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轻晃,人影交叠。
萧裕的话一字不落钻入耳中,唯有戚淑婉知自己不是那般心思。
给戚淑静的耳光与其说护他不如说护她自
己。
她怕戚淑静醉酒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届时连累到她身上。无论她同戚家其他人相处如何,既不曾断绝关系,便依旧是一体,她不想遭这种罪。
何况戚淑静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
倘若再说出更多的事情,日后一一被“言中”,可不会是什么小事。
却果真如她当初所想,戚淑静对宁王的早逝心有不满。
故而这一次不愿再嫁进宁王府。
王爷……
只有几分不快而已吗?
不过,王爷自己说了高兴,因为误会她护他。
但哪怕误会,这样的结果也不坏。
于是戚淑婉没有追问萧裕是否真的不介怀,她只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将他手指从唇上移开:“我也盼王爷高兴。”若只能再活得这一年,确实高兴些为好。
萧裕无声一笑,重又反握住她的手,把玩起她细长白嫩的手指。
须臾,他道:“王妃这个继妹挺有意思的。”
戚淑婉闻言瞧着萧裕,没有着急说什么,等他后面的话,萧裕又不紧不慢问:“她连我这个宁王也瞧不上,往日里是不是常常欺负你?”
他一面说一面松开戚淑婉的手指,转而握住她莹白纤细的手腕。
指腹滑过一道细长疤痕,来来回回抚摸。
戚淑婉终是微怔。
手腕处会有这道疤痕的确与戚淑静脱不了关系,但过得太久,连她自己也忘了,轻易不会记起。
“所以我不喜她呀。”戚淑婉笑一笑,“想来明日我父亲同继母会带她上门给王爷赔罪,王爷不必顾忌我,作为姐姐此话或有不妥,但她如何于我无关紧要。”
萧裕本意想等她诉苦。
等来的反而是这样几句话,虽未诉苦,但态度鲜明表达自己的不喜。
不急着划清界限,亦懒怠求情。
态度坦然豁达得不似年方二八的小娘子。
不过——
“王妃这样笃定?”萧裕似笑非笑,松开戚淑婉的手腕,“明日我们那位妹婿不会同往?”
妹婿?崔景言?
戚淑婉反应几息时间,扭过身子去看萧裕,没有从他脸上辨出什么异样情绪,方道:“如今虽是妹婿,但亦是我的表哥,以他的性子,想来……不会罢?”
崔景言陪着戚淑静以及她父亲、继母一道来宁王府向宁王赔罪?
那样的场景,她光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萧裕复轻笑一声。
戚淑婉明显感觉到他对她的话有些不满,不由得悄悄看他一眼,默一默,要从他身上下来。
才转过身,正欲起身,脚尖方触地,萧裕长臂一揽,叫她跌坐回去。他手臂扣住她腰肢,是不允她起身的姿态,依旧轻笑,有意贴着她耳朵说:“王妃气性这样大,一句话不高兴扭头便跑。”
戚淑婉耳根发痒:“妾身不敢。”
萧裕却没有将话题直接揭过,偏生问:“你我夫妻之间,有何说不得?”
戚淑婉并不想说。
萧裕诱着她:“王妃不妨说来听一听。”
“王爷救起我那一日不是便晓得么?那一日,我本是要嫁给旁人的。”戚淑婉便赌了气,声音也不高不低,缓缓道,“王爷若对此不喜,我亦无计可施。”
“但正因王爷愿意屈尊迎娶我,才令我不至于落得成为外人口中的笑话,我感激不尽。故而今后无论王爷如何待我,我可指天起誓,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且不论王爷信与不信,我无意做任何折损王爷颜面的事情,请王爷安心。”
萧裕见戚淑婉气鼓鼓的,言语藏不住的恼,又是一笑。
他始终笑着,低声说:“王妃这样误会于我,叫我如何自辩。”
戚淑婉不想再同他继续说这些。
又一次试图起身,也又一次跌坐回他怀里,她便在他怀里挣扎了下。
“王爷莫要再戏弄我了,今日长乐为忠义伯府的那位公子哥儿所救方才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戚淑婉再不敢乱动,一时之间亦没办法将萧芸与贺长廷的事同萧裕继续说下去。
萧裕觑了觑她倏然绯红的脸颊与骤然安分的模样,无声勾唇,松开手臂:“长乐怎么了?”
