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嗯。”
戚淑婉懵然中反应迟钝慢吞吞应下萧裕的话。
换来他一声轻笑:“王妃试试?”
戚淑婉继续慢吞吞思考,试试?试什么?
头顶微含喘息的声音没有停止。
“不试上一试,本王如何确认王妃是否当真晓得了?”
原要她试试他喜欢的。
戚淑婉平复着呼吸,努力回想萧裕方才的一举一动,回想他索求的姿态。
那样的强势与不容拒绝,有点儿难。
但可以一试。
戚淑婉慢吞吞的思考有了结论。
她抬眼看着萧裕,手掌攀上他的肩将他推开:“那王爷坐好。”
戚淑婉软声指挥将她困在马车车壁与他胸膛之间的萧裕,而萧裕眼中满是兴味,顺从离开她身前。下一瞬,小娘子主动倾身过来,手掌再次攀上他的肩,学着他刚刚对她做过的事情,来吻他。
笨拙的,生涩的。
毫无技巧可言的拙劣模仿。
却异常努力。
她全然不认为他提出的那个要求很无理,一味在回应。
甚至,似乎嫌弃这个姿势不够方便。
遂有所调整——她从倾身凑过来变成半坐半跪在他的大腿上,将他们的距离变得更为亲密暧昧。
柔软与坚硬的碰触之感愈发清晰。
她浑然不觉,略抬起身子,有些居高临下的,拿一双手捧住他的脸,低下头继续亲吻着他。
萧裕宽大的手掌隔着衣裙握住她的大腿将她定在身前。
前一刻眼中那抹兴味早已化为享受,他配合她所有动作,任她予取予求。
原本用来照亮的夜明珠被萧裕随手收进某一处暗格里。
马车车厢忽然间变得幽暗。
暗下来的刹那,戚淑婉不自觉分了心神。
萧裕却抚弄了下她的大腿,用更为哑暗的声音示意:“继续。”
才听清这样两个字,唇瓣又被不轻不重含住。
没有留给她任何用来思考的间隙,一个深吻无声袭来。
许因光线黯淡,看不清周遭,偏在一方小小空间,悄然之中便生出一种隐秘的意味,
诸般感官变得敏感。戚淑婉说不清楚,但同萧裕之间的许多事情,连同夫妻之间的情事,也总会打破她原本的认知,让她得到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当萧裕手指灵活轻巧挑开她腰间的系带时,她仍打了个激灵。
戚淑婉在一片昏暗里瞪大眼睛,匆忙摁住那只显然企图肆意作乱的手,嗫喏着拒绝:“不……”
她后知后觉马车已经停下。
是回府了吗?
萧裕眼眸微眯,没有抽回手同样没有其他的动作:“不喜欢?”
戚淑婉被问得茫然,无从回答。
萧裕便懂了。
太过荒唐,而几乎失控的人只有他一个。
“无妨,不喜欢可以直接同我说。”
他尚不至于荒谬到要强逼着妻子同自己欢好。
在今日之前,戚淑婉每一次的顺从让他懒怠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亦承认自己没有太过在意。
可如今他在意了。
因而在兴头上被拒绝,他正视这样一件事:顺从不等于喜欢,只是没有必要拒绝,只是她愿意对他履行身为一名妻子的责任,仅此而已。
他娶了她,所以她认同她的身体是属于他的。
那么,她的心呢?
马车车厢陡然间陷入静默。
萧裕一言不发,替戚淑婉将腰间散开的系带重新系好。
酒醒几分的戚淑婉不似之前迟钝。
她知道萧裕有些不快,大约是被她败坏兴致。
但……
在马车里,当真不会太荒唐吗?
是不是应该哄哄王爷?戚淑婉不确定想。她很少这么清晰感觉出萧裕的喜怒,或许她方才当真十分扫兴,毕竟她此时也觉察到他的欲念。
那么——
如此不悦,是不是说明王爷很想要?
戚淑婉想起萧裕从前对她一次又一次的逗弄。
她忽地生出点坏心思。
“不下去?”
沉默相对片刻,萧裕轻笑发问。
他手掌扶了下维持跨坐在他身上这个姿势的戚淑婉的纤细腰肢。
戚淑婉没有动,低声唤他:“王爷……”萧裕抬眼,戚淑婉靠过来,亲了亲他的耳朵,软软的嗓音在他耳边说,“王爷脾气怎么这样大?偏要在这里吗?王爷,今日这么想要?”一面说手掌一面往下。
正敏感。
忽地被软绵绵的手攥住,萧裕身体不受控制轻颤了下。
他又眯了下眼睛。
对上戚淑婉染上愉悦笑意的一双眸子,明白她故意的逗弄举动。
“嗯。”
萧裕不否认,甚至捉住她的手,带着她从衣摆探进去。
再无阻隔,掌心滚烫。
同一刻,萧裕偏头,有意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低的满足喟叹,他问她:“想要,王妃便给吗?”
戚淑婉无从预料萧裕是这样的反应。
当他性感的喘息传入耳中,她脑海里不合时宜浮现三个字:狐狸精。
怎么办?
戚淑婉醒悟她自作聪明的举动轻易演变成了自投罗网。
想缩回手反被紧紧攥住,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想要从他的身上下去更是不能。
戚淑婉咬了下唇。
事已至此,她认命般低头吻一吻萧裕的眼睛,被眼前的狐狸精蛊惑着,遂了他这一场荒唐。
……
彻底餍足过后,早已回到正院,萧裕抱着戚淑婉去往浴间洗濯。
小娘子娇怜靠在他身前,脸颊泛着一层余韵过后、尚未完全褪去的潮红。
她又一次顺从于他,如同之前那样。
但无妨。
想要的他会亲自去取。
他既要得她的身,便也终会要得她的心,无论她那颗心在何处。
……
一觉醒来,身上的酸痛更甚从前,昭示着昨夜萧裕的索求无度与他彼时的情愫有多么浓烈。
戚淑婉不去回想那些荒唐,便像之前每一次被萧裕带来新体验那样。
只是这一次俨然不如之前奏效。
她常感觉手心滚烫,尽管她两手空空,应约陪萧芸出门去看有贺长廷参加的那一场蹴鞠比赛,当坐进宁王府的马车里,眼前也会闪过一些无法启齿的画面。
下次不许了。
戚淑婉暗暗告诫着自己,但晚些同萧芸碰面时,依旧被问一声:“三皇嫂脸怎么这样红?”
“今儿天也热。”
戚淑婉轻摇手中的并蒂莲花罗扇,半掩了面。
萧芸不疑有他,笑道:“是有些热,所以我叫人提前准备好冰镇酸梅汤,另还叫人去集市上买了些零嘴儿,三皇嫂,待会儿我们可以边吃边看。”
戚淑婉笑,同萧芸一道去蹴场,在看台最适合观赏比赛的位置落座。
冰镇酸梅汤、鲜果、糕点与各式零嘴儿摆上桌后,宫人搬来屏风围住左右两侧,隔出一方空间。
萧芸期待今日的这场蹴鞠比赛已久。
临到比赛开始之前,她越发按捺不住伸长脖子,盼贺长廷出现。
戚淑婉主要是陪萧芸。
见她焦急,便替她倒一杯冰镇酸梅汤笑问:“不知今日除去贺公子另还有哪些青年才俊?”
萧芸被问倒了。
“呀……”她不好意思对戚淑婉笑笑,“三皇嫂,我没怎么注意。”
她只顾着在意贺长廷。
确认今日的蹴鞠比赛有贺长廷,便未曾留意过其他人。
“不妨事,我也只是随口问一问。”戚淑婉笑一笑,余光瞥见比赛双方人马入场,又提醒一声,“人来了。”萧芸立时朝场地上望过去。
参与今日比赛的两支队伍,队员们皆身穿圆领窄袖袍、衣摆掖扎着以便比赛时在场上跑动。
不过一拨人衣袍主红色,而另外一拨人则是主蓝色,以作区分。
萧芸几乎一眼望见站在最前面身穿蓝色衣袍的贺长廷。隔着距离,辨不清楚他脸上表情,却看得见他身姿挺拔、气势逼人,在场上一众人马里,颇为抢眼。
欣赏过片刻贺长廷,她才稍微分出点注意力给其他人。
然后她便注意到人群里一抹尤为熟悉的身影,却犹不敢信,她揉了下眼睛,那抹身影并未消失。
“三皇嫂,那人……”
萧芸惊讶中询问戚淑婉,“是不是谢知玄?”
戚淑婉顺着萧芸示意的方向望过去,点点头说:“瞧着很像。”随即,她注意到另一个人,其他人到了一会儿他却才进场,着蓝衣,与贺长廷一队,是崔景言。
萧芸慢一拍才发现崔景言。
谢知玄也参加这场比赛的震惊尚未散去,因崔景言出现在比赛场上所带来的惊慌让她无措。
早知崔景言在,她便不会邀三皇嫂来了!
萧芸暗恼自己粗心大意,不该只关注贺长廷,若能多加留意,何至于此?
“咦??三皇兄?!”
正懊恼,萧芸望见又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比赛场上,彻底呆愣住。
戚淑婉近乎与她同时注意到萧裕。姗姗来迟的宁王着红衣,配上俊美无双的皮相,在一众年轻男子中异常惹眼,几是一出现便将所有人的风头轻易压过去。
萧芸怔怔的。
谢知玄便罢了,怎么连三皇兄也来凑这热闹?
最开始参加今日这场蹴鞠比赛的人里当真有三皇兄吗?
萧芸不怎么相信。
若三皇兄下场消息早满京城传遍了,不可能捂到现在她才知晓。
戚淑婉也不怎么相信。
这些时日,她未曾听王爷提过蹴鞠比赛之事。
尽管以往她极少过问他要做什么、去做什么,但她今日要陪萧芸来看蹴鞠比赛,他是知道的。若他计划上场,多少应该告诉她一声?且长乐同样不清楚,说明外头没有消息,否则难免会听说。
临时起意吗?
念头转动,戚淑婉又见比赛场上的萧裕似目光在看台上稍事搜寻,而后精准捕捉到她和萧芸所在的位置。
萧裕冲着她们的方向抬了下手。
坐在戚淑婉身侧、从愣怔中回过神的萧芸当即也冲他挥手回应。
“这下是真热闹了!”
萧芸一拍手,兴冲冲说,“三皇兄身手了得,贺长廷也不赖,他们两个人对上定然精彩!”
萧裕在,萧芸不再因崔景言而感到负担。
她端起茶盏喝得两口酸梅汤,又抓一把瓜子磕起来,看热闹的架势十足。
戚淑婉见状笑一笑,也喝得一口酸梅汤。见蹴鞠场上双方队伍互相致意过,比赛正式开始,她亦抛开诸般念头,观摩起这一场蹴鞠比赛。
比赛场上年轻郎君们来回奔走,为争夺蹴鞠你来我往。
本是随意凑热闹,戚淑婉起初无心特别关注谁,后来萧裕出现在赛场上,自然关注他会多一些。
今日的萧裕同她印象里那个人没有太大出入。
耀眼、夺目,身手敏捷,轻轻松松突破面前的阻拦,射进一球。
这支队伍很快以萧裕作为主力。而另外那支队伍的主力无疑是在军中历练过、动作迅速、行事果断的贺长廷,正因如此,到得后来戚淑婉很难不留心到萧裕对上崔景言的次数有些多。
却谈不上萧裕盯着崔景言。
因崔景言也若百折不挠一般、屡屡尝试截走在萧裕脚下的蹴鞠。
为了赢下比赛罢。
戚淑婉想,将那点儿诡异的感觉压下去。
不知是否今日有萧裕这位宁王下场加入比赛的缘故,戚淑婉和萧芸来时,看台谈不上特别热闹,来观看蹴鞠比赛的人有一些,但算不得多。然而待到比赛过半,看台已是乌压压一片,不知不觉坐满来围观比赛的小娘子与郎君们。
有看得投入的控制不住为场上的人加油喝彩。
戚淑婉随便听得两耳朵,便听见不少大方直爽的小娘子高声支持如谢七郎之流的年轻郎君。
贺长廷表现出众,无疑也有份。
反而萧裕,许因已迎娶王妃,她听到的都是年轻郎君在为他呐喊的声音。
戚淑婉听见的,萧芸一句不落听在耳中。她起初矜持,不好意思在看台上高声喊叫,可听着那一声又一声“贺郎君”,渐渐不服气,想替贺长廷加油,偏自己的三皇兄是另一支队伍。
“哎呀!!”
萧芸为替哪边加油为好急得直跺脚。
戚淑婉忍笑拉她坐下来:“两边不加油,不也公平?”
从小娘子们口中冒出来的“贺郎君”此起彼伏,没有停止过,萧芸“哎呀”一声,扶额叹气:“这人瞧着冷冰冰的,到头来比谁都能招蜂引蝶。”
戚淑婉笑问:“还有谁一样招蜂引蝶?”
“谢知玄呀。”萧芸随口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他,便有小娘子往他身上扔帕子扔香囊,这么多年了,恋慕他的小娘子依旧不知凡几。偏他至今未婚也不曾定下亲事,真该有人早些收了他才对。”
戚淑婉又问:“长乐同谢七郎认识很久吗?”
萧芸笑:“少说有六七年,那会儿母后送我去皇家书院读书,他也在书院,故而认识了。”
六七年前……
戚淑婉看一眼萧芸的笑脸。
那么多年前的事依然记得一清二楚。
戚淑婉怀疑,其实萧芸自己从来没有发觉过。
两个人闲聊期间,比赛场上,萧裕和崔景言已经起过一次摩擦。但在蹴鞠比赛期间,偶有肢体碰撞也是常事,这点儿事情没有影响到双方队伍的正常比试。
可慢慢的便不一样了。
他们二人在场上莫名渐成对抗之势,到比赛临近结束之际,萧裕和崔景言又一次对上。这一次,蹴鞠在崔景言脚边,萧裕拦住他的去路。
看台上戚淑婉和萧芸看着这一幕,也看着崔景言迅速将蹴鞠传给贺长廷,贺长廷被围堵后,又重新传给崔景言。没有再观望,崔景言直接将蹴鞠飞踢过去,诡异的是,那蹴鞠却直直砸向萧裕。
尽管萧裕躲避及时,然而飞射出去的蹴鞠还是撞了下他的手臂。
戚淑婉看见他摸了下胳膊被蹴鞠砸中的地方。
之后似一切如常。
比赛结束的锣声响起,众人围上去大约关心萧裕的情况,不多时又互相致意过,陆陆续续散去。
“三皇兄没事罢?”萧芸皱眉问。
戚淑婉道:“应当无碍的。”顿一顿问,“去瞧瞧?”
“好!”
萧芸应声,同戚淑婉离开看台。
她们只让人去传话,在马车里等着萧裕过来。同萧裕一起出现的还有谢知玄,萧芸撩开马车帘子瞧见他们当即道:“我瞧今日比赛十分激烈,可曾受伤?”
谢知玄不语。
萧裕笑道:“区区蹴鞠,何以至于受伤?长乐是瞧不起你三皇兄。”
“我自晓得三皇兄厉害。”萧芸便说,“但见后来有一下,三皇兄胳膊被砸,不免担心。”她又偏头看一看马车里的戚淑婉,“方才三皇嫂也担心得很。”
萧裕瞧瞧天色:“比赛结束了,长乐准备几时回宫?”
“一会儿便回了。”萧芸知道自己在这误事,识趣从马车上下来,见谢知玄一直沉默,打趣他一句,“谢七郎今日怎么得闲参与这蹴鞠比赛?看台上为你加油喝彩的女郎们快要将我耳朵吵聋了,不快些回府,仔细被团团围住。”
谢知玄淡淡一笑:“有么?我竟不曾听见。”
萧芸给他使了个快走的眼色,同自己三皇兄三皇嫂告辞,随后一面与谢知玄闲谈一面离去。
他们离开后,萧裕上得王府的马车。
戚淑婉替他倒一杯冷茶递过去:“王爷当真未受伤?”
萧裕端起那杯茶仰头灌下。
搁下茶杯,他安静笑着:“王妃要检查吗?”
戚淑婉对上萧裕的视线,看清他眼底的戏谑,她垂下眼:“先回府罢。”
萧裕“嗯”一声,马车很快上路往宁王府去。
“你那位崔表哥……”
因着上一回在马车里的事情,戚淑婉暂时不愿同萧裕在马车里交谈,是以一路保持着沉默。直到萧裕开口提及崔景言,她才抬眼望向他。
萧裕看着戚淑婉,不紧不慢道:“他先前那篇策论,父皇和皇兄赞赏不已,倒有心栽培。且今日那贺长廷也在,索性借此机会,同他们多些接触,并无他事。王妃今日怎格外安静?”
戚淑婉道:“没有。”
她微抿了下唇,回想蹴鞠场上萧裕和崔景言的对抗:“所以今日种种,皆是王爷接触的方式?”
“我不知自己是否弄错了,无端觉得王爷同崔表哥有些较劲。”
“王爷不是答应过,只看向我吗?”
萧裕也回想着蹴鞠场上的场景。
他看崔景言不顺眼,崔景言看他又如何顺眼了?许多事未必如表面般平静,譬如今日蹴鞠较量,无论多少次,崔景言从不避讳直面他,也不会避他锋芒,这俨然是要与他博弈的姿态。他们之间本无关联,除去眼前他的这位王妃。
可王妃不懂。
许在她眼里如此种种,无外乎一场蹴鞠比赛里十分寻常的事情。
“冤枉我不是?”
