第31章 放血


    ◎金国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呸,你才上吊。


    李美玲强压下心里的火气,学着孙老板娘的样子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咱家五十文从你家那买来的猪。就是啊,你说得了猪瘟,便宜卖了。


    哎呀,瞧我这嘴,说错了。什么猪瘟,当天你和你男人可是当着县丞的面签字画押说不是猪瘟,只是着凉了的。”


    大亏本卖了十二头猪,一直是孙老板娘的心头痛,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纠缠江家人。


    孙老板娘气得牙痒痒,“你这么骗人,你家猪迟早死家里!”


    李美玲:“那可不巧,不但没死,还开始长肉了。虽然前不久瘦了很多,但是这两天胃口好了,吃嘛嘛香,也开始长肉了。哎呀呀……”


    李美玲激动地拍着巴掌:“你是不知道咱家猪那个长法,那个肉的恢复速度。我都怀疑它以后能长到三百斤。哎呀,光想想都开心,三百斤,那得赚多少钱啊。


    孙老板娘,你家得猪好像也就长个两百斤出头吧?原夫人可说了,咱这阉过的猪,没腥味,肉更鲜更好吃。到时候,说不准能卖个高价呢。”


    孙老板娘愣住了:“真长肉了?还长得快?”


    李美玲:“你就当假的吧,呵呵。”


    说完,李美玲昂着头走了,只给孙老板娘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孙老板娘气得对着李美玲的背影骂道:“呸!还三百斤,美死你!老娘养猪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三百斤的猪。”


    孙老板娘让伙计驾车走人,但是自己却频频回头看江家的方向,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贪婪。


    去势能让猪肉的味道变好,这一点孙老板娘压根儿不信。


    但是……


    孙老板娘心里起了疑惑,难道去势真的能猪长肉长得更快更多?


    ……


    县里,原璎慈来到卖鱼的摊位前:“老板,来条鱼。”


    快收摊了,还能迎来一个顾客,是好事。


    老板笑着问:“要多大的?几个人吃啊?”


    原璎慈:“四个。”


    老板:“那您看这条怎么样?这条大,拿回家炖点菜,炖一锅,一家人都够吃了。”


    原璎慈:“那就要这条,帮我刮下鱼鳞。”


    老板:“好叻。”


    老板拿起刀,转身到一旁杀鱼。


    原璎慈抬头看着天空,前天个儿还没这么冷,但是昨晚突然一夜入冬,冷得人打摆子。


    她拢了拢领口,哈出一股白气。


    过了会儿,鱼还没刮好,下起了小雪。


    原璎慈:“今年这雪来得可真快。”


    老板一边刮鱼鳞一边说:“可不是嘛,往年都没这么早。怕今年冬天难捱了。好了,你的鱼。”


    老板拿了根干草,从鱼嘴那里穿过去,打了个结,递给原璎慈。原璎慈伸手去拿钱,老板连忙说:“不用了,这鱼不用钱。”


    原璎慈:“那怎么好意思?”


    老板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家上次的鱼翻肚,要不是你嫂子开了药,那可赔大了。我一个卖鱼的,别的不多,就鱼多。这一条两条鱼,在我这算不得什么。”


    原璎慈接过鱼:“那谢谢你了,老板。”


    老板:“回见。”


    老板说着,开始收摊。


    原璎慈看着手里肥美的鱼,想到晚上能喝鱼汤,忍不住笑了。


    马车内,应知裹着厚厚的银狐披风,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原璎慈。


    他前不久刚重病一场,短短几日瘦了十斤,越是消瘦越是怕冷。


    应知盯着原璎慈,神情恍惚:“一条鱼都能这么开心。”


    孟翊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您生病,日日唤着原二小姐,她都不肯来见您一面。这说明,她已经把您放下了。既然原二小姐已经决心斩断过往的情份,您又何必苦苦纠缠呢?我们回京都吧。”


    应知靠着车窗:“回不去京都了。外调的命令下来了,至少要在晖阳州待满一年才能调回京城。”


    孟翊微怔:“少爷,你恢复了?”


    应知扯动了一下嘴角:“生死一遭,也该醒了。”


    应知将身上的银狐披风取下来,递给孟翊:“你说得对,既然死掉的人复活不了,那就应该从活着的人身上想办法。去,把披风给璎璎送去。她的棉衣太薄了,容易受寒。”


    孟翊:“少爷,您这是何苦呢?就算原二小姐和你重续前缘,以她如今的身份,老爷也不会让她进门的。”


    应知一个冷淡到极致的眼神落到孟翊身上,孟翊浑身发寒。


    是啊,以天地为棋局,以万物为刍狗,才是少爷真正的样子。


    孟翊跪地:“是。”


    孟翊拿着银狐披风下马车,追上已经离开的原璎慈:“二小姐。”


    孟翊双手将银狐披风递上:“天寒地冻,少爷盼你保重。”


    原璎慈抿了抿唇,淡色的唇愈见苍白。


    “不用了。”原璎慈说道:“银狐贵重,罪人不配。”


    说完,原璎慈从孟翊身边走过,上了江小鹤的驴车。孟翊无奈,只能回马车向应知请罪。


    他跪在递上,双手举着银狐披风:“少爷,属下有罪,未能完成命令。”


    应知没说什么,只是放下车帘,拉动车内的铃铛,铃铛响起,车夫拉动缰绳,马车径直离开。


    孟翊跪在风雪中,不敢起身。


    回家的路上,原璎慈一言不发,连江小鹤都看出她情绪不对了。


    江小鹤笑着说:“原姐姐,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原璎慈努力将刚才的事情忘掉,问道:“你还会唱歌?”


    江小鹤:“就是大家都会唱的歌。”


    原璎慈:“那你唱唱,我听听。”


    江小鹤点头,一边挥舞抽打小毛驴的鞭子,一边唱:“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吹。香随静婉歌尘起,影伴娇娆舞袖垂。羌管一声何处曲,流莺百啭最高枝……”


    江小鹤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清脆有劲,在寂寥的田野之间,如一道春风,吹绿干枯的草木。


    原璎慈:“好听。”


    原璎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声音,没有这么干哑粗糙,宛如黄莺出谷。


    那时,她对自己的声音最是自傲的。


    可现在……


    原璎慈问道:“你说你,背《三字经》总背不住,背了半个多月了,也才记得二三十句。怎么唱歌就能把这么复杂的诗记住?”


    江小鹤:“这是诗吗?我以为是大家随口唱的。”


    原璎慈:“是前朝温先生的诗。不过,这么看来,你不是背不住,是方法不对。赶明儿,我想个法子,把三字经也编成歌,兴许你能记得快一些。”


    江小姐:“谢谢原姐姐。”


    原璎慈又问了一些江小鹤会的歌,两人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唱着,原璎慈的心情好了许多,也到家了。


    陆珂和原窈月出来迎接原璎慈,陆珂一看到鱼,眼睛都直了:“太好了,咱们晚上可以大饱口福了。”


    原窈月横了陆珂一眼,然后:“哼。”


    她虽然诗冲着陆珂哼,但是敌意却是对着江小鹤。


    江小鹤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原窈月了,将脑袋上被风雪吹歪了的帽子整理好,驾车离开了。


    三个人愉快地将鱼炖上,米饭蒸上,就等原晔回来了。


    陆珂掰着手指头算,昨儿个夫君回来带的是桂花糕,前儿个带的是甜滋滋的红枣蜜饯,再往前还有热乎乎的豆包。


    虽然带的东西都不多,刚刚好尝个味道,但这让陆珂每天早早地就开始盼望原晔回来了。


    每天都在猜,他今天会带什么回来。


    终于,大门口传来了声音,陆珂穿着雪白的棉衣,戴着帽子手套,飞快地扑向原晔。


    陆珂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夫君,你回来了。”


    原晔:“嗯。”


    他从身上背着的打着补丁的布包里拿出三串冰糖葫芦递给陆珂。


    冰糖葫芦!


    陆珂眼睛更亮了,她冲着厨房喊道:“璎璎,小满,今天有冰糖葫芦。”


    两个人齐齐从厨房出来,一人分了一串。


    陆珂将冰糖葫芦拆开后递到原晔唇边:“夫君先吃。”


    原晔:“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吧。”


    陆珂不动,只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原晔张口咬下一个。


    陆珂也紧随其后,迫不及待递咬了一个到嘴巴里。


    酸酸的,甜甜的,冰冰凉凉的。


    她眯着眼睛享受着,回味着。


    她戴着素净的厚帽子和围巾,瓜子脸被遮成了白白嫩嫩的小圆脸,肉嘟嘟的。


    原晔是真的不喜欢吃甜食,今天的冰糖葫芦也是真的很甜。


    一串糖葫芦有六个,原晔吃了一个,陆珂吃了两个。这个天气,不怕它坏,所以陆珂将剩下的糖葫芦放在了厨房,用碗盖着。


    晚上,陆珂洗漱结束进屋时,原晔已经早就坐在了床上。


    陆珂脱掉鞋袜,上床。


    原晔躺坐在床上,中衣随意地穿上身子,两片衣襟只是简单的用一条带子勾在一起,和敞开没有什么区别。


    提早烧好了炕,床上热气很足,他便只用盖子盖住了一截大腿。


    他的身后是墙,墙上有一扇紧闭的小窗。


    越是冷的时候,越不能通风。


    陆珂从原晔身上爬过去,刚跨过去一条腿,原晔抓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别动,就这样。”


    陆珂看向原晔,两个人目光对视,原晔那充满无声暗示的眼睛黑得发沉,让陆珂浑身发热。


    月事结束后,她怕怀孕,想避开排卵期,两个人就一直没有那个过了。


    其实她也旷了很久。


    原晔垂眸,视线从她的眉眼滑到唇边,晶莹红润的唇瓣上微微张着,像今天才吃过的冰糖葫芦。


    激烈的情热在两个人中间无声的翻滚。


    原晔伸手拉开陆珂的衣襟,一点点靠近她圆润的肩膀。


    一连串难以抑制的吻,从肩膀到颈侧,再到下巴,到……


    陆珂手虚软地搭在原晔肩膀上。


    陆珂闭上眼,一股电流从脊椎往上,她感觉自己快化成一汪春水了。


    片刻后,陆珂感觉到了空虚,她睁开眼,似责备地看向原晔,仿佛在问他为什么停下来。


    原晔将右手抬起:“帮我解开。”


    陆珂颤抖着指尖,将他手腕上的铜镯摘下。陆珂刚将铜镯放到床头柜上,原晔大手立刻按着她的腰将她压了回来,直接吻了上去。


    滚烫的吻安抚了刚才身体的不满。


    但是不够,还不够。


    激烈的热吻后,原晔用唇在她的耳边摩挲,虚虚地滑动到纤细的脖子上,那种似有若无的挑逗,让身体里好不容易安抚下的躁热再度蠢蠢欲动。


    陆珂心脏悬在空中,指甲一边颤抖着一边掐进原晔的肩膀,主动去索吻,却刚刚浅尝便被男人躲开了。


    陆珂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雪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


    她双膝跪在床上,无意识地往前靠近原晔,湿润的睫毛像羽毛一样轻颤。


    陆珂忍到了极致,眼角泛红,声音发腻:“你欺负我。”


    一丝笑意从嘴角倾泻,原晔肌肉紧绷,他也忍到了极致。


    原晔左手隔着衣服,划过陆珂的脊椎。


    他直起身子,在陆珂耳边问道:“上次说帮我,还算数吗?”


    陆珂低头看了看两人的姿势。


    本来只用一条带子虚虚勾着的中衣已经完全敞开了,胸膛起伏。


    陆珂起了玩心,一边抚摸着他的腹肌一边说:“那你求我。”


    陆珂笑道:“我听说宋家世子,一身孤傲,从不求人。你求……啊……”


    陆珂被原晔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气愤地推了原晔一下,“你怎么总喜欢咬人?”


    说完,她就想跑,原晔立刻将她抓回来,掰过她的脸吻了上去,唇瓣紧贴,激烈的,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的。


    感官过载,身体的躁动被撩到了最顶端,快要冲破冰湖的封印喷涌而出巨大的激流。


    陆珂听见原晔沙哑的声音:“夫人,求你疼疼我。”


    他在求她给予他快乐。


    浑身的血液沸腾,有什么东西在陆珂脑海中炸开,似烟花般璀璨。


    她疯了,就这样任身下的男人予取予求。


    ……


    夜色深沉,陆珂趴在原晔肩膀上轻轻地喘着气,发丝黏在原晔的胸膛。


    原晔身上的中衣敞开,里面被陆珂报复性地咬出了许多细小的齿痕。


    陆珂行到半途她的双腿就没力气了,全凭原晔拖着她的腰,她受不住了,闹脾气去解他的衣服,手又被原晔钳制住,到最后,她被剥了个干净,他还穿着那件中衣。


    陆珂嗔了他一眼,但也没力气和他闹脾气。


    原晔给陆珂揉着腰。


    陆珂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原晔揉着揉着,开口道:“对了,天气冷了,以后你中午不要再到衙门送饭了。”


    陆珂:“那怎么行?越是天冷,越是不能吃冷的。我不送饭,你又只能啃馒头了。”


    原晔:“你还记得梅姐吗?”


    陆珂点头。


    原晔:“上次你让我送柿子过去,梅姐听说你每天中午送饭到衙门,念着你,便告诉我,若是以后天寒了,饭没了热气就送到厨房,她放灶台上热热。


    璎璎在厨房帮忙,也可以加热。以后冬天,我早点起床,多做几个菜,我和她早上就将饭菜带过去,中午加热吃便行。而且……”


    原晔低头看着陆珂:“最近听晏大人说,金国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按照往常的经验,气温越低,金国那边伺机冲城抢夺便越多。


    今年冬天来得早,那边听说受了灾,怕是对大梁的袭扰会比往年更甚。县衙距离城门太近了,容易出事。以后下工,我也会先去接璎璎再一起回来。”


    陆珂:“好,我知道了。我不去冒险,好好在家等你和璎璎。现在有很多村民会找我给家里的动物看病,每次都有进项,有时候还会送我许多吃的。


    咱们不用像以前一样省银子。若是早上太累不想做饭,你和璎璎中午就出去吃。反正你给我的十两银子加上这些日子的进项,咱们吃吃喝喝两年也够了。”


    原晔听到陆珂这话,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放纵,反而觉得愧疚。


    原晔:“委屈你了。”


    陆珂:“我哪有委屈?这些日子过得可高兴了。”


    原晔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目光看向陆珂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柔滑光顺浓密。这样的头发该戴上很多螺钿珠钗步摇才对。


    还有这样的细嫩白皙的手……


    原晔揉着陆珂的手指,应该好好养着才对。


    原晔亲吻着陆珂的指尖,烛火摇曳,两个人的影子又重叠到了一起,起起伏伏。


    许久后,陆珂像个蚕宝宝一样裹在被子里,原晔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进行更换。


    这是今天换的第二条床单了。


    陆珂捂脸,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用得上”了。


    换完床单,原晔将陆珂抱进怀里,两个人沉沉睡去。


    黎明即起,半梦半醒间,陆珂感觉有什么东西靠了上来,潮湿的气息将自己包裹起来,酸酸胀胀。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晔已经更换了第三条床单。


    过了很久很久,陆珂醒来,原璎慈和原晔都已经去上工了,早饭就在厨房。


    陆珂脸木了。


    这人到底哪来那么充沛的精力?


    他真的就不累吗?


    她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儒生力气这么大,精力这么旺盛!


    陆珂叹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她也该制定一个锻炼计划了,不然迟早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穿好衣服出来,洗漱完,陆珂来到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放着用余火温着的包子豆浆和油条。


    今天居然有油条?


    陆珂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立刻拿筷子夹了一根油条放嘴里,又酥又脆。


    这年头油很贵,油条费油,吃得起的人少,卖的人自然也少。


    她老早就馋油条了,但是一直没找着卖的。


    陆珂美滋滋地享用完早饭,摸了摸肚子,好饱。


    说来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真要是到了食物贫瘠的地方,最想念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反而是最简单的油条,煎饼果子之类的小吃。


    陆珂从厨房出来,昨夜的雪停了,院子里雪在原晔出门前打扫了,堆在角落了。


    只是早上的时候又下了一些,小院里铺了一层雪白。


    原窈月穿着红色的棉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写字。


    江小鹤站在一旁看着。


    陆珂就算不走近,也能看出她写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是《千字文》,比《山海经》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原窈月的字,一撇一捺,铁画银钩,笔锋尖锐,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颇具戾气。


    联想到原家的冤情,陆珂也能理解。


    原窈月瞥了陆珂一眼,仿佛在说,看吧,我比江小鹤那个野驴厉害多了。


    江小鹤看到原窈月写出来的字,满眼羡慕崇拜:“小满妹妹,你真厉害。”


    原窈月立刻炸毛:“我说了,不准叫我妹妹!”


    江小鹤立刻改口:“小满姑娘。”


    原窈月:“不准叫我小满,你没资格。”


    江小鹤低下头:“对不起,是我不配。”


    陆珂立刻走了过来,护着江小鹤:“你怎么说话呢?小鹤是在夸你。”


    原窈月梗着脖子:“我不需要他夸。”


    停顿一下,原窈月又补充道:“你也不准夸他。笨死了,学了这么久了,《三字经》连二十句都记不住。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你还昧著良心夸他,你也笨。”


    陆珂:“……”


    这孩子发脾气的点奇奇怪怪的。


    小鹤才十二岁,小孩子读书嘛,只要认真努力了,就需要夸奖和鼓励才能持续地有动力地学习啊。


    陆珂一点没觉得自己的教学方式有问题。


    而且小鹤除了识字学得慢,其他方面学得可快了,饲料配比,生病配药,去势后的照顾等等,一点就透。


    眼看江小鹤的自信心遭受了严重打击,情绪也很低落,陆珂连忙安慰道:“小鹤,你别听小满胡说,你才刚开始学,已经很好了。我相信你把字认识得七七八八后,诗书文章一定能学得很快。”


    江小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的吗?”


    陆珂点头:“好了,今天咱们不是越好去帮吕叔家杀猪吗?走,咱们带上工具一块去。吕叔说杀了猪,分咱们一块猪肉,到时候,你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咱们一起吃肉。”


    江小鹤立刻去屋里拿工具。


    原窈月更气了,她用脚将自己写得字全抹掉,双手交叉在胸前,别过头,不看陆珂。


    她倒要看看,陆珂去杀猪叫不叫她。


    江小鹤背着工具出来了,陆珂和他一前一后往院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才迈出去一只脚,身后传来原窈月咳嗽的声音:“咳咳咳。”


    陆珂回头,莫名地看了原窈月一眼,再度抬脚。


    原窈月:“咳咳咳。”


    陆珂:“……”


    这孩子好别扭。


    陆珂略微思索,问道:“小满,你想去吗?”


    原窈月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去呢。是因为大哥说让我跟着你学习,我才勉勉强强跟着你。”


    陆珂叹气。


    她以前是真的和原窈月怄气,现在也是真的觉得自己一个大人不该欺负小孩子。


    陆珂:“走吧。”


    原窈月:“哦。”


    原窈月跟上,三个人走了转了一个弯,走了两段路,穿过一片田地,来到了吕家。


    吕叔已经将杀猪的前期工作准备好了。


    大肥猪已经被清洗干净,绑在了凳子上。


    陆珂戴上定制的围裙,拿起菜刀,让江小鹤站在自己身边,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陆珂在猪颈部下方找准血管位置,一刀下去,直接切断动脉和静脉,江小鹤拿了一个木桶过来,放在猪下面,陆珂抽出刀,血液顺着伤口流出,落在木桶里。


    第32章 再来三斤


    ◎一副高洁君子,纯情少男的模样。◎


    吕叔问陆珂:“原夫人,放血之后这肉的味道真的会变好吗?”


    陆珂点头。


    吕叔心疼道:“那这血就不要了?”


    这血也占重量啊,不放血的话就是按肉算钱,这会儿血都放了,那不亏了?


    他家就这一头猪,指望着卖了过个好年,可舍不得啊。


    陆珂:“猪血有猪血的用法,一会儿,你回屋拿点醋,往里放一些,猪血就会凝固成血豆腐。用来炖炒都是一盘好菜,而且可以补血,给孕妇和儿童吃,对身体都是极好的。”


    吕叔:“那真是太好了。您不知道,我看着这血流的,心都在滴血。”


    待猪血流得差不多了,陆珂坐在一旁,等吕叔和他媳妇,江小鹤一起将大肥猪浸烫刮毛和清洗。


    陆珂看着这猪忍不住感叹:“这猪养得真好。浑身的腱子肉,一看平时就吃得好,爱运动。不是饲料猪可以比的。要是还小的时候就阉过,肉肯定很香。”


    原窈月横了陆珂一眼:“粗俗。”


    陆珂也回敬原窈月一个白眼:“那一会儿炖肉你别吃。”


    原窈月:“我……”


    原窈月扁了扁嘴,“你到底从哪儿学的这些东西?你们陆家私底下经商,偷摸开了养猪场?”


    陆珂:“都说了,你哥不问,你就不要问了。咱俩握手言和不好吗?”


    原窈月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哼,“大哥不问,你很得意?你放个鸽子试试?”


    陆珂拧眉:“什么意思?”


    陆珂一问,原窈月陡然意识到自己意气上头说错了话,立刻找补道:“没什么,我瞎扯淡呢。”


    陆珂怀疑地看着原窈月,原窈月心虚地躲开她的视线。


    陆珂盯着原窈月的侧脸思索,放鸽子?


    信鸽?


    就在陆珂细细思索自己和原晔的相处时,吕叔喊道:“原夫人,毛刮好了,也洗干净了。”


    “来了。”


    陆珂应了一声,暂时将自己的疑惑放到一边,戴上围裙,专心处理肥猪。


    陆珂沿腹部中线用刀切开胸腔和腹腔,取出红白内脏,放到一边。然后将猪劈成两半。


    陆珂对江小鹤说道:“小鹤,下面就是分割了,这里你要重点学。”


    江小鹤:“我知道了,夫人。”


    陆珂将腰子那里割开一个口子,“这里是腰子,双手用力挤出来,就是一个完整的。*”


    挤出腰子,割掉筋膜,陆珂用刀沿着一条线划开:“这里是板油,是专门用来熬油的。沿着这里割开一个口子,顺着纹路一撕就能整个撕下来。板油旁边的这块是里脊,是猪身上最嫩的部位。”


    陆珂将里脊和板油都扔刀木板上,“这一块,要沿着肋骨骨头的方向划开,将肉和骨头分开,把整片的骨头都取下来。”


    陆珂一边说一边下刀,下刀时丝毫没有滞涩感,十分顺滑。


    吕叔和吕婶子,江小鹤,原窈月都看呆了。


    短短几分钟,半头猪就被处理好了,腿是腿,肉是肉,骨头是骨头。


    骨头丝毫没有碎的,全是沿着关节筋头切断的。


    吕叔感叹道:“天啊,怎么这么顺滑,我差点以为这不是骨头,不是猪,就是一块豆腐。”


    陆珂笑道:“技术是一回事,刀快也是一回事。”


    分好了半头猪,还有一半。


    陆珂下意识地看向原窈月,她知道原窈月的脾气,嫌弃杀猪低贱,没想过让原窈月上手,就是心里压着疑问,总忍不住想看原窈月,想问她。


    但这会儿又确实不是个好机会。


    感受到陆珂的视线,原窈月以为陆珂想让她上手分割猪肉,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上前半步,想说‘看在陆珂是她嫂子的份上,自己勉强可以试试’。


    没想到,陆珂随即收回了视线,将刀递给江小鹤。


    陆珂:“小鹤,你来,我在旁边给你指挥。”


    杀猪可是一门赚大钱的技术,学会了,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江小鹤当即兴奋的大喊一声:“是!”


