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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61【VIP】


    苏淼又回到了研究所和出租屋两头跑的节奏,像上了发条的钟,规律又忙碌。


    由于岑姝还在黎城休假,因此错过了铁公鸡所长张世清难得大方请客的饭局。


    所里最近运势很*旺,设备换新一事板上钉钉,去年年底职称评定的几个也都过了,汇阳那个大墓也送报了年度优秀考古项目。


    一连串的喜事,让平时抠抠搜搜的张世清,都乐呵呵地掏了腰包请客吃饭来犒劳大家。


    饭前,苏淼特意去请李师太。


    推开档案室的门,书籍味混着咳嗽声就扑了过来。李师太趴在桌前,脸色比上回见更差,瘦瘦的人套在宽大的旧棉袄里,感觉肺都要咳出来。


    苏淼心一下子揪紧,“李老师,咳成这样可不行,我陪您上医院看看?”


    李师太费劲地摆摆手,那手腕瘦得像干柴,声音嘶哑却温和:“我就不去了,闹哄哄的,没什么意思。而且我年纪大了,又吃不了多少东西。至于上医院,”李师太拧开琥珀色玻璃杯,喝了口水说:“就不浪费资源了,我自已的身体我知道,用不着去医院闻那消毒水味儿。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李师太为人固执,苏淼自知拗不过她,在她的催促下,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档案室,心里却沉甸甸的。


    由于比其他人出门晚,苏淼赶上晚高峰,路上大堵车。等到饭店时,已经晚了。


    看着群里发的包厢号,苏淼摸索着寻找。


    刚出电梯,就听见不远处有刻意压低着的吵闹声。是徐远昂和孙小雪在角落呛声。


    孙小雪脸涨得通红,手指头使劲戳着手机屏幕:“你看看这卫生间,这瓷砖,都太过时了。等咱们结婚那天,亲戚朋友来了,让人家看我笑话吗?说我嫁了个连装修都舍不得弄像样点的?”


    熟悉的语调,又急又尖的嗓音,藏着满满的不甘心。


    徐远昂皱着眉,压着性子:“这房子才装几年,东西都新的,怎么就过时了。非要砸了重来?那不是糟践钱吗?你要真觉得钱多烧手,我把装修的钱给你存着,别花这冤枉面子上了。”


    他话里透着累,还有点说不出的失望。他不是现在才知道孙小雪的心气,但他可以理解。她成长的环境并不容易,即使这几个月来,因为她父母的苛刻要求而使他压力倍增。


    但他既然决定和她在一起,就要学会自我消化这些外力因素。


    在一起的那晚,两人或许都抱着别的心思,但真正相处下来,他觉得孙小雪并非之前印象里的娇气,虚荣。


    她也有柔情,善解人意的一面。也会细心照顾他的生活,倾听他的烦恼,在他失意时,坚定投来崇拜的目光。


    这对他已经足够,他不再妄想理想中的婚姻,知足是最好的注解。


    他家不算大富大贵,但父母都在体制内,体面清白,自已工作也稳当有前途,这份安稳多少人求不来。


    但孙小雪偶尔还是会表现出一些不满意,好像总有哪些地方不合心意,连带着对这快到的婚事,都透着飘忽不定。


    这让徐远昂感到烦躁。


    苏淼不想听墙根儿,赶紧绕开推门进去。


    包厢里原本的热闹劲儿因为她进来顿了一下,见到是她,马上又恢复和原来一样。


    张世清指着自已边上的空位,叫她赶紧落座。又当着众人夸了她一番,肯定了这段时间她的勤恳。


    苏淼从善如流,虚心接受着同事们纷至沓来的夸奖。


    不会儿,孙小雪和徐远昂两人归席。


    孙小雪进门就听见一群人对着苏淼恭维,看见她不施粉黛却格外漂亮的脸,刚才跟徐远昂吵的那股邪火,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直冲冲就奔苏淼来了。


    她想起苏淼当初在汇阳工地那番“有房论”的话,又想起路慎东那样的男人也对她上心,自已却在这儿为了块破瓷砖跟徐远昂掰扯。


    这落差让她憋屈得不行,这股闷气让她看苏淼的眼神更带刺了。


    饭桌上,大伙儿纷纷恭喜孙小雪和徐远昂,都说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谈婚论嫁,这确实是所里最近的大喜事。


    孙小雪被众人的祝福烘托得容光焕发,一杯酒入喉,面若桃花,声音也添了几分平时少有的真心。


    她环视一周,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和善意的提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包厢都听清:


    “其实啊,人生大事,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拖’字。机会稍纵即逝,想明白了方向,就得当机立断。”


    她说着,目光极其自然地,带着,嘴角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像咱们女孩子,黄金期就那么几年,眼光固然要准,但行为安的时候,就挑花了眼,或总想着要够够不到东西,最后只会耽误自已,那时候再后悔,可就真来不及了。”


    徐远昂追求过苏淼又如何,他还是她原本的想象,他,人脉地位都非同一般,这是她能选择内的最优资源。


    她心里那点态的嫉恨,都巧妙地编织在这番看似掏心窝子的“人生忠告”里。


    在孙小雪的价值观里,稳稳地握住一份体面的婚姻,人生就赢了的理想主义过活,怕不是真要像李师太那样,把一辈子的热的坛坛罐罐上,空有学问,。


    这话一出,热闹劲儿“唰”地冻住了。


    张世清撂下筷子,脸沉了下来,声音不高但分量十足:“小孙,李文漪同志把一辈子都献给考古事业,她追求的东西,不是你能懂的。她几十年如一日,默默资助了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那是真正的无私,你明不明白?”


    包厢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孙小雪的脸“腾”地红一阵白一阵,臊得恨不得钻地缝。苏淼心里却对李师太涌起更深的敬佩,那份坚韧和无私,仿佛像一盏灯,照得自已纠结的,那些浮躁的东西都特别虚无。


    散了席,先出来的徐远昂在门口碰到打车的苏淼。


    苏淼摇头拒绝了,徐远昂却以为她还介意自已以前追过她,现在却即将跟孙小雪结婚的事,脸上有点挂不住:“苏老师,我……”


    苏淼抬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又没有任何杂念:“徐队,别多想。你和小雪能走到一起,我真心祝福你们。”她说得特诚恳,一点不带假意。


    徐远昂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已刚才那点心思特小气,脸上有点热:“是我多想。”


    苏淼展颜一笑,“快去给你的未婚妻开车过来吧,天太冷。”


    徐远昂点头,转身去停车场取车。


    这时上完洗手间的孙小雪也走了出来,老远看见他俩站一块说话,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来。


    看着徐远昂离开的背影,刚想质问,却见苏淼一脸坦荡。眼神清亮亮的,到嘴边的话硬是卡住了。


    苏淼反倒对她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小雪,刚才饭桌上,我得谢谢你。”


    孙小雪懵了:“谢我?”


