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裕言语间的轻松闲适感染戚淑婉。
他们策马在山道上疾驰,去往山林深处追逐飞禽走兽。
戚淑婉尚是新手。
即便往日偶有弯弓射箭的机会,但比起常年狩猎之人来说差距甚大。
她依然只能在野山鸡、野兔子身上得手。
萧裕不一样。
大半日后,他已猎得两只野狐、一头獐子并其他许多的野物,收获颇丰。
两个人可谓满载而归。
在落日之前,他们回到观猎台,不见萧芸等人,他们便在偏殿休息。
约莫一盏茶过后,谢露凝回来了。
她最后同英国公府的三公子一块组的队,收获也不错。
萧芸和谢知玄却直到天擦黑方骑马回观猎台。
戚淑婉步出偏殿,见萧芸与谢知玄共乘一骑、正别别扭扭坐在谢知玄身前,不由多瞧几眼翻身下马的谢知玄。
这又是什么情况?
正疑虑,便见谢知玄伸手将萧芸扶下马,而萧芸刚落地,面有痛苦之色。
戚淑婉视线落在萧芸裙摆,发现她悬着一只脚,不敢踏实踩在地上。
原来受了伤。
“三皇嫂……”扭伤脚踝的萧芸委屈扁扁嘴。
戚淑婉上前两步,扶住她:“这是怎得?还好吗?”随即扭头吩咐底下的人去请个女医来。
萧芸愤愤瞪一眼谢知玄,却摇头:“只是扭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谢知玄低眉,承受她不快的视线。
戚淑婉没有追问细节。
她把萧芸暂且扶进偏殿休息,等着女医过来细细检查。
谢露凝去寻其他相熟的、狩猎归来的姊妹玩耍,回来听说萧芸受伤,忙过来探望。这会儿女医正在确认萧芸脚踝的情况,她在旁边听着,知是扭伤,看女医为萧芸于红肿处搓些药酒,也晓得这样的伤势唯有仔细将养上些时日,近来是没法骑马射猎了。
萧芸不愿多说同谢知玄如何闹成这样的。
谢露凝与戚淑婉对视过一眼,俱从对方眼底瞧出些许无奈之色。
这一茬自然略过不提。
让人送热水进来,待萧芸被服侍着梳洗过一番,她们又拉着萧芸去用膳。
太子于观猎台的正殿设宴。
群臣们于席间觥筹交错,隔着一扇屏风,女眷们也是言笑晏晏。
入席后,戚淑婉发现世子妃周蕊君不在。
她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心下便生出些莫名滋味。
不一时有小宫人来传话,道世子妃身体不适,先回玉山行宫了。
戚淑婉颔首,只说身子要紧让安心休息。
纵然少个周蕊君,宴席亦一切如常。
皇后娘娘不在,太子妃因有身孕此番未随行秋狩,主持宴席的差事便落到戚淑婉这位宁王妃的身上。众人在山林间骑马狩猎折腾过一整天,这会儿也想安心用膳,因而这差事没什么难处,十分顺利。唯有一桩,便是今夜来与戚淑婉敬酒、对饮的人比寻常宴席多上许多。
席间气氛颇为热闹,来敬酒的均是命妇。
推辞不去,转眼间戚淑婉已然一杯接一杯的果酒进肚。
她酒量普通,喝得有些急,难免受不住,脸颊泛起醉酒的红晕。
幸而有萧芸和谢露凝帮她略挡一挡,才算是逃过一劫,不至于在宴席上醉酒失态。
坐在人堆里的戚淑静遥遥看戚淑婉被众人簇拥谈笑,闷头喝酒。偏生坐在她旁边、忠义伯府的贺家四小姐哪壶不开提哪壶,吃吃笑道:“戚二小姐也不去同自己大姐姐敬酒吗?有一个做了宁王妃的大姐姐,换作是我,早去了。”
听出贺家四小姐的讽刺之意,戚淑静怒从心起,却不得不忍耐。
只也不愿在口舌上落下乘,她故意瞥向此刻坐在贺四小姐身侧的虞似锦。
“贺四小姐有闲心理会我的事,何不也多理一理自己的未来嫂嫂?”
“总不会是对皇后娘娘的赐婚心有不满罢?”
贺家四小姐面色一僵,又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皇后娘娘看好的婚事,我们忠义伯府自是千万个满意。戚二小姐莫要说些浑话,挑拨我同我嫂嫂的情分。”
戚淑静听着她一口一个嫂嫂,暗自撇嘴冷笑。
忠义伯府什么德行,满京城的王公贵胄有谁不知道么?
贺家最出息的郎君被赐婚一个孤女,于仕途、于前程没有任何助益,贺家上下只怕一口气哽着咽不下去。
奈何是皇后娘娘赐婚。
心里多少不满,忠义伯府也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
再想起上辈子贺长廷尚公主,贺家四小姐在自个这个宁王妃面前谄媚的嘴脸,戚淑静愈发想笑。只是视线越过贺家四小姐落在一声不吭、面容沉静的虞似锦身上时,她心思游弋,想起另一桩小事。
那个时候听说皇后娘娘赐婚之事,她虽未太过上心,但也曾当个闲篇在世子妃面前提起过。
世子妃兴致寥寥,搭过两句腔便聊起其他事。
彼时她以为世子妃单纯无太大兴趣。
如今对世子妃心情复杂,再回想当时世子妃的反应便觉得有些不对。
戚淑静记得,那会儿她说起虞似锦不过一个孤女,竟能攀上这样的高枝,甚至得皇后娘娘赐婚时,世子妃的表情颇为古怪。尤其她说得句“命好”,世子妃回“命好还是命不好,谁知道呢?”即便这样一句话让她生出些许的不舒服,却被她很快略过。隔得这么久,再记起,便是另一种滋味。
按理说,世子妃根本不认识虞似锦。
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不感兴趣正常,若有隐隐约约的针对之意,难免奇怪。
戚淑静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趁着今夜同贺家四小姐聊起过虞似锦,假使以此试探世子妃……
念头一起,戚淑静自己先将自己唬一跳。
她想要打消念头,却抵不过这些时日因周蕊君而生的折磨,更想要确认、想知道是不是弄错了。
比起用其他事情试探。
戚淑静想,这事大约不会那么明显。
倘若世子妃没有任何不对劲,她便不再想这些事,只当从前误会了。
好过近来这般心神不宁,日日担惊受怕。
“你们姑嫂关系好,我
替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戚淑静敛下心思兀自斟满一杯酒,继而冲贺四小姐同虞似锦举起酒杯,“我敬你们姑嫂一杯。”
贺四小姐一张脸更黑。
没有朝这边看过来的虞似锦过得几息才转过脸,只见戚淑静哼笑一声,自顾自饮下一杯酒。
“瞧什么?”
受了气的贺家四小姐恨恨剜一眼虞似锦,“真以为有人想敬你酒?”
虞似锦垂下眼,抿唇不语。
贺四小姐看她这幅柔柔弱弱、低眉顺眼的模样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又是一通奚落之言。
戚淑静恍若未闻尝着一道炙烤兔肉。
她开始琢磨起来见到周蕊君时,该怎么开口。
……
宴席散时,时辰向晚。
吃醉酒的戚淑婉先送萧芸上得软轿方回偏殿去等萧裕。
竹苓命人煮醒酒汤来,正准备喂她吃一些,萧裕从外面进来了。
踏进偏殿的萧裕目光落在趴在榻桌上的戚淑婉,见她平素明灿的双眸透出迷离之意,柔嫩的脸颊两片酡红,乃至在望向他时竟傻笑起来,便知她醉得厉害。
“我来罢。”萧裕走上前。
听言,竹苓当即搁下那碗醒酒汤福身告退,留戚淑婉和萧裕在偏殿。
行至戚淑婉面前,他伸手扶起她:“喝点儿醒酒汤,舒服些。”
“好!”戚淑婉爽快应声。
小娘子说话的语气、表情皆透出乖巧,身子却软绵绵往旁侧倒。萧裕上前一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也晓得了她的乖巧不过是强撑,遂轻捏了下她的脸,坐下来,将她抱坐到自己身上,再来喂她。
醒酒汤里加了橙皮、橘皮、檀香、葛花。
吃得一口,戚淑婉便抗拒得把脸往萧裕身前埋,不愿吃第二口。
萧裕道:“多吃些,不然明日醒来要头疼。”
“不要。”怀里的小娘子断然拒绝,“好怪的味儿。”
萧裕又哄得她好一会。
可无论怎么哄,得到的都是“不要”两个字。
“要怎么才肯喝?”耐心耗尽之前,萧裕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再问一次。
便见她可怜巴巴抬起头,娇里娇气问:“非要喝吗?”
萧裕搁下瓷勺:“不想喝也可以。”
“我们玩个猜拳游戏,谁输了谁喝,如何?”
“这样也不肯?”
“那么明日本王也不陪你了。”
戚淑婉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个萧裕不陪她玩是不带她去狩猎的概念,连忙道:“不行,王爷要陪我。”
终于勉强应下陪萧裕玩猜拳的游戏。
起初几回,赢的人都是戚淑婉。
她笑呵呵看萧裕喝醒酒汤,甚至殷勤小意拿瓷勺喂他。
但接下来便是戚淑婉一输再输。
起初,她愁眉苦脸但乖乖被萧裕喂,输过十次八次以后,说什么也不肯。
萧裕瞥向将将被喝得小半碗的醒酒汤,正色道:“不可食言而肥。”话才出口,已被扑个满怀,不等他继续开口,嘴巴便被堵住,醉酒的小娘子肆无忌惮亲吻他,乱亲一通后卖起乖,“我做了王爷最喜欢的事,王爷不能逼我。”
似乎怕他不答应,她又立刻凑上前。
这一回,愈发狂野肆意,逐渐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偏殿内清晰可闻。
彼此身体熟悉,轻易挑起更多索求之念。
萧裕掐住戚淑婉的腰,拉开两个人距离的同时,偏过头不让她继续。
醉酒的小娘子便满眼不解。
但大腿隔着衣裙不小心蹭了蹭,思绪迟缓,反应不及,下意识摸一摸、碰一碰,觉出更多变化。
“咦?”
“这是什么戏法?”
萧裕:“……”
他分外无奈咬了下戚淑婉的唇,哑声提醒:“你正经些!”
第52章 第52章她咬了下唇,一头撞在他胸膛……
醉酒的戚淑婉不知何为正经,只想耍赖不吃那醒酒汤。
尚在观猎台,被撩起火气的萧裕不得不顺了她,转而吩咐宫人备轿。
乘软轿回行宫的一路上,却没有老实的时候。
被一口咬在喉结,萧裕垂眸看怀里满眼无辜的小娘子,终于后悔没有提前安排人帮她挡酒。
未免戚淑婉继续无知无觉作怪,他索性直接帮她换了个姿势,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戚淑婉头晕了晕,又挣扎了下,却被摁住:“再乱动便揍你!”
小娘子没有被唬住,反而皱起眉委屈得眼眸微湿:“你是坏蛋吗?”
萧裕:“……”
但下一刻,她像是不知想起些什么,倏然抓过他手掌放在自己的发顶,自顾自蹭一蹭他掌心,无比乖巧说:“我不乱动,我乖乖的,不要打我,好不好?”语声怯懦,满含讨好之意。
萧裕怔了怔。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他看清楚她眼底的畏惧。
畏惧的自不是他。
是从小到大那些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落在她瘦小身躯上的惩罚。
蓦地心口闷堵,萧裕紧抿着唇。
几息之间把趴在他身上的人扶正,柔声开口:“骗你的,不揍你。”
“当真?”
“当真。”
“反悔是小狗。”
“好。”
小娘子确认过后方笑起来,伸出手臂搂住他脖颈,在他脸上用力亲一口,欢喜道:“你真好!”
萧裕抬手摸了下她的脸,没有说话。
回到玉华行宫住处,萧裕将戚淑婉从软轿内横抱出来。
待底下的人准备好干净衣裙与沐浴之物,他又抱着戚淑婉去往后殿浴池。
戚淑婉在路上已昏昏睡去。
纵因殿内明亮光线勉强醒过来,也不曾睁开眼,任由萧裕帮她沐浴,甚至享受起他的按摩。
说醒,更像半梦半醒。
只不过能有所配合,不至于一动也不动。
乖巧顺从的模样让萧裕省心省事。
却正由于这般乖巧顺从,更令他决心往后不能放任她随意醉酒。
戚淑婉真正醒来是后半夜。
她是被渴醒的,睁开眼,稍有动作,搂抱住她的萧裕便一并醒过来。
床榻旁小几上备下茶壶和茶杯。
戚淑婉灌下两杯茶,缓解过口干舌燥后,将茶杯递回给萧裕,终于渐渐想起些许昏睡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她记得萧裕喂她喝醒酒汤,记得他们猜拳,也记得萧裕亲自帮她沐浴……每多记起一分,重新躺下来的戚淑婉身子便往锦被下瑟缩一分。到得最后只是恨不得找个地缝整个人钻进去。
她、她干了些什么?!
戚淑婉脸颊滚烫,对醉酒后自己的陌生行径感到羞耻。
一时更多记忆在脑海闪过。
最后停留在浴池里,萧裕帮她沐浴,温热的手掌抚过她每一处。
明明不带任何狎昵之意,但是……
她竟然缠着王爷要在浴池行夫妻之事,王爷不应,还说王爷是坏蛋。
戚淑婉倒吸一口凉气,刹那又如遭雷劈。
何止是醉酒误事。
简直将她两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王妃要钻去何处?”
