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泊一直站着,给大家烫菜、烫肉,以致于半炷香时间过去,他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片羊肉。
江金熙拉了下宋泊的衣摆,说:“你歇会儿,我来接手。”托他的福,自己碗里的烫菜一直未少过,这一直吃都有些饱腹感了。
“差不多了。”宋泊夹完最后一筷子肉,坐下。
不过就算宋泊这么说了,江金熙还是站起来接着他的位儿给大家烫菜,宋泊也是难得享受了把被伺候的滋味。
除夕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吃饭,大伙儿边聊着天边吃着古董羹,气氛热闹融洽。
这还是宋泊来到古代以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心底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却是觉得自己真正属于这里,他用余光注意着江金熙,江金熙已经坐下,他像是饱了,可还一直夹着桂花糖藕和咕噜肉,边吃着还扶着脸眯眼,应当是十分满意。
如此宋泊也是松了口气,不枉他趁着出去采买食材的时候,偷偷猫去喜春楼学了两手。
食至一半大家都七分饱的时候,宋茶栽进了屋子里,拿出两个小钱袋出来。
对小孩来说,除夕夜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领压岁钱,宋泊和江金熙都已经成年了,宋茶栽却还将他们当小孩子看待,一人手里分了个钱袋。
“大姑,我不能要。”宋泊推着手就要还回去,江金熙看着宋泊的动作,跟着也要还,都已经成年了还收长辈红包这哪儿说得过去。
“诶!不许还。”宋茶栽双手叉腰,两眼故作凶狠地一瞪,“送你们的好兆头怎么能还呢!”
“大姑”
“说了不许还,谁还我生谁气!”宋茶栽说:“没多少钱,就是祝你们个明年顺遂。”
宋泊和江金熙两人相看一眼,没有再推脱,接下了宋茶栽的好意。
江金熙坐在位置上盯着钱袋儿,两手大拇指摩挲着上头的花纹,每年春节娘亲也会送他一个钱袋,这般想来,他想家了。这是他第一次没在家中过年,也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是什么样的心情,娘亲那般疼他,这时定是在家中哭呢。
人就是不能过节,一过节以往藏在心底的思乡情绪就会不自觉的蔓延出来。
爹爹究竟做什么去了,怎的这么多月了还没找着他,他喊阿篮挂上了带有他小名儿的招牌,爹爹的人若是看着定会留心的。
自接到钱袋以后,江金熙就沉默了许多,宋泊一直注意着他的情绪,只见他眼中渐出晶莹之色,像是快要哭了。
过春节怎的能落泪,见江金熙憋着泪,宋泊歪了身子,挡住他半张脸后,说:“想家了吗?”
“嗯。”江金熙点头。
宋泊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小乡村的,在他面前,江金熙无需伪装。
“别怕,明年你定能回家。”宋泊说。
按着原著的走向,明年九月叶单越就会找到近里村来,然后带着江金熙回家。
江金熙心底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听宋泊这么说,他好像是找了法子要送他回家,可是他回京城,宋泊会跟着他回京城吗?他想回家却也不想与宋泊分开。
常乐似乎也感觉到了江金熙的情绪,它两个前爪扒在江金熙的腿上,半立着朝江金熙“嘤嘤”叫。
江金熙垂着头,轻声唤了声“宋泊”。
“嗯?”宋泊低下头来,这一声应温柔如水。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整句话,江金熙说出第一个字以后便退缩了,这里是宋泊的根,他与他也不是真正夫夫,他怎会舍弃近里村,与他*一块儿去京城。
“怎么了?”宋泊问。
江金熙捏紧了钱袋,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吃饱了就放下筷子坐着聊天,周围有村民的小孩子吃完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吵闹声不大,却增添了几分热闹,将江金熙心底的寂寥驱散些许。
他已经搁下餐具许久,这一不吃热乎东西,手就开始凉,他把钱袋收进怀中,正打算抱起手炉的时候,一只手比他还快地碰上手炉壁,“都冷了,我去给你换个碳。”
“不用那么麻烦的。”江金熙说。
“不行,这手炉太冷了,都没作用了。”宋泊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江金熙握住了手,江金熙的力道不算大,却抓得很紧。
宋泊半挪起来的屁股又落回凳子上,江金熙自想家以后就情绪低落,宋泊有意哄他,便用自己的两只手将江金熙的双手捂在中间,“不愿加碳,那我就这般暖着你。”
江金熙感受着两手手背上的温度,微微笑着说道:“这确是比手炉暖多了,既不用加碳还不用花银两。”
江金熙个子比宋泊小,手自然也比宋泊小一些,宋泊两手一合,能将江金熙的手严严实实地捂在手中,江金熙当真是体寒,一会儿时间两手又成了冰块,他道:“那是自然,独属于你的手炉。”
江金熙听着这话,耳廓轻微摆了一下,而后淡淡的红色漫上他的耳廓,他抿了下唇,收敛着自己不自觉想要上扬的嘴角,本来微凉着心又被宋泊暖活了起来。
爹娘总会找着他,带他回家,到时他就死缠烂打要宋泊与他一块儿走,宋泊这般疼他,也许会答应呢?江金熙想着,不管宋泊究竟答不答应,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他要享受当下,珍惜与宋泊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不知聊了多久,天色暗沉下来,忽然间天空绽放一朵红色的烟花,这烟花很简单,却足以燃起村中人的热情。
“烟花烟花!”
“我要去喊娘亲来看!”
附近的孩童看着烟花,声音抬高了不少,他们这儿听得也更清晰了些。
“看来是新年到了。”宋茶栽说。
“你怎么知道?”刘南民问着。
“从杨绘那儿听来的消息。”宋茶栽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上一口后说:“这不是北方大捷,皇上大喜,每个乡县都发了烟花,说是都要在跨年的时候放,与民同乐呢。”
北方大捷?宋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说起来原著中的叶单越就是个将军来着,难道他带着军是北域军,这么想着宋泊也问了出口。
宋茶栽有些奇了,“叶单越可是玄甲将军,他的名号你未曾听过?”
“他有什么事迹?”宋泊反问。
原著里没有详细描写叶单越的功绩,因着故事围绕着江金熙走,所以叶单越的将军称号也只是个称号,后头都是描写江金熙在京城中生活中的勾心斗角,叶单越作为个将军也没什么作为。
听宋泊对叶单越这么有兴趣,江金熙也提起耳朵听着,叶单越是他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若说他的事,江金熙定是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可他这时却不能说出来,露了他的身份。
近里村毕竟离京城远,离北方更远,宋茶栽对叶单越的了解也不是很多,说来都是些坊间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也没个准头。
说是叶单越带着玄甲军第一次与夷人对上就大挫夷人士气,将他们击出去七里地,赢得第一次胜利。接着叶单越乘胜追击,花了三月时间,将夷人赶出了恒国的边界,北关大捷。
因着夷人一直是恒国皇帝的一个心头大患,几年以来不断骚扰恒国北域,搞得北域百姓民不聊生,所以北关大捷恒国皇帝才会如此高兴,不惜花大价钱也要与民同乐。
“如此,倒也值得一次大出血。”宋泊说。
说话间,又是一朵烟花绽放在空中,这朵烟花的颜色与前头不同,变成了蓝色。
这烟花比不得现代花样多,烟花炸开在空中以后只是圆圆地扩散开来,但在技艺落后的古代能看着这般烟花非常不易,一件烟花价格极贵,恒国皇帝也是下了血本,这般一处处发去,中间官员定捞着不少油水,他们这个近里村能得着一件,已是喜事一件。
看着逐渐散去的烟花,江金熙也是觉着高兴,爹爹一直为国效力,恒国皇帝的心头大患便是他的心头大患,这下叶单越将夷人击退了去,爹爹应当会非常高兴。
“砰”的一声,又是一朵烟花炸开在空中,照亮了江金熙的眼眸,江金熙似乎透过这场烟花看见了繁荣昌盛的恒国。
宋泊与江金熙一块儿抬着头,他的余光看着江金熙上扬的嘴角,还是烟花讨人喜欢一些,除夕跨进春节的重要时分哪儿能没有烟花加持。
看着眼花朵朵绽放在空中,宋泊情不自禁,改变了捂着江金熙手的姿势。
江金熙发觉自己的指缝中插/入了宋泊的指节,两人十字相扣的,温暖源源不断自宋泊的手心传进他的手中。
“快看烟花,多漂亮。”宋泊不敢瞧江金熙,只有侧脸对着江金熙,江金熙看着宋泊的耳朵,原来宋泊的耳朵也会泛红,虽然红度并不那么明显,却也能看出分毫。
江金熙紧了紧手,两人的指尖勾住彼此的手臂,他应声,“嗯!确实很漂亮。”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叶单越来了。
春节过后,万象更新,一切都步入正轨。
二月初,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宋泊老早就上工去了,只留江金熙在家中。
今儿个天气很好,春风徐徐太阳也不晒人,江金熙吃过早饭后戴着草帽、带着常乐就下了田,看看自己的草药苗子长得如何。
自冬过以后,江金熙每日都会到田里去看上几眼,这可是赚钱的草药,可得按着季节发芽。
走到田中,田里还是一片土灰色,江金熙沿着田埂走过,忽而发现田中出了一抹绿,这绿不显眼,还是江金熙先瞅着只蝴蝶翩翩飞,顺着蝴蝶路径看着的绿。
江金熙的喜悦就如蝴蝶飞舞的路线一般,直线上扬,他蹲在田埂上,两手放在膝盖上,欣喜地看着田间那棵只有一片小叶的苗儿,先不说这草药之后能不能活,草药种子能顺利发芽就已经是个吉兆了。
常乐看自家主人一直看着个小苗苗,它起了个顽皮的心,几步上前正想扒拉小苗引起江金熙注意的时候,就被江金熙插着胳肢窝给抱了起来,“常乐,不行。”
听着江金熙的语气,常乐猜想自己犯了错,它两耳往后一撇,装乖卖萌乞求江金熙的原谅。
江金熙哪儿会与一只小狗计较,他抬起手摸了摸常乐的脑袋,继续低头看着草药苗。
发现一株草药苗以后,其它的草药苗似乎也显眼多了,江金熙一路数了过去,发了大概有一百来棵的苗儿。
江金熙按捺不住想分享的心情,抱着常乐到了宋茶栽家中。
听江金熙说起草药苗子发芽的事儿,宋茶栽也是很高兴,“这么好的事儿,不如去镇里跟宋泊说说?”
