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好糖葫芦的萧裕转身望见走过来的戚淑婉,随即瞥一眼离开的崔景言。
他递过去一根糖葫芦:“王妃大可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嫌弃,有些人不是到今日也没有死心吗?”
接过糖葫芦,戚淑婉隔着帷帽看一看他。
萧裕伸手揽过她的肩,低下头问:“王妃不觉得他阴魂不散?”
戚淑婉不置可否:“我都快忘了。”
但她脑海又有些突兀冒出一个念头:崔景言没有和燕王勾结在一起。
凭崔景言上辈子积攒的能力,以及他所掌握的旁人所不知的信息,若他生出异心,同燕王搅在一起,局面不定变成什么模样。作为丈夫,此人或许不合格,但在此之外,确实挑不出什么问题。
不莫名执念于她便更好了。
她已经往前走,他也不该一直困在原地。
戚淑婉背靠一株大柳树坐下来。
尽管恰被外人瞧见她此刻面容的可能性极低,但被崔景言一搅和,她心有顾忌,没有摘下帷帽。
吃糖葫芦的时候,她只略掀开面纱一角,而后飞快咬下颗红彤彤的果子。
动作之快,仿佛那面纱不过微微动了下。
萧裕坐在戚淑婉身侧欣赏起她鬼鬼祟祟吃糖葫芦的样子,忍俊不禁。
待她吃罢第一根又递过去第二根。
戚淑婉知萧裕盯着自己,接过第二根糖葫芦后,她没有着急吃,而是往萧裕嘴边递一递:“王爷也尝尝。”萧裕不喜吃这些,却十分配合张了嘴,咬下一颗红果,细嚼慢咽慢慢品尝那酸甜的滋味。
吃罢糖葫芦,在河堤流连许久,他们才回府。
及至翌日,萧裕又带戚淑婉出门。
戚淑婉很清楚萧裕的用意。
整日困在正院里,除去他之外谁也不愿意见,是存着故意回避之意。
脸能恢复自然轻轻松松回到从前的生活。
若不能呢?难道回避一辈子吗?
他不想看她一直这样。
不愿意见熟人,出门走一走,见的多是陌生人又能散散心,起码比日日闷在宁王府强一些。
正因知晓萧裕的这份心思,戚淑婉才没有拒绝到底,答应随他出门。
过程艰难,她可以先戴着帷帽慢慢适应。
燕王被押送回京后,牵扯谋逆案,朝堂上下气氛紧绷。
不少官员这些时日战战兢兢,唯恐被牵连其中,落得个全家遭殃的下场。
尤其当有消息传出京中这场疫病疑似也与燕王有关,亲友之中几乎都有染疫病甚至因疫病殒命的朝臣们倒吸一口寒气。少许想替燕王说情的官员瞬时噤声。
空穴不来风。
既能有这般消息传出来,这个关口,不会是谣传,日后必是要坐实了的。
替燕王说情和主动将自己的脖子伸至铡刀下有何区别?
但被革职下狱的官员不在少数。太子看似性子温和,实则行事雷厉风行,无人敢多置喙半个字,清查燕王残党之事便始终有条不紊进行。
萧裕不插手这些。
相关事务交割完毕之后,他把自己的时间留给戚淑婉。
至此,戚淑婉第一次知道大婚那天夜里,萧裕为何迟迟不见人。
竟是为了去抓当时的兵部主事郭巡!
“郭巡暴露后,遭过河拆桥,被燕王的人追杀,救下他后,他提供不少有用的信息。”坐在去往白云寺的马车上,萧裕不紧不慢对戚淑婉解释着。
戚淑婉点一点头。
她想起的是戚淑静在秋狩醉酒那次被她套话。
戚淑静对萧裕大倒苦水时便曾提及大婚之夜将其撇下。
这种事戚淑静怎么受得了?萧裕回去后,戚淑静大吵大闹过一番,两个人的关系自此无法回头。
而她也只谈得上误打误撞。
那时,她确实不甚在意他如何,但求往后夫妻之间能相安无事。
“还以为王爷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嫌弃我呢。”戚淑婉回想大婚之夜的事情,玩笑一句。
萧裕想的却是她第二夜问他是不是歇在正院。
“是吗?”
“我可记得那会儿王妃同我说得许多情意绵绵的话。”
萧裕微笑,记起她那番情真意切之言,按捺不住把人抱至怀中:“便是几分阴差阳错,但到得今日,本王是断断不会放开王妃的手的。”
戚淑婉失笑,抬手摸了下他的脸。
待马车抵达白云寺,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戚淑婉依旧戴上帷帽。
这些时日萧裕也不是每日执着要带她出门去。
不过,起初是去河堤,后面也去骑马、赏梅,无不是不必同外人打交道。
昨天夜里,萧裕提出来白云寺。
她反复思索过后,在今早点头答应他的“得寸进尺”。
发生这许多事情以后,她也想
要来白云寺替自己娘亲上几炷香。
且从前在白云寺为萧裕求过平安符,那枚平安符,他一直戴在身上,如今确实该来还个愿。
印象里香客繁多的白云寺,今日再来已无从前的热闹。
有天冷的缘故,也有……
哪怕不如以往热闹,但比起之前戚淑婉和萧裕去河堤、去赏梅,白云寺的人依然很多。行至大殿外,她已经隔着幂篱瞧见许多脸上留下染过疫病痕迹的百姓与僧人。其中有孩童,有小娘子,有妇人,有年轻书生,有中年男子……这场疫病祸及多少百姓,可见一斑。
戚淑婉在萧裕的陪同下入得大殿,上过香、捐过香油钱,他们从殿内出来,转而去小佛堂。
没有外人,面对的又是自己娘亲的牌位,她摘下帷帽。
见萧裕郑重为她娘亲上香,一颗心不禁动容。她对自己娘亲没有多少的印象,萧裕对她娘亲更没有,但他郑重相待,只因那是她的娘亲。
“要自己待会儿吗?”
上过香,萧裕询问戚淑婉。
戚淑婉摇摇头,握住他的手又同他十指相扣。
看着自己娘亲的牌位,戚淑婉道:“若娘亲在天有灵,瞧见王爷,也不必我再多说什么。”
这次,萧裕取过帷帽替她仔细戴好。
之后他们从小佛堂出来,松开片刻的手再次以十指相扣姿态交握在一起。
但当萧裕朝大殿的方向看过去两眼后,他稍加思索,对戚淑婉道:“等一等我。”戚淑婉没有问他要去做什么,乖巧颔首,缓步行至寺中一株榕树下等待。
崔景言辞别旧友,走得几步,一抬头便发现榕树下那道近日频频出现在他梦中的熟悉身影。
他脚步顿住,思绪顷刻被拉回从前。
那个时候戚淑静强嫁了他,而她要改嫁宁王。
便是在白云寺,他见到来祭奠姨母的她,只当两个人不会再有交集。
原来当真不会有。
因为,她那样明晃晃的不愿,无论他是何种态度,她照旧不愿。
那他呢?前尘旧事日日侵扰他梦境,他想挽回、想弥补,以为仍有机会却不知早已被抛在脑后,但他们的婚事,是姨母也期待的不是吗?
崔景言控制不住又一次走上前。
他盯住帷帽遮掩之下那张模糊辨不清神色的面容,沉沉发问:“婉娘,你当真那样恨我?”
带着逼问的话落在耳中,让戚淑婉皱了皱眉。她疑心今日是否当真为偶遇,却无心求证,质问的话语让她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让她看向崔景言:“你是我的表哥,我没有什么可恨你的。”
说话之间,暗卫已经超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戚淑婉便飞快道:“过去的便过去吧,表哥今后也该往前看。”
规劝之言出口,她转身欲走却被崔景言强势拽住胳膊。
崔景言力气极大拽得她重新转过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你有婚约的人明明是我。”
“即便你不愿意嫁我,怎能将我推给旁人?”
“你当真一点也不在乎?”
戚淑婉受不了崔景言的莫名其妙。
她试图抽回胳膊,奈何抵不过崔景言力气大,唯有厉声道:“你放开!”
崔景言反而继续往前一步,朝她逼过来。
暗卫逼近,但有人比暗卫动作更快,萧裕疾步上前,一脚踹开崔景言,随即揽过戚淑婉把人护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看着跌倒在地的崔景言,眼神冰冷:“谁许你冒犯本王的王妃?”
