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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71【VIP】


    苏淼站在路慎东的套房前,按下房门密码。


    这房子干净得近乎冷清,没有一丝可供她忙碌的灰尘,堵住了她想做点什么的念头。


    上次来这里,还是她生病,被他半哄半抱安置在主卧大床上昏睡了两天。


    此刻,她迫切地想靠近他气息的源头,甚至生出一个略显笨拙的计划,试着做一顿饭。


    之前总是他在厨房忙碌,她想,厨艺嘛,练练就好,反正他包容性强,就算烧焦了他大概也只会笑着夸她“有进步”。


    念头一起,她便直奔小区外的菜场。*水产区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她踌躇片刻,指着一条活蹦的鲫鱼:“老板,麻烦杀好。”又挑了个花菜,一把水灵的上海青。


    排骨在台子上里泛着新鲜的光泽,可乐排骨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复杂的步骤劝退——算了,还是稳妥点,不挑战高难度。


    拎着鼓囊囊的塑料袋往回走,临近小区闸门。


    一辆幽蓝色的玛莎拉蒂GT擦身而过,流畅的车身线条和那串尾数张扬的数字瞬间映入眼帘——是郑沁雯的车。


    苏淼脚步微顿,那车在闸门前稳稳停下,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


    车门打开,路慎东略显疲惫的身影钻了出来,挺拔依旧,但眉宇间带着长途飞行的倦色。


    紧接着,驾驶座上的郑沁雯也款款而下,目光地扫过苏淼手中印着“生鲜超市”的袋子,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去机场送个朋友,正好赶上慎东航班落地,顺路捎他回来。”她声音清越,尾音微微上扬,“苏小姐应该不会介意?”


    塑料袋的提手将手指勒出浅浅红痕,苏淼心想她怎么会不在意?


    她只是个俗人,有七情六欲,会因恋人的出色而患得患失,也会因眼前这看似“恰巧”的同框而有了计较。


    路慎东没有解释,径直走到她面前,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怎么突然过来?”


    一句平常的问话,在郑沁雯的目光注视下,却平添了几分疏离。


    如果她今天不来,他是否会邀请郑沁雯上楼?苏淼很不喜欢做假设,即使她知道这假设的答案是否定。


    但她还是感到一丝被动的失衡,“你说的,我可以随时来。”


    路慎东没接话,脸色确实不好看,大概是因为疲惫,又或许是因为业务压力,还是别的什么。


    苏淼分辨不清,只看着路慎东转向郑沁雯,“家里还有点事,就不留你了。”


    郑沁雯看了苏淼一眼,笑了笑,转身利落地打开后备箱。路慎东单手提出沉重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向苏淼拎着的袋子。


    苏淼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手腕,力道轻微。路慎东动作未停,手指稳稳握住提手,不容置疑地将袋子接了过去。


    郑沁雯不动声色地道了再见,引擎低吼,蓝色魅影绝尘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步距离,沉默地往里走。


    路慎东一手行李箱,一手还拎着菜。苏淼快走两步,轻轻拽了下他的衬衫袖口:“还是我来吧。”


    路慎东没说话,手掌一松,袋子又落回她手中。


    密码锁“嘀”一声轻响,门开,苏淼打了个寒噤。她把菜放进厨房操作台,路慎东则径直走向洗手间,关门落锁前只丢下一句:“菜放着,等我出来弄。”


    苏淼在客厅沙发坐下,目光扫过占据整面墙的书架。


    她随手抽出一本硬壳精装书,深蓝色的封面,烫金的字母。她心不在焉地翻开,晦涩的英文句子在眼前跳动,一个词也进不去脑子。


    路慎东冲澡很快,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他瞥见苏淼膝上的书,眼神微微一凝,“怎么,开始研究信任危机了?”


    苏淼确实不知道这本书说的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就感觉是意有所指。


    “我外国作品看得少,比不上你英语好,”她合上书,“但国内的上下五千年,我啃得肯定比你透。”


    “用强项压人弱项,胜之不武。”他淡淡点评。


    “用强项嘲笑别人弱项,也没见得多光彩。”苏淼立刻顶了回去。两人脸上都没了笑意,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时刻在他们之间实属罕见。


    甜蜜太多,鲜有吵架时刻。以至于面对摩擦,苏淼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竖起尖刺,露出骨子里那点执拗。


    路慎东不再言语,转身进了厨房。


    苏淼跟进去,看到他挽起袖子,才。


    “你歇着,我来吧。”


    路慎东让她出去,她杵着不动。他索性抱臂斜倚在流理台边,眼神淡漠,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姿态。


    塑料袋里的鲫鱼已被摊贩收拾过,但依旧腥气扑鼻。苏淼想红烧,却连从何下手都不知道。摸出手机想查菜谱,又觉得在他注视下太过丢脸,只得硬着头皮操起菜刀。


    鱼身滑腻,她想改花刀,刀刃却在鱼皮上打,一声不吭。


    ,削在指甲盖上,苏淼低呼。


    路慎东几乎是瞬间直起身,一步跨到她面前,冲洗。


    冰凉的水冲过指尖,并无伤口,只是指甲削掉一小块。他松口气,迅速解下她身上那件显得格外可笑的围裙,语气不容置喙:“出去等着。”


    苏淼抬眼,冷不丁说:“你亲亲我吧。”


    路慎东垂眸,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低下头在她唇上极快地碰了一下,一触即分,并没有深入。


    “指甲钳在主卧床头柜抽屉,剪得时候小心点。”他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冷淡更让苏淼心头发凉。她“嗯”了一声,默默走向主卧。


    剪完指甲回到客厅,又拿起那本书,又用手机查了书名简介——“探讨信任、孤独与救赎”。


    她心猛地一沉。


    路慎东动作麻利,三菜一汤很快上桌。苏淼放下书,坐到餐桌对面。


    “你的澡白洗了。”她看着他又被热气蒸出的薄汗。


    “待会再冲一下就行。”他拉开椅子坐下。


    “其实可以点外卖,不用这么累。”


    “累不累,我说了算。”他拿起筷子,语气平淡,“做都做了,不用在意这种小事。”


    恋爱哪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是无数琐碎日常堆砌的理解与默契。一个眼神,一个习惯,一句脱口而出的偏好,这些“小事”才是关系的基石,怎么会不重要?


    “滴——”电饭煲发出悠长的提示音,宣告饭已煮好。这个价值不菲的进口锅,标榜的就是“慢工出细活”,煮一锅饭要足足五十分钟。


    这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两人谁也没动。路慎东看着桌上的菜,没什么胃口。


    长途飞行耗干了精力,他也知道苏淼在为郑沁雯的出现而有情绪。


    但真正该生气的人不该是他吗?