    原窈月了江小鹤一眼,江小鹤冲着原窈月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原窈月哼了一声,别开脑袋,不看他。


    江小鹤努力示好,没换来原窈月的任何好脸色,脾气也有点上头。


    他扁了扁嘴,拿起刀,跟着陆珂的指挥对着猪肉下刀。


    好奇怪,明明是同一把刀。


    都是昨天晚上吕叔亲自磨出来的刀。


    陆珂上手沿着骨头划拉开肉,就跟划开雪白的猪油一样顺滑流畅,到了他这里就无比滞涩。


    甚至,经常会剔到骨头。


    原窈月:“笨死了。”


    陆珂安慰道:“没关系,你第一次上手,已经很好了。你注意观察骨头的纹路,一般到这个位置的连接处,便是筋膜之类的,不好下刀,要稍微用点力。我用手给你划出路线,你跟着下刀。”


    江小鹤:“嗯,谢谢夫人。”


    陆珂用手隔空比划,江小鹤跟着用力划过去,为了避免伤到陆珂,他下刀很慢。不过他从小干粗活,手上不缺力气,因此用刀很稳。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另外半只猪也分好了肉。


    吕叔和吕婶子走过来,两个人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


    吕叔感叹道:“成啊,江小子,有点天赋。你看你分的,虽然赶不上原夫人,但是比那孙家好多了。”


    吕婶子也笑着说:“原夫人分的,排骨是排骨,肉是肉,每块肉都有讲究。那孙家人能比得上吗?他姓孙的分自己家猪的肉,那切的要多仔细有多仔细。


    高价切咱们的,切得多一块西一块的,末了,还要拿走几块肝啊肠子的。这年头,肥肉贵,瘦肉便宜,肝脏最贱。但谁不知道,这贱法也是跟金贵的大肥肉比起来的。换成大萝卜,那肝脏也是银子一样值钱的。他们孙家啊,就是占便宜没够。”


    吕叔随手拿了一块大猪肝给陆珂:“原夫人,你看,我们拿这个抵工钱成吗?”


    吕婶子捶了吕叔一拳头,“哪有你这样的?要是让孙家来给咱杀猪,你敢就给一个便宜的猪肝。给肉,大肥肉。”


    大肥肉真的贵啊。


    吕叔心疼极了,陆珂连忙说道:“吕叔,吕婶子。我不爱吃肥肉,也不爱吃猪肝。你看,要不这猪大肠你们分给我点。”


    吕婶子当即不同意:“那怎么行呢?那猪大肠不好吃,又腥又臭。是猪里面最贱的。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陆珂:“我就爱吃猪大肠,猪肚。您要不给我这些,那才是让我难受呢。”


    吕婶子小心观察陆珂的脸色,确定陆珂不是因为她家老头子刚才不懂事生气才故意损他们,这才同意。


    她特意挑了最肥的一大截猪大肠给陆珂,又切了一半猪肚给她。


    吕婶子给了陆珂,还不放心,又问:“这玩意儿真能好吃。”


    陆珂:“是好吃的。只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需要用面粉将里面清洗干净,再用东西炖。”


    吕婶子:“啊?那么贵的面粉用来洗这些下贱的东西。那可太浪费了。”


    陆珂:“所以啊也不敢多吃,就是实在馋了,尝一尝。”


    吕婶子:“是这个理儿。”


    这边陆珂和吕家人说着话,那边江小鹤已经将东西收拾干净了,陆珂拎着桶,里面放着猪大肠和猪肚,对原窈月打了个招呼:“走吧,咱们回家。”


    原窈月走到陆珂身边,嫌弃地看着她桶里的东西:“这玩意儿真能吃?”


    陆珂问:“你没吃过?”


    原窈月摇头:“以前鸡鸭鱼,羊肉,牛肉,吃都吃不完,谁没事会吃这玩意儿?流放后,家里吃得素净,都是些萝卜白菜青菜,灰面馒头,偶尔吃点鸡蛋包子,自然也没吃过这些。”


    陆珂:“那今晚你可以尝尝,味道很好。”


    原窈月张了张嘴,本想和以前一样傲娇地说自己不稀罕,但一想到陆珂的个性,自己要是说了,待吃饭时,陆珂真的不会叫她,她只好又把嘴巴闭上了。


    回去后,陆珂将猪肚和猪大肠放井水里泡着,取下沾血的围裙放到一旁,又教了江小鹤几句《三字经》,写在沙地上,让江小鹤在一旁照着写。


    确定江小鹤一个人练习写字也没问题后,陆珂又将围裙穿上,取出面粉,开始清洗猪肚和猪大肠。


    原窈月嘴里叼着一根草,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将嘴里的草扔掉,走到陆珂身边:“好好的肉不要,非要这些下水拿回来瞎折腾,累得要死。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说着,她换上小围裙,搬过来板凳,坐在陆珂旁边帮她清洗。


    陆珂盯着原窈月盯了好一会儿。


    原窈月:“你干什么?’


    陆珂:“你说鸽子是什么意思?”


    原窈月:“……你咋还记得这茬呢?”


    陆珂:“鸽子是指信鸽?”


    原窈月抿紧了唇,一副宁死不开口的样子。


    陆珂:“我在家的时候,你哥让你监视我?我有时候会去送饭,并不在你的视线范围内。你们怎么保证我不会和其他人联系?是原家周围还有人在暗中帮你们,还是京城有人和你们照应,所以你们不怕我私下通风报信?”


    原窈月:“你——”


    这女人怎么这么会联想?


    原窈月深呼吸一口气:“你不要乱猜。我们如今的处境哪来人暗中帮我们,京城又哪还有人敢帮我们?我是说,你姓陆,我们姓原,天然地就会防着你。


    就算原家如今没有秘密,还是会防着你。谁知道你们姓陆的肚子里都憋着什么坏水?你要是露出一点想祸害原家的想法,我和我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窈月为了让陆珂少猜少联想,故意这么说。


    但是她说完,陆珂却低着头不说话了,她急忙问:“你生气了?”


    陆珂:“没有。”


    陆珂语气平静,但声音却闷闷的。


    原窈月:“其实我感觉大哥挺喜欢你的,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那些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原窈月越解释越乱,越乱越欲盖弥彰。


    “嗯。”陆珂应了一声:“我有我的不欲与人说,他也有他的。我懂。你不用解释,我没生气。”


    原窈月狐疑地看着陆珂:“你真的没生气?”


    陆珂继续清洗猪肚,只是手上的力气重了许多,快把那猪肚搓裂了。


    原窈月:“生气就说生气,也没说不让你生气啊。”


    陆珂:“我说了!我没生气!”


    原窈月:“……”突然有种照镜子的错觉,好像陆珂变成了第二个她。


    陆珂用力搓猪肚,真是温柔乡,惑人心。


    这几日,她和原晔相处得和谐,她还以为通过她的努力,她已经融入原家了,没想到全是演戏。


    还什么“夫人,求你疼疼我”,骗子!


    陆珂理智上知道原家经历太多,防备心比寻常人重是正常的,也知道“我有我的不欲与人说,他也有他的”,但是,理智是一回儿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


    昨天还在床上抱着她哄她求她的人……既然不相信她,那求她做什么?


    哼。


    既然不相信她,以后别上床。


    ……


    陆珂离开后,吕家火速将分好的猪肉搬上板车,准备趁新鲜赶紧拉出去卖了。


    这新鲜的好卖价,也卖得快。


    搬好了肉和内脏,吕婶子问道:“他爹,咱这猪血带过去吗?”


    吕叔瞧着那一大桶的猪血有点犯难,这年头的人还没吃过这玩意儿,他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好不好卖。


    吕叔:“算了,都冬天了,咱也需要补补,猪血留着,咱按原夫人说的法子,晚上回来了炖着吃。其他的卖了钱也够了。”


    吕婶子点点头,将猪血搬回了屋子里,两个人用借来的驴车,带着猪肉到街上去卖了。


    一般来说,县城里的人买猪肉都会去固定的猪肉摊买,这些摊位长期卖,猪肉品质有保证,那些散卖的,谁知道是不是病猪?


    因此每年吕叔吕婶子他们卖猪肉都卖得慢,价格也比正规的猪肉摊便宜。


    两个人卖了一上午,也就卖出去四分之一,和往年是一样的。


    现在天气冷,猪肉不担心坏,两个人也不急,一人拿出一个冷的馍馍,兑着凉水就坐在地上啃。


    下午过半,猪肉还剩一半多。


    孙老板娘刚和伙计将饭馆定的猪肉送过去,回来的路上瞧见了吕叔吕婶子。她坐在板车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热乎乎的糖油果子,白了两人一眼:“哟?今年没找我们杀猪,换人了?难怪生意这么差。”


    吕婶子回怼道:“生意再差也比被你坑走强。”


    孙老板娘:“呸!活该你卖不出去。”


    吕婶子:“用得着你在这说风凉话?卖不出去,我自己吃。”


    孙老板娘刚要开口骂人,这是一个胖胖的大婶挎着篮子冲了过来,敦实的身子将孙老板娘遮了个严严实实。


    胖婶子站在摊位前:“可算是赶上了,幸好你们没走。”


    吕婶子:“怎、怎么了?”


    胖婶子:“我孙子中午吃了你们家的肉……”


    一听这话,吕婶子和吕叔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胖婶子眉飞色舞:“吃了两大碗饭。你是不知道,那瘦皮猴平常可挑嘴了。没想到吃了你们的肉,配米饭,吃了整整两大碗。你们家的肉是真不错。我也尝了两口,确实比别家的好吃。”


    吕婶子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当然了,大娘,您是不知道。我家的肉杀猪的时候做了特殊处理,放了血的。这放血的猪,腥味骚味都要少很多,这肉的味道也更好。”


    胖婶子听不懂,但是一个劲儿地称好:“好好好,再给我来三斤。”


    吕婶子:“好嘞。”


    吕叔拿起称一边称肉一边拨动秤砣。


    胖婶子来了没多久,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回头客,一边称一边夸吕家的肉好吃。


    只是这些人家里没胖婶子家富裕,大多数称个半斤一斤的,就算多了。


    但是做生意就是这样,摊位前头没客人,别人就不敢过来买,摊位前头人多了,大家爱凑个热闹也愿意过来试一试。


    尤其,这些人一边买一边夸赞吕家的猪肉味道好,更香,大伙儿就更好奇了。


    不一会儿,围观和买肉的人群就将孙老板娘挤到了一边。


    很快,猪肉被席卷而空,吕婶子和吕叔两个人数着铜板,脸笑成了菊花。


    吕婶子:“他爹,咱卖了三年的猪肉,还没有一次卖得这么快呢。我甚至觉得,咱就算每斤肉多卖一文钱,他们也买。”


    吕叔:“咱回去,再给原夫人送一点猪血,不,炖好后,给原夫人送过去。”


    孙老板娘贪婪地盯着吕婶子和吕叔手里的铜板。


    孙老板娘的视线太赤祼了,吕婶子连忙用身子挡住自己辛苦赚大钱,吕叔冲孙老板娘喊道:“你干什么?”


    孙老板娘眼珠子转了转,问:“放血是什么?你们把猪身上的血抽干净了?”


    吕叔:“关你什么事?”


    不说算了。


    孙老板娘给小工递了个眼神,让他赶着车走,走了没多远,就让小工去寮村打听。


    现在是农闲时候,村里很多人都没事干,最喜欢凑热闹了。吕家杀猪是件大事,大家肯定会去围观。吕家是怎么杀猪的打听一下就能打听出来。


    傍晚时分,小工回来了。


    “可不得了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老板,老板娘,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


    孙老板娘喝了口热茶,将茶叶沫吐掉,“瞎咧咧什么?钱顺,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钱顺站定后,还在喘气:“老板,老板娘,我打听清楚了。吕家让那个小丫头说服了,还真把猪杀了,吊起来放了好大一桶血。据说放血后可以减少猪的骚气。回来的路上,我还顺道去了一趟江家,你猜怎么着。那江家的猪都这么大了。”


    钱顺用两只手比划着,“咱们和他一般大的猪看着比他家的猪小了一圈,听说那原家的猪除了留下的一头种猪,其他的也全阉了。”


    孙老板听孙老板娘说过江家去势的事,当时孙老板娘还想阉自家的猪试试,他没同意。


    这会儿一看钱顺的比划,心痒难耐,他急问:“真这么大了?”


    钱顺:“那还有假?我看得真真的。”


    孙老板娘埋怨地踢了孙老板一脚:“我说什么,我就说,咱也该阉一两头试试。”


    孙老板嘿嘿一笑:“听你的,试!不过现在天黑了,看不清,等明天,明天天通亮,咱就阉两头,再杀一头放血,试试。”


    自家男人低头了,孙老板娘心里美了,立刻笑了:“这才对嘛。钱顺,你吩咐工人,准备准备,今天咱们杀猪。对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放血的?”


    钱顺:“我找了好几个人问,他们都说就是给猪脖子上来了一刀,先杀了,然后吊起来,在猪下面放了桶装血,等血流得差不多了,再分割。”


    孙老板娘自信满满:“听起来和咱们杀猪的法子差不多。”


    孙老板不屑道:“一个小丫头片子,又能懂什么复杂的玩意儿。”


    ……


    晚上,陆珂去江家要了一碗酸菜,做酸菜炖萝卜白菜猪肚猪大肠乱炖。


    等做熟了,陆珂撑了一碗给江小鹤,让他带回家和江大刀李美玲他们一起吃,然后陆珂将锅盖盖上,和原窈月一起等原晔他们回来。


    只是这一次,已经过了两个人回来的时间,陆珂还没见到两个人的影子。


    直到天色暗沉,两个人裹着风雪回来了。


    陆珂一边帮原晔拍身上的积雪一边问:“怎么这次回来得这么晚?”


    原晔说道:“今早传来消息,金国那边遭了灾,冻死了不少牲畜,今天冬天怕是会饿死不少人。县衙那边和驻守在边境线的麒麟营,白虎营在紧急商议如何防止金国突袭,需要处理的文书比较多,便耽搁了。”


    陆珂:“这样啊……我们先吃饭吧。今天做了酸菜炖猪大肠和猪肚,我尝过了味道很不错。多吃点荤腥,身子有了营养,能迅速暖起来。”


    原晔:“嗯。别管我了,太冷了。你们先去吃,我去换件衣服就过来。”


    陆珂点头,先去厨房将菜盛出来。


    这会儿天冷,饭菜端出来,不一会儿就凉了,所以陆珂订了一个烤火的小火炉,将盛菜的盆放上面温着吃,像火锅一样。


    原晔和原璎慈很快换了衣服过来。


    原窈月坐在板凳上,盯着面前的那碗酸菜乱炖,酸菜上面放着肥大的猪大肠和切成条的猪肚,吕叔他们送来的炖猪血。


    她眉头狠狠地皱着,仿佛能夹死苍蝇。


    这玩意儿真能吃?


    陆珂压根儿不知道原窈月的想法,美美地吃了起来。


    她对着筷子上的猪肚吹了吹,然后放进了嘴里。


    呜呜呜,真好吃。


    呜呜呜,就是这个味。


    要是放点辣椒,酸辣鲜香就更好吃了。


    陆家是名门望族,不论亲生与否,陆夫人对家里的每个孩子都严格教导,陆家也不缺肉食,自然是不会去吃猪下水羊下水这些“低贱”食物的。


    可是,真的很好吃嘛。


    她真的超爱吃的。


    肥肠粉,肥肠汤,干锅肥肠,花椒猪肚鸡……


    呜呜呜,她真的超级超级爱吃的。


    凭什么歧视她的美味肥肠,美味猪肚,美味毛肚,美味百叶?


    下水怎么了?好吃才是王道。


    原窈月盯着陆珂那副快感动哭了的样子,嘴角狠抽了好几下,有这么好吃吗?


    原窈月看向原璎慈。


    这东西,原璎慈也没吃过。


    原璎慈看向原晔。


    这东西,原晔吃过。


    原晔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酸菜和肥肠放进了嘴里,他已经做好了吃到满口腥臭味的准备,忽然眼前一亮,看向陆珂:“怎么做的?比我以前吃的清爽了太多。”


    知己啊。


    陆珂看向原晔,一双大眼睛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是吧?可好吃了。”


    她终于找到了在食物上和她有相同优秀品味的人。


    原晔点头,又夹了一大筷子。


    真这么好吃?


    原璎慈和原窈月对视一眼,然后视死如归地夹起了一小块猪肚,放进了嘴里。


    姐妹俩如出一辙地瞪大眼睛,看向彼此。然后,果断加入了热火朝天的美食盛宴。


    吃完饭,陆珂摸摸自己的肚子。


    可惜了,还没吃够。


    仿佛是看出陆珂的想法了,原晔一边收碗筷一边说:“下次多买一些,我和你一起做。”


    陆珂愣了一瞬。


    刚才沉迷美食,她只顾着享受了,这会儿吃饱喝足,面对原晔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陆珂盯着原晔。


    这人真会演戏,明明心里怀疑她,防备着她,但是面上偏偏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就像床上对她‘花样百出’,‘七上八下’,床下却一副高洁君子,纯情少男的模样。


    可是,她好像也没资格生气。


    她也骗了原晔,骗他她对他心向往之。


    明明很生气,但发脾气更像无理取闹,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里。


    陆珂心里闷闷的,就像被罩了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


    第33章 门道


    ◎是不是我昨日贪多,累着你了?◎


    洗漱完,陆珂回到房间,过了一会儿,原晔也进来了。


    炕烧热了,盖上被子,关上门窗,便没有那么冷了。


    原晔从换下来的衣服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陆珂。


    陆珂问:“这是什么?”


    原晔:“暖炉。”


    陆珂打开,里面是一同铜制的暖手炉,上面雕刻有花鸟的图纹。暖手炉还配有一个小背包,可以将它背在身上,方便出行。


    原晔笑道:“天寒地冻,在家里可以烤火取暖,但你经常需要出门为村民家的牲畜看病,路上风大,有这个,手能暖和一些。炭火我放在厨房了,就在碗柜里面。”


    陆珂:“嗯。”


    陆珂声音闷闷地,只低头捏着那个暖手炉小包,小包上面没任何绣花,是深蓝色和深绿色织成的布料,很厚,里面裹了一层薄薄的棉花,将暖手炉放在里面包着,手贴着取暖的时候,不会烫着手。


    见陆珂兴致不高,原晔微微蹙眉,问道:“在想什么?”


    陆珂:“啊?没什么,我是瞧着这布料挺好看的,想着要是这两日时间多,可以在上面绣些花样。不过我绣工不好,练了许久,也只会一些简单的。”


    说到绣工,陆珂又想起了长姐。


    长姐是她穿越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第一次拿起绣针的时候,心惊胆战,生怕穿帮,好在她看到了原主以前的绣品,嗯,怎么说呢,充满童稚。直白点说,也不咋地。


    后来,她因为绣工不好,老被陆夫人训斥,长姐就一点点教她,虽说绣工还是不好,但是经过长期的练习,简单的图样终于能看出是什么。


    她当初新婚夜送给原晔的香囊,是她为数不多能见人的绣作之一了。


    陆珂将暖手炉收进柜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天冷了,咱们分开睡吧。”


    原晔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神中似充满了不解。


    陆珂低着头不敢看他,然后自顾自地将被子铺好。


    原晔忽然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昨日贪多,累着你了?”


    陆珂睨了他一眼,钻进了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原晔也躺了上来,侧身贴近陆珂:“夫人,我帮你再揉一揉。”


    陆珂一巴掌将原晔蠢蠢欲动的手拍开:“不许。”


    她还不知道他,揉着揉着就揉到别的地方去了。


    陆珂闭眼睡觉,迷迷糊糊听见原晔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灯熄了。


    第二天,原晔如过去一样先起床,来到厨房烧火做饭。


    原窈月第二个起床,她走进厨房,小心地观察原晔的脸色。


    陆珂这个女人肯定是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还口是心非。


    昨夜,她不会和大哥吵起来吧?


    原窈月偷瞄原晔,大哥的表情和过去一般无二,就是脸色有些微妙的不好看。


    原晔眼皮动了动,语气沉稳:“看什么呢?”


    原窈月:“那个……”


    她小心挪动步子,慢慢靠近原晔:“大哥,昨晚大嫂和你说什么了吗?”


    原晔看向原窈月:“闯祸了?”


    原窈月懊恼地捶脑袋:“我脾气急,一时口不择言,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原晔没作声,只是看着原窈月,让她自己坦白。


    沉默的质问似泰山压顶,原窈月受不住了,只能将昨日杀猪时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原晔沉默了。


    原窈月:“大嫂虽然说她没生气,但我觉得她应该是生气了的。哎呀,她个性怎么这么别扭,生气就说生气嘛,扭扭捏捏的作什么小儿女姿态。”


    原晔微微挑眉看着原窈月,他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原窈月立刻反驳:“我和她不一样!”


    原晔收回视线,往燃起来的火里添了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


    原窈月气得跺脚:“我和她完全不一样!”


    原晔:“确实,再生气,她也不会乱发脾气。”


    原窈月:“……”


    气死了气死了。


    原窈月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今日原璎慈不需要去劳工坊,吃完饭,便和陆珂坐在一起洗衣服。


    过了一会儿,江小鹤来了。


    昨夜又下了雪,在雪地里写字容易伤眼睛,陆珂准备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在里面铺了烘干的沙土,让江小鹤坐在椅子上写字。


    陆珂又教了四句,江小鹤规规矩矩练习。


    原窈月凑过去看,歪歪扭扭,丑死了。


    陆珂回到原璎慈身边:“咱们得买点笔墨纸砚了。”


    用树枝在沙土上写字是能练习,但是始终没有毛笔的手感,练不出一手好字。


    就是笔墨纸砚实在是太贵太贵了。


    洗完衣服,原璎慈去晾晒,陆珂则取了一些布料和棉花,准备给原晔做一副手套,用作暖手炉的回礼。


    冬天的太阳,即便出来了,也没多少暖意。


    雪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时不时地掉落一片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


    孙家养猪场。


    孙老板和孙老板娘让小工绑了一只成年猪出来。


    他们倒要看看这味道到底能变得多好。


    孙老板杀猪无数,飞速就在猪脖子上来了一刀,然后两个小工齐心协力将猪吊起来。


    大猪撕心裂肺地惨叫。


    但是杀猪都是这么叫的,大家也习惯了。


    趁着放血的功夫,孙老板又去选要阉割的猪。


    他和孙老板娘站在门口挑选。


    孙老板:“已经成年,约好这两天就给饭店送过去的不行。”


    孙老板娘:“可是那江家人说了,阉了的猪长肉快,等到卖的时候至少还要三四个月,咱选个大猪,大猪壮士,就算阉了,恢复也快。恢复了就能长肉,那不比小猪长得更多?”


    孙老板:“有道理,听你的。”


    说着,孙老板指了一头还有一个月就可以出栏的猪,让两个小工绑出来。


    孙老板不顾猪的惨叫,用磨得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将两个蛋蛋割下来,猪阉了。


    等阉了的猪被放回猪圈,孙老板感觉放血差不多了,便开始切猪,分猪肉。


    很快,猪杀好了。


    孙老板挑了一块最肥的肉和孙老板娘一起到厨房炖。


    猪肉这么金贵的东西,他才不舍得给场里的小工吃呢。


    很快,猪肉炖好了。


    孙老板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肥肉放嘴里,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就是味道不怎么对。


    和以前的没什么区别。


    孙老板娘馋得吞了几口唾沫,问:“怎么样?是不是味道好多了?”