“可以吗?”江金熙问。
草药发芽对于普通农民来说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这点儿小事就找到镇里去,不知宋泊会不会觉得他小题大做。
“为何不可?”宋茶栽怕江金熙觉着只因一件事就去镇中不妥,还特意加了个事儿给他,“你去镇里正好,帮我送个草药去镇里。”
“好呀。”江金熙应得极快,有了宋茶栽的活儿,他去传福镇找宋泊都理直气壮了些。
既要出门,常乐就不能跟着去,虽说已经长了两个月,但身形还是小,跟着江金熙出门再被不小心踢着了就得不偿失了。
常乐也是执着,它扒在院门口嘤了几声,听不见江金熙回应以后,它后腿一软坐在院门口,这一坐就坐了半刻钟。
江金熙坐在去往传福镇的牛车上,身上背着一个宋茶栽给他的小背篓,背篓里东西不多,只是起到一个掩饰的作用。牛车一晃一晃,江金熙的心也一晃一晃,他在脑海中一直想着措辞,想着怎么与宋泊分享这个消息,才不会显得特意。
到了传福镇,宋泊先按着宋茶栽说的位置,给一位老客户送去草药,那个老客户是个老婆婆,看着江金熙的时候还说江金熙长得漂亮,将来定然大富大贵。
江金熙知道老婆婆说的是吉祥话,但他还是心情愉悦地哼着歌,寻找百书阁。
百书阁在传福镇内相当于一个地标一样的存在,江金熙随便问了两个人,就找着了百书阁。
江金熙刚跨入店内,就有店员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他,问他想要买什么种类的书籍,“我们这儿什么书都有,种花、刺绣类的技巧书也是有的。”
江金熙礼貌地听店员推销完,说:“我是来找人的。”
店员也没因着江金熙不是来消费的而挂脸,依旧保持着热情地微笑,问:“您找谁呢?”
“宋泊。”江金熙答。
“宋泊在三楼,您可以上三楼找他。”店员说。
江金熙说了句“谢谢”,便背着背篓上楼。
店内谁人不知这宋泊是下工第一名,每次一到下工的时辰,前一眼还能找着他,再后一眼人便消失不见了,大伙儿都说他家中有个美娇娘,今儿个一见,江金熙虽未曾言明他与宋泊的关系,但店员就是觉着他是宋泊的夫郎,原来宋泊家中不是有个美娇娘而是有个美娇郎。
江金熙边上楼边往边儿个瞅着,百书阁不愧是传福镇最大的书店,虽说规模比不上京城中的书城,但店中书柜众多,书的种类也多,足以当上传福镇书店的第一名。
三楼跟一、二楼有个明显的分割线,一走上三楼的台阶,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毛笔碰在纸页上的书写声。江金熙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抄书先生们都在低头奋写,江金熙一眼看见宋泊,他悄声挪到宋泊面前,等到一片阴影降在纸页上,宋泊才发现面前站了人,他抬起头,看清来人以后他惊道:“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工作呢。”江金熙偷笑。
“我自然是有在好好上工的。”宋泊重新低下头,现下抄的这页还差十来个字就能抄完,他便叫江金熙在旁等一会儿。
“好。”江金熙乖巧应声,他看着宋泊认真工作的模样,只道自己喜欢的人当真是块金子,工作时散发出来的光芒亮得人睁不开眼来。
抄完这页纸,宋泊用压纸石将每张纸压好晾干,随后从小隔间中出来,领着江金熙下了楼。
三楼只有在正午吃午饭时会热闹一阵,其余时间都是安静得掉根针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带你看看店内的书,看中哪本咱们就买哪本。”宋泊说。
“这么财大气粗?”江金熙挑眉。
“你来了自然得财大气粗一回。”宋泊笑着道。
宋泊知道江金熙的兴趣所在,便带着他先去了医书放着的位置。
上次宋泊带回去的两本书他还未看透,现下到了这般“天堂”他也没有贪心着想再买书回去,书买太多反倒会分散他的注意力,不适合他精读,不过江金熙还是很高兴,宋泊一直念着他的喜好。
两人逛了会儿后,到了一楼供人歇息的地方坐下,江金熙才把他此行的来意说了出来,“宋泊!家中的草药发芽了!”
“真的?”宋泊很惊讶,毕竟他知道江金熙每天都会下田里去,应当是十分在意田里的草药种子,现如今终于发了芽,也是没有辜负江金熙的期待。
“真的!”江金熙只恨自己不会作画,不然就能将草药苗子发芽的样子画给宋泊瞧瞧。
“等会儿下了工,我定然第一个奔回家去,瞧瞧咱们江医师的种子发芽成什么模样了。”宋泊说。
传达好消息最需要的就是听者给的反馈,宋泊的反馈让江金熙及其受用,他也便趁着这个时候,试探地说出心里的担心,“你会不会觉着我就为了这事来找你有些突然?”
“突然?”宋泊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世间常有那些姑娘、哥儿心血来潮找自家夫君想给个惊喜最后却变成惊吓的糊涂事儿,以至于很多男子都不愿意自家媳妇和夫郎到他们工作的地方找他们。
“我突然来,会不会碍着你的事儿?”
“别说突然来了,你就是天天来,都不会碍着我。”宋泊直言道:“你想来找我便来找我,没有理由也能来找我,你来非但不会碍着我的事,反而还会让我还高兴呢。”
“嗯?”江金熙歪头。
“世人爱美,美人就在我面前,我自心情愉悦。”宋泊身子一横,一只胳膊横着放在桌子上,看着江金熙说。
这情话说来就来,江金熙哪儿遭得住,他转过脑袋躲着宋泊的视线,“就你吃了蜜了。”
“来,让让让让。”
“往边上靠往边上靠。”
“不让路被马踩死了,我们可不负责。”
外头忽然吵闹起来,宋泊和江金熙正坐在窗户边,正好能第一视角看着外头的热闹。
外头街上几匹高大骏马上驮着人,为首人将头发利落地束起,双眉如剑,目光坚毅地盯着前头,身上带着股肃杀之势,一瞧便知他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前头人骑着马,后头还有人带着轿子,整个轿子身都由金色暗纹丝绸包裹,上头还镶有宝石、黄金,显示出这轿子的富贵。
“这谁啊,好大的派头。”
“不知道啊。”
“不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军队吧。”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马队的来历。
江金熙看着为首人的时候,瞳孔猛地一震,接着他身子一斜,躲在窗框后头,生怕外头人注意到他这侧。
见江金熙这副反应,宋泊大抵能猜着外头人是谁。
原著中能有这般气势的人,除了叶单越,宋泊想不着第二人选。只是按着原著的走向,叶单越不应该在下半年才出现吗?怎么这才过了个春,他就找到这儿来了。
难道是他的到来改变了剧情的走向?
还有江金熙这副老鼠遇着猫的样子,叶单越来接他了,他该高兴才是,怎的都快把自己变成张饼挤在窗户边儿了。
不过他不能直接问江金熙,只能跟寻常百姓一般,探着脑袋看热闹。
这支队伍属实是阵势壮大,传福镇的人哪儿见过这般阵势,等队伍都走老远了,他们还聚在一起议论。
江金熙的心一直悬着,叶单越前进的方向是近里村的方向,叶单越来找他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宋泊有罪。
叶单越大抵是来带他回京城的,回家的日子终于盼着,江金熙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宋泊收回望往窗外的视线,闲聊八卦的百姓都散了去,街上恢复了正常的吵闹。宋泊没急着与江金熙搭话,他现在心里应当挺乱的,要给他些时间缓和缓和。
正巧,午时到了,百书阁的午饭时间到,宋泊便领着江金熙上楼,借着吃饭这个时间刚好让江金熙缓缓。
刚刚叶单越过去的阵仗太大,就算在楼上抄书的抄书先生也有耳闻,不少人搁了活扒在窗外看了一阵,现下吃起午饭,聊的都与叶单越有关。
“那马好像是北方的汗血宝马,一般人骑不了的。”
“这么厉害?北方的大人物怎的会到我们这儿来?”
“是呀,那阵势真是吓死人了,旁儿个都没人敢上去碍事。”
大伙儿聊得热闹,宋泊顺道也听着些,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多了解一些叶单越总是好的。
余光撇着江金熙只吃白米没吃菜,宋泊夹了些菜进江金熙的碗里,“别光吃白米,吃些菜。”
江金熙想着事儿,被宋泊的声儿拉回饭桌,“好。”
吃完午饭,江金熙就背着小背篓返程。
宋泊将江金熙送至镇门口,见着他坐上牛车慢慢离开,宋泊心底漫上一股说不上的滋味。
剧本发生改变,叶单越来了,他和江金熙朝夕相处的日子到头了。
牛车一个拐弯,江金熙的身影消失在宋泊的面前,宋泊盯着那片空,久久没有回神,呆站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是有送货之人说他挡着路了,他才反应过来,收回眼神往百书阁而去。
江金熙坐着牛车刚到近里村村口,就见宋灵铃站在一棵树下打转,见他来了,她赶紧提起裙摆跑了过来,拦住牛车。
驾车人一拉辔头,牛停了下来。
宋灵铃跑到车厢处,扒着车厢边,着急忙慌地说着:“你怎么回来了!”
江金熙问:“我怎么不能回来?”
“哎呀。”宋灵铃急得跺了下脚,“你们家是不是惹事了,有一队看着不很不好惹的人去了你家,把我爹也叫去了。”话音落下她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她道:“要不你跑吧,别回家了。”
叶单越果然是朝近里村来了。
江金熙轻拍着宋灵铃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他道:“我们没惹事,那队人我认识,没事的。”
“怎么没事呀!”宋灵铃说:“我爹对他们都得鞠躬哈腰的,你落进去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吗?”
宋灵铃显然是急得有些失去理智了,把江金熙说他认识他们的这句话给略了过去。
江金熙两手按住宋灵铃的肩膀,唤道:“灵铃。”
被江金熙按着,宋灵铃终于停住慌乱的步伐,她静下心来回看江金熙。
“我认识他们,我和宋泊都会没事的。”江金熙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宋灵铃也听得认真。
闻言宋灵铃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因为刚刚太过害怕,现下被江金熙一安慰,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她一边擦泪一边说着:“我真害怕你们出了什么事。”江金熙长得漂亮,人又很好,宋灵铃是打心底里喜欢他,半刻钟以前他爹被人喊了出去,她跟在后头发现那些人停在宋泊家时,心中顿时慌了,才会选择守在村门口通风报信。
江金熙从车厢上下来,扶着宋灵铃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还帮她拍了裙子上的灰,“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坐在地上哭呢。”他从怀里拿出手巾,给宋灵铃擦泪,“谢谢你来告知我,不哭了哦。”
宋灵铃吸了吸鼻涕,点头,“嗯,我不哭了。”
江金熙付了钱让牛车师傅先走,而后他先把宋灵铃送回家,他才深吸了口气,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能躲一阵还能躲一世吗?
大老远的,江金熙就看着家门外拴着六匹马,外头没有人在,但是院子里一直有人说话的声音,对话人的声音他很熟悉,叶单越在和宋里正说话。
“叶将军,我是真的不知道江公子是被拐卖来的,不然我早将宋泊抓了起来。”
“宋里正,这就是你失职了。”
“将军说得对,我确是失职,等宋泊回来,我定好好查上一查。”
“宋泊没有拐卖,宋里正也没有失职。”江金熙往院子里一跨,边说边往里头走。
叶单越自作主张地搬了把木椅子出来,整院子里的人只有他坐着,宋里正都一把年纪了,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站在叶单越的身边说着话,卑微得不行。
叶单越身后一个最年轻的哥儿快步走了上来,拉住江金熙的双手,“公子!”