    他介意的是,苏淼依然没学会把“我”变成“我们”。


    遇到坎,她第一反应是缩回壳里独自硬扛,把他彻底排除在解决方案之外。


    更讽刺的是,他竟要从前女友口中得知自己女朋友正经历的重压。


    三月份的慕尼黑,天气湿冷。


    由于地理位置靠近阿尔卑斯山脉的北坡,城市地形的海拔差异显著,导致降水量丰富,偶尔会出现突发的猛烈暴雨。


    那一周他经历了大风暴,降温,还得了一次小感冒。业务开展处处碰壁,好在最后坚持得到回报,事情在最后几天迎来转机,终于和车企达成意向光机开发合同。


    隔着千山万水,路慎东发现离得越远,越思念苏淼。


    她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有再打过来,他有意试探,忍着冲动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那时候还不知道苏淼有什么事情,但不管什么事,也不能一分开就又对他冷淡,对他隐瞒。


    飞机落地,郑沁雯‘恰巧’出现在机场,他无意接受她的释放出来的好意。


    但在听到苏淼的名字时,还是上了她的车。


    郑沁雯轻描淡写地告知他,苏淼有位老师病危,老师家里无亲无故,苏淼傻傻地自己扛着这沉重的变故。


    这一切,他的女朋友一个字都没向他透露。


    一想到自己追她,几乎是剖出自己的心给她看。但她在遇到事情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分享和倾诉,是逃避,是隐瞒。


    心里的火就忍不住蹿出来,他想,如果做不到坦诚相待,这恋爱谈得还有什么意思。


    路慎东起身,走进书房,片刻后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礼盒出来。丝绒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透着一种庄重的肃穆感。苏淼的目光被牢牢锁住,忍不住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路慎东送她的礼物。


    她下意识伸手想接,他却将盒子按在桌面上。


    “先谈谈。”


    “我想先看。”


    “不行。”


    “那天我说过什么,还记得吗?”他盯着她的眼睛。


    “你说过很多话,我不可能每句都记得。”苏淼别开视线。


    “好,那我再说一遍——”路慎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审判的重量,“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这是情侣间最基本的礼仪。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会需要一方抱着试探的情绪。”


    苏淼怎么会不记得,一字一句,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在想起最后一句时,路慎东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现在问最后一次,你想好了回答我——那天你到底在哪里。”


    承认谎言需要撕裂自己的一层脸皮。


    羞耻心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在拉扯,她抿紧嘴唇,整个人明显的僵愣,是强装的镇定。


    她知道,即使之前有冷战的小插曲,但他还是会精心挑选送她的礼物。


    可讽刺的是,他落地后的第一份“礼物”,却是郑沁雯送上的关于她的“秘密”。


    在医院撞见郑沁雯那刻,她就应该做好被揭穿的准备。


    “我在医院。”


    “好,然后呢。”他追问,目光如炬。


    “李文漪教授,无儿无女,没有积蓄。我入所时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她得了重病,经济上很困难,是我主动想负担她的医疗费用。”


    路慎东沉默片刻,他完全想不通这其中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成分。


    哪个傻女人会放过这种向男友展示自己善心的机会?


    更何况他绝对不相信苏淼会是惺惺作态的人,她本就如此善良。


    他还是无法理解。


    “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的确骗了你,那我也想问你,如果你知道了,你会怎么做。”


    路慎东有一秒的停顿,他会怎么做?


    当然是做男朋友应该做的事情,替她承担一切,找最好的医疗资源,负担起医疗费。毕竟她刚买了房,哪还有钱承担这笔开销……


    意识到什么,路慎东心头一紧,“是因为檀宗恺?”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这是路慎东唯一能想到的缘由。


    他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人,也没有在决定和苏淼交往之前,详细地打听两人的过往。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轮廓。


    檀宗恺当年全权负责苏淼母亲的医疗费用。


    这对当年的她来说,一方面是救命稻草,一方面也是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


    想到这可能是苏淼的心结,路慎东心中的火消了大半。


    但还是无法彻底释怀,她消除心结的过程,他可以陪她一起,而不是被隔绝在外。


    “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就信。你不想说,就拒绝我,我不会再问。但我无法接受你我之间存在虚假的欺骗,这其中的区别很大。”


    苏淼庆幸路慎东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没有严厉的质问使他难堪,在这种普通情侣足以借机发挥的时候,仍保持理智与清醒。


    只是他越理智,越清醒。她的羞耻感就越重,越觉得自己的渺小与稚嫩。


    “在我压力最大,最茫然的时候,你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替我解决一切。无论是十万,二十万,还是五十万……对你来说都微不足道,花出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就是你和我的差别,你不会问我需不需要,只会理所当然地将这看做一件很小的事情,甚至不会让你多犹豫两秒,因为,这对你们来说太容易。对我来说,却太难。”


    “我和他不一样。”路慎东斩钉截铁,“你这是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淼感觉手心有点冷,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她看着路慎东,说:“李老师没有求生意识,和我妈妈当年一样。她的病情那时候已经很稳定,预后效果很好。医生说,不出意外,她可以活很久,至少二十年。二十年是什么概念,那时候我已经四十岁,按正常轨迹我会结婚,会生子,会有一番小事业。但是她都没有看到。”


    “她死在最有希望的时候。”


    苏淼的声音已经哽咽,“当她从苏苒口中得知,我竟阴差阳错走了她的老路后,她不惜以绝食和放弃治疗为代价,也要让我和檀宗恺断绝一切联系。她想让我可以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个社会中,不会被非议,不会被贬低。”


    路慎东想过很多可能,也本以为这只是两人恋爱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性格摩擦而已。绝料不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谎言背后,藏着血淋淋的过往。


    他感觉到难受,更感觉到心疼。


    “所以……”


    “所以,李老师的病在重症中治愈率很高,她却不想活。”苏淼感觉自己在颤抖,“我不想再一次看着重要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她不是没药医,也不再是没钱医,任何原因的死亡我都接受,唯独自我放弃不可以。”


    路慎东一颗心被她的话刺了又刺,仿佛千锤百炼,剜心之痛。


    路慎东从不认为自己会是救赎苏淼的最佳人选,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她的心结与阴影,只有她自己去打破,去克服,才终能痊愈。


    他再痛也不及她痛,再想为她遮天蔽日,在此刻也要忍住。


    破局之法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总以为你很成熟,并不是,苏淼你幼稚又爱一条路走到底。遇到事只会往坏方向想,这是不成熟,是胆小,是懦弱。”


    “是,我是不成熟。我没有处理感情和危机的能力,我只有没用的自尊心,和躲不开的坏运气。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想认真地生活,平稳地过完一生。我没有你们高瞻远瞩的思想,只会一条路走到底,碰到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你说我胆小懦弱,为什么不换位思考,不对……你们永远做不到。除非你们破产到无家可归,口袋里只剩下五块钱,然后还要面对第二天就要被天价账单催缴的恐惧,这时候你再和我谈胆小和懦弱。”


    苏淼思绪已经混乱,知道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支离破碎。


    她自诩聪明独立,在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肩负起两人家庭的责任,做足大家长的角色,实际是被揠苗助长的虚张声势。


    这么多年也一直被这种‘独立’思想所绑架,认为独立就是不再花男人钱,严格遵照赵倩的遗言——绝不再依附男人。


    “现实中感情的弱势方容易产生两种扭曲心态,要么把爱情当阶级跃升工具,把自己变成附属品,要么用过度自尊掩饰自卑,拒绝一切合理的帮助。”


    路慎东看着苏淼的脸色变白,有一瞬间,他心软了。


    但他清楚,错过这个时机,两人只会渐行渐远,直至最坏的结局。


    “苏淼你听着,我们之间,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隔着一条巨大的物质鸿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拥有这些资源,就像你拥有的坚韧和才华一样。在这段关系里,我需要的是你,真实的你,带着你所有的背景和经历,我全部接受。而你要做的就是学会健康感情状态,平视我,也平视你自己。”


    苏淼感觉羞愧,感觉赤裸,恨自己的偏执与低能。


    仿佛精心伪装的坚强与独立,被路慎东毫不留情地揭示,剩下单薄到摇摇欲坠一捏就碎的骨架。


    路慎东越冷静,越成熟,就让她看起来越不堪,越不值得被爱。


    思想的局限性很难更改,她无法一蹴而就。


    每一次以为的趋利避害,只会让她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大到无法磨灭与追赶。


    情绪的快速起伏,最先有反应的是身体。自我保护机制会让疼痛来掩盖难过,苏淼感觉气血翻涌,头痛欲裂。


    她强忍着忽略背后淌下的阵阵冷汗,她想她不可以在路慎东面前示弱。


    她又想起和檀宗恺的见面,那份每年八千万利润的合同,只要她一个点头。


    呵,她何德何能,八千万。


    她有什么资格作为要挟路慎东的筹码。


    可视门铃的铃声打破僵局,路慎东接起电话。


    “……这些天在国外,没看到消息,稍后我看过文件再联系管家。”