    孙老板让孙老板娘自己尝,得了自家男人的放话,孙老板娘立刻夹了一块,吹了吹,咬了一口。


    不一会儿她拧紧眉头:“怎么回事?怎么没变化?”


    孙老板:“你确定放血没问题?”


    孙老板娘放下筷子,立刻喊道:“钱顺,给老娘滚过来。”


    孙老板娘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肥肉扔给钱顺:“你自己尝尝。”


    钱顺捧着肉放进嘴里,咧开嘴笑了:“好吃。”


    孙老板娘一脚踹过去:“好吃你个屁!味道怎么没变化?”


    钱顺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去打听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一个两个可能是骗我的,那七个八个,还能一起骗我?”


    这话没错。


    总不能那么多人一起骗人吧?


    难道放血还有什么窍门?


    孙老板娘看向孙老板:“咱再看看那头阉了的。”


    孙老板点头。


    然而才过了一夜,阉了的猪就开始发烧了,第二天一早起来,猪尸体都硬了。


    死硬挺了的猪还怎么卖啊?


    而且这猪还没到出栏的时候。


    孙老板娘坐在猪尸体旁边哭:“千杀刀的,那姓江的就是唬我们的。”


    孙老板也气得牙痒痒,好好的一头猪就这么死了。


    孙老板娘抓住孙老板:“不成,我去找我姐夫,让那姓江的赔。他必须把这头死猪买了。”


    孙老板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他知道县丞不待见自己,故而没有提出来,见孙老板娘提出来了,他又串掇了两句,孙老板娘立刻坐上驴车风风火火地就去县衙找县丞做主了。


    彼时,应知正以知州的身份巡视各县,在晖阳县衙和晏几道议事。


    县衙里知县和知州都在,哪容得了孙老板娘闹事,县丞立刻将孙老板娘狠狠训斥了一顿。


    孙老板娘委屈极了:“姐夫!你要不给我做主,我就去找我姐。看你回家挨不挨训!”


    县丞怒极,拍桌而起,指着孙老板娘骂道:“你给我滚!你要是敢去找你姐,让她动了胎气,我打死你男人!”


    县丞和他妻子成亲多年,有一个五岁多的儿子,现在妻子又怀孕了,还不满三个月,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也因此,孙老板娘的不识时务让县丞格外动怒。


    一提到自家男人,孙老板娘不作声了。


    她委委屈屈地辩解:“那我家的猪就白死了吗?”


    县丞:“又不是病死的,是让你们弄死的。自己煮来吃了。”


    孙老板娘:“我家就三个人,能吃那么多?”


    县丞:“天气这么冷,都冻成冰了,坏不了。吃到明年开春,肯定能吃完。”


    眼看县丞是铁了心不帮自己,孙老板娘只能抹了抹眼泪,期期艾艾地离开,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县丞一眼。


    哼!等她姐生了,她就去找姐姐告状。


    孙老板娘走到县衙门口,孟翊忽然挡住她的去路:“这位夫人,可是有冤屈难伸?”


    孙老板娘点点头。


    孟翊:“想伸冤,跟我来。”


    孙老板娘规规矩矩地跟着孟翊走。


    与此同时,应知和知县晏几道商议完公事,端起一旁的茶杯,用茶盖掠了掠上面的浮末,“我听说晏大人是天元二十七年的探花?”


    晏几道眯了眯眼:“往事不堪回首。”


    应知:“三甲之列,怎么也不该只在这边陲小镇当一个知县。”


    晏几道:“应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应知笑了:“本官曾听父亲提过。这一县之长论起来也是不一样的。知县是朝廷从中央派遣下来的。县令则是地方指派升任。知县名头上是中央派遣,但大多均是因犯了错,被中央贬黜至此。


    我曾听说天元二十九年,晏知县的老师因劝阻皇上不要大兴土木,修建天元摘星楼被问罪入狱。其门下多名学生联名请愿求情。之后,晏知县便被派到了晖阳任知县。不知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关联?”


    晏几道眸色平静:“身为学生,为老师请命,是情义。身为官员,为无辜之人伸张,是公道。下官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对。”


    应知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晏大人想回京城吗?”


    晏几道抬眸,与应知对视:“应大人的意思是?”


    应知:“人这一生,机会寥寥无几。本官只能说,一旦出现了,就应该抓住。至于怎么抓住就看晏大人自己怎么想了。”


    说完,应知站起来,准备离开。


    应知道:“原晔和岑大人之间的关系,应大人不好奇吗?”


    晏几道:“下官身份卑微,过问不了。”


    应知垂眸扫了晏几道一眼:“晏大人考虑清楚。”


    说完,应知转身离开。


    ……


    清晨,吃完饭,原晔和原璎慈准备上工,陆珂叫住原晔,将缝好的手套递给他。


    陆珂一边给原晔戴在手上一边说:“做了两个,你一个,璎璎一个。手套是两层的,里面那层薄的是五指的,你在衙门里写字的时候也能戴着,外面那层比较厚,走在路上戴,不会冻着手。”


    原晔垂眸看着手套上的绣花,是红色的梅*花,几支枝桠,一两朵红梅,并不生动,颇具意象。


    陆珂见他盯着手套不动,说道:“里面的薄手套没有绣花,你要是嫌弃,可以在进县衙前将外面的藏起来。”


    原晔:“为什么这么说?”


    陆珂别扭道:“那不是我送你的香囊一次都没见你戴过。我知道我的绣工不好,你戴出去有点丢人。”


    原晔:“说这么告诉你的?”


    陆珂:“陆夫人,每次我交功课,都会被从里到外数落一顿,然后让人将我的绣品烧了,说是省得流出去丢了陆家的清名。”


    原晔:“那是她对你不起。”


    陆珂赫然抬头:“啊?”


    原晔:“绣工是技巧,绣品是心意。只要有心,万般皆珍贵。”


    陆珂:“说得好听,那你不也没戴过香囊吗?”


    原晔:“香囊对于我而言,意义非凡。所以我不是不戴,是舍不得。”


    陆珂:“真的?你这么说不是在哄我?”


    原晔点头,陆珂心情好了些许,但还是对原晔的话存疑。


    陆珂:“那你今天戴上。”


    原晔笑着点头:“好。”


    见原晔答应了,陆珂忽然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又说道:“你要是喜欢香囊,等开春了,我挑了花瓣和草药,给你多做几个。咱不缺这一个两个,不用省着用。”


    原晔:“好。”


    说着,他低头,在陆珂的额头亲了亲,陆珂身子微僵。


    原晔抱了抱陆珂。


    有些话没法现在说,只能将问题交给时间,等时间给一个答案。


    原晔说道:“我去上工了。”


    陆珂:“晚上回来的时候走慢点,不然容易摔。”


    这冬天,村路积雪重,很容易摔。


    原晔和原璎慈走后没多久,江小鹤像往常一样过来了,和陆珂,原窈月一起喂猪,读书。


    原晔走前给原窈月布置了功课,原窈月这回终于不找江小鹤的麻烦了,安安静静地读书。


    时间安静地走着,三个人做了小半个多时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陆珂过去一问,原来是村子里的人听吕叔吕婶子说了陆珂杀的猪放了血,味道更好,特别好卖,纷纷过来找她预约时间杀猪。


    正好,江小鹤刚上手需要练习,商议好了价格,陆珂便将过来请她的四户人家记下并约定好了时间。


    寮村一共七十三户人,在陆珂搬过来之前,除了江大刀和他媳妇弟弟家,总共只有五户最富裕的人家家里养了猪。


    吕叔吕婶子那边只有一头,已经杀了,剩下的全部便是这四户了。


    下午,陆珂带着江小鹤和原窈月去约定好的石家。


    石家有两头猪。


    一头准备最近杀,然后拿去买,一头准备过年杀,过年水涨船高,肉价也会高一些。


    就是那时候,正是金国抢劫最狠的时候,风险比较高。


    上次,江小鹤已经上过手了,这次陆珂直接让他上。


    原窈月一会儿绕着陆珂走圈圈,一会儿在她旁边咳嗽,陆珂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她长叹一口气,问原窈月:“你想试试吗?”


    原窈月:“那……要是你非要我上手,我试试也无妨。”


    个性别扭的小孩。


    陆珂:“你……”


    陆珂将原窈月上下扫动着:“你敢杀猪?”


    原窈月:“我人都敢杀,为什么不敢杀猪?你小瞧我?”


    陆珂赶紧堵上她的嘴,原窈月虽然是刻意压着声音说,陆珂仍然害怕被别人听见,赶紧对她说:“行行行,你和小鹤,一人一半。”


    原窈月拉下陆珂的手:“你做见证,看看我和他到底谁强。以后杀猪分活按能力来。”


    陆珂:“……”


    她就说这孩子性格怎么那么别扭奇怪,又不知道为什么。


    原来是小孩子间的争强好胜。


    放血后,猪分两半,江小鹤已经对其中一半上手了,陆珂让原窈月拿上刀,分割另一半。


    江小鹤上次已经在陆珂的指导□□验过杀猪,手上动作依然十分滞涩,有时候甚至会忘记下一步是什么,但是原窈月不一样,她完全没有经验,仅凭记忆下刀之后就能摸索得七七八八。


    关键她手脑协同能力十分强,下刀十分准确,加上力气大,菜刀在她手上划过猪肉,就能划过猪油似的,顺滑无比。


    陆珂和江小鹤在一旁看呆了。


    旁边围观的人也看呆了。


    这原家的女人莫不是天生的杀猪之神?


    这时,人群中一个精瘦的男人挤开围观的人群凑到陆珂身边:“原夫人,这原小小姐可真厉害啊。”


    陆珂:“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厉害。”


    男人眼珠子转动着,趁着陆珂全副心思都在观察江小鹤和原窈月的时候,问道:“原夫人,我听说有其他村子的人听说放血,猪肉的品质会变好,也学着放血,但是效果却并不好。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陆珂巴不得全天下的猪都去势加放血,巴不得全天下的猪肉羊肉牛肉都变得一点不骚,随时随地能吃到好吃的猪肉,从来没想过将这些法子藏起来,因此毫无保留地说道:“那应该是放血不彻底。”


    男人:“那怎么才能放完整呢?”


    男人这么一问,其他人的也好奇的凑近了。


    其实他们也想学杀猪。


    这一辈子只会种地,只能穷死,杀猪可是门手艺,学会了农闲时候去杀猪帮忙,那好歹也能赚点钱补贴家用不是吗?


    陆珂也看出大家的想法了,于是走到猪头那里开始教大家:“放血的话,大家看这里,这里有一条动脉,用刀迅速割开,才能保证血液顺畅流出。


    如果割的位置不对,血流了一点点就停住了。有时候温度低,我们还要给死去的猪保暖,不然血液也会冻在里面,也没办法彻底去除淤血和腥味。然后是这里……”


    陆珂让江小鹤停下来,指着心脏的位置:“如果大家把握不好从颈侧下刀的位置,从心脏下刀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原来是这样!”


    大家纷纷应和:“我就说这里面肯定是有窍门的,不然那么多杀猪匠,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别人这么做?原夫人,谢谢你,你可真是咱们村的福星。”


    陆珂:“大家要是想学杀猪,以后每次我杀猪都来,我都给大家讲解。”


    大家:“那可真是太好了。”


    男人趁着气氛热闹,赶紧又问:“那……原夫人,我听说阉割也能去膻味?”


    陆珂:“是的,不过阉割最好在七到十五日的时候,那时候发育适中,去势刀口小,出血少,免疫力强,猪越大去势的风险越大。


    而且去势也讲究手法,如果手法不对,伤口大,很容易让猪应激或者感染死亡。我家的猪按理说都有些大了,不过去势总比不去势更好吃一些。下次如果有哪家的猪宝宝需要去势,我再仔细给大家演示讲解。”


    男人得到自己的想要的消息,立刻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回孙家回禀。


    寮村的人无不感激地看着陆珂。


    这可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好人啊,一边给他们家养的鸡鸭看病,教他们怎么用最便宜的草药治病,一边教他们杀猪养猪,怎么赚更多的钱。


    他们到底是积了多少福报,才让老天下赐给他们寮村一个活菩萨啊。


    以前寮村的村民们哪怕存够了钱也不敢养猪,怕猪一死,好几年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存下的钱就没了,这会儿村子里有了陆珂,大家忽然对未来有了安全感,也对养猪事业蠢蠢欲动起来。


    难道,他们寮村终于要迎来真正的致富路了?


    第34章 进犯


    ◎金人杀来了!◎


    原窈月手太稳,记忆力太强,学习得太快,这难免让江小鹤自惭形秽。


    他拿着刀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切出来歪歪扭扭的猪肉,心里难受得紧。


    陆珂走过去:“手上别停。”


    江小鹤吸了吸鼻子:“原夫人,我是不是很笨啊。”


    原窈月远远地斜了江小鹤一眼,江小鹤的笨还用说吗?她真的从来从来没见过比江小鹤还笨的人。


    陆珂一个眼刀将原窈月的白眼打了回去,对着江小鹤笑了笑:“天分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即便我们学习得慢一点,也可以以勤补拙。就像郭靖一样。”


    江小鹤:“郭靖是什么?”


    陆珂:“是一个从小学武功都很慢很慢的人,后来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侠,很多以前比他聪明,学得比他快的人最后武功都没有他好。小鹤,你好好练习,杀猪这种事不难,只在乎于技巧的熟练而已,甚至谈不上天分的比拼。”


    江小鹤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原夫人,我会努力的。”


    陆珂:“继续吧。等回去后,我给你讲射雕英雄传,它就是专门讲郭靖是怎么成长为大侠的。”


    江小鹤顿时眼睛里充满了对郭靖的向往,立刻振作精神,再度下刀。


    很快猪切好了,陆珂问原窈月想拿猪肉还是猪下水当报酬,原窈月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娇气挑剔的人。”


    懂了,这是馋猪大肠和猪肚了。


    陆珂将杀猪的报酬换成了猪大肠和猪肚,分成两份,一份给江小鹤带回去吃,一份自己留下。


    打包好猪大肠和猪肚,陆珂带着江小鹤,原窈月回家。


    刚到家门口,便被等了一会儿的衙役拦住了去路。


    陆珂问:这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衙役:“陆珂?”


    陆珂:“是我。”


    衙役:“跟我去一趟孙家养猪场,县丞传你。”


    陆珂皱眉:“请问大哥,县丞召我是什么事?”


    衙役:“去了就知道了,走吧。”


    刀在别人手上,陆珂无奈,只能让江小鹤和原窈月拿着东西进屋等她,她跟着去一趟。


    陆珂一走,原窈月直觉不好,连忙看向江小鹤:“江小鹤,你家驴车今天在吗?”


    江小鹤:“在,怎么了?”


    原窈月:“你现在立刻回家,驾驴车快马加鞭去县衙,将我嫂子被衙役带走的事情告诉我大哥。”


    江小鹤:“好,我这就去。”


    江小鹤扔下手里装着猪大肠和猪肚的篮子,转身就跑。


    原窈月默了。


    果然是人笨没得救,拎不拎篮子又不影响回家赶车,多此一举。


    江小鹤回到家,立刻将驴车牵了出来,江大刀和李美玲正在家里做饭,听见声音,李美玲忙出来问:“小鹤怎么了?”


    江小鹤一边爬上车一边说:“原夫人被县丞弄去孙家养猪场了,怕是出事了,我去县衙告诉原先生一声。”


    话都还没说完,江小鹤已经驾着驴车出了门。


    江大刀心里一琢磨,来者不善,怕是要出事。他这么想着,也收拾了一下东西,交代了李美玲一句,赶紧出门去孙家养猪场。


    江小鹤一路狂奔,终于赶到了县衙。他顶着满头大汗,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官差大哥,我是寮村的,是原先生的邻居,以前送原夫人过来送饭的时候来过,我有急事,能否请你帮忙将原先生叫出来。”


    县衙重地,江小鹤心里害怕,不敢进去。


    恰好,今日门口值班的是江海,和原晔相熟。


    他笑道:“小家伙,你来的不巧,今日知县大人去军营议事,把原先生也带去了,原先生这会儿不在县衙。”


    江小鹤:“军营吗?是哪个门的?”


    江海:“你还想去军营?我劝你别费劲了,还是在县衙等吧。军营重地,你就算去了,也没人通报,不会让你进去。”


    江小鹤一听,更急了,脑门一个劲儿地出汗。


    他在原地不断地打转:“那可怎么办啊。”


    江海纳闷道:“到底什么事啊?”


    江小鹤:“原夫人出事了,被县丞派人抓到江家养猪场了。”


    江海:“那没事。我跟你说,今日陪县丞值班的是我兄弟江流,他跟原夫人认识,不会出什么大事。”


    江小鹤还是不放心,但小老百姓也不敢进县衙,就这么站在门口和驴一起等原晔。


    另一边,陆珂也被带到了江家养猪场。


    她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县丞身后的江流,江流偷偷给陆珂打了个招呼,便假装不认识了。


    陆珂被带到县丞面前。


    她旁边跪着一脸得意的孙老板和孙老板娘。


    陆珂行礼:“县丞大人。”


    县丞双手背负身后,下巴微微抬起,倨傲地点了点头,说道:“陆珂,这只猪可是你接的生,看的病?”


    陆珂看过去,那地上躺着的是李高吉家的那只超龄母猪。


    陆珂:“是,是我接生的,后续的病也是由我诊治。”


    县丞:“那就是。陆珂,你可认罪?”


    陆珂:“陆珂不知何罪可认。”


    孙老板娘翻了个白眼,说道:“陆珂,这头猪,我孙家从李高吉手里买回来了。买回来没多久就开始生病发烧厌食,找大夫诊治,大夫说,这猪是被误诊后,将病情拖重了,已经无药可治,只能等死了。”


    陆珂一脸木然。


    所以呢?


    陆珂:“你想让我赔钱?”


    孙老板娘:“对!不只是这头母猪的钱,还有我后院三头母猪,你都要赔。那三头全都是被你治坏的这只猪传染病的。”


    说着,孙老板娘开始哭了起来:“姐夫……哦,不,县丞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我那三头母猪可是刚养大准备配种生崽的。这要是病了,害了身子,以后怀不上了,那我可赔大了。”


    孙老板也帮腔道:“对,一头母猪一次最少可以生六只小猪,一只小猪养大最少卖二两银子。一头母猪一辈子能生七八次。怎么着,这陆珂也得赔我们三百,不,四百两银子。”


    县丞看向陆珂:“陆珂,你可还有何话说?”


    这时,江大刀也赶到了,躲在其他围观的人群中,按兵不动。


    陆珂余光观察着孙老板和孙老板娘。


    以她对这两人的印象来说,她不认为这两人有这样的智商来算计她。


    而且,她一个流放犯人的妻子,这两人让他们往天上开价,也开不出四百两银子这种天价赔偿。


    陆珂说道:“县丞大人,请问,如何证明是我误诊。这头母猪是孙家卖给李家的。售卖时,孙家谎称此猪正当壮年,却是早就过了黄金生产期的高领母猪。


    因为高龄,母猪生仔时难产,差点没命,一直体弱。加上最近气温骤降,天气严寒,身上的病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全好。这些在开药之前,我就和李家说清楚了。周围听见的人也不在少数。县丞大人一查便知。


    其次,孙家要如何证明此母猪的病和孙家后院的三头母猪生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万一只是巧合,又或者,孙家故意购买尚在病中的病猪碰瓷呢?”


    孙老板娘一听炸了:“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娘能碰你的瓷?”


    孙老板:“县丞大人,我们是请了经验丰富的养猪老人看过的。他说了,就是那母猪被治错了,还连累了,我家其他种母。”


    江大刀躲在人群中,阴阳怪气道:“你们说请人看过了就是看过了?谁知道你们说的真的还是假的,人家原夫人给村子里那么多人家里的家鸭鱼,猪牛羊看过,全都治好了,人家的医术没问题。”


    孙老板娘:“谁啊!闭嘴!”


    她恶狠狠地看过去,然而江大刀躲得极快,飞速蹲下,人多,里三层外三层,孙老板娘找不着人,只觉得那夹着嗓子的男人声音有几分耳熟。


    江流也对县丞说道:“是啊,县丞大人,凡事要问清楚,不然知县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县丞凌厉地目光扫了江流一眼,让人去请孙老板娘口中的老先生。


    很快,那老先生过来了。


    那老先生身高约莫一米六出头,身型矮小,佝偻着背,年岁有五十多了。


    老先生:“县丞大人,老夫沈鸿,是县里最大养殖场里的老师傅。这方圆百里,十几年里的牲畜生病大部分都是找老夫看病拿药。


    事情确实如孙老板和孙老板娘所说,这头母猪我亲自掌眼看过,是误诊了,从心肺受凉拖到病情严重,还害得孙家那三头母猪都病了。”


    县丞看向陆珂。


    陆珂抿着唇一动不动。


    这是都串供串好了啊。


    到底谁这费尽心机想让她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县丞对陆珂:“你还有何话说?”


    陆珂抬起头:“县丞大人,这位老先生说是误诊,我说不是。那么可否让我检查检查猪,再确认一下。”


    县丞点头应允。


    陆珂走到奄奄一息的母猪身边。


    孙老板和孙老板娘一脸“她死定了”的笃定。


    陆珂仔细检查,须臾,她叹了一口气:“这猪没救了。”


    孙老板娘和孙老板对视一眼,他们给猪喂了药了,当然没救。要是能救,赔偿款哪能要这么多?


    陆珂:“但是,我不承认误诊。”


    孙老板娘:“你都说没救了,还敢说不是误诊?”


    陆珂看着孙老板娘的目光骤然冷冽:“孙老板娘,敢问这猪你买了多久了!”


    陆珂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忽然目光凌厉杀意十足,骇了孙老板娘一跳,她下意识说道:“八九天了。”


    陆珂怒道:“既然八九天了,那你就该知道猪瘟的潜伏期最长只有七天。这病怎么可能和我有关系?”


    猪、猪瘟?


    “怎么可能?”孙老板条件反射般地反驳:“这猪刚开始好好的,我们喂了药……”


    县丞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去,孙老板立刻捂住嘴巴。


    陆珂没管他,反而看向沈鸿,语气森冷:“老先生,你要不要再诊诊,这猪到底是误诊,还是猪瘟。”


    猪瘟太严重了,沈鸿身后是晖阳县第一大的养猪场,压根儿不敢靠近,他怕把病毒带回去害了家里的猪。


    陆珂凌厉的目光从众人那扭曲变化的脸上一个个划过,最后落在县丞身上:“县丞大人,这是急性猪瘟。是急性的,最晚三天病发。成年猪不是不会得猪瘟,相反,在体弱的情况下,不小心照顾,反而更容易染上猪瘟。”


    尤其,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一只猪一辈子都有得猪瘟的巨大风险。


    猪瘟这事把县丞也惊着了。


    县丞问道:“你怎么断定是猪瘟?”


    陆珂指着母猪道:“此猪体温高且没有消退的迹象,精神沉郁,眼结膜发炎。眼耳,四肢,下腹,会阴皮肤发紫,有出血斑点。


    刚才我掰开它的嘴巴检查了,嘴巴里有血,应该是胃部和小肠黏膜有出血性炎症。这猪的身上还有潲水,和它的呕吐物一致,说明,孙家将母猪买回来后,压根儿没有悉心照顾,反而用已经发臭的潲水喂食,这才导致母猪感染上了猪瘟。”


    上一次,孙家误会自家小猪被感染猪瘟,迫不及待甩锅降价抛售,现在好了,作恶太多,真把猪瘟招上来了。


    “不可能!”