叶单越也从椅子上站起,“阿熙,你真的在这儿。”
“青桥,你怎么来了。”江金熙却是没想到,贴身伺候自己的青桥也会出现在这儿,毕竟从京城到近里村,骑马也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青桥最晕马车,却还能跟着叶单越的马队来到这儿。
“公子。”青桥泪眼婆娑地瞧着江金熙,眼底满是心疼,“你瘦了好多。”
前头手巾给了宋灵铃,这下青桥也哭,江金熙只能用袖子替他擦泪,“不哭,我没瘦呢,肯定是你看错了。”
“阿熙,你在这吃了不少苦吧。”叶单越说。
青桥松了手,撤到一边儿,刚刚自己心底着急,现在冷静了些,不好打扰主子们相认。
叶单越抬手就要帮着江金熙把身上的小背篓拿下来,却被他悄然闪过。
“叶哥哥。”江金熙看向叶单越。自叶单越去北域以后,他便再未瞧着他,一年多没见,叶单越的个子高了,皮肤黑了,眼睛自带威严,下颚线锐利,整个人都透着冷峻的气息。
叶单越也是许久未见江金熙,江金熙比他记忆中高了却瘦了,脸张开了,越发漂亮了,想着江金熙在这穷酸的村子里生活了半年,叶单越心底就是一股怒火,他一直宝贝着的江金熙被人陷害送到这儿吃了不少苦,“我定要抓着那宋泊,将他的头挂在村口示众。”
“此事与他无关,他不是罪人,你不能将他砍头!”江金熙回道。
叶单越是什么性子江金熙一清二楚,他认定的事儿说一不二,可此事关于宋泊,江金熙断然是不会让步的。
听着江金熙维护那个罪人,叶单越心底像有口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以致他怒火更甚,语气越发冰冷,“阿熙,他是不是罪人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怎的不是?”江金熙硬气回道:“你要安在他身上的罪名我大抵猜的着,只要我一口咬定不是,什么罪名都无法成立。”
“江金熙!”叶单越叫了江金熙的全名,他一把拍着刚刚坐过的木椅子,木椅子从中裂开,散了架。
宋里正往边上小挪了一步,怕被椅子渣给溅着。
江金熙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叶单越,别人或许会怕叶单越,但他不怕。
“那宋泊定是给你下了迷魂药,罪加一等。”叶单越说。
“无罪罪加一等也是无罪。”江金熙说。
叶单越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倔强的江金熙,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他有罪。”
“那我便有法子让他无罪。”江金熙微抬下巴,坚定地看着叶单越。
两人的重逢以不开心作为开始。
叶单越的手下又帮他抬了把椅子出来,叶单越大马金刀往上一座,没再说话。
江金熙也难得理他,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懂尊老爱幼,他正打算帮宋里正搬把椅子坐着,青桥便抢了他的活儿,“公子我来。”
江金熙又将身上的小背篓拿下来,青桥又道:“公子我来。”
半年来没被伺候过的江金熙忽然被人伺候了还有些不习惯。
从厨房里走出来个男子,看着像是叶单越的手下,他到叶单越耳边说了句话,叶单越道:“青桥,带你家公子去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叶单越瞧着江金熙身上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京城里的宝石被裹了个破布,怎么着都不合适。
“公子,走吧。”青桥抬着手领江金熙往浴房内去。
江金熙顺着叶单越的心意,进了浴房,以往他心疼宋泊烧水、抬水费劲,洗澡都是草草洗过,现下有白送的苦力,他不洗白不洗。
许久未泡在水中沐浴,江金熙坐入水中时发出了声舒服的叹息声。
“公子,我帮你洗头。”青桥坐在江金熙身后,他小心将江金熙的秀发顺下来,沾上水,拿着从京城带来的沐膏,往秀发上摸了些,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江金熙闭着眼,唤了声青桥。
“公子。”青桥应道。
“爹爹和娘亲还好吗?”江金熙问。
“老爷和夫人还好。”青桥答,“只是夫人总会半夜来您房间待上一会儿。”
爹爹毕竟是丞相,家中事儿不好声张,娘亲作为丞相夫人,自然也不能表现出柔弱的一面,听青桥这么说,江金熙顿生心疼,娘亲到他房间去,定然是想他得紧。他也是不孝,都这么大了还惹爹爹娘亲担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跪下。
江金熙洗了个舒服的温水澡,拿着浴巾细细擦着身子,青桥和叶单越都是一副他受了苦的模样,莫不是他真的比之前黑了很多?这般想着江金熙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他的两只手确实黑了些,不过身子因着藏在衣服里没晒着阳光,依旧白皙。
“公子,您要穿鹅黄色的衣裳还是淡青色的衣裳?”青桥从京城拿了不少江金熙的衣服来,这许久未见着自家公子,他也不知道公子最近的喜好有没有改变。
江金熙捂着浴巾转身,青桥正一手领着一套衣服展示给他看。那两套衣服都很眼熟,确实是他在京城穿过的衣裳。
“两件我都不穿,去拿我的棉衣来。”江金熙说。
在乡村穿裙装,不要干活了?
“这”青桥面露难色。
江金熙知道他在为难什么,无非就是他不穿上裙装违了叶单越的意。
江金熙面色一凝,声音也低了几分,虽然依旧声如清泉,却也冷了几度,“青桥,你是谁的侍者?”
青桥想也未想,急道:“自然是您的!”青桥是家生子,自小便陪着江金熙伺候他,他在心底早已把江金熙当做自己这辈子追随的主子。
“那便听我的话,拿棉衣来。”江金熙说。
“是。”青桥微微屈身,先将两套衣裳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便出了门,听着江金熙的嘱咐到了卧房,一打开衣柜,里头衣物分着两侧,左侧的衣服堆都是大衣裳而且颜色稍暗,右侧的衣裳尺寸小点儿,颜色也比左侧丰富。
公子的衣柜怎会有他人的衣裳,青桥如此想着从右侧捞了套棉衣出来,公子还在浴房里等着,他可不能动作慢了再让公子冻着。
还是熟悉的棉衣穿在身上合适,村里要下地干活的哥儿、女子穿得全是裤装,飘飘然的裙子好看是好看,但在乡村中却是不实用。
果不其然,叶单越看着江金熙身上还穿着棉衣,马上就找上了青桥,“怎么还让你家公子穿这种破衣。”叶单越养尊处优惯了,周围圈子里的人也都穿着华衣绸服,这种廉价的棉衣连当他擦鞋布的资格都没有。
青桥刚要说话,江金熙就往前一步,挡在他的身前,“我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衣裳了吗?”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叶单越说:“可这棉衣哪儿配得上你的身份,还是换上青桥给你带的衣裳吧,合适些。”
“叶哥哥你不必再说了,我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江金熙答。
叶单越坐在院子中的椅子上,看着忙里忙外的江金熙甚是不理解,以往香香软软可可爱爱追在他身后喊叶哥哥的人,怎的来了趟村子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硬气就算了,还有了自己的脾气,敢跟他对着干了。
“金熙!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宋茶栽刚看诊回来,就看着宋泊家门口停着的马匹,这马匹可不是寻常人能骑的马,家里定是出事了。
宋茶栽刚跨入院子,才发现院子里好多人,十来个人往院子里一站,把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更小了些。
“大姑。”江金熙迎了上去,帮宋茶栽把诊盒先收好。
宋茶栽拉着江金熙的手,里外里瞧了瞧,见江金熙没有显眼的外伤,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你有没有受伤?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江金熙摇了摇头,“大姑我没事,至于这些人说来话长,等晚上宋泊回来了我一道儿说吧。”
宋茶栽拍着江金熙的手臂,说道:“没事就好。”这院内待着的人除了宋里正,其他人她都不认识,但那些人的面向都带着“凶”字,宋茶栽怕江金熙被欺负了去,便一直守在他身旁。
日光由黄变橙,渐渐西斜,宋泊迎着夕阳,比以往早了半个时辰回家。
因着叶单越来了,宋泊在百书阁抄书都心不在焉的,以往从未写过错字的他,今天一下午就写了十来个错字,拉低抄书效率不说,还浪费了纸,他深知自己这种状态不适合再工作下去,便请了个早退的假,不过午时末,在江金熙走后没多久就下了工。
走进自家院子,宋泊一眼便瞧着坐在院子中央的叶单越,叶单越不愧为原著中的主角攻,外貌条件不差的前提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也与众不同。
宋泊本来是想着与叶单越好好相处以躲过被砍*头的命运,但第一眼瞧着叶单越,他就知道他俩气场不和,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
叶单越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宋泊面前,“你就是宋泊?”
宋泊与叶单越的个子相差无几,只是因着叶单越常年行军,所以体型比他大些,“正是。”
“拿下。”叶单越抬手一挥,他身后的手下立即行动起来,一左一右看着就要把宋泊当罪人押。
宋茶栽说:“你们干什么!”
江金熙直接两步挡在宋泊面前,他看着那些士兵,道:“谁敢?”
江金熙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士兵们也不好越过江金熙下手,若是在推搡过程中伤着江金熙了,那他们的命是完全不够用的。
“阿熙,你到边上去。”叶单越说。
宋泊看着站与自己身前的江金熙,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感动于江金熙竟会为了他而对抗叶单越,而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无力。
古代的阶层性就是如此,只要做了官,便是人上人,对付些平头百姓那是轻而易举。
“我看谁敢?”江金熙往后退了两步,与宋泊的距离极近。
“阿熙你真要如此?”叶单越说,这话里威胁意味甚重。
江金熙没有回话,只是依旧挡在宋泊面前。
叶单越背过身,说:“把江公子拉开,责任我担。”
有了叶单越这句话,士兵们下起手来便利落了许多,两人将江金熙拉开以后,另外两人把宋泊一押,一人往宋泊的膝盖上踹上一脚,宋泊就算想支棱,也只能顺着力儿倒下。
膝盖碰着地板的时候,宋泊心底顿生一股屈辱感,尤其是因着在江金熙面前,这股屈辱感更甚。
“叶单越你做什么!”江金熙喊着。
“你们是谁啊!强闯民宅还随意押人,我要告你们去!”宋茶栽没被人控制,她跑到宋泊面前,妄想以自己的力量把宋泊从那两个士兵的手中揪出来。
叶单越一抬手,又是两人控制住宋茶栽。
宋里正说:“宋大夫你少说两句吧,他是玄甲将军也将军。”
“将军了不起了?”宋茶栽高声喊着,“以为近里村离京城远可以胡作非为了?!”
叶单越看了宋茶栽身后的士兵一眼,那士兵立即堵住宋茶栽的嘴,宋茶栽所有的话只剩下“呜呜呜”的声。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放了金熙和大姑。”宋泊仰着头,怒瞪着叶单越。
本来他对叶单越的印象只停留在原著的文字之中,现在见了此人,确是觉着这人不是江金熙的良配,这人带着古代上位者的恶臭,视人命如草芥,连青梅竹马的江金熙他都能狠下心动手,这江金熙嫁了过去还能有好日子?