    路慎东挂上话筒,看着苏淼坐在桌前单薄脆弱的身影,终究不忍心。


    “先吃饭吧,我要看一份文件,小区马上要换物业,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先冷静一下。”


    是该好好冷静一下,物业要换,她这个人也该换。


    眼前的碗筷谁也没动,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那条鲫鱼路慎东煎得很好,他不喜欢这种刺多的鱼,但都能为她做得很有水准。


    买鱼的时候,老板特意叮嘱她,这条鱼鱼籽饱满,鲜得不得了,是他亲自在平江里钓的。


    从慕尼黑带来的礼物静静放在桌上,这将会是路慎东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至少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千里迢迢带回来。


    绑带扎得很用心,她解了几次才终于揭开。


    一朵银质玫瑰,躺在盒子中,复古而美丽。木质底座上手工錾刻一段英文。


    Ifthere’sanykindofmagicinthisworld,itmustbeintheattemptofunderstandingsomeone,sharingsomething。


    即使她的英文很烂,但也一眼看出这是《爱在黎明破晓前》中的名台词——如果世上真有奇迹,那一定是尽力理解某人,与他分享同甘共苦的过程。


    苏淼无地自容。


    她伸手向脖子后方,轻轻一提,感受到戒指划过胸口,然后解开链扣,将项链摘下。


    路慎东起先是不解,等看到那枚钻戒被她取下,然后放在桌上时。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时,怒火已经无法压制。


    “这就是你的选择?”


    “我还能怎么选,你的分手礼物我不打算拿走,辛苦你这么远带它回来。”


    苏淼起身,凳脚摩擦大理石,发出刺耳的声音。


    分手,分手。


    两个字刺激着路慎东的神经,他确实该得精神病了。


    什么狗屁物业换届选举,还有什么重要的。眼前这个任性倔强到底的女人,最知道用什么方式伤害他。


    他是太克制,太理智。还以为好好谈能说得通,可苏淼不仅曲解她的意思,还轻易的放弃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无法原谅。


    “对这段关系,你就这么不负责任?”话里的火几乎压不住。


    苏淼感觉鼻酸,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咬着唇死死忍着。


    是,她是不负责任,她不负责任地想追求所有人的圆满!


    她追求李师太的圆满,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想让她安度晚年。


    她追求路慎东的圆满,尽力在两人相爱的时候过好当下,暂时不去想未来的可能面对的风暴。


    他却无情地指责她对两人的关系不负责任,如果是他说的那样,她今天就不会来!


    冷静,她还要怎么冷静。


    他都说出这个暗示分手通用的说辞,她还要怎么做?


    “对,我就是这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人。你说要冷静,那就冷静。”


    路慎东感觉耳鸣不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意思是,我们现在!立刻!马上就……”


    苏淼已经紧绷到极限,从未如此失去理智,在失态的时刻,她意识到她根本不想分手。


    心已经难过到极致,下一秒,就看见路慎东猛地朝她走来。


    路慎东没想过自己也会如此暴力,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人提起,重重扔到主卧床上。不顾她的反抗和挣扎,动作粗暴地剥离她的大衣,毛衣,内衣。


    “慎东,路慎东!”


    他几乎听不见她的怒吼,愤怒驱逐理智。


    即使在看见她的泪时,只狠狠地将它吻去。然后向下,一直向下。


    揉捏的力道完全不受控,很快她的皮肤泛红。


    苏淼先是低声哭,然后是被路慎东疯狂的索取求进攻冲击出一起毁灭的心态。


    不过是分手炮,有什么无法接受。


    将一切感情都做尽,直到彻底结束。


    还没做好准备,就急切渴望他的侵入。


    苏淼伸手试图抓住什么,他的衣领,他的头发。将他拉回和她齐平的视角,只更用力地吻他,吻他。


    一张脸已经满是泪痕,也将路慎东的脸打湿。


    路慎东心被狠狠攥紧,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她的。


    情欲快速消退,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他紧紧将这个蠢到极致也让他爱到极致的女人抱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


    “我什么时候说过分手?你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路慎东声音嘶哑,轻轻叹气,“冷静的意思是给你和我一些时间将情绪稳定,然后心平气和地将心结解开。谁告诉你这就是分手?”


    苏淼感觉五脏肺腑都在沸腾,都在灼烧。


    他们没有要分手,没有要结束。路慎东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爱到不舍得放手。


    她到底要他多少次证明,才肯真正相信这个事实。


    她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对依赖和信任的恐惧,她在毫无底线地伤害路慎东。


    这个认知让她完全无法冷静,情绪只化作眼泪喷涌而出。


    是撕心裂肺地哭泣。


    “你爱我……你永远爱我对不对。”话几乎不能成句,“即使我不坦诚……不信任,幼稚,自私……”


    路慎东没有再让她说下去,覆上她的嘴唇,亲吻再亲吻。


    身体纠缠再纠缠,仿佛只有原始的冲动与重复,才能回归一切本质与纯净。


    他还能怎么告诉她,他爱她,一生一世,永不改变。


    而此刻,他只能用不知疲倦的占有和索取,来证明他此生只爱她。


    至死方休。


    第72章 72【VIP】


    两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次,苏淼泪痕干了又湿,到最后几乎脱力。


    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身体累极又像是得到安慰与支撑。


    “叫我什么?”


    “路慎东。”


    “不对,不要叫我全名。”


    “慎东……慎东。”


    “还有呢?”


    “东东。”苏淼故意叫他叠字,就像逗小孩似的,“东东,东东。”


    “不准叫这个。”路慎东抱着她,使坏地咬她嘴唇,“胆子肥了。”


    轮到他,语气却很温柔,无聊的叫名字游戏也玩得乐此不疲。


    “苏淼。”


    “嗯。”


    “淼淼。”


    “……嗯。”


    “小水。”


    “你好幼稚……”


    路慎东不再像开始时那样上头,那样不懂得控制力道。


    他知道再下去,她承受不住。


    开始的时候天亮着,此刻已经完全暗下。


    没有开灯,两人在黑夜中拥抱彼此的身体。


    “痛了?”


    苏淼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低低应,“嗯。”


    “味浓则厌,趣淡方长……不是你说的吗?你没有原则。”


    “傻瓜。”


    “你又说我傻,我不傻。”苏淼低声抗议,却又没底气,“我确实很傻,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指腹摩挲着她的长发,路慎东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并不长,短短的马尾辫,放下来也只到肩头长。


    而现在,长发已经快长到后腰处,触感柔软而纤细。他轻轻转着其中一缕,一圈又一圈打着转。


    “以后有什么事都和你说。”


    “还有呢。”


    “有困难一起分担。”


    “还有呢。”


    “难过要你陪我一起哭。”


    路慎东轻轻笑,又将她朝自己拢了拢,“你不会再难过,不要再在我面前哭。”


    “那是我的自由,我总会哭的。”


    “我会比你更难过。”


    苏淼噤了声,额头贴着他宽厚的胸膛,片刻抬起头,在他胸口咬了一下。


    路慎东不设防,吃痛嘶了一声。皮肤上已经浮现一圈小小的牙印,泛起红来。


    “伶牙俐齿,想干嘛,谋杀亲夫?”


    苏淼声音仍带着鼻音,脸颊绯红,有些羞涩又像是鼓起勇气,“以后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做,我都感觉要死了。你笑什么,不准笑。我是认真的,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已经盖章了,盖好章,就说明你以后完全属于我,想跑也跑不掉了。”


    路慎东听得心都软了。


    “等我空了,去旅游吧。”


    “去哪儿?”