侧躺的萧裕视线在戚淑婉红透的耳朵上定一定,知她记起来了醉酒后那些事情,嘴角微弯。
戚淑婉懊恼不已,用力闭了下眼睛,恨不得那些单纯是一场梦。
可她现下实在太清醒,没办法欺骗自己。
萧裕闷笑,自锦被下直接把人捞进怀里,手掌揉了两下她的背:“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将我用过便扔?”他低头,故意在她耳边说,“不是昨夜缠着……”
赶在萧裕把在浴池里发生的事说出口之前,戚淑婉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她咬了下唇,一头撞在他坚硬胸膛。
“王爷莫说了。”
“我下次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保证,一定。”
她声音越来越低。
不妨碍萧裕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能喝这么多酒了。”萧裕无声笑笑,正色道,“至少我不在的时候,王妃不许这么喝,否则凭王妃那副模样,不知要被什么人拐骗了去。”
戚淑婉没法反驳,也不想反驳,乖乖应声:“好,一定不会。”
“若王妃醉酒冲旁人那般,只怕有人要发疯。”萧裕声音也低下去,“但王妃对我如此,我很是喜欢。”
“不会的。”
戚淑婉小声应诺。
“其实也非是想对王妃多加限制。”萧裕正经说,“方才说那些是其次,要紧的是王妃醉酒后,全无防备,乖巧顺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知这般情况,往后在外少喝些酒为好。”
戚淑婉知晓他认真为自己考虑,便撇开那些别扭认真颔首:“是,今夜也是我疏忽大意。”
萧裕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王妃主持宴席辛苦了。”
“再睡会?”萧裕又问。
戚淑婉“嗯”一声,悄悄伸手回抱他,在他怀中好眠。
她心底却无声涌动着一股暖意。
这个怀抱如此可靠安心,即便做错事即便惹出麻烦,也不会被责怪、被训斥,被劈头盖脸怒骂。
戚淑婉
安心地睡着了。
……
戚淑静几乎一夜辗转未眠。
席间打定过主意,待到宴席散后,回到行宫,她便去见周蕊君。
据说身体不适未赴宴的世子妃也见了她。
关心过世子妃的身体,喝得半盏茶后,她聊起今天狩猎以及宴席上的事情。世子妃面上瞧不出半分异样,始终微笑听她絮叨,直至最后,她状若无意提起虞似锦,提起席间她同贺家四小姐的口角。
戚淑静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因为从始至终她盯着世子妃面上神色,不想错漏分毫。
是以,她清楚地捕捉到了,在她提起虞似锦的刹那,世子妃周蕊君眼底划过的那一丝阴沉之色!
且待她说罢同虞似锦有关的事,世子妃便显出几分疲累,而她识趣告辞。
第一次若不确定,这第二次有什么不确定的?显然周蕊君对这个原本应该无关紧要的虞似锦颇为在意,更重要的是周蕊君从未对她提过只言片语。
不止这辈子。
上辈子,她也没有从周蕊君口中听说过任何关于虞似锦的事情。
可见是故意瞒着她。
可见周蕊君根本没有把她当真可信之人,不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一样!
忽然间觉察这一事实,戚淑静无比难受。
她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信,偏偏她两辈子这样信任周蕊君,尤其是上辈子……倘若,周蕊君对她别有心思,倘若,她遭了周蕊君的利用,如此岂不是说……
一想到上辈子可能被周蕊君利用,戚淑静便辗转难眠。
她甚至惧怕面对那种情况。
如若她上辈子的不幸与周蕊君有莫大关系,岂不是说她重来一世直至现在全都白折腾了?!
特别是平白让戚淑婉捡了那么大的便宜!
而今京中贵妇千金们提起宁王妃,便是交口称赞宁王妃与宁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凭什么呢?凭什么到戚淑婉那里事情便完全不一样?
戚淑静又恨又怨,又懊悔又苦闷。
一颗心似一半泡在苦水里,一半被油煎火烹。
及至翌日晨早,丫鬟听雪服侍她洗漱梳妆,见她眼下两片青黑,讶然中问:“小姐昨夜休息得不好吗?”戚淑静有气无力摆摆手,只让听雪帮她多敷些脂粉,遮盖下自己憔悴的面容。
虞似锦此人被世子妃周蕊君格外看重,也让戚淑静生出一探究竟的心思。
不可能向周蕊君打听,她犹豫再三,目光投向戚淑婉。
皇后娘娘赐婚意味着宫中对虞似锦不会一无所知,戚淑婉作为宁王妃,知道些内情亦合情合理。但直接发问,以她和戚淑婉的关系,戚淑婉绝不会告诉她。
该怎么从戚淑婉口中套话?
戚淑静实在没想到,自己竟有思考起这个问题的一天。
她踟蹰犹豫,未能思索出好法子,人已经站在戚淑婉行宫下榻之处殿外。
戚淑静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
……
戚淑婉又睡得一觉方起身。
洗漱梳妆后,她走出里间,便见萧裕神采奕奕坐在桌边,而宫人正将热腾腾的早膳端上桌。
“来用膳。”
萧裕出声唤她,戚淑婉走上前,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
两个人一道用罢早膳,正吃茶的时候,小宫人进来禀报戚家二小姐求见。萧裕起身避到里间去,戚淑婉见状,沉吟中,让小宫人将戚淑静请进来。
知晓戚淑静无事不登三宝殿,让宫人奉上茶水,戚淑婉便安静喝茶。
她八风不动,别无他法的戚淑静硬邦邦道:“昨日宴席上,我听贺家四小姐说了些有趣的话。”
戚淑婉恍若未闻,兀自饮一口茶水。
戚淑静不得不一面留意她神色,一面继续编下去:“贺家四小姐居然说虞小娘子同燕王世子妃有过节。”
“呵。”
“这本与我无什么关系,只想到皇后娘娘为虞小娘子赐婚,心下好奇。”
“大姐姐,这贺家四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真如此吗?”
起初听戚淑静提起忠义伯府的四小姐,戚淑婉不明所以,但听到她下一句话既牵扯虞似锦又牵扯周蕊君,有一瞬的恍惚。下意识的,她开始琢磨贺家四小姐为何晓得这些,而后反应过来,未必真是贺家四小姐说过什么,兴许是戚淑静想要从她口中套话,有意编造。
虞似锦和周蕊君。
戚淑静把这两个人扯在一起,言语试探她……
看来,戚淑静上辈子对虞似锦知之甚少。
而这一番试探,倒似戚淑静对周蕊君有所猜忌,想要寻机确认。
是周蕊君有什么反常表现?
戚淑婉不由得想起前天夜里燕王世子萧鹤的所作所为。
“虞小娘子几时同世子妃有关系了?”搁下茶盏,戚淑婉淡淡望向戚淑静,“二妹妹又是扯贺家四小姐,又是扯虞小娘子,又是扯世子妃,究竟想要说什么?”
第53章 第53章这无疑是句反话了。
冷不丁遭了戚淑婉的质问,戚淑静心神一凛。
“我可没别的意思!”
“随口聊两句罢了,这么严肃做什么?”
被戚淑婉盯着,戚淑静欲盖弥彰拔高音量,又端起茶盏猛灌下一口茶水。
捕捉戚淑静眉眼藏不住的慌乱,戚淑婉一笑。
她这个继妹,向来是但凡占一分的理便有十分的气势。
今日居然这样的心虚,也不将她这个宁王妃身份怎么来的挂在嘴边,可见实在是顾不上了。
戚淑静想知道的应当也不是虞似锦如何。
而是周蕊君。
但她对这个继妹没有信任可言。
更加不可能把虞似锦同燕王世子之间的那些纠葛透露给戚淑静。
既然戚淑静对周蕊君起了猜忌之心,只要戚淑静保持这份猜忌,今后不会盲目相信周蕊君,毫无原则透露自己知道的事情给周蕊君即可。
心念转动,戚淑婉很快有计较。
“是吗?”她维持之前的冷淡语气开口,“我也不过好奇二妹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些罢了。”
从戚淑婉的口中撬不出话,戚淑静又急又恨。
她偏不信戚淑婉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果真是如此。”
戚淑静佯作笃定,不甘心地试探。
奈何戚淑婉听见这话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全无收获,戚淑静气结不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离开了。
戚淑婉不在意戚淑静如何。
反而从交谈中确认戚淑静对周蕊君起了疑,心情不错。
戚淑静离开后,她去探望昨日脚扭伤的萧芸。
被迫休养的萧芸哪也去不得了,不得不待在行宫,无缘今年秋狩的热闹。
“若你一个人太闷,我留下来陪你?”捎来一摞路上打发时间的话本子,戚淑婉让竹苓搁在床边的小几上,随即在床沿坐下,见萧芸郁郁寡欢,柔声询问。
萧芸连忙摇头:“三皇嫂留下来陪我,岂不是多一个人无聊?”
“何况那样三皇兄非将那送我的把小弓收回去不可。”
“没关系。”
萧芸握了下戚淑婉的手,“三皇嫂不是捎来这么多话本子吗?这些话本子也能打发时间。”
“何况——”
“真要有人陪我,也该是谢七郎。”
提起谢知玄,她轻哼一声。
戚淑婉便顺势好奇问:“你们昨日到底做什么去了?”
萧芸眼神躲闪了下,含含糊糊说:“没什么,反正是谢七郎的馊主意。”
戚淑婉收起那点八卦的心思,一笑道:“那是该谢七郎来陪着你,不然让你三皇兄这便谴个人去请他?”
“罢了。”萧芸恹恹的,“真杵在我面前,也只会让我心烦。”
戚淑婉微笑,这无疑是句反话了。
未想刚聊过这位谢家七郎,谢知玄便自己“送上门”。
和谢知玄一起来的还有太子萧谦和宁王萧裕。
戚淑婉起身与萧谦见过礼后走到萧裕身边,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萧裕悄然握住她的手。
而后
她听见太子萧谦道:“长乐,虽然你这伤算不得严重,但行宫不比宫中,只怕底下的人伺候得不够周道,况且你在这儿也难免无聊。孤会拨些侍卫护送你回京,谢七郎也与你一起回去。”
萧芸讶然,有些赌气地别开脸,想拒绝。
只她受伤提前回去,这也太丢人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留在这里确实要让兄长嫂嫂担心,不如回京。
萧芸低下头去:“哦……”
“乖。”萧谦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皇嫂一个人在东宫,孤也不放心,你回去了,倒能与她作伴。”
“好。”
萧芸又应得一声。
太子萧谦过来除去看一看妹妹便是为着这事。
同萧芸商定回京事宜后,他先行离去,戚淑婉和萧裕很快也出来了。
“刚又问过阿芸他们昨日怎么了,阿芸依旧不肯说。”
戚淑婉轻声对萧裕道。
萧裕但笑:“一路护送回京不正是给他们修补关系的机会吗?”
戚淑婉脚步微顿:“原来是谢七郎的主意?”
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的萧芸当天神色恹恹上得马车,在侍卫与谢知玄的护送之下提前返京。
戚淑婉那一摞话本便又被送还回来。
送走萧芸和谢知玄后,她依然同萧裕骑马进山去狩猎。天黑之前他们回到观猎台,更迟些便如前一日那般与众人宴饮,只今日再不敢喝那么多酒。
一整天郁结烦躁的戚淑静则在席间一杯接一杯酒下肚。
自那一回醉酒失言且被罚跪祠堂后,她吃够教训其实已经极少碰酒,偶尔碰也不过三两杯而已。
今夜却失控。
盖因这两日叫她郁闷不已的事情牵扯到两辈子,她如何能不堵得慌?
戚淑静借酒浇愁,宴席散时已喝得酩酊大醉。一整夜忙着在劝自家小姐少喝点儿、顾惜身子的听雪扶她从殿内出来,想到观猎台离玉山行宫甚远,不知该如何把人送回去,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戚淑婉注意到她们时,听雪正试图求个小宫人帮忙去给永安侯戚宏传话。
大半个人倚在听雪身上的戚淑静口中一直嘀嘀咕咕的。
戚淑婉走上前,恰好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戚淑静的嘴巴里冒出来。
一靠近,戚淑静浑身酒气也扑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戚淑静是喝多了。
尚未应下听雪请求的小宫人瞧见戚淑婉,忙福身行礼请安,听雪也不得不转过脸来,勉强屈膝行了个礼。
便在他们行礼的间隙,戚淑婉想起上一回戚淑静醉酒胡言乱语之事。
她脑海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怎么了?”压下心思,戚淑婉问听雪。
听雪垂下眼,恭恭敬敬说:“回宁王妃,二小姐喝醉了,奴婢正在想法子送二小姐回去休息。”
“喝得这样醉,只能坐轿了。”
说罢,戚淑婉便吩咐小宫人抬软轿来,送戚淑静回玉华行宫去。
听雪闻言,如蒙大赦,哪里顾得上自家小姐同宁王妃从来都不对付,忙恭恭敬敬谢过恩典。待宫人将软轿抬过来,戚淑婉搭了把手,把戚淑静塞进软轿里。
戚淑静歪歪斜斜坐在软轿中,戚淑婉比听雪慢得几息方退出来。
之后她让小宫人知会过萧裕一声,便先行骑马回去了。
回到行宫的戚淑婉没有去后殿沐浴。
她耐心等戚淑静,因为从软轿里退出来之前,她在戚淑静的耳边低声说过一句“来找我”。
话出口,她便听见戚淑静愤愤念出她的名字。
是以她认为回到玉华行宫后,戚淑静会闹着要来寻她。
醉酒的戚淑静会胡言乱语,会说出一些前世的事情,这是从前在酒楼便领教过的。往前没有认真想过从戚淑静的嘴巴里撬话,被戚淑静试探过一回,见到醉酒的戚淑静,骤然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也未必准确,但得先从戚淑静嘴巴里撬出话,才好分辨真与假。
即便明日醒酒,戚淑静也不会记得全部的事。哪怕戚淑静心有疑虑,一样可以不承认,最重要的是,一个醉酒的人无法完全分辨酒后发生的事情。
戚淑婉等得小半个时辰,殿外响起戚淑静的大吼大叫。
她抬头,收起手中的书册子,起身出去。
在观猎台的时候,戚淑婉吩咐小宫人备轿,竹苓便瞧戚淑静万分不痛快。回来行宫,戚淑静又闹到跟前,竹苓再不愿忍耐,叉腰指着听雪怒骂:“你是怎么照顾二小姐的,竟叫二小姐深夜跑到王妃面前闹事,当真是打量我家王妃好气性,不同你计较是不是?”
听雪心下委屈,却又无可反驳。
她怎么知道自家小姐为何不肯休息,吵着闹着非要来见宁王妃?
不是没有拦。
可若拦得住、拦下来了,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好了。”
戚淑婉看一眼竹苓,眼神制止后,望向听雪问,“怎么回事?”