萧裕笑,伸手捏了下戚淑婉的脸,“本王若针对他,凭他最后的那一下,早已趁机降罪。”
戚淑婉眉心微蹙。
不曾受伤自无降罪的理由,那便是说……
“我瞧瞧。”
她拂开萧裕的手,抓过他另一条胳膊想去查看他手臂情况,又发现须得褪下外
裳才方便些。戚淑婉在萧裕的凝视下,终是红着脸伸手解开他的上衣,再后来,发现他胳膊上留下一块青紫痕迹。
是被那一下砸出来的。
戚淑婉手指捏了下他坚硬的胳膊:“没伤着骨头罢?”她不确定,“他,应当没那么有能耐?”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崔景言要远远比不上萧裕的身手。
萧裕便被戚淑婉的一句话取悦。
“还好。”
“你那位崔表哥比起寻常书生确实厉害些,但比起武将却差远了。”
他当然不会让戚淑婉知道他是故意不完全躲开的。
戚淑婉替萧裕将衣裳重新穿回去:“待会儿回府,还是请个太医来瞧一瞧为好。”她又想一想,“王爷可记得我之前提过,去谢家赴寿宴偶遇时,崔表哥也同贺长廷走在一起。今日蹴鞠比赛,他们也在同一支队伍。他们……很熟吗?”她补上一句,“长乐对贺长廷太过关注,我才问两句。”
“他们二人便是因蹴鞠认识的。”
萧裕告诉戚淑婉,“在谢老太爷的寿宴之前他们已经认识了。”
“我瞧着他这个做派,偶尔有种错觉。”
“他近来结交的人,总能拐着弯儿同王妃扯上关系。”
萧裕不咸不淡的话落在戚淑婉耳中。
她眼睫轻颤,强压心底那个念头,状若不解:“王爷此话,何意?”
第32章 第32章他全做了。
其实,萧裕的话让戚淑婉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往前不曾考虑过类似“崔景言也重生了”这样的可能性,而今念头一旦冒出来,便似在她心底扎根、疯长,继而让她回想起她所知的崔景言近来诸般行径。
这确实让崔景言一反常态的所作所为得到更好的解释。
尤其他与那些人亲近得那样快,无论谢家二爷抑或贺长廷都接纳他。
像是精准戳中对方脾性,无法拒绝同他交好。
细细琢磨,是有些像他后来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的模样。
可拐着玩儿同她扯上关系未免说笑。
无非宁王妃的身份,注定同京中高门大户能拐着玩儿扯上关系罢了。
不过这辈子她和崔景言已经桥归桥、路归路。
这个人是否如她那样重活一世,抑或旁的什么情况,既不是她愿意操心的,也不值得她去操心。
但又一次,王爷在意起这个人。
戚淑婉不能不想,是因为她之前每一次都不愿意多聊崔景言,所以王爷始终在意?所以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无法让他将崔景言视为无物?那她到底应该说什么?能交待的,她悉数同他交待过。
有点难哄,戚淑婉默默想。
“王妃没有想过吗?”
萧裕看着在他眼里正装傻充愣的戚淑婉,终于将这层窗户纸戳破,“崔景言也许不甘心。”
“毕竟王妃同他是指腹为婚。”
“若非意外,王妃已同他做一对正经夫妻。”
每多说出一句,萧裕的语气便沉郁一分,但他唇边的笑意不减。最后,他问戚淑婉:“假使日后崔景言与世人道明真相,要王妃同他诺行婚约,王妃当如何?”
戚淑婉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因为在她看来如萧裕口中所假设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她的理由却没办法解释给任何人听。
故而她只是笑了下,仿佛对萧裕的话感到费解:“王爷怎么会这样想?”
萧裕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安静笑着指出:“王妃似乎在回避。”
“可我已经嫁给了王爷。”戚淑婉收敛笑意,认真回答说,“我不会再想嫁给崔景言的。即便他愿意娶,我也不会嫁。”顿一顿,她看着萧裕,反问他,“王爷也不会将我拱手相让,对吗?”
萧裕便笑:“王妃这样笃定?”
戚淑婉摇一摇头。
她笃定自己不想嫁给崔景言,笃定崔景言不会做那种事,却无从笃定在萧裕眼里自己的重要性。她不过觉得,王爷这般在意,当然是不肯相让的意思。
“摇头是何意?”萧裕犹在追问。
戚淑婉垂眸思索,但她也拿不出什么筹码同他做交易,唯有虚虚承诺:“王爷为我撑腰,我也会回报王爷。”
萧裕:“如何回报?”
戚淑婉抬眼,视线越过萧裕,落在马车车壁。
她想起那日萧裕教她:“这才称得上是本王喜欢的”。
确实,他当真很喜欢那些,许多的花样,一旦起念便索求无度。
“我可以……”
戚淑婉声音低了点,纠正自己的措辞,“我会对王爷做王爷喜欢的事。”
萧裕轻笑出声。
好大的诱惑,他承认他很期待。
……
戚淑静在燕王府。
葡萄架下阴影处凉风徐徐,她慢饮一口紫苏饮,偶尔抬眼去看坐在她对面的周蕊君。底下的人正在同周蕊君禀报事宜,但是没有避开她。
说的乃是今日京中的一场蹴鞠比赛。
听见宁王、崔景言、贺长廷、谢知玄等一个个不陌生的郎君参与这场比赛,她心里浮现种怪异之感。
无趣。
戚淑静撇撇嘴,惹得周蕊君几不可见朝她望过来一眼。
直至蹴鞠场上发生的事情禀报完毕,将人遣下去,周蕊君示意丫鬟为戚淑静添满茶水。之后又将丫鬟们挥退,周蕊君方手指摩挲着青花瓷茶盏笑道:“早知外头有这样的热闹,我们也去凑一回。”
戚淑静满不在乎:“臭男人们在一起踢球罢了,哪有什么可看的?”
“远不如同姐姐讨一杯茶喝来得欢喜。”
周蕊君像被她的话逗乐了。
“满京城也只有你这样看得起我,既这样,那你今日可要多喝几盏茶再走,否则我是不依的。”
戚淑静:“我恨不得赖在姐姐这儿,哪里舍得走呢?”
她便又端起那盏紫苏饮,这一次满饮一大口。
周蕊君始终笑着,将话题转回蹴鞠比赛:“但今日这比赛确实热闹,宁王多少年不陪大家玩这些,今日竟下场了。听说长乐同你大姐姐也前去观赛,许是这般他才愿意露一手。这些时日我瞧着,他同你大姐姐颇为恩爱,可说起来我还是觉得可惜,若是……那我们关系便更亲近了。”
戚淑静脸上的笑淡下去,只道:“兜兜转转,姐姐依旧同我相识一场,更说明我们有缘。”
周蕊君满脸歉疚:“怪我心直口快,提起你的伤心事,是我不好。”
“姐姐万莫这样说。”
戚淑静握一握周蕊君的手,“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了,没关系。”
周蕊君凝视戚淑静,捕捉她眼底闪过的阴翳。
她轻叹:“我也是太心疼你,替你不平……无论如何本不该是这样的。”
“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我虚长你几岁,你喊我一声姐姐,我一样将你当妹妹看,便忍不住想同你开这个口。若叫你听得不高兴,我先在这里同你赔罪,只愿好妹妹你不会因着我几句话说得不对,从此疏远我便好。”
戚淑静忙道无须如此,又问:“姐姐想同我说什么?”
周蕊君眉心紧蹙,沉吟许久才慢慢开口。
“你也知,我在京城时日不长,但想起你以前同我说过的那些事,兼之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总觉得那位崔公子怎得几次三番出现在有你大姐姐的场合?”
戚淑静听得一怔。
周蕊君抿唇道:“兴许是我错想了,可又觉得他一介书生,你大姐姐如今是王妃,偏这样巧?”
“他该不会……”
那个猜测尚未说出口,周蕊君的话被戚淑静截断:“不可能!”
周蕊君似错愕于她强硬的语气,戚淑静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缓和了下情绪,才半是解释半是说服自己:“他们虽是表兄妹,但往前极少见面,何来感情深厚?何况大姐姐嫁入宁王府这么久,他何必突然做这些事?且凭他现在难道能同宁王抗衡吗?他也不至于这样蠢。”
崔景言他在意戚淑婉?
戚淑
静不信,上辈子崔景言是同戚淑婉做得多年夫妻,他才在意戚淑婉。
这辈子他们说过的话恐怕都比不上她同崔景言说得多。
崔景言为何会对戚淑婉念念不忘?
“可是,他们原本不是有婚约吗?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抢走,多少会不甘心罢。”周蕊君迟疑道。
戚淑静紧抿着唇:“姐姐对崔景言不了解,故而不知他不是那种性子。”
周蕊君恍然,轻拍戚淑静手背:“原是这般,那是我胡言乱语了,妹妹勿要放在心上,只当我什么也不曾说过便是。”又将一碟绿豆凉糕推到戚淑静面前,“这绿豆凉糕味道不错,我今日特地叫小厨房新做的,妹妹且尝一尝。”
戚淑静勉强冲周蕊君一笑:“好。”
她拿了块糕点,沉默着,小口小口品尝起来。
周蕊君的话终究入戚淑静的心。
尽管不认同崔景言在意戚淑婉这种推断,但后面的那一句不甘心,她记在心底,反复琢磨。
之前数月,她已经领教过崔景言的心高气傲。
这样心气高的一个人,不甘心自己未婚妻变作他人枕边人合情合理。
不甘心又如何呢?
若崔景言因不甘心而做出那些事,那他是想要怎么样?
直接问他,他势必不会对她透露半个字。夜深寂静之时,戚淑静于闺房床榻上辗转难眠,到得最后,她决定先尝试用一个最朴实的法子。
只要抓住证据,任凭他是崔景言照样没有狡辩的余地。
那么,首先,她得派人跟踪他。
……
萧裕手臂虽然留下一片青紫,但太医来瞧过,不曾伤到骨头,便不影响他素日里生活起居。
过得些时日,那片青紫痕迹渐渐消散了。
蹴鞠比赛场上年轻郎君们的风采却镌刻在许多小娘子的心口。戚淑婉听萧芸笑过一回,谢七郎谢知玄这些时日一出门,若被认出身份,必定要遭小娘子们围堵。
她猜贺长廷也是如此。
但萧芸没有提,许因这是桩不值得欢喜又偏偏无可奈何的事情。
“七夕节快到了,三皇嫂有何打算吗?”
那一天,萧芸同样问她这个问题,但戚淑婉没有任何打算,以往每一次七夕节于她都稀松平常。
如今她也已不会再去祈祷美满姻缘。
戚淑婉准备那日进宫陪一陪皇后娘娘,其他事事如常。
是以,七月初七当天,她晨早起身用过早膳,便乘软轿入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至凤鸾宫正殿外时,赶巧碰上太子妃也过来请安,她笑着问得几句太子妃的身体情况,知太子妃一切无碍,坐得两盏茶功夫,她安心离宫回宁王府。
然而待软轿停下,被竹苓扶着从软轿上下来,戚淑婉才发现自己没回府。
她在浑无所觉之时被送到校场。
萧裕负手立在软轿附近,是特地在等她。
毫无疑问,必定是萧裕暗中吩咐轿夫将她送来这里的。
“王爷。”萧裕三两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戚淑婉出声唤他,环顾一圈四周,“这是要做什么?”
萧裕牵过她的手:“王妃学会骑马已有些时日,却没有属于自己的马。”
“趁着今日得闲,索性陪王妃过来挑一挑。”
“待会儿王妃挑一匹自己喜欢的。”
话音落下,不必萧裕再吩咐,数名仆从已然各自牵着一匹骏马过来。
戚淑婉不懂这些,但不妨碍她瞧得出来这些马匹无不俊美矫健。想来被牵到她面前便已经过精挑细选,因而无论她怎么挑也势必能挑中一匹良驹。
她偏头去看一眼萧裕。
之后,在萧裕带着几分鼓励的注视下,她朝着那几匹马走过去。
当戚淑婉走到其中一匹几乎通体雪白、唯有四只马蹄是黑色的马驹前时,这匹马驹竟主动靠近,拿自己的脑袋轻轻蹭了一下戚淑婉。那一刻,戚淑静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却能感觉出它对自己没有恶意,便也没有选择避开去。
“它喜欢王妃。”
萧裕走到戚淑婉身侧,轻声道。
戚淑婉又看向眼前这匹马驹,微笑道:“那我要它。”
下决定太快,遂补上一句,“可以吗?”
“自然。”
萧裕应下,而后伸手拽过这匹马的络头,马驹低下头来,他鼓励戚淑婉,“王妃可以摸摸它。”
戚淑婉伸出手,动作有些慢但手指一点点试探着抚摸上马驹的脑袋。见马儿没有任何抗拒与不自在,她才整个手掌放上去,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它。
过得片刻,萧裕问:“要骑着试试吗?”
戚淑婉应得一声,之后她翻身上马,骑着这匹马驹绕校场跑得两圈。
身下的马驹表现得温顺,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这让戚淑婉对它的喜爱更甚两分。
等到从马背上下来,萧裕扶戚淑婉站稳:“要不要试试别的?”
他看向被仆从牵着的其他几匹被冷落的骏马。
“这匹就很好。”
戚淑婉随萧裕也看一看另外的那几匹马,只是丝毫没有动摇自己的选择。
萧裕笑道:“可见主动一些,才能得到王妃的偏爱。其他这几匹马儿不知自己已经错失先机,任凭是怎样的骏马也再入不得王妃的眼。”
“是王爷说它喜欢我的。”
戚淑婉微笑,又抬手摸两下这匹马驹的脑袋。
“既然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自然要选它,也不必再惦记旁的。”
“否则岂不是朝三暮四?”
萧裕便觉得戚淑婉这话不像在说马驹,像是在说别的。但他没有追问,一笑道:“王妃既挑好了,往后这匹马便是王妃的。一会儿让人牵回府,日后得空王妃也可以亲自喂一喂它。”
“好。”戚淑婉笑着颔首。
骤然记起今日是七夕节,她转过脸去看萧裕。
偏她半晌不开口。
萧裕笑问:“怎么了,这样瞧着本王?”
“王爷……”戚淑婉原本想问他是不是选在七夕节送她这匹马。
最后没问,只是冲他笑说,“多谢王爷,我很喜欢。”
“我们回去吗?”
看一看逐渐毒辣的日头,戚淑婉问。
萧裕应声,她便牵过他的手,同他离开校场。
柔软的、小小的手掌主动握住他的手,萧裕视线掠过他们交握着的双手,落在戚淑婉身上。
他有点儿记不清。
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来牵他?
他才发觉她极少主动。
不仅夫妻之事,在其他的事情上也一样,被动承受在她身上是常态。
“王妃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安静走过去一段路,萧裕开口,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
戚淑婉回答:“七月初七,今儿是七夕节。”
“嗯。”走回软轿附近,没有松开她的手,萧裕转过身面对她,直接发问,“王妃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戚淑婉蹙眉思索,摇头:“王爷不是已经送我一匹马匹了吗?”
萧裕换个问法:“值此佳节,王妃难道便没有想同本王一起做的事情?”
戚淑婉笑:“王爷想去做什么?”
“事事听我安排有什么意思。”萧裕不悦掐住她的脸。
戚淑婉接不上话。
“王爷,我……”
她有些难为情说,“今日我确实没有想做的事,但过些天是有的。”
萧裕问:“过些天?”
“嗯……”戚淑婉垂下眼,“过些天中元节,我想去给娘亲放盏河灯。”
一时接不上话的人变成了萧裕。
“好,我陪你。”他最后摸摸戚淑婉的脸说。
但戚淑婉的七夕节依然变得有安排。
日落时分,萧裕带她从王府出来,他们骑马出城,经过市集时,买了热腾腾的羊肉包子、千层肉饼、炒栗子以及糖葫芦、酥油鲍螺、蜜渍青梅等等许多的吃食。
之后一路奔向白云山。
但不是去白云山,而是沿山道策马去往山顶的观星台。
戚淑婉骑的是她白天挑中那匹马驹。起初未出城,她戴了帷帽,到无人之处,她摘下帷帽,策马疾驰,山风吹得她散落在颊边的发凌乱不堪,她却顾不上在意,享受着这片刻的肆意。
到得观星台,勒停马匹后,戚淑婉翻身下马。
此时天早已暗下来,站在山顶往下看,只能瞧见近处白云寺灯火煌煌以及更远处京城灯火阑珊。
戚淑婉想起一件旧事。
“那个时候王爷是正好在这里吗?”
跟在萧裕身后步入凉亭,她坐下来歇息,也帮萧裕一起将那一个个香气四溢的油纸包打开。
油纸包里是他们从市集上买的吃的。
萧裕挨着戚淑婉身侧的位置坐下说:“是。”
“真巧。”戚淑婉评价道。
那一日萧裕在这里,而这个地方可以看得见白云寺,于是他将小院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袖手旁观,而是选择救她。
他们享用过一顿远不如王府吃□□致的晚膳。
吃饱喝足,从凉亭出来,没有骑马,不过是相携着沿山道散步。
虫鸣声声不休,漆黑天幕之上星子闪烁。
山上的夜风异常凉爽,迎面吹来,吹得人也通体舒畅。
“王爷以前常来这里看星星吗?”戚淑婉心情愉悦,问起关于萧裕的事。
萧裕道:“不常来。”
戚淑婉便同他笑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带我看星星。”
萧裕看她一眼:“所以这么高兴?”
“对呀。”戚淑婉不否认。
为什么不高兴呢?