    “没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省内外,国内外都可以。时间我会尽量空出来。”


    “你那么忙,哪有时间。”


    “工作是为了更好的享受,如果这点也做不到,那不如不做。”


    “那我要想一想,在下个挖掘任务来之前。”苏淼玩着路慎东的手,发现他的手真大啊,合着比了比,自己的手可以完全收在他的掌心里。


    路慎东顺势抓住,在唇上按了按,又听苏淼接着说:“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空气清新,会感觉感觉畅快,出去玩不一定要是什么著名的景点。”


    “我很少出门旅游,那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我习惯坐绿皮火车,一是省钱,二是可以尽情地看沿途的风景。”


    “哪趟旅行印象最深?”


    苏淼抿唇,想起曾经的一趟旅途,食指在他掌心轻轻转着,低声说:“不想告诉你,说了你不爱听。”


    路慎东很快就明白了,也不再多问,“不想说就不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童年印象里最快乐的地方。”


    “嗯?”


    “是老家的一个山区,有开阔的河滩。雨季或者暴雨的时候就会涨水,平时就是浅浅的。妈妈会在我放假的时候,买一个西瓜和一些零食,然后带着我去浅滩里游泳,西瓜就冰在河道里,等我玩好水就用石头敲开,都不用拿刀切。脸吃脏了,就又可以下水再玩一次。”


    苏淼沉浸在和赵倩的温馨时光里,路慎东静静听着。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我把妈妈也埋葬在河滩对面的公墓里。”


    “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看到童年的我。”


    怀里的人儿微微颤抖着,路慎东叹口气,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


    “下次我陪你去看她。”


    又长长短短地抱着说了好一会话,路慎东起身抱她去洗漱。


    他全程没让她动手,苏淼也的确没力气自己来,任由他仔仔细细地将她洗了一遍。


    来,又将她放在大理石台上,轻柔地替她吹头发。


    吹着吹着,


    苏淼推开他,皱着眉,气鼓鼓。


    ,明天还要上班,他们会笑我。”


    “谁敢笑你。”


    路慎东这么说着,心里却笑自己,也不是毛头小子了,怎刚,不肯放过。


    又给苏淼套上自己的睡衣,替她将长出几节的袖口裤脚折好,才将人抱到餐椅上坐着。


    “你也不用这样,我能自己走。”


    “走了会疼。”


    一句话将苏淼噎得脸色又烧起来。


    路慎东将已经凉透的菜热了热,盛上一碗饭给她,自己也盛了一碗,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又饿又累,吃饭的时候都没多的力气讲话,埋头大吃。


    苏淼吃了一碗就饱了,路慎东则又添了一碗。苏淼这会儿自己吃饱了,就挑他的毛病,“吃慢点儿,那么急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她的手交叠压在桌子上,就这样看着他吃,“堂堂大老板,饿坏了也不管风度不风度,幸好只有我看见,不然都要笑你像三天没吃过饭似的。”


    路慎东扫完最后一口菜,拿纸巾擦了嘴,又喝了口水。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出那么多力试试?几碗饭都不够我补的。”


    “你又开玩笑。”


    路慎东知她脸皮薄,穿上衣服就爱翻脸不认人,最不能和她开床上的玩笑,也不再逗趣,只说:“今晚就住这了,明天我送你上班。”


    苏淼不做声,指尖拨着桌上那团戒指和项链。


    东西摘下来容易,当着路慎东再戴回去,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以后还摘不摘了?”


    苏淼将戒指从链子上取下,犹豫了一会,将它戴到无名指上。


    路慎东看着,知道她已经彻底接纳它的含义。语气也认真起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钻石,形状有要求吗?结婚戒指要重新定,得提前准备,定制需要几个月。”


    话题怎么就转到结婚上去了,苏淼对他跳跃的思维表示无奈,但她知道他不是说笑。


    只是结婚?


    结婚太遥远了,她还没想好。


    “这个就很好,它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有意义。”


    怕他还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苏淼想起更重要的那件事,认真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谈,”苏淼看着路慎东,坦白道:“檀宗恺他找过我。”


    路慎东目光沉静,示意她继续。


    “他用八千万的合同逼我做选择。”手指无意识地紧紧交握,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硌着指节,“他说,我的选择会决定那份合同是否续签。”


    空气凝固了几秒,路慎东脸上刚松懈下来的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思考。


    他不用追问,就知道檀宗恺想要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因为我,莱特失去了每年八千万的利润,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回答,路慎东沉默了片刻。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苏淼的心悬在嗓子眼,等待着他的答案。


    终于,他开口,声音异常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真正做选择的人,从来不是你,而是我。”


    “那八千万的合同,失去它会有很大影响,但也不意味着会使莱特倒下。很久以前,我和方聿就清楚,莱特不能把命脉系在一根绳子上。”


    他起身去书房,拿起桌上一份厚重的文件,放到苏淼面前。深蓝色的封面,一行醒目的字刺入眼帘:“莱特光机模组战略”。


    “这就是我的破局之法。”


    路慎东的手指点了点封面,“在医疗设备领域我们想绕开大立并不容易,但光机模组领域对他来说,没有技术储备,而莱特有先天优势。但这是场硬仗,需要赌上一切,我为此布局了很久。这不仅是破局,更是莱特*跳出泥潭,真正长大的机会。”


    他飞抵德国寻求车企合作机会,为的就是走这条路。


    苏淼的目光锁在文件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是一场‘赌博’,路慎东决定着莱特的未来。


    “如果,”路慎东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剥离了个人得失的冷静,剖析着最坏的可能,“我是说如果,B计划推进受阻,我们最差的结果,就是打开融资的大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淼脸上,“这意味着我手里100%的股权会被稀释。我要用一部分控制权,去换莱特活下去和价值暴涨的空间。”


    他直视着苏淼的眼睛深处,一字一句,“这个选择很艰难,但却是让莱特活下去,走向未来的必然之路。现在莱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握住苏淼的手。


    “所以,”他的语气带着劝慰,却瞬间卸下了苏淼心中那几乎压垮她的巨石,“不要有任何负担,这不是你造成的选择题,这是我们早就预见,并准备好应对的战场。你选择站在我身边,告诉我真相这就够了。”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传递着力量和决心,“其他的交给我。”


    他不是在安慰,而是在陈述一个用远见和巨大代价铺就的事实——莱特不会死于一份合同,而她的选择,也不会将他或公司置于真正的绝境。


    这个时刻,需要某种仪式感。


    “一起喝杯酒吧。”苏淼突然说。


    不等路慎东回应,她起身走向酒柜,看着里面各色各样的酒瓶,转身问路慎东,“哪一瓶最贵?”


    “左边。”


    “好。”苏淼打开玻璃柜将酒取出,“需要你拿杯子和开瓶器。”


    路慎东很快找出两个意大利进口的红酒杯,顺手去接苏淼手里的酒,苏淼摇摇头,“我来开。”


    开酒需要力气和技巧,她费了点力气,“啵”的一声轻响,顺利将瓶塞拔出。


    醇厚馥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酒香涌入鼻腔。


    酒红色的液体注入两只玻璃杯,她将一杯递给路慎东,自己举起另一杯。


    “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一定会。”


    苏淼点头,“你也会喝上比这更贵的酒,住更好的房子,当然也会遇上更大的挑战,更多的危机。但是,”她看着他,语气肯定,“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B计划,”苏淼目光灼灼,如同杯中摇曳生辉的酒液,里面映着破釜沉舟后的澄澈与坚定,“敬莱特的未来。”


    她停顿了一下,更深地望进他的眼底,“也敬我们。”


    路慎东凝视着她,表情认真肃穆,他仰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灼热感滚过喉咙,却使他更加清醒。前路艰险但方向很明确,他要让莱特活下去。


    然后,去搏那个更远更好的未来。


    第73章 73【VIP】


    首先发现苏淼戴戒指的人是岑姝,看见她气色好了不少的脸,岑姝心中了然,却也难掩激动。


    硬生生熬到吃午饭的时候,才拉着苏淼在边角的位置坐下,不由感叹,“苏老师,你这是决定嫁人了?”


