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回村。


    隔日,江金熙被解了禁足,他也没着急地往外儿赶,答应江丞相的事自然得做做面子,等到下午太阳微微倾斜,未时中才出丞相府。


    客栈中宋泊正在桌前读书,前两日与文夫子和江丞相见过以后,他确实发现自己有遗漏的处儿,虽然同样是那五本书,但现代与古代时代不同,对应的含义也有相应的区别,既然要考古代的科举,那他就得调整自己的知识结构,使之符合当代的观念。


    正写得深入,有人开门进来,宋泊转头看去,江金熙露出半张脑袋,“我可以进来吗?”


    宋泊笑着把笔往笔架上一搁,起身走到江金熙身前,牵着他的手将他牵入房中,“当然可以。”


    江金熙喜滋滋地进了房,他踱步到宋泊用来写字的桌子边,低头看了眼上头的内容,“原来娘亲说的是真的。”


    “江夫人说了什么?”毕竟是与自己有关的评价,宋泊还是有些好奇。


    江丞相死要面子,不与江金熙说他对宋泊的感觉,江金熙就只能曲线救国,转而去问他娘亲,好在娘亲是站在他这侧的,他一问,娘亲就将考验的全过程告诉了他,顺便还配上了几句自己的评价。


    其中让江金熙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娘亲说宋泊是个未来可期的才子。


    “她说你是个才子。”江金熙转了个身子,跟宋泊并肩坐下,他用空着的手捏了下宋泊的胳膊,“你明明这么厉害,却瞒着我。”


    这宋泊可就不依了,他侧身与江金熙面对面看着,“天地良心,我可从未瞒过你,我不过运气好,江丞相问的都是我曾经看过的书,这般才能答得上来。”


    江金熙斜眼看了下宋泊,心中也不是真的生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要不是爹爹对你满意了,今日我还出不来呢。”


    说来确实,宋泊还以为今日只能等到江金熙的信,却没想着直接是他本人来了,“如此看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什么计划?”江金熙问,他可不记得他与宋泊定了什么计划。


    宋泊身子微斜,轻轻靠在江金熙的身上,说:“赢得江丞相、江夫人的好感,让他们把你嫁给我的计划。”


    唰地一下,江金熙的脸颊和耳朵都爆红起来,“什么呀,这才哪儿到哪儿。”


    “等我考个功名不过两年,很快的。”宋泊算了算日子,明年二月参加县试、四月参加府试、八月参加院试,若是顺利的话,后年参加乡试中了举,那便有官儿做了。


    听宋泊讲来像是去集市买了个菜般简单,江金熙便说道:“哪儿那么简单。”


    “确实不简单,所以我得努力读书,加紧在两年内完成目标。”宋泊道,上次他与江金熙说过他在京城住不过半月,现在中间事儿一耽搁,也过去了十几日,至多再有五日,他就得收拾收拾启程回近里村。这事儿摆在了面前,就算宋泊再怎么不乐意说,也得再提出来,与江金熙商量。


    “我觉着爹爹不会同意让我跟你一起回去的。”这几日在院里禁足,江金熙早已想过这事儿,其实他想与宋泊一块儿回去不仅仅是因为要陪着宋泊一起读书,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回去看看他的常乐和草药苗子们,不知道这一个多月过去,常乐有没有变大只,草药苗子们有没有顺利长大,这些草药苗子可是他的第一笔生意,虽然小但也到底是个生意,或许能赚些银两回来。不过从爹爹知道他与宋泊定情以后的反应来看,他若是在这时提出要与宋泊一起回村,爹爹肯定会大怒,到时候就不知道要禁足禁多久了,如此想来,他回村的事儿似乎只能往后延了。


    “无妨,这来回也吃苦,你在京城中待着等我再来找你就是。”宋泊道。


    “你知道我不怕吃苦。”江金熙应道,“你也别忙着回来,读书时间宝贵,来一趟回一趟又耽搁去一月,你等我想办法回村。”宋泊体谅他,他自也舍不得宋泊吃苦。按宋泊所说,两年时间,一分一秒都是黄金,这来回一月,浪费多少不必要的时间在路中,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找了法子回村。


    “暂且这般定着,之后如何再说。”宋泊道。


    计划再完美也总是赶不上变化,现下说得好好的,没准一月过去就发生了变化。


    “也是。”江金熙应着。


    这时间似箭,一眨眼五日便过去了,宋泊身上的银两花得差不多,只剩了些回村途中的盘缠。


    宋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江金熙站与一旁瞧着,帮他记着东西有没有全都塞进行囊内。


    等宋泊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以后,江金熙才让青桥把他准备的东西拿来,其中有宋泊往后用得上的书和吃食,吃食有腊肉、腊肠,还有一些干货,让宋泊在路上应急时候吃。


    午时末,宋泊与江金熙一同在客栈吃了午饭,而后宋泊便得启程出发。


    回程的马车并不奢华,只是因着被马拉着,而称为马车,宋泊长腿一跨,上了马车,他掀着车帘子,忙叫江金熙回去。


    江金熙看着车厢内的宋泊,一想着这一去便得三月未见,他便跟着也上了车厢。


    “你上来”宋泊的话还未说出口,就一抹柔软沾上了他的唇。


    江金熙的嘴唇很软,但他没有什么亲吻的技巧,只是单纯的嘴唇贴着嘴唇。


    江金熙悄悄睁了眼,见宋泊双眼离他极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他忽然起了一股羞耻心,就打算逃走。


    宋泊哪儿能轻易放江金熙离开,他环住江金熙的腰,让他与自己更近些,接着重新侧着头吻上江金熙的唇,宋泊其实也未吻过人,只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无师自通地敲开江金熙的牙关,舌尖碰着江金熙的巧舌共舞,气息交换之间,江金熙的手从宋泊的手臂之下穿过,环住了他宽厚的背。


    过了一会儿宋泊觉察着江金熙不懂得换气,这才松了唇,给他换气的间隙。


    江金熙靠在宋泊胸前,满脸红晕,刚刚主动吻人完全是他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以后,他便觉着不好意思。


    宋泊牵住江金熙的手,指尖从他的指缝中穿过,两人十指相扣,宋泊道:“我定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在京城买下宅子,娶你进门。”


    江金熙回牵住宋泊的手,说:“那我便等着了。”


    两人在车厢里腻着,直到车夫催人,江金熙才舍不得地起身准备下车。


    “金熙。”宋泊唤。


    “嗯?”江金熙弯着腰转过身来。


    宋泊屁股微抬,身体前倾,又在江金熙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记得等我。”


    江金熙笑了,他猛猛地点了个头,应道:“嗯。”


    江金熙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瞧着马车,马车渐行渐远,他虽然有些难过,却还是得振作起来好好学习,不然到时宋泊成了官,他还在原地踏步被宋泊甩开来可不成。


    等马车瞧不着影子了,江金熙才领着青桥转身。


    青桥瞧着自家主子红润的唇,不解地问了句,“公子,你的唇怎的这般红?”


    江金熙的耳朵动了动,说:“没事,刚刚咬着了。”


    “噢,那公子你可得小心些。”青桥道。


    宋泊离开以后,江金熙总觉着他未走,因为夏烟每日都会拿一封信来,那信是宋泊之前写好的,每日一封,每封信虽然不长,却没有什么重复的内容,其中心意不言而喻。难怪当时他一直瞧着宋泊在写东西,凑近看时却发现没什么异常,现在想来,他看了几次,宋泊放在头张的都是同一张,真正写的东西该是藏在头张纸底下了。


    只能说宋泊实在有心,可越是这般,江金熙就越是想他。


    今日是宋泊离开的第十天,江丞相从朝堂回来,看着心情不错,江金熙便试探着跟江丞相提了句要回村的事儿,果不其然被江丞相毫不留情地拒了。


    “解你禁足已是让步,回近里村的事没得商量。”江丞相双眼圆瞪,“借此事也正好能考验他一番,想要娶你,至少得考到京中来。”


    “可那得两年”江金熙小声驳道。


    “他若是两年就能中举,我便当真考虑考虑这门亲事。”江丞相说。


    宋泊确实有才华,可并非每个有才华的人都能顺利中举,每年死磕在科举上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人考了几十来年考中以后疯了去的,若宋泊真能在两年内考中,那便说明此人确有实力,到时他才会真正将宋泊放在儿婿的位子上。


    “爹。”江金熙还想靠着撒娇让江丞相心软。


    江丞相自知自己对着自家哥儿容易心软,便一拂袖去了书房,眼睛见不着就不会心软。


    “你就等他上京吧,村中生活那般苦,你回去做什么呢?”江夫人不舍得自己的哥儿去村中吃苦,在这事儿上,她便站在江丞相那侧,劝着江金熙。


    江金熙知道今日无望,他也没在硬争,说了句“知道了”就回了房。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回家。


    宋泊出了京城就换了牛车,马车太贵,牛车虽然慢些,但胜在便宜,他也不赶时间,慢慢悠悠晃着回去也成。


    沿途风景不错,带着古代特有的原生态美,宋泊就这般坐在车上,偶尔看看风景,大多时候都是在牛车上看书。


    近来天气不错,一路上他也没吃什么苦,就这么悠了二十日,牛车终于稳稳到了近里村。


    宋泊一下车便到了宋茶栽家,既已回来,自然得先跟大姑打个招呼。只是他还没到宋茶栽家,就有一只小黄狗瞧着他,朝他飞奔而来,那亲热的劲儿,一下就让宋泊想起了常乐。


    宋泊试探地唤了声,“常乐。”


    常乐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它跑到宋泊身边,蹭着他的裤脚,尾巴带动着屁股一直晃动,再加上咧着嘴伸着个粉色的舌头,十分讨喜。


    这狗就是长得快,离时还没到他小腿肚子高的小狗儿,现在却已经过了他的膝盖。


    见着常乐,宋泊便想起了江金熙,本来是打算让他带着常乐去京城的,现在江金熙在京城,而常乐还在村中。


    无妨,等他考进了京,常乐还是能去京城陪江金熙的。


    宋泊弯下膝盖,摸着常乐的脑袋,常乐高昂着头,舌头一直舔着宋泊的手心,没一会儿宋泊就满手口水,他哭笑不得地将手晾在一旁,等着去宋茶栽家洗手。


    宋泊一起身,常乐也跟着有了动作,它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泊身后,见着宋茶栽家时才撒了欢迈着步子进去。


    “乐乐。”院子里传出宋茶栽的声音,“这么高兴,捡着骨头了?”


    “大姑,我回来了。”宋泊在常乐后头出现。


    宋茶栽逗狗的动作一顿,听着声抬起头来,站在院门口的人确实是宋泊。


    将近一月没见着宋泊,宋泊好像白了些、瘦了些,身量更高了,面容更俊了,身上带着一股墨香,要不是她认识宋泊,她真要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迷了路,到村中问路来了。


    宋茶栽往后一瞧,没见着江金熙,想必是江金熙没有跟着回来。这样倒也正常,若她是江金熙的娘,她也不愿意自家哥儿从锦衣玉食的家里到村中吃苦。


    不过想归想,宋茶栽也没说出来引宋泊难过,虽说她并不觉得距离会影响宋泊与江金熙的感情,但异地总是不好受。


    “回来了?事儿都解决好了?”宋茶栽帮着将行囊从宋泊的身上拿下来。


    宋泊与宋茶栽一块儿走进屋内,屋内还是熟悉的草药香,令人安心。


    宋泊答:“都处理好了。”


    “这次回来安心读书了?”