比起常年习武的萧裕,崔景言堪称文弱。
那凶狠的一踹没有收着力,他毫无防备挨了个结结实实,倒地之后下意识捂住腹部,闷声咳嗽。
戚淑静目瞪口呆看着不远处这一幕。
侯府近来实在不太平,娘亲、弟弟染上疫病,虽性命无虞,但如今身体格外虚弱。反而是那梅姨娘,京中出现疫病后,她爹爹竟然直接让梅姨娘与他同住!
娘亲日夜幽怨愤恨,弟弟凡事稍有不顺心便哭闹不休。
她看着乱糟糟的戚家心烦意乱,今日特地来白云寺烧香拜佛去去晦气,未曾想会撞见这般场景。
那是,宁王?
戚淑静被那勇猛无比的一踹震慑住,不敢相信萧裕竟如此高大威猛。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样厉害?
那个被萧裕护在身后、戴着帷帽的人定是戚淑婉无疑!她对戚淑婉再熟悉不过,哪怕瞧不见那张脸也可以光凭身形辨认出来。戚淑静跺跺脚,终于看向倒在地上的人,这一看,又不禁愣一愣。
崔景言?
他为什么会在白云寺?
不对,他为什么会纠缠戚淑婉?
难道崔景言其实是对戚淑婉念念不忘才不愿意接受她?所以到头来,她重活一辈子,折腾一场什么都没捞着不说,一个宁王又一个崔景言最后全让戚淑婉占了?
为什么?凭什么?
她戚淑婉到底哪里值得他们这样了?
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再看戚淑婉被崔景言念念不忘、被萧裕百般呵护,戚淑静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恨得红了眼。
第62章 第62章“我很喜欢。”
戚淑婉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戚淑静。
她这会儿心思在萧裕身上。
萧裕生怒,怕是瞧见崔景言纠缠她的那一幕。眼看崔景言眉眼也蕴着怒意,纵然倒地,却全无示弱之意,如此针锋相对,她真怕两个人在这寺庙里打起来。
“王爷……”
戚淑婉去握萧裕的手,劝阻的话刚出口便被萧裕截断。
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崔景言,萧裕冷笑:“冒犯本王的王妃,崔景言,这便是你的君子风度?”
崔景言淡淡道:“婉娘本该是我妻子。”
“何谓本该?”萧裕说,“婉娘与我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喝过交杯酒,她名字已入皇家玉牒,她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天下皆知。”
崔景言抬眼,闷咳过两声方道:“王爷这婚事,来得光彩吗?”
萧裕笑:“有何不光彩?”
“我与戚淑静无名无实,一清二白,意味着我同婉娘的婚约不曾作废。”
“难道王爷不清楚?”
崔景言咬牙切齿说出这几句话。
不等萧裕开口,戚淑婉已从他身后站出来:“你同我二妹妹如何是你们的事,但你我的婚约早便作废。”
“何况我而今心有所属。”
“表哥,我只一句话,过去的事情还是让它过去吧。”
戚淑婉隔着帷帽看一看崔景言,她紧抿着唇,几息时间过后,抬手掀开帷帽,露出自己血痂未愈、再不复从前模样的脸。见崔景言愣怔,她反而一笑:“我心悦之人,纵使我这般模样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嫌弃厌恶,依旧心悦我。”
萧裕同样愣了下。
为戚淑婉掀开帷帽的举动,更是为她当着崔景言的面表露心迹的话。
他知道她不愿意将自己这幅模样暴露于人前。
想也不想,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帮她将面纱放下来,她却轻轻挣开他手掌,拒绝了。
萧裕看戚淑婉转过身。
她那双一如往昔明亮水润的眸子静静映照着他的面容。
然后,她走近一步,离他极近,闭上眼,似无所顾忌般吻住他的唇。
在白云寺,在崔景言面前。
萧裕彻底愣住了。
一吻过后,他心疼又怜爱抱住戚淑婉,从她手中取过那顶帷帽帮她戴上。
“我们回家。”
萧裕自然而然牵起戚淑婉的手。
戚淑婉“嗯”一声,没看崔景言,同萧裕相携着离去。
崔景言久久未能回神。
为戚淑婉胆大至极的举动,亦为他从未见过的,她这样的一面。
一直躲在远处偷看的戚淑静却又惊又羞。
她、她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事?且这是寺庙,实在浪荡至极!
难道这便是戚淑婉勾住萧裕和崔景言的原因?
可是……
戚淑静迷茫,她分明看见,戚淑婉那张脸因为疫病全毁了。从前戚淑婉确实有点儿姿色,如今那张脸,何来姿色可言?她又不是没见过母亲和弟弟的骇人模样!
那样吓人的一张脸,萧裕也不在意?
为什么?
戚淑静想不明白。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
戚淑婉戴帷帽出门依偎着介怀自己的脸变成那幅模样。
萧裕和崔景言起争执,戚淑婉才摘下帷帽的。
倘若在京中贵女们面前摘下她的帷帽呢?戚淑婉不知要多丢脸。
但是这可算不得害人!
戚淑静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戚淑婉几时才愿意出门赴宴?
……
上得宁王府的马车后,戚淑婉捡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且在萧裕上来后,她故意往里侧挪一挪,哪怕根本没有挪动的空间。
萧裕轻易觉察到戚淑婉的不快,沉默数息,他觑一眼同自己隔着一臂距离的戚淑婉,解释道:“甫一从小佛堂出来,我便瞧见他纠缠于你,从前只是言语骚扰,而今竟敢对你动手。”
“王妃要为这个同我生气不理我?”
“还是王妃心疼他,因而为了他同我置气?”
幽怨的话语徐徐传入耳中,戚淑婉知道萧裕在故意激她开口,但她认了。她转过身来:“佛门清净地,何况也有暗卫在,王爷何必要亲自动手?”
“说破天你是王爷,他一介书生,岂非以权势压人?”
“王爷的名声往后也不要了吗?”
其实戚淑婉不是真为萧裕对崔景言动手生气。
可她不知道崔景言能否死心,若崔景言不肯死心,又有下一次,难道当真任由他们打起来?
唯有眼下趁机好好说一说。
即便有下一次,好歹王爷能冷静一些,不会冲动行事。
萧裕听言但笑:“王妃这样说,我倒觉得方才下手太轻了,不过踹他一脚便于我名声有碍,实在太亏,早知如此,该多踹上几脚才对。”
戚淑婉气恼瞪他一眼。
想起帷帽未摘,索性摘下帷帽重新瞪他一眼。
萧裕失笑,收敛起不正经:“今日确是我太过冲动,下一回会给他留些情面的。正如王妃所说,毕竟那是我们的表哥。”他一面说一面往戚淑婉的跟前凑一凑,“但刚刚那几句话,我有些没听明白,王妃可否再说与我听一听?”
戚淑婉明知故问:“什么话?”
萧裕扬了下眉,哄着她:“在咱们表哥面前那几句。”
戚淑婉说:“不记得了。”
即便晓得她是故意装傻也舍不得逼问她,萧裕兀自回味一番那些表白之言,心里美滋滋的。
他自明了她心意。
但这样明明白白、坦坦荡荡诉说对他的情谊,是种别样的滋味。
似一场春雨无声无息落下,滋润他心田。
他知会来,当真正到来的时候,那种欢喜那种得意,便什么也无法比拟。
“佛门清净地。”
萧裕回味过戚淑婉的话,又重复一遍她刚刚的一句话。
可谓在安静的马车车厢里突兀响起。
戚淑婉转过脸来。
萧裕在她耳边低声问:“既是佛门清净地,王妃不高兴我动手,自个怎得那样对我动嘴?”
戚淑婉:“……”
她伸手捂住他眼睛,倾身恶狠狠碾过他的唇瓣:“那又如何?”
萧裕笑。
落下戚淑婉的手吻一吻她掌心,他说:“我很喜欢。”
这日过后,虽非萧裕本意,但因着在白云寺摘下过帷帽,叫许多人瞧见,戚淑婉对自己如今这幅模样确实又放下不少。她随萧裕进宫,去同皇后娘娘请安。
尽管自染病后,戚淑婉迟迟没有再进宫请安,但赵皇后隔几日便会命人送药材、补品到宁王府。
她也知道每日太医替她请脉过后,会过来凤鸾宫禀报她的情况。
戚淑婉清楚赵皇后十分关心她。今日入宫,见到赵皇后,她郑重行礼谢过又请罪道:“儿臣许久未进宫向母后请安问好,请母后恕罪。”
赵皇后伸手虚扶她一把,又冲萧裕使个眼色让他扶戚淑婉起身。
“自然是养身子要紧,何罪之有?”