听雪含泪道:“回王妃的话,奴婢也不知,但二小姐非要来见王妃,说什么也不肯休息。”
戚淑婉又看看口中反复念叨她名字的戚淑静。
“王妃,能不能、能不能收留二小姐一夜?”听雪真担心把自家小姐送回去以后,依旧不肯休息,继续折腾着要来见宁王妃,干脆硬着头皮开口。
戚淑婉沉默片刻方道:“扶去偏殿罢。”
听雪感激地谢过恩典,立马依着戚淑婉的话把戚淑静扶去偏殿。
“你且去同侯爷递个话,说二妹妹在我这儿,不必担心。”看着趴在罗汉床榻桌上的戚淑静,戚淑婉又吩咐听雪。当醉酒的戚淑静是个烫手山芋的听雪忙不迭领下这差事,当即行了个礼退出偏殿。
落在竹苓眼里,无异于听雪自己不想伺候戚淑静,便扔来这里。
“王妃何必对她这样好?”
从前二小姐怎么对待王妃的,她从来没忘过。
竹苓只替戚淑婉不值。
“那么多双眼睛瞧着,难道能将人扔在一旁不管不顾?不也是白白叫人看笑话吗?”戚淑婉手指戳了下竹苓的额头,“你也别闲着,去煮碗醒酒汤过来。”
竹苓噘着嘴不情不愿去了。
偏殿内终于剩下戚淑婉和戚淑静两个人。
戚淑婉看着戚淑静,醉意朦胧的戚淑静也抬起头看她。不必她开口,戚淑静已然手撑在榻桌上,摇摇晃晃站起身道:“戚淑婉,我告诉你,别得意,待……待我弄清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细若蚊吟,几不可闻。
“弄清楚什么?”
戚淑婉上前一步对戚淑静发问,且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戚淑静,你凭什么笃定我以后会过得不好?”
第54章 第54章她不仅是要看,亦上了手摸。……
直至戚淑静昏睡,戚淑婉才从偏殿出来。
她回到殿内,吩咐竹苓准备干净衣裙,而后去往后殿沐浴梳洗。
背靠浴池池壁,大半个人舒舒服服泡在热水里,戚淑婉细细琢磨从戚淑静口中套出来的那些话。
要紧的有几处,其一是戚淑静评价虞似锦那一句“两辈子抢走了贺长廷”,其二是戚淑静确实对周蕊君起疑,怀疑周蕊君坑害自己。除此之外,是在戚淑静口中,萧裕待她极不好,叫她夜夜独守空房。至于萧裕早逝之事,戚淑静什么也没有提到,多半当真不晓得内情。
两辈子抢走贺长廷……
戚淑婉记起的上辈子那个所谓的外室,以戚淑静话里的意思,那个人便是虞似锦?
但正如这辈
子萧芸同贺长廷之间已再无可能。
他们不会重蹈覆辙,那个人是不是虞似锦,于此事上,确实不那么重要。
反而是虞似锦同燕王世子萧鹤的纠葛愈显得难以斩断。萧鹤执念颇深,恰恰对上了哪怕被皇后娘娘赐婚,虞小娘子依旧没有能够摆脱得了这个人。
戚淑静对周蕊君再无盲目信任则是好事一桩。
从不确定到确定,之前的许多推断也由此得到进一步的印证。
她没有试探戚淑静同萧裕上辈子的感情。
只是戚淑静心中不甘,兀自大倒苦水,便听得几耳朵。
莫怪重来一次,戚淑静怎么也不愿意再嫁萧裕,可惜戚淑静对崔景言根本不了解。戚淑静不知道,崔景言也很难变成她期盼的如意郎君。
但,她说崔景言不曾再娶?
戚淑婉回想戚淑静提起这事时艳羡的语气,心里有种莫名滋味。
那样的情深,她活着时从来不知晓,死后又有何用呢?
倒确实入得旁人如戚淑静的眼,一门心思嫁他,硬生生栽了个跟斗。
戚淑婉神思游走。
忽而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探来,她一惊,萧裕已俯下身贴在她耳边说:“是我。”
“王爷回来了。”戚淑婉缓一口气,微笑道。
萧裕“嗯”得一声:“本王怎么听说今夜有人闹事?”
戚淑婉知定然是竹苓去萧裕面前说嘴:“也没什么事,二妹妹喝醉酒跑来大吵大闹的,我怕她在外面胡言乱语,便没送她回去,这会人已经在偏殿睡下。”
萧裕安静听罢,没有多言。
他自是让戚淑婉稍微离开水面,将肩膀露出来,而后手掌搭上她的肩,替她一下又一下摁揉着。
比起竹苓,萧裕手劲更大,按起摩更为舒服。戚淑婉又一次享受萧裕的服侍,片刻后,她轻声说:“时辰不早了,王爷也沐浴罢。”顿了下才补上一句,“我也帮王爷按一按,缓解下疲惫。”
闻言,萧裕停在她肩膀的双手动作一顿。
戚淑婉侧过身,摁住萧裕手背,将他手掌从自己肩上移开,继而去帮他解微微湿透的衣袍。
“我自己来罢。”
萧裕目光在她胸前掠过,起身离开浴池边,褪下衣裳。
一阵水声哗哗里,他入得浴池。
水雾弥漫却藏不住萧裕的宽肩窄腰,饶是见识过不知多少次他的身材,戚淑婉依旧忍不住欣赏。
“王妃如今是一点不知害臊了。”
她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萧裕挨着戚淑婉泡在浴池里,戏谑开口。
戚淑婉脸颊滚烫小声嘀咕:“那王爷教教我,不看自己的夫君看谁呢?”
萧裕便握住她的手,笑一笑道:“王妃尽管看个够。”
戚淑婉也笑。
但她不仅是要看,亦上了手摸。
起初,戚淑婉单纯想要替萧裕也按一按,松快下。萧裕不甚领情,捉住她的手,抚过他的肩背,索求之意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默许的态度惹来更肆意的放纵,到最后,她被掐着腰背过身,趴在浴池的边沿,水声响得许久。
……
戚淑静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个陌生的地方。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头疼欲裂,记起自己昨天夜里醉酒却不记得醉酒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
“小姐醒了!”听雪听见动静撩开帐幔。
戚淑静瞧见她,不确定环顾一圈,的确不是她的住处:“这是哪?”
听雪同她坦白了。
戚淑静几乎从床上跳下来,瞪大眼睛质问:“我为何在这里?”
“小姐昨夜喝得醉,回到行宫闹着要来找王妃……”听雪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解释给戚淑静听,“后来王妃怕小姐乱跑,让小姐在偏殿歇息。”
戚淑静头疼得更厉害。
她努力回想,却压根记不起来听雪说的这些事,最后的清晰记忆尚停留在观猎台。
“我、我昨夜有没有说浑话?”
想起之前酒后惹上口舌之祸,戚淑静用力紧紧抓着听雪的胳膊。
听雪摇摇头:“奴婢觉得应当是没有的……”
倘若有,宁王妃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正如之前那一次。
戚淑静心下狐疑,奈何如何努力回忆也记不起昨天夜里后面发生的事情。她望向窗外,此刻天刚蒙蒙亮,外面光线不甚明亮,迎面走过去也辨不清楚模样。
“替我梳妆,我们回去。”
戚淑静迅速做出决定,她得在戚淑婉醒来之前,赶紧离开这里。
是以,当戚淑婉睡得一个饱觉醒来,便从竹苓口中得知戚淑静已经走了。
不曾勃然大怒跑来质问,想来没记起昨夜发生过什么。
“随她去吧。”
戚淑婉懒洋洋说罢,起身洗漱梳妆。
戚淑静始终没能记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到最后不得不作罢。
怕被寻麻烦,她有意躲着戚淑婉,直至回京。
戚淑婉冷眼看戚淑静避她,无什么所谓。那之后一连十来日,她大部分时候同萧裕去山林间骑马狩猎,也有几日待在行宫懒散消磨时光。因此番秋狩之行后来风平浪静,戚淑婉也玩了个尽兴。
回京的时候,她带回去八张鹿皮、三十来张狐狸皮子。
在这其中有两张鹿皮、六张狐狸皮子是虞似锦让贺长廷送来的谢礼。
戚淑婉没有推拒,收下了。
而待她和萧裕回到京城的第二日,脚踝的扭伤差不多养好了的萧芸登门。
“三皇嫂在做什么?”
萧芸步入里间,见戚淑婉坐在窗下罗汉床上,榻桌、案几上堆着一张张鹿皮和狐狸皮子,不由好奇发问。
戚淑婉一笑抬起头:“阿芸来得正好。”她把萧芸喊到自己跟前,一面抓过她的手同自己的比一比一面问,“给你做对鹿皮手套如何?”
“三皇嫂要给我做鹿皮手套?”萧芸眼前一亮,又惊又喜。
戚淑婉笑:“天马上要冷了,正好先备着。”
“不好玩。”萧芸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来却撅了下嘴,佯作不快说,“本想着来同三皇嫂讨点儿好东西,没成想三皇嫂这样惦记我,叫我一会如何开口?”
“哦?阿芸若这样说,那我这鹿皮手套干脆省下来?”戚淑婉打趣。
萧芸闻言忙摁住她的手:“好三嫂,这如何省得?我只要这鹿皮手套,不要旁的便是了!”
戚淑婉但笑:“听起来不错。”
萧芸也忍俊不禁,同戚淑婉一起盘算起这些东西应当怎么安排。
鹿皮手套自然不是萧芸一个人独有。戚淑婉另还准备做几对护膝给赵皇后和太子妃,母后年纪大,大皇嫂有身孕,皆容易畏寒,入冬之后用得上。
“阿芸,你同谢七郎如何了?”
整理好这些后,戚淑婉让丫鬟重新奉上热茶和点心,这才问起萧芸。
一句话让萧芸险些被一口热茶呛住。
她咳得几声,勉强缓过来,杏眼圆睁,脸颊一抹可疑的红晕:“什、什么叫我同他如何?”
戚淑婉觑她一眼:“谢七郎不是害得你受伤么?这些时日,他可有补偿你?你们两个人是否和好?”她笑问,“阿芸且告诉我,除去这些,还能有什么?”
萧芸眼神躲闪,避而不答:“三皇嫂,我才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呢。”
戚淑婉认可般颔首:“阿芸不是,但我是。”
“这谢七郎害得你受伤,竟不知要同你道歉、要主动补偿你。”
“明日我便让王爷请他过府,仔细问问他怎么回事。”
萧芸脸红得更厉害,磕磕巴巴说:“也没那么严重……我已经不计较了,便不必找他来问罢?”想起那天夜里谢知玄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她便心尖发颤。
戚淑婉端详数息萧芸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嘴角微弯,心下已有数。
“阿芸舍不得,自是不找的。”
听见戚淑婉的窃笑,萧芸轻哼一声。
萧芸在宁王府陪戚淑婉用罢午膳方回宫,临走时,再三叮嘱务必记得她的那一双鹿皮手套。
这之后一连小半个月时间,除去进宫请安外,戚淑婉没有出门,
忙着准备手套和护膝。便也似一晃眼,天气骤冷,秋意渐散,冬日的冷意越来越明显。
十月十五这一日。
自秋狩期间便道身体不适、少在人前露面的周蕊君登门拜访。
“三皇嫂。”
周蕊君跟在丫鬟身后入得房中,见到戚淑婉,她微微一笑,上前见礼。
第55章 第55章轻抵在萧裕的胸前
戚淑婉有些日子没有见周蕊君。
往常两人见面多是在宫里,今日周蕊君亲自登门,不能叫她不多想。
请周蕊君落座,吩咐丫鬟奉茶之后,戚淑婉看一看周蕊君,微笑:“前些时日听闻弟妹身体抱恙,本该上门探望,奈何诸事忙碌,一直不得闲。今日见弟妹气色尚可,我也放心了。”
周蕊君笑说:“三皇嫂命丫鬟送来许多补品,我知三皇嫂是记挂着我的。前阵子身上有些不好,怕过了病气,不好见人。近来调养得差不多,才能出门。”
“不过今日来,是想同三皇嫂商量一件事。”
她看一眼门口的方向,“想来谢三小姐也马上到了。”
戚淑婉奇道:“什么事这么神秘?”
周蕊君没有直言,只笑说:“等一会谢三小姐到了,三皇嫂便晓得了。”
戚淑婉一笑颔首:“那我且等着。”
谢露凝要来,哪怕对周蕊君的信任无多,但对谢露凝,戚淑婉是信任的。
因而如常招呼周蕊君喝茶吃点心,耐心等待。
戚淑婉陪周蕊君吃得一盏茶,丫鬟果然禀报说谢露凝登门拜访。
她命丫鬟将谢露凝请进来。
“见过宁王妃,见过世子妃。”
谢露凝入得房中便先上前与戚淑婉和周蕊君规矩见礼。
戚淑婉见她眉眼蕴着笑意,待谢露凝落座,追问起来:“你们二人今日这般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有什么事?我可被你们吊半天胃口了,快说与我听一听。”
谢露凝笑:“长乐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一句话足以解开谜底,是萧芸生辰将至,方有今日她们的一起登门。
戚淑婉听谢露凝细细说起始末。
昨日,谢露凝出门去置办给萧芸的生辰礼时,偶遇周蕊君。闲谈间提及萧芸生辰,说起往年萧芸的生辰是如何过的,又念着每年生辰大差不差,想今年兴许可以准备些惊喜,萧芸定然会喜欢。
因是这般,她们今日才一起登门来同戚淑婉一起商议。
毕竟不提前互相通气,总是容易出纰漏。
“可有什么好主意?”
戚淑婉思忖中问,虽说准备惊喜,但她听见这两字却头脑一片空白。
谢露凝笑:“倒有些粗略的想法。”
戚淑婉颔首,继续认真听谢露凝陈述着。
期间,周蕊君极少开口,偶尔附和搭两句话,大多数时候是谢露凝在说。
因而给萧芸准备生辰惊喜一事,便也是谢露凝主导的。
戚淑婉对这个提议没有不赞同。
谢露凝主导,自然比周蕊君主导更让她放心。
为给萧芸这一份惊喜,之后连续几日谢露凝和周蕊君皆出入宁王府。
直至将相关事宜确定下来。
萧裕对她们在商量萧芸的生辰惊喜一事也是知情的,待她们商量妥当后,听戚淑婉大致说罢,他挑了下眉问:“便没有我这三皇兄的用武之地?”