    “大姑你可与百书阁说了我的事?”宋泊问。


    宋茶栽把宋泊的行囊放好,然后给他倒了杯水,“未曾,本来我是想去替你辞了这工的,但我想着这毕竟是你的事儿,便没擅自替你做主,只说了你有事耽搁,还要再晚些日子才回来。”


    “多谢大姑。”宋泊谢道。


    宋茶栽觉着有些莫名,“谢我什么?”


    “其实我并不想辞去百书阁的工。”宋泊道。


    读书要花钱,他不可能让宋茶栽帮他出钱,所以他得靠自己赚钱,想要赚钱就得留着抄书先生的活儿,等明儿个去百书阁跟秦闻商量一番,看看能否将上工时长缩短一些,上工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用来读书,一天也能有六个时辰。


    宋茶栽猜着宋泊的想法,她道:“读书可耗劲儿了,你还做工作甚,我供你读书就是。”


    “不成。”宋泊说:“我已成年,再让你供我读书,让别人听着岂不是笑了去。”


    “让供着读书的人何其多哩。”宋茶栽道,科举是大事儿,其他事儿都得给它让步。


    “此事就这般定了。”宋泊直言。


    宋茶栽知道宋泊有自个儿的主意,便没打算强劝,反正到时宋泊要是有些需要帮忙的处儿,她在及时帮上就是。


    跟宋茶栽打完招呼,宋泊带着常乐回了家,他将东西往卧房中一搁,准备下地看看江金熙的草药苗子如何了。


    那可是江金熙的心头宝贝,若是去了发现它们蔫了,还能早些补救,到时还能有个成果交给江金熙。


    常乐似乎比宋泊还熟悉这条去田里的路,一路上它都领着路,走在宋泊的前方,一条小黄尾巴摇得起劲。


    离田不远,宋泊就看见有个人穿着整套农衣,头上戴着个斗笠,手中提着个木桶,正往田里舀着什么。


    田中草药们也是很给面儿,绿油油的一片映在田中,与黄褐色的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机盎然。


    走得近了,那人抬起头来,宋泊才看清楚,竟是刘南民。


    常乐显然是认识刘南民,见到他常乐的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一般。


    “姑父,你怎的在此?”宋泊问。


    春季的日头并不晒人,但因为刘南民所在这块地儿没个遮掩之处,这一站站一个多时辰,就算不热也便热了来,故而刘南民的脑门上布了层薄薄汗水,看着可是热人。


    “你们这一上京一月有余,田中苗儿没人管,三日便蔫了去。”说话间,刘南民又倒了一勺肥料进土中,“我瞧着这苗儿都冒了尖,几千棵苗儿也不能浪费了去,便擅作主张替你们照看着。”


    “多谢姑父,真是辛苦了你不仅要管自家田,还得分出一丝注意力在这块田儿上。”宋泊只觉心中有愧,过意不去,“明儿个我去打包些菜,请你与大姑吃饭!”


    “我听阿栽说你打算考科举了,科举花的钱多,你就别忙活了。”刘南民说着话,手里动作不停。


    宋泊瞧着边儿上还放了几盆肥料,当是刘南民还未来得及上上的肥,他便捞了一桶来抱着。


    刘南民见宋泊要搭手,就说了撒肥的技巧,有刘南民的技巧帮忙,宋泊撒肥料顺手了许多,接着他出言接上刚刚的话茬,“这是两回事,读书花的钱与请客吃饭的钱并不冲突,姑父你帮了我这么多,不请上一请表达心意,我这心里头绝对是过不去的。”


    “那便随你。”刘南民答。


    “只是有个事儿可能得麻烦姑父了。”宋泊说。


    “什么事?”刘南民问。


    “大姑也说了我今后要考科举,这读书与做工已然占去我所有的时间,所以我想麻烦姑父,继续帮我照看这片田。”宋泊自然不会让刘南民做白工,他继续说着,“我会给你一些谢礼,这片田的相关支出都由我来付。”


    刘南民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说着,“帮个小忙还要什么谢礼,这地儿我帮你看了,你只管安心读书就是。”


    “多谢姑父!”宋泊谢道。


    刘南民不收谢礼,到时儿他便找个缘由送上,总归是要谢了刘南民这份意的。


    原主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般好的大姑和姑父,作何还要去赌个倾家荡产。


    两人在田里忙活了一下午,才把整片地都施上了肥。


    回宋茶栽家的路上,宋泊好奇地问着,“姑父,这地里的苗儿,长得如何?”术业有专攻,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宋泊都没有亲手种过东西,这草药长势如何,还得问专业的刘南民。


    “长势还行,只是今年瞧着有些多雨,收成的时候恐怕会提早些。”刘南民答,忽而他喊了声,“乐乐,回来,踩了别人的苗当心别人把你炖了吃。”


    常乐听了刘南民的话,爪子拐了个弯,撒欢地跑了回来。


    “看起来常乐很是喜欢姑父呢?”宋泊说。


    “原来它叫常乐。”刘南民说起常乐脸上都是笑意,“当时你们着急上京,阿栽又只说它叫乐,我便喊它乐乐了。”


    “无妨,一个称呼而已,姑父若是愿意,再给它取个名儿也成。”宋泊答。


    “那它恐怕是要听不明白了,小小的脑袋里哪儿记得那么多名字。”刘南民说。


    接着刘南民跟宋泊说起常乐的事迹,说是这一个月前,有人来田里偷苗,被常乐瞧着咬了去,闹到宋里正那儿,歹人失了理又受了伤,苗没偷到不说,还得自己补上要钱,那事儿以后可没人敢再到他们这片田里作祟。


    “没想到常乐不过三个月多点儿,就能帮着驱赶贼人,真是个好狗。”


    “可不是?”刘南民真心喜欢这只小黄狗,说起常乐脸上总是带笑。


    常乐应该也是很喜欢刘南民的,不然不至于小步子在前头走着,还得时不时反头回来,瞧瞧刘南民有没有跟上。


    回了宋茶栽家,炊烟袅袅升起,宋泊心理安定下来,二十日他一直飘着,有时露宿外头,有时找个客栈住,一直没有这般回家的感觉,现在看着在里头忙碌的宋茶栽和刘南民,还有脚边围着兜兜转的常乐,这才觉着回家了。


    只是江金熙不在这儿让他又觉几分难过。


    宋茶栽看着站在院子里当雕像的宋泊,喊着:“站院子里发什么呆,赶紧过来搭把手。”


    宋泊应了一声,撇去心中不好的情绪,他放好身上带着的东西,朝宋茶栽那儿走去。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被人抓了去。


    翌日一早,宋泊进了传福镇,秦闻还未来,他便先回了自己的座儿,把积攒下来的工作先做完。


    巳时出,秦闻才来到店中。


    “你说你要将工时缩短一些,每日只做三个时辰?”秦闻道。


    “是的。”宋泊端正着坐在秦闻对面,“明年我想下场试试,所以得腾出些读书的时间来。”


    秦闻正喝着茶,闻言手中动作一顿,“你要下场?”


    “想必秦老板您已经听说过了,江金熙是丞相府的哥儿,我想娶他,想给他个能躲避的港湾,科举这路是最简单的路。”宋泊说。


    比起别儿个歪门邪道,走科举正途考上以后,比较不容易被他人看不起。再者说,寻常百姓想走邪路都没那个门路,只能苦苦熬在几方小房之中,闷头苦读。


    “如此倒是有志气。”秦闻把茶杯放下,说:“我可以应你,只是这工钱也会相应地减少一些。”他们这儿的底薪是以做工的时辰算的,宋泊既要比别人短时,拿的工钱自然也会少些。


    “我知的。”宋泊道。


    “那便好。”秦闻回。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两人不过说了半炷香时间就谈妥当了,正在宋泊打算出了房间回工位上之时,一人由外开门进来,“爹!你还不准备动身吗?”


    来者是秦闻的儿子秦令,自上次喜春楼一别以后,宋泊再未见着秦令,半年过去,这人还是如此风风火火,进屋连个门也不敲,当真是没规矩。


    宋泊看见秦令的时候,秦令也瞧着了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当抄书先生。”宋泊答。


    秦令睁大双眼,他猛地看向秦闻,“爹,你怎的让他在店里做工!”


    “我聘谁做工还需你同意不成?”秦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着什么急,宋家的席儿又不会跑。”


    宋家?


    宋泊问:“不知可否问下是哪个宋家?”


    “霞县的宋家,好像是叫宋申闻吧。”秦闻说。


    宋申闻办了宴席,怎么他没在大姑那儿听说?


    “说起来我记得你好像跟他认识?”秦闻道。


    “宋申闻是我小叔。”宋泊答,“我小叔他办的是什么宴?”


    “说是过了县试小办一场。”秦闻说。


    “爹你还跟他说什么呀,我们赶紧走吧。”秦令着急,拽着秦闻就出了房。


    宋泊只是一问,秦闻走后他就重新回到百书阁三楼抄书。


    没想着宋申闻居然通过了县试,看来宋申闻肚中也是有几分墨水,只是那县尉家当真有钱,寻常人家成了秀*才才会摆宴,他们倒好,童生而已就开席。


    不过那也与他无关,宋泊看着笔下的字,认认真真抄写。


    下了工,宋泊先到集市给自己买了个简单的书箧,往后少不了要带着书四处走动,买个书箧方便一些,而后他又走到了李五家,两月多未见,不知李会书的功课学了多少。


    敲响房门,来开门的是李会书。


    “宋叔叔!”李会书赶紧将宋泊拉进院儿里,然后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你这是作甚?”宋泊被李会书的动作整得一头雾水。


    李会书拉着宋泊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卧房之中,随后才开口问道:“宋叔叔,你真被官府抓去了吗?”


    “谁与你说的?”宋泊问。


    “爹爹说你被官府抓去了,他可着急哩,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李会书说:“后面说你被押上了京城,爹爹还去庙里帮你求了福。”


    听着这话,宋泊哭笑不得,这谣言传的,明明他是好好地坐着马车上了京,怎么到他们口中却成了被押上去的。


    李会书歪头瞧着宋泊:“你现在出现在这儿,是不是证明你是无罪的?”


    宋泊揉了下李会书的脑袋,“聪明。”


    李会书一下抱住宋泊的腰,“我就知道!宋叔叔这般好人肯定不会有罪的!”


    李会书不过十岁,说出来的话还带着童气,最是暖人心,宋泊拍着他的后背,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没准我无恶不作呢?”


    李会书抬着头看着宋泊,小脑瓜转得飞快,却还是想不出反驳宋泊的话来,无法,他只能耍无赖,“我不管,宋叔叔就是好人!”


    “那好,现在好人宋叔叔要查功课,可把书儿拿来。”宋泊说。


    “好!”李会书没有半点儿不情愿,欢快答应了一声就小腿飞快地跑到自己的小书桌边,把积攒的厚厚一摞纸搬到宋泊面前。


    在宋泊一页页翻的时候,李会书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紧张得不行。


    春节以后,李会书没再见着宋泊,听爹爹说宋叔叔被官府抓走了,他心底害怕得不行,可这功课又不可落下,他便一边在心底求着宋叔叔无事,一边完成宋叔叔给他布置的作业,无论宋泊什么时候回来,他都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宋泊抬手一页翻过一页,李会书确实有在严格按照他说的法子学习,两月以来字进步飞快,已经有自己风格的雏形,抄写内容准确不说,还带上了自己的注解,当真用心。


    “不错,这些天没松懈。”宋泊道。


    听宋泊这么说,李会书才松了口气,“宋叔叔,我进步了吗?”