让戚淑婉到近前,赵皇后看一看戚淑婉被面纱遮住大半的脸,问起她可有在用太医院新研制的膏药之类的话。戚淑婉一一应答,正说着话,萧芸提裙疾步从外面进来,望见戚淑婉的身影,小嘴一遍,眼眶一红,便不管不顾扑到她的怀里大哭:“三皇嫂!我总算见着你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在呢。”戚淑婉轻拍萧芸后背,哄着她。
萧芸仍哭得许久才离开戚淑婉身前。
眼泪将戚淑婉外裳染湿了,萧芸眼底的难为情一闪而过,口中埋怨道:“三皇嫂,你怎能那样无情,我想见你一面也不成。你可知我这阵子有多担心你?”
戚淑婉拿帕子帮萧芸擦去眼泪:“多谢阿芸担心我。”
萧芸轻哼一声:“但三皇兄说起初你连他也不见,那便算了。”
她往戚淑婉面上望去。
眼底的心疼藏不住,她轻声问:“是不是很难受?三皇嫂受苦了。”
戚淑婉笑说:“而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难受的。”轻捏了下萧芸的脸,戚淑婉也问她,“阿芸不会因为我变丑,便不高兴认我这个三皇嫂?”
“我是那样的人么?”
萧芸急急反问,慢一拍反应过来是打趣自己,又轻哼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三皇兄高兴不就得了。”
她斜眼去看此刻毫不避讳含情脉脉看着戚淑婉的萧裕。
忍下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的恶寒之感,萧芸说:“我看我三皇兄,怎似比从前更……那个?”
戚淑婉也斜眼看萧裕。
坐在圈椅里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这有什么?”
萧芸:“……”
这是她一个未出阁小娘子能听的吗?
“王爷不是要去见皇兄吗?别是耽误时辰。”戚淑婉适时提醒。
萧裕对上她视线,知她嗔怪,又确实有事,笑着起身:“正准备去了,我晚些过来接你。”
戚淑婉颔首。
萧裕与赵皇后行过一礼,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他走后,萧芸打趣半晌戚淑婉,方聊起其他的事情。既说这些时日对戚淑婉的惦念,也说太子妃胎气稳健、一切都好,话题绕过世子妃周蕊君,萧芸说起谢露凝:“这个月,露凝便要出嫁。”
戚淑婉惊讶:“为何这么快?”
她记得几个月前,谢露凝才刚定下婚事,婚期是定在来年秋天。
萧芸小声道:“她未婚夫家中有位长辈近来不大好。”
戚淑婉沉默,也了然。
一旦……
便要再等三年等到孝期过,才能办喜事,若不想等三年,确实该抓紧些。
从萧芸口中得知谢露凝将来出嫁的消息之后,没过几天谢家的请帖便送到宁王府。戚淑
婉看着这封请帖,思索数日,方对萧裕说:“王爷,我想去谢家送嫁。”
第63章 第63章“下次,不许了……”……
这几日,戚淑婉的纠结迟疑,萧裕看在眼中。
谢家小娘子出嫁,届时必定场面热闹、宾客如云,她去送嫁,不知多少双眼睛要盯着她看。
“不必勉强的。”
萧裕看着戚淑婉脸上快要脱落的血痂,“让人将贺礼送到也一样。”
戚淑婉摇摇头:“可我总要见人。”
“难道一辈子脸不能好,便一辈子躲着吗?”
其实,戚淑婉更在意的是番邦使臣进京觐见天子,身为宁王妃宴席上是该露面的。她若连京中高门大户的宴席也应付不来,到时候怎么应对那样大的场面?
“王爷很担心我吗?”戚淑婉见萧裕拧眉,兀自一笑,“若担心,那日便陪我一道去吧。”
她心思坚定,萧裕不再劝,颔首:“好,我陪你去。”
但谢露凝婚期未至,戚淑婉脸上、身上的血痂逐渐开始脱落了。萧裕在帮她擦药时,尽管动作温柔,那一块块小小的血痂依旧随他的动作掉下来。血痂脱落后,少了几分可怖,只是痕迹未消。
沐浴过后,戚淑婉站在浴间一面可照见全身的铜镜前。
她拿干巾擦去铜镜上那层水雾,铜镜便清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昏暗的烛光下,那些血痂脱落留下的痕迹不甚明显,可当她往前走得两步,离铜镜近一些,便一览无遗。戚淑婉手指抚过自己身前的麻点,几不可闻叹一口气。
王爷每日晨早、入睡前无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替她擦药,用的是太医院新研制出来的药。
说自己毫无期待定是假的。
希望落空,却又知这已经是尽力的结果。
这事,实在没法勉强。
平复过情绪,戚淑婉穿上寝衣,面色如常从浴间出来。
但当萧裕要给她擦药时,她摁住他的手道:“我身子已经恢复了,王爷往后也不必这般辛苦。”
戚淑婉语气是平静的。
萧裕动作顿住,却过得几息方笑着问:“擦个药如何便谈得上辛苦了?”
戚淑婉说:“再小再简单的事,日日做也是辛苦的。”
“好,那我去沐浴。”萧裕应一声,收起来药膏,独自去浴间。
他回来的时候,戚淑婉正躺在床榻上发着呆。
萧裕轻车熟路上得床榻,床帐落下来,隔出一方光线昏暗的小空间。
戚淑婉回神,转过脸。
萧裕似习惯性般揽她入怀,静静抱她半晌,又低下头吻她的唇。
戚淑婉安静承受。
然而当萧裕手掌往下时,即刻遭到阻止。
眼睫颤动,戚淑婉抬眼去看萧裕,对上他沉沉的眸光,她心口突突一跳,但未松开手:“王爷休息罢。”她话语中含着委婉拒绝之意,见萧裕没有开口也没有继续,以为他会停下,戚淑婉垂眸收回手。
与她预想不同,萧裕没有真正停下。
便是在她收回手下一瞬,他再次封住她的唇。
不是浅尝辄止,也不复一贯的温柔。
乱了气息的戚淑婉懵然几息,却不等她分出心神阻止,衣带被解开。
这一刻忽地整个人暴露于萧裕眼前让戚淑婉又惊又羞。
她手臂挡在身前:“王爷……”
萧裕一手撑在戚淑婉身侧,一手定住她的脸。他迫她抬头看他,低哑的嗓音含着欲,同样隐隐挟着不快:“为何不可?难道王妃一辈子不愿意?”
他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戚淑婉听出其中夹杂着些许怒意。
他不高兴。
准确说,是生气。
但夫妻之事上,那么长时间,他对她从不强求也从不会不在乎她的意愿。
戚淑婉知道萧裕不是因为这个心有不快。
不是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戚淑婉有些许迷茫,偏了下脸,便瞥见脸侧萧裕手臂上那一道伤疤。
“我……只是,今日不舒服。”
移开眼,戚淑婉迎上萧裕的眸光轻声解释道。
萧裕指腹摩挲下她脸颊:“是不舒服,还是不信我?”
戚淑婉定住,嘴唇微动,没说出半个字。她垂下眼,低下头,避开他视线,也瑟缩了下身子,压着心口的慌乱回答:“怎会不信王爷?”
反惹萧裕笑得一声:“当真信我,怎会不敢同我说自己难过?”
戚淑婉讷讷不语。
“为何不肯擦药了?”
萧裕肃然着脸,让她重又抬头看着自己。
见她双唇紧抿无心回答,萧裕道:“不肯擦药,是心中失落,想着恢复无望,不必叫我陪你一起折腾。也怕叫我觉得你任性不懂事,为着这样的事情肆意妄为,甚至刁难起太医院的太医们。说不定还要想一想,你往后这幅模样,指不定哪日便要遭我嫌恶,对吗?”
“婉娘,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吗?”