戚淑婉笑:“王爷届时人到场便是了,难不成还要演练番吗?”
萧裕屈指轻刮下她鼻梁,道:“燕王下月要进京了。”
不止是燕王。
下月直至年节之前,番邦使臣们也将会陆陆续续进京觐见天子。
戚淑婉思忖:“这几日府里倒没什么异动。”
周蕊君连日出入宁王府,她不可能不留意,但确实不曾觉察到奇怪之事。
萧裕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一时手肘撑在榻桌上,手掌虚虚握拳,撑着脑袋安静的看她。
戚淑婉见状,迟疑摸了下自己的脸:“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
“只是瞧着王妃这般,遂琢磨起一个问题。”萧裕道。
戚淑婉问:“什么?”
萧裕朝她伸出手,戚淑婉习惯性握住,便见他笑一笑:“王妃对那些人瞧着比本王还在意,看来是本王让王妃没有信心,王妃才这般焦虑不安。”
“牵扯到王爷的安危,怎能不担心?”戚淑婉轻声说。
萧裕笑:“我会多加小心的。”
说话之间,垂眼瞧着她细白的手指与那从来不染蔻丹的圆润指甲,他又道:“王妃的手似乎一直这般素净。”
戚淑婉顺着他视线也看了两眼自己的手。
的确习惯了不折腾这些……
从前在永安侯府,连同上辈子为崔家妇,要么是没有那份心思,要么是不甚方便。
渐渐的习以为常也懒怠动那些心思,这会儿说起方才意识到是这么回事。
她笑问:“王爷莫不是不喜欢?”
“冤枉我不是?”萧裕反握住她的手,拉至近前,在她指尖落下一个吻。
戚淑婉想缩回手,反又被吻了下,只得佯怒瞪他一眼。
本以为只是随口几句闲聊。
未曾想,翌日萧裕回府带回来一篮子凤仙花。
戚淑婉从竹篮里取过一朵红色凤仙花问:“王爷去过花房吗?”
“嗯。”萧裕坐下来,“这个时节,也只有宫里的花房寻得到这些了。”
不必萧裕吩咐,竹苓已经机灵去取来石臼、明矾等一应染指甲需要的东西搁在榻桌上,又让丫鬟送来热水,以便萧裕和戚淑婉净手。待他们净过手,竹苓又带着房中的丫鬟婆子退下。
这些凤仙花是新鲜采摘、宫人仔细挑拣过的。
眼见萧裕径自摘了花瓣放进石臼,戚淑婉看他一眼,没有发问,只是坐着帮他一起摘花瓣。
被放进石臼的凤仙花花瓣又被用石杵一点点捣出鲜妍的汁液,之后再重复之前的事情,更多的凤仙花花瓣被放进石臼中,被一点点捣碎。
“够了吗?”
萧裕用石杵拨开那些被捣碎的花瓣,把石臼里的凤仙花汁展示给戚淑婉看,并询问她意见。
戚淑婉点点头:“够了。”
萧裕便放下石杵,加入些明矾继续捣弄片刻,方让戚淑婉伸手。
粘稠的凤仙花汁被敷在她的指甲上。
十根手指一一敷过一遍,为染出来的指甲颜色漂亮且持久,又再捣花汁,敷上第二遍、第三遍。
戚淑婉始终乖巧配合萧裕。
但她看着坐在罗汉床另一侧、神情专注为她染指甲的人,心生恍惚。
“怎么盯着我瞧?”萧裕没抬头,笑问。
戚淑婉没回答,他不问第二遍,依旧专注于手里的事。
用凤仙花汁敷过指甲后,才事先准备好的叶子将指甲一一包起来,待明日早上拆开,这指甲便也染好了。戚淑婉看着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指尖,原本恍惚的心绪变成一种奇妙之感。
“王爷染的指甲定然漂亮。”戚淑婉说。
萧裕喊人进来收拾好榻桌上的东西,又净过手回来:“我亦头一回做这事,只能王妃多担待。”
戚淑婉问:“王爷怎得突然想帮我染指甲?”
萧裕的回答却简单:“好奇。”
好奇她染指甲是什么样子。
好奇那样细长白皙的手指染上一点艳色会是什么模样。
“何况我瞧着长乐那双手时常花花绿绿,变着法子折腾。便是她喊你一声三皇嫂,你同她也是一般年岁,小娘子爱俏些也无妨。”萧裕轻笑,“否则倒像是我长你几岁,拖累了你。”
戚淑婉笑道:“阿芸用的是染料。”
又嗔怪,“哪有做哥哥的这样说自己妹妹?”
手指被缠裹住难免不自在。
好在忍过一夜便可以,第二日晨早,醒来之后,尚未洗漱,两个人先将叶子拆了查看情况。
拆去食指的叶子,便露出变得红艳艳的指头。
之后所有叶子一一拆去,戚淑婉的十根手指头无不变得红艳艳。
她欣赏几息自己的手指又伸过手去让萧裕看。
“王爷
觉得呢?好看吗?”
萧裕懒洋洋握住她的手:“好看。”
见他低下头,戚淑婉忙收回手:“还没有净过手呢。”话出口方觉得不对,这岂不是暗示净过手便可以?
正想替自己找补,却来不及开口,先听见萧裕道:“我并未想做什么。”
戚淑婉不由脸颊一烫:“是我误会了。”
萧裕笑,不紧不慢从床榻上下来。
但当他坐在床沿时,倏然回身握住戚淑婉的手,便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戚淑婉猛然抬眼。
只见萧裕面不改色道:“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戚淑婉:“……”
起身洗漱梳妆,用过早膳,萧裕如常出门去。
戚淑婉则开始缝制最后一件护膝,等这一件准备妥当,明日便能进宫把这些东西送出去了。
只是指甲染红后,她目光常常如不受控制般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漂亮,惹眼,却也不怎么习惯。
“小娘子爱俏些也无妨。”
萧裕的话仿佛再次响在耳边,戚淑婉认真看过一会儿手指,问竹苓:“我素日打扮得老气么?”
竹苓奇怪:“王妃怎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有哪个碎嘴的在外面浑说让王妃听见了?”她想一想,真有这种事她不会不知,于是补上一句,“王妃只是打扮得素净了些,如何也谈不上老气呀。”
太素净。
戚淑婉又看一看自己艳丽的指甲,是要穿得俏丽些才衬这颜色。
夜里沐浴过后,她换上一身朱红的寝衣。
大婚过后,无论出门抑或在府里,她都极少穿这样颜色夺目的衣裙。
萧裕踏入里间望见正坐在罗汉床上低头看书的戚淑婉,脚下步子一顿方才慢慢走上前。迈步间,他不动声色打量,又觉得本便雪肤花貌的小娘子被身上的朱红衣裙衬得愈显明艳动人。尤其她抬了眼,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微含羞意,有种别样的妩媚。
“王爷饿不饿?小厨房里还温着鸡汤。”
戚淑婉搁下书册子站起身。
萧裕目光在她面庞上流连几许:“不太饿。”
戚淑婉颔首,便吩咐底下的人准备热水,不一会儿,萧裕去了沐浴。
更晚一些,两个人如往常躺下安寝。
才拉过锦被盖好,不妨萧裕欺身过来,高大身躯沉沉笼罩住她。
那红艳的指甲在床帐下昏暗光线里依旧晃眼。
握住戚淑婉细白的脚踝,视线掠过她圆润可爱的脚趾,萧裕觉察到昨日染指甲之时的疏漏。
“明日再帮王妃将脚趾也染了。”
萧裕吻了下戚淑婉的耳朵,在她耳畔低低道。
戚淑婉却没能回应他忽来的一句话。
只是揽抱住他,指尖那抹艳色从他肩头又滑落向别处。
这天夜里,戚淑婉睡得有些不安稳,睡梦之中,戚淑婉感觉手指的异样比缠了叶子染指甲之时更甚。但直至翌日醒来,清楚看见手指留下的痕迹,她才寻得异样的根源。那些手指被吻咬的触感似乎依旧清晰。
服侍戚淑婉洗漱的时候,竹苓注意到她手指的咬痕,心下闪过疑惑。
待想明白这咬痕出现的时间,乖觉不去多问。
戚淑婉这天最终没有进宫请安。
而萧裕如自己前一夜所言,当真又去花房带回来凤仙花亲自给她染脚趾。
被捉住脚踝褪去鞋袜,戚淑婉躺在美人榻上,也不知是凉是羞,忍不住缩了下脚。萧裕看她一眼,笑着在她脚背上落下一个吻,见她懵然瞪大眼睛,他面上笑意更深,心情愉悦帮她染脚趾。比起前几天染指甲,他熟练许多,不过两刻钟便用叶子将她一个个脚趾缠裹好。
再后来,深夜,床榻间,红与白互相映衬的玉足轻抵在萧裕的胸前。戚淑婉羞恼中想推他却够不上他人,到头来也只能由着他胡作非为。
戚淑婉进宫去请安已是又过得两日的事情了。
太子妃近来身体调养得不错,也来凤鸾宫同赵皇后小坐上片刻。
她把自己缝制好的鹿皮手套和护膝拿出来,对赵皇后和太子妃谢雪晴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念着用得上,也是一份心意,便还是做了。”
赵皇后和太子妃自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上前将东西收下。
那护膝很厚实,谢雪晴拿在手中看一看,便笑着夸奖:“弟妹的女红向来很好,是我有福了。”
礼轻情意重,且这些天冷实用得紧,又是秋狩新猎回来的几张鹿皮。
赵皇后也不吝夸赞。
天冷犯懒,这会儿才来请安的萧芸入得殿内,与众人一一见过礼后,知晓她们在聊什么后,当即伸出手展示一遍手上的鹿皮手套,笑嘻嘻道:“母后和大皇嫂是才收到,我不一样,早戴上了,替母后和大皇嫂试过,敢拍着胸脯保证,当真十分暖和。”
赵皇后嗔怪睨向她:“打量我不知道,你缠着你三皇嫂先给你做。”
被戳破的萧芸脸不红心不跳:“那是三皇嫂疼我呀。”
赵皇后宠溺一笑。
萧芸落座后,趁着都在,赵皇后问:“长乐,你生辰再过些天便要到了,今年想怎么过?”
第56章 第56章戚淑婉微笑,抬手摸了下他的……
“近来宫中事忙,照常过便是了。”
萧芸对此并无特别的想法,“或是在朝晖殿摆上一桌,热闹热闹。”
她说着看向太子妃和戚淑婉:“大皇嫂身子重,我便不打扰了,总之三皇嫂那日是定要进宫来陪我的。三皇嫂若不来,我可是要闹了。”
戚淑婉笑:“自要陪你过这个生辰的。”
萧芸满意点点头,到这会儿,她才瞧见戚淑婉染了指甲,顿觉新奇。
“似乎是头一回见三皇嫂染指甲。”探过身子拉过戚淑婉的手仔细端详片刻,萧芸笑说,“三皇嫂的手本便好看,染过指甲更胜一筹。这染指甲的手艺也不错,是哪个丫鬟,下回借我用用?”
戚淑婉低声道:“不是丫鬟,是你三皇兄。”
萧芸闻言,脸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拖长调子“哦——”得一声:“这我可不敢借了。”
“不说我不敢开口。”
“便是三皇嫂当真要借我,我也不敢收呀。”
赵皇后也打趣道:“莫怪前几日宁王巴巴跑来我这儿又问花房可有凤仙花又问染指甲时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今日才晓得,原来他是这么个意思。”
连太子妃都掩唇笑说:“三弟和弟妹的感情好得当真叫我都眼红。”
“也是我如今实在不便弄这些,否则今日回去说什么都要缠着殿下帮我也染上一回不可。”
戚淑婉在她们左一句右一句打趣的“围攻”下红了脸。赵皇后又道:“想起来我这儿倒有一件大红的织金羽缎斗篷,正衬这颜色。”便吩咐嬷嬷去将斗篷取来。
推辞不去,戚淑婉不得不收下了。
进宫请安一趟,又顺了好东西回宁王府。
之后,几日时间倏然而过。
萧芸的生辰到了。
当天用罢早膳,戚淑婉穿上斗篷,难得比萧裕先出门。
萧裕替她扯一扯兜帽,笑道:“长乐今年的生辰定比往年热闹,王妃是也喜欢这种热闹?”
“王爷从哪儿瞧出来的?”戚淑婉反问,微笑抬手摸了下他的脸,“且不说我今年生辰已过,得明年,王爷的心意我晓得,但这样的热闹我却是受不住。这
样的日子,我更愿意同心爱之人待在一处,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人打扰。”
“心爱之人?”萧裕微挑了眉,眼底沁出笑。
“那这人当真有福。”
戚淑婉笑一笑,辞别他,乘马车出门去谢家与谢凝露、周蕊君等人碰面。
继而便依照原本商量好的一一准备起来。
宫里的萧芸晨早起身洗漱梳妆,便去凤鸾宫同赵皇后请安,陪赵皇后用过早膳、欢喜收下生辰礼,她才回朝晖殿。今日要在朝晖殿设宴招待,一应事宜她亲自过问,于是为着这场生辰宴操心起来。
却不想会得了谢露凝有急事寻她的消息。
疑惑之下,出于对谢露凝的信任,萧芸忙命人备轿,立时出宫前往谢府。
“露凝,什么急事寻我?”
萧芸轻车熟路到谢露凝的院子,在廊下服侍的小丫鬟打起帘子,她一面迈步进去一面发问。
才入得房中、甫一抬眼,谢露凝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仿佛等在这里候着她般。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口中说着:“阿芸,你总算来了,快随我去一个地方!”
萧芸亦步亦趋跟在谢露凝身后。
“去哪?不是有急事吗?这又要去做什么?”
谢露凝头也不回:“哎呀!当真有急事,你随我去便晓得了!”萧芸揣着满肚子疑问,她心下虽没有怨言,但也实在想不明白谢露凝为何非要这样卖关子。
“怎得带我来花厅?”