    苏淼收回手,“没有这个意思,戴戒指不是代表就要结婚,只是戴而已。”


    岑姝新鲜得很,又将手捉回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以路慎东那性格,我看等不了太久,你就等着被求婚吧。”


    苏淼有些恍然,路慎东自然有这个意思,甚至已经在考虑选什么结婚戒指。但还有很多现实问题没有解决。她只见过路慎东的妈妈,他那位传言身居高位,不苟言笑的父亲,至今还没有机会见过,又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此外还有檀宗恺,以及檀家陈家割不断的亲戚关系。


    说结婚这件事,一切都还太早。


    见苏淼不愿多谈,话题就没有再深入,岑姝又问了问李师太的病况。


    “李老师最小的妹妹从西北赶过来,等出了院,会居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李师太妹妹的到来,对她的求生意志有了一些改变。苏淼晚上去看望的时候,从医生那听说这几天她比之前配合了很多。


    但明眼人看得出来,那是李师太做给自己亲妹妹看的。


    等人回了西北,说不定很快又变卦。


    苏淼去缴费窗口交钱,第一次化疗结束,再观察几天,李师太就可以先出院回家休养。


    苏淼想着是走一步看一步,但心里的担心挥之不去。


    等两人吃完饭,苏淼替李师太洗漱的时候,路慎东却没打招呼就过来了。


    陪同他一起的还有陈教授。


    苏淼和陈教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那时候她和路慎东不是情侣,彼此关系没有放在明面上说。自己和陈教授的相处也只是师生,但此刻再见面,情况大为不同。


    她有一点晃神,路慎东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开解,“想叫什么都可以。”


    “陈教授。”苏淼自然是只能叫这个,“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教授看着苏淼像是又瘦了,先是摸着苏淼的手捏了又捏,自然而然地摸到她手上的戒指。


    没有点明,但面上却很高兴。


    “我和文漪也算是老熟人,以前一起上过课。要不是慎东吃饭的时候提起,这件事学校里都没人知道。我听说了之后心里着急,就叫慎东赶紧送我过来。”


    说着又看向病床上的李师太,走过去,紧紧握着手,声音也有些哽咽,“李老师,您这事儿做得不对,学校这群老家伙的情谊你是一点都不顾了。”


    见到退休前的老同事,李文漪眼眶已经红了,摆摆手,“生老病死,有定数的。”


    “你忘了我们支援青县那次了,要是有定数,当年车子冲进山沟里,我们就该交代了。但我们都还活着,就说明命不该绝。”


    李文漪被往事触动,不再言语。情绪稳定了会儿,才看向和陈教授眉眼有点相似的路慎东。


    见她疑惑,陈教授解释道:“这是我儿子慎东。”又看向苏淼,对李文漪说:“之前在汇阳工地,我和小苏他们一起做的丝织品保护。没想到圈子这么小,小苏和你和我,还有慎东都有缘分。”


    李文漪听明白了,陈慧之的儿子原来就是小苏的对象。点点头,连着说:“这样好,好。”


    病房里,陈慧之拉着李文漪说了很多往事,等到她明显乏力了才结束话题。


    临行前,又将一个厚文件袋交到她手上。


    “这是同事们的情分,你不要拒绝,否则伤人心的。”


    路慎东握了握苏淼的肩膀,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给苏淼,“车在左边停车场,你带着陈教授先去,我有几句话和李老师说。”


    苏淼惶惑,但没反对。陈教授好久没和苏淼聊聊,自然地拉着她和李文漪道别,又对她妹妹说,辛苦她照顾。


    “车子在这呢。”陈教授熟门熟路,指着远处路慎东的黑色轿车,“你来按解锁键。”


    车灯跳了跳,又自然将苏淼推到副驾驶,拉开车门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到后座去。


    动作自然,神色倒还因李师太的病情带着几分怅然。


    “这次多亏有你。”


    面对她的态度这么亲切熟悉,倒是她不自在很多。


    ,没什么的。”


    “小苏,你不要谦虚,能为一个普通关系的人做到这样,绝无仅有。”


    苏淼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感觉一气传来,就听见耳边声音比刚才更近更清晰了,原前排两个座椅的中间,身体靠近苏淼,看着她的脸,认真说:“小苏,陈”


    这画面其实有些好笑,但当事人丝毫未发觉,反而语气无比认真,倒让苏淼不好意思起来。


    “也不是我选择他,话,苏淼对着长辈也说不出口,噤了声。


    陈教授保持着探身的姿势,兴致盎然地歪着头看她。


    苏淼坐在前排,感觉这样不礼貌,“陈教授要不你先坐回去吧,我到后面来。”


    陈教授探着的身体往回收了下,“那不用你麻烦。”


    说着很快开了车门下车。


    苏淼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到她,下一秒又见她拉开驾驶座的门进来。


    “我坐这儿。”伸手就去系安全带,然后又在仪表盘上摸索启动汽车,同时还不忘吐槽自己儿子,“也不晓得腿怎么生得这么长,油门我都踩不着。”


    摸着摸着,又不知道摸到哪个开关,座椅乱动起来。陈教授吓一跳,苏淼赶忙帮着一起调节,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总算消停下来。


    “嘿嘿,阿姨带你兜两圈,咱们再好好说会儿话。”


    到陈教授这个年纪,还能保持纯真的一面是不容易的。苏淼猜想这大概是因为她出生于优渥美满的家庭,一路泡在书香环境里,这种年轻的感觉不仅体现在容颜上,更是在心态上的。


    “陈教授开过这辆车吗?”


    车子猛冲出去的时候,苏淼听见陈教授一脸肯定的回答,“开过啊,就现在!”


    苏淼赶紧抓住门上的扶手。


    好在车子上了医院主路后,陈教授对这辆车的把控也熟练起来。


    “你放心,阿姨是老司机了。再不行,这里就是医院,撞伤了马上就能治,你别怕啊。”


    苏淼忽然有点理解,路慎东身上那种偶尔的神经质和冷幽默是怎么来的了,完全是家族遗传。


    两人就在这个深夜,绕着医院主楼外环的道路开了好几圈。起先苏淼还有些紧张,到后面也适应了。


    陈教授先是提起丝织品实验室筹备的事情,她已经去过现场几次,和工程设计人员以及校方的负责人,苏淼的导师赵翰章商讨过好几遍方案。


    现场装修已经开始,设备的采购也按计划推进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挂牌剪彩,“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这个墓是在你手上发现的。所谓有始有终,你好好做,把它做精了做好了,对你以后的职称也有帮助。”


    “谢谢陈教授。”苏淼真心道谢。


    “还是叫我陈阿姨吧,叫教授太生分了。”陈教授看着远处的路灯,神色倒认真起来,“不过既然你叫我一声教授,那老师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苏淼紧张了下,“老师您说。”


    “也不用太拘谨,就当是一场思想交流。”陈教授将车靠边,停在茂密的香樟树底下。


    “你怎么考虑历史的模糊性?”


    话题开端,比苏淼预想的更学术性一些。苏淼静静思考了一会,回答:“意味着历史的不可还原性,诠释的多元性以及意义流动性。”


    陈教授对此点头回应,赞许她思考问题的快速与准确。


    “再深入一些呢?”