什么原著剧情,单是叶单越提前半年到了近里村,这剧情就已经崩了。
宋泊的咸鱼梦从此刻化为了泡影,与叶单越抗衡,以平民的身份是万万不够的,想护着江金熙,他就得当官。
不过要想当官,还得先把眼前这劫渡了。
“我确是冲你来的。”叶单越瞳孔往下,这种俯视的视角让宋泊觉着自己的尊严正被按在地上磨擦。
“拐卖京中贵族之子,一个脑袋恐怕不够用呐。”叶单越说。
“叶将军的官位再大,也不能只手遮天揽了不属于自己的活儿吧?”宋泊回道:“且押我上县衙,看看县令如何定我的罪呢?”
宋里正站在一旁听着宋泊与叶单越呛声,吓得满头大汗,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宋泊的胆子有这般大,面前已经站了“老虎”却还硬着脊梁骨。
“一个村中野夫,口气还挺大。”叶单越冷笑一声,“你说我要是直接杀了你,谁又能定我的罪呢?”
“叶单越!”江金熙听到这话,心底咯噔一声。
恒国的官官相护他不是没听过,叶单越若真的在这儿下了狠手把宋泊杀了,他就算要为宋泊出头,也得等回了京城。
“叶将军,许久未见,当真是越发意气风发了。”忽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林武玉从马车上下来,两手握在袖子中,漫步走进院子里。
叶单越看着林武玉越走越近,他道:“林武玉,原来你是被贬到了这儿。”
“怎么叶将军来了霞县,怎么不先去我那儿坐坐,倒先来了这村里呢?”林武玉笑着说道。
“这儿没你什么事,别来插一脚。”叶单越说。
“诶,此言差矣。”林武玉面色未改,依旧带着轻微的笑意,“县令做的就是断案的活儿,我看叶将军好像有个案子要断,不如交与我手呢?”
“不必。”叶单越拒绝道。
林武玉迎上叶单越的目光,从衣袖里拿出个卷着的卷轴,缓缓说道:“那我可是为了难,老师写了信来,说要我亲自断这案呢?”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想通。
“爹爹当真写了信来,让您亲自断案吗?”躲在林武玉安排的房间里,江金熙小声地与林武玉问着。
“当然没有。”林武玉把刚刚在村中展示的卷轴拿出来,卷轴一拉开,里头空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也是以往他清官的形象深入人心,才让叶单越觉着他不会唬人,没有上前检查这卷轴,而让他躲过一次。“多亏宋公子及时找了我,不然以叶单越的性子,没准真会下手。”
江金熙卷起宋泊的裤脚,他的膝盖处已经青了一片,江金熙满眼心疼,用手挖了点儿药膏,轻轻摸在淤青处,问道:“宋泊,你什么时候找的林县令?”
“今日下午。”宋泊答。
从百书阁下工以后他不是立即回村的,而是雇了匹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趟霞县,找林武玉。
林武玉算是他的一次豪赌,还好,他赌对了,林武玉确实认识江金熙,是江金熙父亲这边阵营的人。
因着宋泊并不了解叶单越,而当得上将军的人多少有些心狠手辣,他便以林武玉为后手,护自己一护。林武玉虽然是被贬官至此,但因着他是从京城被贬,身上的关系复杂,所以叶单越多少会看着他的面子,不敢胡作非为。
“那叶单越也太过分了,回去我要跟爹爹说。”江金熙一边为宋泊揉着淤青,一边愤愤不平。
听着江金熙的话,宋泊越发觉着古代的官权的威力,就连江金熙想与叶单越抗衡,都得回去请他的爹爹。
对了,他爹爹是什么身份,竟能制衡住叶单越。
借此宋泊正好问出这个问题,“金熙,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闻言江金熙手上动作一顿,他没有马上回答,应当是在想着如何回话。
现如今再瞒着宋泊已经说不过去了,但江金熙又怕把自己身份说出来以后会吓着宋泊。
“江公子,你便说吧。”林武玉见江金熙犹豫的模样,在后头推了他一把。虽说他只与宋泊接触过三回,但他总觉着宋泊不是简单的普通百姓,他说话条理清晰,举止投足之间亦有一股文人之味。
江金熙看了林武玉一眼,而后深吸了口气,又挖了一指尖的药膏,触在宋泊的另一条腿膝盖上,“其实我是恒国丞相江丞相之子。”? ???
江丞相之子!
宋泊的瞳孔微微一震,但面上还是经历保持着冷静的样儿,莫不是他哪儿看岔了?他以为江金熙只是京中贵族之子,却没想到这贵族直接贵到江丞相的身上。
江丞相的官位之高,整个恒国除了皇帝,恐怕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宋泊久久未说话,江金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知晓江金熙就是自己老师的哥儿以后,林武玉总想多帮帮他,他道:“宋泊,你莫不是被吓着了?”
林武玉的声音将宋泊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垂眸看着就算紧张也要为他上药的江金熙,心头一软说道:“是有一些,只不过我心中早已准备。”
“噢?”林武玉语气上扬。
“金熙知识渊博又长得漂亮,我知他是金子的。”宋泊答。
没想着在这个时候还能听着夸奖的话,江金熙耳廓微微泛着红。
林武玉看着两人的模样,暗道这祸福相依总是有依据的,江金熙被陷害到了近里村,却喜欢上了宋泊,宋泊看着也不似无意,两人当是有缘分的。
只是这宋泊出身农户,老师恐怕不会轻易同意。
“金熙,来帮我一下。”外头传来宋茶栽的声儿,江金熙正好给宋泊抹完了药,听着宋茶栽喊他,他便盖上了药罐的盖子,应了一声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宋泊和林武玉两人,林武玉有意帮江金熙,就想着点宋泊几句,听闻他正在秦闻那儿当抄书先生,会写字的人多少有几分学识,以科举之路破出身之关,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江丞相喜才,喜的是国之栋梁,你既已与江公子成婚,自然要讨得他爹、娘的欢心”
“我与金熙并未成婚。”
“这讨欢心的法子”林武玉忽然一顿,“你与江金熙并未成婚?”
宋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容,“说来不怕林县令笑,我与金熙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声称夫夫而已。”
只是表面夫夫?
林武玉觉着并非如此,当时江金熙被宋老二差点侵犯的事儿他还记在脑里,宋泊那着急的样儿,可是一点儿不像表面夫夫。
“我看不尽然吧?”林武玉说,他年纪比宋泊大,又是局外之人,看得自比宋泊清晰一些,“你对江公子无意?”
“并非无意。”宋泊想也未想,直言道。相处半年有余,他早就喜欢上了江金熙,江金熙竟能不畏叶单越的强权挡在他身前,他怎么能不动心呢。
“并未无意为何畏首畏尾。”林武玉问。
“林县令。”宋泊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本来结局已定的事儿,现下中间出了变故,这结局是否还是已定的呢?”
宋泊本来以为剧情是改变不了的,他只想躲过砍头的命运,不想涉及到主角受与主角攻的爱恨情仇之中,但事与愿违,江金熙实在太过美好,他忍不住想对他好、想保护他,现下叶单越提早半年来了,剧情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么结局还会是原来的结局吗?
林武玉不明白宋泊不过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为何会问出这般带着老气的问题。
不过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林武玉思索一番,才答道:“何为结局?”
“结局不就是结果吗?”宋泊说。
“不尽然。”林武玉说:“世间万物都有可能结果,而结局却得由人创造,要我说世间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逝去,除此以外,任何结局都能更改。”林武玉看着宋泊说:“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拙见。”
林武玉的话就像当头一击,直接把宋泊打清醒了来。他不是原著的炮灰攻就已经是变数了,变数变数为的就是改变,这一世是他白捡来的一世,何不按着自己的心走一遭,反正无论结局如何,他总归是赚到的。
这一劫若能渡过,他就要由心而走,追求江金熙。
“多谢林县令,您说的话令我受益良多。”宋泊双膝淤青暂且站不起来,只能坐与床上给林县令行了一礼。
见宋泊眼里都有了光,林武玉愉悦起来,虽不知自己哪句话点醒了他,但到底是帮了人。
多亏有林武玉在,叶单越才不敢太过放肆,一个将军官威再大,也不能一下对上林县令、宋里正,宋里正只是顺带的,主要还是看的林县令的面儿,林县令本人的面儿不够看,但他身后的面儿却足以让叶单越喝一壶的。
三日后,庭审开庭,叶单越就拐卖贵族之子之名将宋泊告上了案。
为了防止林武玉从中做手脚,叶单越还叫来了霞县再上一级菱州的杨知县来坐镇,这般有上一级看着,林武玉也只能秉公执法。
杨知县坐与林武玉的左侧,他捋着胡须,说:“开始吧。”
叶单越走着流程,按着诉状将宋泊的罪因罪名全都说了出来,清楚得像他才是江金熙。
“噢?拐卖京中贵族之子可是大罪。”杨知县道。
接着叶单越又将件件证据呈了上去,林武玉还未看着,杨知县就半路接着,“这些个血淋淋的证据可是你犯罪的证据!”
“草民未做之事,自不是证据!”宋泊自然不会承认,他全是看出来了,叶单越花了三天时间找了人又伪造了证据,为的就是以正规途径置他于死地。
“哪个罪犯会承认自己的罪行呢?”杨知县道,换言之,罪犯的证言并不重要,只要有证据在手,便能判着罪。
“杨知县,这案子是由我来审,可否让我看过证据?”林武玉道。
杨知县看了叶单越一眼,而后乐呵呵笑着,“噢对对对,我在菱州判案判习惯了,不知不觉就将这活揽了去,真是糊涂了。”
衙役将叶单越准备的证据拿到林县令面上,若不是林县令早在几日前就知宋泊没干这拐卖人口的事儿,他还真有可能被这证据给唬了过去,给宋泊判上有罪。
“杨知县,您也知这拐卖罪与其它罪不同,这拐卖罪中最重要的一项证据便是被拐卖之人的证言,我觉着还是应当让江公子说说事情的经过。”林武玉说。
“都证据确凿了,还要江公子说什么呢?”杨知县斜睨着林武玉,“你莫不是要揭开江公子的伤疤?我看还是直接判了好,我等下还有别的事儿要做。”
“杨知县,林县令。”江金熙也管不上判案中的规矩,他直直走到台下中央,跪了下去。
叶单越瞳孔一缩,抬了手想扶江金熙起来,却慢了宋泊一步。
“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林武玉赶紧叫衙役把江金熙扶起来,杨知县也是心中一震,帮叶单越可别把自己帮出了事。
“金熙你快起来。”宋泊扶着江金熙的手臂,就要将他扶起来。
可江金熙却对宋泊摇了摇头。
宋泊无法,既然江金熙不起来,那他便陪着他,他双腿一弯,在江金熙身旁一起跪下。
江金熙看了杨知县一眼,最终看向林武玉,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整个堂内回荡着他的声音。
“宋泊未行拐卖之事,请林县令严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对不起
“江公子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说话。”杨知县都慌了,这可是江丞相的宝贝哥儿,却在他面前下了跪,这要是传到京城去,他脑袋上的乌纱帽恐怕就得摘下来了。
江金熙偷偷瞄了林武玉一眼,林武玉接收着信号,趁热打铁,他故作苦恼道:“老师叫我判案子,可这案子的证据与江公子的口供不同,我当判哪边哪?”林武玉搓着手,看着杨知县,“杨知县,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
林武玉也是“狡猾”,将江丞相搬出来,杨知县就得掂量掂量,哪边得罪得起了。
指明路,这分明就是在给他指条死路,杨知县装着不经意之间看了叶单越好几眼,但叶单越的注意力都在江金熙身上,未曾顾及他,只能由他自己想办法。
杨知县脑子里疯转不停,江丞相离得远而叶单越可是就在堂下的“活阎王”,他还是试探地说着:“江公子你莫怕,我们会替你撑腰,你无需担忧你身旁的歹人会报复你。”
“回杨知县,我并未受要挟,我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发自内心。”江金熙坚定地看着杨知县,“若你不信,我可将我的供词写下画押,如此可行?”