    孙老板娘大喊:“绝对不可能是猪瘟!就是我们喂的药!我们只是想讹钱!我们认错,不是猪瘟!”


    她抓着沈鸿:“沈老先生,你快说说话啊。告诉他们不是猪瘟,绝对不是!”


    为了逼着陆珂赔钱,他们专门请了这么多人来看戏,消息根本瞒不住。


    而且上次因为买的就是生病的小猪,他们只是将九头病猪和三头健康的猪混合在一起,就算真是猪瘟,他们把消息瞒着,把那个单独的猪圈封了就行了。


    但是这次,他们压根儿没想过猪瘟的可能,这只母猪一直和其他母猪生活在一起,甚至其他母猪有一些已经和公猪配种过了。


    如果是猪瘟,他们家的养猪场就完了。


    沈鸿:“这……这……”


    沈鸿哆嗦着身子,伸长脖子去看那头快病死的母猪,吓得脸色发青。


    串供的时候,他压根儿没亲眼看过母猪,只是收了钱就答应了。这会儿看着,真的像猪瘟。


    孙老板抓着沈鸿大喊:“你说话啊!老东西!”


    沈鸿:“不、不是猪瘟。”


    “是吗?”陆珂冷笑:“既然老先生觉得不是猪瘟,那么请老先生将这只母猪带回去,放在自家养猪场养上七五日,如果没有任何问题,我陆珂就认下这误诊的罪名,并且认罚四百两白银的赔偿。


    老先生,我最后提醒你,朝廷有规定,猪瘟传染性极大,一死死一片,但凡哪家养猪场发现有猪瘟存在,必须将里面的所有猪全部杀死并烧毁。养猪场封禁歇业一年,不允许任何感染猪瘟的猪流入市场。现在,你还要把这头母猪带回自家养猪场吗?”


    沈鸿:“不!绝对不行!”


    沈鸿彻底慌了。


    十两银子的贿赂款不算少,但是他要是敢把有猪瘟的猪带回养猪场,养猪场老板会亲手宰了他全家。


    陆珂看向县丞:“县丞大人,我想案子已经明了了。”


    孙老板娘刚才是假哭,现在是真哭了,她和孙老板一起哭着跪着爬到县丞身边:“姐夫,不行。真的不行!这个养猪场是我们的命啊,不能封,绝对不能!”


    县丞恨铁不成钢道:“不封怎么办?你家剩下的猪就不会感染不会死吗?”


    孙老板:“我们现在杀了……”


    江大刀立刻夹着嗓子带节奏:“杀了?!咋的呀?你们还想趁着没病发,把病猪杀了把肉卖给我们吃?好狠毒的心啊……谁知道以前卖给咱们的那些肉有没有问题……我以后是不敢买孙家的猪肉了……”


    “是啊,这以后可不敢吃了。”


    “得了猪瘟死了的猪肉他姓孙的都敢卖,以后岂不是为了钱敢毒人?”


    “陈记饭馆我也不敢去了,这陈记用的可全是孙家的肉。”


    事情到了这一步,县丞也护不了短了。


    县丞杀人一般的目光在陆珂脸上逡巡:“既然如此……”


    “老板……”


    突然钱顺满脸是血地跑了过来,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推开人群:“杀……杀……杀人了……”


    县丞暴怒:“谁敢杀人?”


    钱顺倒在地上,眼球外凸,口吐鲜血:“金、金人杀过来了!”


    县丞当即脸色大变,立刻抓住旁边的江流,躲到他身后:“快,快保护我离开!”


    围观的人,孙老板,孙老板娘,沈鸿大家什么都顾不得了,疯狂逃窜。


    江大刀想逆人群方向去找陆珂,但是作鸟兽散的人们挤得挤,逃得逃,他压根儿没办法靠近陆珂。


    钱顺是从外面跑进来的,证明金人在外面,不能往外跑,陆珂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屋里面跑。


    外面是死路,里面至少可以躲一会儿。


    而且金人是突袭进来抢东西的,压根儿撑不了多久,只要撑到大梁的士兵过来就行。


    外面不断传来惨叫声,陆珂手脚发抖,钻进了孙家的柴堆里,用木柴将自己挡住,缩在角落里,堵住嘴,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另一边,孙家养猪场不远处,坐在马车里,等待消息的应知接到了孟翊的回复。


    应知:“猪瘟?”


    应知蹙眉,纤细的手指敲击着马车内的小茶桌:“倒还真不知道陆家的女儿有这个本事,看来这次这钱都拿不到了。罢了,不过是经略大人过来之前的一点调剂罢了,不成功就不成功吧。”


    孟翊:“大人,我们现在回吗?”


    应知:“回吧。”


    马车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前方金人骑着膘肥的汗血马,手拿弯刀冲了过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孟翊赶紧拔刀对抗。


    应知眼神一沉:“遭了!璎璎!”


    他从马车内出来,跳上马背,拔出佩剑,抬手斩断了缰绳,驾马去劳工坊。


    “少爷!”


    应知身后,孟翊一边和金人对抗,一边大喊。


    ……


    寮村。


    江小鹤担心陆珂,久等不到原晔,给官府留言后,又赶驴车往孙家养猪场赶,走了一半,听见金人杀进城了消息,立刻调转方向村子赶,去通知村民躲起来。


    江小鹤赶着驴车一边跑一边喊:“金人杀来了!金人杀来了!大家快躲起来!躲进地窖!”


    冬天要存菜,家家户户都有地窖。


    李美玲听见自家儿子的声音,一手一个,抱着猪就往地窖跑。


    江小鹤踢开了原家的门:“窈月妹妹,快躲起来!”


    江小鹤四处找了找,没人。


    他一咬牙,去救原家后院的猪,想着将猪抱进地窖。


    这金人是来抢东西的,粮食,鸡鸭,猪羊,见什么抢什么啊。这猪要是被金人看见了,全都不保。


    江小鹤刚抱了两头猪,外面传来铁蹄的声音。


    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拿着寒铁弯刀的金人朝他走来。


    那金人十分高大,一个顶他两个高。


    江小鹤害怕地抱住头。


    咻!


    一支长箭贯穿了其中一个金人的脖子。


    那个高大的金人摸了摸脖子,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江小鹤面前。


    “啊——”


    江小鹤尖叫,手撑在身后,双腿应激地乱蹬。


    原窈月从房梁上跳下来:“笨蛋!安静一点!你想把其他金人也招进来吗?”


    话音刚落,一根绳索甩了过来,套在了原窈月的脖子上。


    这是和刚才那个金人打配合的,听见声音,也进到后院来了。


    那绳索极为粗糙,金人用力一拉不仅勒紧了,而且还挣不开。


    原窈月抓住绳子,被拖倒在了地上,手上的弓箭也脱了手。


    金人拔出弯刀,对准了原窈月:“贱人,老子砍死你!”


    眼看弯刀就要刺穿自己的心脏,原窈月双腿用力,用腰部力量跃起半空之中,翻身一脚踹金人下巴上,趁着对方脑袋被打震荡的时候,捡起地上的长箭,对准金人的脖子刺过去。


    那金人反应也极快,赶紧用手去挡,所幸原窈月力气比正常男人都大,长箭直接贯穿金人的手掌,准确地插入脖子。


    金人倒下,原窈月也脱了力,跪在地上。


    她将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强忍着咳嗽,看向已经被吓得僵硬的江小鹤:“愣着干什么?扶我去地窖。”


    江小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哆嗦着手扶着原窈月去地窖。


    刚下地窖,原窈月用长箭指着江小鹤的脖子:“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告诉,知道吗?不然,我杀了你。”


    江小鹤机械地点头。


    原家门外,前麒麟营副将柴志一只手提着一个金人的脑袋,一只手拿着红缨枪,迎风站立:“奶奶的个熊,你们这群狗杂种,有本事从老子的尸体上爬过去!”


    ……


    第35章 不堪一击


    ◎魏英!◎


    孙家养猪场。


    江大刀一晃神就找不到陆珂了,也只好跟着人群逃命。


    可是这金人仿佛知道这里是养猪场,来的人非常多。


    出去一个死一个。


    尤其,那些金人是坐在马上杀人,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只能靠两条腿逃跑。


    一个尸体倒在江大刀面前,江大刀登时吓得脸上没了血色,瘫软在地。


    “哈哈,大梁的臭虫,受死吧!”


    一个金人高高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着江大刀举起了弯刀。


    完了。


    江大刀被三个金人骑马围着,根本无处可逃。


    忽然,江大刀看到一把弯刀凌空而来,沿着举刀的金人脖子绕了一个圈,那个金人的脖子猛地喷出献血,从马上掉了下来。


    那把杀人的弯刀飞到了一个蒙面男人的手里。


    很显然,这把弯刀是蒙面男人捡来的。


    “哪来的狗东西!”


    剩下的金人大喊一声,其他所有的金人都聚集了过来,对着蒙面男人挥舞着弯刀冲了过来。


    江大刀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躲起来,只见那个蒙面男人信手切菜一般,用捡来的金人弯刀一个一个地将金人的脑袋切了下来。


    “好、好厉害。”


    江大刀手撑在地上,眼珠子瞪了出来。


    很快,金人死完了,蒙面男人来到江大刀面前,刻意压低着声音:“陆珂呢?”


    江大刀讷讷道:“原、原夫人?”


    蒙面男人问:“她人呢?”


    江大刀:“在、在、在里面,她往里面躲了。”


    江大刀指了个方向。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江大刀就看不见蒙面男人的影子了。


    他僵硬的脑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运转。


    那个英雄是谁?他为什么要找原夫人?


    此时,麒麟营终于赶到了,开始收拾局面。


    原晔取下面罩,走进屋子。


    “陆珂?”


    他发声询问。


    陆珂身子抖了抖。


    她捂着嘴,透过木柴的缝隙去看,一个青色的影子。


    紧接着——


    “陆珂,是我,原晔。”


    “陆珂,你在哪儿?”


    陆珂张了张嘴:“我……”


    她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她的正前方是沈鸿,准确的说是沈鸿的尸体。


    刚才她躲进了柴堆里,没多久,沈鸿也跑了过来,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金人从背后给了沈鸿一刀,沈鸿的鲜血喷洒出来,喷到了干柴上,穿过缝隙,洒到了她脸上。


    沈鸿就这么死了,尸身扑倒在她躲藏的柴堆上。


    因为沈鸿挡住了金人搜查的视线,金人也想尽快抢完东西离开,所以那些进进出出的金人将这里的所有粮食全部装完就走了,她才能一直活到现在。


    终于,原晔发现了沈鸿,他将沈鸿的尸体拉开。


    陆珂身体在发抖,手上却始终紧紧地抓着发簪,瞄准前方。


    原晔扒开干柴:“陆珂?”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一直表现镇定,努力防御,仿佛什么也不怕的怕陆珂,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夫、夫君……”


    “你怎么了?受伤了?”


    原晔立刻蹲下,仔细检查她:“哪里受伤了?告诉我?”


    陆珂一边哭一边抽泣:“没、没有。我身上是……是……沈鸿的血。我……我……”


    陆珂又惊又吓,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原晔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别怕,金人全都死了,你安全了。别怕,别怕……”


    “哇——”


    陆珂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夫君……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刚才真的以为我要死了……”


    原晔轻轻地安抚着陆珂:“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安全了,彻底安全了。”


    陆珂她强忍着害怕,声音哆嗦:“我、我们快、快跑,金人*说不定还会来更多。”


    原晔:“别怕,麒麟营已经带人来了。这里是安全的。”


    陆珂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真、真的?”


    原晔点头,将陆珂从干柴中抱出来:“我带你回家。”


    陆珂缩在原晔怀里一动不动。


    走出屋子,遍地尸体,原晔托着陆珂的手微微用力,让她侧身往里靠,遮住她的眼睛,避免她看到血腥的场面,然后往外走。


    地上,一个被麒麟营斩杀的金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对准原晔将手中匕首扔了出来。


    原晔眸光一凛,侧身躲开,脚下用力,一个石子准确地击中了那金人的太阳穴,那金人当场毙命。


    ……


    劳工坊,金人闯入时,原璎慈正和其他女工们在厨房有条不紊地做饭。


    彼时,正值快午休的时候,劳工坊这边巡逻的士兵都极度疲乏。


    随着一声声惨叫,原璎慈和其他人疯狂地逃往后院。


    劳工坊看守犯人的士兵一个一个被杀掉。


    原璎慈躲到了水缸后面。


    五个金人结队走进了后院,他们背靠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寻找什么。


    按理说每次这些金人进犯晖阳,寻找和掠夺的都是粮食,布匹,药材,盐等物资。


    但是这五个金人却略过了堆放物资的库房。


    而且这五人与其他金人的服饰也不同,身上的衣服颜色更深,就连头发上的绑带都不同,明显是金军中的精锐。


    “找到了吗?”满脸大胡子的金人发问,其他人纷纷摇头。


    “跑哪儿去了呢?”


    大胡子骂了一句脏话,带着人继续搜查。


    “啊——”


    一个金人从角落里扯出了一个女孩。


    原璎慈捂紧了自己的嘴。


    这女孩她认识,叫赵寻,才九岁,也是被流放过来的,今天才和她一起在厨房帮厨娘蒸米饭。


    那金人扯着赵寻的头发,将赵寻的脸给大胡子看。


    大胡子骂了一句:“你瞎啊,她哪个地方像成年了?”


    那金人受了骂,一把将赵寻扔地上,对着赵寻举起了弯刀。


    弯刀在日光下发出冷冽的光芒。


    赵寻惨白着脸,眼球凸出地盯着弯刀,转身爬着要跑,弯刀刺入她的后背,她对着原璎慈的方向伸出了手,嘴里喃喃自语:“原姐姐……救我……”


    完了。


    原璎慈暗叫不好。


    逃的时候,自顾不暇,谁也不知道看见了谁。


    没想到,赵寻知道她躲在这里。


    “那里还有人!”大胡子手一指,其余金人朝着原璎慈的方向走了过来。


    原璎慈抽出大腿上绑着的匕首,死死地握在手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


    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轻,也不知道是都死了,还是都藏起来了。


    趁着金人绕过来的时候,原璎慈抓住匕首,对着最近的金人刺了过去。


    可惜,她不懂武功,手脚太慢了。


    那金人是金军中的佼佼者,轻易躲开了,然后抬手用弯刀打掉了原璎慈手里的匕首,一脚踹原璎慈腰上,原璎慈登时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原璎慈咬着牙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头发被那金人一把抓住,又给扯了回来。


    金人手抓着原璎慈的头发将她往大胡子那里拖动,原璎慈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扯裂了。


    金人走到大胡子面前:“大人,这个呢?”


    那大胡子还没说话,那金人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长剑砍向他的手臂,金人抓着原璎慈的头发向后躲开,大胡子弯刀对着应知砍了过来。


    应知反手控剑,剑划断原璎慈的头发,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第二把剑,去挡大胡子的弯刀,但弯刀也划破了他的脖子,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应知抓住原璎慈,迅速后退,将她放下,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莹白的指尖沾上了血。


    “该死!”


    应知转身,阴狠地看着大胡子。


    这张脸他认识。


    大金摄政王完颜弼旗下猛将铁兀术,力大无穷,又敏捷过人,武功更是一等一的高。


    铁兀术如看着一个死物一样看着应知:“你是何人?”


    应知:“取你命的人。”


    应知说吧,提剑快步来到铁兀术面前过起招来。


    应知是儒生出身,即便学过武功,身法灵敏,也绝不是铁兀术这种在战场上杀敌的实战派的对手。


    更何况铁兀术从小力大惊人,能双手举鼎。


    刀剑相碰,一力降万物。


    不过几招,应知握剑的手便麻了。


    铁兀术对其他金人下令:“抓住那个女人。”


    应知转身要去护着原璎慈,铁兀术却缠住了他,令他分身无暇。


    原璎慈捡起地上的匕首,胡乱挥舞,可是普通士兵都挡不住金兵的精锐,她一个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金人步步紧逼,大家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对原璎慈动手。


    应知不顾铁兀术的攻击,生挨了一刀,一步跃到原璎慈身边,挥剑将四个金人逼退。


    可惜,应知一个人打不过四个精锐,更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铁兀术。


    就在应知力竭之际,孟翊带士兵赶到了。


    孟翊带的人够多,但铁兀术带的精锐也不是吃素的,两帮人打得难分难解。


    铁兀术铁青着一张脸,看向原璎慈,一刀割断一个大梁士兵的脖子,朝着原璎慈走了过去。


    忽然,一杆红缨枪破空而来。


    叮!


    铁兀术用弯刀去挡,弯刀碎裂。


    铁兀术踉跄后退两步才堪堪稳住步子。


    那红缨枪险险从他脖子穿过,宛若千斤,深深扎入地底。


    铁兀术脸色登惊变。


    魏英!


    他惊恐地朝四周看去,那遥远的,深植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再度从身体中翻滚而出。


    不,魏英已经死了。


    铁兀术疯狂找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的一切,只有一个想法,找到那个模仿魏英的混蛋!


    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影,那红缨枪就像是从天上降临。


    “撤!”


    铁兀术大喊一声,四个金人立刻默契地且打且退来到铁兀术身边,组成相互防守的模式朝院外退去。


    见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早已力竭却强撑着的应知长剑脱手,身子摇晃,原璎慈赶紧扶住他,慢慢坐下。


    两个人此时此刻都狼狈得不得了。


    衣衫是脏的,头发是乱的,脸上,身上都是血。


    塞北冬天的风,呼呼地刮着,两个人凌乱的头发缠绕在一起。


    原璎慈抱住应知的头,眼泪簌簌落下:“应知……你怎么样?你好多血,你身上好多好多血……你不要吓我,我不要你出事……”


    应知感觉眼皮很重,眼前的视线是模糊的,耳边的声音是飘渺的。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别哭,明明那么不爱哭的一个人……怎么……一直在哭……”


    话音未落,应知已经闭上了眼。


    原璎慈摇头,流着泪疯狂地求他:“应知,求你……你不要昏死过去……你醒过来,醒过来!马上就没事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你走开!”


    孟翊冲过来,一把将原璎慈推倒在地上:“都是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我们家少爷还不够吗?为了你我们家少爷几次三番从家里逃跑,放着好好地京城不待,来这个鬼地方!现在还为了你身受重伤!你就是个害人精,你滚!”


    孟翊将应知背起来,大声呼喊:“传大夫!”


    原璎慈无助地瘫坐在地上,看着应知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狂风呼啸,那原本胡乱纠缠在一起的青丝在分开时,扯下了几缕碎发,随风而去。


    “应知!”


    忽然,原璎慈如惊醒一般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去追应知,只是才踏出去半步,手臂被人拉住了。


    原晔出现在原璎慈背后:“孟翊已经去找大夫了,他会没事的。”


    “可是……”原璎慈哭着挣扎:“可是……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好几次!我亲眼看见的!好几次!明明他可以躲开的,他就是不躲……因为躲开了……那刀砍中的就是我……大哥,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你让我去找他……求你……我求求你……”


    原晔劝道:“孟翊会好好照顾他,他的伤要不了命。”


    原璎慈哭着抓住原晔的手臂,求他:“可是我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不做。大哥,我做不到。我现在只想陪着他,只想陪着他……大哥,如果应知出事,我会死的……”


    原晔抓着原璎慈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


    得到了自由,原璎慈立刻朝应知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惜,等她追出门的时候,孟翊带着应知已经没了影子,原璎慈只能追到县衙。


    应知在晖阳县没有府邸,每次来晖阳县都是借住在县衙。


    县衙卧房,孟翊将应知放到床上,焦急地等待大夫救治。


    门外衙役来报原璎慈就在院外,求见应知。


    孟翊看着应知满身的血,脖子上血淋淋的伤口,对原璎慈的厌恶到达了极点,他大声嘶吼道:“滚!让那个害人精滚!她有什么资格见少爷!滚!”


    衙役缩了缩脖子,不敢直面怒火,只能出去回禀。


    原璎慈几次试图进去,最终都被拦了下来。


    没办法,她只能蹲在后院门口,一直等一直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空开始飘雪,细碎的雪逐渐变成鹅毛大雪。


    原璎慈冻僵了,手脚冰凉,逐渐没了知觉。


    “原姑娘。”


    晏几道在她面前蹲下,手里打着一把伞,他轻轻碰了碰原璎慈,已经昏死的原璎慈浑身僵硬,倒了下去,晏几道连忙伸手拉住她,原璎慈倒入晏几道怀里。


    晏几道叹了一口气,将伞递给衙役,拂去她脸上的积雪,弯腰将原璎慈抱了起来,带到休息室,让衙役去请大夫。


    原晔顶着风雪回到寮村。


    他推门而入,风雪侵袭进门。


    陆珂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身后,“璎璎……”


    她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寮村今日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存放的过冬的粮食也被抢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哭泣与哀嚎中。


    原晔送她回来后,就匆匆去寻原璎慈了。


    这么久这么久才回来,结果璎璎却不在。


    难道……


    陆珂心头一沉。


    原窈月也是脸色沉重。


    原晔连忙说道:“她没事。应知为了救她受伤了,她去陪应知了。”


    陆珂和原窈月齐齐松了一口气。


    差点吓死她们了。


    陆珂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只要璎璎没事就好。”


    原晔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不过金军这次的行动有些奇怪。”


    陆珂倒了一碗热汤给原晔暖身:“是有内奸吗?”


    原晔接过热碗,冰凉的手瞬间暖了起来,他讶异地看向陆珂,陆珂解释道:“你上次说过,这次塞北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格外猛,气温一下就降了,金国那边更北边,以畜牧业为主,今年遭了灾,很多人都饿肚子。


    朝廷既然知道这个消息,相对于往年,今天对金国肯定会更加严防死守,早做防备。但是,这次金军依然能突破重重防备进来,打砸屠杀抢夺,那说明,咱们大梁的边防内部出了问题。”


    原晔赞同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怀疑的。而且我刚才去找璎璎,金国摄政王完颜弼旗下猛将铁兀术这次也参与了。


    往年,铁兀术绝不会亲自带兵攻入晖阳县,必然会去更加艰难的州府相邻要地。但是这次,铁兀术来了,不仅来了,还亲自带兵去了有士兵巡逻的劳工坊寻找什么人。”


    原窈月:“找人?找谁?”


    原晔:“据我的观察,很有可能是……璎璎。”


    原窈月:“姐?金国找姐姐做什么?”