于她而言,所有崭新的体验都会让她感知到重活一世的意义,感知到她远离那些不想要的生活。
何况。
她没有对萧裕提过半个字说想过七夕,想要他陪她,想他送她礼物。
他全做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不提要求便不会被拒绝也不会失望。
原来不提要求也会被满足很多很多。
这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很难不高兴。
“其实远远不止今日。”戚淑婉难得打开话匣,“和王爷之间的所有事,对我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王爷教我骑马、射箭,在别庄带我去钓鱼、打猎,连同今早送我马驹,全都是。”
“每一件,我都很高兴。”
她平静同萧裕陈述自己的真实感受。
殊不知这样的一番话在萧裕听来有多么新鲜。
像窥探到她内心角落。
“以后——”
萧裕握住戚淑婉的手,“以后,本王会陪王妃做更多没有过的事。”
“好。”戚淑婉微笑应下。
哪怕承诺短暂,但她想,拥有过也很好。
他们散步消食过后,回到观星台,在凉亭外的草地上躺下来,两匹马被拴在不远处,慢悠悠吃着草儿。戚淑婉枕着萧裕的手臂,两个人紧紧挨着,看头顶星空。
一牙弯月正悬于天边。
月光有些黯淡,星光愈发闪烁,一颗一颗星子在夜幕清晰可见。
戚淑婉努力辨认过半天牛郎织女星,始终辨不明白,到后来不得不先放弃了。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萤火虫,原本一闪一闪微弱的光亮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她不由得坐起身。
那只萤火虫竟飞向她,落在她肩上。
随她一道坐起身来的萧裕一伸手,轻松将那只萤火虫困在手心。
捉住萤火虫的手掌很快从她肩膀上移开。
戚淑婉反而来了兴致,拿自己的双手捂住他虚握的拳头,脑袋也凑过去:“困住了?王爷准备困它多久?其实放了也不要紧,总不能将它带回王府。”絮絮叨叨说着,又小心翼翼掰他的手指。
没有掌灯,光线昏暗。
但离得足够近,萧裕嗅见戚淑婉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他并不能将她此刻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话语里透出的开心却浅显。
萧裕松开虚握的那只手,被困住的那只萤火虫飞离他的掌心,戚淑婉没有松开他的手掌,但坐直身子,仰面视线追随着萤火虫去。她在看萤火虫,萧裕只看她。
然后——
在萤火虫飞远,戚淑婉收回视线的一刻,萧裕反握住她的手,低头吻她。
第33章 第33章萧裕道:“不正经。”……
萧裕的这个吻很温柔。
却又恶劣。
因他亲她一会儿便要停下来,静静瞧她几息,再继续。
后来同样吻她脸颊、耳朵、脖颈……
戚淑婉被他亲得有些紧张。
见多萧裕不正经和不着调的样子,她真怕这个人今日也会不愿停下。
幕天席地,太羞人了。
戚淑婉分神想着,倘若王爷非要如此,哪怕要惹他不高兴,惹得他往后不愿意对她好,她亦绝不会妥协。
偏偏这时传来他的声音:“王妃在想什么?”
“没有。”戚淑婉小声否认,却不知他几时停下来的。
萧裕知道她心不在焉。
握住戚淑婉攥紧自己衣襟的手,让她将掌心摊开,手心的冷汗无处藏匿。
她在紧张,抑或是在害怕。
萧裕眸光沉了沉,又觉得有些好笑。
“王妃是不是在想……”他凑近戚淑婉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戚淑婉听清楚他恶劣的话语,惊得瞪大眼睛。
萧裕道:“不正经。”
这样的三个字在戚淑婉听来全然是倒打一耙:“……”
好在萧裕没有当真做出不正经的事。
这让戚淑婉觉得今年的七夕节颇为完美,是她过得最舒心最愉悦的七夕。
萧芸便没那么高兴了。
因为她撞见贺长廷今日出门,特地驱马去往一处道观。
她知道那道观,里面住的皆是女道长。而贺长廷到那地方后有位小娘子已在侯他,一见他便满目欢喜,且这位小娘子未穿道袍,许是借住于观中。
萧芸并不认得这位小娘子。
但于七夕出门相见,她也很难不想这位小娘子于贺长廷大约不一般。
要不要打听?
身为长乐公主,想要打听清楚一个小娘子不难,可她莫名觉得这样的事讨厌,像凭借身份压人。
坐在茶楼二楼临窗位置的萧芸有些烦躁搅弄着眼前一碗小甜汤。却有人擅自在她对面坐下,她皱眉抬眼,见是谢知玄,眉头皱得更深:“你怎么在这儿?”
谢知玄取过茶杯,自顾自倒茶水:“路过。”
又问,“露凝呢?你们两个人今日怎么没有在一起?”
因为她总不能带着谢露凝一道去跟踪贺长廷。
萧芸抿唇,答非所问:“那你呢?这样的日子一个人跑茶楼来做什么?”
谢知玄笑饮一口茶水。
他搁下茶杯,看一眼热闹非凡的长街:“不去逛逛?”
萧芸托腮摇头:“没什么意思。”话音落下,耳边忽地捕捉到一声细弱的喵叫,她微怔,疑心自己一时听错了,但接连又有第二声、第三声传来。
“咦?”
那喵叫一听便是只小奶猫,可茶楼怎会有小猫?萧芸好奇得到处找。
一只小小橘猫却出现在茶桌上。
毛茸茸、奶呼呼的一团,光瞧上一眼,萧芸一颗心便化了大半。
“这是哪来的?”她已经反应过来是谢知玄身上藏了只小橘猫,这会儿才亮出来。纵然一双眸子盯着那小橘猫瞧,她口中却在同他说话,“你方才将它藏哪儿了?这么小一只,幸好没给闷坏了。”
“路上捡的,喜欢送你。”
谢知玄言简意赅回
答萧芸的问题。
萧芸顿时抬起头,双眼发亮,追问:“当真?送我?”
谢知玄说:“我不得闲养它。”
“那也是。”萧芸颔首,不疑有他欢喜道,“我会好好养的,你放心。”
谢知玄“嗯”一声,嘴角翘了翘。
戚淑婉在七月初九这天见到这只小橘猫。
初八那日她未能早起,是以不曾进宫来给赵皇后请安。
萧芸对这只小奶猫爱不释手,兼之尚且是小小的一团,也不调皮捣蛋,便恨不得去哪儿都捎上。于是,戚淑婉在凤鸾宫见到它。
小橘猫可爱得紧。
不止戚淑婉夸,见到这只小奶猫的人没有一个不夸的。
萧芸高兴,对小橘猫的喜爱更甚。同赵皇后请过安,后来萧芸抱着小奶猫和戚淑婉从凤鸾宫正殿内出来。她开口邀戚淑婉去她那儿喝茶,戚淑婉猜她有事,当即应下,随她去朝晖殿。
“这只小猫儿是哪来的?”
戚淑婉在罗汉床上坐下,看萧芸小心翼翼将小橘猫放在地上,随口问起。
萧芸笑说:“是谢知玄送我的。”
“他不得闲养,说送我,我便收下了。”
戚淑婉看一看小橘猫又看一看萧芸,有意说:“这小猫儿倒不怕你,是不是已经养得一阵子?”
萧芸笑:“是前天晚上带回来的,也才三两日,大约是投缘。”
前天。
是七夕那日。
戚淑婉不知道谢知玄是怎么同萧芸说的,但很显然,萧芸不觉得谢知玄送她这只小橘猫存着其他的心思。所谓不得闲养的说辞,萧芸便这样轻易相信了吗?谢知玄不得闲,那他家中不是还有妹妹?
正应了那句“当局者迷”。
戚淑婉想起萧裕从前同她说过的,“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料理”。
是该少插手。
她想,单是贺长廷和萧芸两个人已经理不清,再多一个谢知玄,更乱了。
萧芸陪地上的小橘猫玩得片刻,待宫人奉上茶水点心,她将人挥退,便同戚淑婉单独叙话。之后她将自己七夕那日无意发现贺长廷行踪且跟踪贺长廷的事说了。
“三皇嫂,实话说,我很在意那个小娘子。”
“但我不想私下偷偷打听,何况,我也没有立场去做这事,可要直接去问他,更无立场。”
戚淑婉心下异常惊诧。她毫无疑问记起前世萧芸同贺长廷和离那些传闻,随即反应过来,她知之甚少,也未必同萧芸提到的这个小娘子有些关系。
“不想做的事不做便好。”
知道萧芸信任她,她亦一本正经同萧芸说,“无论他们是何种关系,若做下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定要后悔。”
萧芸迟疑:“那……”
“长乐其实只须想明白一件事情。”戚淑婉轻轻握住萧芸的手。
萧芸疑惑歪头:“何事?”
戚淑婉说:“若他那颗心不愿落在你身上,当如何?”
当天夜里。
见到萧裕之后,戚淑婉同他略提了提萧芸的事情,但没有提贺长廷那些,而是提的那只小橘猫。
“王爷是不是一直知道?”口中虽然这样问,但戚淑婉心下几乎认定凭萧裕同谢知玄的关系,他不会不知情。或许这也是当初让她少插手为好的原因之一。
不止如此。
今日回府后她再细想萧芸所说之事,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感觉——
前世萧芸同贺长廷相识应当没有这么早。
谢知玄当初做的事说不定更少。
一切已发生变化。
在这种无声无息的变化之下,强行插手未必能将事情引向好的结果。
萧裕听言但笑:“知道又如何?”
“我瞧谢知玄乐在其中,说到底也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戚淑婉问:“那王爷一点儿不担心吗?”
萧裕揽着戚淑婉在躺椅上坐下来,让她半坐半靠在自己身上,慢悠悠道:“她自出生起便被封长乐公主,得父皇母后宠爱,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如今四海承平,也不会有须得她牺牲的时候。算下来,这辈子她能吃的最大苦头,无外乎这点儿苦了,真让她吃一吃又何妨?”
戚淑婉不赞同:“真伤心了,王爷也不可能不心疼。”
说着,又想起前世萧芸同贺长廷和离的时候,萧裕已不在人世。
日子过得这样快。
若按上辈子的情况算起来,约莫只剩半年……
萧裕道:“她要为个不值当的人伤心,谁又拦得住?”
戚淑婉小声说:“骗人。”
“如何骗人了?”萧裕抬手拍了下她的屁股。
戚淑婉红着脸瞪他一眼,摁住他手臂:“我便不信,换作是女儿,王爷能容得下这种事。”
萧裕不知她言语中存着试探之意,笑着摸上她小腹:“这却是个好问题,不过得有个女儿才晓得如何。”顿一顿,又问道,“莫不是有人催促?”
戚淑婉摇头。
皇后娘娘没有催促过,也没有给过她压力,她觉得王爷一样不着急。
她存着顺其自然的心思同样不急。
只想到……又觉得时日无多,反而让人犹豫。
“王爷想要吗,女儿?”戚淑婉顺着这个话题轻声问。
萧裕笑:“叫王妃说得本王紧张。”
他半拥半抱住戚淑婉坐起身,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低头去瞧:“莫不是当真有信儿了?”
戚淑婉却从这些话里摸不清萧裕的态度。
罢了,她想,真叫她的孩子出生便没有父亲,她也是不情愿的。
“不过提到这件事便多说几句,王爷想得未免太远。”戚淑婉从他身上下来,笑道,“太晚了,我去让人送热水进来,王爷早些沐浴休息才是。”
萧裕由着戚淑婉去吩咐人准备热水。
他视线落在她背影,若有所思。
于是,翌日晨早,戚淑婉起身洗漱梳妆,和萧裕一起用过早膳,便听得夏松在廊下禀报,说是林太医、姜太医和陈医女来了。一大早一下子请来三位医者,她奇怪望向萧裕,萧裕只牵着戚淑婉去外间,而后吩咐夏松将人请进来。
起初是林太医和姜太医为萧裕看诊。
戚淑婉昨夜今早皆不曾发现他身体抱恙。
然而太医已经在为他诊脉,她便忍下问萧裕哪里不舒服的念头。
诊过脉,太医却什么也没有说。
之后又来问戚淑婉诊脉,这一次那位陈医女也一并为她诊脉——可是她身上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起初不解。
渐渐回想起昨天夜里两个人才聊过几句孩子的事情,恍然大悟。
王爷这是以为她着急孩子,干脆让夏松请太医来诊脉?
戚淑婉有些哭笑不得。
却依旧配合。
由着两位太医、一位医女一一为她看诊。
萧裕身体康健,诊脉的结果可想而知,轮到戚淑婉,两位太医连同一位医女皆有话说。倒也并不那么严重,只是她幼时多病,长大后虽有所好转,但这幅身子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于怀孕之事来说,尚有些勉强,便不宜太过急切。
太医和医女说得委婉,各有角度,不过戚淑婉听下来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简而言之,她的身体须得平日细细调养。
先前两次染上风寒,来为她看诊的太医也略提过两句。
戚淑婉是知道的。
不过她没有让太医专门开什么调理身体的药方,一来是药三分毒,日日喝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且她上辈子喝的药够多了,这辈子不想再药石常伴。二来,以食补作为替代,除去慢一些,一样有效。
调理身子本不是能急得来的事。
这点儿道理她懂。
今日的两位太医、一位医女也没有为戚淑婉开调理身子的药方。
这却是萧裕的意思,他不想叫戚淑婉成天捧药碗喝药,只让他们多写些能用于食补的菜肴。
“这几个月下来王妃还是长了些肉的。”让太医和医女退下之后,萧裕摸一摸戚淑婉的脸,“府里不缺吃喝,比起开药方,慢慢滋补更为稳妥。”
戚淑婉说:“不妨事,我也觉得这样好些。”
萧裕却笑着道:“当真这样想?我倒怕你着急,急坏了身子。”
“王爷不急,我便不急。”
不好说自己没有那么在意这事,戚淑婉凑到萧裕面前,“且王爷更该记得林太医的另外一句叮嘱才对。”
萧裕挑了下眉。
他手掌定住戚淑婉的脸,也凑过去:“怎么?王妃要赶本王去书房睡?”
戚淑婉笑,佯作一本正经考虑:“太医不曾提,应当不用罢。”
萧裕便在她唇上轻咬一口。
节制?
他可没忘记当初有个小娘子非要留他在正院。
食髓知味。
现在来同他提这一茬,未免太迟。
……
悄然至七月十五。
入夜时分,萧裕应七夕之夜的诺,陪戚淑婉从府中出来,因祭奠故人,两个人皆穿得缟素。
他们先去买好祭灯才去往放祭灯的河段。
因是中元节,来放祭灯的百姓很多,河面上也飘着许多祭灯了。
戚淑婉循着往年习惯,特地走得远一些至僻静无人处。
萧裕陪在她身边,知她心情低落,没有专门寻个什么话题同她说话。
暗处,崔景言遥遥看戚淑婉在宁王萧裕的陪同下慢慢地走过来。当他们靠得越来越近,他也愈往暗处躲一躲,不叫人立刻发现他的存在。
他知道戚淑婉今日定会来。
只是看着她同萧裕一起出现在这地方,不禁眸光微沉。
与今日相关的记忆轻易浮现于脑海。
曾经,在她初初嫁与他时,她也想让他陪她,但他那时忘记日子,没有应允,后来她独自出门。
待他记起来,她已经放完祭灯。
再后来,她再也没有同他提过这件事亦不再要他相陪。
那个时候觉得她脾气大,一次没有做好,她便犯倔不给第二次机会。等到她去世多年他才懂得,她只是不喜欢一次次开口却一次次没有回应,徒增伤心与失望。
但他本可以弥补。
若非为着给他真正弥补的机会,为何会令他回想起前世的种种?
偏是阴差阳错,竟叫她先嫁与旁人。
所以,萧裕答应陪她?
崔景言目光定定落在戚淑婉身上,看她蹲下身,将那一盏祭灯放入水中。
戚淑婉立在河畔,望着那盏祭灯顺流而下,渐行渐远。萧裕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前,一时没有出声,只拿嘴唇轻碰一碰她的额头以作安抚。
“其实我也不记得。”
静默许久,戚淑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痛苦哀嚎,低声说,“娘亲走的时候我太小,什么记忆也没有。”
“但是她为我提前准备一箱笼的衣物。”
“所以我一直觉得,她若尚在人世,定是极疼爱我舍不得我受委屈的。”
连同和崔景言之间婚约,戚淑婉也这么认为。
至少在娘亲眼里,这门婚事不错,崔家那时并未衰败,又知根知底,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娘亲是对的。
除去崔景言冷待她之外没那么糟糕,只是她不想要了。
萧裕指腹擦去戚淑婉脸颊的清泪:“岳母若在人世,想来也盼着王妃一切安好,开心顺遂,这便是最重要的。王妃这样哭,岂不惹岳母九泉之下也伤怀?”
戚淑婉带着鼻音轻“嗯”一声,勉强止住泪。
萧裕揽住她的肩,陪她又站得片刻,方欲带她离开河边回府去。
然而一个转身,暗处便走出来一人。
戚淑婉抬眼,数息之间,凭借身形认出这个人是崔景言,不禁眉头紧皱。
不仅因她不想见他,更因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这个人,果真……不是也重活一世便是拥有前世记忆。
之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多少可以用“偶然”、“巧合”解释,唯独今日在此地遇到绝非偶然。她年年都来这个地方放祭灯,从未有过偶遇其他人的情况,哪里会那样巧,今日便碰上崔景言?但若崔景言有上辈子的记忆,那么他确实晓得她会来这里。
可是崔景言专程来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真如王爷之前所言,他心有不甘?
难道这不可笑吗?
戚淑婉别开眼去,扯住萧裕的衣袖。
见多崔景言许多次的萧裕也精准认出他。
阴魂不散。
萧裕抬眸直视崔景言,扯了下嘴角。
随即数名暗卫现身,直接上前将崔景言拦在一丈之外。
萧裕带着戚淑婉离开。
他们走远后,暗卫才撤离,而崔景言平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无波无澜将带来的祭灯放入河道中后,崔景言才离开。
戚淑静坐在马车里,听小厮禀报崔景言的动向,听到后来,终是恼怒,将手中的茶杯掷在案几上。茶水倾洒几面,又顺着几面,滴落在马车车厢。
戚淑婉,又是戚淑婉。
难不成崔景言真惦记着他们那婚约?