从谢露凝的院子出来,穿过庭院,望见谢府花厅,萧芸忍不住开口。
她愈发感到奇怪不解。
从前,谢露凝也不是喜欢做这种莫名其妙事情的人呀!
“阿芸,你随我进去便知道我今日寻你在为何。”谢露凝直带萧芸至花厅门口,而后将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往前一拽,再从后面推她一把让她先一步入得花厅。
遽然被推进花厅,萧芸猝不及防,耳边先听见一阵欢呼声,抬头时,又望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彻底懵了,愣怔在原地。
“生辰快乐!”
“事事顺意、福寿安康!”
“岁岁年年,百事从欢!”
“早日寻得如意驸马!”
明亮且被特地装扮一新的花厅里挤满了人,个个笑容灿烂恭祝起她。
萧芸霎时感动得红了眼眶,又觉得丢脸,背过身去捂住眼睛:“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立在她身后的谢露凝含笑再次推着她转过身面对众人。
萧芸忍住泪。
“阿芸,生辰快乐,希望你喜欢这份惊喜。”
戚淑婉捧着一把漂亮的山茶花上前,放在萧芸手中,莞尔一笑。
压下去的泪顷刻喷涌而出。
萧芸呜呜咽咽抱着花,扁一扁嘴:“明知是我生辰还这样害我哭。”
众人一笑,连同戚淑婉和谢露凝在内的小娘子们齐齐围住她,哄过她半天,再一一奉上自己准备的生辰礼。之前已经送过萧芸一把玉弓,今日的礼物戚淑婉没有准备得贵重,是一支赤金牡丹花的簪子。
萧芸坐在堆得满桌的生辰礼前,泪眼汪汪细细去看一整个花厅。
随处可见、专门用来装饰的漂亮花枝,皆非这个季节所有,想必是专门从宫中花房要来的。
更不提那一盏盏精巧花灯。宫里的那些花灯她再熟悉也不过,这些花灯与宫里的花灯设计上有区别,精致程度却不输,不知其中费得多少的心思。
萧芸没法不动容。
她一分一分细细观察、记住这处花厅今日的模样后,又去看今日为她过生辰的人。
瞧见自己的三皇兄也来凑这热闹,眼泪险些再落下来。
“谢谢……”
“多谢,为我花费这许多心思。”
萧芸说不出更多的话,一味带点儿哭意道谢。
谢露凝这才道:“今日府上也备下酒菜,我先让人传膳如何?”
萧芸颔首,谢露凝一迭声吩咐下去,小娘子们相继落座,连同萧裕、谢知玄在内的几名郎君则离开花厅,留她们自在玩闹。戚淑婉坐在萧芸身侧,凑过去在她耳边用只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本想安排谢七郎将花抱给你,他难为情,只得是我了。”
“谁稀罕他送。”
萧芸低声嫌弃,眼睛却望向踏出花厅的谢知玄的背影。
不意谢知玄猝然回头,视线相撞,两人一怔,齐齐飞快移开眼。
听见身旁传来低低的闷笑,萧芸懊恼哼笑,大着胆子捏一把戚淑婉的脸:“三皇嫂,今日非叫你喝趴不可!”
戚淑婉当即求饶。
便这般在一阵笑闹之中,谢府的丫鬟鱼贯而入,素手纤纤奉上丰盛酒菜。
向来长袖善舞的周蕊君今日比往日安静。
但她始终面有笑意,有小娘子主动搭话也温声细语聊上几句,一时分辨不出太多的不对劲。
戚淑婉更在意萧芸的生辰惊喜。
一切顺利,并无任何意外,她心底那份顾虑散去不少。
花厅里气氛热闹融洽。
小娘子们吃酒吃菜,外面冷风阵阵,众人只待在花厅里行酒令、投壶,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戚淑婉记得秋狩之行那一次醉酒的教训,没有怎么同众人吃酒。
反而劝过萧芸几次少喝些。
萧芸实在高兴,按捺不住那股兴奋劲,轻易劝不动她。最后是周蕊君开口劝:“我之前听说长乐今日想在朝晖殿摆上一桌的,若是备下了,不妨这会儿少吃些,晚点儿大家再陪你回朝晖殿。”
“我来找露凝之前便已经吩咐下去了。”
萧芸记起这一茬,果真听劝,再没有胡喝猛灌,收敛起吃酒的劲头。
因而,她们在花厅闹至一个多时辰,又在萧芸的招呼下转而陪萧芸回朝晖殿继续为她庆祝生辰。
众人陆陆续续从花厅出来。
戚淑婉穿戴好斗篷,离开花厅,坐上谢府备下的软轿去乘马车。
因是今日要给萧芸惊喜,未免露馅,各府的马车皆停在远处,跟着出门的丫鬟婆子也悉数在马车里候着。
来时,戚淑婉也是被谢露凝安排的谢府的软轿接进府。
坐在软轿里,嗅见一阵甜醉香气,戚淑婉暗暗想,来时似乎没有在软轿里闻见这样的气味。
但在花厅里停留得太久,以为是自己身上不小心沾染其他气味。她低头嗅一嗅,只嗅见身上惯常的味道与一点极淡的酒气,这才确定果真是软轿里的味道。
这气味不难闻却实在浓烈。
戚淑婉想着去打开轿窗通通风、透透气,一抬手忽而一阵头晕目眩。
她喝酒极少,果酒也不那么醉人,眼下本不该犯晕……
蓦地意识到不对,戚淑婉忙出声让停下轿子,外头的人却仿佛充耳不闻。她一颗心沉沉落下去,索性探过身一把掀开轿帘,想要直接闯出软轿,一个动作便又眼前一黑,意识混沌,手脚也不听使唤,控制不住直直往前栽倒下去。
那软轿在同一刻停下。
昏迷过去的戚淑婉被人扶住,再摁回软轿里。
与谢府所在这条街相邻的另一条街。
远远瞧见有软轿送其他家的小姐出来后,竹苓一直立在马车旁等戚淑婉。
谁知迟迟不见人。
她渐起疑心,只担心自己弄错了,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又等得一刻钟依旧不见人,索性去谢家打听,竟得到长乐公主与宁王府、各家小姐已经离开的回答。
竹苓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惨白着脸回到马车旁边,当即让车夫驾着马车回府。
……
戚淑婉在颠簸中昏昏沉沉醒来。
起初神思恍惚,待发觉自己似在马车里,也回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
软轿、浓烈的甜醉香以及此刻不知带她奔向何处的马车……戚淑婉想要坐起身,那药性未过,一使力气,又是一阵头晕,身上软绵绵没有力气,方明白为何没有绑她,原是根本不担心她做出反抗举动。
挣扎无用,反会更加难受。
戚淑婉便继续躺着,暗中告诫提醒自己冷静,稍微平复过心情,身上积攒些力气,又去思索之前发生的事情。
今日这一场设计对方可谓滴水不漏。
那几名轿夫无不是谢府的人,谢露凝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掌过眼。发生在谢府,又是坐谢府的软轿,
宁王妃失踪,谢家对此事自难辞其咎。
而同样因为是在谢府,如何防备也想不到坐上软轿,便已落入对方彀中。
想逃是再不能了。
筹谋之人对今日一应事宜安排了解透彻。
除去周蕊君,已无第二人。
戚淑婉知道自己失策。
周蕊君频繁出入宁王府的那几日,她多加提防,却无怪异之处。
如何想得到最初周蕊君打的便是谢家的主意?
她心下暗叹。
但没有沉浸在自怨自艾里,继续思索周蕊君劫持她的意图——这其实不难想,不是用来威胁萧裕,能是什么?
许是燕王将要入京,他们着急。
又或许之前几次三番未能得手记恨上她,总之这一日终于是到来了。
戚淑婉想,迟早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眼下只盼着王爷晓得她出事后可以冷静理智应对,而落得如此地步的她能做的只剩下随机应变。
萧裕没办法冷静。
他的王妃在谢府消失不见。
那几名不知去向的轿夫最终被寻见的唯有尸首,如此再无半分线索可寻。
“王爷冷静,今日之事必是冲着王爷来的,在王爷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之前,王妃定能平安无事。”谢知玄尽量安抚萧裕。他与萧裕相交至今,从未见过萧裕这般双目猩红、满身戾气的模样。
那个遇事沉稳的宁王爷似消失不见。
徒留下一个满心满眼是妻子安危的平凡丈夫。
“轿夫是谢府的人,但有些是临时指过来抬轿的,不尽是家生子,大抵给对方钻空子的机会。划这一桩劫持王妃之事那人,心思缜密,谨慎小心,不留把柄。”
“但其知晓今日要在谢府为殿下准备生辰惊喜,知晓谢府安排软轿接人,方有时间筹划。”
“此人,想来王爷心中有数。”
“暂且抓不到把柄,王爷更应该冷静应对。”
“若冲着王爷来,凭王爷对王妃的重视,说不得会要求王爷单刀赴会。”
萧裕面沉如水,对于谢知玄这番分析他早已想得透彻。
“刀山火海本王照样去。”
谢知玄沉默了下:“今日是殿下生辰,王妃一旦出什么事,她必无法原谅自己。若王爷同王妃皆出事,她此生怕是再也不敢过生辰了。故而,吾对王爷只一句话,请王爷带着王妃平安归来。”
萧裕道:“自然不会叫他们轻易得逞。”
话音落下,夏松神色凝重从外面大步进来,递上封检查过的信笺:“王爷,有给您的信。”
萧裕神色一凛,将信接过。
他立刻拆开这封信,飞快阅览一遍。
第57章 第57章渡劫。
戚淑婉出事的消息瞒不住萧芸。
本该一起庆祝生辰之人却大半日不见踪影,她起初派人去宫门处相迎,后来便知戚淑婉不见了。
人是在谢府硬生生消失的。
谢露凝得知消息,即刻离宫归家。
萧芸也无庆祝的心思,朝晖殿这一桌酒她本想作罢。但念及已经聚在朝晖殿的小娘子们,想到自己一旦如此,消息便势必要走漏,唯有忍耐着招待起众人,如此亦能把人留在朝晖殿。
宁王妃未至且谢四娘子匆忙离开,众人是起了疑心的。
但面上谢四娘子说家中有事,到底不便追问,且碍着长乐公主的面子,暂压下心思,如常陪同公主宴饮。
周蕊君不动如山坐在席间。
萧芸没有对她吐露消息,她只当作自己万事不知,比任何人更有兴致享用起这满桌的珍馐。
之后的事情已经不必她操心了。
宁王既然同宁王妃感情甚笃,宁王妃出事,宁王焉能坐视不理?
而天罗地网早已布下。
只要宁王去了,他萧裕再有本事也插翅难飞!
想着,周蕊君又满饮一杯。
她垂下眼,手指摩挲了下酒杯后,由着小宫女执壶为她再斟酒。
其实她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此大动干戈实非她做派,却实在别无选择。
若非戚淑婉,她的计划与筹谋不会一次次被打乱、一次次落空,最后被迫用上这样的手段。多亏戚淑婉同萧芸关系足够亲近,否则不能这般顺利。
戚淑婉平日里出门,身边丫鬟、暗卫几乎是寸步不离。
唯有此番短暂停留于谢府,暗卫不便入府,丫鬟也难得没有跟在身边,何况那可是谢家,太子妃的娘家。
其实,她没有做什么。
不过下点迷药,让轿夫将戚淑婉送到西角门。
那会儿谢府所有软轿皆是往不同方向去。
路上遇到谢家的下人也不会有人怀疑,而她安排的马车提前等着了。
只要戚淑婉被抬上那辆马车,之后的事由不得任何人。
无论知不知道与她有关,拿不出确凿证据,便不会有人敢动她。
毕竟,燕王手握重兵。
他们不愿意给燕王生事的机会,也怕战火起,祸及百姓,注定顾虑重重。
那么她便要他们今日吃下这闷亏。
周蕊君端起酒杯,偏头看一眼萧芸,压低声音问:“长乐怎么愁眉苦脸的?”便端起萧芸面前那杯酒,塞到她手中,再与她一碰杯,“今日是长乐的生辰,该开心一些。来,你我满饮一杯。”
萧芸听言连忙扯了个笑,却怀疑自己此刻恐怕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下低头,佯作认真吃酒。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突然间消失不见。
若因她生辰才会发生这种事……
萧芸眼底涌起热泪又被强行逼回去。
不会有事的,她的三皇嫂一定可以平平安安!
……
马车在入夜时分停在山林间一处废弃的破庙。
戚淑婉这一回被绑缚手脚、堵住嘴巴才被带下马车,破庙外乌鸦鸦至少有数十名黑衣人在候着。
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不甚在意。
其中两名黑衣人上前将她带进这间四处漏风的破庙后,让在佛像下老实瘫坐着便懒怠管她。
戚淑婉同样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些黑衣蒙面人训练有素。他们步伐沉稳,目光犀利,隐隐透出肃杀冷冽之气,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
对付她一个弱女子用不上这么多人。
甚至此刻落在他们手里,他们随便一人轻易便能了结她的性命。
这些人自是用来针对萧裕的……
戚淑婉记起上辈子,发生在萧裕身上的劫难。
这一世许多事情发生变化,那一劫随之与前世变得不同,但照旧出现了。
临到这一刻,看着那么多的黑衣人,再记起上辈子萧裕的早逝,她一颗心不禁不断往下坠。
是要以她性命来作为做威胁的筹码。
是认定他在意她,故而设下这样的圈套,等着他来钻。
晨早临出门时,她尚在同王爷谈笑。
那样温煦的笑容、温柔的话语犹在她眼前、耳边,掌心也似残留着他脸颊的温热,转眼却发生这样的事。
她得上苍垂怜、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摆脱前世种种走到今日,自也不愿就此了结性命,令所有一切付诸东流。王爷待她更不必多言,即便抛开这些,这样好的人也不该两世落得早逝命运,无法摆脱。她真心不愿他重蹈前世覆辙。
戚淑婉心中生出气愤与不平来。
她不甘心不服气,也不认事情已成定局,不信没有回寰的余地。
只要能逃脱,
王爷便不会受他们胁迫不会有太多顾虑。
但……破庙内外全是人,能怎么逃?