    原晔摇头:“暂时不知。”


    陆珂将小火炉上的小锅断开,用火钳子刨开灰烬,原本快熄灭的火有燃了起来。陆珂拿了几块大一点的柴火放进来,又将小锅放回去,继续炖煮。


    陆珂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忙了一天了,你肚子肯定也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原晔点头,和原窈月一起坐下。


    陆珂转身将一直在灶台上的米饭端上桌。


    今天发生了这么混乱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功夫处理肥肠和猪肚了,所以陆珂只用萝卜和白菜炖了一锅,好在大冬天,有一口热汤便能驱散寒气。


    陆家有原窈月护着,家里虽然被金军砸坏了很多东西,厨房里的食物也被抢走了许多,但好在十一头小猪保住了,地窖里的蔬菜和粮食也保住了。


    但其他家就没那么幸运了。


    死的死,残的残。


    江大刀回到家的时候,李美玲还抱着两只小猪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等江大刀钻进地窖,李美玲立刻哇哇大哭。


    两个人从地窖出来,找了半天,没找到江小鹤,直到江小鹤从陆家回来,两个人吓疯了,抱着江小鹤就开始哭。


    李高吉那边听到金军来了的消息,立刻去娘家保护坐月子的妻子,没有顾得上家里的东西,院子里的小猪全被抢走了,辛辛苦苦那么久,最终落了个一场空。


    李高吉心里难受,蹲在院子里哭,他的妻子江秀芬也只能安慰他,人没事就好,钱财都是身外物。


    今天才杀了猪的吕家,吕婶子被金人砍死了,猪肉和家里的粮食全部抢了。


    周边的村民也是一样。


    柴志听着左邻右舍的哭泣声,心里难受,他妻子高枝兰安慰道:“老柴,你自己也受了伤,已经尽力保护村子了。”


    柴志沉默地给手臂包扎,许久了,他叹了一口气:“要是朝廷没犯糊涂,将军还在麒麟营,麒麟营还是当初的麒麟营,金人哪敢如此放肆。”


    “哎呀!”高枝兰赶紧阻止柴志说下去:“你疯了不成?什么话都往外说。魏英是因为勾结金国,畏罪潜逃被处死的。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就不只是被罢官免职了,咱全家的性命都不保。”


    柴志:“麒麟营里绝对有内贼,而且是将军最信任的人。否则将军当年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栽了。”


    高枝兰打了他后背一巴掌:“闭嘴吧你。”


    柴志:“我怀疑就是薛鹏飞。自打将军出事后,他靠着给吴经略溜须拍马,一路高升,现在已经取代将军,成了麒麟营的新任统制。”


    高枝兰:“我让你闭嘴你听不见是吧?”


    高枝兰这次发了狠,一巴掌拍柴志嘴巴上:“人家薛鹏飞如今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连官都不是了,怎么跟人家抗衡?”


    柴志闭上了嘴,但心里仍然不服。


    现在的朝廷,太烂了。


    以前只是经略使烂,岑经略副使和将军在,他们联合起来还能对抗一二,保住麒麟营的战斗力。


    而现在,最精锐的麒麟先锋营全军覆没,将军叛国被处死,将军当年培养的人被下放的下放,调走的调走,留下的要么是溜须拍马之徒,要么是投机取巧之辈,整个麒麟营全烂了,简直不堪一击。


    第36章 如果


    ◎夫君,不要逃避。◎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村民们起床后除了扫雪,还要安葬死去的亲人,修缮被砸烂的房子。


    原家房门前,不一会儿抬出一具尸体安葬,不一会儿抬出一具,一直到下午都不停。


    村子里的人都穷,买不起棺材,大多都是一卷草席裹了送去山上埋了,再立个木牌作碑便当作尽了心了。


    陆珂和原窈月听着难受得紧。


    原窈月握紧拳头,骂道:“该死的金人,迟早把他们全杀了。”


    陆珂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有内贼通风报信,将朝廷的防范计划都告诉了金人,但也要金人自己战斗力足够实力强劲,才能真的攻打进晖阳县。


    看金人的凶猛程度和如今大梁边防士兵的力量对比,怕是以后大梁边防会越来越难,甚至……可能晖阳都保不住。


    陆珂看向原窈月:“你脖子上的伤还疼吗?”


    原窈月:“这点疼不算什么。”


    陆珂:“那就是还疼,既然疼,中午我熬点粥,你喝粥,喝粥小口一点,吞咽轻一些,没有那么疼。”


    原窈月点点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江小鹤拎着烙饼过来了,他双手递给原窈月:“小满妹妹,谢谢你救了我。这是早上我亲手烙的饼,可好吃了。”


    原窈月凶狠地瞪着江小鹤:“我不是让你不准说出去吗?”


    江小鹤缩了缩脖子,“我没说别的,就说你拉着我躲起来了。”


    就算江小鹤信手了诺言,原窈月还是生气,她气鼓鼓道:“我说过了,不准叫我小满妹妹!”


    陆珂:“小满,嗓子疼少说话。”


    原窈月:“哼。”


    原窈月转身就走,陆珂对着原窈月的背影比了个鬼脸,然后将江小鹤带来的烙饼收下,问江小鹤:“小满她怎么救的你?”


    江小鹤低下头:“原夫人,小满妹妹不让我说。”


    陆珂:“我可是你老师。”


    江小鹤:“那也不行。”


    陆珂:“……”


    ……


    县衙。


    原晔进去后没多久,就被带到了客房休息区。


    原璎慈躺在床上,高烧刚降下来,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掉。


    原晔摸了摸她的额头,心疼地骂了一句傻丫头。


    他看向应知所在的方向,眼底染上了恼意。


    晏几道解释道:“应大人昨天喝了药,一直没醒。与他无关,是他的那个护卫孟翊不让原姑娘入门。”


    原晔将被子给原璎慈盖好,起身向晏几道行谢礼,晏几道也还了一个。


    晏几道说道:“不过,原姑娘到底是流放罪人的身份,留在这里容易招人非议,最好还是先带回家。”


    原晔:“知道了。劳烦晏大人借一辆马车。”


    晏几道:“原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退烧的药材也在上面。你带原姑娘过去便是。”


    原晔:“原某多谢晏大人。”


    ……


    一直到下午,应知才缓缓苏醒。


    孟翊见到应知醒了,当即跪在地上:“少爷,你可吓死我了。”


    应知张了张嘴,声音干哑难听:“璎璎呢?”


    孟翊:“少爷,你怎么还记着那个害人精。”


    应知:“她呢?”


    孟翊:“她好着呢,早回原家了。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刀都砍你身上了,她全须全尾能有什么事?”


    听到这话,应知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璎璎就这么恨应家恨他吗?


    哪怕他是为救她受伤也不肯来见他一面?


    应知看向窗外,依稀期盼能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期盼兴许心里的影子也会在某个角落关心着他。


    可是,窗外除了雪便是与雪融为一体的梅花。


    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凌风台亭亭孤绝,皆碎做一地残念。


    应知口中念念有词:“凌风台的梅花应该也开了。”


    凌风台在京城西郊的山上。


    每到冬季,便有万株梅含蕊经霜,苔枝缀玉。


    旧事一幕幕,应知眼尾泛红,抬手挡住了发热的眼眶。


    “应公子,我喜欢梅花,非得是因它傲骨寒霜吗?文人雅客写诗作词,夸赞梅花‘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说白了,不过是以花自比,借花自夸又自怨罢了。


    说不准这梅花会说话,听见了,反而要啐他们一口唾沫。你才喜欢吹风受寒,你才喜欢风雪欺压。若是有的选,它才不无端端吃这白费的苦。我喜欢梅花,单纯喜欢她美而不妖,娇而不媚,是一株漂亮的花,单纯的欣赏它,不行吗?”


    是啊,当时原应两家是政敌,相互不待见,她视他为敌,也愿意和他争辩几句。


    只要愿意见面,口舌之争也是交流。


    交流多了,也就更懂彼此了。


    而现在,哪怕他快死了,她好像也能狠得下心,把他彻底扔掉。


    ……


    深夜,屋子里响起了咳嗽声。


    陆珂赶紧端了一杯温水送到原璎慈嘴边,用小勺子一点点喂给原璎慈。


    过了会儿,原璎慈醒了过来,她看着熟悉的屋子,意识逐渐回笼。


    原璎慈:“我……被送回来了?”


    陆珂:“你在县衙昏迷了,差点被冻死。好在知县大人救了你,之后你哥去上工,知县大人让他将你带回来了。”


    原璎慈猛然一震,立刻问道:“应知呢?他怎么样了?”


    这时,听到声响的原晔和原窈月进来了,原晔说道:“我下工前,听说他已经醒了,没有危险了。”


    原璎慈松了一口气。


    原窈月坐在床边,握住原璎慈的手:“姐,应知虽然救了你,但是应家害死了我们的亲人。我不喜欢他,你也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原应两家的仇是迈不过去的坎。


    原璎慈沉默了。


    原晔提醒道:“小满,让姐姐好好休息,我们先不要打扰她了。”


    原窈月看了看原璎慈,点点头:“姐,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把饭端过来吃,你身子没好,不要下床。


    劳工坊那边死伤了很多人,官府发了消息,说是受伤的人可以申请暂时留在家养伤,等伤好了再去。大哥已经替你递了申请,那边也同意了。”


    原璎慈点头:“我知道了。”


    她身体难受,声音也哑涩无力,但是听着就让人揪心得紧。


    陆珂将原璎慈的被子盖好,和原晔,原窈月一起关上门出去了。


    回到房间,将风雪都关在门外,陆珂脱下鞋袜:“短时间内金人应该不会再度进犯,这几日都是安全的。明日是赶场日,我明日去买只老母鸡,再去药铺买些当归枸杞等药材,给璎璎炖汤。喝汤能暖身子,多吃鸡肉能补营养,身体也会好得快。”


    原晔应了一声,出门烧了热水进来,两个人洗漱后,上床休息。


    炕上温度高,上床后冰凉的手脚瞬间暖了起来。


    陆珂拉着厚厚的被子将自己包严实。


    “那个……”陆珂问:“应知和璎璎……”


    原晔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具体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我也不知。不过,应知以前有上门拜访,但因为原应两家政见不同,父亲并不同意两人交往,并且让人将应知赶了出去,还退还了礼品。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


    原晔侧首看向陆珂。


    昏暗的烛火下,陆珂一张瓜子脸如花儿一样姣好。


    原晔伸手抓住她的手,软软的,像棉花一样。


    要不是嫁给了他,陆珂在京城,在皇城脚下,断不会几遭磨难,担惊受怕,差点断命在金人手上。


    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她。


    陆珂一门心思都在担心原璎慈身上,倒是没注意到原晔的情绪变化,她问道:“那璎璎现在是不是还爱那个应知?”


    原晔:“她说,如果应知出事,她也活不下去。”


    陆珂:“这样啊……”


    陆珂垂眸,那就是很爱很爱了。


    原晔:“陆珂。”


    陆珂:“嗯?”


    原晔双手握着陆珂的左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珂指着自己:“我?”


    陆珂仔细想了想:“我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无法切身体会璎璎的心情。不过,我想,如果我是璎璎,应知如果确实和原家的事情无关,如果我能将应知和应家区分开,我应该会和他在一起。前提是,确实无关,他也并不会妨碍我寻找真相,帮原家平反。”


    原晔:“如果平反势必要和应家为敌,甚至……要应家人的命……”


    陆珂:“能过一日是一日,不贷款未来的痛苦。既然不管现在怎么过,未来注定会有那么一部分痛苦,那就过好现在的日子。


    到该痛苦的时候再痛苦。就像人活一世,该报仇的时候报仇,该痛苦的时候痛苦,该死亡的时候死亡。”


    说完,陆珂看着原晔:“我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原晔:“人与人的性格不同。”


    陆珂:“那你呢?”


    原晔:“我区分不开。”


    陆珂也能理解,毕竟她没有真实的经历过原家人的一切,并不能真的理解深仇大恨到底有多痛,她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兴许,有一日,她真的亲身经历了,便无法像自己所说的那般洒脱,甚至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


    陆珂想了想,侧身靠近原晔:“那我换个问法,如果你是应知,我是璎璎,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倒是把原晔问住了。


    原晔抓着陆珂的手一点点收紧:“那我应该……死也放不了手。”


    陆珂把自己往应知那边代入了一下,如果是她的话,她应该不会靠近璎璎,但是会想尽办法接济原家,尽量让璎璎的日子好过一些。


    原晔:“但是……”


    原晔忽然开。


    陆珂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实:“但是……陆珂是陆珂,陆家是陆家。”


    陆珂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此刻,她忽然明白原晔为什么会问她如果她是璎璎会怎么做了,他在用一个合适的引子向她解释。


    陆珂:“那……如果我真的向陆家传消息呢?”


    原晔:“那就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和人。”


    陆珂:“那要是这些都解决了,我不高兴,跑了呢?”


    原晔:“跟着你跑。”


    陆珂笑了:“你这不合套路。”


    原晔迷惑地眯了眯眼。


    陆珂:“按理说不应该是把我抓回来,强取豪夺,关进小黑屋,红着眼睛掐着我的腰狠狠教训我吗?”


    原晔:“……”


    原晔一言难尽地看着陆珂:“你都从哪儿看的这些?”


    陆珂:“话本子。”


    原晔:“……以后少看点。”


    陆珂:“那我换个问题,如果突然有一天,我和应知灵魂交换了,你要我,还是要应知?”


    原晔:“……”


    陆珂拉着他:“说啊,你选有这个身体的应知,还是有我灵魂是应知身体的我?”


    原晔躺下,闭上眼,两秒进入睡眠。


    陆珂:“夫君,不要逃避。”


    原晔:“睡着了。”


    陆珂:“睡着了,怎么还能说话?”


    原晔:“呼呼呼。”


    陆珂偷笑,欺负老实人,还是那种古板的老实人,真的蛮好玩的。


    天边刚有一丝亮光,原晔起床,将一天的活先干个七七八八,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然后烧火做饭。


    过了一会儿,陆珂和原窈月也起来了。


    陆珂对着太阳伸懒腰,斗志满满。


    陆珂走进厨房,原晔正在烧火,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更加分明了。


    陆珂小跑到原晔身边坐下,一边添柴一边问:“夫君,如果有一天我穿越到了一个七十岁老妇的身上,找到你告诉你,我是你的妻子,你会相信我吗?”


    原晔:“……”


    陆珂:“你会相信我吗?”


    原晔:“我会详细询问细节,对比,查证后,确定结果。”


    陆珂:“……你又不合套路,你应该把我赶出去,说我是骗你的,然后我追着你走,历经千辛万苦,你终于相信我了,但是这时候我已经油尽灯枯,不愿意和你相认……”


    原晔:“……”


    原晔起身:“我先去把猪喂了。”


    把原晔b欺负得加快脚步逃走了,陆珂笑得肚子疼,原窈月丢给陆珂一个鄙夷的眼神。


    陆珂理直气壮地和原窈月对视,原窈月哼了一声,打开锅盖,等热气散去,用勺子捞鸡蛋。


    “等等。”


    原窈月赫然看向陆珂:“不对啊。”


    陆珂:“怎、怎么了?”


    原窈月:“你说的这个故事不就是京城盛行的话本子《错缘》吗?当时《错缘》出了第一本,瞬间畅销全京城,许多闺门女眷为这个故事哭湿了好几张绣帕。甚至还有戏班子将《错缘》改成了戏。”


    当然,原窈月也看过,只是她不喜欢这个故事。


    陆珂差点打自己的嘴巴一巴掌。


    玩得过火,得意忘形了。


    当年她在陆家生活,陆夫人虽然不克扣她们的吃穿用度,但是多余的也没有,她娘又是穷苦人家出身,凭美貌嫁给陆大人的小妾,身上也没防身的银子,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再加上她尝试提出的养殖建议全部被驳回,陆家勒令她安分守己,不要抛头露面,口出祸言,于是,她就挖空心思写话本子赚钱。


    一开始,她也想高尚一点,写点什么高雅的故事,后来发现,不管现代古代,狗血永远是王道,然后就开始狂撒狗血,在狗血虐文的路线上一路狂奔,一边数钱,一边快乐地看那些京城的千斤小姐少爷被虐得死去活来。


    原窈月怀疑地看着陆珂:“你不会就是那个京城人人集资喊打的兰陵虐虐生吧?”


    陆珂:“怎么可能?”


    陆珂声音微微高了一分,心里慌得很,立刻反击道:“《错缘》不是五个月前在京城发行的吗?那时候你们已经流放了,你怎么知道?”


    原窈月:“我——我听行脚商人说的。”


    陆珂:“哦。”


    原来她已经那么有名了。


    可惜了,塞北这里穷,识字的人少,没有京城富贵少爷小姐闲情逸致追话本子的风气,不然说不准她还能重操旧业,继续一边愉快地虐人一边快乐数钱,然后再看着她们一边哭一边咒骂作者一边追第二卷,再集资凑钱要买凶杀了她。


    原窈月对着陆珂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端上吃的给原璎慈送过去,陆珂也将吃的盛出来,叫原晔过来吃饭。


    吃完饭,原晔去衙门,原窈月照顾原璎慈,陆珂则坐着江小鹤的驴车一起去赶集。


    路上送葬的队伍一个接着一个,唢呐声就没断过。


    江小鹤心里闷闷的,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陆珂一路看过去,心情也不再如出门前轻快。


    到了市集,陆珂先买了一些笔墨纸砚放上驴车,这才去挑老母鸡。


    江小鹤驾着驴车停在一旁等她。


    这种赶场的集市,都是附近村民拿自己种的粮食蔬菜,自家养的鸡鸭捕的鱼过来卖,都是好东西。


    只是冬天天寒地冻,蔬菜少,只有白菜萝卜。


    陆珂飞快挑了两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绑了腿,放到驴车上的大竹筐里,然后继续去买别的。


    陆珂挑了一片肥肉相间的肉,这种肉相比于纯肥肉便宜一些,“老板,给我切十斤。”


    天气冷,肉买多一些,放在外边冻着,能吃到开春化冻也不坏。


    “十斤!”


    老板惊*住了,这冬天囤菜囤吃的虽然多,但大多都是囤粮食的。肉贵啊,囤的人少,最多也就囤个一二斤省着尝点油水,十斤,那可是大顾客了。


    老板:“好叻,给您切。”


    老板将杀猪刀在抹布上擦了擦开始切肉。


    这时又来了个一个主顾:“老板,切两斤,要肥的。”


    陆珂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梅姐!”


    梅婕立刻热络地和陆珂打招呼:“是你啊,原夫人。咱好久没见了。”


    陆珂:“是啊,前阵子听说金国遭了灾,我夫君怕我送饭出事,便不让我去衙门了。”


    梅婕:“那你没事吧?上次金人突袭有没有受伤。”


    陆珂摇头:“没有,你和小婧呢?”


    梅婕:“我和她在衙门,金人不敢过来,能出什么事。”


    这时老板将两个人要的肉切好了,还送了陆珂一小块猪肝作添头。付完钱,梅婕神神秘秘地将陆珂拉到一旁:“那个孙家是不是折腾你了?”


    陆珂:“你怎么知道?”


    梅婕:“都闹到衙门了,能不知道吗?”


    梅婕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孙家出大事了。”


    陆珂:“怎么说?”


    梅婕:“那孙家以前不是仗着县丞是她姐夫坑人吗?昨儿个,很多人冲到县衙,要求封了孙家的养猪场,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知县大人,知县大人亲自下令将养猪场封了,今天就要去下封条了。


    那养猪场可是孙家的命,全家老小都指着这一个养猪场发财。这下好了,作孽作多了,他们的县丞姐夫也保不住他们了。”


    陆珂纳闷道:“大家怎么会冲到县衙?我还以为金人这么一闹,猪瘟那事能被压下来。”


    梅婕:“原本啊,金人把养猪场冲了,大家都忙着处理金兵的事情,没工夫搭理孙家这种小事。但是架不住孙家作孽太多,恨他们的人多。我那天看热闹,事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那孙家不是想害你,讹你银子吗?”


    陆珂点头:“要我几百两呢,可狠了。”


    梅婕:“他们为了讹你银子,特意叫了很多人到养猪场看热闹,施压。没想到金兵这个时候打进了城抢东西,养猪场那么多肉,金兵自然不能放过,等麒麟营的人到的时候,已经死了很多人。


    就算没死的,多多少少也受了伤,要修养十天半个月。再加上吃药,这得多少钱啊。这些人都觉着,要不是被孙家叫去,躲自家地窖里,说不准还不会死伤那么多。


    大家本来就恨孙家,又被孙家害得没命的没命,受伤的受伤,这下新仇旧恨,恨不得扒了孙家的皮。


    然后一合计,就拿着猪瘟的事去府衙告状,要求按照朝廷律令,把有猪瘟的孙家养猪场封了。


    你是没看到衙门门口的盛况。闹事的闹事,大吵的大吵,那孙家两口子又哭又闹,坐地上撒泼,是一点办法没有。对了……”


    第37章 做浴桶


    ◎这浴桶大吗?不大。◎


    梅婕凑到陆珂耳边:“我跟你说,那孙家闹起来,看县丞保不住他们了,哭着说让知州大人救救他们。知州大人什么官,那是四品的大官,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猪鼻子插大葱,装相。”


    陆珂警敏地皱眉。


    知州,应知?


    梅婕说完,又从篮子里拿了两个梨出来,放陆珂篮子里:“这梨冻了之后,你拿屋子里化化,化开后汁水丰沛,还甜,好吃。”


    陆珂:“谢谢梅姐。”


    梅婕走前又说道:“我知道你家被那个孙家坑了不少,你要是心里不解气,回家的时候从孙家养猪场路过,可以去看看,这会儿差不多官差已经到了,开始贴封条了。这封条一贴,这事就落定了,谁来都没用。”


    和梅婕分开,陆珂又买了一些豆子,红豆之类的干粮,这才重新回到驴车上。


    江小鹤:“原夫人,都买齐了吗?”


    陆珂:“买齐了,我们走吧。对了,回去我们走另一条道,去孙家养猪场看看。”


    江小鹤:“好。”


    陆珂盖着毯子,用厚围巾将脸包裹起来,挡住寒风。


    驴车走了一炷香,就拐入了孙家养猪场那条道。


    还没走近养猪场,陆珂已经听到了孙老板娘歇斯底里的哭吼声:“我不管,不准封我家的养猪场!这是我的命啊!不准封!我死也不许!”


    江河江流彼此看了一眼。


    这孙家到底是县丞亲戚,真动手了,会得罪县丞,所以他们对孙家暂时还是客客气气的。


    江河劝说道:“孙老板娘,这是知县大人的命令。你也别为难我们啊。”


    孙老板娘坐在地上哀嚎:“我不管,想封我家的养猪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孙老板被金人砍伤了一条腿,这会儿也顾不得疼了,拄着拐杖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挡在门口。


    旁边聚集了不少当初死在孙家养猪场的人的家属。


    大家纷纷叫喊着:“衙差大人,管他们去死!这两个害人精就该去死!现在就封了,把这害人的养猪场封了!”


    平常孙家作孽太多,现在是群情激愤。


    大家怒道:“对,他们不是不怕死吗?那就拿刀宰了他们再封养猪场。”


    孙老板举起拐杖:“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大家街里街坊的,你们非要逼死我们吗?”


    大家:“呵!谁跟你街里街坊了?你们孙家坑我们的时候,想过大家是邻居吗?你们拿病猪肉骗卖给我们的时候,顾念过情分吗?要不是你们为了害人,把我男人(爹,弟弟)叫过来,他们大可以躲在地窖里,破财免灾,也比死了伤了强!你们孙家就是彻头彻尾的祸害!”


    “你们还卖给我病猪,拿回家就开始打喷嚏,我家花了三倍买猪钱才把病治好!现在都还没还完债!你们孙家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孙老板娘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地:“天啊,这些人全都疯了!就是要逼死我们!”


    江流拿出了官府封条,孙老板娘又去拦,江流立刻拔出了刀。


    刚才是顾念着县丞,这会儿是有群众撑腰,不愿丢人。


    刀锋一现,孙老板娘立刻就老实了,只敢掉眼泪,不敢再阻拦。


    她刚才说是要拼命,但官府动真格的了,她却是不敢拼命的。


    孙老板也是如此,他默默地将拐杖又放下了。


    贴完封条,江流和江河离开,大家一人啐了一口唾沫,和孙家对骂了一会儿也各自散开了。


    远远地,陆珂听见孙老板骂孙老板娘:“都怪你!想的什么破注意,钱没坑到,还把养猪场赔进去了。”


    孙老板娘立刻回嘴道:“那能怪我吗?是应知州身边的人教我的。当时你不也说好吗?出事前不说,现在事儿坏了,你知道说我了?”