第34章 第34章这萧家人,当真一个赛一个的……
回王府的路上,戚淑婉和萧裕各自沉默。
马车车厢比以往任何时候安静。
当今天夜里崔景言出现在她放祭灯的河道附近,戚淑婉没办法如过去那样认为是萧裕多思多虑。她不得不直面萧裕在这件事上比她更敏锐的事实。
正因是这般,从前她对萧裕说过的许多话更无说服力。
此刻便也说不出话来。
而过去崔景言每在他们面前出现一次就要挤兑上她几句的人,闭口不言。
她拿不准他碍着今日中元节沉默,抑或心情不快,却无意多说。
戚淑婉认为是前者。
是以,她没有刻意提崔景言、刻意解释——实在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她单纯悄悄握住萧裕的手,握得一路。哪怕回到宁王府、从马车上下来一样没有松开。
她牵着萧裕的手回到正院。
之后他们洗漱沐浴,安置歇息,似事事如常。
翌日天未亮。
戚淑婉随萧裕一道起身,同他洗漱梳洗,帮他绾发、整理仪容,最后送准备去上朝的他至廊下。
几盏四角琉璃宫灯将檐下照亮。
“时辰尚早,王妃再睡会。”萧裕微低下头看戚淑婉,“我走了。”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手没有松开。戚淑婉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目光灼灼,有意无意越低下头,她渐渐会意,学着话本里描绘的夫妻腻歪场景,凑上前飞快亲了下他的脸颊。
廊下一溜儿听候吩咐的丫鬟婆子们。
哪怕他们不会也不敢乱看多看,但戚淑婉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
蜻蜓点水的一下已至极限。
萧裕笑,揽住她的腰肢,在她唇上回以一吻,这才松开她转身大步而去。
戚淑婉在竹苓藏不住揶揄笑意的眸光里迅速回到房中。
她补了个回笼觉。
睡醒之后,让竹苓带人去小库房取料子,挑好料子,她在为皇后娘娘做寝衣的同时捎带着也替萧裕做得两身。
给赵皇后做寝衣是感念先前长宁县主的那桩事,赵皇后站在她这边。
人心是偏的,戚淑婉领教过太多。
有人愿意偏向她,她不无欢喜,也心存感激。
何况那一桩事情惹得丹阳大长公主亲自回京。万寿节过后,丹阳大长公主身体抱恙,长宁县主侍疾深居简出,皇后娘娘也常去探望,她跟着去过一回,晓得皇后娘娘为此操心许多事。
这两身寝衣她选的轻软的料子,穿着更舒适。
同样没有绣太多花样,只在衣领与袖口处绣得几朵皇后娘娘喜欢的牡丹。
进宫请安时,戚淑婉将做好的寝衣呈到皇后娘娘面前。
大宫女将寝衣捧到跟前,赵皇后微笑摸了下料子,发现她特地先将寝衣揉搓过一番,如此新衣穿在身上会更舒适,唇边笑意更深,连声赞她有心。
戚淑婉见赵皇后喜欢,也微笑道:“承蒙母后不嫌弃,儿媳便安心了。”
闲聊间,宫人通传说长乐公主到。
萧芸从外面进来,上前见过赵皇后和戚淑婉。
“长乐今日
怎得没带小猫儿?”见萧芸两手空空,戚淑婉笑问。
萧芸抿唇笑说:“我想去看大皇嫂,便没带它出来。”
“那当真是赶巧了。”
戚淑婉道,“我也想着一会儿去探望大皇嫂,如此你我正好一道。”
萧芸点头:“好呀,三皇嫂,我们一起去。”
赵皇后听她们打算去东宫探望太子妃,不留她们陪自己说话,顺便让她们稍些新蒸好的糕点前去。戚淑婉和萧芸应下,待糕点送来,她们起身,福身行礼告退。
太子妃近日孕吐得厉害,寝食难安。
戚淑婉和萧芸皆因得知此事于是前去东宫探望,赵皇后也是因此下厨为太子妃做了些糕点。
她们乘软轿至东宫承恩殿。
两个人从软轿上下来,便见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弄月候在殿外。
“见过宁王妃,见过长乐公主。”
弄月上前同戚淑婉和萧芸行礼请安,又领着她们进殿。
戚淑婉微笑同萧芸步入殿内,但经过廊下时,她目光在廊下摆放着的几盆花草停留过数息。入得殿内,太子妃正半坐在美人榻上,身后靠着只紫檀色绣金线凤凰大引枕,身上盖一床薄毯,面上虽有笑意,但瞧得出精力略有不济。
“见过大皇嫂。”
戚淑婉和萧芸又同太子妃见礼,太子妃谢雪晴莞尔一笑,只请她们坐下。
两个人问起太子妃的身子。
太子妃同她们说得几句,弄月在旁边细细解释太医诊脉的结果。
上辈子戚淑婉有过一回身孕,哪怕孩子最终没能顺利出生,但怀孕的苦她是吃过的,在这一桩事情上便也比萧芸了解得多些,也体谅太子妃辛苦。不过那么多太医、医女、婆子伺候着,不必戚淑婉多提缓解孕吐之法,她多是宽慰,再问一问太子妃可有什么想吃的吃食。
如此聊得半晌,戚淑婉笑着说:“我方才瞧见廊下有几盆花草,其中有两盆可是月见草?”
萧芸压根没有注意廊下的花草,但月见草她是知道的。
月见草于夏秋之际开花,且每每于夜晚盛放。
其花洁白,盛放之时亦是花香馥郁扑鼻,置于房中,满室香气。
“确有两盆月见草。”太子妃笑着同戚淑婉和萧芸说道,“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安稳,此花夜间盛放时清香满溢,那香气闻着舒心,人也安定些。”
戚淑婉却是脸色微变。
她张一张嘴,同太子妃道:“大皇嫂,我曾听闻,若有身孕似乎不宜闻此花……于胎儿不利。”
眼瞧着殿内众人齐齐变了脸色,不十分确定的戚淑婉又补上两句,“我不通医理,只是从前偶然听过一耳朵,也不知真假。不如请个太医来问一问?若我说错了,也请大皇嫂见谅。”
戚淑婉确实谈不上对自己所言异常笃定。
她听过这种说法,是因上辈子她怀上身孕之后有人赠她一盆月见草。
崔景言瞧见后将她劈头盖脸训斥一顿,道此花于怀孕的女子无益,身子虚弱些,久闻可致小产。她从不知有这种说法,也无从确认崔景言所说对错,但他那样严肃,想来不至于故意诓骗。至于他从何处得知,她实在也不晓得了。
事关皇孙,合该慎重。
太子妃看一眼大宫女弄月,弄月当即无声一福,悄然退下,去请太医来。
“三弟妹勿要忧虑。”太子妃安抚戚淑婉道,“本是好心提醒,即便说得不对也无碍,反而提醒我更该小心谨慎。若不是三弟妹提起,我也不曾留意过。”
自她有孕,一应吃穿用度,无不是她的大宫女弄月带着人层层把关。
可谓是半点儿纰漏也没有出过。
如此谨慎小心,仍有疏漏。
这月见草是近些时日才送过来的,那香味她闻着舒心,无人特别提醒,确实想不到其他上面去。
两名太医被请过来之后,拜见过太子妃等人便去确认那两盆月见草。
少顷,他们冷汗涔涔回来殿内回话。
涉及到太子妃与皇孙,事情又到这般田地,两个人不敢隐瞒,如实道出此花不宜有孕的小娘子久闻的真相,尤其是怀胎的头三个月。他们负责照料太子妃与其腹中皇孙,却闹出这样的纰漏,俱后怕不已。眼下发现得早,太子妃身子尚未有所损伤,若慢一些……只怕真正要脑袋搬家!
不多时,太子来了承恩殿。
两名太医连忙向太子和太子妃跪地告罪。
戚淑婉和萧芸见此情形,不便多留。
既然太子妃无大碍,太子也过来了,她们便告辞而去。
于太子妃而言,今日多亏戚淑婉提醒,在她们走之前,她拉着戚淑婉的手道:“此事多谢三弟妹相告,来日,我再正经同三弟妹道谢。”
戚淑婉道:“大皇嫂无碍便是最好的事情,我其实也未能做得什么,不敢同大皇嫂邀功。”
说罢,只让太子妃注意身子,同萧芸从承恩殿出来了。
当天东宫和花房十数名宫人被惩处。
连同负责照料太子妃身子的两位太医也一并受处罚,这些却是后话。
虽然无意中发现那两盆月见草,让太子妃避免因此影响到胎儿,但戚淑婉由此却知晓,上辈子太子和太子妃膝下迟迟没有子嗣,恐怕当真乃遭人谋害所致。
若幕后之人存着不让太子妃顺利诞下子嗣的心思,两盆月见草会是开端,可绝不会是结束。
上辈子那背后的人既能达成目的,便意味着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不过——
经此一事,东宫上下会更谨慎。
想对太子妃下手、想谋害太子妃腹中胎儿也定会更难。
思及此,戚淑婉心绪稍定。
而东宫发生的事情无疑传到萧裕耳中,他回到王府,带回来一对琉璃盏。
这对粉色荷花高足琉璃盏,杯身似一朵绽放的粉色荷花,而往下,却是绿色莲叶纹样,整只杯盏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柔美又不失精致。
戚淑婉一眼惊艳,萧裕笑道:“我从皇兄小库房里捎回来的。”
“这可是皇兄的宝贝,王妃姑且好生收着。”
戚淑婉顿时听明白了。
她家王爷借着今日东宫的事情,从太子那里顺来好处。
但在这种事情上,戚淑婉相信萧裕有分寸,因而她全无负担、毫不推辞,将这对既漂亮又价值不菲的琉璃盏收下。她心里也盘算着,日后太子与太子妃的孩子顺利出生,得多准备点儿见面礼才行。
消息在当天也传至燕王府。
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弄月亲自走了趟。
先前周蕊君去东宫探望太子妃时,正好碰上宫人将几盆月见草搬至廊下。
后来她问起太子妃,道闻着香气宜人,便也讨要两盆。
弄月去燕王府正是为了将两盆月见草要回去。
自然是太子妃的意思。
从弄月口中得知月见草于有孕的小娘子身体有碍,周蕊君震惊不已,立时让人去将那两盆月见草搬来,又询问太子妃情况。听闻太子妃一切安好,她轻抚胸口,似惊魂甫定,随即让弄月转达自己的关心,道改日再去探望太子妃。
尽管弄月来燕王府没有提及太子妃如何知晓月见草于身体有碍,但周蕊君依然知晓了大概。
在戚淑婉和萧芸两个人间,她认定了戚淑婉。
毕竟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待戚淑婉较之往日愈发亲热的态度遮掩不住。
戚淑静再来燕王府喝茶时,周蕊君笑着同她说起闲篇。
从周蕊君口中听闻月见草的她却是身形一僵。
戚淑静记起前世。
那个时候,得知太子妃孕吐得厉害,夜里又辗转难眠,她曾送太子妃两盆月见草。但那花……不是说有安眠之效吗?怎得变成于孕中身体有碍了?
难、难道太子妃前世小产同她有关?
但也只是两盆花罢了,如何能有那么大能耐?
坐在葡萄架下,戚淑静后背冷汗直冒,哪怕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会再被追责,她依旧心慌得厉害。她更记得那两盆月见草还是周蕊君陪她去花房闲逛的时候挑中的。后来周蕊君有孕,她也曾让人送过周蕊君两盆,怎会这样?
“妹妹?淑静?”
周蕊君的声音拉回戚淑静的思绪。
对上周蕊君满含温柔笑意与关切的一双眸子,戚淑静越发心虚。
幸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戚淑静紧抿的唇努力扬起一点上翘弧度,应声道:“我尚是头一回晓得这种花竟然这样毒。”
“是呀,谁能想到呢?”周蕊君叹。
戚淑静端起茶盏专心喝茶。
周蕊君不再聊这些,转而说:“眼瞧着便入秋了,又到吃蟹的季节,但眼下尚不肥美,只当尝个鲜。别人送得几大筐给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待会儿你便捎两筐回去。但切勿一下吃狠了,反而伤身。”
“这怎么好……”戚淑静想要推辞。
周蕊君笑:“两筐螃蟹罢了,这你也不收,岂不是同我生分?”
戚淑静这才收下。
她笑一笑,不好意思:“总是我在收姐姐的礼,却不曾送过姐姐什么。”
周蕊君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不值当介意。我先前也说了,你认我这个姐姐,我总不能光动两句嘴皮子。往后你有什么委屈事,也尽管告诉我,能撑腰的,我定然会为你撑腰。”
有个宁王妃的姐姐,如今更没人欺负戚淑静。
她不需要周蕊君帮她撑腰,然而听周蕊君这么说之后,她脑海浮现中元节那日崔景言做下的事。
“没有人欺负我……”
戚淑静垂眸,低声道,“但我有一桩事,姐姐,我想不明白。”
周蕊君蹙眉问:“何事想不明白?”
“是……”戚淑静咬唇,狠狠心,将秘密和盘托出,“是崔景言。”
周蕊君“嗯?”得一声:“这又从何说起?”
戚淑静手捧着茶盏,细细说与她听。
……
给萧裕做的寝衣又过得十来日才收了尾。
先前给皇后娘娘做的绣了牡丹,给萧裕的则简单许多,未曾绣花样。
于是,收到寝衣,萧裕翻看几眼。
他笑问:“怎得给母后的便绣上漂亮的牡丹,本王的竟是什么也没有?”
戚淑婉平静回答:“也不穿给旁人看,有没有花样有何要紧?”
“在理。”萧裕一颔首,全无反驳之意。
待沐浴过,那身寝衣被萧裕穿上身。
然而也未穿得多久,他又捉着戚淑婉的手帮他褪下了。
七月倏然而过。
夏日的燥热也随之被带走几分,秋意日渐浓烈,中秋佳节如期而至。
八月十五这一日,皇宫内外连同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用过早膳,戚淑婉闲来亲自做些团月饼,准备等夜里同萧裕一道赏月的时候享用。
今日宫中有一场家宴。
萧裕之前提过,这场家宴会在天黑之前结束,以便大家去凑中秋的热闹。
戚淑婉在家宴上久违的见到丹阳大长公主和长宁县主。丹阳大长公主身体未愈,席间不时传出她低低的咳嗽,而长宁县主始终在一旁服侍,模样乖顺,轻声细语,瞧不见从前的跋扈。她们祖孙两个略坐得一会儿,便先行告退了。
她们的离开没有影响到席间的热烈气氛。
众人笑谈起京中往年中秋趣事,一顿饭最后吃得也算其乐融融。
太子妃身子重,没办法离宫去凑市集上的热闹,太子同她一起留在宫里陪着皇帝皇后赏月。
萧芸则跟着萧裕和戚淑婉出宫了。
今天夜里京城有灯会、有舞火龙,可以猜灯谜、放孔明灯、看各式杂耍。
她舍不得错过这样的热闹,势必要凑上一凑。
多少还存着偶遇贺长廷的心思。
但萧芸没有将心思说出口,戚淑婉和萧裕无人拆穿她。
马车停在街口。
三人一从马车上下来,只觉得繁闹喧腾下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萧芸凑热闹却不凑戚淑婉和萧裕的热闹,一头扎进长街,自顾自去玩。萧裕安排人暗中保护,又有宫女跟着,不担心她什么,牵起戚淑婉的手,带她去逛灯会。
距离上一次七夕过去一个多月,萧芸没有再见贺长廷。
她亦未去打听那个小娘子究竟是谁。
今日能否偶遇贺长廷,萧芸心里没个准数,但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若今日见到人,她势必要寻机会,直接将自己的心思说与他听。其实没什么好磨蹭的,他那颗心若不愿落在她身上那便事事作罢。她难道要求着他来喜欢她么?
当在人群中捕捉到贺长廷的身影时,萧芸真不知她同他算不算得上有缘。
若无缘,怎会七夕同中秋皆能够遇得上?
可若要说有缘……
萧芸拧眉,看一看此刻走在贺长廷身侧的那个小娘子。
七夕那日她曾在道观见过一次。
没想到今日再见,自己会这么容易便认出来。
所以贺长廷同这个小娘子一起过七夕,也一起过中秋。萧芸又去看小娘子手中抱着的孔明灯,想,那样冷冰冰的贺长廷甚至愿意陪她去放孔明灯。
真正的关系匪浅。
于是,萧芸不得不思考另一个问题。
此情此景,如此境况,她有必要去同贺长廷表明自己的心意吗?
萧芸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但她的两条腿今日有些不听使唤,她从小摊上买了面具戴上,远远跟在贺长廷身后,如同七夕那日。她想,如果他们两个人当真是情意绵绵,她即刻死心。
周蕊君和她的夫君燕王世子萧鹤上得观月楼。
登上高处,京城繁华尽收眼底。
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怕看不清行人脸上神情,却听得到遥遥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
“幽州从无这样的热闹光景。”
周蕊君居高临下凝视片刻长街的热闹,含笑同身侧的萧鹤说道。
萧鹤抬手轻揽她的肩:“喜欢便多看一看。”
周蕊君顺势靠在萧鹤身前,轻扯嘴角:“自然是要世子爷有陪我一起看,这风景才美,这热闹才得趣。”
萧鹤眼底便浮现一丝轻狂笑意,然而那笑意在触及人群中一道身影时飞速消失。他揽住周蕊君的手松开了,双手撑在栏杆上,忽地沉下脸,死死盯住那道身影。
周蕊君瞬息之间觉察出不对劲。
她看一看萧鹤,继而顺着他视线朝人群中望去,没有费太多力气,她目光锁定住萧鹤正死死盯住的那道身影。
更意外的是在那道身影旁边站着的也是个不陌生的人。
贺长廷。
他们为何在一处?