戚淑婉终于得以从萧裕腿上下来,坐回罗汉床另一侧。
定一定心神,她与他一本正经道:“王爷也知长乐今日险些遭马踏,多亏贺家五少爷出手相救方无大碍。我观长乐对此人颇有兴趣,若日后无其他心思便罢,若有旁的心思,却不知他为人如何,或得王爷也帮忙多上心留意了。”
萧裕执壶倒两杯茶水。
他将其中一杯茶水递给戚淑婉,淡笑:“那纵马之人正是贺长廷兄长。”
戚淑婉诧异。
萧裕又说:“不过这个贺长廷瞧着倒与他那些兄长有所不同。”
“王爷心里有数便好。”戚淑婉没有多置评,端起茶杯慢慢喝两口茶水。
萧裕也没有聊这个,喝罢一杯茶道:“时辰不早了,安置罢。”
戚淑婉“嗯”一声搁下茶杯,随他起身。视线不着痕迹瞥过去一眼,却照旧被萧裕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于是听见他的揶揄:“本王一个身上有伤、沐浴都要王妃伺候的,能对王妃做什么?”
戚淑婉:“……”
戏谑之言勾起的是前两日的荒唐记忆,她脸颊滚烫,无言中兀自上得床榻,背过身不看他。
……
戚淑静并没有回崔家。
离开醉仙楼,她直接命车夫送她回永安侯府。
见到冯燕兰之后,戚淑静抱住自个母亲嚎啕大哭,直哭得冯燕兰一颗心软下来,她才抽抽噎噎将醉仙楼发生的事情一点点说了。临到最后,她抹一把泪:“娘亲,这事儿都怪戚淑婉,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在宁王面前失态,说出那样的话来?谁曾想竟被宁王逮个正着……这、这可如何是好?”
冯燕兰只觉得头昏脑胀,想骂又无从骂起,想打看着她红肿残留指印的脸颊又舍不得下手。
何况最重要的,自然是这桩事情该如何处理。
“宁王既未当场发作,此事便有余地。”冯燕兰闭一闭眼,压下诸般情绪,“但你在宁王面前失言,不能假装什么也不曾发生,明日你便上王府去谢罪。”
戚淑静猛然摇头,抗拒不已:“不!娘亲,我不要去宁王府,不要对着戚淑婉低声下气!”
冯燕兰狠狠剜她一眼:“不去也得去。”
“你不去谢罪,此事如何揭过?那么多人在场,连长乐公主也听得一清二楚,随时翻出来随时能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况且,你也不想一想,若宁王厌恶你,在陛下和太子面前略提一二,你那夫君日后科举难道还能登科有望?”
提起崔景言,想到女儿当初不嫁宁王非嫁他的糊涂之举,冯燕兰又恨恨。
勉强按捺下去的怒火再压抑不住。
“当初你背着我同你父亲,设计强抢戚淑婉这桩婚事,难道没有想过今日吗?问你看上崔景言什么,你也说不出个囫囵话,如今倒觉得不顺心,处处受气了。”
冯燕兰呵笑一声,“你当我当初千方百计、豁出去脸面求来这门婚事是图什么?你若嫁给宁王,单凭宁王妃的身份便可一世无忧,皇后娘娘是个心善的,有那点儿恩情在,也决计不会让宁王薄待你。”
“当初同你说得好好的,你不是也高兴得紧吗?偏生发起疯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也罢了,竟学着那些腔调,大白天去酒楼醉酒,静儿,你究竟想做什么?”
戚淑静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却说不出话。
今日才在醉仙楼失言,她没法告诉自己娘亲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若她说宁王根本不会待她好,皇后娘娘也不会待她好,若她说崔景言日后会飞黄腾达,娘亲必定不相信。但这些无不是她前世亲身
经历、亲眼见证过的事情。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轻易舍弃宁王妃的尊荣?
“娘亲,我、我真没想戚淑婉会嫁给宁王。”
嗫喏过半晌,戚淑静只能小声对冯燕兰说出这么一句。
冯燕兰如何不知?
她是折了身边得用之人在这桩事情上的!
“是,你是没想让她嫁给宁王,可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折腾那一出,怎会有后来这些事情?”冯燕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静儿,你吃点儿教训行不行?!”