“这”杨知县为了难,这江金熙是铁了心要救宋泊。
“杨知县,不如咱们将着案子转到廷尉府吧。”林武玉说道:“这案子涉及贵族之子,送到廷尉府也算情理之中。”只要这案子被转到京城廷尉府中,宋泊大概率会无罪。
“不成。”叶单越在这时说了话。
林武玉的想法他何尝不知,京城中以江丞相的势力最大,江金熙说宋泊无罪,江丞相定然会依着自家哥儿的意思,力保宋泊,到时他想治宋泊罪的想法就会落空。
叶单越看着江金熙,他不明白江金熙为何会一直护着那个贫民,不止男儿膝下有黄金,哥儿和女子的膝下也有黄金,他却能为了那个贫民,直接在堂下跪下。大庭广众之下跪下,这有辱贵族世家的面儿,江金熙当真是学坏了,不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了。
“叶将军你有何想说?”林武玉接上叶单越的话。
“既然江丞相要你断案,你自然得断出个结果来,把案子送上京城,江丞相交代你的事情你未做到不说,你的工作能力也会受着影响,到时能不能重回京城当官可就得考量一下了。”叶单越说。
宋泊也是佩服叶单越此人,这人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等着开庭审案的这三日,他也未闲着,既找了杨知县,还派人调查了林武玉,或许不单是林武玉,他们宋家应当都被查了个透。
“宋泊此人有赌博的恶习,赌博人惯是有一张巧嘴,阿熙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蛊惑了去,他的证言不作数。”叶单越再说。
“这人还有赌博的前科?”杨知县抓着关键点儿。
宋泊也是没想着,原主都不知道魂飞哪儿去了,还能害着他。古代最是讲究声誉,做过一件坏事以后,想要消去坏事的影响却不那么容易。
“这是两码事。”林武玉说:“咱们今日所判是宋泊拐卖贵族之子一罪。”
“林县令,你这可得好好查查了。”优势的天平又斜向叶单越那侧。
“宋泊确有赌过,但最近一次赌博已是半年之前,赌博罪半年未发即过时效,你们不能以宋泊曾经赌过作为这次判案的依据。”江金熙说道。
江金熙不愧为江丞相的哥儿,这说起话来的缜密程度与江丞相相差无几,得亏江金熙将恒国律法正翻、反翻,翻了个边儿将条条例律都记在了心中,不然今儿真有可能被叶单越拐了过去。
拂了面儿,自然得捧上一捧,江金熙又道:“我相信杨知县和林县令都是判案的能人,当是知道这条例律的。”
“确实。”林武玉说,“这么说着又绕到原点了,我看咱们还是歇会儿堂,我与杨知县再商量商量这案子。”
江金熙已经在堂下跪了快半个时辰,林武玉知道这案子没有说法,他就会一直在堂下跪着。再这么跪下去,膝盖迟早跪坏。有叶单越和杨知县在,这案子一时半会也判不下来,索性先休了堂,先让江金熙从堂下起来再说。
“林武玉。”叶单越唤着。
林武玉直接堵去他的话,“就这般定了。”
休堂而已,符合正规程序,叶单越就算想参他一本,也找不到缘由。
宋泊先起了身,三日前的膝盖伤还未好全,现下又添了新的,他踉跄了一下,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感,在地上站定,“金熙,我扶你起来。”
既已休堂,再施苦肉计也没了用处,江金熙“嗯”了一声,顺着宋泊的力道从地上站起。
只是这将近半个时辰的跪地还是痛人,江金熙双腿发麻着,只能靠在宋泊身上,借着宋泊的力道前进。
叶单越本来也想扶起江金熙,但看着他与宋泊互动的模样,他就觉着自己的面子被甩在地上踩踏,他一心为江金熙着想,要杀了这个行了拐卖罪的歹人,他倒好,胳膊肘朝外拐,一直与他对着干。
“将军,咱们走吗?”旁儿有站着的士兵问道。
叶单越又看了江金熙一眼,发现江金熙一眼也没往他这儿瞧,他心里生着股气,道:“走。”
刚出县衙,青桥看着江金熙一瘸一拐的出来,立即就迎了上去,旁儿还跟着宋茶栽,因为此案涉及京城贵族,不公开审判,所以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堂内旁观,虽然宋茶栽以自己是宋泊大姑为由提出抗议,但还是被衙役挡在县衙之外,无奈之下她只能喝青桥两人坐在县衙对面的茶摊里,一直盯着县衙的大门。
“哎呀这是怎么了。”宋茶栽搭了把手,扶住江金熙另一侧胳膊,“怎么进去一趟,还瘸了腿。”
“金熙跪地了。”宋泊说。
“什么!”青桥惊道。
自家公子居然在县衙里下了跪,这怎么能成,他家公子可是丞相府的宝儿,到这却尽受欺负了,等了京城,他定要报给老爷。
“什么!”宋茶栽也一同出了声,“怎么回事?林县令判宋泊有罪了?”
宋茶栽也已知道江金熙的身份,江金熙这般尊贵的身份不会轻易跪地,定然是为了宋泊,他才会这么拼命。
“没有,休了堂。”宋泊说:“我们也别在这儿久站了,先回林县令那儿吧。”
这几日林武玉护着他们,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也是府上的空房,如此便不必担心叶单越会趁着月黑风高,抹了宋泊的脖儿。
“好好好。”宋茶栽连连应道。
宋茶栽知道这案子不像宋老二那案子一样简单,中间牵扯的达官贵族太多,任何一个判决都得权衡利弊,所以知道休堂这事她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官家判不定的案子,经常会用上拖延时间的法子。
考虑到宋泊和江金熙两人的腿都受了伤,宋茶栽大方着雇了马车,虽然县衙离林府的距离不远,但能让腿休息会儿也是好事。
周围街道依旧喧闹着,车内与车外像是两个世界。
宋茶栽见气氛有些苦闷,便起了心道:“等会儿我到餐馆打包菜回去,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不必如此麻烦。”宋泊拒了这个提议,宋茶栽这几日为了他们的事儿忙里忙外,早就心力憔悴了,他哪儿还愿意宋茶栽去餐馆中打包菜品,徒增麻烦,“林县令府中的菜足够好吃了。”
“那等回去了,大姑给你们揉腿,大姑这揉腿的手艺可是一绝。”宋茶栽再道。
忽然,一声突然的道歉出现在两人对话之中,“对不起。”
宋泊与宋茶栽停了话,双双看向江金熙,坐在江金熙身侧的青桥也转过头来。
只见江金熙两手放在大腿上,裤子上的布料都被他的双手抓得皱巴巴的,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色。
“为何突然道歉呀。”宋茶栽的声音都放柔的许多。
“若不是我的话,你们便不会被卷入这风波之中。”江金熙说。
这人一钻进死胡同里,就容易堵心,江金熙就坐在宋泊身侧,宋泊一个转身,将江金熙紧紧抱入怀中。
一双坚定有力的手环住了江金熙,把江金熙心底的委屈都抱了出来,他靠在宋泊的肩膀上,泪慢慢打湿了宋泊的衣裳。“若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动心。”耳边传来宋泊低沉几分的声音,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淡,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却为何会在他心上留下重重一击。
“若不是你,我的这辈子只会陷入污泥当中。”宋泊再说。
命运让他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想他作为变数,拯救江金熙的。原著剧情为了虐而虐,而他来到这儿,便是要扭转这一局势。
宋泊轻拍着江金熙的后背,跟哄孩子一般道:“你若是再把这事儿怪在自己身上,那我可要生气了哦。”
这语气柔得跟水似的,江金熙听不出一丝生气的成分在里头,他抬起头,看着宋泊,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宋泊的眼里除了心疼再无它物,当真是一丝责怪也无。
“你真不怪我吗?”江金熙问。
宋泊松开一只手,轻柔地抹去江金熙脸上的泪水,说:“怪,怪你把自己搞哭了,让我心疼。”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表白。
近距离看小情侣就是甜,刚刚宋茶栽还想哄人来着,这般过去还哄啥呢,她在旁儿看别碍事就是了。
不过有一点宋茶栽不太满意,宋泊怎么能挑这个时间,江金熙正伤心呢,说不准没听着他的那句重点。
倒是一旁近距离待着的青桥看呆了来,自家公子莫不是真的动了心,以往那些个公子哥用着各种理由想碰公子,都被他一一化解了去,今儿个却窝在这个宋泊的怀中,呆了许久。
一路上,宋泊都哄着江金熙,可算把江金熙哄好了,下车时眼尾的淡红已然消了下去。
林武玉还要与杨知县掰持一会儿,宋泊一行人只能自己进府,林武玉交代过府中管家,所以他们进府十分顺利。
回了屋儿,宋泊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药膏,正要撸起江金熙的裤腿,就被青桥拦了去,“宋公子,我来就行。”
哥儿和女子不得在外人面前露脚踝,被人瞧去便会落着个不知检点的名声,自家公子可是丞相府的哥儿,更是得在乎名声,青桥作为江金熙的贴身侍者,自然以江金熙的利益为重。
这人只不过收留了公子,哪儿有资格瞧着公子的腿儿呢。
“无妨,让他来吧。”江金熙出言道。
“公子!”青桥扭脸看着江金熙,接着弯了腰,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您的腿哪儿能让他瞧着呢!”
“早瞧过了,现下才来避嫌,晚了。”江金熙说。
这话听来确有意思,青桥瞪圆了双眼,满眼都是惊讶,在丞相府伺候公子的时候,公子看书,他便看话本,话本看多了,思想难免天马行空,公子这话,是说宋泊只看过腿儿?还是连其他地方也看过了?