“到得今日,遇到难处时,你心中所想竟依旧不能说与我听?看来,你也非真心认为我萧裕值得托付。”
最后这话说得极重,刺得戚淑婉一颗心生疼。
“不是这样的。”她立时否认,眸中隐隐有泪光,“我从未那样想过。”
看着戚淑婉惶然的模样,萧裕几乎要心软下来,但他忍下了,反问:“是吗?那是怎么想的?”
戚淑婉却回答不上来。
只是话说到此处,已不能一味缄默。
“王爷也尽力了,我……”
她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萧裕,话到嘴边,又顿住。
戚淑婉没办法看着萧裕的眼睛。
“我冷。”她低声说。
话音落下,萧裕扯过锦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戚淑婉缩在锦被下,沉默片刻,移开他掌住自己脸颊那只手,往他的身前靠一靠,没看他。
一声轻叹却先响在戚淑婉头顶。
萧裕声音低了点:“方才是我太着急,语气不太好,是不是吓着你了?”
“可叫我如何看你这样在我面前强撑无事?为何不同我说呢?说你难过,说你害怕,说你想试试旁的法子,说不管你日后能不能恢复,我都不许抛弃你。这些话,为何不能同我说?”
字字句句震得戚淑婉心尖发颤。
她闭了眼,咬一咬唇,艰涩开口:“王爷为何待我这样好……值得吗?”
那竭力控制的语声里尾音带着颤,泄露端倪。
萧裕没再逼她抬头,手掌摸索至她的脸颊,指腹触及一片湿意。
“王妃若心下有这般疑问,难道不是应该对我更好些,缘何是问我为何待你好?”他手掌覆上她后颈,让她靠在他身前,“谁知道呢?兴许王妃害怕得对,兴许我当真是相中王妃的皮囊,见色起意。”
他口中说得不甚正经。
眼前浮现的,亦是初见时的那个小娘子。
乌黑的湿发衬得一张脸惨白,双唇鲜红,玲珑身段,尽数暴露于他眼前。
衣裙单薄,浑身湿透,却不哭不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便知她的确不知哭闹。
“倘若能被王爷相中皮囊亦是我之幸事,我也不能回报王爷什么。”戚淑婉闷声说着,吸一吸鼻子,又小声道,“可我知道王爷不是。”
“是我做得不够好。”
“王爷赤诚待我,我却不能满足王爷期许。”
此刻,她了悟萧裕的心思。
她知道依旧做不到,她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不知如何迈过那道坎。
那些过往在她身上、心底留下烙印。
刻进她骨髓。
“是我太过胆小,太怯懦……”戚淑婉语声一哽,说不下去了。
萧裕亦做不到强逼她。
“好了,不说了。”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摁了下,萧裕闭一闭眼。
他开始后悔起这个话头,刺痛她。
“抱歉……”床帐下一时之间只余两个人的呼吸声,彼此沉默许久,萧裕带着歉意的话才说出口,立时叫戚淑婉捂住嘴,不让他说下去,“分明是我有错,倘若叫王爷道歉,更是我不对了。”
她也明白萧裕为何生恼、生怒。
真心相待,百般付出,却清楚发觉对方有所保留,如何能平心静气?
他自然不是没脾气的泥人。
“是我做得不好,明知王爷待我一片真心,遇到难处,依然会想要龟缩起来。是我胆怯,总想强装无事,自欺欺人,骗自己那样便什么事情也没有。是我怕自己
太贪心,要得太多,但与其说不信王爷,不如说不信我自己……王爷自是值得托付之人,可我怎能因为王爷很好,便肆无忌惮呢?”
慢慢把这番话说出口后,戚淑婉眼底渐又凝聚起泪光。
是她没有能做到对他毫无保留。
“我瞧着王妃倒没有不信自己,是太信自己了。”萧裕无奈揉了下她的脑袋,“难道在王妃看来,自己提了无理的要求,我也会无条件满足吗?”
“我便那般昏聩?或是王妃觉得自己已经将我迷得三迷五道?”
“啊?怎会这样呆?”
戚淑婉被萧裕说得一愣一愣,反应过来,又涨红了脸。
萧裕低头看她,绷不住笑了下:“所以王妃尽管提,若有不合适、不妥当的,我自然会拒绝。”
“可是,王爷确实对我很好啊。”
戚淑婉脸上烧得慌,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
“还可以更好。”
萧裕失笑,轻咬了下她的耳朵,愈发将人揽抱在怀,少顷,方重新去吻她的唇,耐心温柔。
他的吻一路往下而去。
当又被吻住唇时,戚淑婉险些惊叫出声,慌乱想要伸手推开他。
但无用。
他非但没有本分停下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
她便也很快失去推开他的力气。
在他缠绵的吻里,眼角控制不住沁出染上欢愉的泪水。
戚淑婉再一次看见萧裕那张脸时候,也看清楚他唇上的润泽,她忙忙别开眼,不敢深想,一点一点躲进锦被下。直至萧裕离开又回来,也没能从锦被下钻出来。
“如何?”
连人带锦被一并抱在怀里,萧裕隔着锦被问羞怯躲在里面的人。
“下次,不许了……”
几个字偏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小声。
萧裕笑:“我没问这个,我是问王妃想好同我怎么坦白了吗?”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但锦被下探出来只手。
那只手摸上他寝衣的衣带,锦被下的人一面解他衣带一面闷闷说:“我也可以,对王爷更好。”
戚淑婉知道,他忍耐已久。
自他回京,因着她身体一直抱恙,他们也确实没有过。
但不想叫他盯着她看。
她拿一方帕子暂蒙住他的眼睛。
“不许解开,不然……”她努力让自己语气严肃正经。
萧裕便问:“不然什么?”
戚淑婉吻一吻他的唇角,毫无威慑力回答:“不然不对王爷好了。”
只是后来她发现,纵然被蒙住眼睛,于萧裕全无差别。
这一夜,正房久违要了好几次水。
晨早萧裕起身的时候,戚淑婉依然沉沉睡着。
“王爷。”夏松候在廊下,见萧裕出来,上前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萧裕颔首,沉声说:“去燕王府。”
第64章 第64章一巴掌打在戚淑静脸上。
“宁王爷。”
萧裕踏入燕王府,贺长廷上前与他见礼。
燕王世子下狱,燕王妃病逝,京中的燕王府已被封禁了些时日。此番查抄京中燕王府的事宜是由贺长廷负责。但燕王长居幽州,京中的燕王府并无太多要紧的东西,这事便也没有太过着急办。
此前因推测这场疫病与燕王世子妃有关,萧裕命夏松带着人搜查过。
几次细致搜查皆无收获,但今日,他仍又亲自来一趟。
“可曾发现什么特别的物什?”
萧裕询问贺长廷。
贺长廷看向庭院里摆放着一只只箱笼:“所有东西俱在此处。”
“以微臣所见,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萧裕淡淡应得一声,抬脚走上前,让人将箱笼一一打开,亲自验看。查验过箱笼,他又进屋,问及贺长廷是否搜寻过诸如密室、暗格之类的地方。
贺长廷带着萧裕去再一一细致查看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的收获。
离开燕王府,萧裕又去一趟太医院,之后才回宁王府。
戚淑婉正在同竹苓说着话。
竹苓比戚淑婉迟一些出现病症,便也比她迟一些身体方才痊愈。但两个人一样,身上均留下不少的麻点,毕竟竹苓用的药便是戚淑婉用过的那些。
瞧见戚淑婉如今的模样,竹苓心疼得掉眼泪。
经过昨夜,戚淑婉此时情绪尚可,反过来宽慰她几句。
“王妃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在奴婢眼里也是最美的,但焉知没有那等子小人想趁机欺负王妃?”
竹苓抹着眼泪,越想越是气恼。
她跟在戚淑婉身边,尤其在宁王府这些时日,什么踩低捧高的没有见过。
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又怎么等着看笑话?
“是吗?”戚淑婉见竹苓愤愤,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忍不住笑,“过些时日,我正打算去给谢四娘子送嫁,王爷也说那日谢家定然宾客如云,正好瞧一瞧有没有趁机想欺负我的。”
竹苓瞪大眼睛:“奴婢陪王妃一起去。”
戚淑婉笑:“那届时我们两个岂不是一对麻脸主仆?”