    “进步极大。”宋泊瞧着李会书卖乖的模样,夸道:“想必再过几年,恒国又要出一才子了。”


    李会书被夸得脸红,他挠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着:“都是宋叔叔教得好。”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沉重的轮子声,阿篮推着豆腐车回来了。


    宋泊从李会书的卧房里出来,唤道:“嫂子。”


    看着宋泊从自家儿子的卧房中出来,阿篮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惊讶道:“宋泊,你怎的在这儿?”


    “嫂子。”宋泊笑了一下,“我没被官府抓走,昨儿个刚回村,今儿便来瞧瞧会书。”


    “我当是我挂的布条惹事来了!”阿篮说。


    经阿篮一说,宋泊才发现阿篮豆腐车上的那个“金囝豆腐”的布条没了去,车上除了豆腐篮子,再无它物。


    “那个‘金囝豆腐’吗?我瞧着寓意挺好呢。”宋泊说。


    “那是你家夫郞让我挂的。”阿篮说,“我没想到他居然是丞相府的哥儿,你被抓上京去,可不是我帮你引了人来。”


    江金熙曾经找过阿篮,要她帮着挂个布条在豆腐车上,阿篮只当帮个小忙,金囝寓意也不错,便答应了这事,谁知一月以后便听着京城来了人,还把宋泊抓了去,这一打探才知江金熙原来是丞相府家的哥儿。为此,阿篮心里甚是愧疚,总觉着是自己把人引了来。


    “说什么呢。”宋泊安慰着阿篮,“就算没有你挂布条,京城里的人也会找到这儿来。”


    “再说,我不是被抓上京城的,我是好端端坐着马车上京城的,一点儿苦也没吃着,还顺带去京城拓宽了下眼界,这可是个好事啊。”宋泊再说。


    见宋泊面色正常,没有一丝骗人的痕迹,阿篮信了半分,她问:“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宋泊答。


    阿篮难受了一个多月的心,在这个时候才真正轻松起来,“我还以为是我害了你。”


    “一个布条而已,哪儿这么大本事。”宋泊如实说道。


    今儿个高兴,阿篮的豆腐也全都买光了去,她便一合计,晚上留宋泊吃一顿饭,话音落下后便动作迅速地出了门买菜,连给宋泊拒绝的空隙也未留。


    李会书也高兴,他很喜欢宋泊,可宋泊每次只待上一会儿便要走,今日留下来吃个饭,又能多陪他一会儿。


    炊烟升起,厨房内热火朝天,李会书被阿篮叫进去搭把手,两个人在厨房里吵吵闹闹说着话。


    李五在这时下工回来,见宋泊站在自家院子中,他忙问道:“你可是无罪了?”


    “本来我也没什么罪。”宋泊笑道。


    “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怎的会有罪呢。”李五一下揽住宋泊的肩膀,“只是当时阵仗太大,那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得都变了味儿。”


    其实李五也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宋泊的事儿,宋泊的事儿发生地过于迅速,李五赶去宋泊家的时候,家中已经没了人,问了周围的村民,才知他被一群人带走,去了霞县。而后他在家中等着,过了十几日再去打听,别人便说他被押上了京。


    那队人马他也有印象,坐在骏马上的人个个人高马大,宋泊身量不输他们,可壮硕程度却是远远比不上,落在他们手中只怕有得苦吃,李五一个普通百姓也无法与官对着干,他只能寄希望于神仙身上,让阿篮带着他去她常去大的庙中为宋泊祈福。


    还好那神仙当真灵通,让宋泊无罪回来。


    “好!今日咱们不醉不归,我存了几坛好酒,正好与你一起尝尝!”李五高兴,说话地声量都上扬了几分。


    “好!我便陪你一陪。”李五这般为他着想,宋泊自不会辜负李五的好意。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劝人。


    宋泊从李五家回来的时候已晚,路边的灯都亮了,周围没有什么人在,从宋茶栽家路过之时,却听着宋茶栽正怒骂着什么人,声音大到他在外头都能听到个一二。


    宋泊脚下打了个弯儿,进了宋茶栽家,“大姑为何如此动怒?”


    刘南民皱着眉头拉着宋茶栽的胳膊,着急地满头汗,看着宋泊来像看见救星一般,“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大姑。”


    见两人神情凝重,宋泊本来还有些熏意的酒劲瞬间散了去,他快步走到宋茶栽身旁,与刘南民一道拉着宋茶栽,问:“可是发生何事了?”


    “是你那四姑和小叔!”宋茶栽气得满脸涨红,宋泊怕她喘不上气儿来,忙给她顺气,“何事也不必如此动怒,先消消气、消消气,别再气坏自个儿身子。”


    宋茶栽看了宋泊一眼,而后深呼吸了几次,这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


    重新坐回屋中,宋茶栽才将她生气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那宋申闻成了童生以后,并未立即摆席,而是称着要等他上京的大姑和小侄儿回来才愿开席。


    眼下已经三月中旬末尾,四月府试开启,到时便没了时间摆席,这才抽着这几日摆了个小席,请了些霞县内小有名气的人一聚。


    “这不是挺好,为何大姑如此生气?”听到这儿,宋泊还未觉着有什么奇怪,只能说宋申闻有些装模作样,既说了等他俩回来,这人还未回来就摆了席,分明就是摆席心切。


    “他没请阿栽。”刘南民补充道。


    “为何?”宋泊问。


    宋申闻这事儿行得奇怪,宋茶栽都回到了近里村,自家亲戚为何不请?


    “你四姑说你未回我却回了,不知你可是进了牢中,怕我晦气,不敢唤我呢!”宋茶栽越说越来气,紧紧捏着手中喝水的杯子。


    宋泊怕她把杯子捏碎再被碎片伤了手,便掰着她的指节让她放松一些。


    这宋申闻成了童生以后,可让宋芸香威风了,这话说来定是想出了之前宋茶栽跟她讨田的恶气。


    这宋家也就宋茶栽一个好人,其他人都藏着自个儿的弯弯肠子,宋芸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当然会大作特作


    “大姑你别生气,那般小人得志让他们说去就是。”宋泊说。


    “你是没听着她怎么说的。”宋茶栽又喝了口水,有个与她要好的夫郞去了宋申闻的宴席,听着席上宋芸香的话,记着与她说道,宋芸香说他们宋家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族中即将出个秀才,却先出了个犯人,这是直接将宋泊定成了犯人,这让宋茶栽如何不生气。


    “口说无凭大的话,说讲便讲。”宋茶栽怒道:“往日我也没苛责过他们,不知怎的就离了心。”


    “消消气。”宋泊拍着宋茶栽的背,好人怎能明白坏人的脑回路?


    有宋泊和刘南民哄着,宋茶栽总算顺了点儿气。


    宋泊倒没有宋茶栽那么生气,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他也拦不住,只是这面子他迟早会帮宋茶栽讨回来,明年他下了场,与宋申闻一块儿参加院试,他定要压宋申闻一头,帮宋茶栽出口气,说得太多无用,最终还是要靠硬实力说话。


    “得,他不请我们也罢,我也不想过去讨他人嫌。”宋茶栽说:“他们竟然这样编排我们,那就当这个没我这个大姐就是。”宋茶栽性子烈,断然做不出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事儿,他俩先如此,就别怪无情了。


    “大姑能想开就是。”宋泊劝慰着,“等我明年下场,定让你有面儿。”


    “有你这句话,大姑就高兴了。”宋茶栽说,无论宋泊明年能不能上榜,至少他愿意努力,她便高兴了。


    男儿家,最忌讳的就是没有上进之心。


    确定宋茶栽不会一个冲动冲出去找宋申闻他们麻烦以后,宋泊才回了家。


    在李五家喝了酒又折腾了那么一阵,宋泊回家简单地梳洗了下,便上了床躺着,他瞧着自家的茅草顶儿,只觉着确实不能像刚来时那样摆着,必须得支棱起来,当官虽麻烦,却有实打实的好处,如此想着宋泊便也睡不着了,他从床上起来,把书桌边的蜡烛重新点亮,昏暗的烛火底下,宋泊翻着江金熙给他带的书,学了约有一个时辰,终究是抵不住酒意和困意的双重攻击,倒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翌日,宋泊只觉自己腰酸背痛,跟被打了一般,没一个地方得劲,这便是睡在书桌上的坏处,若是江金熙在的话,定是不会让他那么睡的。


    恋爱真是恼人,见不着人实在是想的紧,可又无法如现代一般打个视频电话过去,无法,他只能化想念为动力,每日都更努力一些。


    听闻宋泊回来了,宋灵铃在宋泊下工以后来到他家,见只有宋泊一人在书桌前苦读,她便问着:“宋泊,金熙哥呢?”


    “他住京城,没与我一道儿回来。”宋泊道。


    经过叶单越那事,江金熙的身份已是人人皆知,村里的大伙儿都惊讶村中居然有这么个大官的哥儿在,江金熙的身份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本。宋灵铃顺耳听了村中人的话,这才回去问自家爹爹,得了宋泊与江金熙一块儿去京城的消息。


    明明江金熙说过他不会有事儿,可她总觉着心里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得知宋泊回了近里村,她立刻来找了他。


    “金熙哥出事了吗?”宋灵铃问。


    “没有,只是他家中人不愿他在回村里吃苦罢了。”宋泊道。


    听宋泊这么解释,宋灵铃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还好江金熙没出事,他只是回了家。


    只不过宋灵铃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江金熙回去以后便不大可能再回近里村,她能见着江金熙的机会那是少之又少。


    这般想着,她又想到宋泊身上。宋泊和江金熙可是定了情,可这下江金熙没与宋泊一块儿回来,那这情?


    江金熙可是丞相府的哥儿,而她眼前这人虽说正写着字,身上一股墨味儿,却终究只是个平常农户,姻缘讲究个门当户对,宋泊这身份配江金熙是远远达不到的。


    宋灵铃想着什么便问什么,“宋泊,你与金熙哥?”


    宋泊能猜着宋灵铃想问些什么,他直言回道:“不过分地而居罢了。”


    那便是还在一起!


    宋灵铃说:“往后你要给金熙哥寄信,喊我一声,我也要寄。”


    “你不如现在直接写下,保不齐我哪日去了镇里直接便寄了,来不及通知你。”宋泊说。


    宋灵铃觉得有理,便与宋泊换了个位置,坐在书桌前。她拿起毛笔来,沾了沾旁儿放着的墨,笔尖落在纸上,隽秀的字显现,宋灵铃写着流畅,忽然在一处顿住,提着笔迟迟未动,像是卡住一般。


    宋泊在旁边瞧着,不禁问道:“何故停笔?”


    宋灵铃这才小脸儿微红,带着一丝不好意思说道:“我忘了字儿如何写。”


    宋灵铃虽是宋里正的姑娘,却只识些简单的字,有的难字学了后从未写过,要在重新写上之时,便提笔忘字。


    宋泊听着宋灵铃的音儿,在边上写下那个字,宋灵铃恍然大悟,说道:“就是这字!”