刹那周蕊君面色微微发白。
向来平静含笑的一双眸子在这一刻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怨毒之色。
萧鹤抬脚要往楼下去。
周蕊君伸手想去拽住他的衣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硬生生停下动作。
呵。
她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这萧家人,当真一个赛一个的情种。
第35章 第35章轻踮脚尖,吻上他的唇。
长街两侧各式各样的花灯高悬。
花灯如昼,人声鼎沸,戚淑婉穿梭其中只觉得眼花缭乱,不由被热闹气氛感染,眉眼弯弯。
萧裕走在她身侧,任由她自顾自玩闹,偶尔抬臂相护隔绝熙攘人群。他看她藕荷色裙角飞扬,如翩跹蝴蝶飞进花丛之中,在这个吸引她的地方略作停留,又欢喜扑向下一个诱人之处。
藕荷色的小蝴蝶最后停在卖孔明灯的摊位前。
她仰面去看被悬挂于木架上、以便向行人展示的灯盏,神色认真在挑选。
萧裕缓步走上前。
小蝴蝶甚至不需要转过脸来看便似晓得他过来了,靠向他指着一只孔明灯道:“我喜欢那个。”
萧裕随意掠一眼那只孔明灯,笑问:“小娘子是在同谁说话?”
戚淑婉偏头,眸中带笑,却不如他的意。
卖孔明灯的掌柜的见二人锦衣华服,已经满脸堆笑介绍其被相中的那只孔明灯。便在掌柜的一迭声热情招呼下,戚淑婉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小钱袋。
但不等她掏银钱,一锭银子先行被交到那掌柜的手中。
那盏孔明灯被买下了。
戚淑婉笑,学着萧裕的腔调问他:“这位郎君又是在做什么?”
萧裕不见恼意,迎上她盈盈眼波低头在她耳边道:“自然是,讨这位美貌小娘子的欢心。”
油腔滑调。
戚淑婉无声张一张嘴,又含笑接过掌柜的递来的孔明灯,细细观赏。
掌柜的办事周道,奉上特地提前为孔明灯买主备下的笔墨:“夫人可以在灯上写下祈愿之言,往后定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好。”
戚淑婉应话,思索过片刻,似记起萧裕
,嘴角微翘,“夫君想写什么?”
萧裕想听的两个字便让他听上了。
他笑:“都好。”
最后依旧是戚淑婉提笔应景写下两句话。
他们离开长街去放孔明灯。
戚淑婉买的这盏灯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颇为可爱。
灯拢共有四面,一面特地留白供写祈愿之言,其余三面无不画着可爱的小兔子,或于桂树下轻嗅花香,或憨态可掬,手捧月饼,又或于溪边静望水中玉盘圆月。
京中平日里不允放孔明灯。
即便中秋佳节这样被允许的日子,燃放孔明灯亦有特定的时辰。
正因如此,当到得时辰,男女老少聚在一处,千盏万盏孔明灯缓缓升空,逐渐在星夜里化为点点细微火光,那般场面说不出的壮观绚丽。百姓们喜爱这般景象,年年皆是自发聚在河边燃放孔明灯。
戚淑婉和萧裕来得迟,河岸上、桥上,处处挤满了人。
他们没有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走,寻得舒心的地方,也已经到百姓们可以燃放孔明灯的时辰。
萧裕递来火折子。
戚淑婉接过,点燃孔明灯内的蜡烛。
烛火的光亮映照在她眼眸。
她抓过萧裕一只手,让他也扶住孔明灯,然后,他们一起将灯放飞。
戚淑婉方才于摊前在孔明灯上写下两句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听来朴实的两句话却是她而今最大期盼。
若当真能年年有今日,能如今日这般舒心肆意,那便不知是多好的光景。
数不清的孔明灯徐徐升空,化为黑夜之下的一片光亮。
那片光亮越来越远,去到不为人知之处。
戚淑婉倚在萧裕身前仰面眼也不眨静静瞧着夜空之上的这景象。
他们伫立良久,直至人群陆陆续续散去才慢慢往回走。
行至桥上,一名小厮模样的人迎面而来,停在离戚淑婉和萧裕三两步的地方。他对他们行一礼,继而手中捧着一副画卷,冲戚淑婉道:“我家公子命小的转交给表小姐的,是姑奶奶的画作。”
“今日乃中秋团圆之夜。”
“公子偶然寻得此画,念及是姑奶奶的遗物,故而转交给表小姐。”
三言两语便将戚淑婉定住。
她认得眼前之人,是崔景言的贴身随从芦枝。
小厮口中的“姑奶奶”也再没有别人,正是她的娘亲、崔景言的姑姑。
娘亲的画作。
戚淑婉面色微凝看向那副画卷。
前世有幅画也曾到她手中。
是在她小产之后,不知崔景言从何处寻出来的,重新装裱过交给她。
年岁太长,画有些旧。
但听闻她娘亲不是雅擅丹青之人,画作极少,隔得那样久,出阁之前的画作便更难寻见了。
崔景言在今日,在中秋佳节,将她娘亲的一副遗作送至她面前。
并且偏偏以表兄身份、以转交遗物的名头做下这件事。
显然,崔景言乃故意为之。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戚淑婉心底生出一丝荒谬之感。
前世做得那么多,也不见崔景言怜惜珍视,一朝重来,无心理会,他反而费尽心思巴巴凑上来。
偏要等别人死了心了才晓得追悔莫及吗?
抑或是后来他身边的人叫他不如意,他便又惦记起她?
但娘亲的遗物极少,确实难得。
继母冯燕兰嫁入永安侯府后,恨不得将所有同她娘亲有关的东西一一烧光,不留些许痕迹。
前世收到画作,她亦是极为开心的。
或因如此,崔景言才会特地寻得了命人送来。
“崔表哥有心了。”在戚淑婉有所回应前,萧裕扬一扬唇,直接将那副画卷接过来,继而交到夏松的手里,“岳母的遗物,是当好好珍藏才对。”
戚淑婉偏头去看萧裕,从他带笑的眉眼辨出淡淡不快。
崔景言的小厮芦枝见东西送到,复行一礼转身离开,去向自家公子禀话。
萧裕当然不痛快。
崔景言此举满含挑衅之意,摆上表哥身份,又拿他去世已久的岳母的遗物做文章,是拿定他的王妃难以拒绝。但又为何非要拒绝?岳母的遗物自然要收下,而那些小心思,终究什么也算不上。
唯一的问题却在于,崔景言为何对他的王妃如此执着。
不单是执着,且有种难以描摹的全无畏惧,不畏惧她是王妃,不畏惧他的身份,挑衅之意更甚。
仿佛笃定他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纵使他当真不会,但崔景言凭什么笃定?
“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去看戚淑婉,萧裕却只笑,抬手捏了下她的脸。
戚淑婉道:“实在不必这样迁就。”
萧裕笑:“为夫何时是那等不识大体之人?”他格外懂事说着,“何况东西是无辜的,倘若拒绝,不能珍藏岳母的遗物,夫人难道不会伤心吗?”
戚淑婉听着这话,心里渐生起难过之意。
她沉默,任由萧裕牵住自己的手,随他从桥上走下来。
最初以为自己嫁给旁人,过往种种从此远离,事情却变得比预想中复杂。
又不那么复杂,因为有人挡在她的身前。
“在想什么?”
出神的间隙无知无觉,收起思绪才发现自己被萧裕带到无人处。
四下静静,他们在竹林里。
唯有清风朗月虫鸣,在清寂的夜里执着要与他们相伴。
戚淑婉摇头,尚未开口,先落入一个温暖怀抱,属于萧裕的令她感到熟悉的怀抱。随即他低声开口,一贯温柔:“些许小事,王妃不必看得那样重。况且,本王已经想好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
正被言语安抚的心横生疑虑,独独这一句,戚淑婉没能听明白。
萧裕在她额头落下轻吻:“日后便晓得了。”
戚淑婉垂眸:“王爷待妾身极好。”
时日无多。
她应当对他更好一些。
于是在萧裕不正经索要起回报时,戚淑婉迎上他视线,轻踮脚尖,吻上他的唇。不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而是热烈、缠绵、深入,诱着人食髓知味的一个吻。
萧裕忽而觉得今日很值得。
笑意直达眼底,他抬手扣住怀中小娘子的后颈,将这个吻延续。
鬼鬼祟祟的萧芸却被贺长廷逮了个正着。
身后骤然响起贺长廷的声音,她悚然一惊回过头,不懂自己戴着面具,为何会被轻易识破。
惊惧过后又笑弯了眼,要是对她毫不在意,怎么会轻易认出她?
“贺公子。”
被迫摘下面具的萧芸故作镇定冲贺长廷颔首,“好巧,你也来放孔明灯。”
她一路跟踪,其实也未曾瞧见什么。
贺长廷同那脸生小娘子之间并无任何过分的亲密之举。
连点孔明灯用的火折子都是小娘子自己准备。
后来燃放孔明灯时,贺长廷也在看灯,不曾趁机去看身旁的人。
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在萧芸看来,甚至不如她和兄长们亲昵。
但他们越坦荡清白,她偷偷跟踪的行径越显得蠢笨,被逮住时她也越发心虚。正如此刻,她心虚到不敢乱看,视线没有往那小娘子的方向递过去哪怕一眼。
“是挺巧。”
响在萧芸头顶的却是贺长廷毫不留情的声音,“第二回了,殿下何意?”
萧芸错愕,猛然抬头。
她对上贺长廷蹙眉不解的模样,得知自己上一回跟踪原来也被识破,立时羞窘得无地自容。
太丢人了。
萧芸恨不能找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但此刻也唯有涨红着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殿下为何一言不发?”贺长廷没有放过她,又追问。
萧芸更窘,却记起自己该做未做之事,索性心一横,直接交待:“没什么,因为我想了解你。”
换成贺长廷一愣,本便皱起的眉愈发紧拧着。
最后他问:“为何?”
为何?萧芸也被问得懵然。
她视线终于还是落在那小娘子身上:“贺长廷,你有婚约吗?还是已经有心仪的小娘子?”
观月楼上。
崔景言听过随从芦枝的禀报,略一颔首。贺长廷同燕王世子的身影已不在视线之中,他欲转身下楼,却见燕王世子妃周蕊君朝他走过来。
“崔公子。”周蕊君微笑,打量几眼面前的年轻男子。
崔景言一拱手,冷淡问:“夫人认得在下?”
周蕊君道:“我夫君乃燕王世子,我称呼宁王妃一声三皇嫂。虽说关系离得远,但崔公子既是宁王妃的表兄,攀扯一番,你我也算是沾亲带故。”
崔景言便与她行一礼:“见过世子妃。”
周蕊君笑意不改,又与他道:“有些话本不该多嘴,但觊觎王妃,不是崔公子能做的事。”
“世子妃所言,恕崔某听不明白。”
崔景言再与周蕊君行了个礼,“崔某尚有事在身,请世子妃见谅。”
他转身便走。
周蕊君在他身后道:“崔公子所想,未尝不能如愿。”
崔景言仿若未闻,脚下步子不停,大步而去。
周蕊君轻笑,不在意,转而继续倚着栏杆望向依旧热闹的长街。
第36章 第36章似要将他吻个遍。
燕王府。
周蕊君回到府中,燕王世子、她的夫君萧鹤已经先回来了,正独自立于窗前,周身似浸着一层寒霜。她望向萧鹤垂在身侧的手,那手用力握住一只半旧的香囊,用力到指骨微微发白。
“今日未能同世子爷一起看京中百姓燃放孔明灯,有些遗憾。”
她轻轻一笑,走向梳妆台,自顾自对着铜镜摘下珍珠耳饰,又慢慢摘下发鬓间的钗环首饰。
知晓萧鹤没寻见人,周蕊君的笑容更加畅快。好半晌,立在窗前的萧鹤仿佛才回过神,他将手中的那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收进袖中,转身朝着梳妆台走去。
萧鹤从妆匣里取过一柄象牙雕花玉梳,垂眸动作温柔为周蕊君梳头。
那般画面,乍看之下却也当得上是伉俪情深。
“等下回再陪世子妃看。”
萧鹤梳头的动作未停,凝睇一眼铜镜里映照出的人,“她在京中。”
周蕊君平静问:“世子要寻她?但毕竟在京城,她今夜又同贺长廷走在一处,偏偏萧芸近来对贺长廷颇有兴趣,难免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鹤口中的“她”是谁,周蕊君再清楚不过。
此人起初是萧鹤身边一个美婢,唤锦儿。
锦儿服侍得好,叫萧鹤称心,她嫁入燕王府后也未在意,左右这些男人房中不过这点事情。
只要萧鹤敬重她、顾及她的脸面,她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不过是起初。
后来,这个叫锦儿的婢女在王府一场大火过后消失了。
萧鹤发了疯,甚至怀疑到她头上。
可笑至极。
区区一个婢女罢了,真要处置,她有千百种法子,更不提她根本不在意。
她冷眼看着她的夫君疯癫数月又迫于公公的压力渐渐转归平静。这个锦儿却如一夜消失般,哪怕萧鹤彼时恨不能掘地三尺,也再没有得到锦儿的任何音讯。
萧鹤恢复正常,府里上下之后亦无人敢提及“锦儿”。
直至今日,这个人又出现了,若无其事。
“兴许是错眼。”
周蕊君不紧不慢继续道,“贺长廷是忠勇伯府的少爷,回京之前常年混迹军营,当真是她,倒是蹊跷。”
萧鹤却无一丝动摇:“不会错看,定是她。”
周蕊君点点头:“那也是好事,起码晓得她如今仍平平安安。”
萧鹤道:“世子妃说得对,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撒出人慢慢找。”周蕊君笑一笑,由着萧鹤为她梳头。梳好头,底下的人已将热水准备妥当,她起身要去沐浴,反被萧鹤揽住腰,手掌在她腰间流连,这是夫妻之间的暗语。
周蕊君只笑着离开他身前:“今日实在累,怕是伺候不了世子爷。”
萧鹤看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周蕊君去沐浴。
萧鹤离开去外书房,留下一名美婢服侍。
八月十五中秋夜便这样过去了。
但第二日,萧芸用过早膳,迫不及待去王府寻戚淑婉。
“三皇嫂,我昨天夜里直接问他。”屏退丫鬟婆子,萧芸急急拉着戚淑婉说起昨夜发生的事,“我问他是否有婚约在身,疑惑有心仪的小娘子,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教训了我一顿!”
戚淑婉没有从萧芸的神情、语态里感受到难过,便明白事情不严重。
她顺着话问:“为何教训你?”
萧芸哼哼过两声:“大概是说我妄加揣测,于小娘子名声不利,道那位小娘子乃是他故友之妹,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忙照顾,并无任何龌龊之心。”
“我倒不认为他撒谎,只也不明白为何将人照顾进道观去了,又为何将一个小娘子托付给他。”
“他却再不肯多言。”
戚淑婉思索片刻,轻声对萧芸道:“贺公子常年在边关,若他所言非虚,这位小娘子家中……只怕无人了。”假如对方托付妹妹时存着其他心思,贺长廷不会说出这些话,而到要将妹妹托付给友人这般地步,多半是不得已为之。
萧芸轻轻“啊——”一声,多少被惊吓。
“那、那……”半晌说不出话。
“若这般,确不便多言。”
萧芸良久才喃喃开口,为自己昨夜莽撞行径感到羞愧。
戚淑婉却在琢磨贺长廷这个人。
道理是浅显的,眼下的贺长廷对萧芸别无心思,不会同她透露自己的事情,更不会因为担心她误解从而认真解释。但倘若,两个人成亲以后,他依旧这样不愿意多解释呢?再热的一颗心也注定冷下去。
“这事要换作是谢家七郎呢?”戚淑婉笑问。
萧芸想也不想说:“换作是他,一盘问,定然什么都交待了。”
戚淑婉道:“因为你们相熟,并且他也愿意告诉你。”
不愿意,多亲密的关系照样有秘密。
一句话点到为止。
萧芸听懂了,谢知玄与她相熟不会瞒她,而贺长廷与她不相熟也无意告诉她,遂不会与她多言。
小娘子一颗炙热的心被这事实浇下一盆凉水。
她不是不知自己一厢情愿,但清楚意识到这件事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三皇嫂,我也不是非要求个结果……”萧芸低声说。
戚淑婉微微一笑。
多么天真又赤诚的小娘子。
捧上自己那一颗晶莹剔透的心却说不求结果。
“为何不求?”戚淑婉极少对萧芸说出不赞同的话,但她仍是说了,温声细语,“付出若无回报谁能一直付出?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回报,总归是要有。结果是好是坏虽不能左右,但那个结果终会呈现在我们面前。长乐,求好结果、图回报才是人之常情,有所回报、有好结果方为长久之计。”
“倾注越多心血、越多心思,越注定滋生这种期盼。”
“否则只能是落得怨怼。”
萧芸似懂非懂,但应下戚淑婉的话说:“三皇嫂,我记下了。”
戚淑婉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小厨房今日做了桂花糕,你待会儿稍些回朝晖殿慢慢吃。”
萧芸将桂花糕带回朝晖殿。
长大许多的小橘猫优雅跳上罗汉床榻桌凑上前嗅一嗅。
看着这只小猫儿,萧芸想起谢知玄。
也想起自己三皇嫂忽然的那一句:“这事要换作谢家七郎呢?”