“不说今日恰巧被宁王撞见,难道没被撞见便能说那些话吗?”
“非要我们所有人给你陪葬才罢休是不是?”
戚淑静被说得又不住流泪。
冯燕兰看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缓一缓道:“总之,明日去宁王府登门赔罪。不仅你要去,我同你爹爹也会陪你同去。今后莫要再生事,莫叫我在人前因着你那点儿事情抬不起头来。”
“女儿……晓得了。”
戚淑静抽抽噎噎回,心里的不甘却疯狂滋长。
她知道这种日子会有尽头。
她知道自己不会一直这样低戚淑婉一头。
只待明年春闱,崔景言便会参加科考、高中状元,而宁王也没多少活日。
届时一切会变得不同。
娘亲,终究会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
所有人都会知道。
沉默片刻,冯燕兰道:“你今夜便去祠堂跪着,跪得一夜也好去请罪。”
戚淑静大骇:“一整夜?娘亲,那我膝盖要跪废了!”
“不用这苦肉计便想明日轻易叫宁王原谅你?”冯燕兰笑了,“静儿,你当真不懂宁王是何身份?你怎会天真糊涂至此!你若不愿意去,我只得命人押你过去,今日你是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
戚淑静眼泪直流:“娘亲,何至于此?”
冯燕兰却硬着心肠喊了两个嬷嬷进来,吩咐道:“将二小姐押去祠堂跪着,不许给吃的也不许给喝的。”
戚淑静心中阵阵绝望。
她忍不住想,到底是为她好,还是怕她耽误弟弟前程,才这样对她?
当真疼她爱她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到底是女儿不如儿子罢了。
“我自己走。”挣脱开两个嬷嬷按住她肩膀的手,戚淑静站起身,深深看一眼冯燕兰,咬咬牙,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两名婆子当即跟上。
当天夜里,她跪在祠堂,一夜未眠。
隔天晨早又身心疲惫去正院陪自己的爹爹娘亲用早膳。
也被迫听戚宏的训斥。
直至底下的人来报——
“老爷,夫人,二小姐,二姑爷来了。”
戚淑静讶然,戚宏板着脸让人去将崔景言请进来,而后才道:“是我让郑管家一早去请的。”他重重哼得声,斜睨戚淑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姑爷的,岂能不言不语?他昨日在场,未能制止,合该一并前去请罪。”
冯燕兰心气稍顺。
倘若崔景言避而不来,她女儿往后才是当真毫无指望。
戚淑静惊讶过后也有几分惊喜。
哪怕是父亲相请,但崔景言愿意陪她去谢罪,至少为她扳回些颜面。
她没有看错。
崔郎不过是外冷内热,她的付出他看在眼里。
思及此,戚淑静心中有了些许安慰,也生出一丝甜蜜。当崔景言被从外面被请进来时,她满目柔情望过去,只觉得自己确实犯糊涂,她有崔郎不就好了么?
这样一个博学多才、前途无量又芝兰玉树的夫君,比宁王好千百倍。
同崔郎过的日子方称得上有盼头。
崔景言没有看戚淑静。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他同戚宏与冯燕兰见过礼,但未同他们几人一道坐下用膳,只在外间等候。
匆匆用罢早膳,戚淑静去外间陪他,哪怕崔景言始终神色冷淡,亦无损她心中泛起的甜蜜与眼中的柔情。更迟一些,他们一行四人从永安侯府出来,捎上赔罪之礼,分乘两辆马车去往宁王府。
戚淑静与崔景言同乘一辆马车。
唯有他们二人在,戚淑静终于得以对他说:“昨日是我不对,崔郎,往后我再不会这样。”
兀自凝神沉思的崔景言闻言略抬了下眼。
看着她此刻含羞带怯的模样,他淡淡发问:“戚二小姐何苦执着在下?”