    “我们这个职业很清楚,历史是无法被“完全复原”的。而对历史的解释,也并非有限制,有唯一答案的。其次,”苏淼又想了想,思绪越发清晰,“历史会在后世不断地解读,阐释与争论中生成并流动。”


    陈教授不由在心中赞叹苏淼的聪慧,“你说得很准确,但老师还想补充几点。”


    “历史发展并非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它是无数个体和群体,在复杂的社会结构,以及不可预测的偶然事件共同作用下形成的。”


    陈教授字字珠玑,顿了顿,看着苏淼专注思考的眼神,接着说:“有时候,追溯造成某个结果的“原因”是徒劳的,因为它通常是多重因素交织叠加,甚至相互冲突的结果,而这种复杂性本身就构成了巨大的模糊地带。”


    “所以……”苏淼隐隐感知到陈教授这番话的意思。


    “所以,我们要拥抱历史的模糊性——坦然接受过去无法被完全“知晓”的困境。过去的意义,是在当下被赋予、被解读、被激活的。它曾经是什么不重要,现在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才最重要。”


    陈教授神色定定,认真看着苏淼,说:“这是老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苏淼心中震动莫名,对于她的过去,陈教授显然已经知道。但即便是知道,却用这种方式劝慰她,她如何不感动。


    “陈教授,我……”


    “说了叫阿姨。”陈慧之越过她的脸,看向窗外,笑了笑,“好了,长腿儿子回来,我得去后面坐了。”


    “聊什么这么开心?”


    路慎东将身体塞进主驾驶,第一时间去调座椅,又问陈教授,“怎么还兜上风了。”


    “妈没开过你这车,过过瘾,但我觉得还是你爸那个老古董好开。”


    “这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路慎东精准总结。


    “你这孩子,又胡说。”


    陈教授作势去教训他,被他挡回去,语气轻松不着调,“妈,小苏博士在呢,给我点面子。”


    “男人要面子有什么用,在外人面前可以装模作样。在自己人面前,面子就是草纸,里子才重要。”


    苏淼被母子俩这番面子里子的拌嘴逗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路慎东家庭氛围的自由,有些意外又有些羡慕。


    路慎东开着车出了医院,一路上陈教授话题不断。到了家属楼下车,绕到副驾驶位置,又叮嘱苏淼要注意身体。


    “行了,妈。我待会还有会要开,再晚赶不上了。”


    陈教授这才放两人离开。


    “还有什么会?”苏淼问。


    路慎东偏头看她一眼,轻笑,“瞎说的,有会也是明天再说。”


    路慎东自然而然将车开到自己小区楼下,解开安全带,先把人抓过来亲上一遍。


    苏淼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又觉得他最近索求无度,自己不能再顺从配合他。


    “今天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反正什么都不行,我很累。”


    “我也很累。”路慎东噙着笑,替她解开安全带,“我的库房说它也要休息。”


    苏淼脸腾得红起来,对他的闷骚下流的话还无法免疫,只恨恨说,“流氓……”


    路慎东迈着长腿去追,三两步就将人揽在怀里。


    上电梯的时候,苏淼想起什么,问:“你和李老师说什么?”


    路慎东低下头盯着她的脸,又不自觉贴近,蹭蹭她的耳廓。


    “我和她说,我家小刺猬心软,见不得生离死别。”


    “所以,请她务必好好活下去。”


    第74章 74【VIP】


    当初为了借奥林巴斯时答应下来的课题终于收尾,苏淼听说赵翰章在师母那边,整理了课题资料就打车去了平州市博物馆。


    馆长办公室里,苏淼将几份资料递给赵翰章。


    “老师,这是您之前要的项目结题文件和几个关键器物的分析报告。”


    “辛苦你了,小苏。”赵翰章接过文件,笑容温和,“说了我有空路过研究所来取,你还跑这么远送过来。”


    一旁的张夏晴嗔怪说:“你这孩子,就是太见外。直接送到家里多好?老赵念叨你好几回,说你最近忙得人影都见不着。”


    她看向苏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疼爱,“端午节必须来家里吃饭,再推脱,师母可要生气了。”顿了顿,看了眼她手上的戒指,又说:“要是可以,把你那对象也带过来,来老师家里一起吃顿饭。”


    苏淼点头答应,“可能要问问他有没有时间,有的话,我们来。”


    张夏晴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客人,说:“沁雯,这次欧亚金属艺术展反响很好啊。你的专业策划功不可没,真是辛苦了。听说下一步计划是在江城布展?”


    郑沁雯是在苏淼来之后不久推门进来的,和苏淼打了个照面,两人神色都有些意外。


    见她还在和赵教授谈课题的事,她对张夏晴点头打了招呼,先在沙发上落座。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衬得气质出众。


    闻言,她得体地微笑回应:“张馆长过誉,都是团队协作的结果。今天过来就是做最后的交接,顺便跟您道个别。”


    阳光照进来,苏淼无名指上的钻石闪着火彩,郑沁雯不着痕迹地扫过那枚戒指。


    收回眼,将情绪收敛。


    她感觉到挫败感,又察觉到一丝厌烦。


    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起不了任何效果,还显得自己无比狭隘。


    眼前的苏淼,在师父师母面前显得放松又真实。


    她与赵翰章夫妇的互动自然亲昵,言语间流露着深厚的信任和情谊。


    自己倒像个局外人,让她感觉到一点不舒服。


    张夏晴本以为两人没见过,但听郑沁雯说起上次苏淼指出她铭牌标注错误那事儿,欣慰地点点头,“小苏在专业上很刻苦,要求也很高,小郑你别见怪。”


    “当然不会,对学术有追求的人都是这样严谨,我还要向苏博士学习。”


    张夏晴又说起苏淼最近发的文章,“小苏最近在《考古学报》发的那篇关于区域青铜文化传播路径的文章,我看了之后和老赵讨论过几次,写得很有见地。”


    这样的称赞发自肺腑,也让郑沁雯心中微动。


    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苏淼的判断,夹杂着太多私人感情,下的论断过于片面。


    或许苏淼的确不是一个靠运气或手段,就能够待在路慎东身边的普通女孩。


    她冷静地观察,也意识到,抛开苏淼的过去不谈。她自身的优秀有目共睹,这点无法否认。


    赵翰章看了看表,对张夏晴说:“时间差不多了,要送你去文旅局开会。”他拿起妻子的外套和公文包,动作自然亲切。


    “哎呀,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我们得先走了。”


    张夏晴起身,再次叮嘱苏淼:“记住啊,端午!再忙也得来。”又对郑沁雯笑道:“沁雯,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张馆长,赵教授慢走。”郑沁雯和苏淼起身相送。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空气安静下来。


    郑沁雯看着苏淼收拾自己的背包,准备要走。


    “苏博士。”郑沁雯开口叫住她,她迎着苏淼看过来的,带着询问的目光,心里有了决定。


    赵翰章夫妇对苏淼毫无保留的疼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之前因执念而生的偏见。


    她虽然依然无法释怀对路慎东的感情,但至少,她应该看清眼前这个被路慎东选择,也被自己看做导师的长辈们,如此珍视的女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你接下来有没有安排?”郑沁雯的语气不再是上次那种带着隐隐优越感的客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苏淼的目光在郑沁雯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坦诚。之前几次见面,隐藏在平和表象的暗流涌动,她不是感知不到。


    但郑沁雯此刻的邀约,显然不是心血来潮,反而带着一丝真诚的邀请。


    ,思考了会,点头答应,“好。”


    吃饭地点的餐厅包间。


    两人相对而坐,没有了路慎东在场时的微妙气氛。,氛围却比食物本身更值得品味。


    郑沁雯没有过多寒暄,放下筷子,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苏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她没有迂回,声音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冷静,“我说我和慎东,是因为各自有些误会和错处,所以选择分开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静地听着,眼神清澈,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只


    郑沁雯继续,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岑小姐说的是‘误会在所难免’,她的男友说的是‘有误会说开就好’。那时你却暗暗摇头,是觉得这些话太轻巧吗?”