    难字解决,宋灵铃写信顺畅了许多,不过半炷香时间,就将信完成了来,她一个姑娘家家,也没什么深沉的道理与江金熙说,心里写得简简单单,凸显了个“想”字。


    宋灵铃将信放在一旁等着墨迹干透,她从椅子上起来,说:“听闻你要考科举了?”


    “是。”宋泊答。


    “你连那字都写得出来,确实有在用功读书。”宋灵铃道:“等你考入京,记得带我一块儿去。”


    “成。”宋泊应声。


    宋灵铃听后欢喜着便走了,临走前还交代宋泊一定要把她的信寄出去,她会回家拿银两报销寄信的费用。


    时间转眼即逝,很快半月过去,到了四月上旬。


    宋泊撑着伞往传福镇走去,这入了四月以后,天跟破了个洞一般,每日都下雨,天色阴沉得他已经几日未见过太阳。


    这雨一下,就算有伞撑着,身上也免不了沾上些雨水,虽说不到不耐烦的地步,但看不着太阳还每日湿漉漉的,衣服洗了也干不了这事属实是有些恼人。


    韩木秋与宋泊同一时间到了百书阁门口,韩木秋关起伞儿抖落着上头的雨水,看着面前连绵不断的雨,他忍不住抱怨着,“这天怎么回事,雨下个不停当真烦人,这抄书抄了干不透,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下着雨,空气中的湿度变大,以往放上一会儿就能干的抄纸,现在得搁上许久,抄书桌子就那般大,确实被抄纸占去了不少位儿。


    “保不齐过两日就停雨了呢?”宋泊道。


    “我在传福镇生活这么久,头一次瞧着一场雨一下下个几天的。”韩木秋把伞搁在门口,从怀中将百书阁的钥匙掏出来,开了店门。


    宋泊随他一起把伞放下,而后看了眼外头的雨,跨步进到店中。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修水道。


    宋泊原以为这场雨几日就能停,却没想着生生下了十来天,四月有府试,赶考的考生被这天气逼得怨气连连,宋泊每日从传福镇回村,都得蹚着水而过,古代的排水系统不好,雨下得久就容易形成积水。


    四月二十三日,宋泊刚下工回到家,就被刘南民喊着下了田。


    “你且与我一起,这连日的雨,田沟都被淹了去,草药苗子都要给淹死了。”刘南民说。


    宋泊与刘南民一人拿着把锄头,顶着雨在田间疏通田沟。


    连日雨加大了泥土的湿度,有些个田沟塌了,堵住了疏水的道儿,草药苗子边都积了层薄薄的水,宋泊不懂草药的习性,听刘南民说这些草药苗子虽然耐水,却敌不住这般厚的水,便赶紧支棱着劲儿,学着刘南民的手法疏通田沟。


    “今年雨多,未到夏季已然如此,到了七八月那可如何是好。”刘南民说。


    听着刘南民的话,宋泊忽然想起了原著中的剧情,原著里江金熙这时儿还未回家,七月连着三日下了暴雨,直接将南面许多州淹了去,江金熙经历此劫,要不是宋茶栽于心不忍救了江金熙,恐怕江金熙的命只会被洪水以后的疫病带走了去。


    宋泊又想着几日蹚水,那水越来越厚,不过连日雨就积攒起来,若是迎着三日暴雨,肯定得如河水一般。


    这般想着,宋泊觉着自己得提早做准备,若雨未来最好,真来了他也抗得住。


    说做就做,他家地势在近里村中算是高的,雨水下来他家也淹不过去,不过还是得将家中建筑加固一番,省得到时虽未被水淹,房儿却被雨水打坏了。


    卧房是新修的,只需将厨房和茅厕整修一番就是。


    宋泊这边动作大,宋茶栽自然也被惊动了,趁着宋泊今日休息,她摸了过来,站到宋泊身旁,问道:“怎的请了人来把厨房和茅厕推翻了重建?”


    难得的连日雨终于停了下来,露出了久违的太阳,四月底的太阳不晒人,风中又带着前几日下雨的湿气,实属出门踏青的好天气。


    宋泊想着七月的事,与宋茶栽说道:“我瞧这天气反常,夏季恐有大雨,等他们修好了我的屋儿,我就让他们也去你那儿把房子加固些。”


    “你想多了吧。”宋茶栽说:“咱们恒国已经很久没有连日大雨了,你那钱还是省着读书用。”


    “不成。”宋泊说。


    宋茶栽家的地势比他家低些,若是大雨来了,被淹的风险可是高了几成。


    “此事就听我说的,你那旧房子我早瞧不顺眼了,正好借此机会修了。”宋泊道。


    听宋泊这般强硬,宋茶栽也没有再推脱,她只道孩子大了,懂得为长辈着想了。


    宋泊与宋茶正说着话,忽的有人插进来一句,“宋泊可是住这儿?”


    两人转身看去,是一个背上背着书箧的青年男子。


    宋泊不认识眼前人,问道:“我就是宋泊,你找我有事儿?”


    “可算找着你家了。”男子将书箧放了下来,从里头掏出厚厚一打信件,“这儿有你的信。”


    原来此人是信使,江金熙从京城送来的信到了传福镇,再由传福镇的信使一处处送去。


    宋泊从怀中摸了十钱塞到信使手中,道:“有劳信使。”


    信使欣然收了钱,重新将书箧背在身上,而后便走了。


    “可是金熙来信?”宋茶栽问。


    宋泊看着信封上的字,确实是江金熙送来的信,只是这金熙也是有趣,别人送信送一封,他送信却送一打。


    “确实。”宋泊用拇指将信封抹开,里头还放了封给宋茶栽的信,宋泊把那信抽出来交到宋茶栽的手中,可把宋茶栽高兴坏了。


    “见你无事我就回去了,休息之日不可浪费,可记得好好读书。”宋茶栽说完话,拿着信喜滋滋地回去了。


    索性现在无事,宋泊也回了卧房,将信一封封打开来瞧。


    从京城来的信送到传福镇,再分配给各个信使,这一趟便花去二十多日,江金熙寄来的信,从他离开那日便开始写,每封都是他提前写的信的回应。


    在他走后,江金熙一直坚持想要回近里村,可江丞相狠了心不放人,江金熙就只能在府里与他耗着,江丞相为了给他找些事儿做,还给他请了位御医教他医书。


    宋泊看着信,眼前似乎浮现出江金熙瘪嘴不乐意的模样。


    江丞相确实宠爱江金熙,正是因着这番宠爱,江丞相才不愿意江金熙回到近里村吃苦。


    回来的这些日子,宋泊也写了信,瞧完这些信正好可以写回信,让江金熙知道他已看了他寄来的信。


    除了信件以外,江金熙还给他寄了本书,这书是他打听来的,说是科举宝典,江金熙便给他寄了来。


    至于是否是真的宝典,江金熙相信宋泊自有定夺。


    没想到江金熙在京城里还处处想着他,宋泊只觉着自己更有动力了,将回信写好以后,他便坐在了书桌前,瞧起江金熙送来的科举宝典。


    这书确实有几分价值,能起到提点人的作用,外头工人搭房子乒乒乓乓吵个不停,宋泊周围却像覆了层透明的隔音层,外音入不了他的耳,他一心沉浸在知识当中。


    等到夕阳西斜,工人已到了下工的时候进屋来喊他,宋泊才如梦初醒,歇了已然酸痛的手。


    宋泊伸了个懒腰从卧房里出来,厨房和茅厕房儿小,工人工作三日将两个房子的雏形搭了出来,地基打稳之后的事就简单许多,再过两日就能将房子完全修好。


    “汪汪!”


    大老远的,宋泊就听着常乐的声儿,常乐最近一直跟着刘南民下地,只有刘南民回家的时候,它才会回到家中。


    果不其然,声音传来后不久,一抹土黄色就在天边出现,尾巴高高翘着,摇得正欢,应当是心情很好。


    而后常乐的身后便出现了刘南民。


    等刘南民走得近了,宋泊几步相迎,将他手里的农具接了过来,与他一道并肩回宋茶栽家,“姑父,辛苦你照看苗子。”


    “还好熬过了那段雨,只是那些草药被雨一淹,成熟期往前挪了不少,药效差了些,却还是能用。”刘南民提前预定宋泊六月份的休息日子,“到时你与我一块进田里收草药去。”


    “那是自然。”宋泊欣然应允,他让刘南民提早些唤他,他好跟秦闻请假。


    那些草药是江金熙的心血,等他七月上京城时带上,江金熙肯定高兴。


    房子搭好,信也寄了,宋泊与亲近的人都说了要注意防雨的事儿,他没特意说防洪,就是怕如果七月的事儿没发生,大伙儿不至于白忙活一场。


    四月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将传福镇的地都浸陷了,好几处地塌了下去,林武玉正带着人在路边修。


    救一个人也是救,救一镇人也是救,传福镇地势比近里村还低些,若是遇着大雨来不及疏通,肯定被淹。


    现在有些地陷了,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不惊动镇里百姓的情况下,修出些排水道来。


    如此想着,宋泊走到林武玉身旁,与林武玉打招呼,“林县令。”


    林武玉转头看来,道:“是你啊,听闻你从京城回来许久,却没来府上报个平安呢?”


    宋泊先行了一礼,随后才歉意道:“林县令日理万机,宋泊哪儿能因着自个儿的事叨扰县令。”


    林武玉本也不是为了刁难宋泊,他道:“老师他应当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多亏江丞相,我才能安然回来。”宋泊停下话茬,转而说道:“林县令现在在这儿,可是修道?”


    “二十几日连绵不断的雨,快把镇子都淹了,如今放了晴,可得好好修修。”林武玉早瞧着镇里坑坑洼洼的地不顺眼,现下刚好能填补一番。


    “确实。”宋泊皱着眉头点头赞同着称道:“每日我都得蹚水而过,这鞋子都不知湿了几双,连日雨又干不透,只得在买鞋,花去了好大把银子。”


    “这镇里排水确实不好。”林武玉道,他也是上年才来到传福镇,自个儿本身又是个北方人,北方雨少,没见过这般阴湿的阵仗,这没下雨没暴露问题,一下雨所有问题都露了出来,传福镇的排水确实是个大问题。


    “我瞧今年天气反复无常,六月到八月可是雨季,没准会有大雨袭来,林县令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修些排水道出来?”宋泊搬出自己本地人的身份,说着:“往年雨势凶猛,短短几个时辰便淹了地儿,咱们这个镇子离下游的河还有些距离,最好还要修几个暂时蓄水的池子来,缓解一下排水的压力才是。”


    林武玉瞧着宋泊,“你这建议说到了我的心坎,想来近一月没少在读书上下功夫。”


    林武玉和秦闻是好友,秦闻知晓宋泊要考科举的事儿,自然也与林武玉说了,并且还叫林武玉多提点宋泊一些,到时科举若是要县令举荐信,他能帮上一二。


    “多谢县令谬赞。”宋泊再行一礼,“不过宋泊只是被着积水扰烦了而已,说不上什么高见。”


    林武玉哈哈笑了两声,“行,我定好好修水道,不让你再遭受买鞋之苦。”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水灾。


    六月中旬,刘南民喊宋泊下田一块儿收草药,因着前头四月连月雨的缘故,草药早了一月成熟,六月正是最好的收获时期。


    刘南民蹲在田里,一边将草药连根拔起,一边与宋泊说着:“一月后本来该收获更多,可那四月雨将草药淹去了部分,眼下只剩这些能用了。”