“自然是因我心悦于你。”戚淑静坚持最初的说辞,微微一笑,“崔郎,我懂你知你,晓得你只是不喜挂在嘴边,但心里面是有我的,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
崔景言沉静如水的眸子未因这些话掀起哪怕一丝波澜。
他冷淡道:“大可不必。”
戚淑静笑意不改,忙倒杯茶水捧过去:“崔郎知我心意于我便是幸事。”崔景言不伸手来接,她不恼,将茶杯搁在他面前,“今日难为崔郎早起,且须得费些时间才能到宁王府,崔郎不如多歇一歇。”
崔景言没有应戚淑静的话,也不再开口。
他再次陷入沉思。
昨夜之前,崔景言无从理解从来不正眼看他的永安侯府二小姐为何会口口声声“心悦”于他、执着嫁他,甚至设计自己的姐姐弄一出强嫁的戏码。
然而昨天夜里,一场大梦令顿悟从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非是做梦,而是来自他前世记忆。
他幡然醒悟戚淑静所有诡异行径,恐怕内里与此有关。
直至看清楚梦里那个小娘子的容貌,直至他确认那个小娘子是表妹戚淑婉,直至他将前世所有事情一一记起,他知晓自己前世高中状元、官至宰相,他知宁王早逝,知他的结发妻子、他的表妹也早早病故。而戚淑静在醉仙楼那句“宁王短命”足以让他确认戚淑静也知晓这些事,以致强嫁他。
从未不是心悦他。
是认定他将来平步青云,遂强行将他与表妹拆散罢了。
亦如方才那一句愿意一直陪着他。
不过盼着他高中状元,予她荣耀,仅此而已。
强嫁他,逼他认下这门婚事,又指望他日后能掏心掏肺对待她。
世间竟有人如斯可笑。
即便不知内情他也不可能真正认下这门婚事。
何况今时今日,他知晓个中情由,晓得若不是她,表妹已嫁他为妻,而他会有重新补偿的机会。
若非想要见得表妹一面,他怎会陪他们走一趟宁王府?
想见表妹,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但表妹本该是他的妻。
这一场换亲闹剧也该早些结束才对。
……
前一夜未被萧裕折腾,戚淑婉得以一夜安睡。翌日,她于晨光熹微时醒来,睁眼跌入萧裕含笑的眸子,心情尚可,她弯唇同他问一声早,反被萧裕屈指轻刮她脸颊:“还以为王妃不愿理本王了。”
戚淑婉便记起昨天夜里那些事。
些许小事,怎可能过得一夜还在计较,况且也没有计较的必要。
王爷不会惦记这点儿事情惦记得一夜罢?
否则为何冒出这样一句话?
戚淑婉心下讶然,面上又冲萧裕笑了下,试探着伸手也摸了下萧裕的脸,放柔语调道:“妾身自然不会不理王爷,王爷莫要胡思乱想。”
说罢收回手,而后先一步坐起身,将竹苓喊进来服侍自己起身。
萧裕原本贴着戚淑婉脸颊的那只手一空。
他视线追着戚淑婉去。
看着她轻易撂下他下得床榻,回想那句“莫要胡思乱想”,那般腔调,同哄小孩有何区别?
萧裕无奈失笑,被迫跟着起身。
之后两个人洗漱梳洗过,用罢早膳,见时辰尚早,萧裕又命人准备小舟。
“今日无事,正好体味一番王妃的闲情逸致。”戚淑婉好奇望过来,萧裕便笑,“正好顺便摘些莲蓬回来,上一回王妃做的莲子糕滋味很不错。”
萧裕不提,戚淑婉已经忘记这回事。
他主动提起反而让她记起来,她笑着没有应下他的话。
萧裕向来心思敏锐,见戚淑婉只笑不说话,便知那时他尝过莲子糕一声不吭,她心下不喜欢的。他几不可见挑眉,想一想,笑说:“若不然王妃同
我打个赌。王妃赢了,我做回莲子糕给王妃尝一尝。”
不意他会起这种兴致。
戚淑婉问:“王爷想赌什么?”
萧裕道:“昨夜王妃不是猜我们那位妹婿今日不会来吗?便赌这个。若他今日来了,则是本王赢。若他如王妃所言没有来,则王妃赢。”
“王爷觉得他会来?为何?”戚淑婉不明白。
萧裕不语,只问:“王妃赌不赌?”