    苏淼抬眼,目光平静:“是。”


    “然后你说,”郑沁雯的目光落在苏淼脸上,“所谓误会和错误的产生,实际绝大部分都是源于对答案的不确定。没有谁对谁错,所以你只喜欢做确定的事情。那现在,你认定慎东是确定的事吗?”


    苏淼没有否认,仍是说:“是。”


    在郑沁雯印象里,苏淼并不是一个性格很强的人,但是在她说出这个‘是’的时候,眼神里的坚定骗不了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为了慎东……”


    苏淼微微皱眉,打断她,“不,你错了。”她摇摇头,“我从不觉得这可笑,追求自己的圆满,这没有任何值得难堪的地方。”


    郑沁雯握紧手,没有接话,又听见她说,“当初我有句心里话没有机会对你说,无关我是否与慎东在一起。”


    郑沁雯表情认真起来,等待她的开口。


    苏淼说:“郑小姐你很优秀,也有很强的专业能力,以你的眼界与条件,不应该纠结于过去并为之低头——所以,无论何时都请保持高贵的姿态。”


    郑沁雯彻底明白路慎东为什么会爱上苏淼。


    心中释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执念而迷失自我的丑陋,就感觉到一丝可悲。


    声音没有了不甘,她扯出一抹苦笑,“苏淼,我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她的声音清晰而诚恳,“为了我那点私心,试图介入你和慎东之间,甚至擅自非议你的过去,做了不负责任的猜想。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十分荒唐。”


    苏淼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郑沁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得对,情爱只是人生很小的一部分。我有自己的事业,有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未来本该有无限可能。我却把自己困在过去的遗憾里,差点弄丢了最该珍视的东西——我自己的姿态和骄傲。”


    苏淼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彩,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力量:“郑小姐,你本就该是那样的人。站在聚光灯下,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她顿了顿,目光澄澈:“你的道歉,我听到了。”


    苏淼却微微一笑,冲淡了话题的严肃:“不过,我不打算说‘没关系’或者‘我原谅你’。”


    郑沁雯微微一怔。


    苏淼指了指满桌的菜肴,语气轻松又十分坦然:“所以,今天的午餐,就麻烦郑小姐请客。毕竟,”她耸耸肩,笑容坦荡,“我现在真的很穷,能省一顿是一顿。就当是你的赔罪,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这出人意料的转折和直白,让郑沁雯愣住了。


    她看着苏淼眼中那没有一丝虚假的笑意,终于也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郁仿佛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好。”郑沁雯爽快地应下,拿起手边的杯子,向苏淼示意,“这顿饭,我请得心甘情愿。”


    苏淼端起水杯与她轻轻一碰,“谢了。”


    包间里的气氛彻底松弛下来,之前的隔阂与敌意荡然无存。两人不再谈论路慎东,反而聊了些关于文物,展览甚至平州美食的轻松话题。


    郑沁雯发现,抛开情敌的身份,苏淼的见识和谈吐确实令人欣赏。


    午餐接近尾声,苏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她看向郑沁雯,说:“关于你之前非议的那些过去,它的确发生过,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她微微一笑,“我的过去需要知道,也有资格了解的,只有慎东一个。其他人知不知道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郑沁雯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苏淼这句话,平静却掷地有声,既是划清界限,也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她与路慎东的关系,已进展到可以共同面对过去,并走向未来的程度。


    郑沁雯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关于“或许还有转机”的可能性,也彻底消失。她看着苏淼指间那枚造型简单但经典的戒指,此刻仿佛闪烁着更加耀眼的光芒。


    她放下杯子,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又带着祝福的,真正释然的笑容:“我明白了,苏博士,你的确很聪明很清醒。”


    一顿饭结束,郑沁雯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手包。姿态恢复了往昔的优雅从容,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不再依附于任何人的光彩。


    “苏淼,”她伸出手,苏淼也坦然握住。


    郑沁雯的手温暖而有力,“先说好,我不会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她看着苏淼的眼睛,笑容明媚大方,“我只肯吝啬地给你遥远的祝福。”


    苏淼回握她的手,也笑了:“谢谢。江城的新展,也祝你成功。”


    “承你吉言。”郑沁雯松开手,“送你回所里?”


    “不用,我打车就好。”


    郑沁雯不再强求,道了别,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坚定,步伐沉稳,不再有寂寥。


    只有彻底放下包袱后,奔向属于自己广阔天地的轻快与明朗。


    第75章 75【VIP】


    孙小雪挤出地铁站,混在人潮里走向研究所。外套在车厢里被挤皱了,她随手捋了捋。


    从以前开始,这段上班路就让她觉得厌烦,车厢里廉价香水和汗味从不缺席,黏腻地附着在衣服上。


    前两天冷战之后,她又搬回了自己的小公寓,徐远昂则留在那间引起诸多矛盾的婚房里。


    吵架的由头其实很小,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可争论的点。只是筹备婚礼前夕,两个人的情绪都莫名糟糕。各自都有很多不满的事情,不同的是,孙小雪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而徐远昂的不满则更冷静和内敛。


    但这种理智在孙小雪看来,更像是无奈的妥协,带着一副‘我不说话总行了’的憋屈感。


    在面对未来婆婆隐约挑剔的态度时,徐远昂最后总是对她来一句“都听你的,她年纪大就别和她计较了”,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比吵架更让人憋闷。


    徐远昂平时没什么特别爱好,就爱看新闻,写文章做课题。


    孙小雪对此一点不感兴趣,但偶尔也会为了关系和谐,忍着枯燥陪他看看电视新闻。


    新闻里“莱特光学”,“产业困境”这些词最近高频出现,孙小雪看着屏幕里那张抗住镜头的脸,常常回忆起第一次见路慎东时的惊艳与心动。


    快走到研究所门口,一辆黑色轿车擦身而过,在不远处停下。


    车窗深色,看不清里面,孙小雪却莫名慢下了脚步。


    路慎东从驾驶座下来,深灰西装,身形挺拔,眉眼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硬朗深邃。


    他没急着走,绕到副驾拉开车门。


    苏淼拿着文件袋下来和书包下来,路慎东自然地拿过文件袋,一只手去调整她背包时扭转的背带。动作寻常温馨,却格外刺眼。


    孙小雪被定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者,躲在墙边,看着那属于苏淼的甜蜜。


    反观自己和徐远昂,像是匆匆跳上了婚姻的船,船还没起航,能看的风景就没多少了。


    最初那点昏头的激情褪去之后,只剩下生活的琐碎与沉默。


    学术上她没什么追求的野心,徐远昂兴致高昂地聊新发现时,她只能尴尬笑笑,说出来的论点都浮于表面。


    有时她厌恶自己讨好似的附和。


    她开始时不时后悔,那一晚是否不应该向徐远昂释放男女间的信号?