    宋泊不认识草药,也不知长成何种模样的草药才是能用的,他与刘南民讨教,细心听着刘南民跟他说着完整草药的特征。


    因着有刘南民这个草药专家在,宋泊也学了些认草药的知识,认不定的草药一问刘南民便知,一日下来两人将田间的草药全都收了起来。


    虽说淹去了一部分,但因着当时江金熙买的种子多,再加上刘南民及时补救,这剩下的草药数也十分客观,装满了两个大背篓。


    回到宋茶栽家,宋泊把草药全都给了宋茶栽,这些个草药还得经过处理才能用药,正好宋茶栽是这方面的行家,喊她帮忙事半功倍。


    “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宋茶栽走到两篓草药前,随意拿了一株捏在手中,“品质不是上乘,却胜在能用,处理好了也能卖到镇里去,小赚一笔。”


    “只是金熙不在这儿,不然看着这些新鲜的草药,他肯定笑得眉眼都完了。”宋泊道。


    “无妨,你不是下月要上京吗?正好带一些上去,让他瞧瞧。”宋茶栽说,“到时你就带我处理好的去,让他高兴高兴。”


    “多谢大姑。”宋泊谢道。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宋茶栽说:“你把我房子修了还不收我钱,我都还没谢你呢,你倒先谢起我来了。”


    “那是我乐意出的。”宋泊说。


    “那这也是我乐意帮的。”宋茶栽把话重新还给宋泊。


    宋泊与宋茶栽两人相视一眼,笑了,成,这一家人互相帮助,说谢倒是生分了。


    宋泊要去京城的事儿,终究是得往后延了。


    七月二日,大雨倾盆,宋泊起了个早,本想撑伞去传福镇上工,却发现这雨大得寸步难行,豆大的雨滴落在屋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门口已有雨水汇做的水流往下留着,宋泊算了下日子,应当是原著里的连日大雨来了。


    宋泊撑着伞到厨房将他准备好的干粮和水拿到卧房,又把常乐捞进来以后,将房门窗户紧闭。


    常乐很是不安,一直在宋泊脚边嘤嘤哼着。


    动物的直觉最是灵敏,它应当是感知到有灾难来了。


    窗外风大,好在他卧房的窗户是新装的,窗拴还算坚固,能卡着窗户。


    外头天越来越黑,明明已是白日,却黑的如半夜一般,这暴雨属实吓人,宋泊待在屋内,心里也没甚么底。


    天上像露了个洞,这水疯狂往下倒着,这南面山多地势低洼,哪儿扛得住这般大雨。


    一日过去,宋泊的卧室积上了一层水,他家地势高尚且如此,不知宋茶栽家和传福镇又是何种情况。


    但此时天气实在恶劣,宋泊也无法出门查看,只能继续待在家中,熬着这场雨过去。


    果然如原著里所写,这场大雨下了三天,等到雨小的时候,宋泊都得放把椅子在床上,坐在这上头才不会被水浸湿。


    还好他的卧房足够坚固,准备的干粮和水也足够多,才免了洪涝之苦。


    这村中的排水太差,宋泊若从椅子上下来站在地上,那水能没过他的下半身,直抵他的腰前。


    不过雨已小了,宋泊便打算湿上一套衣服,去宋茶栽家瞧瞧是什么模样,按原著所写,三日大雨之后只剩小雨,还算可以出门。


    宋泊将常乐放在椅子上,叫它不要随意跑动以后,这才蹚入水中。


    常乐有灵性,它也知自己现在做不得什么,便乖乖坐在椅子上,只嗓子里发着声。


    宋泊将房门一打开,才发现门外已经被淹了去,外头与他屋内的水齐高,宋泊一刻不敢耽搁*,直往宋茶栽家去,这越往下走,水越深,早在宋茶栽家离他不远,在水没过他胸前的时候,他到了宋茶栽家。


    宋茶栽的院门已经被大水冲走不知去向何处,他走入院子里,喊着:“大姑!姑父!”


    “宋泊,你怎的这时来了?”宋茶栽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听着中气很足,应当没有出事,“赶紧回去,等会再下大雨把你淹了。”


    “我瞧着这雨应该不会再下大了,便来瞧瞧你们的情况。”宋泊也没再往里头走,他在院子里与宋茶栽搁门对话,“你们的吃食还够吗?要不要我带一些过来。”


    “不用,你照顾好你自己就是,不必担心我们。”宋茶栽说:“你赶紧回去,再不回去我要生气了。”


    “好,那我便先回去了。”宋泊应声,“我准备了月余的干粮,你们若是没了吃食,直接找我。”


    “知道了!”宋茶栽说。


    卧室内,宋茶栽和刘南民将桌子搬上了床,这才堪堪坐着没被水淹,他们这儿的地势低,只能比宋泊坐得更高,才能不被水淹着。


    “这雨也真是邪了门,要不是宋泊把咱家修了一通,恐怕要被这雨落出个洞来。”刘南民说。


    “宋泊还喊我帮他买些干粮,路上赶路用,我这才买了二十日的干粮,还没来得及给宋泊呢,就发生了这档子事。”宋茶栽也是庆幸,还好宋泊叫她帮忙买了干粮,这才不愁吃。


    “此事之后当好好谢下宋泊。”刘南民说。


    “我知的。”宋茶栽道,她捏着手里的干粮,只觉着宋泊真是他们宋家的吉星,从上年九月以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遇着这百年一遇的大雨,也能安然度过。


    翌日,宋泊家的水位降下去不少,宋泊这才把椅子从床上挪开,现在的水位还不足以常乐在地上跑,宋泊便让它在床上待着,等水位不至于淹死常乐的时候,他再将常乐放下来。


    “宋泊!”门外传来刘南民的喊声,宋泊赶紧从卧房出去,“怎么了姑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刘南民脸上戴着由布做成的口罩,满头是汗,“你赶紧来帮忙,我们忙不过来了。”


    宋泊也没问什么缘由,直接便跟着刘南民走了。


    路上刘南民也给了宋泊一个布口罩,叫他赶紧带上。


    等到了宋茶栽家才发现,她家挤满了人,虽然水位还未完全退下,但已经有受了伤的村民家属带着伤着来找她。


    “宋大夫,看看我家女儿吧,她呛了水以后一直未醒”


    “先看我爹,我爹滑了一跤摔着骨头都直不起腰了。”


    “先看我娘子,我娘子从水里捞出来的,都没呼吸了”


    好多村民都哭丧着脸,有带活人来的,也有带死人来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杀了不少人。


    宋茶栽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她脸上也带着布口罩。


    灾难苦在其中更苦在以后,洪水过后定起疫病,这古代医疗条件不足,一传染便传染一群,而后便会成片成片地死人。


    宋茶栽眼睛尖,瞅着站在门外的两人,她高声喊着:“赶紧过来搭把手!”


    宋泊与刘南民直接投入百姓的救治当中。


    宋茶栽家中还有及腰的水,那些个伤患只能搁在床上,就算如此,背也难免被泡在水中,这无疑会加重伤患的病情。


    宋泊便与宋茶栽提议着,将她看好的伤患往他家挪,至少他家的水位已然下降至床底,伤患不至于再泡在水中。


    宋茶栽欣然应允,一些个稍微健康的村民帮了忙,把伤患转移到了宋泊家。


    可宋泊家到底只有那么点儿大,放下十来人以后便再挤不下了。


    救人有限,宋泊和宋茶栽也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下救人,一些个听着自己挤不上位儿的人崩溃地在宋茶栽家门口闹事,还有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咽气的,一时间哭闹声、叫喊声纷杂,宋泊皱着眉头,此处已成为了人间炼狱。


    宋茶栽家中器具不够,将厨房的器具也拿来使用也只够给五人熬药,这时间就是金钱,他们耗不了时间。


    “诸位听我一言!”宋泊站在宋茶栽身旁,抬高声量喊着。


    大伙儿急了眼,根本没听到宋泊的声儿。


    宋泊拍了拍桌子发出巨响,大伙儿才转头过来瞧着宋泊,稍微安静了些。


    “水灾来得突然,请大家将家中器皿拿出来,多救一人是一人。”宋泊的声音低沉却洪亮,他看着在场的百姓们,“若有谁家没被水淹,便说出来暂放伤患,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我大姑定会尽力救治。”


    听着宋泊的话,大伙儿面面相觑。


    “我!我家住的高,就是有些远。”一男子举了手。


    “我可以把我家里的器皿拿来。”一女子出了声。


    有两人起头以后,其他人也跟着出声。


    还好来到宋茶栽家中的人并不多,伤患不过三十多人,都被安置妥当,那些个侥幸没被水淹着的健康人,也都留了下来帮着熬药,哥儿和姑娘们忙着赶制布口罩,大伙儿各司其职,秩序恢复正常。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你来了。


    入了夜,宋里正和宋灵铃也到了宋茶栽家,他们因着宋泊先前的提醒,早做了准备,故而受到大雨的影响小一些,家中并未出现人员伤亡。


    “现在是什么情况?”宋里正问。


    水灾来得这般突然,有些人到了宋里正家求救,可宋里正又不会医,只能将人送到最近的宋茶栽家。


    远水解不了近渴,宋茶栽是村里的大夫,医治这事儿还得靠她来。


    只是他没想着,大部分的村民都聚在这儿,面前还有伤患哀嚎着说痛,宋里正心中顿升一股无力之感。


    “死了七人,伤了四十五人,健康的人未数,当有二十余人。”宋泊说。


    “尽力救治,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宋里正道,他身为一村里正,与村中人一同生活许久,自看不得村中百姓受这般苦难。


    “我定会努力医治。”宋茶栽应声。


    宋灵铃被宋里正留下来当帮手,他则到村中各处,帮着有需要的村民将伤患转移到宋茶栽家中来,杨绘则在家中熬粥,大雨过后很多人家中物什都被冲了去,鸡、鸭一只未剩不说,连家中的存粮也都冲了去。又忙活了一天,最是饿极,这种时候可得把能量补上。


    一村子人互相帮助,倒也安定地过了五日。


    只是这安定没有维持太久,有个伤患半夜发了高热,咳嗽、呼吸困难,身上起点点小疹子,宋茶栽尽力医救,那人坚持七日以后,还是没坚持住失了性命。


    随后照顾他的哥儿也发了热,身上也起了疹子。


    这病似会传染,哥儿发热后,与他接触过的人也有的发了热,他们的症状都与先前死了的伤患一样。


    短短十日,村子里有这症状的人,从一人变成了二十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害怕下一个中招的人就是自己,说什么也不愿再去照顾不相识的人。


    不过十五日,死亡的人数从七人变成二十五人。


    宋茶栽紧紧蹙着眉头,她面前散落的纸不计其数,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她拿起一张瞧着又看着另外一张,“这病当真奇怪,明明药都用了下去,却作用微末。”


    “大灾过后最是容易生出疑难杂症,大姑你且慢看着,没准便钻研出其中奥秘。”宋泊安慰着。


    “我能等,他们却等不了。”宋茶栽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她直接用衣袖将汗水抹去,继续目不转睛地瞧着药方瞧。