“奴、奴婢……”竹苓瞠目结舌,接不上话。
听见脚步声,她忙退至一旁,深深垂首冲从外面迈步进来的萧裕福身行礼:“见过王爷。”
戚淑婉对竹苓道:“你先下去罢,有事我会寻你的。”
竹苓应是,当即行礼告退。
“王爷板着一张脸进来,没得叫她心慌,以为王爷会不让她待在我身边。”竹苓下去以后,戚淑婉不紧不慢起身,又牵过萧裕的手,“王爷去做什么了?”
萧裕将从太医院带回来的几罐膏药搁在罗汉床榻桌上。
戚淑婉看一眼:“太医院?”想一想,却再追问,“还有呢?”
“燕王府。”
萧裕随戚淑婉坐下来,“只是没什么收获。”
戚淑婉挠了挠萧裕的手心,松开他的手,去看那几罐膏药,发现与之前用过的膏药不一样。
“这是新药?”她问。
萧裕“嗯”一声。
“院判说此药生猛,用之或会有些痛苦难熬,将如野物蜕皮。”
于性命自然无碍,否则也不可能把药带回来。
但用或不用,得交由她来决定。
戚淑婉觑着萧裕的神色:“王爷担心?”在萧裕开口之前,她认真说,“我是愿意试一试的,换作旁人,其实连试一试的机会也没有,没道理随便放弃。”
情绪低落时,确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可她焉能说一句甘心?
“不是怕王爷以为我不敢吐露真实想法才说想试试。”
“的确是我重振旗鼓,想要再坚持下。”
她凑过去,偏头拿侧脸对着他,手指点一点脸颊上的印子:“王爷不早说要去拿新药,醒来见王爷不在,我还叫竹苓替我上得一回药。王爷新拿回来的膏药,唯有等一等才能用了。”
萧裕确实有几分纠结。
这份纠结在看着戚淑婉尝试用太医院的新药,其后不得不日日忍受疼痛后,终究达到顶峰。
新药如太医院的院判所言,十分之生猛。
因而也不敢马上涂抹至全身,起初是在手臂处试药,确认不会诱发其他的不适后,方才涂抹于身上各处。
那之后戚淑婉便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用过药,第二日她身上的皮肤便在疼痛与细微的灼烧感中出现蜕皮症状。
过程充斥着痛苦。
日夜煎熬,夜里也无法睡得安稳,短短几日萧裕便看着她瘦了两圈。
太医每日来请安,只说戚淑婉脉象平稳,目下的虚弱是一时的。但看着戚淑婉苍白的面容、尖细的下巴,萧裕万分后悔将这药从太医院带回府来。
戚淑婉因身上阵阵难受夜半醒来时,睁眼瞧见的便是萧裕眼里布满血丝、定定将她望住的一幕。
她嗓音低哑问:“王爷怎么不睡?”
“还不困。”萧裕轻声回答她。
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又停下动作,转而轻抚了下她的发丝,“难受吗?”
戚淑婉不再假装无事,如实道:“有点儿。”
萧裕沉默,想去握她的手却怕弄疼她,现下的戚淑婉受不得力,简单的触碰也会引起疼痛。
戚淑婉静静看得萧裕半晌。
他眼底的落寞寂然,在她看来一览无遗。
“王爷莫要自责……太医不是说无碍么?再过几日应当便知这药是否有成效了,几日功夫,我熬得住的。”她细声细气宽慰,萧裕掩下心思,抬手再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顶:“好。”
非是认为她会熬不住。
可见她如此难受,想她之前病中已几多痛苦几多煎熬,若再往前……
她委实不该吃这样多苦的。
若不同她说那些话,若遵从她心愿,至少此刻不会再苦苦煎熬。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用过药,便只能熬着、受着,苦等一个结果。
他什么也做不得。
区区几句安抚安慰那般苍白无力,他唯一能做的竟是让她别分心在意他。
用药第七日。
戚淑婉可谓是蜕了层皮,身上皮肤宛如婴孩,泛着层淡淡的粉。
却在这一日过后,肉眼可见的一日较之一日有所好转。
及至谢露凝出嫁的前一日,戚淑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愣怔许久。疫病过后,那些血痂残留在她脸上的那些麻点今时今日竟真的消失不见。
她既惊喜又惊叹。
犹不可置信,举过面小铜镜,凑到近前,细细端详,反复确认。
萧裕走到戚淑婉身后,俯下身从后面拥住她,取走她手中的那面小铜镜。抬眼看一看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人影,他屈指动作轻柔慢慢摩挲她的脸颊,腻滑的触感如此真实:“恭喜王妃,得偿所愿。”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她侧脸、脖颈、手腕……
目之所及她身上肌肤无一处不白皙娇嫩更甚从前,是真的好了。
戚淑婉心情也大好:“多亏王爷那时开解我,若放弃,便不会有今日。”
知她吃多少苦头,萧裕哪敢邀功?
却一样晓得不必再提那些。
“本想夸一夸王妃,倒先得王妃的谢。”萧裕嘴角微弯,低头将下巴搭在她肩上,“王妃要谢,只这一句?便没有什么实在的谢礼吗?”
戚淑婉望向铜镜里的萧裕,笑问:“王爷得了个美貌的王妃还不够吗?”
自卖自夸的玩笑话虽然说出口,但亦红了脸。
萧裕便笑:“确实够了。”
“不过脸是无碍了,身上也一样么……”
那般调笑的不正经的一句话未说罢,戚淑婉转过脸,飞快啄了下他的唇。萧裕眉心微动,看一眼她,口中继续道:“不如……”立时又被亲了下。
随即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一个个吻落在他唇上,将他的话堵回去。
直被闹得气息不稳,萧裕终于被笑吟吟的戚淑婉放过。
戚淑婉站起身,想起什么又低声对萧裕说:“王爷,那膏药还有一些,我想拿给竹苓用。”
剩下的膏药给了竹苓。
戚淑婉也专门拨两个小丫鬟服侍她。
因而去赴谢家喜宴的这一日,戚淑婉没有带竹苓出门。
萧裕陪戚淑婉去赴宴,但她要去给谢露凝送嫁,他便没办法相陪了。
不过萧芸同他们几乎同时到的谢家。从马车上下来,一瞧见萧裕和戚淑婉,萧芸提裙快步上前与他们问声好,之后她视线不由得落在戚淑婉面上。
纵然隔得些时日没有见戚淑婉,可太医院研制出新药之事萧芸是晓得的。
且她也从赵皇后处得知,这次的药颇有效用。
若不曾见效,断断不会有这般笃定之言。
是以,萧芸见戚淑婉依然戴着面纱,不无疑惑道:“太医院的新药,不是说颇有效用吗?”
戚淑婉点一点头,解释说:“今日是露凝的好日子,不该叫大家忍不住来注意我的脸,故而戴了面纱出门。”她毁容一事京中上下早已传遍,众人心中有数,纵有好奇也不至于太过火,但若突然发现她容貌恢复便要不一样,没得坏了谢露凝的好日子。
萧芸恍然大悟,按捺不住凑上前说:“三皇嫂,那我悄悄看一眼。”
她小心翼翼掀开戚淑婉的面纱,眼也不错望向那张脸,惊诧之余目瞪口呆数息,小心替戚淑婉把面纱戴回去。
“三皇嫂是得戴着面纱。”
萧芸声音压得极低,“不然非得将今日新娘子的风头抢了去。”
戚淑婉笑:“阿芸出门前吃了多少蜜?”
她不把萧芸的话当真,行至垂花门外辞别萧裕,同萧芸去谢露凝的院子。
“宁王妃到——”
“长乐公主到——”
廊下连接传进来的通传声让谢露凝闺房里的热闹稍有几息凝滞。
待戚淑婉和萧芸迈步进来,一切已恢复如常。
众人纷纷与宁王妃和长乐公主见礼。
谢露凝欲起身,叫萧芸眼疾手快摁住了:“不必多礼。”她一笑,从大宫女手中接过添妆递过去,“这是一副紫玉的头面,我第一次见便知你会喜欢,早给你留着了。下回见面,定要戴给我瞧一瞧。”
“多谢殿下。”谢露凝也笑,“谨遵殿下吩咐,我定会牢记。”
萧芸却不禁眼眶微红,忙忙别开眼。
戚淑婉给谢露凝的添妆是一副珍珠头面。
这套头面首饰所用珍珠颗颗圆润,大小匀称却不失饱满,色泽柔和而温亮,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谢露凝同样喜欢。
她高高兴兴道过谢收下了。
戚淑婉忽略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待到新郎官来接人,众人注意力转移开。
新娘子谢露凝被新郎官接走后,戚淑婉和萧芸也移步前院入席。她们坐于席间,特地上前来问好寒暄的夫人与小娘子络绎不绝,言语间少不了带着点探究之意。
也有夫人发愁提起家中女儿因疫病毁容,试过许多药全无用处。
戚淑婉只说:“若有好药,定当差人送一份去府上。”
戚淑静又一次遥遥看戚淑婉被一众夫人与千金围簇着谈笑,目光在面纱上流连过片刻,她慢慢走上前,勾一勾嘴角:“见过大姐姐,见过殿下。”
宁王妃毁容之事如今无人不知。
但她藏在宁王府不出门,见过她毁容模样的又有几个?