赤金桃花手镯冷冰冰贴在手腕。
戚淑婉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手指暗中一点点探过去,在触碰到那镯子时停下动作,收回手来。
搏一搏的机会,仅此一次。
……
冬日里山林间的深夜已是极冷。
夜风肆虐,不停吹进破庙,连地面也似因此一寸寸浸染透寒意。
戚淑婉始终呆坐那座蛛网缠绕的佛像下。
药效慢慢在消失,身体渐渐恢复些许的力气,胜过之前那样的绵软无力。
那些黑衣人未曾理会过她。
但她暗中观察发现大抵除去破庙内外,他们另还藏着许多人手。
这些人彼此之间没有丝毫交流。
具体而言,从她被送至这个地方起,不曾有人说过半个字,所有人皆严阵以待、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架势。
“来了!”
不知过得多久,戚淑婉终于在这些黑衣人口中听见如是低低两个字。
她此时看不见破庙外的情况,看见的唯有破庙内的黑衣人悉数涌了出去。对她的不在意达到顶峰。因而哪怕看不见外面情形,也想得到,他们口中“来了”的除去萧裕不会有第二人。
兴许萧裕出现后在这些人眼里她便失去用处。
不管怎么样,她眼下都应该趁着这些人不在意抑或无暇在意她,赶紧逃。
厮杀声与兵刃碰撞的声音持续传进破庙。
连同血腥气味被冷风卷进来,将壁上悬挂的火把吹得火苗乱窜。
戚淑婉一双眼睛盯住破庙外缠斗的黑衣人,咬着牙手指摸索到手腕上那只赤金桃花手镯的花蕊按钮处,用力摁下去的同时立刻把变形的镯子攥住。
她看不见镯子是何种情况。
这用力的一攥使得利刃划破掌心皮肉,却也当即知晓哪一端该用来割断紧缠她手腕的粗绳。
没有在意掌心伤口,戚淑婉迅速琢磨起割断粗绳的方法,起初束手束脚,难免费劲。待到手腕上的粗绳一根根断裂,双手不再被束缚,一切变得容易起来。
那些黑衣人依旧不在意她。
戚淑婉确认过后没有丝毫犹豫又将脚腕上的粗绳解开,从地上爬起来,直奔向侧面的一扇破窗。
所有人此时此刻聚集在破庙正面。
而在她奔向破旧窗户时,她匆匆一瞥,瞥见被黑衣人团团包围住的萧裕。
是他来了。
明知刀山火海,明知羊入虎口,依然奋不顾身来寻她。
戚淑婉刹间那红了眼。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留下来什么也帮不到他,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下山,去找人去搬救兵。
她相信萧裕是一个人上山的。
但更相信,他不会笨到当真一个人来送命,不会太远,一定有他的人在,随时可以去救他。
戚淑婉凭着这样的想法与信念从那扇窗户逃离破庙,又不顾一切穿梭在山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去。而夏松正心急如焚带人蛰伏在草木中,他恨不能即刻冲上山,却知王妃性命尚且在那些人手里,必须听候王爷命令再行动。
直至前方有窸窸窣窣动静传来。
弓箭手举起弓箭,瞄准那些声音的来源。
夏松屏息凝神分辨,在辨认出那脚步声属于女子后连忙示意弓箭手停下。
山中夜色昏沉,纵使耳聪目明也等到戚淑婉靠近,他才完全确认,立时兔子一般窜了出去。
“王妃!”
被不知何处突然窜出来的夏松吓了一大跳,戚淑婉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镯子,在听清楚那道声音属于夏松后,紧绷的心弦稍微松懈,她急急往前几步,对夏松说:“快!快去救王爷!”
……
朝晖殿。
夜色越来越深,萧芸的这场生日宴席终究散了,小娘子们离宫而去。
周蕊君从朝晖殿出来时,望见赵皇后身边的嬷嬷朝着她走过来:“世子妃,皇后娘娘请你去叙话。”耳边听见的是嬷嬷这话,她看的是在嬷嬷身后跟着的几个大力太监。而这个瞬间,她愣怔了下。
她的皇伯母能有什么话非要深夜同她说?
显然,这是要她前去凤鸾宫的托辞。
只是她想不明白这是何意?
左右没有任何证据能惩治于她,便将她喊去问话又有什么用处?
“好。”
周蕊君面上浮现往常那样亲切的笑容,她应下嬷嬷的话,全无慌乱,无比顺从随嬷嬷去了。
然而到凤鸾宫,她没有见到赵皇后。
嬷嬷直接将她带去偏殿,不由分说把她关进偏殿,没有任何的解释。
周蕊君身边的大丫鬟百灵也被大力太监推搡进偏殿内。
望着被从外面严严实实关上的偏殿大门,百灵拧眉看向周蕊君。
“嬷嬷,不是皇后娘娘要见世子妃吗?为何带世子妃来这里?”得到周蕊君的眼神示意,大丫鬟百灵冲殿外大声说道,一遍没有回应,她又问得第二遍、第三遍,但不论多少遍,外面两道静静立着的人影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从始至终不做任何的回答。
周蕊君沉下脸来。
她走到窗边,伸手去推窗户,那扇窗户纹丝不动,尝试去推其他的窗户,无不是一般情况。
“世子妃,这边也都一样……”
帮忙去检查其他窗户的大丫鬟百灵折回周蕊君身边,同她禀报。
软禁,做足准备,要把她困在这个地方。
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后,周蕊君笑得一声,为赵皇后这荒唐荒谬的行径。
那些许笑意又很快凝滞在嘴边。
周蕊君看着眼前被钉死的这扇窗户,走到这一步,不会是临时起意,而是在宫外,有更大的事情在发生。
不,不可能。
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他们分明一直有所忌惮,除非……
想到那种可能性,周蕊君向来镇定、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崩裂。
她手掌抚上那扇窗户,用力闭了下眼睛。
“百灵,你害怕吗?”周蕊君问。
百灵平静说:“不怕,世子妃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奴婢相信世子妃。”
周蕊君重又淡淡一笑。
她摇摇头:“这次说不定当真出不去。”
但愿赌服输。
无非到头来终究败了,从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她早已想的清清楚楚可能落得这般结果。
只是,她不甘心。
那么多筹谋……到底哪里出现纰漏?
萧鹤。
周蕊君终于记起这位夫君,眼底划过毫不遮掩的厌恶。
她被百灵扶着慢慢在玫瑰椅上坐下。
之后不再开口,沉默无话。
凤鸾宫的正殿内。
嬷嬷轻手轻脚进去禀明世子妃已经被带到偏殿,赵皇后眉眼凝沉颔首,复望向太子妃谢雪晴:“今夜太晚了,不如歇在宫里,莫折腾。”
谢雪晴轻声道:“是,儿臣听母后的安排。”
“我知你担心婉娘,但你也要顾惜身子,不如先去侧间歇着。”赵皇后又说。
谢雪晴却摇了摇头:“母后,我不困,想等等消息。”
赵皇后叹气,放弃已经重复过许多遍的劝说。
“母后,大皇嫂!”
终于从生辰宴脱身的萧芸疾步入内,压抑大半日的眼泪喷涌而出,“三皇嫂还没消息吗?”
赵皇后冲她招招手温声道:“阿芸,到母后身边来。”萧芸走上前,在赵皇后身边坐下,却晓得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压不住泪,便趴在赵皇后身上痛哭。
凤鸾宫的正殿内一片愁云惨淡。
夜越来越深,赵皇后和萧芸尚能靠一盏参茶支撑,怀着身孕的太子妃谢雪晴则被赵皇后半是强行让人扶进侧间去躺下来歇会。谢雪晴不想母后分神担心自己,纵然全无睡意,也在小榻上多躺一阵。
“回来了!回来了!”
“宁王和宁王妃回来了!”
子时过后,万籁俱寂,激动欢喜的声音打破殿内安静。
赵皇后和萧芸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在侧间的谢雪晴也听见这动静,当即让大宫女扶她起身。
下一刻,两道熟悉身影踏入凤鸾宫正殿。
赵皇后和萧芸相继站起身,赵皇后稳一稳心绪:“回来便好。”待瞧见他们的情况,尤其是萧裕身上的伤,又心痛得吩咐,“快去将偏殿的太医们请来!”
第58章 第58章萧裕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戚淑婉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当萧裕浑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彻底压不住泪。
那之后泪水不曾停过。
无声的,默默的,不停冲刷着她的面庞。
后怕、惶恐、不安、无助……所有之前被强行忽略的情绪齐齐爆发。她怕他伤得重,怕兵器淬毒,怕防不胜防,怕挣扎到最后,什么也没能改变。
她同样庆幸。
庆幸他们对她不在意,庆幸他们认定她手无缚鸡之力做不了什么,庆幸他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更庆幸萧裕相信她会去搬救兵。
夏松告诉她,王爷提前交待过王妃会出现,不要误伤。
和萧裕一起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戚淑婉一直紧握着他的手。
十指相扣,没有说话,竭力感受彼此的存在。
清晰的劫后重生之感漫上心头。
戚淑婉很希望萧裕前世劫难到此为止,但又明白,这远远不是结束。
灯火通明的凤鸾宫,宫人手捧着铜盆、巾帕来来去去。被提早请过来候着的太医为戚淑婉和萧裕看伤,赵皇后、萧芸连同太子妃谢雪晴在正殿内等待消息。
戚淑婉没有受什么伤。
大约是那筹谋之人分外自信,自认布下天罗地网让萧裕插翅难逃,索性对她“用之则弃”。
她逃得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身上有些细小伤口,手腕同脚腕处也有擦伤。
除此之外,便剩下掌心的那道伤口。
皮肉外翻的伤口隐隐作疼,但比起被劫持的惊吓与惊险,也算不得什么。
萧裕的情况也远远不似看起来那般骇人。他虽脸上、身上沾染血迹,但大多是因搏杀时黑衣人受伤被溅在身上的血迹。除去左臂、腰间的两道伤口要严重些之外,没有任何可能危及性命的伤。
听罢太医的禀报,赵皇后几人才算松一口气。
人无事这是最要紧的。
赵皇后让太医去为他们处理伤口。
待更迟一些,再命人将热水与取来的干净衣裳送进去。
戚淑婉和萧裕分别被医女和太医包扎过伤口,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擦洗身子,也换下脏污的衣袍。
之后他们才重新回殿内去见赵皇后几人。
冷静许多的戚淑婉开始分出心神去关心今日之事萧裕准备如何收场。不曾想首先从赵皇后口中听见的是一句:“世子妃已经在偏殿了。”
戚淑婉视线从赵皇后的面上掠过,继而望向镇定的谢雪晴与错愕的萧芸。
不避开萧芸,俨然是要她一并看个清楚明白。
那一句“世子妃已经在偏殿了”顿时显出别样的意味。
是,软禁罢。
“世子在燕王府也没有异动。”
“在我进宫之前,贺大人已经带兵将燕王府控制住。”
又一记令戚淑婉吃惊不已的消息。
而萧芸面上错愕更甚。
燕王世子和世子妃一起被软禁,戚淑婉望向萧裕,心底涌动着不安。
周蕊君在陪萧芸过生辰,她人在朝晖殿本便难以逃脱。
身在燕王府的萧鹤则需要动用兵力,方能确保他不会被掩护着直接逃出京城去和燕王会合。
然而,萧鹤和周蕊君两个人即使被控制住,但京城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他们的人,纵把他们的人一网打尽,京中迟迟没有消息传至燕王那里,燕王也会起疑。因此无外乎时间快慢,但萧鹤和周蕊君出事的消息绝无可能瞒得住燕王。
除非……
是打定主意,要连同燕王一起擒拿。
这般猜测让戚淑婉骇然,正想着,太子萧谦从外面大步进来了。
萧谦带来的消息使得她前一刻的猜测被证实。
太子道,兵马已点齐。
而这话是对着萧裕一个人说的。
戚淑婉惊疑不定望向萧裕,视线落在他身上刚被处理的伤口,语声颤动:“王爷身上有伤……”萧裕便一把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冲太子点了下头后,再看一看赵皇后几人,随即牵着戚淑婉回侧间。
他们避到侧间说话,萧芸悚然回神。
她低低的充满疑惑的声音响在殿内:“怎么会这样?”
“王妃可愿等我回来?”步入侧间,在戚淑婉开口之前,萧裕先一步问。
戚淑婉抬眼看他镇定的面容,避而不答。
“燕王手握重兵,颇有威望……王爷此行必凶险异常,即便事成,也会被大臣们逼着给一个交待,王爷……”她哽咽了下,本说得混乱的话也再无法说下去,眼泪又一次无声落下来。
她知道事情不是萧裕一个人决定的。
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势必认可,方才有这样大的动作,可这背后,怎敢说同她被劫持毫无关联?
且,他要离京与燕王交锋。
事成尚有许多麻烦,事不成呢?这是赌上性命的博弈。
萧裕揽抱住流泪的小娘子,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父皇和皇兄能认可,自是也认为有胜算。燕王谋逆的证据收集多时,原本待他入京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幽州,而今只不过将此事提前些时日罢了。”他动作轻柔拿指腹擦去她眼下的泪,“何况,他们既然对你下手,有一次便可能有第二次,我不愿给他们第二次的机会。”
“刀枪无眼,我会多加小心。”
“王妃若担心我,害怕我不能平安归来,岂不更该珍惜此刻?”
他仍有心情打趣。
叫戚淑婉气恼得挣开他怀抱,背过身去擦泪。
想说不担心,想说不在乎他如何。诸般违心之言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也惧怕那个万一,怕最后留给他的,当真是言不由衷的难听话。
“萧裕,我会担心你,会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戚淑婉没有转过身,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一字一句认真说,“但你若没有回来,我不会替你守寡。我会忘记你,我会改嫁,会和别人子孙满堂、白头偕老过一辈子。”
“那本王便放心了。”
萧裕上前一步,从后拥住戚淑婉,俯身将下巴轻轻搭在她肩上。
“照顾好自己。”
他低低笑着,“不过,王妃日后改嫁旁人倒也罢了,唯独崔景言不行。”
戚淑婉又生恼:“王爷浑说什么?”
萧裕亲一亲她的耳朵却问:“当真会改嫁?”