戚淑婉看他一眼。
回想昨夜萧裕莫名提及崔景言的态度,了然这个赌是不得不打。
非是王爷认为崔景言会来。
而是偏要瞧上一瞧,她对崔景言的了解深不深,只怕她若不愿意打赌,也要被他认为心虚。
“那便依王爷的意思。”戚淑婉道。
萧裕唇边又带了点笑牵住她的手:“走吧。”带她从正院出来。
朝阳当空,小舟穿行于碧波之上,两侧是伸手可及的娇艳荷花、碧绿荷叶与破水而出的莲蓬,清风徐徐,独属于荷花的清香满溢鼻尖,沁人心脾。
夏松在船头负责划桨。
戚淑婉和萧裕则忙着采荷花和莲蓬。
不等他们将做莲子糕的莲蓬采够,王府管家已出现在岸边。萧裕见状,命夏松先将小舟划回去,而在小舟靠过去一些后,管家冲着他们扬声禀报:“王爷,王妃,永安侯、侯夫人以及永安侯府的二小姐、二姑爷一并上门求见。”
永安侯、侯夫人、二小姐……以及,二姑爷。
萧裕望向身侧的戚淑婉,笑了:“王妃似乎赌输了。”
“恭喜王爷。”
戚淑婉内心不无惊讶,但她对赌局的输赢不甚在意,只觉得,这样也好。
萧裕却偏要让管家再禀报一遍。
于是,管家又恭敬道:“王爷,王妃,永安侯、侯夫人以及侯府的二小姐、二姑爷求见。”
戚淑婉听得一清二楚。
崔景言当真陪她的父亲、继母以及戚淑静来宁王府了。
他不会不知他们是来登门谢罪的。
看来的确是她不了解崔景言,认定他不会来,倒暴露她的自以为是。
莫怪前世夫妻一场,他们会走到那一步。
“王爷赢了,是妾身输了。”戚淑婉很快释然,莞尔一笑,“不若再多采些莲蓬回去,好给王爷做莲子糕。王爷既说滋味不错。或者多做一些,回头让父皇母后、皇兄皇嫂还有长乐一并尝一尝。”
“没得累着你。”
萧裕道,“王妃做与我一人享受即可。”
不过,多采些莲蓬的提议不错。
“将他们请去正厅。”同戚淑婉说罢,他吩咐管家,“本王同王妃有事,让他们等着便是了。”
戚淑婉当然不着急去见他们,对萧裕的吩咐全无异议。
因而他们又游湖许久,直将荷花、荷叶与莲蓬堆满小舟才上岸。
丫鬟婆子帮忙把东西悉数抱回正院。
戚淑婉和萧裕也回正院去梳洗,待收拾停当,他们终于从正院出来。
萧裕依旧牵了戚淑婉的手,携她去正厅。
是以,他们出现时,在正厅喝得好几盏茶的戚宏、冯燕兰、戚淑静与崔景言望见的便是他们夫妻恩爱的一幕。
戚宏一喜,冯燕兰和戚淑静迅速掠得一眼便无意多看。
而崔景言视线在他们交握的双手停顿几息时间,又上移落在戚淑婉面上。
踏入正厅之后,戚淑婉发觉有一道灼灼视线不加掩饰落在她的身上。她本不欲多在意崔景言,却无法忽视他望向她时眸光里的那股炙热。
这辈子,她同崔景言是见过几次的。
但之前每一次见面,崔景言待她皆冷冷淡淡,从不是今天这样。
戚淑婉不由得拢了下眉心。
感觉萧裕握一握她的手,她反握住他的手望向他,跟着他朝上首处走去。
“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戚宏率先起身向萧裕和戚淑婉二人见礼,冯燕兰、戚淑静也跟着起身,崔景言也因此收回视线站起身来。
萧裕在上首处落座,又引着戚淑婉在隔着小几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没有松开戚淑婉的手,戚淑婉也没松手,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便明晃晃搁在小几上,叫正厅内众人看得愈发真切。
之后萧裕方才示意他们无须多礼。
明知故问:“不知永安侯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怎得一大家子全上门了?”