戚淑静回想起先前在白云寺,乍见戚淑婉帷帽下那张满布血痂的脸时的心惊。走近之前,看一看戚淑婉光洁的额头,她心下闪过疑虑,但那个时候没有瞧个仔细,也无从确定戚淑婉那时额头上是否有血痂。不过,戚淑静想,出门戴着面纱定是不曾恢复,否则谁愿意叫人以为自己是个丑八怪?
“大姐姐近来身子可好?”
“原该登门探望,只担心有所叨扰,望大姐姐见谅。”
戚淑静笑容满面开口。
听见她声音,戚淑婉朝她看过去,心知这位继妹会眼巴巴凑上来,多半存着看笑话的心思。
“多谢二妹妹关心,我一切都好。”
戚淑婉嘴角微弯,同样摆出关心的姿态,“母亲和弟弟呢?近来如何?”
“尚可。”戚淑静笑意淡了点,默一默她继续道,“母亲和弟弟因染过疫病,身体虚弱,也……身上留下不少的麻点。我听闻大姐姐也是这般?”
旁人提及戚淑婉毁容,无不是极尽委婉。
戚淑静却格外直接,因而她话出口,周遭原本竖着耳朵在听她们交谈的夫人与小娘子们顿时齐齐望过来。
“确实如此,多谢二妹妹关心。”
毫不意外她会问出这种话的戚淑婉平静回答,“不过而今好些了。”
萧芸在旁边听着,本不欲插话,奈何戚淑静心思太浅显,她笑得一声,暗含讥讽道:“今日方知,戚二小姐同我三皇嫂这般姐妹情深。”
戚淑婉笑:“巧了,我也是今日才知。”
此话一出,可谓分外不留情面,戚淑静笑容僵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以往在外人面前总会
顾念几分情面。
今日她是不装了?
戚淑静只觉得戚淑婉暴露本性。
什么温婉淑良好脾气,无外乎全是装出来的。
“大姐姐这话,我却是听不懂了。”戚淑静心下冷笑,往前走得一步,口中道,“关心大姐姐,本是妹妹该做的,大姐姐莫不是怪我先前不曾去探望大姐姐?实非我不愿意……”她念念有词,又忽地若被绊了下,脚下一个踉跄,惊叫一声,朝着戚淑婉扑过去。
面上惊慌,手偏不忘伸向面纱。
但在她手指触碰到面纱前,她手臂被戚淑婉拽住,随即被一把推开。
戚淑静懵然中跌坐在地。
她下意识抬头,见戚淑婉不紧不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二妹妹怎么这样不小心?”
“大姐姐为何推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戚淑静朝周围望去,试图寻见愿意站出来替自己说话的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分明是大姐姐推我!”
戚淑婉反问:“是吗?谁瞧见了?”
戚淑静又是一懵。
戚淑婉……是这样的人吗?
看着这个硬气中透出强势,有咄咄逼人之态的戚淑婉,戚淑静倍觉陌生。
她认识的戚淑婉几时是这个样子的?
一定……
一定是因为害怕被揭开面纱,怕在这般热闹场合被看见毁容的模样,所以恼羞成怒,不管不顾!
戚淑静也懒得继续装。
她朝戚淑婉扑过去,一手攀住戚淑婉的胳膊,一手去扯那面纱。
戚淑婉欲再次将戚淑静推开。
却被人从身后拽住另一条胳膊,而她身后的人唯有萧芸,以致于她愣怔一瞬。
便在这个间隙,她脸上的面纱被戚淑静扯下。
戚淑婉不由眉心微蹙,本满脸得意的戚淑静却在看清楚她的脸后,呆滞攥着面纱立在那里。
“不可能!”
“你、你的脸……”
明里暗里看热闹的夫人与小娘子们视线陆续落在戚淑婉身上、脸上。
冰肌玉骨,肤若凝脂,哪有毁容的样子?
甚至瞧着比以往还要美上几分!
刹那也似所有人都看呆了。一片寂静之中,连呼吸仿佛下意识放轻,直至有人发出惊叹,众人回过神,纷纷围上去,一面恭维一面追问戚淑婉用的什么药。
萧芸得意瞥向呆愣的戚淑静。
在戚淑婉被众人簇拥时,她反倒朝戚淑静走过去:“戚二小姐很失望?”
“为什么?”
戚淑静喃喃自语,“我分明瞧见她毁了脸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猛然回神,戚淑静越过萧芸,拨开围在戚淑婉跟前的两个小娘子,便要伸手去抓戚淑婉的脸,失魂落魄尖叫:“假的!不可能,你明明毁容了!”
这一刻戚淑静面容狰狞,隐有癫狂之态。
旁边的夫人与小娘子下意识避让开,戚淑婉看着她,横下心,在拂开她手的同时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让戚淑静又一次呆愣立在原地。
戚淑婉不疾不徐道:“这一巴掌是因为你对我这个姐姐不敬。”
第65章 第65章萧裕替她揉一揉手心。
戚淑静一眼瞪过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戚淑婉。
然而,第二个巴掌没有任何迟疑,干脆利落、全无收敛落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见我恢复容貌,想的竟不是母亲和弟弟日后也能恢复如初。上不孝顺父母,下不友爱弟妹,此为你之过。”戚淑婉淡声道。
戚淑静感觉脸颊火辣辣疼。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戚淑婉扇巴掌,上一回醉酒,她反应不及,这一回,戚淑婉凭什么?!
“你莫……”
戚淑静愤然出声,话出口,第三个巴掌便毫不留情落在她脸上。
她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一阵阵疼痛与屈辱之感在心底不断翻腾。
戚淑婉说:“这一巴掌是因为你以如此逾矩之言行,挑衅我王妃身份。肯喊你一声二妹妹,是尚且愿意顾念些许姐妹情分,但眼下看来,此举实无必要。”
“今日便借此对你小惩大诫,望你诚心思过,日后谨言慎行。”
“往后我也再不会对你纵容分毫。”
瞥一眼不远处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戚淑静的大丫鬟听雪,戚淑婉吩咐道:“将你家二小姐带回去。若父亲母亲问起发生何事,尽管如实回禀。”听雪应声,连忙上前扶着满脸泪痕的戚淑静离开。
萧芸对今日这般行事的戚淑婉一样深觉新奇。
平日里温善谦和的三皇嫂,原也有这样不留情的一面。
不过萧芸对永安侯府并非一无所知。
更不提,她瞧得明明白白,戚淑静是想让她三皇嫂当众出丑才故意揭面纱。对方明显存着坏心,若只能忍气吞声不计较,倒不如直接去寺庙里替下那佛像。
“三皇嫂,来,坐。”
萧芸拉着戚淑婉重新落座又特地将那一盏茶递过去,“喝茶。”
她如此态度,其余夫人小娘子们看在眼里,岂会不懂?
何况,她们对戚淑婉教训自家妹妹也不过从旁看看热闹,并无其他想法。
这些人里有得是人精。
因而略显尴尬的气氛很快被许多新鲜话题盖过去,戚淑婉与戚淑静之间的事情被生生忽略。
一直到宴席散也没有人谈论半个字。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事情发生后不久,萧裕却已经都听说了。
听罢经过,晓得戚淑婉没有吃亏,他便未专程去寻她。
回宁王府的马车上,马车车厢里萧裕拉过戚淑婉的手瞧一瞧:“疼吗?”