    “嗯,”苏淼点头,“你那段‘想好就去做’的话,点着我了。我之前想买房,琢磨了小半年,怕这怕那,老下不了决心。晚上听你这么一说,心里突然就定了。这事儿,我马上就办。”随后,又有些歉然地开口,“之前在汇阳说的那番买房的话,我同你道歉,是我造了口业。”


    苏淼道歉的语气真诚,孙小雪彻底傻眼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淼看着她那懵样儿,又补了一句:“对了,恭喜你们,你和徐队挺互补的。”


    正说着,她叫的车到了,她冲两人挥挥手,“我叫的车来了,走了,再见。”


    苏淼决定买房了,这念头从没这么确定过。


    一是算了笔账,每月白交房租不如还月供,好歹落个自已的窝。


    二是孙小雪那话,歪打正着,像根针,一下把她心里那点犹豫的泡泡给扎破了。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了路慎东,路慎东此刻又到了日本,这几天打算和核心器件供应商见面商谈解决供应链的问题。


    电话那头,路慎东刚和国内团队开完一个很长的内部会议,声音听着有点累。


    苏淼握着手机,心里其实有点打鼓。路慎东什么人?家大业大,房子多的数不清。他那点大男子主义,苏淼心里吃不准他的反应。


    她甚至想过,他可能会说“看中哪套我给你买不就得了”,或者“搬我那儿住多省事”。


    但路慎东那边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温和又清晰:“嗯,挺好。你觉得这样更舒服更踏实,那就去做。”


    没质疑,没拦着,就是纯粹的尊重和支持。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路慎东发消息来,愣是从他那挤得满满当当的行程里,排出了半天时间。


    “周末下午,我有时间,陪你去看房。”


    路慎东准时回来,看起来又瘦了一些。但眉眼间的疲惫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而让他平添几分落拓。


    苏淼被他吻得无法招架,要不是快到和中介约定的时间,攒了许久的思念浪潮汹涌,两人或许都出不了门。


    路慎东陪她跑了几个地方,最后看中一套自带精装修的二手新房。房主人在国外发展,房子当初买了就一直原样放着,现在打算彻底定居国外,也就挂了中介对外出售。


    房子崭新,面积不大但格局还不错,买点家具电器就能直接住。


    中介是个年轻小伙儿,嘴皮子利索,卖力推销:“苏小姐和你先生眼光真好,别看这房子只有六十平,但学区很好,师资全市数一数二。以后您和先生的孩子,就赢在起跑线了!”


    他说着,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试探着问,“这房子是当婚房?那面积可能差点儿,但没关系,两个人也够住。”


    苏淼还想否认,但一旁的路慎东却没给她机会,手揽着她的腰要自已身上一靠,低声说:“老婆,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苏淼闹了个脸红,又不能再中介面前发作,咬着牙回答:“……我觉得还不错。”


    心里却恨不得掐路慎东一顿。


    路慎东这人看着家教森严,实际玩心贼重,最大乐趣之一就是一本正经地逗人玩儿。


    中介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看样子对房子也很满意,心里对这单的成功率也有了信心,更卖力介绍起来。


    苏淼一进这屋就感觉舒适,本着速战速决的理念,和路慎东交换了没问题的眼神后,就确定了购买意向。


    中介小哥按捺着欣喜,走流程问了一句:“这房子写谁的名儿?”


    苏淼看了眼路慎东,看他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正弯腰检查水管。


    “写我一个人的。”


    “那付款?一起还是……”


    “我自已付。”


    “啊?”中介小伙儿明显一愣,下意识瞅了眼旁边那位长相出色,看起来一身牌子货的路慎东。


    小伙儿心里瞬间转了八百个弯儿,他从业多年,说实话很少碰到这房子只写女方名儿的。


    如今社会,随着婚姻法的变化,关于婚前婚后财产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房子的归属都成了适婚男女之间的敏感话题,中介身经百战,对此中弯弯绕绕深谙于心。


    他看看路慎东那帅得晃眼,气定神闲的样儿……


    一个大胆的念头“噌”地冒出来——嚯!敢情这位帅得能出道的先生,是位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婚房都还要女方出钱买?啧啧啧,装货。


    他再看路慎东的眼神,就带了点藏不住的探究,还有点鄙夷。


    路慎东像是感觉到了那目光,小伙儿心头一紧,挤出灿烂的笑容:“好的好的!苏小姐……还有这位先生,方便的话我们这就回去签合同,做网签……”


    签完合同,看着银行卡被划走的一大笔首付,苏淼虽然肉痛,但却也有了一种安定感。


    既然对自已来说是刚需的房子,买定离手,也不再多想什么。


    只是签完合同,路慎东去开车的空隙,中介小伙儿为了感激苏淼达成他今日的KPI,十分肯定了苏淼不写男方名字这一行为的准确性。


    刚刚确认资料的时候,他发现两人都还没结婚,摆明了只是男女朋友而已。但那男的仗着长得帅,就一口一个‘老婆’叫着这位苏小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小姐,你这房子写在自已名下才是对的,别怪我说话不中听。男的都了解男的,你别看他穿的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可能兜里都没两百块。你要多留个心眼。这年头骗财骗色的事情我见多了……”


    说着说着,又被叫走去招待客户,临走前还不忘冲她再强调一遍,“苏小姐,你一定记住了。”


    苏淼差点笑出声,这误会大了。


    上了路慎东的车,苏淼仍想着中介那番诚恳的劝诫。


    路慎东单手扶着方向盘,看她满脸笑容,问她:“买个房就这么开心?”


    “当然了,”苏淼睨这个‘小白脸’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大手一挥,说:“走吧,赘婿。”


    第62章 62【岑姝X陈方聿】【VIP】


    韩团举办出道十五周年纪念演唱会的消息,在沉寂多年的老群里炸开了锅。


    那些常年潜水的头像一个个亮起,带着久别重逢的喧闹。


    当年叱咤风云的站姐,手握资源的大吧主纷纷浮出水面,热切地筹划着奔赴首尔的纪念活动。


    群里消息刷得飞快,每一句都敲在岑姝心尖上。失恋和养病的空洞感,此刻被一种更久远,更纯粹的冲动填补,岑姝当即决定去韩国参加应援。


    自从车祸之后,岑力维和孙雅莉害怕高空飞行对岑姝脑部血块有影响,明令禁止岑姝不能再坐飞机。


    岑姝在家翻箱倒柜好几天,终于发现了被孙雅莉锁在保险箱深处的护照。


    她翻开已经过期的护照,看见十几岁的自己,长得青涩又张扬。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个签证印着的是十二年前的韩国签,刚好在她车祸前不久。


    岑姝有些感慨,更产生了一种‘朝圣’的心态。用了最快的速度补办了护照,订好了机票。


    临行前,她仔细勾选了屏蔽家人亲戚的朋友圈分组。动作利落,带着一种隐秘的叛逆快感。


    岑力维和孙雅莉对此一无所知,等人落地韩国了才发现——岑姝还是那个岑姝,先斩后奏的事儿她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首尔的夜风带着喧嚣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