    剩下的相互埋怨咒骂甩锅,陆珂就没兴趣听下去了,让江小鹤赶紧离开,省得被孙家缠上。


    驴车上,陆珂一路沉默。


    她压根儿不认识应知,也没得罪过,应知作何要联合孙家陷害她?


    一开始应知出现的时候,帮了璎璎,当时她还以为应知是好人。


    但是现在想想,欧阳实甫身为提刑,审案的时候,只有涉及到璎璎的时候,应知会维护几句,一旦涉及到她,应知便是一副隔岸观火,从壁看戏的悠闲姿态,不似君子作风。


    回到原家,陆珂从驴车上下来,刚要喊人过来帮忙搬东西,原窈月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头撞陆珂身上,陆珂腰撞驴车上,吃痛地皱眉。


    她忍着疼问:“怎么了?”


    原窈月焦急道:“姐,我姐偷偷跑了。”


    陆珂:“先别急,跑了多久了?我这回来的一路上都没看到她。”


    原窈月:“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和姐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说累了,让我去屋里看书学习。等我看完书,熬了药,刚才端药进门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陆珂:“璎璎没有别的理由不打招呼就离开,如果离开,应该只会去一个地方。你先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搬进去,我和小鹤去县衙找人。”


    县衙的话,那就是去找应知了。


    原窈月烦躁道:“姐糊涂啊,应家哪有好人。”


    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陆珂和江小鹤朝着县衙的路去寻人。


    天气这么冷,原璎慈又才发完烧,陆珂焦心不已,怕原璎慈半道昏死在路上。


    这个天,昏死在路上,要是一不下心掉田埂里了,路上的人看都看不到,不出半日,便得冻死。


    陆珂不敢让驴车慢,也不敢让驴车太快,太快怕错过晕倒的原璎慈。


    好在,距离县衙还有两条路的路边,陆珂发现已经脱力,蹲在田埂上休息的原璎慈。她将人扶上马车,又将毯子给她盖上:“璎璎,你哥说应知已经没事了。”


    原璎慈声音虚弱,呼吸急促:“可我放不下。我想看一看,就一眼。”


    她抓着陆珂的手臂,央求道:“我知道应家害了父亲母亲,害了原家,可是他没有对不起我过。他没有害过人啊。他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不亲自看他一眼,我的心放不下。嫂子,求你了,让我去见他一面吧。”


    陆珂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原璎慈应知和孙家养猪场的案子有关。


    但是转念一想,孙家提的是知州大人,但是和他们通气的是应知身边的人,并不是应知本人。


    说不定,是底下人瞒着应知做的。


    她在陆家的时候也没少见下人自作主张,瞒着主子偷奸耍滑。


    陆珂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把头上的围巾取下来,给原璎慈包好:“我送你去。”


    原璎慈红了眼眶:“谢谢你,嫂子。”


    很快,驴车到了县衙,陆珂从驴车上跳下来,伸手去扶原璎慈。


    忽然,原璎慈别开头,背对着县衙,也躲开了陆珂的手。


    陆珂看过去。


    县衙门口停了一辆十分昂贵的马车,拉车的马都有两匹。


    孟翊一路搀扶着应知从县衙门口出来。


    应知身上披着银狐披风,整张脸毫无血色,双腿无力,半个人都需要借助孟翊的力量才能走下去。


    原璎慈慢慢地回头,远远地看着应知,一双眼睛红了又红,眼泪落了下来。


    都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原璎慈脑海中想起今晨原晔对她说的话——“璎璎,应知是应知,应家是应家,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这话的意思就是松口了。


    孟翊扶着应知上了马车。


    原璎慈身子倾向马车,一颗心在火里煎熬着。


    她想冲上去,抓住他。


    想说,兴许他们可以试试。


    马车向前走,原璎慈从驴车上下来,跟着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陆珂问:“怎么了?”


    原璎慈摇摇头,含着泪道:“我不知道……太快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了。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对我,对他,才是最好的。”


    陆珂扶着她:“没关系,那我们就再想想。不着急,好不好?我们先回去,把病养好,再从长计议。”


    陆珂见原璎慈虽然仍然痴痴地望着应知离开的方向,但是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便扶着原璎慈上了驴车,一起回家。


    晚上,原晔回来,陆珂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在孙家养猪场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原晔。


    昨日百姓聚集县衙要求封了孙家养猪场的时候,原晔正好送文书去麒麟营,回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便不知道此事。


    陆珂:“就是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底下人自作主张,所以我便没有告诉璎璎。”


    原晔:“不管是不是,有一便有二,提早防备才是。”


    陆珂:“对方是官,咱们是民,如何防备?”


    陆珂瞬间想到了三支鹰羽,她看向原晔,两个人目光对视,便明白了彼此想法。


    原晔道:“尽力一试。”


    孙家养猪场被封了,应知回晖阳州养伤,陆珂难得过了一段十分平静的日子。


    每日早起吃饭,喂猪,教江小鹤读书识字,村里哪家养的鸡鸭鱼,猪牛羊病了,她就去看看,开药方治病,收一两个铜板,或者一些蔬菜粮食当报酬。


    她还用鸡毛做了一个毽子,偶尔和原窈月,江小鹤踢一踢。


    只是踢键子时,陆珂有些得意忘形,把脚崴了,现在大多时候只能坐着。


    后院的小猪长得非常迅猛,已经日渐彪壮。


    村子里的人也从亲人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家家户户囤粮食柴火准备过冬过年。


    到了休沐日,原晔蹲在院子里做浴桶。


    以前的浴桶太小了,买一个又太贵,于是他托人找了木柴,借了工具回来自己做。


    除此之外,厨房的新桌子是原晔做的。


    屋里的梳妆台是原晔做的。


    后院的猪圈是原晔重新修的。


    院子里的秋千是原晔搭起来的。


    就连她教江小鹤的书桌也是原晔新打的。


    陆珂捧着脸看着原晔,看的时间久了,原晔一边切割木柴一边问:“在想什么?”


    陆珂:“在想我夫君真厉害,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干。”


    话音刚落,陆珂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家夫君,忽然发现原晔耳朵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


    陆珂张了张嘴要解释,可是原窈月和江小鹤就坐在旁边写字,当着两个小孩的面,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恨恨地瞪了原晔一眼。


    然而原晔专注做浴桶,压根儿没抬头,自然没看见。


    原晔将打好的木板一块一块拼起来,再用铁丝箍,随着铁丝越拧越紧,木柴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几乎没有,水自然就漏不出去了。


    陆珂看着拼好的浴桶,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太大?”


    生活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第一位,柴火可贵了。


    虽然也可以去一些官府开放的山上砍,但是现在是冬天了,干柴不好找。


    浴桶大了,需要烧的热水就多,那木柴消耗就大,很亏的。


    原晔:“大吗?”


    他绕着新浴桶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的检查,确认已经没有任何毛刺,打磨光滑平整后,说道:“不大。”


    陆珂:“大了,这洗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原晔将浴桶翻过来:“不大。”


    说完,他将浴桶抗到后院水井旁,仔细冲刷浴桶。


    刚做好的浴桶还不能使用,要放水检查有无漏水,还要清洗晾晒再清洗循环好几遍。


    晚上,吃完饭,洗漱完毕,陆珂躺在床上思绪乱飞。


    后院的猪肉眼可见地长大了,约莫过不了多久,就能赶在年关前卖掉,到时候便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寮村的人现在对她差不多是敬若神明,百分百信任了。


    现在村民们都想养猪,就是差一个振臂一呼,一呼百应的契机。


    年后,猪大了,卖了钱,大家尝过她和江大刀家里的猪肉的品质,这个契机应该就成熟了。


    到时候,她可以和村民一起联合起来,去和大的养猪场进行谈判进货,然后租一块地,建自己的养猪场,把生意做大做强,和县城里的酒楼饭馆合作,建立稳定的供应销售链。


    陆珂想得入迷,连原晔进来了都不知道。


    原晔端着热水走到里面,隔着屏风,一点点地解开棉衣,祼露着上半身,拿出干净的帕子,沾了温热的水开始擦拭身体。


    水声哗啦啦,吸引了陆珂的注意力。


    陆珂看向声音的来处。


    雾气蒸腾,隔着屏风,她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朦朦胧胧,光影下,劲瘦的腰肢若隐若现,湿润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臌胀的肌肉,时不时地有一两滴水珠顺着脊背滑落,洇湿腰带。


    陆珂想起来了。


    以前原晔都是在外面擦身子,擦干净了才回屋睡觉。


    但是,前不久,他告诉她,天气冷了不适合了,于是便做了一面屏风,将热水端起来,在屏风后擦拭身体。


    擦拭完上半身,原晔将帕子扔进热水盆里,手抓在了腰带上。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陆珂连忙闭上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陆珂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是走向床边的脚步声。


    原晔问她:“睡了吗?”


    陆珂睁开眼,原晔穿着薄薄的衣服,前面敞开,胸肌腹肌块块分明。


    陆珂红着脸:“没有。”


    原晔:“嗯。”


    原晔拉开被子,坐到床上:“脚好了吗?”


    陆珂:“好很多了,估摸着明后天就可以痊愈了。”


    原晔:“我看看。”


    陆珂也坐起来,拉开被子,将雪白的脚露出来。


    原晔低头,将她的裤脚往上卷了一截,脚踝的淤青已经淡了很多,确实快好了。


    原晔转身,从床头柜里将药膏拿出来:“睡前再上一次药,好得快一些。”


    陆珂:“嗯。”


    原晔将药膏挤到掌心,慢慢揉开,然后掌心贴在陆珂的脚踝上细细揉捏。


    他的手法很好,受伤的这两日都是他给陆珂上药。


    掌心的温度加速着药物的渗透。


    但是前几日,还没有进屋擦拭这一事,陆珂下意识地就想起刚才朦朦胧胧的一切。


    原晔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腿肚,一只手覆盖在脚踝上慢慢打圈。


    这个药膏中似乎添加了桂花,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嘶。”


    陆珂轻呼出声:“你那个铜镯太宽太大了,硌得疼,能不能摘下来?”


    原晔抬头,看向陆珂,目光寸寸晦暗。


    “好。”


    他说罢,摘下铜镯,放到床头柜上,陆珂觉得擦得差不多了,刚要回被子里,脚踝被原晔抓住,拉着踩放到大腿上:“要多揉一会儿,把淤血揉开才好得快。”


    陆珂脸颊冒着热气,声音细小:“嗯。”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陆珂仰躺在床上,抱紧了被子,张着嘴,急促地呼吸,她的脚死死地被原晔抓在手上。


    过了许久,她的脚都麻木了,原晔在她身边躺下,手握着她的腰,视线黏在了她的唇上。


    她鼻尖冒出了些许的汗珠。


    想蹭想亲。


    陆珂抓着原晔的手臂,指甲掐进了肌肉绷起的小臂,


    陆珂抬头去够原晔的唇,几番纠缠,她软绵绵地靠在原晔肩头喘息,原晔身子往下:“夫人累了,我伺候夫人。”


    被子拱起。


    陆珂咬着手指,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眼前炸开一片又一片的白光。


    她感觉自己迷失在了薄雾森林,青色的藤蔓沿着地面绑上了她的双腿,一路往上,将她缠了一圈又一圈。


    藤蔓之上,无数凸起的小点抽出纤细的枝条,枝条之上钻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或含苞待放,或颤颤巍巍。


    花粉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染着毒。


    让她迷失在一个又一个快活的梦中。


    许久后,陆珂推搡着原晔:“不要了。”


    他吻着她的唇:“要的,最后一次。”


    ……


    几日后,陆珂抱着暖手炉,坐在椅子上休息打哈欠。


    原璎慈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嫂子,很累吗?”


    连续几日,日日放纵,能不累吗?


    陆珂点头,待瞥见原璎慈脸上那揶揄的笑,瞪了她一眼。


    原璎慈捂着嘴笑。


    一旁读书的原窈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在笑什么?”


    原璎慈:“小孩子不要问。”


    原璎慈笑盈盈地看着陆珂:“自打嫂子来了之后,我们不仅日子好过了许多。大哥也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陆珂没见过流放路上的原晔,脑海中不自觉地描绘现在原晔的样子。


    陆珂问:“他以前很消沉吗?”


    原璎慈:“不是消沉,只是很少笑。”


    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就把她哄过去了。


    陆珂在心里小小的哼了一声,然后笑着把话题揭过去:“对了,咱们做点香肠吧,昨日小鹤和小满去杀猪,得了一些小肠,洗干净后,做成了肠衣。塞北这边冬天天气冷,食物存放在外面也不会坏,没有做香肠的习俗。但是香肠的味道很好,用来熬汤,炒菜都好吃,能存放到夏天。”


    说是因为天寒地冻,没有做香肠的习俗,其实也是因为家家户户买不起肉。


    原璎慈:“我有听说南边那边有做香肠的习俗,但是并没有吃过。好吃吗?”


    陆珂:“很好吃,味道可以自己调。做好之后,将香肠吊在炉灶上,烧火做饭的时候顺便用木柴熏制,吃起来会有一股特别的风味。若是平常不想动弹的时候,切一两根,洗干净,下水煮熟切成片,就能吃了。”


    原璎慈:“听得我都馋了。一会儿,我把肉拿出来,我们做。”


    陆珂站起来:“不一会儿,我们现在就去。”


    陆珂拉着原璎慈就去挖肉,原璎慈喊了一声:“小满,你也来。”


    原窈月立刻扔掉书,跟了过来。


    她早就烦这些书了,看了看去都是一样的东西,还没杀猪好玩。


    过了一会儿,江小鹤也过来了,四个人一起做。


    肉切好了之后,陆珂一边灌肠一边给江小鹤和原窈月讲上次没讲完的郭靖的故事。


    江小鹤满眼崇拜:“郭靖郭大侠好厉害。黄蓉女侠好聪明,像小满妹妹一样。”


    原窈月白了他一眼。


    她才不当黄蓉,要当就当郭靖。


    下午,香肠灌好,原窈月顺着梁柱爬上去,将香肠挂在了灶台上。


    陆珂看着稀稀拉拉的几节香肠,暗自琢磨着,熏好后给梅婕她们送一些过去。


    原晔吃饭,中午热饭热菜,都是多亏梅姐她们帮忙,不然天天吃冷的,迟早吃出病来。


    刚挂好香肠,外面来了敲门声。


    陆珂走过去开门,脸木了。


    又是官差。


    她到晖阳这才两个多月吧,这已经是见的第三波官差了。


    陆珂:“两位官差大哥有什么事吗?”


    官差:“欧阳提刑召陆珂问话。”


    陆珂:“……”又是那个记仇的欧阳实甫。


    这时,原璎慈走了过来,她用目光询问陆珂,陆珂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


    原璎慈对原窈月交代了几句,让她安心待在家里,不要出门,陪着陆珂去衙门。


    到了衙门,原璎慈便只能旁观了。


    陆珂被押了进去。


    公堂之上,十分隆重,主审提点刑狱司提刑欧阳实甫,副审晖阳州知州应知,旁边坐着本县知县晏几道,晏几道旁边站着原晔。


    人真齐。


    陆珂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一一跪拜。


    陆珂:“民妇陆珂拜见各位大人。”


    欧阳实甫问道:“陆珂,你与你夫君,流放罪人原晔成婚多久了?“


    陆珂皱眉,问这个干什么?


    他们夫妻私事和审案有什么关系?


    陆珂:“回提刑大人,皇上于八月初二下旨赐婚。以圣旨下发来算,快五个月了。若是以两人成婚来算,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


    第38章 烙印


    ◎好一对苦命鸳鸯。◎


    欧阳实甫:“你们夫妻感情如何?”


    陆珂奇怪地看向堂上诸位大人,然后目光飘向原晔。


    原晔微微颔首。


    陆珂答道:“举案齐眉,夫妻和顺。”


    欧阳实甫:“你可愿和离?”


    陆珂一脸茫然看向欧阳实甫:“敢问大人,这与案子有何干系?”


    欧阳实甫:“你可知你夫君的身份?”


    陆珂:“民妇的夫君曾为沐阳王府世子,如今只是一个普通流放犯人。”


    欧阳实甫:“依照本朝律令,出嫁从夫,你已嫁与你夫君原晔,便是原家人,按照皇上所下圣旨,原家一应人等,全部流放晖阳……”


    陆珂眯了眯眼睛。


    欧阳实甫真不愧是深恨原家,说到皇上下圣旨流放,那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欧阳实甫:“如今,你身在晖阳,就当作你已经走过流放路了。如果你不愿意与原晔和离,脱离原家。那么当属原家人,应当走完所有的流放流程,也当入劳工坊完成两年苦刑期。”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陆珂冷凝着眉眼。


    欧阳实甫:“本官再问你一句,你可愿与你夫君和离?”


    陆珂反问道:“提刑大人,陆珂和夫君的婚约是陛下钦赐,由中书省下发诏令,岂能先成婚后和离,藐视圣意?”


    说白了,挑拨罢了。


    若她真因惧怕而同意和离,不管成与不成,都将成为她和原晔之间的一道裂痕。


    欧阳实甫重重地拍下惊堂木:“你只管回答和离与否。至于其他问题,本官自会回禀皇上,为你做主。”


    陆珂挺直脊背:“陆珂不愿意。我夫君品行端正,容华绝世,才华更是一等一的好。早在京都之时,陆珂便心向往之,婚后,我夫妻二人更是琴瑟和鸣,生活和顺,断没有和离的道理。”


    闻言,应知和晏几道两人同时看向原晔。


    原晔垂眸站着,看不出神色。


    欧阳实甫十分不满陆珂的不识抬举,冷笑道:“那就入劳工坊……”


    “且慢。”应知出声,制止欧阳实甫一锤定音,勾唇笑道:“欧阳大人,陆小姐怕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容本官提点陆小姐几句。”


    欧阳实甫:“应大人,请。”


    应知看向陆珂,身上的黑色官服威严赫赫。


    应知:“陆小姐。”


    陆珂:“回知州大人,陆珂在。”


    应知:“劳工坊每日需从天亮做工到天黑,光是那浆洗衣服,若无人护着,这样的天气,三日下来,手上就会生满冻疮。当然,我相信陆小姐对夫君的爱,也相信陆小姐吃苦的决心。”


    陆珂挑眉,所以呢?应知到底想说什么?


    应知:“但,陆小姐可能不知道,进入劳工坊有一个必须达成的前提条件。烙字。”


    流放之人的烙印,就是用烧红的烙铁在脖子处烙一个罪字。


    其惨烈程度,痛苦残忍,可想而知。


    原晔抬头看着应知,目光冷如寒铁。


    一直旁观的原璎慈担忧地上前两步,左右衙役立刻用木棍拦住了她的去路。


    原璎慈抬手摸向脖子上的罪字,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烙下印记的那天,整个身子都因恐惧而颤抖。


    欧阳实甫听到这话瞬间笑了,眼底深处全都是报复的愉悦。


    他笑道:“应大人说得对。”


    说罢,他再度敲击惊堂木。


    啪!


    惊堂木的声音如一记重锤敲击着公堂上每个人的心脏。


    欧阳实甫看向陆珂:“陆珂,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愿和离?”


    陆珂手攥紧了裙摆,“陆珂……不愿。”


    欧阳实甫:“好,有骨气。那本官就成全你。来人,准备烙印。”


    原晔:“大人,法不溯及过往。大梁律法从未有过后嫁女子追溯刑期的先例。”


    欧阳实甫冷看着原晔,一副老子今日就要办了你的模样。


    欧阳实甫:“也没有清白女子嫁流放罪人的先例。既然没有,那就从本官开始。”


    原晔:“大人……”


    欧阳实甫:“放肆!本官乃大梁正四品提刑!你一个小小的流放罪人,敢质疑本官?来人,给我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晏几道立刻起身:“欧阳大人,裕阳公主的驸马乃是培原李氏,其族人曾因妄议天子兴建拜月楼而全族获罪。公主也并未休弃驸马,照欧阳大人所说,难道公主也要烙印做两年苦工吗?”


    应知轻描淡写道:“晏大人,裕阳公主何等尊贵,岂是一个小小陆珂可以相提并论的?”


    晏几道:“律法之下,须得公正。如果欧阳大人实是要溯及过往,那么便当一视同仁。本官将会亲自书写奏章,上奏朝廷,将今日发生之事,全部上报,并询问皇上如何处置裕阳公主。”


    应知:“那便等晏大人上报之后再说裕阳公主之事吧。今日我们要审的是陆珂。”


    原本欧阳实甫已经被晏几道唬住了,但这会儿应知一句话又给欧阳实甫吃下了定心丸。


    应家在,三皇子在,他相信晏几道的奏折上达不了天听。


    欧阳实甫:“准备烙印。”


    衙役将炭盆端了上来,炭盆之上放着烙铁,烙铁顶端是一个罪字,已经烧红。


    衙役将烙铁拿了起来。


    陆珂惊恐地看着那个烙铁,脖子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她仿佛已经能闻到烧火的烙铁将皮肉烫掉的味道。


    “原夫人,得罪了。”


    那衙役说了一句,左右衙役将陆珂挟住。


    衙役手拿着烙铁一点点地靠近陆珂,陆珂闭上了眼睛。


    嘶。


    烙铁贴到了皮肉。


    陆珂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却发现两边的衙役被推开,原晔整个人将她护在怀里。


    烙铁边沿从他手臂上擦过,烫穿了棉衣,烫到了里面的皮肉。


    原晔轻声说道:“别怕。”


    欧阳实甫大怒道:“原晔,你放肆!”


    应知身子向后一靠,戏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


    “欧阳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岑平常带兵走了进来,麒麟营列队两侧。


    应知勾唇一笑,来了。


    欧阳实甫走下来向岑平常行李,应知仍旧悠闲地坐着,看戏一般欣赏着此情此景。


    他身后的帘子掀开。


    经略使吴新觉就坐在那里:“本官路过晖阳,来县衙做客,恰逢提刑审案,故而旁听,没想到,岑大人这么有空,带着麒麟营的人进了公堂,干涉提刑司审案。”


    岑平常一双鹰眼锋利无比:“吴大人不在北安府躲着,居然跑到了这寸草不生的晖阳县,倒是奇闻。难道就不怕金军又打了进来,跑不掉吗?”


    一个面对敌军除了会逃跑就是会逃跑的经略使,还要主管一府军事,对他们这些干实事的将领指手画脚,真是笑话。


    吴新觉:“岑平常!你这是对本官的污蔑。”


    岑平常:“好了,吴大人,咱们就别摆官威了,说说今天的事吧。”


    应知:“岑大人,你是武将,和吴大人均主管军事。这陆珂一案可和军事无关,按理说无权插手。”


    岑平常:“谁说无关?”


    应知挑眉。


    欧阳实甫行礼问道:“敢问岑大人,关在何处?”


    岑平常走到陆珂身边:“陆珂,听说你精通牲畜饲养和病理?”


    原晔放开陆珂,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心说。


    陆珂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跪*好:“回岑大人,是,确实如此。陆珂自幼研习动物医学这块,颇有建树。”


    岑平常点头:“麒麟营马场军马时有受伤疾病,正是需要你。你就跟本官去麒麟营马场做一个养马人。”


    欧阳实甫:“不可。”


    岑平常冷眼看过来:“有何不可?”