尽管那一刻心里有答案,但再次回想起这个问题,抱着小橘猫,萧芸心念微动,寻得机会问了问谢知玄。不想谢知玄答非所问,他坐在桌案前一面煮茶一面道:“殿下想问
同贺长廷一起的小娘子罢?”
“小娘子姓虞,名似锦。”
“她是虞家走丢的小娘子,前些年才寻回来,可寻回来时,父母已不在人世,余下一个兄长。”
“沙场刀枪无眼,虞家郎君马革裹尸,但与贺长廷相熟,临了便将妹妹托付于他照料。虞家虽小门小户,但总有几门亲戚,奈何没一个靠得住。几经波折,贺长廷不得不暂且将她带回京城。”
萧芸听得心惊肉跳,口中低声说:“我没问这个……”
凉亭茶香四溢,谢知玄将一杯茶水搁在她面前:“虞小娘子应是自己要住道观的,虞家在京中没有宅院,她没有容身之所。道观条件固然粗陋,但避嫌。”
萧芸:“哦……”
“你怎么连这些事情都清楚?”
谢知玄为自己斟一杯茶:“大抵我闲得慌,喜欢琢磨旁人的闲篇。”
萧芸不说话了,她觉得虞小娘子很可怜。
两杯茶下肚,谢知玄却下起逐客令:“殿下若无他事,某便不奉陪了。”
萧芸气恼:“你方才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身边又没有那样一个小娘子。”谢知玄面无表情。
萧芸瞪他一眼,起身走了。
谢知玄搁下手中茶盏,没再喝茶。
走远的长乐公主却又折回来,她站在石桌旁,微微俯下身看着谢知玄:“我觉得换作是你,我问了,你定会告诉我,不会隐瞒,对吗?”
谢知玄摩挲茶盏杯口的手指不慎陷入茶水中:“为何我不会隐瞒?”
“因为我们相熟,因为你愿意告诉我。”萧芸抬手拍了两下谢知玄的肩膀,“不愧你我相识多年,谢七郎,其实你挺不错,哪个小娘子嫁你都会过得好。”
谢知玄:“……”
他将手指从热茶中拿出来,扯了一下嘴角:“不劳殿下操心。”
萧芸收回手,又说:“今日出来得匆忙,下次我将小七夕带来给你瞧瞧,我养得可好了。”
七夕那日收养的,索性取名七夕,省心省力。
说罢,她又一次转身而去。
这次没有再折回来,谢知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将那杯茶倒了。
……
中秋夜,崔景言命随从送来的画作,正是前世戚淑婉收到过的那一幅,是她娘亲尚在闺阁之中时所作。萧裕将这幅旧画交给经验老道的匠人精心装裱,过得些时日才送回宁王府,回到戚淑婉手中。
“想挂在哪儿?”
萧裕看着展示在面前的画作问身侧的戚淑婉。
这是一幅冬雪寒梅图。
画上白雪皑皑,一株绿萼梅花凌寒绽放,望之便有种静谧之感。
但戚淑婉如今看见这幅画便少不得记起崔景言——除却是娘亲遗物以外,这幅画也提醒着她,倘若想要对她好,倘若愿意上心,许多事早早可以做,不必等到那么迟。上辈子崔景言迟迟没有做,不过是不愿意也没有那份心而已。
真相如此简单又如此残忍。
哪怕她已远离过往之人、远离过往之事,被迫回望时,依然要挨上一刀。
“先收起来吧。”
戚淑婉对萧裕说,“娘亲的遗物实在太少,王爷,我想仔细珍藏。”
萧裕便命丫鬟将这幅画收进小库房。
戚淑婉心安,挽住他的胳膊,和他一道去府中后花园散步赏花。
中秋过后,秋意正浓。
天气一日较一日凉爽起来,湖中残荷尚未被清理,虽无夏日的艳绝,但别有一番风景。柿子树上却挂着一个个红澄澄的柿子,如挂得满树的小灯笼。木芙蓉这时节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一派花团锦簇。
两个人散步回来,沐浴梳洗,如常安寝。
夜里戚淑婉却做了梦。
自重活一世,她其实极少梦见上辈子的事情。但在这一天的夜里,不知是因她娘亲的那幅画,抑或旁的什么原因,她梦见自己的上辈子。
梦中又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她躺在床榻上,腹痛难忍,大汗淋漓,听见大夫宣告她的孩子没了。
而她的夫君不知去向。
回来后,见到她,头一句话是:“为何这样不小心?”
如坠冰窖。
那一刻那个以为至少会得到几句言语关心与宽慰的她如此可笑。
“王妃?婉娘?婉娘!”有人声声唤她,带着急切,戚淑婉懵懂中睁开眼,对上一双满怀关切的深邃眼眸,迟钝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在做梦。
萧裕看着怀中双手紧攥住他的衣襟,脸颊满是泪痕的小娘子,深深皱眉。
他的王妃似乎叫梦魇住了。
是怎样可怕的梦,将她吓成这样?
萧裕没问,单单将人揽在怀中,低头拿指腹细细为她擦去泪痕。
那泪水反而越擦越多。
少顷,他被迫放弃这件事,任由戚淑婉埋着头、趴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
可哭到最后,身上的寝衣湿了大片,怀里的小娘子却抬起头来,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他许久,最后凑过来,吻他的唇、吻他的脸,而后自锁骨一直往下,似要将他吻个遍。他无法,忙把人拎起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身前,忍不住笑:“大半夜的,王妃怎得突然如狼似虎?”
戚淑婉脑子木木的,说不出话,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萧裕没等到答案,不催促,但把人从身前抱下去,从床榻上起了身。
梦中场景犹在脑海中回荡。
戚淑婉不愿意闭上眼,跟着坐起身,她撩开床帐探出头去,很快瞧见萧裕走过来,但手中多了一块帕子。
回到床榻旁的萧裕见戚淑婉仰起小脸眼巴巴瞧着自己。
一双眼睛,眼角红红的,说不出的可怜。
萧裕轻抬她下巴,拿湿帕子替她擦脸:“什么梦将王妃吓成这样?”见戚淑婉眼神几乎下意识躲闪了下,他不再追问,替她擦过脸,又去换得一身干净的寝衣。
戚淑婉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不过是个梦,那些事情已经离她很远了。
在萧裕换过寝衣回来,在床沿坐下时,戚淑婉探过身子,从背后抱住他,没说话。由着她抱得片刻,萧裕偏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没事了,再睡会。”
戚淑婉却转过脸,亲一亲他的耳朵又亲一亲他的侧脸。
最后她轻声开口:“我梦见了崔景言。”
第37章 第37章一颗心无比柔软。
一句话幽幽飘至耳畔。
萧裕侧过身,把身后的人抱到身前:“便哭成这样?”
戚淑婉依偎在他怀中,垂下眼不看他,只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讷讷低语:“梦里他从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三头六臂的怪物,朝我扑过来,像要将我生吞活剥,我很害怕,可是王爷不在……我打不过他。”
话语含糊,九分假却有一分真。
萧裕在,她确实不担心崔景言会做出什么,但有一日他不在呢?
也并非觉得崔景言一定会如何伤害于她。
但她不愿再被拖回从前的生活,不愿又陷入那样阴郁无光的日子里。
尝过甜、见过天光,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浑浑噩噩。
许如王爷所言,她与崔景言之间的婚约,终究是一个隐患,那时她没放在心上,是因不认为崔景言会做什么,而今无法这样想。崔景言的举动确实怪异,不论他此番行径是出于不甘抑或旁的什么因由,思及王爷早逝与崔景言将来的平步青云,她心中惴惴不安。
萧裕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挖出来,让戚淑婉看着他的眼睛:“我在。”
戚淑婉静静看他,又微微移开眼。
她沉默中手掌攀上他的手臂,寻到那处受过伤的地方隔着衣袖轻轻摩挲。
“可是王爷会夜深受伤回府。”
伤愈了,疤痕犹在,她知道他身上远远不止这一处伤。
这一刻戚淑婉觉得自己卑鄙又贪心。
可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她不想轻易失去,她第一次这样想要抓住些什么。
萧裕待她极好,给她尊重和爱护。
却又正如她至今不知那天夜里他为何会受伤,尊重与爱护不是假的,然而更多的也没有了。
她原本知足。
却忽然意识到这不够,她需要知道得更多才看得清自己的将来。
戚淑婉又去看萧裕的眼睛。
她离开他的怀抱,手臂搂住他的脖颈,跨坐在他身上。
“王爷……”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为何受伤?可不可以偶尔告诉我你在忙什么?”
戚淑婉鼓起勇气同萧裕提要求。
尽管她不喜欢,因为这意味着她在向他索求更多,明明他对她很好。
何况,得寸进尺总是容易遭到拒绝。
她不喜欢被拒绝,遂又凑过去温柔亲一亲他,带着隐秘的讨好。
却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戚淑婉垂下眼,感受到那种无声之中的拒绝与自己的越界,松开手臂放过他,悻悻然要从萧裕身上下来。
才有所动作便被萧裕抬手捞回去,定住她的身子,让她维持方才的姿势。她听见萧裕说:“上一回同王妃说是去抓捕要犯故而受伤并非虚言。只是朝堂上的事情错综复杂,王妃想要知道得更详细,一时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等王妃得空恶补朝堂诸事,届时再同王妃慢慢说。”
“否则只怕云里雾里,听不明白。”
没有被拒绝。
戚淑婉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之后才抬起头:“王爷要教我吗?”
“你若有心,自然可以教你。”
萧裕淡然话语传来,戚淑婉一颗心颤动。
她咬唇,心底油然而生的甜蜜滋味让她按捺不住扑向他,而没有防备的萧裕被扑得倒在衾被上。前一刻跨坐在他身上的小娘子同他变得更亲密,她似顾不上羞涩,一双眸子亮亮的,竟又来亲他——这一晚不知已被她亲得多少次。
“王爷怎么这样好?”
戚淑婉趴在萧裕的身前轻声说着,梦中阴霾一扫而空。
他似乎常常能轻易安抚她。
萧裕听言却笑得一声:“折腾半天,合着光叫王妃占本王便宜了?”口中这样说,手上稍稍动作,帮她调整姿势,像让她趴得更舒服些。
戚淑婉此时此刻一颗心无比柔软。
只拿脸颊在萧裕的胸前蹭一蹭:“我以为王爷会生气,可是王爷没有。”
萧裕问:“为何要生气?”
戚淑婉没接话,又要亲他,被萧裕捏住下巴。
小巧的下巴被定在萧裕手指间。
脸颊软肉被迫挤在一处却未令她面目狰狞,反而显出可爱模样。
戚淑婉“呜呜”两声抗议,萧裕但笑:“好好说话。”
她却已无话可说。
移开萧裕的手,静默过许久,琢磨着萧裕的态度,戚淑婉又试探开口:“其实还梦见了别的。”感觉到萧裕手指抚过她的发丝,她继续说,“梦到长乐和离,皇兄和皇嫂的孩子未能顺利出生,梦到王爷也……当真是很糟糕的一个梦,没有半件好事。”
“上回皇嫂殿内的月见草不是意外,对吗?”
“可是,为什么呢?”
戚淑婉觉出萧裕动作有一瞬滞住,随即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头顶:“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妃平素便是这样的多思多虑?”
“确不是意外。”
“故而多亏王妃早早发现,方才叫皇嫂与腹中胎儿免受伤害。”
戚淑婉顿时撑起手臂去看萧裕。
她凝视着他,有些艰难思考着:“那,同之前王爷受伤之事有关联吗?”
萧裕道:“大约是有的。”
戚淑婉瞪大眼睛,这无异于坐实朝中有人有不臣之心。
她想知道得多一点,但,这似乎有些太多了。
不由想起崔景言和戚淑静。
上辈子,她活得不如这两个人长,他们会知道得比她更多。重活一世的戚淑静只是选择强嫁崔景言,要么是她也未经历后来的事要么是不轨之人未曾得逞。至于崔景言,他目下明面上结交谢家、结交贺长廷,也无趋利避害迹象。
如此看来朝局应当未有异变……
暗自分析一番,戚淑婉看萧裕的眼神多出几分的怜爱。
萧裕当她心疼自己便说:“我会多加小心。”
戚淑婉闷闷“嗯”得一声。
牵扯到朝局,她便几乎帮不上忙了。
那不是她能够轻易插手的。
“怎么愁眉苦脸?”不知小娘子心底愁绪的萧裕轻捏一捏戚淑婉的耳垂。
戚淑婉想去抱他。
奈何眼下这个姿势不甚方便,变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然后便蹭到不该蹭的地方。
滚烫的,坚硬的,让她从愁眉苦脸于转瞬之间变得羞窘无措的。
戚淑婉默默从萧裕身上爬下来。
两个人终于重新躺好。
可没过半刻钟,她又往萧裕怀里钻。
王爷什么都不知。
将来的事情最终会如何,其实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次,戚淑婉飞快地想通了。
无论未来能否更改,既然她喜欢现在的生活便更该抓住当下每一日。
不必活在对未发生之事的战战兢兢与惶恐里。
已经难帮得上忙,太过忧虑则要拖后腿,难免会使得王爷分心。
“王爷遇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每日每日都等着王爷平安回来。”
戚淑婉一本正经对萧裕道。
但,不等萧裕应声,她又一次吻他的唇,不是浅尝辄止也比上一次熟练。
一晌贪欢。
……
戚淑婉开始认真了解朝中官员及其府中家眷。有些是已经认识有所了解的,有些是这辈子尚未接触但上辈子有过接触的,还有一些则尚未认识也没有了解。
哪怕上辈子崔景言不怎么同她说起朝堂上的事情,然于内宅行走,也少不得会知晓一些事。
凭借前世记忆,数年之间,朝臣有所升贬,要紧些的她有印象。
戚淑婉一面了解一面梳理自己上辈子的记忆。
她认真对待,萧裕见她全无玩笑之意,更是有问必答。
时光便于书页与指缝之中流逝。
仿佛中秋佳节才过,九月倏然而至,又在转眼之间过去大半个月,天气也随之彻底凉下来。
萧芸在一个深秋的上午,将一名脸生的小娘子带到宁王府。戚淑婉将她们迎至花厅,但见萧芸惊魂甫定,而那个脸生的小娘子,手腕几道被粗绳勒出的红痕,双眼红肿,人木木的,俨然惊惶不安。
“三皇嫂,眼下没法将人带进宫,只得先来你这儿。”
拉着戚淑婉避开那小娘子,萧芸蹙眉对戚淑婉道,“她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虞家小娘子。”
戚淑婉记得,虞似锦。
因已无亲人在世又得兄长相托,暂且被贺长廷照料的虞家孤女。
戚淑婉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堂兄。”萧芸咬唇,用力握住自己三皇嫂的手,隐隐后怕,“我从堂兄手里抢的人。”
“世子?”戚淑婉讶然,她反握住萧芸的手,“长乐,别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虞家小娘子怎会同世子扯上关系,你又为何会从世子手里抢人?”
萧芸不知道。
她不清楚虞似锦同萧鹤之间的纠葛,不过撞见大街上一辆马车里有小娘子呼救。她发现这个人竟是虞似锦,遂堵下马车,将人救下。哪怕对方戴着半张面具,她依然认出驾马车之人乃是堂兄萧鹤的贴身随从,惊疑不定,对方显然也认得她,大约怕生事端,不敢多纠缠。
“三皇嫂,我是不是闯祸了?”
“可我瞧见她那般模样,被人五花大绑,分明不情不愿,实在没法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单凭萧芸这些话,戚淑婉也理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不敢托大,便问萧芸:“你三皇兄进宫去了,等他回来商量,如何?”
第38章 第38章戚淑婉斜眼看他,轻轻哼了声……
萧裕回到王府已经是近一个时辰后。
期间戚淑婉让竹苓送来
热水,为虞似锦净面梳洗,又取来药膏,帮她手腕红肿处上过伤药。戚淑婉和萧芸后面一直留在花厅陪着虞似锦。
一个小娘子无辜惨遭强抢,换作是谁也不可能不惊吓。
对方位高权重,更非一介孤女可以抵挡。
倘若今日落入燕王世子手中,多少不情不愿怕都消弭于无人知晓处。
这是萧芸救下她并将她带来宁王府的原因,也是戚淑婉留下她,派人去递话请萧裕回来的原因。
哪怕和虞似锦素不相识,但也不愿看她落得那般田地。
只能救人救到底。
但光凭着一腔孤勇同样不可取。
戚淑婉将连同竹苓在内的丫鬟悉数屏退。
在花厅里,萧芸问起虞似锦与燕王世子究竟有何渊源。
事情摆在眼前,假使说两个人往前从无瓜葛显然难以令人信服。
若不知来龙去脉、不知前因后果亦无从相帮。
如此情势之下,她们想要听点儿真话谈不上多么过分。
好在缓过神来的虞小娘子未翻脸不认,知晓在她眼前之人一位是宁王妃、一位是长乐公主,她选择坦白过往:“民女是虞家流落在外的小娘子,曾在幽州燕王府为奴为婢。后来离开燕王府,被兄长寻回,方才算得上是个人了。”
其中之曲折没有细说。
不过戚淑婉和萧芸多少能够想得到。
小小的婢女被燕王世子瞧上了,如何说一个“不”字?