戚宏没有落座,听言连忙行一礼道:“小女昨日于醉仙楼言行无状,冲撞王爷王妃,吾今日特地携妻女前来一同向王爷王妃谢罪。还请王爷王妃宽容大量,看在她醉酒失态的份上,饶她这一回。”
萧裕笑得一声却没有接话。
戚宏不知他何意,难免心下惴惴,朝冯燕兰瞥去一眼。
冯燕兰方道:“王爷,王妃,小女已经知错,昨夜更是于祠堂跪得一夜自省。望王爷王妃看在小女知错的份上,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戚淑婉又看一眼形容憔悴的戚淑静。
入得正厅,她便注意到她这位继妹脸上红肿未消,是她那一巴掌留下的,且穿得昨日那身衣裙。
合着是为这出苦肉计。
但继妹只怕两辈子也不曾受过这种委屈。
不过,如此一来,“祸从口出”几个字应当是记住了。
“王妃有何想法?”萧裕捏了下戚淑婉的手,偏头看着她问道。
戚淑婉收敛思绪回望他,十分配合:“我听王爷的。”
萧裕眼底便沁出些许笑意:“既然如此,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到底是王妃的妹妹,念着这情分,也不该太过苛责。只大庭广众之下那般口无遮拦,若轻轻揭过又似本王好欺负一般。”
他轻唔一声,似在思索,半晌说,“在祠堂跪得一夜定是不够的,这样,便跪上半个月,不许吃饭,不许喝水,直至将这半个月跪满。”
说罢,萧裕依然先问戚淑婉意见:“王妃意下如何?”
戚淑婉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回认认真真同他对视,却忽而不知如何开口。
分明因昨日醉仙楼之事而心情不豫的人是他。
此刻他惦记的反是为她做主。
三伏天罚跪祠堂,不许吃饭,不许喝水,她何其熟悉。
那是幼时继母寻她错处,用来惩戒她的手段。
王爷,果然都晓得了。
不仅晓得,也对她这些事情上了心。
“我赞同王爷。”戚淑婉垂下眼,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点一点头。
萧裕也颔首:“那便这样办。”
两个人径自商议妥当,他望向戚宏与冯燕兰:“你们意下如何?若是觉得这惩罚太轻,换别的也不无不可。”他笑又不笑说,“或是押送官府,看一看官府怎么判,本王绝无意见。”
戚淑静听萧裕罚她跪半个月祠堂,几近晕厥。
押送官府,她更不能接受。
戚淑静哀求看向戚宏和冯燕兰。
顾不得这是在宁王府,她伸出手扯一扯自己娘亲衣袖,盼冯燕兰能开口为自己再求一求情。
却无用。
她听见的只有戚宏的声音:“王爷王妃宽宏大量,吾等感激不尽!”
“谢王爷王妃恩典!”
戚淑静彻底绝望。
一夜未睡的她受此刺激,直接昏倒在地。
萧裕轻啧一声:“侯爷和侯夫人还是快些带人回去罢。”又将王府管家喊来,“安排姚嬷嬷跟去永安侯府,让姚嬷嬷帮本王盯着点儿,旁的事情一概不论,务必确保戚二小姐罚跪够半个月。”
管家领命,当即去办。
冯燕兰知宁王在替戚淑婉不平,却无能为力,戚宏倒觉得在祠堂罚跪半个月算不得什么,对此惩罚全无意见。
“好了,本王和王妃也累了。”萧裕带着戚淑婉起身,“永安侯和侯夫人自便。”他含着笑意目光扫过崔景言,“王妃还要与本王做莲子糕,实在无暇奉陪。”
戚宏“是、是”应得两声,又恭送他们离开。
崔景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眼前不断闪过的唯有萧裕和戚淑婉双手交握的画面。
终究是他迟来一步,以致于他的妻子在别的男子面前温婉顺从。
想要撼动宁王却非易事……为今之计,便是徐徐图之。
在萧裕和戚淑婉离开正厅之际,崔景言才缓缓抬眼,看着戚淑婉的背影。
即便她嫁做人妇,他也决计不会放开手。
他要她。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她。
……
“王爷是不是早想好了……要这样惩戒她?”直至回到正院,戚淑婉不再顾忌,问萧裕道。
萧裕拧了眉:“王妃不准备夸夸本王?”
这要怎么夸?
戚淑婉迟疑中开口:“多谢王爷。”
萧裕微笑着停下脚步,同戚淑婉在院中站定,他转过身,低下头,轻抬她的下巴:“王妃不觉得,与其‘多谢’,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意义么?”
戚淑婉回望他,这般亲密的距离与他此刻的神情令她明白他的意思。
也,不是不行罢?毕竟他们是夫妻。
“这样吗?”
四下无人,戚淑婉忍下羞耻,仰面飞快吻了下萧裕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