“不会……”
沉默过片刻,戚淑婉轻声回答。
从得知自己要嫁给萧裕时她便考虑过这个问题,有自己的决断。
只是无从预想这一段夫妻之情会是这般。
安静之中,她被扳过身子。
萧裕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良久过后,哑声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
戚淑婉只能在宫门处送别萧裕。
她看他高坐马背之上,一身鳞甲在夜色中愈发冷冽,想他这一去危险重重,不忍看又不愿不看。
“我去了。”
没有耽搁太久,萧裕深深看一眼戚淑婉,辞别众人,策马而去。
他高大的背影融入沉沉的黑夜。
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细微声响也无法捕捉。
这一夜,戚淑婉没有回宁王府,是留在凤鸾宫同赵皇后、太子妃和萧芸一起过的。她一夜辗转难眠,直至晨光熹微,方闭上眼睛睡得一觉。一直到萧裕离开的第十日,京中的细作与暗探被清扫过数遍,赵皇后这才放她回宁王府。
尽管燕王世子与世子妃皆在他们掌控,但宁王府的守备依旧较往日森严。
萧裕不在京中,又是如此特殊时期,戚淑婉几乎不再出门,偶尔出门也是进宫去给赵皇后请安。
燕王此番进京本便做足了准备。
他身边虽只两千轻骑跟随,但暗中有兵马相护,与燕王的交锋如同预想中那般不怎么顺利。
前方始终有消息传回京城。
戚淑婉也会不断从太子那里收到萧裕平安无碍的消息。
但她凭借前世记忆,从不认为燕王能赢。
同样,这些有关于萧裕平安的消息,无法抚慰她内心忧虑半分。
戚淑婉彻底放下心是在半个月后。
燕王被俘的消息传回京中,没有伴随任何噩耗,昭示着萧裕的平安无恙。
太子如往常命人送来消息的同时又送来萧裕的一封信。
信上铁画银钩,仅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戚淑婉手指摩挲着信笺,所有的辗转难眠、忧虑不安伴随熟悉的字迹烟消云散。她那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而比起激动,更感觉长松下一口气。
上辈子萧裕早逝与燕王、燕王世子以及世子妃几人脱不了干系。
如今世子萧鹤、世子妃周蕊君与燕王被一网打尽,他的命运理当得到改变,不会重蹈覆辙。
“王妃怎么起来了?”
竹苓端
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见戚淑婉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又在看那封信,一面走上前一面忧心忡忡道,“王妃身子未好利索,该躺着安心休养才是。”
大抵近来天冷,兼之前阵子戚淑婉茶饭不思,身子正弱,她这两日不小心染上风寒,昨日和前日皆在发热,躺过两天、灌下许多苦药,今日醒来终于有所好转。太医晨早来把过脉,叮嘱仔细将养,尤其注意保暖,以免反复发热。
这两日,戚淑婉躺得身上不舒服,索性起来坐一会儿。
她拢了下披着的大氅,收起那封信:“屋里暖和,略坐片刻,不妨事。”说罢却低咳几声。
竹苓搁下黑漆木质托盘在榻桌上。
她帮戚淑婉轻拍后背顺气:“小姐快些好起来,届时王爷便也回来了。”
戚淑婉笑一笑,端起那碗汤药。
收到信已有四天时间,她再不快些痊愈,王爷确实是要回京了。
喝罢药后,戚淑婉老老实实躺回床榻上。
然而,这一天半夜,她的病情却是急转直下,高烧不退不说,身上也开始冒出红疹般的东西来。
竹苓同样是在这天病倒的。
更糟糕的是,府里有不少其他奴仆近期染病甚至有类似的症状。
其中一个小丫鬟情况最为严重。
她身上、脸上有红疹溃烂结痂的情况,似天花却又与天花有所不同。
被留在府里的夏松进宫向赵皇后禀明宁王府里的情况。赵皇后吃惊之余,当即又安排几名太医去宁王府为包括戚淑婉在内的众人看诊,在太医诊断宁王府或出现疫病时,她立马将此事呈禀皇帝与太子。
若为疫病,源头不应是宁王府。
便可能京中已有疫病肆虐,想要阻止疫病继续传染更多的人,必须果断排查,将染病之人一一隔离治疗。
太子下令派出官差排查城中染病之人,一经发现便带出城安置。情况严重的宁王府则被官差看守起来,除去太医院的太医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随着被带走的人越来越多,京城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戚淑静得知京城出现疫病的消息,首先想到的是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若为天灾,譬如下雨刮风,自非人力可左右。
但上辈子没有的疫病,这辈子却出现了,岂不是说……
“小姐,听说宁王妃病得很严重呢。”听雪压低声音对戚淑静道,“说来也是,若非宁王妃病情严重,也不至于整个宁王府都被官差看守起来。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病,要是因这个烂了脸、留了疤,往后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管她如何呢,我别得这疫病比什么都强。”
听闻染病可能毁容以后,戚淑静这会儿更担心自己,实在没心情也顾不上看戚淑婉的笑话。
她日日光躲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太过不安,连听雪都不让她跟前伺候,每日饭食送至她房门外即可。
被困在凤鸾宫偏殿的周蕊君看着额外多出来的那碗黑漆漆药汁,勾了下嘴角。她端起药碗走到那株罗汉松盆栽前,一碗汤药一点不剩尽数喂给这株罗汉松。
疫病是假象。
最先染病的会是宁王府一个小丫鬟,之后才是戚淑婉。
染上这病会不会要命全凭运气。
侥幸活下来也要毁容,若是宁王妃那样的美人,发现自己毁容之后,不知会不会觉得生不如死。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不假。
但是在那之外,总要看看能否拉几个人做个伴不是吗?
……
戚淑婉病得稀里糊涂。
她只知自己生病,高热之下,连续数日昏昏沉沉,吃下的药又似安眠成分极重,以致她常在昏睡,不分昼夜。
到后来便弄不清楚究竟睡得多少日。
但在一个午后,她自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终于恢复几分神思清明。
身上乏力,戚淑婉没有着急起身。
她感觉嗓子干涩、口渴得厉害,抬臂去拽摇铃,衣袖微微滑落,她目光落在自己小臂上却怔住。
原本白皙的小臂上冒出了不少血痂。
再去检查另外那条手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她……
这是怎么了?
戚淑婉心生迷茫。
为何她身上会有这么多血痂?难道她其实不是染的普通风寒?她病了多久?王爷回京了吗?
一个接一个疑问促使她晃动摇铃。
但进来的人不是竹苓。
虞小娘子?
当看清楚走到床榻旁的人是虞似锦,戚淑婉张一张嘴,没能说出口。
虞似锦冲她笑了下,柔声道:“竹苓姑娘病了,这几日是我在照顾王妃,未得王妃允准,请王妃勿要见怪。”又问,“王妃是渴了吗?”
戚淑婉拧眉点一点头。
虞似锦便替她倒得一杯温水,喂她慢慢喝下。
“竹苓姑娘情况尚可,王妃无须忧虑,只是得病愈方能回来服侍。”
“小厨房里温着粥,我去给王妃盛一些来。”
虞似锦简单解释过后又出去了。
戚淑婉躺在床榻上,从她的只言片语里隐约觉察事情不似说得那样轻巧。
说不出话,无法追问太多。
戚淑婉压下心中疑惑,片刻后被虞似锦服侍着吃下一碗青菜牛肉粥。
喝过水、用过粥,之后则是汤药。嗓子舒服了些的戚淑婉,在虞似锦要喂她吃药时别开脸,她嗓音低哑,说话较平日要慢:“为何会是虞小娘子照顾我?我生的又是什么病,为何手臂上有血痂?”
虞似锦是听闻宁王妃染病又知宁王府情况严重后,特地请命来照顾她的。
她从前做过丫鬟,照顾人的事情做得许多年。
贺长廷离京之前告知她燕王世子被软禁,她知道自己这回再不用怕。
从今往后,皆不必怕。
欠长乐公主以及宁王妃的恩情无以为报。
因宁王妃的贴身丫鬟也染上这怪病,而宁王妃病重得有人尽心服侍,她最终才被允准入府。
疫病?
从虞似锦的口中听见这两个字,戚淑婉又诧异又疑惑。
上辈子从来没有什么疫病。
只怕这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京中的情况大体控制住,太医也说王妃已熬过最凶险的时候,日后慢慢调理,不会落下病症。”虞似锦慢慢同戚淑婉说着,但对她身上的血痂避而不答。
戚淑婉则发现虞似锦视线有意避开她的面庞,仿佛有种不忍心。
她抬手想摸一摸脸,被虞似锦迅速制止。
“我的脸……怎么了?”戚淑婉抿唇问过虞似锦一句,没有等她开口,想起床下的抽屉里有面小铜镜,便从抽屉里将一面小铜镜找出来。
虞似锦慌乱不已。
她想拿走那面铜镜又唯恐拉扯间伤到戚淑婉,终是没能赶得及,让戚淑婉看清楚铜镜里那张脸。
只一眼,戚淑婉便呆愣住。
如同手臂那般,她脸上也有许多血痂,瞧着十分可怖。
铜镜从掌心滑落跌在锦被之上。
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伴随萧裕低沉的声音:“夏松,我要见王妃,你若再敢阻拦,休怪我翻脸无情!”
戚淑婉猛然醒神。
“床、床帐!”她深吸一气,忙对虞似锦挤出几个字。
第59章 第59章他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掌心。……
燕王并不好对付。
但因抢占先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截断其后路,燕王终是被擒获。
之后,萧裕马不停蹄回京。
尤其得知京中出现疫病,这疫病来得太怪太突然,他心中几许不安,更是日夜兼程往回赶。
临行之前,他对宁王府加派过侍卫。
今日回来却发现府外有官差看守,尚未入府萧裕已知事有蹊跷。
及至回到正院,夏松横加阻拦。
心中猜测在见到戚淑婉之前,悄然得到印证。
不过,人活着。
萧裕便没有任何犹豫,要和戚淑婉见面。
天气一日一日冷下来以后,从前的轻薄床帐被厚重床帐取代,此刻他站在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外,窥不见半分床帐之下的情形。他只知,他的王妃在里面。
萧裕大步进来的那一刻,虞似锦无声行了个礼出去了。
房间里再无旁人。
“婉娘,我回来了。”
静静立在床帐外半晌的萧裕目光一瞬不瞬轻声开口,打破满屋沉寂。
床帐内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萧裕往前走得一步,再次开口:“你不见一见我吗?”
戚淑婉闭一闭眼。
她没有想到萧裕回来得这样突然……却也不是他回来得突然,是她尚未有所准备,前一刻才发现自己面容可怖,便忽地要直面他,下意识想逃避。
“王爷……”
竭力平复过情绪,戚淑婉艰难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但起了头,后面的话变得说得出口,她尽量语气缓和认真对萧裕道:“恭迎王爷平安归来,王爷信守承诺,但妾身染了疫病,不便与王爷相见,请王爷见谅。”沉默了下,她轻抚心口,终是没有隐瞒,“妾身眼下容貌可怖……”
“难道在王妃眼里,我是以貌取人之人?”萧裕发问。
戚淑婉道:“王爷不是,但我暂不想让王爷瞧见我这幅模样。”
不是不想见他。
是没有想好怎么用这幅模样面对他。
床帐内的人语声轻颤,哪怕努力假装平静,依然听得出其中的不安。
萧裕不想强逼她。
“好。”床帐外继续传进来萧裕的声音。
又解释要进宫去复命。
戚淑婉应声,听见脚步声远去。
她瞥向躺在锦被上那面铜镜,好半晌鼓起勇气拾起铜镜,面对自己这张留下许多血痂的脸。
萧裕走后,虞似锦回到了屋内。
“王妃,太医说每日仔细涂药膏,也可能不留疤的。”
虞似锦满含安慰意味的话语隔着床帐传进来,戚淑婉心情有所平复,想一想,低声道:“虞小娘子,多谢你安慰我,也多谢你照顾我。我昏睡至王爷归来,可见病得严重,我明白的,不会那么容易。”
用“可能”来宽慰她本是好意。
她若是相信,却只怕要失望,虞似锦起初不想让她照铜镜便是佐证。
日日担心王爷,最后反而她自己情况最不妙。
这也是周蕊君的手笔?