曲意逢迎,委曲求全只为自保。
离开燕王府又寻回家人,原以为事事好转,岂料福祸旦夕之间。更想不到,燕王世子竟然依旧惦记着她这个当初的小小婢女,甚至做出强抢之事。
戚淑婉和萧芸在虞似锦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泪水里望见她的痛楚。
她不愿从了燕王世子。
萧裕回来,戚淑婉离开花厅去将事情细细同他解释,而后轻声问道:“王爷,此事,是否也该请贺公子前来相商?总归是瞒不过他的。”亦不该瞒贺长廷。
虞似锦而今由贺长廷照顾。
且不论今日之事怎么办,今日之后该怎么做、该怎么保护虞似锦,皆少不了贺长廷的主意。
“嗯。”
萧裕应一声,直接吩咐夏松即刻去请人。
“这件事,王爷有何想法?”戚淑婉轻扯萧裕的衣袖。
萧裕握住她的手道:“若以长乐所言,既然那随从特地戴上面具便是有意遮掩身份,也自然不会声张。”
“怕只怕……”戚淑婉无声张一张嘴又补上几个字:耿耿于怀。
今日对方吃了哑巴亏,不代表这件事过去了。
她对萧鹤这位燕王世子不了解。
即便见过几面,印象也浅陋,样貌不错,话有些少,但偶尔会从他身上觉出些许阴冷之感。
说起来,终究是同燕王世子妃周蕊君的接触更多一些。而相比于那位燕王世子萧鹤,作为燕王世子妃的周蕊君长袖善舞、落落大方,人缘极好,她怀疑没有燕王世子妃聊不亲热的人。
却也没有想过萧鹤会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单凭此事便知晓此人绝非善类。
却不知萧鹤有意遮掩身份是否有几分顾念着周蕊君这位世子妃。
“那王妃不也将此事揽下来了吗?”
萧裕笑看一眼戚淑婉,“本王还以为王妃无所顾忌。”
“这桩事情明面上不过长乐救下一位可怜的小娘子罢了,想来不至于惹上麻烦,唯有虞小娘子今后也不容易。”戚淑婉抿唇,挠了下他手心,“可我更高兴王爷没有斥责,反而一起想法子解决这事。”
萧裕笑:“本王可不是因为怜惜。”
戚淑婉斜眼看他,轻轻哼了声。
贺长廷来得很快。
他神色紧绷,步入花厅后,与萧裕、戚淑婉、萧芸一一见礼,又躬身谢过,便要带虞似锦离开。
萧芸蹙眉站起身来:“贺公子打算怎么做,不该给个交待吗?”
往日天真可爱的小娘子这一刻无比严肃。
贺长廷朝萧芸望过去:“日后在下会更加小心谨慎,保护好虞小娘子,不再让今日之事发生。”他给出一个含糊其辞又中规中矩的回答。
在萧芸听来,贺长廷的话里的意思是他同虞似锦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她本便严肃的一张小脸愈发不见笑。
萧芸逼问:“贺公子往后要如何不让今日之事发生?”
贺长廷紧抿着唇,似不懂她究竟想说什么,一时沉默没有接话。
花厅里气氛凝滞。
戚淑婉见虞似锦因萧芸同贺长廷的几句话有些慌张,便出声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贺公子也已了解。长乐公主追问贺公子有何安排,是希望能稳妥一些,也是出于关心之意,烦请贺公子不吝相告。”
贺长廷说:“今日我便会将虞小娘子接回忠义伯府。”
“然后呢?”萧芸又问,“她应当以何种身份住在忠义伯府,又能在忠义伯府住得多久?”
今日在贺长廷面前的萧芸咄咄逼人。
但戚淑婉没有阻止她,此刻同样在花厅的萧裕也没有。
萧芸深吸一气,继续道:“贺公子认为,忠义伯府能给虞小娘子庇护?当真是庇护,而不是收受好处之后,眼巴巴将人双手奉上?若事情变成那样,贺公子可有应对之法?抑或贺公子认为,自己可以寸步不离守着虞小娘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贺公子实不该回避。”
忠义伯府上下的秉性,外人知道,贺长廷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面对燕王世子,那里根本不是能给虞似锦庇护的存在。
贺长廷撩起眼皮望向萧芸。
他沉下脸:“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萧芸坐回玫瑰椅里,肩膀微微耸拉下来。
直到这时,萧裕才开口,将萧芸说不出口的话补上:“赐婚。”
倘若皇帝陛下为贺长廷和虞似锦赐婚,哪怕是燕王世子也不得不断了念想,不敢觊觎朝臣之妻。这是能让虞似锦真正彻底摆脱萧鹤,不会因为担心今日之事卷土重来而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法子。
萧芸心如明镜却说不出口。
但是她知道,没有比这能更好保护虞小娘子的办法了。
贺长廷有情有义。
虞小娘子嫁他,从此有个名正言顺为她遮风挡雨的人也是好事。
戚淑婉握住萧芸的手,对贺长廷同虞似锦道:“终究得看你们的意思,可其他法子多非长久之计。贺公子若放心将虞小娘子交付旁人,也不会将她带回京城,对吗?虞小娘子,你若是不愿意用这个法子,不妨直言,以寻他策。”
或许俩人并未曾有何暗昧情愫。
然在此之外,他们能互相交付信任便已难得。
轩敞的花厅针落可闻。
贺长廷没有说话,虞小娘子也没有,后来他们一道离开宁王府。
“阿芸。”
戚淑婉起身走到萧芸身侧,轻唤她乳名。
萧芸抬头一笑,谢绝戚淑婉相留,离开宁王府回宫去。朝晖殿外小花园里栽种着的桂花树嫩黄花朵谢了一地,像少女心事破碎零落成泥。
她步入殿内,小橘猫喵叫两声,朝她走过来。
萧芸俯身将小猫儿抱起,抱上里间床榻。
床帐委地,一方小空间里一人一猫。
萧芸抱着小橘猫无声哭泣。
……
永安侯府。
戚淑静一早听丫鬟听雪说起京城里头的闲篇,当听闻贺长廷被赐婚且赐婚对象乃是一个虞姓孤女时,她震惊不已追问:“虞姓孤女?哪个虞家?”
“奴婢也不知,外头也
没什么消息。”听雪摇摇头,“似非京城人士。”
顿了下,听雪又道,“奴婢听外头倒是在传说这虞小娘子父兄皆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戚淑静瞠目结舌。
这事究竟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
上辈子的贺长廷可是尚了公主,做了长乐公主的驸马。
后来他被发现养外室,萧芸便同他和离,那外室正是一名虞姓的孤女,据说其兄长曾同贺长廷出生入死。
这些是外面传的。
不过,她也听过一种说法,道那外室腹中孩子并非是贺长廷的。
但这样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
总之贺长廷未曾否认,不是他的孩子,难道他心甘情愿做那绿王八,甚至不惜同萧芸闹到和离?
她同萧芸关系不亲近。
上辈子,萧芸同贺长廷两个人闹到和离的时候,宁王也不在人世了。
即使有心探究,萧芸也不会愿意同她说什么。
更不提她无非当个热闹瞧。
眼下变成贺长廷同那个虞小娘子结为夫妻,萧芸要是同贺长廷再有些瓜葛,那才是真热闹。上辈子贺长廷养外室,这辈子萧芸养奸夫?戚淑静光想一想,便忍不住轻啧一声,随即将此事抛在脑后。
燕王府,外书房。
燕王世子妃周蕊君推开外书房的门进去。
见书册子、砚台、笔洗、宣纸、茶盏被挥落在地,一片狼藉,无处下脚。
抬头看一看立在窗边的萧鹤,她踢开脚边挡道的杂物行至窗前:“世子爷何必动怒至此。”
萧鹤手撑在窗沿,手背青筋暴起:“差一点儿便能寻回来了。”
“皇伯母赐婚也没办法。”周蕊君说,“赶巧儿叫长乐给碰上了,又不宜大动干戈,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只不宜轻举妄动。”
萧鹤阴恻恻的目光瞥向周蕊君:“功亏一篑,该不会是有人通风报信?”
周蕊君淡然迎上他视线:“一个小娘子哪值当冒险?”
“世子爷,大局为重。”
“若叫王爷晓得了才是再不会有破局之法。”
燕王要得知他又为这个“锦儿”发疯,那是真正不会留其性命。周蕊君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容不下“锦儿”的人多了去了,哪里用得着她来沾手?
萧鹤的目光愈发阴沉。
那张原本称得上俊美的面庞因此而微微扭曲。
周蕊君上前两步,站到他身侧,也望向窗外的两株木芙蓉:“天冷了,世子爷记得添衣。”
萧鹤闭一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大皇嫂显怀了。”
“嗯。”周蕊君应一声,“也有四五个月了,但离发动须得许久。”
萧鹤道:“劳世子妃多上心。”
周蕊君一笑:“应该的。”又问,“我让人进来收拾下?”待到萧鹤颔首,她才转身出去吩咐。
……
萧芸对贺长廷之间那点儿情愫知道的人极少。
但总归是有人知道的。
谢凝露递上拜帖,来得一趟宁王府,同戚淑婉商量邀请些小娘子一道去庄子上玩,而真正目的当然是为了带萧芸去散散心。谢家有处庄子离京城不远,马车一个时辰能到,骑马更快些,可以当天来回。
戚淑婉当即应下谢凝露的邀约。
之后两个人商量过邀请哪些小娘子同往,谢凝露方才起身告辞。
临了谢凝露说得句:“我七哥哥也会同去。”
戚淑婉颔首,只应一声“好”。
萧裕回府,戚淑婉将事情同他说了。
换得萧裕一声:“待那日忙完了,我去接王妃回府。”
“好呀。”
戚淑婉不客气点点头,“王爷务必来接我。”
于是,三日后,天蒙蒙亮,戚淑婉便从府中出发,同萧芸一起乘马车去往谢家那处庄子。一出城,她们便不再坐马车,而换成骑马前往。
戚淑婉骑上自己喂养过一段时日的马驹。
惹得萧芸望过来好几眼:“三皇兄由来只肯对三皇嫂大方,去岁生辰,我央着三皇兄将这匹马驹送我,他愣是不愿松口。”这马乃番邦进贡,价值连城,稀罕得紧。哪怕不知这些,光凭着这匹马的美貌,也足以令爱马之人哄抢。
戚淑婉便笑道:“待会儿到庄子上我将这马驹让给你骑,让你过过瘾。”
萧芸也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在朝晖殿独自待过几日的萧芸再次出门的时候,瞧着依旧是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长乐公主。她太过平静,戚淑婉不无担心,但也不想故意提起她的伤心事。
贺长廷同虞似锦得赵皇后赐婚,萧芸同贺长廷之间则再无可能。
上辈子那些事不会再发生。
代价却是于情窦初开时将心尖上的人往外推。
戚淑婉没经历过。
不必经历,也知心底那种酸涩伤怀,割舍掉一段感情常常很痛。
那便多宠一宠、疼一疼她。
被关心被呵护,哪怕不能抚平所有的创伤,也至少可以少一些胡思乱想。
深秋时节的庄子上没有春夏的桃李争艳抑或草木葳蕤。
唯有庄稼与果子成熟的丰收气息。
庄头把树下新摘下来的橘子和柿子奉上,又说起今年各种收成。萧芸笑着说起去年的烤地瓜格外香甜,谢凝露便立时吩咐庄头拎过来几篓板栗、地瓜、小芋头。原本打马球的安排被搁置,谢凝露指挥起丫鬟生火,她们围坐在火堆前,把板栗、地瓜、小芋头一一扔进火堆里去烤着吃。
对于京中贵女们而言,这也是稀罕乐趣。萧芸捧着谢凝露递来的烤地瓜,吃得正香甜时,听见身后传来谢知玄的声音:“怎么躲在这儿吃这些?”
不知为何,萧芸身体一僵,莫名不想在这个时候见他。
不想在自己狼狈的时候见到这个人。
狼狈不是因为在吃烤地瓜。
狼狈,是因为谢知玄必定已知晓贺长廷要同虞小娘子成亲一事。
萧芸想起当初谢知玄那一句“不知太医院里诸位太医,几时方能有此殊荣。”从一开始谢知玄便看明白了,一切不过是她的独角戏,她上蹿下跳,独自耍一通猴戏,再凄凄凉凉退场。
又吃一口烤红薯。
忽地没有了之前那种香甜。
此时围坐在火堆附近的都是小娘子。
不好邀谢知玄同坐,谢凝露对自己的七哥哥说:“一会儿便去打马球。”
谢知玄颔首。
看一眼背对着他且沉默不语的萧芸,走开了。
戚淑婉不会打马球但会打捶丸,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因而她很快掌握技巧,能同其他小娘子玩在一处。她也如来时路上同萧芸约定好的,让萧芸骑她的马驹,而她则骑萧芸那匹马。两匹马平常皆称得上温顺,哪怕她们临时互相换着骑也无什么大碍。
大家沉浸在打马球的欢乐里,……小娘子们的欢声笑语一直传出去很远。
直到戚淑婉身下本来温顺的那匹马莫名躁动。
自跟着萧裕学会骑马,她头一回遇见马匹失控的情况。
一瞬间,人变得惊惶无措,只顾得上攥紧缰绳,但身下的马儿却在四下乱窜后,蓦地直立嘶鸣。
戚淑婉一颗心“怦怦怦”乱跳,惊得闭上眼。
同谢家二爷说笑逛着庄子的崔景言远远看见这一幕,沉下脸,直奔过去。
然而,有人动作更快。
第39章 第39章温热的呼吸与温软的唇一并拂……
戚淑婉身下马匹失控飞驰而去。
瞧见这一幕后,一众小娘子中骑术最好的谢凝露当即拍马去追。
身后却传来宁王的声音:“我来。”话音落下,谢凝露只觉身侧似有狂风卷过,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飞射出去,定睛一看正是宁王策马去追宁王妃。
宁王是几时来的?
谢凝露根本没有注意,吃惊之余放下心,有宁王在,她的确派不上用场。
戚淑婉同样不知萧裕什么时候来的。
当被从马背上甩下来的一刻,她以为自己今日注定受伤,未曾想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身下是萧裕坚硬的胸膛,后脑也被他宽大的手掌护住。萧裕拿自己整个人给她当了回软垫,在她摔下来时将她接住,带着她顺势在地上翻滚两圈缓和冲击。
戚淑婉趴在萧裕身上,惊惧过后短暂一片空白的大脑恢复清明。
随即,她听见萧裕问:“王妃可还好?”
戚淑婉彻底醒神。
她连忙去查看萧裕的情况,确认他是否受伤。
“王妃再这样乱摸下去,便是本王受得住,旁人也要看不下去了。”调笑的话语传来,戚淑婉仿佛才记起尚有许多
人在,抬头见谢凝露和萧芸等人正朝着他们这里赶过来,脸颊微红。
戚淑婉一面从萧裕身上爬起来一面道:“我怕王爷受伤。”但刚刚确认过了,没什么大碍。
又记起来问,“王爷怎么过来了?”
两个人从地上起了身。
萧裕站在戚淑婉面前帮她整理微乱的鬓发与衣裙:“不是说好忙完要来接王妃吗?原是王妃忘了,倒是我记得一清二楚,眼巴巴上赶着非要来。”
“我哪是那个意思?”戚淑婉嗔怪,“是没想到王爷来得这样早。”
萧裕但笑,见戚淑婉裙摆上沾了几根枯草,他俯下身去,替她将裙摆那几根枯草一一掸去。
戚淑婉微怔一怔。
她低头看萧裕,哪怕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却从他举动里觉出他的疼惜。
刹那,她眉眼也被勾连出几分柔情。
见萧裕发间也沾了枯草,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帮他清理。
崔景言在萧裕策马去追戚淑婉时已停下脚步。
他立于远处,看萧裕将她救下,又看他们亲昵说着话,看萧裕帮她整理仪容,也看戚淑婉眉目温柔为萧裕摘去发间的枯草,更看着他们相视而笑,任谁瞧见这一幕都能感受出那种温馨和睦、静谧美好。
“宁王和宁王妃感情真真是甚笃。”
谢二爷缓步上前,对崔景言道,“崔公子作为表兄,应也心中宽慰罢。”
崔景言淡淡一笑收回视线。
“这是自然。”他语气平静,同谢二爷一道去与萧裕这位宁王见礼。
出现这个小插曲后,戚淑婉虽无大碍,但小娘子们没有继续打马球,纷纷从马背上下来,转而玩起投壶。谢凝露招待小娘子们,萧芸却未加入,只说一会儿来。
谢知玄去查看她那匹马为何会忽然失控。
她跟着一起去了。
这匹马是她往日骑惯了的。
若非清楚其性子温顺,她如何也不敢随随便便让自己三皇嫂骑。
未曾想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这里头多少有她的责任,哪怕人没有受伤,却得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给自己的三皇兄和三皇嫂一个交代。
萧芸压下心里的那股别扭往谢知玄身边凑:“可发现是什么问题?”
谢知玄不语,萧芸看他一眼,没有追问。
两个人各自沉默。
直到谢知玄在那匹马的其中一只马蹄里面取出一截短短的银针。
萧芸惊愕中“啊”得一声:“这是……”
谢知玄端详数息:“是绣花针。”
“细微的疼痛,起初马驹可以忍受,待深入皮肉承受不住,便会失控。”
萧芸盯着谢知玄手中那一截绣花针:“你是说,有人想害我?”
谢知玄偏头看一看萧芸紧张的模样。
“更像是警告又或者是出气。”
“那么多随从护卫,那么多人在,说到底也不是那么容易出事的。”
萧芸低下头,沮丧不已:“同三皇嫂换马骑是临时起意,哪怕是我的大宫女事先也不知晓。今日倘若稍有差池,便是三皇嫂替我受过。”
谢知玄收起那一截绣花针。
“些许阴险招数罢了,正因殿下没有做错且对方再无其他法子,方才只能做下这样的事。”
萧芸感受有只手轻轻摸一摸自己的发顶。
她心念微动,却听谢知玄道:“贺公子从此又欠殿下一份情,往后更要记殿下一辈子的好了,不是也不赖?”