“你叫青桥是吧。”宋茶栽说。
“是的。”青桥俯身,应道。
“正好,你与我去趟厨房,有事儿喊你做。”
“不行的,我得伺候公子。”青桥拒道。
宋茶栽只觉着这人实在死板,这时儿氛围正好,他搁这儿留着作甚。
“青桥你去,帮下大姑。”江金熙说。
宋茶栽使唤不动青桥,但江金熙可以,江金熙记着宋泊在马车上说过的话,他也有意想问个明白,宋茶栽既为他们创造机会,他当然要将这个机会抓在手中。
青桥心中不愿,但毕竟是公子发了话,他只好随着宋茶栽一块儿出了房。
屋内窗户半开着,阳光从窗框照了进来,初春的风还带着末冬的寒,有些冻人。
等会儿要把裤腿卷上去露出腿儿,宋泊怕风冻着江金熙,便打算起身将那窗户关上。
江金熙看透他的动作,他牵住宋泊的手,摇了摇头,“不用关,我不冷。”宋泊膝盖上的伤比他还严重,他不过堂上跪了一会儿,宋泊可是在三日以前被叶单越压着跪了很久,两厢比较之下,江金熙更心疼宋泊的腿,不想让他因无谓的事儿乱动。
宋泊转头看向江金熙,江金熙紧了紧牵着宋泊的手,宋泊便被他拉着重新坐回床上。
宋泊卷起江金熙的裤脚,将裤子卷到膝盖以上,江金熙的膝盖还未淤青,不过跪了那么久,明儿就会淤起来。他用指尖挖了点儿药膏,轻轻碰在江金熙的膝盖上。
三日前还是江金熙给他上药,今日他俩就都需要上药了。
“宋泊。”江金熙轻声唤着,窗外天冷,但他却紧张得快要出汗。
“嗯。”宋泊微微低着头,给江金熙涂药,他大抵猜着江金熙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他心意已定,便没有太过慌张。
“你在马车上说的话”江金熙看着宋泊的眼睫毛,问:“是真的吗?”
“如果你问的是动心那句。”宋泊抬起头,两人因为坐在床上,身高的差距被拉下不少,他凝神看着江金熙的双眸,嘴唇轻启,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是真的。”
听着宋泊的答案,江金熙难掩欣喜,连腿上的疼痛都无法阻止他勾起嘴角,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他们是两情相悦。
看着江金熙嘴角上扬却又紧紧抿着唇强行憋着,宋泊便知他也是喜欢着他的。剧情真的改变了,主角受明明应该喜欢主角攻的,现在却心悦着他,他如果再将江金熙往外退,那简直就不算男人了。
“现如今的我还不能给你什么。”宋泊双手轻轻搭在江金熙的膝盖上,“不过我已定了心要考科举,做官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予你。”
“你想要读书了?”江金熙喜道,这确是意外之喜,宋泊写了一手好字,腹中定然有墨,这般人才不想当官,可是埋没了他的才华,江金熙觉着宋泊是黄金,终有一日会绽放光芒,只是被动与主动的区别。
现下宋泊愿意主动读书了,他实在高兴,人总得往高处走,宋泊的前途不止如此。
但是科举与写字又有不同,写字能靠苦练练出来,而中举却不行,能考中的人多少都有些灵性,他没见过宋泊读书的模样,也不知他真正的学识有多少,不过无论如何,不管是中还是未中,他总归都会陪着宋泊。
“嗯。”宋泊说:“你可是丞相府公子,我不当官怎的能*配得上你?”
江金熙伸手牵住宋泊的手,“你是为我而读书?”
“不尽然。”宋泊知道江金熙这话问出来定是心中有了负担,读书是好事,但如果是为了某个人而逼着自己读书,那这条读书之路只会苦不堪言,“当官才能有权利,往后再遇着如叶单越这般不讲理的人,我也能与之碰上一碰。”
“说的是,等你当上了官,定然要狠狠罚他一罚!”江金熙想起三日前的事,心里的火儿还是压不下去,恒国哥儿的身份最是底下,就算他是丞相府的哥儿也如此,若他是个男子,叶单越定然不敢如此造次!
“你就这般相信我能当官?”宋泊笑了。
江金熙说得愤愤不平,像是他已经成了官,已经看着叶单越受苦的时候。
“我自然相信我的夫君。”江金熙道。
这话也是提醒了宋泊,既然他要追求江金熙,那他俩的关系就不能再这般不清不白下去,“你且先唤我宋泊吧。”
“为何?”江金熙眨巴着眼儿道。
“等我八台大轿迎你过门,你再唤我夫君。”宋泊道,正好也能用“夫君”这两字作为一个鼓励,鼓励着他上进。
“那我就等着做官夫郞了。”江金熙乐道。
“官夫郞,可否把右腿伸下,左腿已然抹完了药。”宋泊顺着江金熙的话往下调侃。
“诶,官老爷这般说了,我自照做呢。”江金熙屈起左腿,将右腿露了出来。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抹药,也被两人抹出了兴致来。
晚上,星月高挂,林武玉回到林府,喊了他们去正厅。
“此案若在霞县处理,我的能力恐怕盖不过叶将军。”林武玉道。
叶单越的官职比他高,这地儿又离京城远,等叶单越用这势力将宋泊判了罪,后头再回京城请人帮忙可是不好翻案。现下他将案子拖着,能转到廷尉府自是皆大欢喜。
江丞相在京城人脉极广,只要他出了面,宋泊便有很大概率不会被判有罪。
“如何能将案子转到廷尉府呢?”宋泊问。
“如此便得麻烦江公子了。”林武玉看向江金熙。
叶单越不让呈案,那他只能以强硬的手段往上呈,如此便需要江金熙手写一封信,到时头上问下来,他也有得交代。
“写下这封信可有什么后果?”宋泊问,他不懂恒国律法,不知写下这种信会如何,若江金熙因写了信而会被惩罚,那他宁愿不要这信,再想些别的法子。
“后果定然是有的。”林武玉说:“就是会彻底得罪叶单越。”
“这算什么后果?”江金熙右手一挥,“拿笔来,我这就写。”
在叶单越不顾他的脸面,当着他的面把宋泊按在地上的时候,他与他的关系就已经决裂了。什么从小长到大的青梅竹马情,他现在宁愿自己从未认识过叶单越。
林武玉让侍者拿了纸、笔来,他指导着江金熙,让江金熙在信中实事求是地写着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江金熙写好信,按上指纹。
林武玉将信装入信封之中,“对了,这信若是寄了出去,定会破坏江公子的声誉。”
官家之子被陷害到乡村之中,为了一个普通农户而呈上此信,想必京中那些闲来无事的达官贵人定会将这事儿当饭后杂谈,说来取乐用。
“没事儿。”名声什么的江金熙不在乎,他只在乎宋泊能不能逃出此劫,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给林武玉行了一礼,“只是麻烦了林县令,为我俩的事儿奔波许久,”
“欸!哪来的话!”林武玉虚扶着江金熙的手臂将他扶起来,“你是老师的孩子,老师帮我极多,现在你有了事儿,我自然鼎力相助。”
“如此便多谢林县令。”江金熙说。
宋泊也从椅子上站起,“多谢林县令。”
“真要谢我的话,记得给我留副字就成。”林武玉笑道。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出发。
信从霞县出去,并非立刻就能返回,林武玉想着法子拖着案子,终于拖到京城回信。
廷尉府回了信,让他们即刻启程,回京城判案。
宋泊、江金熙、青桥与宋茶栽四人一辆马车,车轱辘转动着,因着走着官道,倒不显颠簸。
他们所坐的这辆马车便是叶单越车队中带着的马车,这辆马车车厢比寻常马车车厢大上不少,听江金熙讲,这是他家的马车,江丞相很在乎出行感受,所以府中的马车车厢全都加了宽,还垫上了软布。
青桥晕车,自上马车以后便息了声,蔫了。
江金熙在他脑袋后垫了枕头,让他靠在车厢内歇息。
要去京城,宋泊却没有什么兴奋感,虽然林武玉说这案子送到廷尉府他大概率就没了事,但他总得想些法子,若出现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也能应对。
宋茶栽作为长辈,早过了出行兴奋的年纪,她将车窗帘子掀开,让春风透进来。
官道边儿也没什么风景,无非就是一路的树儿,加上时不时的茶摊以外,在无其它不同。
马车行了一日,从白日进入黑夜,叶单越让车队停了下来,原地歇息。
赶路途中没有条件能常找地儿歇息,更经常的情况得直接露宿街头。
今儿是赶路的第一天,他们刚出菱州,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一天半的路程。
叶单越在北域待了几年,论野外生存他是高手,他让手下生了火,又支了几个帐篷。
因着林武玉和杨知县还有各自的事儿要做,一县县令和一州知县不可轻易离职,所以林武玉写了亲笔信由江金熙带着,作为情况说明。
自叶单越针对宋泊以后,江金熙便单方面与叶单越决裂了,就算他们是一个车队回去的,他也不想用叶单越那边儿的任何东西。
宋茶栽想到了这点儿,便往行囊里放了不少厨具,以往年轻时跟着师傅上山采药,并不能常常当天返回,在山中短暂过夜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她也有着些野外生存的经验。
宋茶栽怕江金熙肚子饿,从行囊中先拿了个馍儿出来,让江金熙先将就着吃着,接着她捡了些柴火,喊宋泊来帮他生火。
江金熙倒是不饿,但既然宋茶栽给了他东西,那他就先在手里攥一会儿。
官道上的城镇都离得不远,相距最远的两个城镇之间三天就能抵达,所以宋茶栽准备了他们五天的口粮,前三日煮食材吃,若有意外情况,后两日也能有馍儿充饥。
江金熙还没有在野外生活的经验,现在看着宋茶栽和宋泊忙活起来,他抱着馍儿,有些好奇地盯着瞧,书上写得在生动,还是不如亲眼瞧着令人记忆深刻。
这时,有个士兵走了过来,他先给江金熙行了个礼以后,说:“江公子,将军请您过去吃饭。”
江金熙没摆脸儿,只是语气不算热络地直接回道:“回去跟叶单越说,回京城的这一路他都不必管我。”
士兵尝试劝说几句,但江金熙都只回一句话,无法,士兵只能回去复命,没一会儿叶单越就走了过来,“江金熙,你闹脾气要闹到何时?”
江金熙听着都笑了,闹,究竟是谁在闹,明明叶单越还未上战场当上将军的时候,勉强还算是个有礼的人,现下赢了战,得了官位,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很像野兽。
江金熙起了身,直直看着叶单越道:“你管好你自己就是。”虽说他的个子比叶单越低了很多,但气势上却完全不输。
叶单越看着江金熙手里的馍,嗤笑了声,“你就吃这种东西?”
“我吃什么都与你无关。”江金熙没闹脾气,只是平平淡淡说着。
叶单越亲自过来喊江金熙过去吃饭已经是扯下了面子,这下江金熙不领他的好意,他便觉着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失了面儿,他道:“好,我看你能挺到几时。”野外生活不比城内,这半个月赶路途中的苦日子还多着,他就不信江金熙能一直骄傲地挺着脖颈,不来求他。
宋茶栽身上带着火折子,忙活着生火,她要先用火折子把小枯枝点燃,而后再由小枯枝点燃大树枝,这般一点一点儿生起火堆。
“大姑,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送走叶单越以后,江金熙立即回到宋泊和宋茶栽身边。
宋泊转头瞧着江金熙,柔声道:“你与宋泊一块儿去河边装些水来,好吗?”