戚淑婉有心想要了解在自己昏睡期间外面发生的事情。只虞似锦这些时日一心照顾她,又非消息灵通之人,除去京中疫病大体情况外,对旁的事不甚了解。
她没能从虞似锦口中得知想知道的那些。
转而又记起王爷回来,贺长廷应当一样回京了,哪怕今日没有回来,也要不了几日便会回。
总不能一直留虞似锦在宁王府。
竹苓……
想起自己的大丫鬟,戚淑婉终于主动撩开床帐:“我想去看一看竹苓。”
……
萧裕进宫一趟,再回宁王府是傍晚时分。
不过这次他没有着急去见戚淑婉,而是先沐浴梳洗把自己收拾妥当,问过夏松这些时日诸般事宜,方回正院。
只是萧裕本以为自己面对仍会是厚厚的床帐。
未想,戚淑婉正坐在罗汉床上。
他缓步走上前。
见她慢慢转过脸来看他,她戴着面纱,遮掩容貌,也遮掩脸上大部分血痂。
额头裸露的肌肤却依旧能窥见些许端倪。
萧裕视线从她面上一寸寸瞧过去,最后停留在了她低垂的眉眼。
戚淑婉抬眼。
最初的抗拒过后,见过竹苓,渐渐冷静下来,知自己不可能一直对萧裕避而不见。是以在得知他回府时,又睡醒一觉的她起身梳妆,戴上面纱坐下来等他。
“王爷回来了。”
“王妃怎么起身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屋内。
各自一愣,戚淑婉和萧裕齐齐噤声,互相对望半晌,萧裕率先道:“身子未愈,得好好休息。”
“但是想好好同王爷说会话。”
戚淑婉低声说着,“本该高高兴兴迎接王爷的,却变成这样。”
萧裕抬手怜惜抚过她侧脸:“我都晓得了。王妃昏睡多时,今日初初醒来,骤然知晓自己的状况,难免心慌意乱,是在乎我,才不想让我瞧见。”
他下午说要进宫复命。
然而,他没有与其他人同行回京,进宫复命不在今日。
真要进宫复命也该先沐浴梳洗,确保自己仪容齐整,而非风尘仆仆地去。
他其实是专程去了解情况。
宁王府的事情夏松知道,宁王府之外的事,他的皇兄更为清楚。
顺便也去过一趟凤鸾宫见母后。
戚淑婉反而叫萧裕的体贴闹得说不出话。
他说不得归心似箭,未与其他人同行,提早回京,却被她拦在床帐之外。
“王爷总是这样贤良体贴……”戚淑婉讷讷出声,不妨萧裕俯下身,趁她不察,径自隔着面纱吻了下她的唇。一触即分,可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不断变得清晰。
戚淑婉愣住。
萧裕却“得寸进尺”趁机取下她面纱,再无阻隔地又吻了下她柔软的唇。
戚淑婉心口直跳,忙忙别开脸。
习惯他的包容与体贴,如此刻这般极少见的隐隐强势霸道的姿态,让她愈发有种心慌意乱之感。
“很吓人。”戚淑婉盯着花几上的甜白釉瓶。
萧裕轻抬她下巴迫使她转过脸。
“不吓人。”
“但王妃在意自己的脸远胜过在意我,既不关心我是否受伤,也不关心我一路舟车劳顿。”
戚淑婉说:“原本……是该关心王爷这些。”她日夜盼着他平安归来的那些时日,想的无疑是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有事,几时才能回来,偏自己病倒了,自顾不暇,便也失去心力。
“现在关心一样来得及。”
听着萧裕的话,戚淑婉欲补上迟来的关心,甫一张嘴又被萧裕趁虚而入。
比之前更明显的强势霸道。
不容置疑般闯进去肆意掠夺,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戚淑婉想推开他。
手掌被握住,是之前受伤的那只手,他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掌心,她瞬间失了推拒的力气。
她感受到他在后怕,以为在京城定然平安无事的人却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他亦没有心力去在意别的。
戚淑婉手掌贴上萧裕胸口的位置,他胸腔里那颗心强健有力的跳动传至她掌心。她后知后觉那时宫门外一别,差点儿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王爷其实不是进宫复命,是去了解情况的对不对?”
一个吻结束,戚淑婉许久才平复呼吸,轻声问,“父皇母后、皇兄皇嫂、阿芸……他们好吗?”
“他们无事。”
萧裕握住她的手回答。
京中疫病横行,宫中其实未能幸免于难。
起初是有小宫人出现症状,后来不知怎得传至凤鸾宫,赵皇后无碍,但被软禁在偏殿的周蕊君染上疫病。
萧芸等人担忧赵皇后,怕自己的母后被传染,权衡之下将周蕊君送回有重兵把守的燕王府。起初他们对周蕊君不甚放心,只眼见她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赵皇后便放了周蕊君的大丫鬟百灵去服侍。
然而这个大丫鬟回燕王府服侍周蕊君也不过两日功夫。
萧鹤出现病症是在周蕊君回府后,他认定周蕊君拖累自己对周蕊君动手。
大丫鬟对周蕊君以身相护。
萧鹤暴怒之下,竟将周蕊君的大丫鬟掐死了。
他不许任何人照顾染病的周蕊君。
实则有大
丫鬟百灵的事在先,周蕊君得的又是会传染的疫病,也没有丫鬟婆子愿意去照顾。
戚淑婉不无惊讶。
她无从想象,曾经风光的燕王世子妃会落得这般结局。
周蕊君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染上这疫病。
深宫之中,纵有小宫人染病,定处理得及时,怎会任由疫病在宫中蔓延?
可也没有办法深究了。
周蕊君浑身无力、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帐的一双眼睛毫无光彩。这些时日,没有人给她送药,便是饭食,也是萧鹤为了折磨她,偶尔强行逼喂她几口。
她不知自己变成何种模样。
亦不愿知道,即便死,她也该死得体体面面才对啊……
耳边似传来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周蕊君恍若未闻,她的夫君萧鹤裹着冷风走进来,一直走到床榻旁。
“知道你现下是什么模样吗?”被萧鹤从床榻上揪起来,周蕊君没有反抗,同样没有反抗的力气,于是她几乎被拖到梳妆台前,被摁着逼向那面铜镜。她被迫抬头,直视铜镜以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
蓬头垢面、血肉模糊。
萧鹤大笑两声:“看清楚了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你周蕊君!”
声声入耳,房中响起一声尖叫。
周蕊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萧鹤,转身往外跑。
跑得两步她便跌倒在地上。
萧鹤追上来,又一次将她抓回铜镜前:“记住你现在的样子,你这个毒妇!这就是你的模样!”
周蕊君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
她闭眼,耳边不断响起萧鹤的声音渐渐模糊。
最后周蕊君只听见四个字。
咎由自取。
第60章 第60章王爷也让我瞧瞧。
戚淑婉听虞似锦提过京中不少百姓因染上这疫病殒命。
尽管官府安排大夫为染病的百姓医治,然而有太多人倒在疫病之下,在百姓们眼里,熬不熬得过去,全看命。
她这些时日病得意识不清,个中难受滋味一一明了,知其凶险。
便也知道,周蕊君这一关难过。
人在病中得悉心照料,对病情缓解、身体恢复大有裨益,亦是虞似锦费心来照顾她的原因。正因这病会传染,一旦染上又生死难料,何人能不惜命?不是随便拎个丫鬟婆子出来便愿意尽心尽力的。
被萧鹤摧残又无人照顾的周蕊君势必更难熬。
戚淑婉疑心这场疫病乃人祸,对可能牵扯其中的周蕊君生不出同情。
“王爷,会不会其实……”
听萧裕说起周蕊君染病,她迟疑中道出自己那点怀疑。
萧裕说:“寻得到实证方可定罪。”
戚淑婉想了下:“我记得起初以为自己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王府里也不曾听过有丫鬟仆从出现病症。”
“或许那时是当真没有。”
“也可能不是没有,而是被刻意瞒下来了。”
她病症严重后什么事也顾不上。
后来王府上下的情况,唯有夏松与管事等人最为清楚。
戚淑婉提出这种猜测之后,萧裕认真对待,当下起身出去吩咐夏松去找管事重新细细复盘下疫病出现后王府里丫鬟仆从染病的情况。不管是否有蹊跷,是否乃别有用心之人蓄意制造灾祸,查过才知道。
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说得会话。
萧裕见戚淑婉面有倦色,晓得她如今睡前得擦药,便取来药膏。
“还是……”
戚淑婉想说让虞似锦来帮她擦药,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萧裕摸了下她的发顶。
“过两日贺长廷也会回京,趁这两日我学着照顾你,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正好方便请教。”
戚淑婉伏在床榻上,忍下羞耻,将自己整个人暴露于萧裕眼前。她脸上有血痂,身上一样有,许多地方须得靠别人帮忙才擦得上药。连自己也不忍心看的模样,她不知萧裕是何种心情,却感觉得到他为她擦药时动作始终温柔而耐心,没有一丝不耐烦。
擦过药后,萧裕帮戚淑婉重新穿好衣裳。
他去净过手回来便上得床榻,一如往日极为顺手把人揽抱在怀。
戚淑婉放弃挣扎,格外乖顺依偎在萧裕身前。
“王爷,也让我瞧瞧罢。”
低而柔的声音响起,惹来萧裕的一声轻笑:“王妃想瞧什么?”
戚淑婉道:“瞧瞧王爷身上的伤。”
他是带着伤走的。
回来时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没有检查过做不得准。
萧裕未拒绝。
戚淑婉手指摸索到他腰间,替他解开了衣带。
他身上又新添了伤口。
才愈合结痂,应也有些时日了,而临行之前他手臂、腰间的伤口如今剩下两道淡粉的疤痕。
戚淑婉垂下眼仔仔细细看着、瞧着。
一遍一遍抚过那两道疤痕,那是因她为她受的伤,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些许小伤罢了,不妨事。”萧裕见戚淑婉眼底盈泪,这才轻握住她的手腕,移开她的手,一面自顾自穿好衣服一面说着,“我问过太医,说要避免惹得王妃流泪,对王妃的脸恢复也不好。”
他手指贴上戚淑婉的眼底。
两滴将落未落的泪被他轻轻揩去了。
戚淑婉闷闷“嗯”一声,萧裕重新抱她在怀:“睡吧,日后王妃痊愈,再叫王妃瞧个够。”
怀里的小娘子当即又闷闷“嗯”得一声。
大抵萧裕的怀抱太过温暖。
戚淑婉一夜安睡。
睡得太过安稳,醒来床畔无人,她心生恍惚。
仿佛昨日种种皆不过梦境。
梦里的人却没有消失。
床帐被撩开,久违的温暖日光从窗牖照进来,萧裕站在灿烂日光下,微微一笑:“醒了?”
戚淑婉也弯了唇,朝他递过手。
尘埃落定的实感在这一刻真正变得清晰。
京中疫病在消失。
一切正在回归往日的平静。
连续几日,萧裕陪在戚淑婉身边,没有出府。
贺长廷回京的前一日,萧裕派人把虞似锦送回去,随虞似锦一道回忠义伯府的还有丰厚的谢礼。
夏松和王府管事一起细细梳理清楚王府中丫鬟奴仆染病的情况。
最初被发现染病的几个丫鬟小厮都活下来了。
经历过生死,更惜命。
一番审问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招了,而其中一个小丫鬟同周蕊君有过接触。
戚淑婉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半晌:“当真是一手好算计,若这小丫鬟没活下来,或没动过心思去查,一切便只会被认为是意外而已。”
可惜算计来算计去,老天爷却没有帮她。
所以这个小丫鬟活了下来,所以她自己一样染上这病。
萧裕更沉默,也开始变得忙碌。
有些事,他没有同戚淑婉说,但他心里已经明白,是因那日他活下来才有后来的这场“疫病”。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报复。
当周蕊君身陷囹圄,这场报复便开始了。
因为她是宁王妃,是他的妻子、夫人,所以被牵扯进来,遭遇这些事情。
她未必不知这“真相”,却无怨言。
“这是太医院新研制出的药膏,待会儿替王妃上药试上一试。”又一日萧裕回府,他带回来两罐新的用来祛除疤痕的药膏。戚淑婉当即便让人送一罐去给竹苓。
她知道这些药膏必定精贵。
可再如何精贵的药,用在竹苓身上她也不会觉得可惜。
夜里,萧裕如之前每一日那样替戚淑婉擦药。
安静趴在衾被上的戚淑婉开了口:“王爷不怕我留下满身的疤吗?”
哪怕逐渐接受自己身体如今的模样,但想到往后可能一直如此,她心里不是不怅然,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相信萧裕现在不嫌弃,可谁又真的会喜欢每天瞧着这样一幅伤痕累累的身子呢?
“王妃不是十分清楚我日日催促太医院研制药膏吗?”
“怎得在王妃眼里算不得怕?”
戚淑婉说:“王爷现在若害怕,怎会日日不厌其烦帮我擦药?”
萧裕若有所思问:“怕我日后心生嫌弃?真有那一日,王妃要怎么办?”
戚淑婉从没想过。
她所设想过的关于她和萧裕的将来,不过是萧裕早逝,她当个清闲度日、不问世事的寡妇。
“不会有那一日的。”静默之中,替戚淑婉擦过药、穿好衣裳,萧裕扶戚淑婉起身,让她面对自己,而后方才郑重回答她,“何况
王妃不是也没有嫌弃我吗?”
戚淑婉拧眉:“嫌弃王爷?从何说起?”
“若非是我,王妃也不至于如此。”萧裕终是戳破这层窗户纸。
戚淑婉看清楚萧裕眉眼的失意。
也透过这点失意,看明白他内心的自责。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戚淑婉抚上萧裕的眉眼,“夫妻之间,风雨同舟本是平常事,我也不想做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且王爷已经尽力护我了。由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否则怎会有这许多事?”
“但王爷愿意这么想,我也是高兴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计较这些,不过往后王爷要待我更好才行。”
是因为心疼她才会自责没有把她保护得更好。
戚淑婉领情并且颇为受用。
萧裕却问:“王妃当真不计较了?”
戚淑婉想也不想反问:“这还有假吗?”
萧裕便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上,没有开口,却满含着暗示。
戚淑婉看懂了,随即醒悟落入他的圈套。
他要她主动吻他。
唯有如此,他才肯信她的不计较。
戚淑婉嗔怪的一眼瞪过去,从他掌下抽回手。
她拒绝他:“不要。”
萧裕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主动吻了她,然后收拾妥当,再折回来同她一道安寝。翌日,萧裕比往日更早回府,哄得许久戚淑婉才同意随他出门。
今日天气晴好,萧裕带她来河边。
从马车上下来前,戚淑婉反复确认帷帽戴得严严实实。
夏日奔流不息的滔滔河水在冬日里枯竭。
河堤有风,堤岸旁栽种的杨柳也无其他时节的生机,处处透出萧瑟之意。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河边少有百姓,因此当有小贩来河边兜售糖葫芦的时候,心神放松的戚淑婉让萧裕去买上两串。
萧裕乖觉地去了。
戚淑婉看着他朝小贩走过去的背影,期待着片刻后糖葫芦的酸甜滋味,正欲找个地方坐下,不妨听见崔景言的声音。她几乎忘记这个人,那道声音传入耳中,纵然熟悉,她也反应过一会儿才记起是谁。
戚淑婉无心理会。
她只当没听见,更没有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眼,只不再等萧裕回来,而是朝萧裕走过去。
被忽视的崔景言立在原地没有上前。
他看着戚淑婉远去的身影,尤其是戚淑婉戴着的帷帽。
宁王府被封禁,是谁染病可想而知。
今日出门,她头戴帷帽,更昭示着极有可能她脸上落下了疤痕。
他曾经见过染病毁容的人。
哪怕没有看见帷帽下那张脸,也想得到她此刻的模样。
但这不是她该经受的。
上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场疫病。
自从得知她染病,他几多担心、几多愤怒,恨不能闯进宁王府。萧裕此人带给她多少灾祸,同这个人在一起,于她而言,当真会更好吗?
好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压下眸中的戾色,崔景言收回视线,在戚淑婉走到萧裕身边的那一刻,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