    岑姝在约定的酒店门口见到了群里相识多年,却很久未见面的几位同担。没有生疏,只有一种时光沉淀下的熟悉。


    几人在酒店外抱成一团,脸上洋溢着勃勃生机。大吧主真名叫廖敏,是上海人。另外几个姐妹有的来自北京,有的来自海南,天南地北凑在一块,话闸子一秒也没停下。


    一连两天,一行人吃住在一块,忙着参加各种庆典活动。忙到脚后跟打脚后跟,繁忙的行程终于在来韩国的第三天告一段落。


    吃完烤肉,廖敏提议去夜店潇洒。众人自然同意,就连岑姝都忘了孙雅莉夺命连环call电话里的再三嘱托——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剧烈活动。


    出门前她特意挑了条性感的吊带短裙,穿上细高跟,配以浓烈飞扬的全套妆容,一出场就吸引无数目光。


    震耳的音乐,炫目的灯光,酒精在血管里缓慢燃烧。她随着节奏晃动身体,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没多久,一道然而令人不适的注视黏了上来。一个穿着花哨衬衫的韩国男人端着酒杯靠近,眼神赤裸地在她身上流连,带着酒气的韩语含糊不清地灌入耳中。


    岑姝蹙眉,试图侧身避开。那人却得寸进尺,手臂带着狎昵的意味朝她腰间探来。岑姝的心猛地一沉,身体瞬间绷紧,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抽离,只剩下那令人作呕的靠近和同伴们惊愕的目光。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股沉稳的力量自身后介入。一件带着体温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兜头罩下,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裸露的肩背和手臂,也瞬间隔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骚扰。


    岑姝惊愕回头。


    陈方聿站在那里,顶灯的光线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浑身透着一种冷冷的压力。他没有看岑姝,目光看向那个韩国男人,薄唇开合,流利而清晰的英语倾泻而出,字字清晰,“离她远点。”


    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打断弄得一愣,随即因丢了面子而恼羞成怒。脸色涨红,嘴里爆出一串韩语脏话,身体前倾,带着一股酒后的蛮横作势要冲上来。


    陈方聿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微微抬高了音量,声音在嘈杂的音乐背景里依然穿透力十足,“我是美籍华裔,在这里动手,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律师团队很乐意处理这种跨国的‘小麻烦’。”


    “美籍华裔”几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那男人熊熊燃烧的怒火上。他脸上的凶狠瞬间僵住,眼神闪烁,权衡的意味明显。


    最终,那点虚张声势的蛮横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悻悻地瞪了陈方聿一眼,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转身狼狈地挤入了人群深处。


    紧绷的空气骤然松弛,岑姝裹紧身上带着陈方聿体温的大衣,这才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


    同行的姐妹七嘴八舌地道谢,都心有余悸。


    “没事吧,小姝?”廖敏关切地问,随即目光,两人看状态不像是陌生人,带着审视和探究,


    “嗯。”


    “刚才口气。


    “你来韩国出差?”危机解除,岑姝这会儿才对在异国他乡,小小事有了实感。


    接着这是陈方聿,国内一家光学技术公司的总监,我们因为工作认识。”


    陈方聿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道谢。


    惊魂甫定,众人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思。拿了东西就出了夜店。夜深了,街道上却仍旧热闹。


    有人提议去吃夜宵压压惊,廖敏目光落在陈方聿身上,“一起?”


    夜风一吹,岑姝的脑子也清醒了些。她下意识地开口,“他不吃夜宵的,你们去吧,我……”


    “可以。”陈方聿声音平静地打断了她。


    岑姝转头看他,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走?”陈方聿看向她,岑姝呆呆地点头,“……走。”


    一行人转战到热闹的路边摊,热腾腾的辣炒年糕和米肠端上桌,烧酒瓶在廖敏她们手里传递。气氛很快活络起来。廖敏显然对陈方聿充满好奇,借着酒意再次发问:“帅哥,刚才就觉得你眼熟,真不是圈里的?以前追过我们团?”


    岑姝刚抿了一口烧酒,喉咙火辣辣的,闻言替陈方聿解围:“他怎么可能追星,忙得很。你看他眼熟,估计是因为他长得像哪个明星。”


    一行人早就有这种感觉,都七嘴八舌地争起来,陈方聿到底像哪个团里的门面更多一点。


    等热闹劲过去,陈方聿的目光才从杯碟上抬起,落在岑姝脸上。


    淡淡开口,“我不追星,但陪人追过。”


    夜宵结束,廖敏这个精力派又提议去汉江边吹风醒酒。深夜的汉江公园,灯火沿着江岸蜿蜒,对岸高楼的光影倒映在墨色的江水中。晚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散了酒意和喧嚣。


    又意犹未尽,几人在不远处找了块空地,拿出手机放起了的团歌,一群人跟着不成调的旋律开始哼唱摇摆,小小的团建在深夜的汉江边展开。


    岑姝却觉得残留的酒意被风一吹,反而翻涌得更厉害,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寻了张远离人群的椅子,正对着江面坐下,深深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


    身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陈方聿在她旁边落座。不远处的喧闹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两人之间,只剩下汩汩的江流声和微风的絮语。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宁静。岑姝侧过头,目光掠过陈方聿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打破了沉默:“原来你是美籍,以前都不知道。”


    “嗯,移民。”陈方聿的声音低沉,“高三前出去的。”


    “高中?”岑姝捕捉到这个点,“哪个高中?”


    陈方聿报出了校名。


    岑姝眼睛睁大:“我也是黎城一中,那你比我高一届?我是B班的,班主任是吴爱娟,你呢?”


    “A班。”陈方聿应道,目光落在远处江面的灯火上,“班主任是教数学的刘平。”


    “刘老师?哦!那个格子衬衫狂魔。”岑姝轻笑起来,语气轻松,“我记得他,讲题挺逗的。”


    “嗯。”陈方聿的声音依旧平淡。


    短暂的沉默后,岑姝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追忆:“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青少年钢琴比赛,你拿了第一名。”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当时有那么多人。”


    陈方聿他依旧看着前方,夜风带来他一声极轻的声音,“是么,不记得了。”


    “其实我也不记得,我,”岑姝指指自己的脑袋,“之前出过一个小车祸,记不清很多事了。”


    陈方聿的沉默,让岑姝以为自己这个话题太沉重,不适合此刻的气氛。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廖敏穿透力极强的歌声打断,也因此打破了两人之间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


    回到酒店的路不算远,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步行。深夜的首尔街道褪去了白天的浮躁,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


    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一前一后,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离。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流转,像一根看不见的弦,被周围的寂静不断拨动。


    岑姝的目光偶尔扫过陈方聿挺拔沉默的背影,又飞快移开,落在街边橱窗模糊的倒影上。


    走到岑姝他们入住的酒店门口,明亮的灯光倾泻下来。她停住脚步,转过身鼓起了勇气,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明天有空吗?没什么安排的话,要不要一起逛逛?我对韩国还挺熟,知道几家不错的店。”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像朋友间普通的邀约。


    陈方聿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深不见底。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我要看下行程,但应该可以。”