    欧阳实甫:“她……”


    应知看向吴新觉,吴新觉站起来,走到台前:“岑大人,她一个刚出阁的小女子,怕是连马都没摸过,说她会给马治病,岂不是贻笑大方。”


    岑平常:“怎么?你们不就是想让她认罪做苦工两年抵刑期吗?今日我带她去养马场,做守马人,也是苦工,有什么区别?”


    岑平常厌恶地一一扫过众人:“本官就直说了,就算她陆珂今日进了劳工坊,本官也有权将她调入养马场。”


    吴新觉冷哼一声:“说调就调,岑平常,你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还是想造反?”


    眼看吴新觉和岑平常,一个经略使,一个经略副使对上了,而岑平常又是个牛脾气,晏几道连忙过来劝架。


    晏几道:“吴大人,岑大人一心为国,对陛下忠心耿耿,所思所量皆是为了麒麟营,下官相信,岑大人并无一丝半毫的偏袒之意。岑大人,吴大人身为经略使,是您的上级。


    他公正严明,亦无私心,只是未曾见过原夫人的本事,所以心有疑惑。下官建议,直接让原夫人现场诊病,若是医术无疑,那么调入麒麟营养马场也未尝不可。”


    岑平常官位比吴新觉低,但是打仗的好手,又是个牛脾气。吴新觉能压他一二,但真杠起来,也不可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吴新觉哼了一声:“那就现场试。本官倒要看看,她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


    岑平常举起手,一个士兵上前,他吩咐道:“去养马场挑一只生病的军马过来。”


    士兵:“是。”


    应知起身,走到吴新觉身边,遮住唇,附耳几句,吴新觉点头,也叫了一个士兵,让他去养马场挑战马。


    吴新觉:“岑大人,不介意本官也挑一只吧?”


    岑平常:“吴大人是信不过本官?”


    吴昕觉:“本官只是怕有人欺上瞒下,骗了岑大人。”


    吴新觉到底是岑平常的上级,官位压在那里,他想挑战马,他也阻止不了,于是只能罢了。


    过了约莫一炷半香,岑平常派出的士兵回来复命了。


    士兵:“大人,养马场守马官裴彻已经候在门外。”


    守马官五品,是正儿八经的官员。


    岑平常和吴新觉都派人来了养马场,他自然坐不住,也跟过来了。


    裴彻身披红色战袍,剑眉星目,一身英武。


    他走上公堂:“吴大人,岑大人,小将已经按照两位的要求将战马挑好。敢问,哪位大人先?”


    裴彻语气中带着傲气和怒火。


    身为士兵,战马是他们同生共死的伙伴。


    他更是爱马如命,而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居然拿他心爱的战马打赌!


    简直岂有此理。


    要是这两匹马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这两个人。


    吴新觉此刻已经重新坐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岑平常:“既然是岑大人的提议,那就让岑大人先吧。”


    岑平常懒得搭理吴新觉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抬手让裴彻将战马带上来。


    战马被牵了上来。


    吴新觉好整以暇地看戏,他压根儿不相信陆珂真有这给马治病的本事。


    这分明就是岑平常的借口。


    欧阳实甫,应知,晏几道也各回各位。


    原晔陪着陆珂。


    陆珂绕着马检查,马儿高大,健壮,但此时并没有什么精神。


    陆珂走过去,掰开战马的嘴巴,往里看,又抬手摸了摸战马的耳朵。


    欧阳实甫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裴彻牵着马,也对陆珂目露质疑。


    陆珂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颌下动脉,这个地方位于下颌骨内侧血管切迹处。


    裴彻挑眉,位置竟然是对的。


    这姑娘莫不是真有几分本事?


    陆珂把脉结束,又绕到马后,将手指放到尾根腹侧中线位置,去测尾中动脉。


    陆珂眉头深皱。


    应知调笑道:“原夫人,若是检查不出什么,可以认输。本官看在璎璎的份上,可以免你烙印的惩罚。”


    陆珂:“不必。”


    陆珂又走回马头位置,对着战马的脑袋狠狠拍了三下。


    裴彻:“你有病啊?”


    心爱的战马被打了,裴彻自然心急如焚,他立刻伸手去抓陆珂,原晔抬手拂开,“裴大人且不要着急。”


    陆珂凝眉看着战马。


    马儿被打了三下,忽然开始噗噗打喷嚏,然后咳嗽,最后竟然吐出痰来。


    陆珂问:“军医怎么说?”


    裴彻一张脸线条冷硬:“说是风寒。”


    陆珂摇头:“不是风寒。”


    裴彻:“不是?”


    他将陆珂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眼底深处全然都是不信任。


    裴彻:“那你说,不是风寒,是什么?”


    陆珂:“是肺寒吐沫之症。”


    裴彻:“什么?”


    这种病他从未听说过。


    军医诊治战马,一般就是风寒,着凉,吃错东西,肚子疼,外伤。


    陆珂转身看向已经落座的岑平常:“回诸位大人,此战马,心经伏热,舌上生疮,津液气结,化痰,是肺寒吐沫之症。”


    裴彻:“军医说是风寒,症状与你所说相似。你有何证据证明你说的才是对的。”


    陆珂笑了,涉及到她的专业,她自然有足够的自信。


    陆珂说道:“这位大人。”


    裴彻:“裴彻,我叫裴彻。你叫我名字就是。”


    陆珂:“裴大人,我请问你,这匹战马所在的马厩,拴系它的木桩和吃饭用的食槽周围是不是遍布白沫,如丝绵一般。”


    裴彻震住了:“是,这位夫人说的是,便是如此。只是你未曾见到,怎么知道得如此准确?”


    陆珂摸了摸马儿的脑袋:“是它的症状告诉我的。”


    应知坐直了身子,微眯着眼睛。


    未曾听说过京城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陆家二小姐?有点意思。


    欧阳实甫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倒还小瞧了这个丫头。


    裴彻才不管什么官员之间的争斗,他只关心自己的马,于是急忙问道:“怎么治?这匹战马已经吃了三日的药了丝毫不见好转。”


    陆珂:“我猜这马应该是奔行饮急伤到了肺部,一般的风寒药物自然是无效的。它脉沉唇白,口鼻俱寒,痰重唇沥清延,首先要做的是清痰,清痰最好的药便是半夏。


    如果是我,我会用半夏,升麻,防风,飞矾为主药材,再搭配荞面一勺,蜂蜜一两,生姜一分,酸浆水一升。”


    裴彻:“我这就让人按方抓药。”


    “等等。”陆珂叫住裴彻:“抓药可以,但是药物治疗只是一部分。如今天寒,最好将生病的战马移居室内,并保暖,少饮冷水,解开它的缰绳和马鞍让它自由活动,会有助于恢复健康。”


    裴彻:“好。”


    裴彻将马牵到院子里,让手下小兵去抓药,喂给马吃下。


    欧阳皇甫嗤道:“谁知道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是不是胡掰的。”


    晏几道:“是不是瞎说的,过几日便知道了。”


    欧阳皇甫:“拖延时间罢了。”


    吴新觉放下手里的茶杯:“欧阳大人说得有道理,总不能就由着几个流放的犯人拖延时间。依本官看,须得治几个立竿见影的病症才行。”


    岑平常警惕地看了吴新觉一眼。


    应知打配合问道:“不知吴大人有何高见?”


    岑平常递给手下一个眼神,对方飞速退下,很快和裴彻一起抬了一匹马上来。


    那马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神情哀痛。一只脚受了伤,垂在担架边沿。


    相对于岑平常只挑选了一只生小病的马,裴彻更厌恶吴新觉这种丝毫不将战马的命当命的做派。


    这匹马跟着士兵冲锋陷阵不知道多少次,立下无数功劳,如今一条腿被金人的弯刀砍伤了韧带,这种伤,从来都没得治,都是等死的,裴彻只想让它安享最后的日子,然后闭上眼。


    而如今,受伤的战马,立下赫赫功劳的战马,却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私心被抬上来,还要受尽侮辱和痛苦。


    裴彻蹲在战马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眼眶泛红。


    岑平常板着一张锋利无比的脸,看向吴新觉:“吴大人真是挑得一匹好马。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伤是不治之症。”


    吴新觉:“这怎么能是不治之症呢?一个流放的罪人,要想获得恩赦,自然要有超越普通百姓的功劳,否则律法还有何震慑之力?”


    欧阳实甫:“吴大人说得是,想要获得恩赦自然要大功劳,若只是一般给牛马治病的大夫,咱大梁到处都是,随意挑一个进养马场就好了,何必非陆珂这个罪人不可。”


    岑平常左眼狠狠地跳了一下,看向陆珂:“陆珂,你可有办法?”


    陆珂摇头:“岑大人,陆珂需要仔细检查之后,才能确定。”


    岑平常点头应允。


    陆珂来到受伤的战马身边。


    这年头猪贵,羊贵,牛贵,但是最贵的还是马。


    一头成年猪杀了能卖二两银子,而一匹普通拉车的马需要二十两银子,是猪身价的十倍。


    一匹精挑细选,耗费大量资金培养后能上战场的马那就更贵了。


    甚至就算是退休的战马也比普通马的身价要高一二十两银子。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的阶段,朝廷是不会放弃生病受伤的战马的。


    陆珂走到战马身边轻轻抚摸着它枣红色的脖子:“别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裴彻压低声音对陆珂说道:“它立过很多功劳,受过很多伤。如果你没办法治,就别折腾它,我会帮你求情的。”


    陆珂点头道了一句谢,轻轻抬起它的前肢。


    陆珂刚一动,马儿就开始挣扎。


    裴彻连忙抱住它的脖子,安抚它。


    它的前肢被刀割断了韧带,整个肿了起来,伤口处甚至发炎灌脓,流出恶臭的血水。


    陆珂问裴彻:“没有给它上过药吗?”


    裴彻:“我每日都给它清理伤口,上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见好。”


    说着,裴彻湿了眼眶:“我知道它的伤治不好,我也希望它能好好的度过最后的日子,但是伤口就是不见好。”


    陆珂:“用的什么药?”


    裴彻:“大蓟、三七、白茅根、白及、艾叶,这些我都试过了。军队的药都是朝廷统一采购分配的。战马在营里都是宝贝疙瘩,从来不吝惜用药,也根本不缺药。”


    陆珂皱眉,不可能啊。


    这马儿的腿只是外伤,如果真的如裴彻所说用了这些止血消炎的药,就算这个时代的技术无法将断裂的韧带接上,也不可能感染这么严重。


    陆珂想不明白。


    原晔在陆珂身边蹲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此时不是解疑答惑的时候,陆珂只能摇摇头:“外伤严重,还有化脓感染。”


    原晔:“能治吗?”


    陆珂抿着唇不说话。


    就在陆珂抿着唇仔细思考治疗方案的时候,欧阳实甫拍打惊堂木:“陆珂!你可能治?”


    第39章 幸不辱命


    ◎战马和骑兵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过命的战友。◎


    陆珂回头,跪下,目光澄澈:“回提刑大人,陆珂只能勉力一试。”


    欧阳实甫:“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休要在此逞能斗强。”


    岑平常给了欧阳实甫一个警告的眼神,问道:“陆珂,你有几成把握?”


    陆珂垂眸思索片刻:“六成。”


    陆珂尽量往最保守的方向估算,但是六成这两个字还是令在场的所有人发自肺腑地震撼。


    这可是绝症啊。


    正是因为无药可治,无法可为,所以战场厮杀,面对战马,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对腿下手。


    陆珂:“但是,我需要工具。”


    裴彻:“需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找来。只要你能把它治好,以后我听凭吩咐。”


    岑平常也开口道:“陆珂,你尽管一事。即便不成,本官也不怪你。”


    陆珂俯首叩谢:“多谢大人。”


    起身后,陆珂转身面对裴彻:“你记一下,麻沸散,小刀,剪刀,针线,固定用的木板,棉布,还有各种治血化瘀的药。”


    裴彻起身:“我这就去军营取。”


    陆珂抓住裴彻的衣角,战马用了那么多止血消炎药都没有效果,陆珂不敢再用军营的药,但是此时也不好对裴彻说清原委,便说道:“回军营太远了,衙门前一条街的药店就有,从药店购入。”


    裴彻:“好。”


    裴彻去准备东西,陆珂对原晔说道:“夫君,我还需要一些热水,小火炉和油灯。”


    原晔:“我去取。”


    眼看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应知忽然出声提醒陆珂:“陆小姐,你可考虑好了。和离,能保你安全无虞。就算不和离,你也就只有两年苦刑期。可这战马要是让你治死了……”


    应知手指在桌面轻叩:“谋害战马,鞭三十,入狱十年。孰轻孰重,可要慎重。”


    陆珂暗含讽刺道:“多谢‘与我无冤无仇’的知州大人‘好心’提醒。”


    应知挑眉一笑,伶牙俐齿。


    陆珂问裴彻:“你会用麻沸散吗?”


    裴彻点头:“我负责管理整个养马场,时常要协助医师处理伤口,对大部分的药物使用方式都十分熟悉。”


    陆珂:“给马用麻沸散。”


    裴彻点头,立刻将麻沸散拿出来,放到马鼻口处。


    陆珂则让原晔将水煮开,将刀和剪刀,针,纱布等放进去煮沸消毒。


    过了一会儿,工具消毒结束,陆珂对裴彻交代道:“你这个麻沸散的麻醉成分太低,没法让马匹进入深度睡眠,很容易被疼痛惊醒,一会儿你要时刻注意马儿的情况,一有苏醒的迹象就必须立刻麻醉。”


    说完,陆珂又交代原晔:“你按住马,防止它因为疼痛醒来后挣扎。”


    原晔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陆珂拿起刀,开始清理伤口上的腐肉和脓水。


    待将腐肉和脓水清理干净,陆珂用小巧的匕首沿着伤口位置一层一层隔开,检查韧带断裂情况。


    陆珂一边检查一边说:“还好,没有完全断裂。”


    原晔:“是有救?”


    陆珂:“有救,不过……”没有骨隧道或锚钉。


    陆珂咬牙道:“算了,用自体肌腱重建吧。”


    陆珂神经专注地盯着伤口,一会儿用剪刀剪开肌肉组织,一会儿用针线进行缝合。


    陆珂:“擦汗。”


    她太过于专注,整个精神高度集中在韧带的重建上,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本能地开始吩咐。


    原晔从怀里拿出一张素帕,伸手去擦她额前的汗水,裴彻的手伸了出来。


    他看了看原晔,默默将手中的帕子收回去。


    忽然,马儿醒了,原晔一把按住战马的身子,裴彻也将麻沸散重新捂在战马的口鼻上。


    很快,战马重新进入睡眠。


    裴彻和应知同时将目光投向原晔。


    刚才,这人竟然一只手就将挣扎的战马按住了。


    这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陆珂将手上的剪刀和针线扔进盆里,用木板将战马的腿固定好,然后它抚摸着战马的心脏,说道:“好了。”


    裴彻惊喜道:“它能站起来了?”


    陆珂:“虽然治疗成功了,但暂时还不行。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它还需要休息和康复训练。不过恢复之后,走路和跑跳是没有问题的。在修养期间,不要让它的脚着地。”


    裴彻激动地握住陆珂的手:“原夫人,你是它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是我们麒麟营的恩人!谢谢!谢谢!”


    少年的脸上满是质朴真诚的感激,陆珂羞赧地笑了。


    原晔目光垂下,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该回禀消息了。”


    裴彻放开陆珂,陆珂转身面对公堂。


    岑平常笑了,看着陆珂的眼神充满欣赏:“成功了?”


    成功完成了一台手术,救了一匹征战沙场的战马,还拯救了自己,陆珂心中也是激动万分。


    她声音清脆:“是,幸不辱命。”


    岑平常看向吴新觉,吴新觉自觉被打脸,面色难看。


    岑平常:“陆珂,既然你有此本事,那么就随我入麒麟营养马场吧。”


    吴新觉:“等等。”


    岑平常:“吴大人还有别的想法?”


    吴新觉:“这马还没好,她空口白牙不作数。”


    话音刚落,裴彻上前一步:“小将愿为原夫人作保。”


    吴新觉怒骂:“轮得到你瞎掺和吗?”


    裴彻抬头挺胸,身姿挺拔,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道:“我,为原夫人作保。”


    裴彻姑父是北安府知府,母亲二嫁庆国公,他是其母和先夫所生儿子,虽然并非庆国公亲生,却极得庆国公宠爱。


    只是他生性潇洒,自认自己是晖阳人,不愿意待在京城受拘束,确认母亲与庆国公生活顺遂后,便回了晖阳。


    晖阳这个地界,小归小,但因为是抗击金军的最前沿,藏龙卧虎,错综复杂。


    吴新觉不说话了。


    裴彻这人性格太耿直,真翻脸,庆国公那交代不过去。


    欧阳实甫张了张嘴,想再辩驳几句,岑平常一个嗜杀的眼神杀过来,他立刻闭上了嘴。


    应知调笑道:“气氛怎么这么凝重?”


    他向后一靠:“既然原夫人本事如此,岑大人将她调入麒麟营养马场抵工也算物尽其用。但是——流放罪人的烙印,咱们是不是得加上?”


    一想到那个烧红的烙铁,陆珂就本能地发抖。


    原晔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应大人说笑了。刚才原某亲耳听到吴大人说‘一个流放的罪人,要想获得恩赦,自然要有超越普通百姓的功劳’,既然是恩赦,又何谈烙印?”


    欧阳实甫声量高昂:“原晔!吴大人只是一时口误。”


    原晔眉目清隽,声音却铿锵有力:“欧阳大人也亲口说‘想要获得恩赦自然要大功劳’,恩赦二字是吴大人和欧阳大人亲口所言,无人逼迫。


    身为朝廷重臣,一字千金,若是朝令夕改,口舌反复,如何御下,又如何服众?”


    岑平常沉声问应知:“应大人,现在还有意见吗?”


    应知微笑:“岑大人都这么说了,下官自然要给面子。”


    岑平常收回视线,站起来,走到陆珂面前:“陆珂你和原晔,随我去养马场报到。”


    这意思是,以后原晔也进养马场了?


    应知等人虽然不满,但也并没有出言阻止。


    临别时陆珂和一直等在一旁的原璎慈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她安心。


    人群散去,应知送吴新觉出门,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应知:“吴大人,辛苦你专程走这一趟。”


    吴新觉冷笑了一声:“不走这一趟,我还不知道有人背着本官在晖阳带着兵耀武扬威。应大人,这晖阳城暗潮涌动,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应知淡淡笑着:“是,多谢吴大人提点。”


    吴新觉:“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应知:“家父早年间得了一壶酒,一直盼着吴大人回京述职,共同享用呢。”


    吴新觉点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应知转身回县衙,走进院子,原璎慈来到了他面前。


    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唯有院子这一小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隆冬时节,寒风猛烈,刮得人脸的皮肤都要裂开了。


    原璎慈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玉石观音。


    应知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在原璎慈的身上,原璎慈一把将他的手打开。


    她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嫂子她得罪你了吗?”


    应知眸光流转,印着原璎慈冷若冰霜的脸,他淡淡嗯了一声:“嗯,得罪了。”


    说完,他朝屋内走去。


    他知道,原璎慈会跟上来问个究竟。


    原璎慈追进屋里,应知看了孟翊一眼,孟翊从外面将门关上。


    应知在屋内坐下,原璎慈走到他面前:“说话啊,我嫂子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值得你应大人耗费心力算计她一个弱女子,甚至恨不得逼死她。”


    应知:“我只是想让她和离。”


    原璎慈:“为什么?”


    原璎慈不理解,死都不理解。


    应知伸手抓住原璎慈的手,将她冰凉的手贴到脸侧:“是不是我不逼一把,你永远不会主动来见我?”


    原璎慈指尖蜷缩了一下。


    原家没出事前,她很爱弹琴,很喜欢唱歌,她的声音被赞如黄莺出谷。


    她很爱收集各种琴谱,各种古琴。


    是以,她对声音很敏感。


    所以,她一直知道,应知的声音很好听,像涓涓细流从石阶前滑过,如晨曦薄雾之中,竹林飒飒。


    她以前最是喜欢应知的声音。


    尤其当他贴着她耳边说话时,深情缱绻。


    但是今天原璎慈第一次发现,应知的声音像一把刀,一道诅咒。


    他说:“璎璎,你也是时候面对现实了。原家早就不在了,你该清楚的认识到,如今,只有我才能真正成为你的依靠,保护你。原晔不可以,陆珂也不可以。”


    原璎慈害怕地想抽出手,却死死地被应知摁住,他一边亲吻她的掌心一边说:“璎璎,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帮你。你想摆脱劳工坊,我可以将你调到身边。


    你想为原家平反,我给你人手,随你差遣。你想查太子一案,我带你回京城,帮你调卷宗。只要你愿意,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啪。


    原璎慈一巴掌打应知脸上,“你把我当什么了?”


    应知用舌头抵了抵发麻的脸颊,将完好的那边脸偏向原璎慈:“解气了吗?不解气还有这边。”


    明明是熟悉的脸,此刻却变得陌生无比。


    原璎慈问他:“应知,你是疯了吗?”


    应知:“我不该疯吗?从你说恨我的那天起,我就疯了!我早就疯了!”


    应知偏执地看着原璎慈:“璎璎,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愿意来见我一面?”


    原璎慈:“我没有……”


    原璎慈步步后退,应知步步紧逼。


    原璎慈看着应知,不断摇头:“应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应知:“那我们就从头来,重新开始。”


    原璎慈:“我是真的想和你重新开始……”


    欣喜瞬间充斥胸腔,应知拉住原璎慈的手:“真的?”


    原璎慈忽然含着泪笑了,似在嘲笑这个世界的荒谬,又似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原璎慈:“大哥说,如果我愿意,应知可以是应知,应家可以是应家。我想了好久好久,我真的以为,只要努力一点,只要我们都稍微,把彼此都当作独立的人来看,不管未来怎么样,至少现在我们可以试试。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应知一把抱住原璎慈:“现在也可以,我可以做你的应知,只做你一个人的应知。”


    原璎慈拉开应知的手:“不可以!”


    应知:“璎璎~”


    原璎慈:“不可以的。试试的前提是,应知是应知,应家是应家,我能分得请。但是现在,我分不清了。”


    她抬眸看着应知,纤长的睫毛似蝴蝶羽翼般扇动。


    原璎慈说:“应知,你好像和应家人是一样的。”


    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也继承了应家的虚伪,自私,凉薄,卑劣。


    应知央求道:“我可以改,我从今天开始改。以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原璎慈:“你改不了,那是你们应家的本性。”


    应知:“你不能每次都这样随意判我死罪。哦,对,你是不是记恨我害了陆珂?”“


    他急切地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一切,疯了一样的自证。


    应知:“璎璎,我可以解释,我真的可以解释。我从来没想过真的让陆珂烙印,那只是我逼她的手段。就算最后没有岑平常,就算她咬死不和你大哥和离,我也不会真的让她烙印。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想让你明白现在只有我能护着你。想让陆珂没有办法赚钱,想让你依靠我。我真的没有害她的意思。”


    两行清泪落下。


    原璎慈目光哀恸地看着应知:“你看,你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应知:“我到底有什么错!我就算错了,你就不能看在我爱你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吗!”


    原璎慈:“我做不到。”


    说完,原璎慈不顾应知的拉扯,毅然决然地离开。


    狂风肆掠,将灵魂扯得发疼。


    应知踉跄着追了出来,却又被风雪阻拦了去路。


    晏几道撑着伞走过来:“看背影是原姑娘?”