叶单越选的这个休息地点近河,他们这儿便能听着附近的流水声,正好可以装一桶水烧开来,装进水袋之中,留到后头几日喝。
不过江金熙一个哥儿自己穿过林子过去装水实在不安全,再加上瓷盆装满了水很重,江金熙的腿还未好全不好抬重物,宋茶栽便把宋泊也使唤了出去,刚刚她近林子边儿捡木材的时候,好像瞥着只泛着亮光的虫儿,这林子中有流萤出没。
江金熙将馍儿重新放回宋茶栽的包里,说道:“当然好。”
宋泊让江金熙小等一下,等他将柴堆摆好后,才与江金熙一块儿进了林子里。
林子中的树不算密,夜光从树枝之间透进来还算亮眼,宋泊和江金熙本来并肩走着,但宋泊怕江金熙摔着,便抬手牵上江金熙,“与我近些,别摔了。”
江金熙心中一喜,他另一只手抚上宋泊的手臂,步伐轻快地跟在宋泊身旁,“嗯,我看着的,倒是你也小心些,你的腿也没好全呢。”
“好,我会小心的。”宋泊说。
河确实离他们的休息地儿不远,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到了河岸边。
这河一眼望过去见不着边儿,当真是有些广阔,河面上倒映着天上的月亮,身后吵闹的声音远到听不着,四周静谧一片,时间都慢了下来。
河边湿滑,宋泊叫江金熙在河边儿守着瓷盆,他则到河边用小碗舀水。
看着宋泊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弯着腰从河中舀水,他道:“你小心点儿,可别落了水中。”
“落了水中你可记得救我。”宋泊调侃道。
闻言,江金熙有些气着说道:“乱说什么,呸呸呸。”他不会水,宋泊真落进水里他没有半点儿办法,这种事上可不能开半点儿玩笑。
听着江金熙语气中带了点儿气,宋泊自知失言,立即说道:“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都不是孩童了,还用童言无忌呢。”江金熙被宋泊的话逗笑了来,都已经成年的人了,哪儿还算孩童,用这词儿也不显害臊。
“怎么不算?在上天眼中,我肯定还是个孩童。”宋泊笑道。
宋泊慢慢舀着水,江金熙就陪着他,两人扯过玩笑后便没再说话,和谐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忽然,江金熙看着个绿色的光芒渐渐朝他靠近,而后落在他的鼻尖,害得他为了看这抹光,不得已对眼。
有一只以后就会有第二只,渐渐的,流萤围绕在江金熙身旁,将他围了起来。
宋泊舀下最后一碗水,功成转目之时,正看着眼前这副绝美的景象。
月光淡淡的银白色撒在江金熙身上,周边儿的流萤映在江金熙的眼中,江金熙微微垂着眸,抬着手,一只流萤落在他的指尖之上,他正在瞧着那只流萤,就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要不是宋泊深知江金熙是真实存在的,他真要被眼前的美景迷了去,当自己不小心瞧着精灵。
流萤胆儿小,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吓得它们四处飞窜,宋泊见江金熙对这些流萤很有兴趣,便没有出声打搅。
江金熙似有所感,他抬起头来,微笑着与宋泊对视,这一眼似穿透了一切,直接照进宋泊的心中。
宋泊想,他大抵是做了太多的好事,才能穿到这儿来,遇上江金熙。
两人蹲得腿都要麻了,一场风吹来,流萤被刮走了去,便再没回来,江金熙又是遗憾又是松了口气,“那些亮亮虫围在我身侧,我都不敢乱动,怕吓着它们。”
宋泊先一步走下石头边儿,他抬手牵着江金熙,问:“亮亮虫可是虫,你不怕?”
“可能因为是晚上,我瞧不着它们的模样,只能看着他们发光,便不觉着它们是虫儿。”江金熙接过宋泊手里的小碗,装满水的瓷盆则由宋泊抬着,他亦步亦趋跟在宋泊身侧,说:“其实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你要不要听?”
这般问话肯定是想要得到想听的反馈,宋泊不会扫江金熙的兴致,他道:“当然,你快说与我听。”
江金熙反身在宋泊面前站定,他抬着手往下挥了挥,“你俯耳下来。”
宋泊微微歪了身子,斜着左耳在江金熙面前。
江金熙抬着右手放在嘴边,“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说完话还不等宋泊有什么反应,江金熙自己便害羞着跑开来,听了情话宋泊心中也是高兴,但看着江金熙逐渐跑远,他还是喊着道:“注意看脚下,别摔着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入京。
叶单越的想法落了空,半月以来他们遇着两次下雨,十次在外头休息,九次超长时间赶路,江金熙都没有说一点儿苦,反而还跟着那个贫民过得有声有色,不像在赶路倒像是在郊游。
要不是廷尉府送了信来,必须要看着宋泊和江金熙这两位案件关键人物,他真想找个法子把宋泊给杀了。
就是这个贫民的出现,不仅带坏了江金熙,还让事情的发展变得奇怪起来。
远远的,京城的城门显露出来,江金熙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终于要回家了。
京城毕竟是恒国重地,进城需城门兵仔细查过以后才能入关,不论贫民贵族,都是如此。
排到叶单越,守城兵行过一礼,“叶将军,您回来了。”
叶单越坐在骏马之上,听着守城兵的话低头,“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守城兵叫来同事,例行公事。
江金熙掀开车窗窗帘,守城兵瞧着江金熙,奇道:“江公子,您何时出的门,怎的与叶将军一块儿回来了?”
江夫人每年都会出城到附近山中的庙里祭拜,江金熙每次都会跟着一块儿去,因着江金熙长得漂亮,见过一次便不易遗忘,所以守城兵一下就认出了江金熙。
“是呐,回城碰上了。”江金熙说。
守城兵会这么问,就证明他被陷害到了乡村的事儿并未泄露,爹爹为了瞒住这个消息,应当花了不少力气。
江金熙在车上,守城兵便只是撩开车帘瞅了眼,看着车上还坐个男子,他还有些诧异。
守城兵见车内没什么异常,他就放下车帘往后瞧去。
顺利进了城,江金熙一眼就瞧着城门边停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的款式与他这辆一模一样,也是从丞相府中出来的马车。
对面车厢内伸出一只手慢慢撩开车帘,江金熙的眼睛一眨不眨德盯着,从车上先下来一个妇人,妇人下来以后转过身,牵下一位身着华贵的妇人。
是娘!
江金熙喊车夫停了车,他也顾不着什么,直接掀开车帘下了车。
宋泊怕他着急摔了车,还帮忙扶了一把。
“娘!”
“我的金囝!”江夫人看着江金熙,双手抬起将江金熙抱了个满怀。
江金熙紧紧抱住江夫人的背,眼泪一下落了下来。
“总算回来了。”江夫人说。
叶单越停了马,他长腿一跨落在地上,走到江金熙和江夫人身边,道:“江夫人,幸不辱命。”
“好好好。”江夫人松开抱着江金熙的手,看着叶单越说着:“麻烦小叶帮我带金囝回来。”说完她又细细瞧着江金熙,伸手将江金熙的泪擦了去,眼中满是心疼,“瘦了、黑了,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江金熙撒娇着蹭了蹭江夫人的脸,“不苦的。”
宋泊也从车厢下上来,跟江夫人行了一礼,“江夫人。”
听着有人唤她,江夫人转头看去,是个陌生面孔,但她猜此人就是宋泊。林武玉从霞县送来的信先到了她夫君的手中,她也顺带看了以后才知江金熙竟到了南方,信中金囝写着事情经过,宋泊这个名字出现了多次。
信中说此人是个普通农户,江夫人瞧着这人,身量高,一双浓密的眉毛底下双眼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微厚,虽然穿着简朴的棉衣,但却显露出了不凡的气质,因着江丞相身居丞相高位,江夫人作为丞相夫人那应酬自然是少不了,见的妖魔鬼怪多了,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此人应当做不出拐卖贵族之子之事,可叶单越送来的信里又言之凿凿地说着这人的罪状。
比起叶单越,江夫人更相信自家哥儿,她微微笑了下,“嗯”了声算是回应。
“好了,我们也别在这儿聊了,快回家,娘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菜。”江夫人摸着江金熙的秀发,满眼宠爱。
“好。”江金熙点头应道。
“小叶”江夫人正打算邀请叶单越一块儿到家中吃饭,手臂便被江金熙掐了一下,虽然江夫人不知江金熙这般掐她是何意,但她还是话锋一转,“小叶也是辛苦了。”
江夫人在,江金熙便上了江夫人的那辆马车,青桥跟着自家公子也过去了,马车内就只剩下宋泊和宋茶栽两人。
进城后宋泊这辆马车的车夫就换了一人,两辆马车加一匹马并行了一会儿,在一个拐弯处分开了来,江金熙、江夫人与叶单越往左边去了,宋泊和宋茶栽被车夫带着往右边去。
宋泊心底明白这分道扬镳的原因,毕竟是江府家宴,他和大姑作为两个外来人,自然没有资格进入江府中参加这个家宴。
“这?”宋茶栽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瞧着,见与江金熙他们那辆马场越来越远,她出声问着前头车夫,“这是要去哪儿?”
“老爷给你们在客栈定了房间,这是去客栈的路。”车夫答道。
京城与霞县大不相同,作为恒国中最大的城,街边的玩意儿极多,有表演杂耍的,也有街头说书的,热闹非凡。
不过宋泊和宋茶栽此刻都没心情看,马车行进了一会儿便到了客栈。
江丞相定的客栈,当然得符合他的身份,状元红客栈是京城内最高档的客栈,门口的木门都是用红木做的。
车夫停了车,与宋泊和宋茶栽一块儿进了客栈,掌柜的认识车夫,知道这是江丞相的人来了,忙叫店小二带着人上楼。
将两人送至房间门口以后,车夫就告辞了。
宋泊打开房门一脚跨入,房间内的空间很大,比他们在村里的卧房大不少,房内挂了雅致的挂画,还放着山水屏风,蜡烛架上的蜡烛全是未点燃的新蜡烛,入房的实木桌上放着个铁质的香炉,炉中熏香渺渺,房内满是令人安心的香气。
宋泊将行囊放在床边的衣柜中,而后喊着店小二送桶洗澡水来。
赶路的这半个月里,他只寥寥洗过三次澡,身上沾了不少灰,正好借着这个客栈的良好条件,洗个热乎澡,洗去一身疲倦。
状元红客栈的服务确实上等,不到半炷香时间,店小二就送了水来,澡盆之中装满热水,宋泊脱了衣躺了进去,温热的水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应当是他来到古代后,泡的第一个澡,以往在村中没有那个条件,只能浅浅冲一冲。
宋泊身子一滑,嘴浸入水中,只留着鼻子以上在外头,不知江金熙现在在做些什么,半年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
泡好了澡,天色依然完全黑了下来,店小二将水撤了下去,又送了晚餐进来。
宋泊和宋茶栽住的可是江丞相安排的房间,他们便是店内的贵客,可得小心伺候着。
眼瞧着店小二端进来的盘子上放了四菜一汤,宋泊道:“隔壁的菜色也是如此吗?”