    因着得了怪病的人一个个死去,甚至有人主张要将他们隔离起来,宋茶栽自然不愿看到这幅情形,只是她现在也毫无头绪。


    为了保护健康的村民,宋里正只能狠了心,将那些身上起了疹子的病患关到一处儿去,那些自知自己活不久的人也不想害着自己亲人,都乖乖进了宋里正安排的屋子,看得宋泊心中难过。


    宋泊恨,恨他未学过医,无法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宋大夫,你定要尽快研制出救治的药物,不然这般下去,恐怕村中无人了。”宋里正说着。


    将那些病患关至一处并非他本意,只是不止他们村,连传福镇甚至霞县的情况都不好,霞县域内的大夫个个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有闲工夫管着他们这边儿,所以宋里正只能用了最下等的办法,而寄希望于宋茶栽身上。


    “我知的。”宋茶栽说。


    三日以内,宋茶栽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四个时辰,其它时间她都埋头在医书之中,有些医书都被她翻烂了。


    宋泊瞧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些伤患被病痛折磨,而宋茶栽又何尝不是,短短几日她已瘦了许多,本来丰盈的身体,现下都快成竹竿了。


    “大姑,歇会儿吧。”宋泊道。


    “你从那儿回来,他们可有好些?”宋茶栽问。


    大家都不愿意提起关着病患的地儿,只能用那儿来替代。自此怪病后,同意留下来照顾病患的人少之又少,而宋泊在此刻挑起了担子,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为那些伤患送饭送药。


    听宋茶栽这么问,宋泊摇了摇头,“还是跟往常一样,而且今日又去了一人。”


    宋茶栽的眉头越发紧了,“这我哪儿有空歇息。”


    得病的人未好,又有与他们接触过的人新得了病进去,那个关着的人没少反增,让宋茶栽闹心得很。


    宋泊递出一块干粮,说:“就算是铁人,也得吃了饭才能继续干活。”


    手一伸长,露出宋泊的一小节胳膊,宋茶栽顾不上干粮,直接抓着宋泊的手,将他的袖子撸开来。


    手臂上的皮肤已有点点红斑,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眼。


    这几日一直忙着,宋泊都无心在意自己,现下宋茶栽将他的衣袖拉开以后,他才知自己也被传染了。


    宋泊立刻拂开宋茶栽的手,而后将衣袖放下,退到宋茶栽房门口,“大姑记得吃饭,别垮了自己,我去那儿等你救我。”


    “你”宋茶栽喉中发涩,水灾以后都是宋泊忙前忙后,哪儿有苦他第一个吃,可老天却不愿放过这般好人,竟也让他染上了病。


    “干嘛跨着脸,别人都是发热以后才起疹子的,我先起了疹子,没准能比他们多熬上几日呢。”宋泊笑道。


    “少胡说。”宋茶栽瞪了他一眼,“你就在那里好好躺着休息,等大姑救你。”


    “得令。”宋泊不愿给宋茶栽太大的压力,便用着玩笑话将自己染病的事儿带了过去。


    宋泊日日去那儿,对那儿再熟悉不过,真在里头有了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他还觉着有些唏嘘。


    那儿是个临时征用的空房子,里头没有任何家具,因着现在七月入了夏,气温不算太低,每个病患便都分着一床席子和薄被,就这般简单地躺在地上。


    为救他人染病而死,宋泊并不后悔,只是不能陪江金熙往下走,不知他会不会怪他呢。


    七月二十九日,水灾发生的第二十七天,宋泊染病的第二天,发热的症状找上了他。


    发热、咳嗽、呼吸困难只是外部看来的症状,内里只有伤患能体验到的还有肌肉酸痛全身无力。


    尽管身体极为痛苦,宋泊还是使了劲,强撑着身体拿了饭食和汤药进来。


    连他也进来以后,愿意来这儿的人又少了,他们只会将饭食和汤药放在门口,而至于怎么送进去,就得靠里头的人自己出来拿。


    短短几十步路,让宋泊气喘吁吁,上不来气,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背靠着柱子大口且缓慢地呼吸着,总算缓和过来一些。


    接着宋泊端起饭吃了下去,而后又把汤药也喝了,他得撑住,给宋茶栽研制出药方的时间。


    躺在竹席之上,宋泊愣神地看着天花板,发热让他的脑子有些混沌,这房子内又昏暗无比,一时间宋泊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只想着自己要清醒些,断不能轻易睡去。


    醒了睡、睡了醒,恍惚之间宋泊也不知道自己是醒着多还是睡着多,每日他只能靠饭食来的时间来判断日子。


    前头几日他还能判断着,后面便浑浑噩噩起来,分不清白日黑夜。


    生病的感觉总是苦人,得了病的病患也有因着受不了苦而选择自己自尽的。


    短短一个月,宋泊觉着自己看尽了人间百态。


    眼皮渐沉,宋泊再也坚持不住,小睡一会儿,睡醒才能与病魔继续斗争。


    “宋泊、宋泊!”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一直拍着他的肩膀。


    宋泊睁开眼,眼前一片朦胧看不太清,等着适应一段时间以后,他才看清自己被人搂在怀中,而搂着他的人正是江金熙。


    江金熙面上带着个口罩,这口罩质地比他们的好多了,一看便是上等货。


    一时间宋泊也顾不上什么,他想离江金熙远些,却因着身体无力怎么也动不了,无法,他只能用说话的方式提醒江金熙,“离我远些,这怪病会传染的。”


    “不必担心,这病靠唾沫传播,我这脸上的口罩已经加工过,我不会被传染的。”江金熙说。


    就算如此,宋泊还是不安心,他记着江金熙说的传播途径,便吃力地挪了脑袋,又抬着手捂住了口,道:“你还是离我远些,这病不好受又暂无药方,我不想你得。”


    “谁说没有药方了。”江金熙道:“我在京中的师傅研制出了汤药,我已经喂你喝下了,你可有感觉好些?”


    这怪病有药治了!


    宋泊心中顿生喜悦,“真的?”


    “千真万确!”江金熙答,“这儿的人都被挪了出去,等会我带你回家,过两日你就会好起来的。”


    回家,这两字在这时候听起来何其温暖。就算是再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也难免会在这个时候落下几滴泪。


    这些日子实在太苦,苦到连江金熙这般简单的话,在宋泊心中都如蜜糖。


    “你怎么哭了。”江金熙瞧着宋泊眼中滑下的泪,心如刀绞,他紧紧抱住宋泊,说:“是我来晚了,这病定然折磨了你许久。”


    宋泊摇了摇头,“没有,其实我高兴呢。”


    “高兴什么?”


    “高兴你来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我不怕。


    七月十日,南方发水灾的急信送到京城,皇帝重视此事,当即就要派人下南方,只是这差事苦不说,稍不注意还有可能送命,大伙儿都不太乐意当这个出头鸟,都虚言推脱,皇帝因此大怒,要江丞相两日内将赴南名单列给他,名单一出立即启程。


    江金熙听说此事,在江丞相回府以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书房。


    宋泊在的近里村就在南面,听到南面传来的水灾消息江金熙完全坐不住,“爹爹,让我去吧。”


    这三个月他跟着御医学医,医术又进步不少,灾情后最缺的就是大夫,他去了南面定然能出一份力。


    “免谈。”江丞相道。


    前头近里村没事他都不让江金熙去,这时儿发了大水,他更不会同意江金熙离开京城。


    江金熙自知用说的可能嘴皮子磨破都说不动自家爹爹,他走到江丞相面前,直直便跪了下去。


    江丞相惊得连手上的信纸都拿不住,“江金熙!你这是做什么!”


    他家哥儿最是骄傲,除了在南面的县衙里为宋泊跪过以后,从未再跪过他人,今天为了去南面,那发了水灾的人间炼狱,居然又曲下了膝盖。


    “爹爹。”江金熙背脊笔直,眼神坚定,“我此番前去南面不仅为了宋泊,还为了南面百姓,这几月来我的医术进步你应当知的,这般医术若不用来救人,那便是无用功夫。”江金熙微微抬头,隔着书桌看向江丞相,“爹爹,你就让我去吧。”


    “那地儿现在多恐怖你不懂?”江丞相起了身,把信纸拿给江金熙看。


    信中写了南边各州县的情况,大水过后,横尸遍野,别说粮食,有些百姓的房子都被大水冲毁了去,百姓们得不着吃的,又被灾后疫病折磨,那边已然沦为恒国最恐怖的地方。


    江金熙将信件上的字一字一字仔仔细细地看去,而后将信小心地折起来,还给江丞相,说:“我不怕。”


    确实没想着江金熙会这么回答,江丞相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家哥儿,不知何时,他家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变成了悬崖边的寒梅,历经风吹雨打,依旧傲然。


    江丞相忽然在江金熙的身上看见了以前意气风发的自己,他道:“你当真要去?或许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江金熙一刻也未迟疑,几乎是江丞相话音刚落,他便答道:“去。”


    “那我便把你写在名单之内,写上了可就不能后悔了。”江丞相最后给江金熙一次反悔的机会。


    “多谢爹爹。”江金熙双手搁在额头前,朝江丞相磕了个头。


    江丞相叹了口气,“你去准备吧,后日启程。”


    “是。”江金熙从地上起来,走出门的每一步都自信。


    两日一眨眼便过了,不止江金熙一个会医术的人要去南边,江丞相还写上了江金熙的师傅以及其他御医,凑起来能有十个大夫,算是较庞大的大夫队伍。


    江金熙今儿个穿了身方便行动的,整个人少年风发,可江夫人就是忍不住要抹泪,“去了南边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娘亲,还有那么多人在呢,不会出事的。”江金熙从洪嬷嬷那接过手巾,给江夫人擦泪。


    “你也是大了,娘亲拦不住你。”江夫人从怀里掏出一把秀气的匕首,交与江金熙的手中,“救助百姓的同时要小心,大灾以后人心险恶,若有人要对你行凶,你尽管拿这刀保护自己,出了事娘亲帮你。”


    “好。”江金熙乖乖收下匕首,而后抱着江夫人,“别担心,我肯定安全回来。”


    江夫人顺了顺江金熙的秀发,说:“好,我知道我家哥儿最是厉害。”


    “江夫人、江公子,我们要启程了。”有人的声儿传来。


    “娘,我走了。”江金熙紧了紧抱着江夫人的手,接着松开,走上马车。


    随着领头镇河将军一声哨声,去往南边的车队浩浩荡荡出发。


    江金熙掀开车窗帘,一直往后瞧着江夫人,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放下车窗帘。


    “江丞相为何不下去送送江公子?”出行马车队边的客栈二楼,云廷尉不解的问着。


    “这般看看就行了。”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江丞相才反身从客栈离开。


    这次去南边不是去玩而是去救人的,所以车队行进速度极快,就算马车以舒适为主,这车轮翻滚,车身也是时不时颠着,说不上一点儿舒服。


    不过马车中的人并未被这颠簸扰到,江金熙的师傅钟御医一路上都在看着医书,并且根据送来的信,一直写着药方,大灾以后必定有伤患,只是伤患的症状种类不同,所以各种病的法子都得备住,一有出现的病患可以立即配上药,力求第一时间救人。


    车队每行进一日,就会多收到些与南方有关的信件,七月十五日,信件中第一次出现有关疫病的消息,得病者先是高热,随后出现咳嗽、呼吸困难、肌肉酸痛等症状,并伴随着浑身红疹,病程一般在五至十日,目前已经有因此病死去的人。


    马车内的人都眉头紧皱,疫病果然如他们所料出现了,这是最难治的病,不止在于它会传染,更在于它可能与之前的疫病不同,得重新写药方。


    出现一例疫病死亡,接下来只会有成百上千因此病死亡的人,马车内的人都将这疫病放在首要之处。


    江金熙听着这消息,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疫病传染速度极快,保不齐宋泊那儿也会出现染了疫病的人,他怕宋泊也被染了病。


    车内人商量了三日,方子列了很多,却一直无处下方子,有人说着:“咱们纸上谈兵也没个用处,还是得有实际的病人才行。”


    钟御医掀开车窗帘,询问边儿的士兵,“我们还有几日抵达南方?”