    她看着路慎东替苏淼理了理吹乱的头发,一向情绪不外露的苏淼抬头对他露出自在真心的笑。


    孙小雪以为自己捡了徐远昂这块不算差的‘宝’,可现在发现别人拥有的,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她感觉自己永远在将就。


    这种感情叫嫉妒,孙小雪无法否认这一点。


    看着苏淼进了研究所的门,黑色宝马离开视线。


    孙小雪才动脚,她刷开玻璃门禁,冷气扑面,却吹不散心头的比较。


    办公室里,岑姝到处展示着自己做的快手减脂餐,。


    平时徐远昂在所里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今天徐远昂去平大参加学术研讨会,孙小雪就带了餐盒。里面是昨晚剩下的菜,她准备随便对付一顿。


    家里已经明确不会给她出嫁妆,甚至连彩礼都打算全部拿走。


    孙小雪争取过,反抗过,都无济于事。


    她弟弟还没结婚,她妈要拿这钱给她弟弟买房。孙小雪傲气不小,即使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个道理,但还是做好拿自己的这些年攒的钱做嫁妆的打算,为的就是嫁过去后在婆家能抬得起头。


    为了凑吉利的数字,她精打细算,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看着旧饭盒,孙小雪突然就没了胃口。


    想起研究所外新开了一家日料店,团购工作日单人活动券的价格并不贵。能享受一客寿司,一份刺身,以及一份天妇罗。


    她喜欢这种有氛围感的店,随便拍照都很容易出片,对她来说是低成本伪装小资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那个单人套餐的难吃超出预想,孙小雪花了钱吃了一顿窝火的饭,结账验券的时候还要保持笑容,避免让店家把她看作穷讲究的女人。


    孙小雪今天的心情已经糟糕透顶,走到离研究所门口十几米远处,就看见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


    车身流畅的线条和耀眼夺目的颜色让她着迷。


    她看见驾驶座上坐脸怒气的女人,不顾保安老张的阻拦,疯狂按着喇叭,


    爹,原本也是单位里的,退了休还在研究所发光发热,把研究所


    这个开着跑车的女人风风火火的来,一个招呼不打,就狂按喇叭示意他开门。


    “找密单位,不能随便进。”


    苏苒降下一条窗缝,戴着墨镜的眼睛抬也没抬,从包里抽出好几张大钞,从窗缝里扔出,“开门。”


    ,将钱捡起来就扔了回去,“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找谁都不说,赶紧,你是她什么人。”


    苏淼在所里一向人缘不错,每次进出门都和老张打招呼。老张对她的印象很好,评价她敬业守则,为人朴素。


    他一个老学究,很喜欢这姑娘身上的文人气质。


    再看眼前这个开豪车的女人,两人大相径庭,压根不像是一路人。


    孙小雪看着车牌的开头代号,发现这是黎城的牌照。她不由停下停住脚步,她对苏淼的家庭了解很少,只知道她是黎城人。


    她不是没去打听过,但苏淼对自己的隐私保护得一向滴水不漏。除了工作上打交道外,她对她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


    “张师傅,”孙小雪上前*,挤出个笑,“可能是真有急事?在外面吵影响不好,我带她进去找苏博士吧。”不知道为什么,孙小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老张看看混乱的场面,犹豫了下,侧开身:“小孙,那你负责带好。”


    “行。”孙小雪应着,浑然不知自己这一念之差,推开了通往风暴的门。


    女人压根没理会她的好意,电动闸门一开,就轰鸣着跑车进了研究所。


    车子甩在办公大楼门外,车门被她重重甩上。听得孙小雪心头一惊,立刻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女人找苏淼绝对没有好事,孙小雪有些慌乱,又隐隐感觉自己在期待。


    只快步跟了上去,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随时做好抽身的准备。


    高跟鞋敲击光洁地砖的声音,像倒计时。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苏淼所在的办公区。


    苏淼正与岑姝正俯身看一份分析报告。


    “苏淼。”苏苒走了进来。


    苏淼抬头,看见苏苒盛气凌人的脸。一瞬间,血色从她脸上褪去,只剩一片冷白。


    她缓缓站直。


    苏苒环视在场所有人的脸,共性似乎都很明显,都带着文人的内敛与含蓄。


    她很快又发现这办公室充满着书卷气,和她家开的公司氛围都不一样。


    曾经她的书也读得很好,只是她妈在发现父亲出轨之后,家里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吵到她初中,又得知苏文伟不仅仅是出轨,甚至还生了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女儿。


    得知消息的那天,她妈妈崩溃到抱着她站在天台上就要往下跳。


    她害怕自己死,更怕她妈妈死。她紧紧抓着栏杆,直到苏文伟把她拉下来。他说他错了,你们不要想不开。


    可错都错了,还能怎么挽回呢?


    她开始抑郁休学,成绩一落千丈,后来苏文伟又将她送到国外,砸钱才拿到了水货文凭。


    而苏淼这个私生女却在学业上一路拔尖,最终得到了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人模狗样地当起了文化人。


    她怎能不恨。


    察觉来者不善,岑姝将苏淼往后拉了拉,冷着脸问她:“你有什么事,你怎么进来的。”


    苏苒向前一步,扫过她的脸,将手里一叠A4纸甩在就近的桌子上,白色纸张被冲击力打得四处飞散,落在地上,落在在场人的脚边。


    苏苒环视一圈,捡起其中一张展示在苏淼面前。


    “你有没有告诉这些人,你苏淼只是一个小三生的私生女?嗯?苏-博-士?”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就连岑姝都始料未及。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苏苒已经抬起手,对着苏淼,一巴掌用力打了下去。


    岑姝阻挡已经来不及,只奋力一推,错开些距离。但那耳光还是重重擦过苏淼的侧脸,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小苏!”阵阵惊呼传来。


    “苏博士!”


    “你怎么打人呢!”几个同事一下子拥上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苏苒却仍不解气,又抬手要再扇一次耳光。


    “你凭什么过好日子!你这个野种,不知廉耻……”


    徐远昂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里面乱作一团。苏淼身子晃了下,被岑姝一把抱住。他没搞清楚情况,但还是立刻扔了肩上的包,冲了过来。


    “你他妈是谁?你在这打人!”


    徐远昂一向温文尔雅,极少骂粗口。站在不远处,远离是非中心的孙小雪没想到徐远昂会突然冲出来。


    厉声叫他的名字,“远昂!你干什么!”


    一群人拉拉扯扯,岑姝将苏淼抱在怀里,一边和苏苒对骂。


    “神经病啊你!滚出去,”岑姝怒不可遏,大声叫人,“快去叫保安!”


    苏苒已经癫狂,污秽的词汇,带着陈年的往事,彻底撕扯开来,在所有人面前展露无疑。


    已经无人去听她说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苏淼是他们的自己人,绝不能让人欺负了。


    苏淼挨了这一巴掌,脑子一片空白。等缓过来,才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痛。


    她借着岑姝手臂上的力道,缓缓直起身,然后抬手,狠狠地将耳光还了回去。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住了。


    同事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见苏淼发过狠。她总是温温和和又很有分寸地同他们交往,周到圆滑地处理人际关系。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把苏苒都打得有一瞬失神。墨镜被打飞,露出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苏淼怔愣,印象中苏苒从不哭的。


    被打后回过神来的苏苒,立马又冲上前来。众人第一时间紧紧将苏淼包围起来,双方撕扯着,场面一片混乱。


    苏苒突然爆发出一声悲鸣——“苏文伟死了!死了!他凭什么就突然死了!要死你也一起去死!”


    苏淼大脑一片空白,保安老张终于气喘吁吁跑过来,脸色煞白。


    岑姝厉声质问:“谁放她进来的!”


    老张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几人,看向孙小雪,“小孙你……”


    所有目光瞬间落在孙小雪脸上,她嘴唇翕动,想辩解:“她硬闯……我……”声音在混乱中显得滑稽而苍白。


    因为她的一己之私,才造成眼前这样的局面。孙小雪再不知分寸,也知道她犯了大错。


    “小苏……我,”她又看向徐远昂,无措起来,“远昂你听我解释,我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我不是故意的……”


    徐远昂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苏苒被后面赶来的保安一起拉了出去,岑姝看着苏淼已经肿起来的脸,心痛到无以复加。


    “去会议室坐,我给你拿冰块。”


    孙小雪上前一步拦住,“我去拿。”


    岑姝抬眼,目光落在孙小雪那张失血惨白的脸上。一把将她推开,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


    “孙小雪,我以为以前是我太片面,看错了你。”


    “其实并不是,由始至终你都让我看不起。”她顿了顿,毫不客气地说出心里话,直接且伤人——


    “因为你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孙小雪一张脸由白转红,片刻,眼泪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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