    韩国供应商提供的酒店离岑姝的酒店并不远。


    陈方聿回到房间,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


    几分钟后,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随后拨通了路慎东的电话。铃声很快被接起,那边传来他敲击键盘的声音。


    “是我。”陈方聿的声音低沉直接,“明天的会议我参加不了,资料我稍后发你邮箱。有点事,后天我再回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路慎东的声音传来,带着探究的意味:“又是私事?你在韩国我记得没有亲朋,不过我倒知道还有谁在韩国……”


    路慎东不在岑姝的屏蔽范围内,知道这会儿她正在韩国追星。加上苏淼之前给他的提醒,结合之前的蛛丝马迹,路慎东也终于猜了个大概。


    陈方聿接他的话,只是简短地说:“你话太多了。”


    路慎东带着了然的笑意,“知道了,你好好处理,公司的事我会看着办。”


    第63章 63【岑姝X陈方聿】【VIP】


    阳光慷慨地洒在明洞熙攘的街道上,岑姝和陈方聿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


    岑姝像个尽职的导游,兴致勃勃地带他穿梭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寻找攻略上标记的宝藏店铺。


    她拉着陈方聿挤进一家门脸窄小的复古大头贴店,狭小的空间里,机器闪烁的灯光映着两人靠得极近的脸。


    岑姝对着镜头努力搞怪,陈方聿起初有些抗拒,在她不断的“指挥”下,嘴角也终于牵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照片吐出来,定格了瞬间。


    午餐时刻,岑姝带他钻进一家藏在居民楼里的韩食小馆,结果招牌的海鲜锅咸辣得惊人。


    她皱着鼻子灌下大半杯冰水,脸皱成一团,陈方聿看着她被辣得泛红的鼻尖和嘴唇,只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冰水推到她面前。


    “我太多年没来韩国了,以为还是原来的老板掌厨,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难吃。不好意思啊……”


    “下次不吃这家就行了。”陈方聿情绪淡淡,好似什么都无所谓。


    下次啊……哪还有下一次,两人可以在韩国一起吃饭的机会。


    岑姝有些惆怅,又决定要留下更多两人独处的回忆。


    他们走进一家韩国时兴又安静的香水工坊,在这里他们可以按照喜好,自由调配专属自己的香水。


    调香师引导着他们选择各自偏好的基底、前调、中调和后调。岑姝的手指在各种精油瓶间犹豫不决,最终选定木质调为主基调。


    “尾调呢?”调香师问。


    岑姝的目光扫过旁边寡言的陈方聿,他正专注地看着一份香调说明,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一个模糊的,带着清新冷冽又沉稳可靠的气息印象掠过脑海。她对调香师刚才的提问有了答案,脱口而出:“雪松,再加一点琥珀。”


    调香师点头记录。


    轮到陈方聿,他选择得很快,“基底苔藓,中调乌木。”调香师等待着他的尾调选择。陈方聿的目光落在岑姝刚刚选定的“雪松琥珀”标签上,低声说:“尾调加一丝烟草。”


    岑姝转头看他,烟草?


    这个选择和他身上一贯的清冷精英气质实在不搭。


    陈方聿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调香师操作,仿佛刚才那个选择再平常不过。


    两瓶香水很快制作完成,岑姝看着自己瓶身上手写的“TimeDust”,又看了看陈方聿那瓶“SilentEcho”。


    她忍不住好奇心,凑近他,带着点调侃的笑意:“‘寂静回响’?还加了烟草,真不像你的风格,有什么特别含义?”


    他侧过头,“没试过,随便选的。”


    噢……随便选的,搞得好像她对他解读太深。


    拿着精致包装好的香水走出工坊,街头广场上一阵喧闹吸引了岑姝的注意。


    一个搭建的舞台旁围着不少人,巨大的海报上是一条品牌经典手链。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用欢快的韩语夹杂着英语热情地做着介绍,原来是品牌在举办情侣互动游戏赢奖品的活动,还有几个年轻偶像吸引人气。


    现场气氛热烈,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和跃跃欲试的年轻情侣。


    岑姝的目光吸引住,好胜心让她跃跃欲试。她脚步顿住,眼神亮晶晶地盯着。


    陈方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被主持人举起的首饰盒子,微微蹙了下眉。


    “想要?”


    “嗯!”岑姝点头,随即又犹豫,“只能情侣才能参加……”


    她的目光在陈方聿脸上飞快地扫过,声音低了一些,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带着点儿试探,“……要不,我们试试,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不是情侣。”


    陈方聿沉默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主持人热情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扫过台下:“还有没有勇敢的情侣想要挑战大奖?机会难得哦。”


    也许是气氛的烘托,也许是被那昂贵手链诱惑,又或许是被陈方聿那瞬间的沉默所激。岑姝心一横,猛地举起了手,用熟练的韩语喊道:“我们!”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主持人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将他们两个靓男俊女请上了台。


    游戏很简单,却是很考验默契的——蒙眼互喂蛋糕,以及“爱的告白”接吻挑战。


    前绊地度过。岑姝被蒙着眼,蛋糕喂到了陈方聿的鼻尖上。


    轮到陈方聿时,他的动作虽然略显陌生,却异常准确,以第一名的速度完成了任务。


    终于到了最后环节,主“Now!TheKissofLove!抱起心爱的女士,让所有人见是胜利者!”


    背景音乐瞬间变得刺激又浪漫。


    周围是目光。


    岑姝的心跳得快要撞出胸腔,脸颊滚烫。她抬眼看向陈方聿,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


    ,又仿佛被加速。


    主持人的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不能再犹豫了,岑姝开口,带着果决:“陈方聿,抱我。”


    下一秒,她就被陈方聿稳稳抱起。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闭上眼睛,朝着陈方聿微抿的唇快速而轻柔地贴了上去。


    那是一个短暂到只有皮肤相触瞬间的吻,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完成任务般的仓促。


    然而,就在她的唇即将撤离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按住了她。陈方聿的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压进怀里。


    他低下头,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强势,狠狠地覆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


    滚烫深入,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岑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喧嚣,灯光,倒计时都消失了。只剩下唇齿间陌生的,属于他的气息,和他手臂传来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


    她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僵硬,灵魂却像被抛上了云霄,又在下一秒被重重拽落。


    不知过了多久,“恭喜这对情侣!”主持人兴奋的尖叫声刺破了短暂的迷梦。


    陈方聿放开了她,胸膛微微起伏。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将首饰盒塞进岑姝手中,举起她的手,宣告她们的胜利。脸颊上的红晕尚未褪去,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她拿着手链,看向陈方聿,他又恢复原本的冷淡克制,仿佛刚刚只是为了完成游戏。


    岑姝麻酥的身体一下子恢复平静。


    人群散去,两人沉默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气氛尴尬而暧昧,路过便利店,岑姝感觉口渴,提出去买水。


    等出来时,发现陈方聿站在吸烟区,指尖夹着半支没抽完的烟。


    他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缭绕的烟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岑姝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心头莫名堵得慌。她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从他唇*间将那支刚点燃的烟夺了过来。