    应知心情极度败坏:“关你什么事?”


    晏几道:“抱歉,是我多言了。上次应大人你受伤昏迷不醒,原姑娘过来探望,被人阻拦在门外,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一个人蹲在门外,差点被冻死。之后又生了好一场大病,下官只是担心,不知她现在身子养好了没有。”


    应知扭动僵硬的脖子,满目疮痍地看向晏几道:“你说,璎璎过来看过我?”


    晏几道:“嗯。原姑娘到底是罪人的身份,身份低下,孟护卫不让她进门也是正常的。”


    璎璎。


    应知神魂落魄地往门外追去,守在院口的孟翊见状,连忙去拦:“少爷,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不能受冻。”


    “滚开!”


    应知一脚将孟翊踹翻在地。


    孟翊立刻跪地请罪。


    应知质问道:“我昏迷那日,是你把璎璎拦在门外的?”


    孟翊垂眸:“是,属下知罪。”


    应知:“混蛋!”


    应知又踹了孟翊一脚:“你给我跪在这里,就跪在这里。璎璎当日被冻了多久,你就给我跪多久!”


    孟翊咬着牙爬起来,双膝下跪,规规矩矩地跪好。


    这时,衙役过来请晏几道,问晏几道在看什么。


    晏几道将视线从孟翊那边收回,把伞递给衙役:“倚强者弱,倚巧者拙。矜己任智,是蔽是欺。”


    衙役没读过多少书,只憨厚一笑:“大人说什么呢?”


    晏几道:“没什么,回吧。”


    ……


    养马场,裴彻带来了治疗烫伤和消炎的药。


    陆珂将药拿在手上:“这是?”


    裴彻:“不是说过吗?战马都是军队的宝贝,养马场不缺药。你们安心用,这一点点药没人会计较。”


    陆珂:“那多谢了。”


    裴彻点头,走去了外面。


    陆珂将药膏盖子拧开,将药放到鼻尖嗅着。


    原晔:“你怀疑药有问题?”


    陆珂:“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点疑虑。不过这个药,我刚才闻了没问题。那匹受伤的战马,我检查过,只有外伤,并没有别的症状,但是它用药之后,伤口发炎化脓,反而更严重了,并没有改善。”


    原晔:“如果马没有问题,就是药有问题。”


    陆珂:“可是这瓶药也是裴彻从药材库随手拿的,没有问题。马只是马,总不可能有人会专门去陷害一匹马吧?”


    想不明白,陆珂就不想了,让原晔将外面厚的棉外套脱下来。


    厚外套脱下来,手臂上的伤口就藏不住了。


    那烙铁烧透了衣服,烫到了皮肉,那袖子上的薄中衣已经和皮肉烫到了一体。


    陆珂用剪刀将手臂伤口处的袖子剪开,然后需要将伤口上黏在一起的衣服取下来。


    陆珂手发抖。


    治马和治人不同。


    更何况现在她面对的是原晔。


    原晔声音沉稳:“别怕,我没事。”


    陆珂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会没事?很疼的。”


    原晔见陆珂实在下不去手,自己抬手将碎布扯了下来,碎步连着肉,扯下来,伤口血肉模糊。


    陆珂:“你——”


    原晔只皱了皱眉头,语气平稳:“可以处理了。”


    陆珂小心翼翼地捧着原晔的手臂清洗伤口:“你不疼吗?”


    原晔:“习惯了。”


    陆珂声音闷闷的:“又是这句话。习惯了,所以不累,不疼。我真怀疑你以前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在你们儒生的学堂遭到了其他人的霸凌。”


    原晔额前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笑道:“谁敢霸凌我?”


    陆珂瞪了他一眼:“总之,以后不能这样了。伤口可以慢慢处理,你这样连皮肉撕下来,太疼了。”


    原晔:“如果是在战场上,倒是个合适的方法。”


    战场争分夺秒瞬息万变,伤口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处理。


    陆珂:“你一个书生又不上战场,不许学这些。”


    陆珂是在心疼他,原晔心里明白,笑道:“好。”


    清理完伤口,陆珂开始给原晔涂药,越涂心里越来气:“那群该死的狗东西!该死的欧阳实甫,该死的应知,该死的吴新觉。可恶,这些人迟早遭报应。”


    原晔:“嗯。”


    原晔意有所指道:“说不定,报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上完药,陆珂小心地用纱布包扎伤口:“这两天这只手不能拿重物。”


    原晔:“嗯。”


    陆珂将用掉的纱布和膏药收拾好,刚走出去叫裴彻。


    一个牛高马大的士兵冲了过来,跪在了陆珂面前:“原夫人,求你救救烈风。”


    那士兵跟一支脱弦的箭似的,把毫无准备的陆珂骇了一跳。


    裴彻连忙走过来解释:“原夫人,这是咱麒麟营的一名骑兵戴高,他的马叫烈风,病了三个多月了,已经开始尿血,也是没辙了才会求到你身上。”


    裴彻主管养马场,养马场的每匹马都是他亲眼看着生下来,再养大的。


    他对每匹马都有很深的感情,但不会给马取名字。对他而言,马就是马。


    骑兵不一样,骑兵分配战马后,除非战马受损,或者骑兵身死,便是永久一对一绑定。


    战马和骑兵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过命的战友。


    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战士会放弃自己的战马的,戴高自然也不例外。


    陆珂道:“你别急,先带我去看看。”


    戴高:“是!”


    陆珂被带到了马厩。


    那叫烈风的战马仰躺在地,足仰稍空。尾巴有血渍,结合裴彻所说的尿血,不难猜出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第40章 伤疤


    ◎嗯,是个没良心的。◎


    陆珂蹲下检查,问道:“营里的军医怎么说?”


    战*马重要,营里的军医肯定比民间那些凭经验为牲畜看病的大夫强。


    戴高:“营里的军医从烈风身上抓出了蜱虫,说是蜱虫病,也开了药。”


    陆珂:“药方呢?”


    蜱虫病不是什么大病,吃一些汤药,将蜱虫捉了,不出几日就会好,怎么会到尿血的地步?


    戴高将药方从怀里拿出来,递给陆珂。


    戴高:“药方交给了药房,这是我摘抄的。”


    陆珂拿过来一看,鹤虱,花椒,臭橘,芜夷,蛇床子,都是对症的。


    既然对症怎么会病情加重?


    和那只韧带断裂的战马情况一样,对症,但病情加重了。


    陆珂:“今天喝药了吗?”


    戴高:“喝了一半,吐了。”


    陆珂:“把药给我。”


    戴高将剩下的一半药端了过来,陆珂放在鼻尖闻了闻,没错啊,药没问题。


    这她就不明白了,都是对的,为什么病情不好反坏?


    裴彻见陆珂面色凝重,问道:“药有问题吗?”


    陆珂:“没有。”


    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戴高焦急地问道:“烈风是不是没救了?”


    他声音哽咽,快哭了。


    陆珂:“烈风肾命脉滑,唇舌如棉,阴阳失序,肾脏负担过重,加上风虚,蜱虫病才会导致尿血。因为病情拖了太久,情况十分严重,但并不是不能治。如果小心调理用药,半个多月便能好转。”


    戴高又给陆珂跪下了:“请原夫人开药。”


    陆珂点头,让裴彻拿来纸和笔,写了药方。


    陆珂:“秦艽,蒲黄,瞿麦,当归,黄芪,甘草,红花,大黄,芍药,车前子,天花粉,庆祝也煎汤。记得,要空腹服用。让它多休息,不要动。”


    戴高:“是,我这就去抓药。”


    戴高接过药方,马不停蹄地往药材库去。


    给烈风看完病,陆珂回到休息的营帐,将事情和原晔说了。


    陆珂:“太奇怪了,都是对的,但结果不对。”


    原晔略微思索片刻:“结果不对,那便不都是对的。我们后几日,可以多观察烈风,应该能发现问题。”


    陆珂点头。


    念及两人今日都受了不少静下,岑平常让两人报到签名后便早早地放陆珂和原晔回家了。


    刚回到原家,陆珂惊呆了。


    原家那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江大刀李高吉两个人见到陆珂差点喜极而泣。


    李高吉道:“原夫人,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回不来,我们非一起去衙门要人不可。”


    江大刀:“是啊,原夫人。今天衙门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其他人也围着陆珂问长问短。


    “原夫人,听说原先生受伤了,这是我家老母鸡刚下的鸡蛋,正新鲜呢。你留着吃。”


    “原夫人,这是我家新捞的河鱼,可大了,你晚上熬鱼汤给原先生补补。”


    “原夫人,知道你爱吃柿子,这是我家烘的柿饼,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明明嘴里说着是关心原晔的话,但是大家都是对着陆珂说,把原晔挤到了一旁,陆珂有些受宠若惊。


    “原夫人,你别怕。”吕婶子将人群拨开,解救了陆珂:“以后要是衙门的人为难你,咱们乡亲一起帮你讨公道。要是实在讨不了公道,他们非逼着你干活,你把活分给我们,我们一人分一点,帮你干。”


    陆珂一一答谢,不要乡亲们的礼物,但大家不乐意,扔下撒腿就跑,弄的陆珂哭笑不得。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珂叫住江大刀:“怎么回事儿啊?”


    江大刀呵呵笑道:“这不是大家听说您受了委屈,怕原夫人你心里难受,想着多送点东西安慰安慰您。原夫人,你可是咱村里的活菩萨,咱这村子里哪家哪户没找你看过病帮过忙?大家是生怕您因为受委屈,以为咱寮村的人和县城的人一样坏,让您心寒。”


    陆珂:“还以为是什么呢。我怎么会那么想。再说了,以前看病不都收了诊金吗?”


    江大刀:“诊金是诊金,关心是关心嘛。对了,您上次说和咱们联合起来,集资开养猪场的事,我已经和村长说了,村长帮咱们联系上了县里的一家养猪场,主家姓金,比以前孙家那小养猪场大多了,说是您抽了空,说了个时间,安排你和金家的养猪场管事在村长的见证下,见一面。”


    陆珂:“我以后怕是要长期在麒麟营的养马场做工了。不过养马场是轮休的,大家排班,我明儿个去养马场问一下具体的排班表,到时候看哪天轮休,咱们一块儿去见村长。”


    江大刀:“好叻,东西您收好,我先回去了,家里还要拾掇呢。”


    陆珂:“那你走好。”


    送走江大刀,院里没人了,陆珂和原窈月一起搬东西,原晔伸手过来,陆珂立刻阻止他:“你不行,你受伤了。”


    原晔失笑:“只是右手,左手还能动。”


    陆珂:“那也不行,你得休息。”


    陆珂强行将原晔按在椅子上:“平常你已经很辛苦了,又要做木工,又要洗东西,还要做饭,还要打扫猪圈。现在受伤了,就该好好休息。”


    陆珂说完,和原窈月一起整理村民送的礼物,她左右看了看:“小满,璎璎还没回来吗?”


    原窈月摇头:“和你一起走了之后就没回来。”


    话音刚落,原璎慈推门走了进来。


    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原窈月担心地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


    原璎慈勉强笑了笑:“没事,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一听就是假话。


    流放路上,什么苦没吃过,哪会因为摔一跤就哭?


    原窈月抱住原璎慈。


    过了一会儿,东西都拿到了厨房,陆珂开始清洗,熬鸡汤,原璎慈也过来帮忙烧火。


    原璎慈将木柴扔进火力,声音哑涩:“嫂子,对不起。”


    “啊?”陆珂将拔了毛的鸡放水里,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原璎慈别开脸,火光映照着她半张憔悴的脸。


    前段时间大病一场,原璎慈的身体还没养好,比病之前更瘦了,整个人皮包骨。


    原璎慈:“应知是因为我,才会针对你。对不起,嫂子。是我连累你了。”


    陆珂:“不是。”


    原璎慈:“嗯?”


    陆珂将锅盖盖上:“他不是因为你针对我。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他针对我,纯粹是因为他人品不好。若为君子,不论身处何种艰难的处境,也不会迁怒无辜的人,就像你大哥。


    所以,应知对付我,以权谋私,都是因为他人品恶劣。不是因为你。璎璎,别把别人恶揽到自己身上。不然,若是有一天,某个脑子不正常的人说是因为你走路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没对他笑一笑才杀人的。难道你也要因此责备自己,不断道歉吗?”


    门口,原窈月伸进来半个身子:“嫂子说得对。”


    陆珂白了她一眼,也就这种时候原窈月能稍微放下自尊,把死鸭子嘴张开,口头上对她表示认同。


    见原璎慈还是无法放下心结,陆珂抓了一把红枣给她:“看你脸色白的,吃点红枣补补气血。对,咱一会儿在鸡汤里也多加一些红枣。”


    原璎慈接下红枣,红枣放进嘴里,甜甜的,好似冲淡了心头的苦涩。


    晚上,原晔照例要擦身。


    陆珂接过布帕:“夫君,需要我帮你擦身吗?”


    原晔眸光沉沉:“你帮我?”


    陆珂拽着帕子,局促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碰你的后背,但你的手不是不方便的,不能碰水吗?我闭着眼睛帮你擦。或者,我帮你擦前面的,咱们后背先放一日,以后再说。”


    见原晔不说话,陆珂解释道:“我没有想探查你的秘密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我和以往一样,在床上等你就是。”


    陆珂说完,转身要出去,原晔忽然拉住她的手,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不后悔?”


    陆珂:“后悔什么?”


    原晔:“如果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与传说中你所仰慕的儒学君子不一样……”


    陆珂抿唇。


    他好像真的相信她口中的心向往之了。


    陆珂略微思索道:“没有人和外人口中所描述的是一模一样的。这一点我懂。”


    原晔拉着陆珂的手微微收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珂:“那是什么?”


    原晔嘴角嗫嚅,最终还是没开口。


    他默默脱掉棉衣,露出里面的中衣,然后解开系带,陆珂帮他牵着袖子,避免伤到伤口,待右手从袖中出来,再将中衣取下。


    陆珂将布帕放进热水里沾湿,原晔背向她,陆珂惊住了,“这是……”


    好深好可怕好狰狞的伤口。


    陆珂抬手抚摸上那凹凸不平的伤口,从她有限的知识来看,这些是长枪和刀伤。


    除了一些只留下印子的细小伤口外,最触目惊心的就是那三条蜿蜒爬行的伤疤。


    左肩胛处的伤疤最深最可怕,碗口大的疤已经贯穿到了心脏的位置。


    下手的人一定很想让他死。


    而也是这个伤口缝合得最为粗糙,想必当时情况紧急,为保性命,只能争分夺秒,故而缝合得并不精细。


    久不见陆珂说话,原晔指尖轻颤:“吓到了。”


    陆珂声带发颤:“那些人真可恶。”


    原晔:“心疼?”


    陆珂:“嗯,太可恶了。”


    原晔:“除此之外,还有吗?”


    陆珂:“缝合得真丑,有损夫君绝代风华,以后咱们找个名医调制一些祛疤药,一准把这些疤去了。不过,不管有没有这些疤,夫君在陆珂心里都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看的男人。”


    原晔诡异地沉默了。


    他捏了捏眉心:“没有了吗?”


    陆珂从原晔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还有什么?”


    原晔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珂,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陆珂冲着原晔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用实际行动告诉原晔,她不怕,也不会因此嫌弃他。


    但显然,两个人的思维没对上。


    原晔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对陆珂说道:“擦洗吧。”


    陆珂:“嗯。”


    天气冷,要擦得快一些,不然一会儿水该凉了。


    很快,陆珂将上半身擦好了,紧接着是下面。


    原晔抓住陆珂放在腰带上的手:“我的手还没有完全残废,下面我自己来。”


    陆珂点头,将手帕交给原晔,走到屏风外面,坐在床上等。


    陆珂手撑着头,好奇地问道:“夫君,你这些伤口都是流放路上弄的吗?”


    以前的原晔是沐阳王府世子,出生贵重,三岁便学会了千字文,素有天才之称,加上少年老成,一板一眼,固守君子原则,人缘也是极好的。除了流放,陆珂想不到会有人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屏风内,原晔只应了一声,没说什么。


    陆珂又问:“那个丑丑的伤口,当时缝合的时候很紧急吗?”


    原晔:“嗯,生死攸关。”


    陆珂:“这之后没有想过重新处理一下吗?”


    原晔:“没有。”


    陆珂:“为什么?如果伤口缝合不好,很容易重复感染。一般在脱离危机情况之后,最好重新处理方才能好得快一些。”


    原晔:“重新处理了,怕那位医师不认账。”


    陆珂:“啊?”


    原晔:“没处理都不认账了,要是处理了,怕是早将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陆珂:“谁啊?夫君,是对方欠了你东西吗?咱们有账要讨?”


    原晔:“嗯,是个没良心的。所以不仅要讨,还得加倍地讨才行。”


    陆珂还想再问一些,原晔已经穿好裤子披上衣服出来了。


    陆珂连忙走过去检查伤口,确定伤口无事,这才安心。


    两个人躺到床上,陆珂挪动身体,靠向原晔,手摸上原晔的劲腰:“夫君,你手不方便,我帮你……”


    陆珂翻身,坐到原晔身上,去亲原晔,原晔一把抓住她的腰:“别胡闹。”


    陆珂捧住他的脸:“你才是别胡闹,手都受伤了,不要用力。”


    陆珂说完,去解原晔的衣服:“夫君,你今天为了救我受伤了,我让你舒服。”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晔按住陆珂的手:“陆珂。”


    陆珂:“你放手啦。”


    原晔:“这种事情,是夫妻之间的亲密行为。”


    陆珂:“你不就是我夫君吗?”


    陆珂不明所以。


    原晔捏了捏她的脸:“所以,不要把这种事情当作一种感谢。我希望我们之间是水到渠成,甘之如饴,而不是一种报恩,一种感激。”


    陆珂抓住原晔的手,原晔微微挑动眉梢,任由陆珂将他的左手越过头顶放着。


    陆珂亲了亲原晔的唇角:“夫君,我每一次都很舒服,虽然到最后确实是有些累。所以,这次,我也想让你舒服。”


    陆珂又将原晔的右手越过头顶,小心放在枕头上,然后像猫似的看着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今天晚上,手绝对不准放下来。”


    原晔目光含笑:“遵命。”


    陆珂手指顺着人鱼线滑动,没有了阻挡,轻松挑开原晔的衣襟。


    夜色沉沉,墙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汗水湿透胸前粘连的青丝,陆珂气喘吁吁地问原晔:“夫君,舒服吗?”


    原晔自喉间发出滚烫的声音:“嗯。”


    陆珂闭着眼,哼了一声:“你以前让我没着落,这次我也要让你知道没着落有多难受。”


    原晔发出不满的喘息:“嗯,我错了,求夫人更加用力地惩罚我。”


    ……


    许久后,陆珂趴在原晔身上,用牙齿细细地咬着他的喉结,享受着余韵,手也不老实地乱动。


    就像曾经原晔在她身上做的一样。


    她听见灼热的呼吸声急促又不满,喉结难耐地滚动。


    原晔的声音如被沙砾摩过一般的哑:“夫人,再惩罚我一次。”


    陆珂抬头看去,原晔仰着头呼吸,额头,鼻尖,薄唇,结出了一层薄汗,本就白得过分的皮肤,此刻像化开的白玉。


    陆珂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小满总说她是狐狸精,实际上在床上,原晔才是那个勾人的狐狸精。


    “不许。”


    陆珂捂住他的嘴,原晔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陆珂偷笑:“月满则溢,要留有一分不满足,才会对下次有更深的期待。“


    原晔去咬陆珂的手指,陆珂亲了亲他:“听话,你要是忍住了,明天我让你更舒服。”


    原晔失笑:“这下我是真分不清,夫人是在赐我奖励,还是予我惩罚了。”


    ……


    第二天清晨,陆珂起床,帮原晔穿衣服,避免碰到伤口。


    原晔将头搁在陆珂肩膀上不动,手指轻轻地勾着她的小手指。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陆珂的脖颈上,陆珂推了推他,没推动。


    原晔直起身子,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陆珂:“你——”


    话音未落,原晔咬住陆珂的唇,细细厮磨,任何地方也不放过地仔细品尝。


    片刻后,原晔放开陆珂,陆珂被亲得嘴唇红肿发亮,湿漉漉的眼睛,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原晔手搭在陆珂腰上,紧紧地将她往怀里按,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


    原晔:“怎么才刚天亮?”


    陆珂没忍住笑了。


    看得出来,他确实忍得很辛苦。


    陆珂:“好了,以前你不是总让我别闹吗?我们该出去吃饭了,不然璎璎和小满要等急了。”


    原晔嗯了一声,下巴依恋地搁在陆珂肩膀上:“其实喜欢的。”


    陆珂:“嗯?”


    原晔:“喜欢你闹。”


    陆珂面如火烧,“知道了。”


    吃完饭,陆珂和原晔去麒麟营,刚走了小半截路,江小鹤驾着驴车追了过来。


    江小鹤将驴车停在陆珂和原晔身边:“原夫人,原先生,我爹让我送你们上工。”


    陆珂:“这么大早的,太累了,你就别折腾了。”


    江小鹤摇头:“不行,原夫人您教我读书识字还有养猪,我报答您是应该的。”


    陆珂想了想,问道:“那你愿意跟我去跑马场学怎么养马吗?”


    江小鹤愣住了:“学养马?”


    他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学几个字会养猪以后能靠养猪赚钱吃饭,日子就已经能过得比其他许多人好了。


    他实在想不出学养马自己能干什么?


    陆珂以为江小鹤不同意,笑道:“没关系,你可以仔细考虑后给我答复。而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成不成,还要去养马场问一问主事的。”


    江小鹤:“嗯,那位回去后和爹娘商量商量。”


    陆珂:“好。”


    说着,陆珂和原晔上了驴车,有驴车,去哪儿都快一些。


    陆珂暗自琢磨着,这以后也不需要江小鹤送饭了,她早上是和原晔一起上工,两个人走,一路有个伴,倒不会觉得这一路无聊,但璎璎是女孩子,劳工坊的方向和麒麟营不一致,也比麒麟营远,要是江小鹤同意的话,就让江小鹤早上送璎璎去上工,之后再去麒麟营汇合,用工抵学费。


    来到麒麟营的养马场,陆珂首先就去看烈风。


    裴彻看到陆珂,十分高兴,立刻快步来到她面前:“原夫人,你可真是神人。这才昨儿个吃了两道药,今早吃了一道药,烈风的病症就减缓了许多。”


    这就更奇怪了。


    对症下药,烈风的病就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那说明以前病情加重和烈风自身的身体素质没有关系,不是身体有什么检查不出来的隐疾。


    陆珂又去检查烈风的吃食,她抓了一把草料,有干草,青草,也添加了一些谷物,配比也没什么问题。


    陆珂说道:“适当加点盐吧。”


    裴彻:“盐?”


    陆珂:“对,适当加点盐,可以提高新陈代谢,让马儿多喝水,预防一些缺水导致的疾病。”


    裴彻:“所有马都可以吗?”


    陆珂:“所有马都可以。”


    陆珂想了想,又问裴彻能不能看看烈风的药渣。


    裴彻:“药渣都倒了,我去找找吧。一般来说都倒在一个地方,今早烈风刚吃完药,那药渣还新鲜着,应该能找到。”


    陆珂点头,在裴彻去找药渣的功夫,给马把脉,顺便安抚烈风,给它按摩。


    这家伙真的吃了不少苦啊。


    烈风仿佛通人性一般,舒服地喟叹了几声后,乖巧地用头去蹭陆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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