“回客官,是的。”店小二道。
“已经送去?”
“还未。”
“不必送了,两人吃四菜一汤已是足够,别浪费了粮食。”宋泊说着,出了房间唤宋茶栽来他这儿吃饭。
店小二没想着宋泊还会替他们着想,心底便觉着这人是个好人,没有那些贵客的坏脾气。
“哟,这菜色可是丰富了。”宋茶栽也洗了澡,身上清爽了,被赶路磨去的精神气也足了起来。
宋泊分着餐具,“他们本还要送一份到你那去,被我拒了。”
“拒的好,两人都吃不下,让我一人吃,那不是浪费嘛。”宋茶栽赞同道。
状元红客栈中的菜品也是一绝,炖的鱼汤鲜嫩可口,鱼肉入口即化,炒的猪肉带着锅气,一丝腥味也无。
亏待了半月的肚子,终于迎来了一顿美食。
“江丞相确是有钱,住这一日不知要花上多少银两。”宋茶栽感叹道,她已算是村中有钱的人,可却比不上江丞相一毛。
“大姑。”宋泊道。
宋茶栽扒了口饭,放下碗看着宋泊。
“我要读书了。”做这般决定应当与宋茶栽说一说,之前在路上一直没逮着机会,现下安静正好可以说上一说。
“好啊。”宋茶栽没有丝毫惊讶,说了句,“大姑支持你。”
“你怎么完全都不惊讶?”宋泊奇道。
“江金熙的身份那般高贵,你得往上爬才能配得上人家呀。”宋茶栽说。
“你知道我与江金熙定了情?”宋泊问。
“是啊。”宋茶栽随口应着,忽然反应过来,“你与江金熙定了情?!”
“在赶路前,我表明的心意,正巧金熙也心悦与我。”亲口说来宋泊还有些害羞,“我们就顺其自然,定了情。”
“好你个小子!”宋茶栽放下碗,一掌拍在宋泊的背后,力道大得宋泊都咳嗽了声,“闷声做大事呢。”宋茶栽瞧着宋泊,越瞧越觉着自家侄儿当真是要走上一条光明大道,“那你可得努力了,别人读四个时辰,你可得读六个时辰。”
“我知的。”宋泊答。
“回去就把传福镇的工给辞了,专心读书,大姑养你。”宋茶栽道。
第60章 第六十章回家。
“金囝,你刚刚掐我是为何?”坐与马车之中,江夫人牵着江金熙的双手问着。
车轮声咕噜咕噜响,江夫人说话的声音又轻,便不担心被外头骑着马的叶单越听着。
“我已与他决裂,娘亲可不要喊他来家中吃饭,不然我一粒米都吃不下的。”江金熙答着,他没刻意收敛自己的声儿,叶单越听着便听着。
回到京城他有爹爹罩着,还怕他个将军不成,仗着信息滞后,叶单越在霞县可没少欺负他。
江夫人捂着嘴,惊讶着道:“小叶可是非常着急你,主动说要去南边儿接你的。”
听着娘亲这般说,江金熙心底一阵不屑,主动接他,就是逼着他在衙门下跪,这般着急他可不敢要。
“回去我再与你细说。”叶单越做了太多过分的事儿,在回家途中这一短短的马车过程中说不完。
听着耳边另一架马车的车轱辘声越来越远,江金熙掀开车窗帘子,微微伸出一点儿脑袋往后一瞧,宋泊那辆马车正在离他远去。
“瞧什么呢?”
“娘,他们要去哪儿?”
“你爹给他们订了客栈,现下应当是往客栈赶去吧。”江夫人答。
“他们不能住在我们府上吗?”江金熙问。
丞相府内的客房足有十几间之多,随便分两间给宋泊和宋茶栽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要避嫌呀。”江夫人说,林武玉送信上来,江丞相看过后才传到廷尉府,江金熙和宋泊正是案件中的当事人,自然得分开避嫌,若宋泊住进丞相府,到时不管案子判的什么结果,都会有人揪着不放,说三道四。
“也是,是我心急了。”江金熙垂下眸子,说道。
江夫人却是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些端倪,“说来你似乎很在意那个宋泊。”
面对自家娘亲,江金熙不想藏着掖着,“娘,他是我的宋郎。”
这种情郎的称呼竟然会从江金熙口中出来,江夫人比刚才更惊讶了,“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宋泊是我的宋郎。”江金熙再道。
江金熙已经及笄可以说亲,但因着叶单越与江金熙从小长到大,现下还得了个将军的官位,一些个家中有适龄男儿的人便不敢上门,大伙儿好像都认定江金熙会嫁与叶单越,连江夫人也时不时这般想着,叶将军与丞相哥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现下突然冒出来个程咬金确实是令江夫人惊讶。
江夫人宠爱自家哥儿,私心不想他那么早嫁出去,可这一眨眼儿的功夫,江金熙却已有自己心爱的情郎。她怕江金熙年纪小,错把废石当成宝,所以对这段感情她不置可否,那宋泊她还需再观察观察。
就算她这关过了去,还有她家老爷坐镇,江丞相的思想有些古板,对江金熙的婚事要求便是个门当户对。
就算她家老爷退一步,但让江金熙嫁给一个农村野夫,是万万不可能的。
江金熙与江夫人聊着天,马车停到丞相府门口,临了下车,江金熙还提醒了江夫人一波,让她别留叶单越下来吃饭。
江夫人的侍女洪嬷嬷先下了车,给江夫人摆好了杌凳,扶着她下车。
青桥随后下车,借着前头洪嬷嬷放着的杌凳,牵着江金熙下车。
“小叶,你送到这儿就成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江夫人双手优雅地放在腹前,“一路赶回来也是累了。”
“不累的。”叶单越说:“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只是这长途赶来,有些渴了,想跟您讨杯水喝。”
“这简单。”江夫人唤来洪嬷嬷,让洪嬷嬷先进府给叶单越倒了杯水出来,而后她带着歉意说着:“我与金囝许久未见,难免怠慢,下次定设宴招待你。”
“不必客气。”叶单越接过洪嬷嬷端来的水一饮而下,随后一个利落翻身上马,“那我便先走了。”
“路上慢走,当心骑马。”江夫人说。
“多谢江夫人关心。”叶单越答完话两腿一夹,骏马动了起来,他和善的嘴角自转了面后就压低了下去。
往常江夫人都会邀他进府小坐,现儿个却把他拒之门外,想必是江金熙在其中做了手脚。他千算万算,便是没算着他这个“囊中之物”去了一趟南方会变成这般模样。但是无事,等官司打起来以后,江金熙的名声就坏了去,到时整个京城定然没有人敢娶他,他终究只能是属于他的。
等到坐在自己房间之中,江金熙才真正的放松下来,他摊开手往床上一趟,身下是熟悉的软被,围绕在身边的是阳光的被子香。
“舒服吧,娘今儿早晨刚拿去晒的。”江夫人勾着嘴角在江金熙身旁坐下,被子随着江夫人的动作往下凹陷。
江金熙一个翻身,两手环住江夫人的腰,“还是娘懂我。”
“行了说说吧,你怎么对小叶有那般大的意见?”江夫人说:“他可是一回京就来府上找你,知道你不见以后急得团团转,派人出去发现了你在南面儿挂的旗帜,这才找着你。”
“先不说叶单越。”江金熙从床上坐起,贴着江夫人,“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找着我?”
“说来也是怪,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你在西北面儿,你爹都快把西北面儿翻烂了,要不是叶单越突发奇想往东南面儿找着去,我们还真得被别人给忽悠去了。”说到这儿江夫人拧着衣服,温婉的气质散去大半,“我倒是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谁在与我们家作对,还伤害了我的金囝。”
“娘,我没事的。”江金熙靠在江夫人的肩膀上,“我不是还因祸得福,找着我的宋郎了吗?”
宋郎、宋郎,短短一个时辰内她已经听过好几次宋郎了,江金熙当真是十分喜欢他,会与叶单越决裂应该也有宋泊的关系。
这般想来,这个宋泊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竟能让一对青梅竹马情感破裂。
“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吧?”江夫人道。
江金熙点头,将在近里村和霞县发生的事儿全都告诉了江夫人。
“什么!”江夫人听完大怒,“好个叶单越,竟敢这么对你。”
江金熙也是被江夫人的声调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娘亲总是温润儒雅,说话轻声轻语着,他赶紧抬手给江夫人顺气,“消消气消消气,都过去的事儿了可别气着你。”
“当了个四品将军就不把我们丞相府放在眼里了?”江夫人气得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心,江金熙赶紧跟上,在江夫人喝光了的空杯子里重新满上水。
“亏我还谢他,谢什么。”这一生气,人都热了起来,江夫人抬手给自己扇着风,心底盘算着怎么报回去。
把人救回来是一码事,把人逼着在县衙跪下又是*另一码事。
江夫人百分之百相信自家哥儿说的话,她家哥儿品性纯良,自小到大从未撒过谎,他们丞相府就这么颗掌上明珠,捧在手中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下倒好,直接被人欺负了去,她怎能忍得住这口气,“行了,这事儿你甭管了,我会看着处理。”
房中烛火摇曳,叶单越的事儿说完,正好到了晚饭的点儿。
江金熙与江夫人到了膳厅,洪嬷嬷做事细致,早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两人入座就能开餐。
圆桌之上放了数道菜品,因着在农村走了一遭,又亲自种了草药,江金熙得知粮食颗颗来之不易,看着这桌上的十道菜品,怎么看都有些憋心。
“娘,这么多菜只凭我俩也吃不完,端些下去分与侍人们吃吧。”江金熙道,他不是那种自私的主子,自己吃了以后给侍人吃自己剩下的,既要端菜下去,自得端干净的菜下去。
“这不是瞧你回来高兴,一不小心多备了些。”江夫人说道。丞相府的吃穿用度从不奢靡,家中配菜以一人两道菜为准,平常日子两个人四菜一汤便已足够,今日备了这么多,完全是心疼江金熙,想要他在回家第一天就尝到自己爱吃的菜,不知不觉就让厨房准备了十道菜。
江金熙也不想让江夫人失望,他拿了双干净筷子,端着瓷盘站起,每道菜都夹了些放在盘中,“这样我就每道菜都尝着了。”
“还是你聪明。”江夫人眉眼弯弯,喊洪嬷嬷进来,撤了五盘菜分下去跟侍人们吃。
许久未瞧着自家的宝儿,江夫人满眼慈爱地看着江金熙,见着江金熙完好无损地坐在她面前吃着饭,两个腮帮子还鼓鼓得十分可爱,她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趁着江金熙未抬头,江夫人一抹泪,不过就算江夫人的动作再快,还是被江金熙抓住了动作,“娘,你怎么哭了。”
“娘看着你就高兴。”既然被江金熙抓着了,江夫人也就没再藏着掖着,她大大方方擦了泪,说:“多吃些,可得把掉了的那些肉都养回来才是。”
“娘,你在养猪呢?”
江夫人轻捏江金熙的脸蛋,笑道:“养的就是你这个小白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