    “回钟御医,再过一日就能到达南方最北城,林城。”士兵答着。


    “行,请你与镇河将军说说,再加些速。”钟御医说。


    士兵却苦着答道:“不能再快了钟御医,咱们这一趟跑来,马儿已经跑死了很多。”


    医师想救人,车队为首的镇河将军又何尝不想,只是这条件就摆在这,再好的马匹也经不住这般跑。


    如此,七月十九日,车队进入了南方地界。


    一进南方,路边就多了很多受难的百姓,百姓们满脸脏污,面容饥瘦,有的甚至大着胆子来拦车队,嘴上喊着:“官爷,求求你们给些吃的吧。”


    此车队就是为了救人而来,镇河将军当即在林城停住,设了个临时的饭点,熬粥分给受难者喝。


    “官爷,救救我家孩子吧,我家孩子高热不退,身上还长了红点。”一妇人抱着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一下便跪倒在镇河将军面前。


    钟御医脸上戴着特制的口罩,听着妇人的话,他赶紧让妇人把孩子放下。


    经过钟御医的看诊,此孩子得的正是之前路上他们所知的那个疫病。


    “金熙,把我的诊盒拿来。”钟御医唤道。


    “是。”江金熙立即回到车厢之中,把钟御医的诊盒拿出来。


    别儿个的百姓见着来人真的是来救他们的,纷纷将自家的伤患或抬、或搬了过来。


    车队被百姓们堵住,只能被迫在这儿停住。


    车队在林城留了三日,钟御医试了四、五种法子,那最先来的孩子还是因疫病死了。


    一时间,车队里气势低落,大家都是奔着救人来的,可这人还是生生地在他们面前死了去。


    更让他们难过的是,妇人没有半点儿怨言,反而在孩子死后,朝他们下跪,说谢谢他们尽力救治过她的孩子。


    这怎么不让人苦心。


    孩子死后,身上的红点不少反增,钟御医注意到这点儿,征求了那位妇人的意见,将孩子剖开了来。


    原来这病并非侵扰肺部,而是侵扰了胃部,胃部溃烂发炎胀大,挤占了肺部本来的空间,这才导致病者咳嗽又呼吸困难。


    找到救治的方向,钟御医将药方改了来,虽说还不知道红点出现的原因,可这药往胃部去了以后,病人的症状确实有缓解。


    一成年男子喝了三日的药,病情好转不说,身上的红点也随之减少,又过三日,男子彻底好了,并且再未得过此病。


    此消息一出可是振奋人心。


    疫病被攻破便无甚可怕,只是他们在这林城耽搁了九日,江金熙心底一直记挂着宋泊,便求着镇河将军分出一些士兵与他先往最南面去,那儿有条大河,当是水灾最严重的地方。


    镇河将军听了他的话,却未采纳他的意见,镇河将军只将一部分人留在林城,其余大部分都继续往南面赶。


    终于,在八月二日,江金熙赶到了近里村。


    村内满是遇难者,大家无暇顾及,尸体便无人处理,江金熙来不及感叹物是人非,直接便领了人去往宋泊家,见到一屋的病患却未见着宋泊的时候,他又忙去找宋茶栽,这才得知宋泊也染了病,被关在了名叫那儿的地方。


    江金熙戴好口罩,直接便往那儿去,他打开了那儿的房门,一眼便瞅着宋泊躺在一张竹席之上,整个人瘦了不少,呼吸轻且浅,像是马上会消逝一般,他小心跨着房内的病人,走到宋泊身边,他轻轻环抱住宋泊,口中颤抖,“宋泊,宋泊。”


    直到怀中人睁开眼,江金熙才觉热泪盈眶,还好,上天待他终究不薄,他赶到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灾后。


    江金熙让身旁的士兵帮着搭把手,把宋泊抬回了宋泊家。


    因着宋泊家地势高,未被大水冲去,故而充当着临时放置病人的地儿,江金熙腾出一个干净的地儿,让士兵垫了几层被褥,才把宋泊轻轻放在上头。


    “你先在这儿躺会,我去给你拿药来。”江金熙怕阳光直晒刺眼,还给宋泊支了把小伞。


    许久未见太阳,宋泊有些恍惚,身下被褥松软不说,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让宋泊觉着他这才是好好活着。


    江金熙去得快回得也快,他们早喊人熬了药,就是为着发现病人可以立即用上。


    江金熙把宋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后用勺子轻轻舀起药水,放在嘴前吹凉才送到宋泊口中。


    这般一喂一喝倒也顺利,这药其实苦得很,可宋泊发了高热,味觉也麻痹了许多,便不觉着这药苦了。


    一碗药如数进了宋泊的嘴以后,江金熙把宋泊重新放到这临时的床上。


    江金熙并未在宋泊身边久待,宋泊睡着,他就寻到了宋茶栽身边,帮她忙,现在大夫急缺,江金熙带了疫病的方子来,可是帮了个超级大的忙。


    刚刚江金熙急着找宋泊,也没与宋茶栽寒暄,现下宋泊沉沉睡去,他才安心下来,与宋茶栽说着话。


    从宋茶栽那儿听来,她、刘南民还有宋里正一家能好好的,都多亏了宋泊,要不是宋泊瞧着天气,提前喊他们修了排水的道儿还装了家中的墙,这水灾没这么轻易能度过去。


    只是村中百姓便没那么好的运气,地势低点的村民家,几乎都被大水给毁了,如此重创以后,近里村要在重新恢复生机,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


    聊了一会儿,江金熙便去照看那些得了疫病的人,那些人全都从那儿搬了出来,多晒晒太阳对他们的恢复也有好处。


    江金熙就像个神仙,为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江金熙带来的药确实有用,宋泊不过喝了三次,咳嗽的次数便少了许多,睡觉期间也不会被呼吸困难给憋着。


    只不过他有些心疼江金熙,自他来了以后,便如同一个陀螺一般,一直转着,一日合眼的时间连两个时辰也没有。


    江金熙见宋泊醒了,立即走了过来,问着:“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宋泊答,他双手手臂往后撑着想要从地上起来,却被江金熙给按了回去,“你还得休息,起来做什么呀?”


    “我瞧你辛苦,想为你分担一些。”宋泊道。


    江金熙笑了,一双明眸弯着,“你好好休息,好了以后再来帮我。”


    “我还以为你要叫我不用帮你呢。”


    江金熙眨眼,“那怎么可能,你肯定要帮我的,我们可得救多多的人。”


    “好,那我就和你一起,救多多的人。”宋泊听话地躺了回去,他牵住江金熙的手,口中满是心疼,“只是这一路来,定是苦了你了。”


    “确实苦。”江金熙承认,“可我救到了你,这一路便是值得的。”


    宋泊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他究竟何德何能,能认识这么好的哥儿,并与他定情。


    江金熙察觉宋泊牵着他的力度,调皮着道:“是不是比以前更爱我啦?”


    “是,能遇上你应是我三生有幸。”


    “那便快些好起来,别叫我心疼。”


    四日过去,宋泊已然好全,连身上的红点都消失了去。


    宋泊好起来以后未曾休息,而是与江金熙一起,继续投入灾后工作之中。


    先前忙着救人,路边的尸体只是简单处理了下,现下灾情大致稳定下来,那些个尸体也不能放任着不管。


    听着宋泊要与士兵们一块将那些尸体集合起来烧了去,江金熙走到宋泊面前,从怀中拿出个口罩来,仔细给宋泊带着,“带个口罩,安全些。”


    “你那边现在如何了?”宋泊问。


    江金熙一来便成为宋茶栽的得力助手,他俩在近里村中医治伤患,配合默契治好了不少人,那些好了的百姓都感恩戴德,直道宋茶栽和江金熙是天上派下来救他们的神官。


    “都稳定下来了,你无需担心。”江金熙道。


    “几日未睡,你的眼下都青了。”宋泊抚上江金熙的脸,心疼道。


    江金熙跟猫儿般蹭了下宋泊的掌心,道:“我睡了的。”


    “等熬过这段,咱们就好好休息一阵。”宋泊道。


    这月来,宋泊也是连轴转着不停,比上工还累了不少,本来就不壮的身躯更是瘦上几分。


    不止宋泊心疼江金熙,江金熙也同样心疼宋泊,不过这情人在世,就是得相互扶持着,才能关关难关皆通过。


    “好~”江金熙应着。


    有士兵来催,宋泊才与他们一道儿离开。


    古代处理尸体的法子比较简单,那些个尸体保不齐都藏着病毒,用一把火烧了去算是古代最省事也最安全的法子。


    宋泊还是头一次见着那么多尸体,与见惯尸体的士兵不同,那么多形状各异的尸体,让他看着有些反胃*。


    有个士兵瞧着宋泊脸色不好,说道:“你若受不住,就帮忙把尸体运过来就是。”


    宋泊也不勉强自己,“行。”


    一把火烧了就代表什么都不剩了,村民听着士兵们的安排,心中都不愿,在他们的观念里,逝去的人需要保持完整,直接埋入地下落叶归根就是,何故要狠了心把他们烧了去。


    可他们也不敢惹士兵,只能在宋泊出来时,揪着他,希望宋泊能帮着求情,留下那些人的全尸。


    镇河将军的安排他如何置喙,而且烧了也是个好处,保护了还活着的人。


    “此事我真的没有法子,镇河将军一声令下,无人能改变他的选择。”无法,宋泊只能将镇河将军的身份搬出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也知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只是要他们简单放弃又实在不忍。


    “宋泊,你去了趟京城已比我们出息许多,相信你定有办法的。”


    宋泊摇了摇头,“官的决定,我们只能遵从。”


    连宋泊也没有法子,村民们的希望只能落了空,他们只能趁着火还没烧下去,再从亲人的身上捡些东西回来,存些念想。


    忙活一日,等宋泊回到家时,天已然暗了下来。


    士兵给江金熙搭了个临时的棚子休息,宋泊家已经放下了太多的病患,他们只能在院子里休息。


    宋泊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洗了个简单的冷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金熙,我能进去吗?”宋泊到江金熙的棚子前,里头点了支蜡烛,江金熙的影子映在棚子上。


    听着宋泊的声儿,江金熙撑着身子掀开门帘,“进来吧。”


    棚子内空间并不大,容纳两个人略微有些拥挤,更别说常乐比宋泊还早一步来找江金熙。


    常乐趴在江金熙的怀中,江金熙顺着常乐的毛,笑着道:“常乐怎么比之前大了那么多。”


    “农村狗,长得快。”宋泊摸了下常乐的尾巴,常乐反过身来,舔了宋泊好几口,宋泊接着说:“它之前还护了你的草药苗子,不然那些草药可得被人偷了去。”


    “真的?”江金熙睁圆双眼。


    “真的。”宋泊点头。


    江金熙两手捏住常乐的狗脸,夸着,“不愧是我们常乐,这次来得及没给你带好吃的,改日再带个大鸡腿儿来奖赏你。”


    常乐好像听明白了,高兴地直摇尾巴。


    “那些草药你瞧着了吗?”宋泊问。


    “在哪儿瞧?”江金熙反问,这些日子他也没空下地,这怎么能瞧着长在田里的草药苗子呢?