取笑之意,萧芸难以忽视。
先前的沮丧情绪瞬间被对谢知玄的愤懑取代。
她拂开头顶那只手,抬头瞪向身侧之人:“谢七郎,你有病!”
谢知玄挑了下眉:“殿下给治?”
萧芸鼻子一酸,控诉道:“明知我心里不好受,偏要戳我心窝子,你不是有病是什么?是,我知道,这事儿在你眼里我跟个笑话一样,但你不能让我一回吗?你不能假装不知道吗?”
谢知玄愣怔,定定看着萧芸脸庞滑落的泪珠。
他抬手,想要替她擦去那些泪,又发现自己此刻手上满是脏污。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知玄辩解。
萧芸没有吭声,自顾自摸一把泪,不想哭哭啼啼回去叫旁人瞧见,干脆扭头走到柿子树下去坐。
谢知玄跟着过去。
萧芸却始终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理会他。
谢家这处庄子一片屋舍有许多客房。
萧裕让人送来热水,独留戚淑婉在房中也确认过她无碍又帮她稍事梳洗。
“王爷今日不是有事吗?”戚淑婉将手放进铜盆,由着萧裕帮她净手,问起那个未被回答的问题,“来得这样早,是事情已处理妥当,还是被王爷扔一边了?”
萧裕笑道:“虽然即便本王没来,王妃也断断不会出事,但本王这会儿却觉得来得很对。”
“所以王爷当真将事情搁置了过来的?”戚淑婉抓住重点追问。
她知道萧裕是在说崔景言。
纵然崔景言未走近,可他同谢二爷在一处,她瞧见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秋狩在即,同皇兄商量下相关事宜。”
解释过,替戚淑婉净过手的萧裕又拿干巾帮她将手指头一根一根擦去水珠:“况且要是不来,王妃夜里又做噩梦了怎么办?本王可瞧不得自个的王妃那样哭。”
“不会了。”
被打趣的戚淑婉没有生恼,只伸手抱了下萧裕,“我陪王爷早些回去?”
“这话听着倒像是我在这里王妃玩不痛快。”
他含笑拿手掌扶了下戚淑婉的肩,忽地道,“别动。”
戚淑婉当真配合一动不动。
见萧裕视线像落在她肩颈处,不明缘由,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唯一回应她的,是萧裕继续俯身低头凑至近前,温热的呼吸与温软的唇一并拂过她肩颈处。
他似在她锁骨附近落下一个吻。
重而用力,像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一般。
戚淑婉伸手要去摸一摸那处,被萧裕拦下:“好看。”
戚淑婉:“……”
萧裕选中的位置极为刁钻。红痕被衣襟半遮半掩,更显暧昧,戚淑婉借着一把手持的小铜镜一瞧再瞧,整理半晌衣裙却发现实在遮不住,放弃了。
“夫妻之间寻常事。”
取走戚淑婉手中的小铜镜搁在案几上,萧裕屈指轻刮她鼻尖,“难不成我是见不得人的?”
戚淑婉脸颊微红,率先步出这一间客房。甫一出来,便见谢二爷同崔景言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他们先同在她后面走出客房的萧裕见过礼,又见过她这个宁王妃。
萧裕同谢家二爷客气寒暄。
手掌反寻见戚淑婉的手,轻轻握住。
崔景言只看得戚淑婉一眼便注意到她锁骨附近的红痕。
再见她双颊红润,眉目含春,不必深究也知晓,那片痕迹因何而来。
看起来他们夫妻关系和睦。
但,上辈子宁王早逝,戚淑婉定然不知。
他想起之前在酒楼戚淑静失言,戚淑婉便掌了戚淑静的嘴,起码她听过那种说法并为此愤怒。若她晓得那是真的,会不会为萧裕一大哭?
若是……
他说他可以帮她,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听他的话,满足他的要求?
阴暗的念头浮现崔景言脑海又一掠而过。
他仍有耐心,可以等。
谢二爷和崔景言片刻后离开了。
去查看马匹情况的萧芸和谢知玄回来了,两相碰面,萧芸疑惑看着戚淑婉锁骨附近的红痕:“是叫虫子咬了吗?我那儿有膏药,三皇嫂擦一擦。”
戚淑婉忍下笑意。
她瞥一眼萧裕,颔首说:“是不小心叫虫子咬了,多谢长乐。”
之后同萧芸去取药
膏,留萧裕和谢知玄二人单独叙话。
萧芸所说的药膏尚且在马车里放着。
她们上得马车,萧芸寻到药膏要帮忙擦药,戚淑婉阻止她的动作,关心问:“怎么哭了?”
眼泪止得住,双眼的红肿却一时半会消不去。
在看见萧芸的时候戚淑婉便发现她哭过,只是等到这会儿才问。
自己那些小心思难以描摹,萧芸捡要紧事对戚淑婉说:“谢知玄在我马匹马儿的马蹄里发现一截银针,应是有人蓄意为之。今日本该是我……却是三皇嫂替我受过,险些受伤出事。”
戚淑婉不无惊诧。
一截银针,若非谢知玄心细如发,恐怕轻易忽略过去权当一场意外。
“那也不是你的过错。”戚淑婉道。
萧芸歉疚垂首:“终究是我连累三皇嫂……”
“且不论到底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但那也是我自己选的。”戚淑婉捧住萧芸的脸,让她抬起头,“我若不愿意帮忙,大可推脱,因而不论发生什么事皆不会是阿芸的过错。再则说,哪怕晓得之后会如此,阿芸也照样不会在那日选择视而不见对吗?”
第40章 第40章“婉娘帮帮我。”
作为长乐公主,得陛下、皇后娘娘以及两位皇兄偏爱,萧芸性子又随和,与人交往向来不摆架子,因而实在谈不上同什么人不小心结仇。
即便真的在些许事情上同其他人有些磕绊,念其身份也不可能计较。
否则一旦天威降临,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今日之事与之前萧芸救下虞似锦小娘子那事离得太近。
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上面去。
但眼下谈不上证据确凿也无从定论。
只单论那个时候选择帮虞小娘子,戚淑婉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若连他们也不敢帮、不愿帮,才是真正可怖。
她不想萧芸为此心生负担。
萧芸明白自己三皇嫂话里的意思。
收起那些沮丧和歉疚,她稍事沉默又忽而道:“我方才,凶了谢七郎。”
刚刚他们两个人走过来时,气氛僵硬,彼此互不理睬,戚淑婉瞧得出他们的别扭,却不知因由。这会儿萧芸主动提起,她顺势问:“谢七郎怎得惹你了?”
萧芸咬唇:“三皇嫂怎知是他惹我,不是我不讲理?”
“那是阿芸惹的他?”戚淑婉又问。
萧芸叹一口气,摇着头:“我也不知为何,听他那样说我便恼火。”
戚淑婉:“他说了什么?”
“他、他说贺公子又多欠我一份情,往后更要记得我的好,说这样也不赖。”萧芸提起来便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样的话难道不是在取笑我吗?”
戚淑婉沉吟中道:“阿芸对谢七郎的了解比我更多,他为何说这样的话,我亦不能妄加揣测。不过,他今日实实在在帮忙查出那匹马失控的因由,起码他做的事情存着关心之意。阿芸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不妨直接告诉他,让他下次别这样。他若真心尊重你,想来下回便不会如此。”
萧芸迟疑:“我知道他对我不错,可是……”
“可是即使阿芸今日凶了他,下一回他仍会来寻你,对吗?”戚淑婉笑。
萧芸怔一怔。
戚淑婉只又说得一句:“想来你们认识多年,也非头一次闹不愉快,只要好好说,不妨事的。”
萧芸怔怔应下自己三皇嫂的话。
却忘记帮忙擦膏药,一个人兀自琢磨事情琢磨得许久。
另一边。
谢知玄把那截绣花针交到萧裕手中。
“今日庄子上虽人多手杂,但能认得出殿下马匹的不会太多。”
“王爷,查吗?”
谢知玄等着萧裕示下。
萧裕扫一眼染血的绣花针淡淡道:“查,隐蔽些,别是惊扰到其他人。”
谢知玄应声,立刻着手查办此事。
毕竟这是在谢家的庄子上,谢知玄负责查,十分方便,而他亦很快查到庄子上的一个仆婢。
萧芸往前来过许多次谢家这处庄子。一直在庄子上服侍的仆婢认得出她的马不足为奇,兼之今日邀请不少小娘子,萧芸会来这处庄子上的消息谈不上隐蔽,最终催生出这样一桩事情。
但却未能从那小丫鬟口中撬出什么消息。
查到她头上后,她磕头认罪,只求放过其家人莫要牵连无辜,而后趁其他人不备服毒自尽。
这样轻易便取人性命的毒药也不是一个小丫鬟能有的。
从被胁迫的那一刻起,她已注定逃不过此劫。
萧芸怪罪不起来一个小丫鬟,怜惜活生生一条性命,央着谢知玄命人将其厚葬。谢知玄见她如此,索性送了她一个顺水人情,将这小丫鬟同在此处庄子上做事的父母妹妹齐齐安排去别处当差。
这桩事情处理得隐蔽。
没有惊扰到来庄子上玩乐的其他小娘子。
后来,戚淑婉和萧芸也加入她们陪着一起玩了阵投壶。
所有人面上一片风平浪静。
戚淑婉亦未因这桩事情惴惴不安,反而有种诸事渐渐明晰之感。何况她清楚知道燕王世子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为着这样一个面兽心之人徒增烦扰实无必要。
相较之下,她对燕王世子妃周蕊君比往日更上心几分。
周蕊君同萧鹤是多年夫妻,那样一个长袖善舞、玲珑心肝的小娘子会不知萧鹤的真面目吗?
戚淑婉忍不住想,身为世子妃的周蕊君对自己这位夫君是何种想法?
是情非得已,还是沆瀣一气、助纣为虐?
不过戚淑婉有些时日没有见周蕊君。
直到赵皇后因一场秋雨一场凉的天气变化生得一场病。
太子妃身子重起来,怕过了病气影响腹中胎儿,自不要她来凤鸾宫为赵皇后侍疾。这件事便由戚淑婉和萧芸分担得多一些,戚淑婉近来日日去凤鸾宫请安。
她在凤鸾宫见到的周蕊君。
世子妃看起来一切如常,眉眼之间寻不见半分异色,戚淑婉也没有多探究,待周蕊君依旧。
如此又过得两日。
这一天,戚淑婉如常晨早用罢早膳,从王府出来,乘软轿进宫。到得凤鸾宫后,她照常让竹苓留在殿外,独自入得殿内,见赵皇后起了,服侍赵皇后洗漱过,便让人将早膳、汤药、蜜饯一一送来。
“今日叫御膳房做的鸡汁粥,母后尝尝,看看能否多吃两口。”
赵皇后胃口不佳,戚淑婉每日离宫前变着花样先琢磨好第二日的菜式,吩咐御膳房去准备。
一碗鸡汁粥只以鸡汤熬煮。
端至近前赵皇后便闻见诱人香气,入口更觉鲜美醇香。
她一气儿将一碗粥吃下,又添了小半碗,是近些时日难得的好胃口。赵皇后吃得高兴,戚淑婉脸上也跟着有了笑,之后喂她吃药,一碗汤药喝罢,不忘将那一碟酸甜适口的蜜饯捧上。
“难为你日日都一早进宫来陪我。”
赵皇后吃得几口蜜饯,心里知连这不起眼的蜜饯也额外下过功夫,“好孩子,辛苦你了。”
戚淑婉笑:“见母后高兴,我也高兴,哪里有辛苦可言?只望母后早些养好身子,我才好又同大皇嫂、长乐几个一起陪母后吃茶聊天。”
说笑间小宫人进来禀报,说丹阳大长公主、燕王世子妃和长宁县主来了。
赵皇后便让将人都请进来。
不一时,丹阳大长公主、周蕊君和傅莹步入里间,同半坐在床榻上的赵皇后请安见礼。戚淑婉也起身规规矩矩见过丹阳大长公主,再与周蕊君、傅莹互相见礼。
小宫人搬来玫瑰椅,赵皇后请她们坐下。
几人各自落座,周蕊君便笑道:“本念着皇伯母身体抱恙进宫探望,又在路上遇见姑奶奶和长宁也来探望皇伯母,索性一道过来了。眼瞧着皇伯母气色比前两日更好一些,真真是叫人高兴。”
赵皇后笑说:“这却多亏宁王他媳妇儿一日又一日悉心照顾,否则我也不能好得这样快。”
丹阳大长公主当即冷哼:
“为长辈侍疾本是分内事,哪有这样邀功的?”
“你啊,便是太纵着他们了。”她坐得离赵皇后最近,当下一面握住赵皇后的手一面摆出长辈的姿态道,“有些事纵得,有些事却是纵不得的。”
丹阳大长公主又问:“今日太医可请过脉?”
赵皇后说:“来过了,只姑母说得太严重,谈不上纵着,都是好孩子,没必要苛责罢了。”
丹阳大长公主颇不赞同的语气:“如何不是纵着?旁的不提,单论一桩事情,宁王大婚至今已有小半年了,却迟迟没有喜讯,难道不该着着急?子嗣之事终究是大事,该多上上心。”
赵皇后微微一笑:“姑母恐是记混了。”
“宁王五月大婚至今才三月有余,如何也谈不上小半年,犯不上着急。”
说得几句话,无不被赵皇后一句一句顶回来,丹阳大长公主按捺不住脾气,生了恼:“这是嫌我多嘴?一月又一月,拖下去便是几年!”
赵皇后只道不敢。
丹阳大长公主便即说:“依我看,该给裕儿纳两位侧妃才是。”
长辈聊天,没有戚淑婉插嘴的份儿。
但听到要为萧裕纳侧妃时,她险些压不住笑。
“姑奶奶这样为三皇兄操心,我听着倒觉得是三皇兄的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萧芸恰听见丹阳大长公主的话,立时笑吟吟道,“不过这种事我三皇嫂答应不答应不提,总归也该三皇兄自己愿意才好。”
有过先前那些事,萧芸和长宁县主傅莹的关系几近崩裂,两人再无来往。
连带着她对自己这位姑奶奶也生出不喜。
萧芸的想法十分简单。
对是对,错是错,傅莹做错了,理当改过自新,而姑奶奶偏要强撑腰,全然不分青红皂白。
“见过母后,见过姑奶奶,见过三皇嫂……”
“顶撞”过长辈的萧芸面不改色,眉目含笑,同众人一一见礼请安。
接连丢面子的丹阳大长公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要摆长辈架子:“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长乐,你平日里究竟是怎么学的规矩?”
萧芸看一眼闷不吭声的傅莹:“姑奶奶不必操心我。”
“毕竟再如何不懂规矩,我也不会推人下水,做出那等丑陋的事情来。”
她将话挑破,丹阳大长公主又愣住。
傅莹一张脸涨红了,霍然起身,谁也没看,埋着头冲出凤鸾宫正殿。
见状,丹阳大长公主也赶忙追着孙女去。
周蕊君向来识趣,起身告辞,留赵皇后、戚淑婉和萧芸在里间。
赵皇后觑一眼萧芸:“今日这张小嘴怎得这么厉害?”
语气却听不出多少不赞同。
萧芸嬉皮笑脸:“三皇嫂吃了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我当一回坏人啦!”她挽住戚淑婉的胳膊,“三皇嫂,我也不求你夸我,你回头让三皇兄将那把漂亮的羊脂白玉小弓送我便成!”
戚淑婉掐了下萧芸的脸,小声说:“那也不用这样替我出头。”
萧芸哼笑:“路见不平而已!”
赵皇后看萧芸同戚淑婉笑闹着,只道:“你们姑奶奶的身子骨瞧着已无大碍,想来也能启程回封地了。待回头寻个机会,我同陛下提一提此事。”
晌午时分,忙完正事的萧裕过来凤鸾宫陪赵皇后用膳。
之后他同戚淑婉一起回宁王府。
路上戚淑婉将凤鸾宫发生的事情说与萧裕听。
萧裕便将自己的王妃抱到腿上来坐:“王妃也没替本王回绝?”
戚淑婉笑:“我如何替王爷回绝?落在姑奶奶耳朵里只能是我善妒了。”
萧裕听出弦外之音,看她一眼,不语,将话题转移开。
这点儿事情没有影响到戚淑婉。之后几日,她依然进宫去为赵皇后侍疾,却在第三日的时候,夏松忽地至凤鸾宫传话道萧裕有急事寻她。
告知过赵皇后,戚淑婉连忙便跟着夏松去了。
王爷有事寻她的时候极少,更勿论是有“急事”,一路上她都忐忑不安。
夏松却把她带到一处宫殿暖阁。
推开门,萧裕确实在里面,但戚淑婉走近后,很快发现不对劲。
罗汉床上的年轻郎君以手支颐,双眸却透出些许迷离,眼尾洇出淡淡的一抹绯色。戚淑婉对上他的一双眸子,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些许从未有过的妖冶之感。
“王爷……”
她正欲发问,先被拽住手腕,随即被萧裕倾身抱上罗汉床被困在他怀中。
戚淑婉后背紧贴着萧裕坚硬的胸膛。
离得极近,她亦感觉出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热意,而他嗓音低哑亦是从未有过的性感:“婉娘帮帮我。”
“怎么办?”
“有人设计你的夫君,在他的茶水中下了药,偏他只想要自己的夫人。”
戚淑婉耳根发痒。
不等她开口,她身后之人已经捉住她的手轻轻捏一捏,几是诱哄着问:“帮帮我,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