    “咳!咳咳咳……”她学着他的样子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瞬间呛入喉咙,引得她一阵剧烈咳嗽,眼泪都冒了出来。


    陈方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下意识想伸手去拍她的背,手伸到一半却又硬生生顿住。


    岑姝好不容易止住咳,抹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抬头瞪着他,声音因为呛咳还有些沙哑:“谁教你的坏习惯,烟一点也不好抽。”


    陈方聿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却穿透了时光,落在那个遥远的午后。


    紧闭的厕所门内,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他推门的手顿住,门缝里,少女纤细的背影对着窗,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笨拙地试图模仿大人的姿态,却被呛得满脸通红,肩膀微微耸动。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呛出的泪痕和狼狈的红晕。看清是他,下一秒,她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拽进狭小的洗手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后背死死抵住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威胁和强装的凶狠:“不准告诉我爸!”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烟味。她仰着脸,眼睛红红地瞪着他,像只虚张声势的野猫。


    陈方聿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指尖那支还在燃烧的烟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少女犹豫了一下,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把烟递给他。


    他接过那支烟,烟草的气味有些呛人。他低头看着那点猩红,然后在少女紧张到屏息的注视下,将烟凑近唇边,深吸了一口。


    浓烈而粗糙的烟雾瞬间灌入喉咙,带来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直冲头顶,生理性的剧烈呛咳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翻江倒海的呛意和咳嗽压制在胸腔里。额角的青筋因为忍耐而微微跳动,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发白。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将那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弥漫开。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目瞪口呆的少女,声音因为强忍的刺激而异常沙哑,却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笑容:“我赢了,你又输了。”


    回忆与现实重叠。


    陈方聿看着眼前被烟呛得眼泛泪光的岑姝,喉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那股灼烧般的刺痛。他沉默地伸出手,在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上停了下,最后落下手,拿过她手里的烟。


    “不用教。”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自己就会了。”


    “陈方聿……”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


    她指的是那个吻,充满情欲的吻。


    “游戏规则而已,不是你想要那条手链?”


    “游戏规则?”岑姝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带着一丝属于‘过去岑姝’的尖锐和执拗,“只是游戏?那你为什么……”


    她想起他手臂的力度,扣住她后颈的强硬,唇齿间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气息,“为什么不像我那样,只是碰一下就好?像你说的,这只是个游戏。”


    她需要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敷衍的借口。


    “你是不是忘了,”陈方聿语气淡下来,却很伤人,“你还有男朋友?”


    岑姝一怔,从幻梦中清醒过来。她忘记自己没有告诉陈方聿,她已经和林希平分手。


    可既然在他心里她仍是非单身状态,那那个吻又意味着什么?


    她感觉讽刺和虚伪。


    “所以你明知我有男朋友,却仍旧那么做。”岑姝脸色冷下来的时候,变得尖锐又刻薄,“陈方聿,你是想要和我出轨吗?”


    良久,岑姝看见陈方聿眸色深幽,听见他开口,“如果我说是呢。”


    岑姝呼吸一滞,在他认为她有男友的情况下,陈方聿却可以坦荡地说出想和她出轨。


    这是对她的侮辱,她无法接受。


    “陈方聿,你很没品。”岑姝脸上没有笑容,一字一句说:“你愿意,我不愿意。”


    说完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条小巷。谁也没挽留谁,在这个国家不经意的相遇,又不和平地分开。


    傍晚,两人却又意外在机场相遇,回国的航班不多,两人不巧又在同一班次。


    登了机,前后几排坐着。岑姝侧过头,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心沉沉地坠下来。


    飞机终于降落在熟悉的城市,外面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陈方聿。


    陈方聿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也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两人都藏着情绪,却因那场尖锐的对话而强忍着。


    谁先说话就输了一样。


    彼此僵持了几秒,最终谁也没开口。


    拉着各自的行李箱,转身汇入人流,很快消失在机场熙熙攘攘的出口通道里,仿佛没有一丝留恋。


    岑姝回到自己的房子,将那串手链,连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封存起来。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点,只是心里某个地方,难受得让她无法不在意。


    深夜老群再次活跃起来,廖敏在群里兴奋地分享着这次首尔之行大家贡献的各种照片,准备做成一个纪念相册。


    廖敏说:“不止这次的照片,今天我找SD卡,发现还有十几年前的照片,我一起传上来。”


    岑姝意兴阑珊地点开群文件,手指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


    一张张照片掠过眼前,深夜的路边摊,烧酒瓶和辣年糕,汉江边模糊的夜景,夜店门口模糊的合影……


    最后一张照片翻完,页面自动跳转廖敏整理的十几年前的相册。


    突然,一张像素不高,明显是抓拍的照片跳了出来。


    背景是首尔南山塔璀璨的夜间灯光,照片的主角是一对在观景台角落拥吻的年轻男女。


    光线昏暗,距离也远,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岑姝的目光随意扫过,正要滑开,心脏却毫无预兆地一撞,骤然停止了跳动。


    同时,廖敏也发现了这张照片,私聊里弹出她的消息——“这两人我怎么看着这么熟悉,是你们?青梅竹马?”


    照片里,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微微低着头,一手扶着女孩的后颈,一手揽着她的腰。


    侧脸的轮廓在迷离的塔灯光线下,被勾勒得无比清晰——是她没见过的,少年时陈方聿。


    年轻许多,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朝气与稚嫩。


    而那个被他拥在怀里,踮着脚尖仰头回吻的女孩……


    岑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个女孩模糊的侧影。


    一股电流从直窜头顶,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瞬间击穿了所有尘封的迷雾。


    第64章 64【VIP】


    房子顺利过户,拿到房本的那天晚上。苏淼请路慎东在一家泰国料理吃了顿饭庆祝。气氛正好的夜晚,路慎东也被苏淼的高兴劲儿感染,心痒痒的,就想做点什么。


    男人想干点坏事儿的时候,眼神首先就藏不住。黏黏糊糊的,巴在她身上扯不开。


    才关上车门,就暴露出本性。


    刚才餐桌上那道青芒果沙拉她吃了很多,路慎东则对咖喱鸡情有独钟。


    是青柠汁和罗勒叶的对决。


    路慎东过来撬她的唇舌,苏淼嘴里还含着薄荷糖,薄荷味在两人之问流转。


    地下车库车辆来来往往,两人在汽车前排吻得忘我,苏淼不堪攻击,又耻于来往车辆的窥视。


    推开他,喘着气拒绝:“你注意影响!”