    “今年雨水多,姑父说草药苗子会提早成熟,六月我们就将草药全都收了回来。”宋泊说:“这几日大姑用的草药,有些部分就是你种来的。”


    这大灾之后,草药最是宝贵,多亏了江金熙种的草药,为近里村的病患救治提供了很大的作用。虽说那些草药在药方中不是主要作用,但这味协同药性的辅助作用也是十分重要。


    “如此我也是做了份贡献呢!”江金熙脑袋一歪,靠在宋泊身上。


    “可大贡献了。”宋泊说:“等村子重建以后,宋里正定会组织大伙儿谢你。”


    这对江金熙来说也是个好事,江丞相的哥儿在灾后重建出了主力,也会为江丞相赢个美名。


    “那我就高兴。”江金熙说着,牵起宋泊的手来,现下棚子里没有他人,虽说隔音并不如房子那般好,但也能小声说些心里话,江金熙在宋泊耳边轻声问着,“这么多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宋泊环住江金熙,而后脑袋相靠,“自然想你,我行囊都准备好了,却被这大雨挡了去。”


    江金熙垂着头,耳廓微微发红,他捏着宋泊的指节,“我也想你,如今瞧着你了,这思念才解了去。”


    “异地确实不易,不过两年以后我便去京城了。”宋泊道。


    已经不止一次听宋泊说两年这个时限,江金熙怕宋泊被压力压得太紧,反而扰了心绪,便道:“无妨,这次来了,我便春节才回,省得我们都辛苦。”


    第80章 第八十章苦死你。


    “江丞相同意了?”宋泊问,以江丞相那般爱护自己哥儿的性子,能放江金熙来南边支援已是让步,还会再让江金熙在这儿待着吗?


    “爹爹不同意也没用,我已经出来了,到时候写封信回去就是。”江金熙调皮地眨了眨眼,“我给他争了这次的功绩,他肯定不会让人来抓我回去。”


    原来这小算盘打在这儿。


    宋泊忍不住笑道:“真是机灵。”


    当晚,宋泊并未在江金熙的棚内过夜,一来棚内空间太小,两人睡下只能肉贴肉,连翻个身都困难,二来还未成婚之前便同处一间,对江金熙的名声也不好。


    八月十日,林武玉让人来请江金熙上镇支援。


    南边的县城以霞县受灾最为严重,几乎大半个县都被水淹了去,也就林武玉听了宋泊的话,在传福镇的下游挖了几个蓄水池,要不那连夜的雨无处可去,也得把传福镇给淹了。


    不过就算如此,传福镇因地势低,情况也只是比霞县内其他镇子好一些。


    传福镇内有几千多位百姓,现如今死去百多人,还剩下个很大的烂摊子,镇内人手不足,林武玉听闻近里村的情况已经安定下来,这才派人来请江金熙。


    那疫病传福镇内也有人得,虽说有了京城来人帮忙,可到底还是需要江金熙上镇帮上一帮。


    江金熙与宋茶栽说了这事,宋茶栽让他赶紧去镇子里,村里有他就够了。


    宋泊与江金熙一道,带着些士兵一块儿去了传福镇。


    这入了镇才发现,水灾无情。


    街边商铺破的破、坏的坏,路边满是杂物残骸,有些百姓跪倒在地,只抱着怀中亲人痛哭。


    江金熙不忍再看,只能目视前方撇去两边,直直往县衙去。


    刚到县衙院口,就瞧着有人往里有人往外,跑来跑去很是急促。


    宋泊随便拦住一人,问:“林县令可在此处?”


    拦的人正好是县衙内的衙役,他点了下头,给宋泊和江金熙指明林武玉的所在之处,而后便急匆匆地又走了。


    “他们作何如此着急?”江金熙不解。


    “许是人手不足,所以得减少路上花的时间。”宋泊道。


    进了县衙,县衙内的情况与宋茶栽家差不多,都是竹席铺在地上,做个简单的铺子给伤患休息,只是县衙内的空间大些,单是一个前院就躺了百位伤患。


    “你们来了。”林武玉听着外头动静,从县衙内的正厅走出来,他脸上也带了个口罩,面上全是汗。


    “林县令。”宋泊行了一礼。


    “这时候就别讲究那么多了。”林武玉看着江金熙,“江公子,可得麻烦你进来瞧瞧。”


    “是。”江金熙应着,随着林武玉一块儿进了正厅。


    正厅比前院小一些,躺了几十位病患,江金熙小心地跨过他们,直走到林武玉身旁,原来他们这儿的大夫有几人挨不住着高强度的工作病倒了去,大夫空出空来,看病的速度缓了不少。


    林武玉指着左面哎哎叫唤的十来人,说:“那些便是今儿个新来的伤患,只能麻烦你瞧瞧了。”


    “没问题。”江金熙道。


    宋泊不会医术,只能在江金熙身旁起个辅助作用,江金熙额头上的汗快遮眼了,他就帮着擦去;江金熙手上的工具少了,他就帮忙找去。


    宋泊翻着手中诊盒,帮江金熙找工具,远远瞧着江金熙为伤患诊治的模样,眉眼低垂,睫毛翩翩,眼神认真瞧着伤患,口一张,声音如清泉,安抚着本躁动不安的伤患逐渐趋于平静。


    宋泊忽而就被江金熙迷了去,工作之中的人总是散发着魅力,医学是江金熙的领域,这儿便是他的主场。


    宋泊并未失神太久,灾后每一分每一秒皆是黄金。


    一日过去,江金熙将今日的新伤患都处理完毕,才回到林武玉为他安排的房间。


    林武玉毕竟是传福镇的县令,在这时候腾出个房间专门给江金熙也不算难事。


    久久未在床铺上躺过,江金熙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可是累得紧了。”宋泊从外头打了盆水进来,现下水资源缺稀,江金熙洗不了澡,只能简单地洗洗脸。


    “确实是累了。”江金熙一个翻身,侧躺着瞧着宋泊,“手都抬不起来了。”


    宋泊听出了江金熙的言外之意,他把面巾放进水盆之中,揉搓几把再拧干水分,而后坐到床边,轻轻给江金熙擦面儿。


    江金熙高兴,眯着眼享受宋泊的服务。


    一日都带着口罩,脸上都被捂出了个痕,宋泊心疼,却也只口罩是必须带的。古代的医疗条件不比现代,带个口罩已是防范病毒、细菌的最好法子。


    见宋泊一直盯着他的脸瞧,江金熙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摸到了那被勒出来的红痕,“可是丑了?”


    哪个哥儿不爱美,更何况这是在自家情郎面前。


    “不丑。”宋泊摇了头,这可是江金熙为百姓们奋斗而来的痕迹,哪儿会丑。


    “那你为何一直看着?”江金熙说。


    “我只是在想,勒出一道痕都这般漂亮,我的爱人可是恒国第一美人。”宋泊道。


    闻言江金熙抬手打了宋泊一下,满脸羞红,“我看你是恒国第一油嘴滑舌。”


    翌日,县衙倒来了个熟人。


    传福镇所有大夫都聚在县衙之中,以致于百姓们想要来看病都得到县衙来。


    “你怎么在这?”秦令一瞅着宋泊,本就眩晕的脑袋越发昏沉了。


    “林县令喊我帮忙,我自然就在这儿了。”宋泊道,他与秦令并无太大恩怨,此时正值特殊时期,宋泊也没打算与这个没长大的大少爷较劲,“哪儿不舒服?”


    为了提高江金熙的看诊速度,宋泊会先简单地了解伤患的情况,这样江金熙便不需要再问一次。


    “我才不要跟你说,叫大夫来!”秦令道。


    宋泊知道秦令本就是个混球,却没想着他犯浑的时候竟不看场合地点。


    “此时人手紧急,你得在这儿乖乖排队。”


    “我都快晕死了,还需排队?”秦令声量又高了几分。


    “安静些,病患都在休息。”宋泊心中不悦,秦老板也是太宠秦令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能骄纵。


    “那你赶紧带我看大夫。”秦令道。


    “说了要排队,你若是再胡闹,我便喊士兵将你抓出去,等夜了再让大夫给你看诊。”宋泊道。


    秦令正想跟宋泊争论,嘴里那句“你算老几能使唤得动士兵”还没说出口,就见着一个路过的士兵瞧着宋泊与秦令在这儿站定许久,上来问着:“宋公子,可是需要帮忙?”


    水灾过后容易出乱子,江金熙带着士兵来也是为了在有人闹事的时候,可以及时将闹事者请出去,还大伙儿一个安宁。


    宋泊看了秦令一眼,秦令乖乖地闭上了嘴。


    见秦令怂了,宋泊道:“无事,你尽管忙你的。”


    “若是有事便来喊我们。士兵道。


    见宋泊这副威风的模样,秦令心中说不上的不舒坦,本来因着染上风寒难受的身子越发难受了起来,也就是他爹辞了官到这穷乡僻壤开书店,要不然哪儿轮得着宋泊威风。


    秦令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也不再找事。


    宋泊这才往别处去,看看哪儿的伤患需要帮助,他好搭把手。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秦令才坐到大夫面前,只一眼,秦令就被眼前的大夫迷了去。


    眼前人皮肤白皙,虽然被口中遮去的半张脸,可双眼璀璨如明星,睫毛又长又翘,不必仔细斟酌便知是个美人坯子。


    秦令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爹爹总是催着他找姑娘或哥儿,眼前人正合他的心意。


    “这位大夫好生陌生,可是从别的地儿来的?”秦令问道。


    江金熙没有闲工夫与他闲谈,他后头还排了很多人,更何况他刚刚闹出的动静他也看着,既针对了他家宋泊,江金熙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叫什么名字?”


    大夫声音如清泉,也是个顶个的好听,秦令被迷得三迷五道,“秦令。”


    江金熙手中毛笔一顿,这名字他可熟,当初输给宋泊的应该就是这个人,可江金熙怕针对错了人,又细致地问了句,“你父亲可是百书阁秦老板?”


    听着大夫对自己父亲有了解,秦令惊喜道:“正是!大夫居然认识家父。”


    好啊,这下他找对人便能猛下狠方了,既然明面上无法做手脚,那他就在暗地里做手脚。


    江金熙给秦令把了脉,秦令只是得了个简单的风寒,吃几副药就能好,江金熙手中毛笔不停,秦令继续搭讪着:“大夫会在镇里呆上几日?咱们镇游湖最是有趣,等灾情过了我请大夫去瞧瞧?”


    “不必,我不喜欢游湖。”江金熙放下手中笔,把药方塞给秦令以后,便说着,“拿着药方去左面儿药柜那儿抓药,回去喝下就能好。”


    “那便多谢大夫,等我好了定携礼来谢。”秦令拿着药方一步三回头,连头晕都无暇顾及。


    江金熙掩在口罩底下的唇角微微上扬,这药不把你苦死,他就不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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