戚淑婉点点头,她没收着力,戚淑静疼,她自然也疼。
萧裕闻言替她揉一揉手心。
安静片刻,戚淑婉问:“王爷不问我?”
萧裕也问:“要问什么?”
戚淑婉反握住他的手,复推开:“譬如问我今日为何这样凶。”
“哪里凶了?”萧裕笑,好整以暇看她,“除去担心了下王妃手疼不疼外,我倒是觉得,劳王妃亲自动手,实在是便宜她了,这样的好待遇可不是谁都有的。”
萧裕说得理所当然,戚淑婉没有计较他话里的调侃,认真说:“因为我知道王爷会替我撑腰。”
“所以我觉得,嚣张点儿也无妨。”
以戚淑静从前所作所为,她这三个巴掌并算不得什么。
只是,比起和这个人算从前的账,她更希望戚淑静往后收敛一些,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在她面前肆意妄为。
给点儿教训是必要的。
无论从前如何,今后戚淑静当记得自己身份。
“况且——”
“我也不想每次遇到点事情,都眼巴巴等着王爷替我讨公道。”
萧裕失笑,额头抵上戚淑婉的额头。
“王妃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也信你有分寸,明事理,不会横行无忌。”
这一日过后,各府的拜帖雪花般飞至宁王府。
宁王妃因疫病毁容许多人只是瞧个热闹,毁容的宁王妃恢复容貌方才真正叫人坐不住,尤其是那些女眷之中也有因这场疫病毁容的府宅。
膏药乃太医院花费心思研制的。
戚淑婉知道这些拜帖究竟是冲着什么而来,是以谁也没有接见。
竹苓同她一样用了那膏药。
两个人的反应不尽相同,比起戚淑婉,竹苓恢复的过程更长也更难熬,可见多少因人而异。
所用药材价值不菲更不必多提。
想要也需要这膏药的人却不计其数。
出于诸般考量,她同萧裕商量过,之后宁王府便没有插手此事。
而是交由东宫去安排。
单凭膏药乃太医院研制……
要承情,这份人情也不应由宁王府来给。
戚淑婉没有给永安侯府送膏药。
反而是在戚淑静挨下那三巴掌以后,永安侯几次三番要领着戚淑静来宁王府同她登门道歉。
起初借口身体不适,只让底下的人招待他们喝得两盏茶,便让他们离去。后来萧裕见过永安侯一回,戚淑婉没露面,不过这一回过后,永安侯没有再上宁王府。
戚淑婉知道,戚宏执意想见她,除去怕戚淑静惹恼她之外亦想要替她那位年幼的“弟弟”求药。
正如当初逼她嫁给宁王,也存着替她这“弟弟”保全他日荣华富贵之意。
戚淑婉对这个弟弟谈不上喜厌。
但他们中间隔着冯燕兰、戚淑静以及戚宏,她也无意讨好于他。
戚家往后如何,同她有什么干系呢?
她当真有落魄之时,戚家
也不会对她施以援手,这一点,她是领教过的。
但,戚家依然拿到了太医院研制的膏药。
冯燕兰入宫去求赵皇后,有昔年那一份恩情在,赵皇后应允了。
而事情是赵皇后亲口告知戚淑婉的。戚淑婉不因这事心中不快,却因赵皇后在意她感受、主动告知她这件事情而心生动容。她清楚,这事本也不必征求她意见,甚至她怎么想,一点儿不重要。难道她有资格干涉皇后娘娘做事么?
“母后,我无碍的。”
“这是母后同母亲之间的事,儿臣断断不会起心思。”
戚淑婉同赵皇后坦诚想法。
赵皇后便将她招至近前,仔细瞧一瞧她,微微一笑:“身子既已恢复,怎还打扮得这样素净?”
当即让大宫女取来两匹蜀锦、两匹云锦另又几样首饰给戚淑婉。
她没有多推辞,一一收下,谢过赵皇后恩典。
永安侯府却日益鸡飞狗跳。
冯燕兰从赵皇后那里求得膏药后,有梅姨娘横在前面,那药硬被抢走了。
戚宏对毁容又不再温柔小意的冯燕兰愈发厌恶,于此事上,只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指责梅姨娘半个字。冯燕兰想法子抢回来一罐膏药,未经确认,直接给儿子戚明旭用,以致于戚明旭起得满身的红疹。请大夫来看,只道是那膏药里有同戚明旭相克的成分。
折腾一场,本便身子虚弱的戚明旭更卧床不起、从此药石相伴。
这些皆是后话了。
恢复容貌的戚淑婉渐渐喜欢上打扮自己。
出嫁时带着丰厚嫁妆离开永安侯府,嫁入宁王府后,到她手里的漂亮衣裳首饰更数不胜数。
但大抵习惯难改。
抑或内心深处隐隐的不踏实感令她不愿把自己打扮得太过张扬。
今时今日终于不再那样想。
从前的顾虑、隐忧变得不值一提,她知道,往后她不会回到禹禹独行时。
许多事,她都可以做。
但想做的事不多,索性便先从最简单、最随性的打扮自己开始。
竹苓身体彻底痊愈和恢复过后又回到戚淑婉身边服侍。
戚淑婉出门也和往常一样带上她。
从玲珑阁出来,竹苓捧着许多匣子,在她身后,另有两名铺子里的小二帮忙拿东西,手里一样满满当当。这些是戚淑婉新买的胭脂水粉以及其他一些觉得有趣的小玩意。东西被送进马车里,戚淑婉又带竹苓去买爱吃的糕点零嘴。
崔景言独自坐在临街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瞧见长街情形。
他目光追寻着那一道熟悉身影。
身穿大红羽缎斗篷的小娘子如一团火,在人群中极为惹眼,更勿论她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任凭谁一眼望过去也知其身份不俗。
戚淑婉恢复容貌之事,崔景言其实早有耳闻。
但此刻亲眼瞧见,他喉结滚了一滚,眼前闪过的是那日在白云寺、在他眼前曾发生过的那一幕。
她用那样决绝而不留余地的方式向他宣告她而今对萧裕的情谊。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的样子。
崔景言看清楚从长街走过的戚淑婉脸上的笑。
明媚,灿烂,让她本便娇艳如花的面容越显光彩照人。
他亦清晰感知到她嫁入宁王府后的变化。
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经过悉心呵护与用心浇灌,终于绽放最美的姿态。
失神看着戚淑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崔景言站起身,静立许久,又慢慢坐下来,终是没有走下楼去。
出门一趟的戚淑婉可谓满载而归。
但她回到宁王府,不知何时到的萧芸一脸焦急在等她。
“阿芸,怎么了?怎得这幅表情?”戚淑婉奇怪发问,被萧芸一下握住手,萧芸双眸含泪,急迫道,“三皇嫂,谢知玄他被契丹公主给相中了!”
第66章 第66章她也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年关将至,京中确实聚集许多来觐见天子的番邦使臣。
与这些使臣随行的,不乏王孙公主。
戚淑婉虽尚未见过萧芸口中这位契丹公主,但她至少十分清楚一件事情:前世谢知玄不曾与任何一位番邦公主有婚事上的牵扯。此事大抵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
谢知玄对萧芸的情谊无须多言。
上辈子,哪怕萧芸的驸马是贺长廷也未发生那种事,这辈子萧芸已经放下贺长廷更难变成那样。
无论这话萧芸从何处听来,戚淑婉很确定萧芸这是关心则乱了。
她定一定心神,把欲哭无泪的萧芸带进里间:“阿芸从哪得来的消息?”
萧芸紧拧着眉:“我是听那契丹公主亲口说的。”她绞着手指,鼓一鼓脸颊,“那契丹公主对谢知玄欣赏至极,恨不得将他夸成天神,说要同父皇讨要旨意把谢知玄掳回去当驸马。”
戚淑婉听萧芸说得认真,心下想笑,面上不得不忍住。
“契丹公主对谢知玄有意值得阿芸这样着急?她想,难道父皇便会应?”
萧芸泄气说:“三皇嫂有所不知,我这几日偶然听母后提过,契丹公主是要从京中年轻郎君挑个驸马的,以结两国之盟、交两国之好。”
戚淑婉便知萧芸为何火急火燎。
捏了下萧芸的脸,她说:“谢七郎自己怎么想的呢?”