    “影响什么了?这些事儿谁没做过。”


    “要做也不是这里做!”苏淼脸红彤彤,看见路慎东促狭的笑意,就知道这话撞到了枪口上。


    那只灼热的手离开她的后腰,带走一片温热。


    路慎东替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服,开着车就外走,多待一秒都是对这个夜晚的不尊重。


    车子快到苏淼楼下,路慎东停了车,进到24小时开着的便利店,不会儿拎了一袋子东西出来。


    “拿着。”路慎东将袋子递给副驾驶上的苏淼,她一瞥,瞥见里面四五盒东西,黄色的蓝色的,什么颜色的包装都有。


    路慎东系上安全带,又想起什么似的,堂而皇之地伸手过来,从里面拿出两盒。


    打开手套箱扔了进去,“我家也需要。”睨她一眼,“今天去你那。”


    第一次时,苏淼提出去他那。


    路慎东礼尚往来,这次决定去她家。


    虽然那问出租屋屁大点地方,一张床也就一米五宽,但那是这只小刺猬自己的窝儿。在那里比在他家,会更让她感觉安心。


    车子随意铲在停车位上,路慎东没工夫管停得标不标准,拉着人就往家里走。等进了屋,关上门,就将人抵在玄关,“这里做总行了?”


    苏淼被他撩拨地呼吸停滞,嘴却还硬着:“你满脑子就想这事儿?”


    “你不想?”路慎东的手不安分,到处游走,又不像先前在车里那样落到实处去。


    苏淼感觉微微发胀,身体热起来,“都是咖喱味儿,腻死了。”


    路慎东呵呵一笑,凑在她颈问闻了闻,“我怎么闻到椰香味?”


    晚餐还点了一道融合菜椰子冬阴功,但香茅味远大于那一点点椰汁味,路慎东这话就是在骗她。


    “那是你闻错了,我要先洗澡。”


    这话又正中路慎东下怀,他伸手过来,不由分说地脱衣。一件一件,剥蛋壳似的,最后剩下白晃晃一条。


    苏淼咬着牙,感觉又冷又热。


    随即被路慎东抱起,扔到了淋浴头下。


    老小区装修多用浴霸,亮得小小的浴室一览无余。苏淼脸色带着潮红,拉上玻璃隔断,勒令他转过去。


    路慎东当真听话转身,热气升腾起来,玻璃被雾气遮住。


    暖流冲刷在身上,苏淼隔着玻璃去看见路慎东背影绰绰。路慎东先脱了外套,随后是手机车钥匙碰到洗手台的声音。


    意识到他在脱衣服,苏淼急急出声,“你等我洗完再洗。”


    门倏地被拉开,苏淼感觉一阵凉意。


    路慎东衬衫扣子已经完全解开,露出里面精壮流畅的线条。


    男人好整以暇,“等你洗完我还有热水?”


    储水式热水器的弊端就是烧一次用尽就得继续等下一轮烧好。


    “那也不行……”


    路慎东哪还给她机会,抓住她湿漉漉的手就来解他皮带扣。


    气氛胶着,却听见突兀的电话响。


    “你电话……快接。”


    路慎东不想管他,只接着脱衣。等除光了,就将人捉到怀里。


    电话一直不停歇,通话铃声结束后,又转为飞书语音声。


    显然是工作上的事情。


    “看样子是急事,不接不好。”


    路慎东看她诱人的脸一眼,这才放了她去接电话。


    声音哑得发冷,“……我有急事,想办法拖他二十分钟,我待会给你回电。二十分钟内,不准打扰我。”


    彻底撂断,手机扔在一边。


    路慎东撕开包装戴好,扣着苏淼的后脑勺,吻得激烈缠绵。


    然,水柱喷在玻璃上,溅出细密的水珠。


    ,苏淼强烈表示抗议。


    ,说:“扶住了。”


    两个人都湿透,水雾氤氲,呼吸都黏重。


    “路慎”


    到最后话不成话,句不成句。


    狭窄的空问,余音回荡,被放大,被升腾。


    做得不尽兴,却也暂时解了渴。


    路慎东流连地亲亲苏淼的侧脸,声音缱绻,带着哄,“动作粗暴了点,下次不这样了。”


    苏淼缓过来,发觉抓着淋浴龙头的手压出一大块红痕,咬住唇没发脾气,眼神却饱含羞涩,“赶紧出去,挤死了。”


    二十分钟时问早已经超过,路慎东出去穿衣,边穿边打电话。


    台子上的车钥匙被拿起,叮叮当当的。


    事情紧急,不是打打电话就能解决,路慎东显然要走。


    看他头发也湿了,衬衫外套都有水痕。


    管别人想什么呢,苏淼拿着浴球打泡沫,也不理路慎东隔着玻璃敲门示意。


    等人走了,房问安静下来。苏淼才感觉一阵阵酥麻的余韵涌过来。


    洗到热水器里的水变凉,她才慢吞吞从玻璃隔断里出来。


    抬头就见充满雾气的镜子上,路慎东用手指写下的字——


    爱你


    慎东


    真老土,她想,却忍不住弯弯嘴角。


    刚吹完头发的苏淼接到岑姝电话,“苏博士,你声音怎么听起来哑哑的?”


    “……刚洗完澡。”


    岑姝声音懒懒,听起来兴致不高。


    “我发现其实我早看过《初恋这件小事》这个电影。”岑姝无厘头地提起当初在汇阳工地看的那部电影,“我还傻傻地看了不止一遍,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脑子坏掉了。”


    苏淼打开免提,边听她吐槽边收拾被扔得乱糟糟的衣服。


    “就是一部电影,看没看过也不重要。”


    “你说得当然对,就是个电影而已。只不过不是当初的我脑子坏掉,而是现在的我脑子坏掉。”


    岑姝说话没有重点,仿佛给她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和苏淼聊天,而是打开一个对话框自言自语,然后在自言自语中理清思路。


    “我是脑子坏掉了,才会一次又一次栽在同一个坑里。”岑姝语气坚定了些,“不是说了,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苏淼将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上洗衣液,按下启动键。


    在自来水灌进机器的瞬问,她开口问岑姝:“是不是在说陈方聿?”


    “你……”岑姝彻底被堵住话头,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才回神,“苏淼,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他。”


    苏淼对两人发展到什么程度并不知晓,但也确信陈方聿对她并非无情。


    “上次陈方聿给路慎东打电话请假的时候我也在,就听了几句。本该是提前一天的飞机,临时却说有私事处理,排开工作,只为在韩国多待一天。”


    “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你现在想要什么?”


    岑姝语塞,又听苏淼继续说:“你可以好好和他谈一谈,之前想说的,想问的,搞清楚了才不会有遗憾,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


    言尽于此,苏淼不再多说。她认识的岑姝聪明又有逻辑,她觉得她一定可以想明白。


    路慎东这一去,又是做空中飞人。落地北京见代理商,又飞华南解决芯片渠道问题。


    苏淼也不比路慎东清闲多少,买房计划提前完成,让本就忙碌的生活,更多了一些需要考虑的事情。


    虽然房子自带精装修,但真正要达到基本居住条件,苏淼发现要采购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光是一个厨房,要买的锅碗瓢盆都有一整张清单。苏淼对着采购名录删删减减,最终留下必须采购的几样。


    尽量简约也尽量节省。


    大学几年打工的积蓄加上参加工作的薪资不多,付首付主要靠的是当初赵倩离世后的帛金和苏文伟见她失去母亲,终于大方一回给她的十万块。


    她没有和钱过不去,她还要生活,这是她应得的。


    贷款有公积金贷款覆盖,每月支出四千多块,尚在她承受能力内。


    小件物品,网上都能采购到。但床和沙发这种就得现场去看过摸过才能定下。


    苏淼正泡在网上查询家私城的地址,就听见有敲门声。


    猫眼里映出路慎东风尘仆仆的身影,她开门让他进来。


    “提前结束了?”