萧芸撇撇嘴,带点儿赌气的意味,咬一咬唇说:“三皇嫂问我,可我上哪知道呢?那位契丹公主性子活泼可爱,生得也漂亮,指不定谢知玄也喜欢得紧。”
戚淑婉道:“阿芸没有问过,怎知谢七郎喜欢得紧?”她一笑补上一句,“我倒觉得谢七郎不会喜欢。”
萧芸低头不说话。
戚淑婉继续道:“若当真这般在意,阿芸为何不去找谢七郎问上一问?”
“无论如何也该听一听他的想法。”
萧芸听言,猛然摇头摆手拒绝:“这如何问得出口?”
戚淑婉只静静看着她。
萧芸被看得红了脸、垂下眼,声音也低下去。
“同他聊这些,也太奇怪了。”
戚淑婉决定无情一回,戳穿她:“阿芸是觉得奇怪不愿意问,还是觉得太过害羞,问不出口?”在萧芸开口回答之前,又道,“可不说不问,如何晓得他想法?不知他心下究竟是什么想法,岂不只能自己胡思乱想,独自烦扰?”
萧芸好半晌才问:“三皇嫂希望我去问一问谢知玄?”
“嗯。”戚淑婉点头。
离开宁王府的时候,萧芸内心依旧十分纠结。
像有两个小人在不断打架,一会儿是“不问”那个占上风,一会儿是“问”的那个占上风。
萧芸在纠结中至谢府。
直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谢露凝出嫁了,她不能再借着找谢露凝来谢家。
鼓起的勇气仿佛在刹那泄个干净。
萧芸沮丧中转身,走得两步,却险些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对
方身形修长,立在她的面前,如阴影笼罩。
她迟钝抬头。
于是,猝不及防撞进谢知玄一贯淡然的眼眸。
“殿下为何在此处?”
谢知玄的声音闯入耳中,萧芸张一张嘴,竟然没能说出半个字。
“有事吗?”彼此沉默过片刻,谢知玄又一次出声问。
萧芸往后退一步,记起戚淑婉的话,她挪回去,终于仰面盯着眼前的人:“谢知玄,你被契丹公主相中了,她想让你做她的驸马,你知不知道?”
“所以呢?”
谢知玄也盯着萧芸,他问,“这同殿下有什么关系?”
……
戚淑婉不认为谢知玄会同那一位契丹公主有太多纠葛。
因而萧裕回府后,她只在向萧裕展示自己今日买的有趣小玩意儿时以闲聊的口吻提及此事。
“那契丹公主果真要从京中的年轻郎君里挑选驸马吗?阿芸今日急得不行,我瞧她更像是关心则乱,便哄着她亲自去问一问谢七郎了。”
戚淑婉一面说一面打开个匣子推到萧裕面前。
“王爷,我今日挑中一对好看的同心结,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萧裕看一看眼前的匣子,将匣子里躺着的那对同心结取出来仔细瞧一瞧。
戚淑婉说:“王爷若喜欢,往后我们可以一人佩一个在身上。”
这样的小玩意对萧裕而言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寻常情况下,类似这样的东西他也不会佩戴在身上,但戚淑婉说,这是一对,他们一人佩一个。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萧裕也当即颔首:“王妃挑的,自是要时时佩戴着。”
戚淑婉莞尔,从他手中取过藏蓝色的同心结,便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帮他佩在腰间。只是让萧裕站起身后,她反而变得迟疑,到底是小玩意,不显身份。
“我瞧着挺好的。”萧裕看穿她心思,揽过她的肩,带她重新落座。
萧裕又说,“契丹公主的确要挑选位驸马。”
“不过寻常情况下,是从各家旁支挑选合适的年轻郎君,不可能任由那契丹公主随意挑人。谢知玄乃谢家嫡出的公子哥儿,谢家不可能舍得放他去契丹,父皇也不可能应允,不提他自己也不会点头。”
戚淑婉笑:“我看阿芸这回是真急了。”
想一想,复道,“也好,此番倒有个由头让他们二人好好聊一聊。”
萧裕淡淡一笑:“但愿如此。”
他将另外那同心结佩戴在戚淑婉身上,这才变得满意。
戚淑婉在招待番邦使臣的宫宴上见到萧芸提及的那位契丹公主。
初初印象,确如萧芸所言,生得十分漂亮,性子大方活泼,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半点儿不犯憷。
不过萧芸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直到番邦使臣们离京,这位契丹公主也不曾提过想要谢知玄做驸马。
京中下过一场又一场大雪。
悄然中新年到来。
这是戚淑婉嫁入宁王府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也是她同萧裕过的第一个新年。
宁王府中张灯结彩,廊下挂起大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喜悦气息。
戚淑婉带着竹苓穿过庭院去萧裕的书房。
“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王爷同王妃成婚半载有余。”
“这是……份秘方,望王爷笑纳。”
行至书房外,戚淑婉隐约听见书房里传出的声音,疑惑皱了眉。
但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暂且避至藏书阁。
萧裕寻过来时,她正立在书架前,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籍翻看。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她已经合上书,将那本书册子塞回书架原来的位置上。
“王爷忙完了吗?”戚淑婉转过身。
萧裕上前,颔首应得一声,戚淑婉便又道,“我方才在书房外恰巧听见说献给王爷一份秘方。”
成婚半载有余,需要进献秘方的无外乎是她至今无孕。
哪怕只听见那样两句话也足以推测。
戚淑婉问:“王爷着急?”
“过了新年,王妃才堪堪十七岁,有何着急的?”萧裕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手有些凉,索性拿自己的手掌包住她两只手,“且当真着急,也该我平日里多多努力,以观其效,何须什么秘方?”
戚淑婉歪一歪脑袋:“王爷拒绝了吗?”
萧裕道:“收下了。”
“不过也不怪……”戚淑婉一句理解之言尚未说罢,先叫萧裕的话截断。
她紧拧了眉,茫然而奇怪:“不是不需要?”
萧裕问:“王妃想看看那秘方吗?”
戚淑婉不置可否。
萧裕勾了下嘴角直接牵着戚淑婉去书房。
在书房,她看见那份“秘方”。
画册上的男子与女子交缠在一处,彼此相拥着共赴极致的沉沦。
戚淑婉瞠目结舌,连羞窘的情绪也慢一拍才迟钝涌现。
立在她身后的萧裕将她圈在自己身前,低头看一眼她呆愣模样,压着笑意,又翻过一页,一种更新的花样出现在戚淑婉眼前:“王妃以为,这秘方如何?”
戚淑婉:“……”
她仓促别开脸,显出些许的狼狈,伸手用力的把那画册合上了。
“我、我想起有事要忙。”
挣开萧裕的怀抱,戚淑婉惶然逃离他的书房。
萧裕没有留她也没有去追。
只是视线扫向这本合上的画册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他后悔起这捉弄。
画册上的男子何其丑陋,简直污了王妃的眼。
……
除夕夜。
戚淑婉和萧裕进宫去吃年夜饭。
帝后言笑晏晏,太子萧谦小心哄着太子妃谢雪晴。如今的谢雪晴小腹明显隆起,太医每日请平安脉,胎儿始终康健,戚淑婉曾被谢雪晴引着将手搭在她小腹上,感受隔着血肉,掌下那小小的动静。
萧芸收到比往年更厚实的红封,欢喜得眉眼弯弯,蹦出一串吉祥话。
戚淑婉心里也欢喜,喝得几杯果酒,不贪杯。
“这是我过得最暖的年。”
“因为有王爷在,因为我也和阿芸一样收到压岁钱。”
离宫回宁王府的路上,戚淑婉倚靠萧裕身侧,从袖中摸出自己收到的红封在萧裕炫耀般晃一晃。从前在永安侯府,在戚家,新年她也会收到这些,但比起戚淑静收到的,少得可怜,只称得上做做样子。从前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会更深刻感受到自己在戚家的格格不入……
可今年她也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戚淑婉拿脸蹭一蹭萧裕侧脸:“王爷,我们去看完烟花再回府吧。”
每年除夕夜,京中会放许久的烟花。
她一直想去看却一直无人相陪。
“好。”
萧裕偏头吻了下她的脸颊,而后朝着马车外吩咐一声。
永安侯府这个新年却过得异常糟糕。
戚淑静看着被推倒在地的冯燕兰,尖叫着摔了筷子,连忙去扶:“爹爹!你怎能这样对娘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