    “嗯。”路慎东应了一声,将大衣随意搭在椅背,电脑往桌上一放。一边扯领带,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冽气息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她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疲惫感在他眉宇问盘旋。


    还没来得及温存,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是赵国乾。


    苏淼接通,洪亮亢奋的声音瞬问充满小小的空问,连路慎东都听得真切:“小水过了!莱特的门槛咱乾辉迈过去了,第一笔订单已经拿下,数目不小。”


    赵国乾声音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听筒。


    苏淼为赵国乾感到高兴,“恭喜舅舅,是个好的开始。”


    “开始?对,这才是刚刚起步,”赵国乾豪情万丈,“我得借这股东风,把厂子彻底规范起来,再不能是作坊式管理了。”


    “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你可以考虑引入有经验的管理团队,建立标准化流程和制度。你个人精力有限,事必躬亲反而容易成为瓶颈。”


    “你说到点子上了,最近我已经在招管理人员,过两天就到岗。不过那个什么有条件通过的合同上,还有东西要整改,我看不明白,到时候还要你把关。”


    路慎东静静听着,伸手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机解锁,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几下,点开一份文件,将屏幕转向苏淼。


    是乾辉的考核报告和整改要求。


    撒了个小谎,她说:“你稍等,那份文件我好像也收到了。”


    苏淼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片刻后,她语速平缓,条理分明地给出整改方向。


    电话打了快二十分钟,临挂断前,赵国乾出其不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小水,那个舅舅给你卡里转了点钱。庆祝你在平州落脚,一点心意,添置些用得上的东西。再说了,你这两年一直往我账户上打钱,你以为舅舅不知道?就当我现在一次性还你的。行了,我这边还有事!”


    话音未落,电话已断。


    苏淼放下手机,沉默了片刻。打开短信箱,果然看见五万块入账消息。


    路慎东瞥了一眼屏幕,声音调侃:“心里过意不去?感觉这钱拿着烫手?不如两人平分。”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苏淼瞧他一眼,没好声,“我怎么感觉我在犯错误。”


    路慎东敛起笑意,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其一,乾辉过关,分数是实打实的。规则之下,达标即通过,与任何人情无关。其二,”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洞悉世事的冷静,“这社会的规则,本就包含灰色地带。你视作负担的‘人情’,在赵国乾看来,只是舅舅对外甥女的寻常关怀。你强行将两者捆绑,束缚的只有你自己。”


    见她还闷声不响,路慎东不由轻叹口气。苏淼聪明,灵活,处处都好,唯一吃亏在道德感太重,自尊心太强。


    为此也受了很多苦头。


    “那你说,你为赵国乾剖析整改路径时,是以什么立场?是纯粹基于专业角度的客观建议,还是掺杂了外甥女对舅舅事业的支持?”


    他问得直接,“这两种立场,决定了对方回馈的性质和你内心评判的尺度。”


    路慎东是天生的领导者。


    苏淼心中负担减轻许多,不再纠结于此。迎着他的目光,很快举一反三,笑着反问,“那么路总,你的立场是什么?”


    “认真负责的甲方,还是……”


    话没说完,人就被路慎东捉住,抱到了腿上。


    将她发丝拂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当然是男朋友。”路慎东说。


    第65章 65【VIP】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水乳交融。


    路慎东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只是这一回,他首先将电话关机,连带苏淼的一起,扔到沙发上。


    去他妈的工作,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打横抱起进到卧室。猴急得像愣头青,开过荤,就食髓知味。


    那么小的床,却容得下两个交缠的人。


    苏淼还是那么生涩,明明已经亲过很多次,却还是拘谨又被动。


    “亲我。”路慎东的脸近在咫尺,突然停下来,反主为客。慢慢引导,慢慢教她成长。


    “我不要。”苏淼别开眼,脸颊飘着红晕。


    路慎东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却不安分。


    身下人轻轻喘息着,像是和他角力,紧咬着唇,更添魅色。


    路慎东败下阵来,心想算了,以后再慢慢教吧。


    现在还是不管不顾,先抓来做了再说。


    更深入的接吻,路慎东喜欢她的推拒,欲拒还迎也是一种情调。


    想到第一次,她抱着开始就是结束的心态,毁灭式地献身,如今想来只让他心痛。


    “不要再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不要再有愚蠢的想法。”


    苏淼意乱情迷,听不清他的话,“……你……才愚蠢。”


    伸手去脱她内衣,当然又是躲。路慎东紧紧扣住她的手,终于坦白他当时的感受,“我真是差点气死了。”


    那天她睡完他就走,其中深层次动机路慎东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苏淼绝不是随意与人一夜情的性格,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直到某天电视上放着《金粉世家》,正放到金燕西抱得美人归那段。


    熟读原著的陈教授对此嗤之以鼻,留下经典总结——冷清秋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金燕西这种“得到即结束”的爱情观和婚姻态度。


    随即又转头教育路过的路慎东,勿做纨绔,要懂得尊重与负责,绝不能被征服欲与新鲜感迷惑。


    他从中悟到苏淼心境——得到即结束,这个看似聪明却一根筋的女人,竟自以为这样就能换他彻底放手,自作聪明地认定他是那种玩过之后就翻脸无情的男人。


    这想法简直蠢得没边。


    “什么?”苏淼喘着气,却又见路慎东吻了吻她的额头,低低一声叹息,“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我不笨……我高考全省前五百,读大学年年拿奖学金……”苏淼的话又被路慎东吻得断断续续,她仍在同他抗议,“我绩点全优……跨考也是一次上岸,她们都说我学习能力很强……”


    “再听你的读书史我都要睡着了,还怎么做,嗯?”路慎东温柔地捂住她的嘴,“乖,你的学习经历下次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苏淼呜呜地发出声音,张着嘴忍不住想咬他,最后也舍不得用力。


    路慎东被她的齿贝啃得麻酥一阵又一阵,按耐不住,松开她。


    避孕套盒子就那么扔在床头柜上,路慎东才不会装模作样地将它藏在抽屉里。


    “不是说学习能力很强?看过怎么做的了?”


    路慎东这个无耻之徒,从盒子里抽出一个,抓住苏淼的手撕开,“你来戴,别说你学不会。”


    苏淼被他架在火上烤,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路慎东往后一躺,彻底开摆,等着她来。


    “学不会就叫老师,老师教你。”


    苏淼知道这是激将法,脸已经红的不成样,但也不愿服输。手却哆嗦,碰到的瞬问,路慎东都忍不住痉挛。


    “先握住再戴。”


    整个人都烧得感觉飘起来,苏淼听见路慎东嘶了一声,“反了。”


    苏淼茫然,“那怎么办?”


    “重来。”路慎东很快扯开扔掉,又拿了一个新的,“仔细看看,有区别。”


    苏淼这才认真研究起来,发现区别其实很明显,再试一次就成了。


    “舒服吗?”


    没等来回话,嘴巴又被封住,这下是来真的。


    起先是女上,苏淼羞耻又不得要领。


    折腾了几下,路慎东觉得这样下去,他要先忍不住。


    于是将她翻过身,然后用最喜欢的姿势,彻底拥有她。


    第二天是周六,餍足的路慎东一早就提出要陪她去看家具。苏淼被他折腾得浑身酸软,懒得驳他,正好他愿意做司机,那就随他去。


    新房状态很好,她没打算大动干戈,再添点新家和沙发这种大件,址,又盘算了遍手里的存款,将预算卡得死死的。


    块,她并没打算动。


    “有多她逛家具店的钻石王老五路慎东这样说道,眼神扫过,丝毫不动摇。


    选沙发时,两中一款小巧玲珑的沙发,十分省地方,摆在客厅正合适。


    “就这个吧,我在客厅待的时问少,舒服够坐就行。”她甚至没打算买电视。


    路慎东却径直走向旁边一款宽大厚实的墨绿色法式沙发,一屁股坐下去试了试,发出满意的喟叹:“你那个不行,太小了,坐感也差了点意思。”


    “不仅差点意思,还差点人民币。”苏淼试图讲道理,“沙发太舒服了容易犯懒,看书去书房,吃饭在餐厅,什么地方就做什么事。”


    路慎东站起身,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苏淼同学,根据我多年当老板的经验,计划的完成要靠自制力,而不是口号和幻想。”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笑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赵国乾能当长辈给你钱买家电,我这当男朋友的,也要表示表示。你要是拒绝,那就是双标。这沙发算我送的乔迁礼,不准拒绝。”


    苏淼气得直瞪眼,但路慎东行动力惊人,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没过几天,随着那套气派的墨绿色法式沙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70寸的大电视,浩浩荡荡地送进了她还没完全收拾好的新家。


    苏淼一个电话飚过去,声音带着火:“路慎东,你买这么大件东西都不跟我商量?不说这沙发占了我半个客厅,那电视谁允许买了,大的像堵墙!”


    电话那头,路慎东听着她气呼呼的抱怨,非但不恼,嘴角反而藏不住笑意。


    “不买电视我买那么大沙发干什么?好锅配好盖,当然是要一步到位。”


    苏淼被他这歪理邪说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知道再辩下去也是被他带跑偏,干脆挂了电话。


    等工人麻利地安装好,偌大的客厅瞬问被这两大件填满。苏淼独自坐在那墨绿色的沙发上,柔软的靠垫瞬问支撑住身体,比她出租屋那个硬邦邦的小沙发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她试着往后靠了靠,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袭来。再加上70寸大屏滚动鲜艳壁纸,视觉效果拉满。


    好吧……舒服是挺舒服的……万恶的资本主义。


    一分价钱一分货,诚不欺我。


    盘算着卡里的余额和未来几个月的开销,苏淼计划着七八月份租约到期再正式退掉出租屋搬过来。


    正好利用这几个月散散新家具的味道,再慢慢添置些零碎小东西。


    趁着放假,她回出租屋搬一些书籍和摆件过来。


    走到门口,脚步停住——门虚掩着。她记得锁好了门,心猛地跳着,眼神沉冷下来。


    破旧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头发花白稀拉,眼窝深陷,一件空荡荡的衣服挂在干瘦的骨架上。


    是苏文伟,快十年没见了。


    曾经的苏文伟身材保持得很好,浑身散发着有钱人的气质。即使比赵倩大了十岁,但还是使得初出社会的她,被他的精贵气质吸引,甘愿为他飞蛾扑火。


    而现在,苏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副衰败样子没在她沉静的眼里激起一点水花,只有漠然。


    恨得太深,只剩彻底的无关紧要。


    屋里一片死静。


    苏文伟猛地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枯瘦的手死死抠着沙发边,咳得像要背过气去。苏淼面无表情地看着,等咳声歇了,她才转身去厨房。


    倒水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响,她把水杯放在离他有点远的茶几边上,动作干脆。


    没说话,也没看他。


    苏文伟抖着手捧起杯子,艰难喝了一口,声音沙哑:“我这辈子罪孽多,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


    他说的字字费劲,是迟来的,没用的忏悔。


    苏淼慢慢抬眼,目光落在他油尽灯枯的脸上。


    声音平静得吓人:“你现在说这些,死人听不见,活人不需要。你对我来说早就是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永远不见是最好的结果。”


    苏淼字字清楚,言辞冰冷,力求斩断所有联系。


    心里却忍不住情绪翻涌,苏文伟这样的人,从来只会居高临下,不会低声下气的。


    苏文伟浑浊的眼里全是绝望的哀求,他放下杯子,“我来这里,是希望等我走了,你能看着点你姐姐。毕竟你们也是亲姐妹,她已经被我惯坏,恨我……恨我拆了她和那小子。也不该,”说到这,他又猛咳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该选择替她选择檀家,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苏淼不愿再听这些过往,“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回忆往昔,那你找错人了。”


    苏文伟气若游丝,做着最后的挣扎,“所有孽都是我造成的,只求你别因为我怪苒苒……她以后……”


    “我有什么资格替你照顾苏苒?”苏淼打断他,声音带着残酷的讽刺,“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钱、地位、关系?她哪样需要我照顾?你死了,她也照样会过好日子。她的福她的祸,自有她的命。如论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


    苏文伟身子猛一抖,他知道苏苒做得错事太多,他就是看清这点,才像个乞丐拖着一口气找到这里来。


    “所以这么多年,你找我,派人监视我,只是为了替苏苒求情?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女儿?”


    苏淼静静看着他眼里沉到底的哀求,眼神没一点松动,只剩冰冷。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算盘——想用这副快死的样子,绑住她的良心。


    这请求,听着都荒谬。苏淼忍不住冷笑,却又无比的难过。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逼死我妈妈,我绝不原谅。”


    第66章 66【VIP】


    苏文伟枯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震动,他嘴唇翕蠕,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打断。


    一辆线条张扬的跑车嚣张地停在楼道口,车门猛地推开,下来一个女人。


    即使那么多年未见,苏淼也能一眼认出她。


    二十六岁的苏苒,保养得宜,岁月似乎只赋予了她更成熟的韵味和更锐利的攻击性。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价格不菲的裙装,妆容精致,眉眼间是与苏淼截然不同的,带着侵略性的美丽。


    那是一种被金钱和纵容浇灌出来的,肆无忌惮的骄纵感。


    她踩着细高跟,走进狭小的出租屋,目光先是在满屋破旧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最后才落在沙发上的苏文伟身上。


    “爸,”苏苒的声音冷漠,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是嫌命长?马上跟我回去。”


    她甚至吝啬于给旁边的苏淼一个正眼,仿佛她只是这破败环境里一件碍眼的摆设。


    苏文伟被她嘲得又是一阵猛咳,喘息着试图解释:“苒苒……我……”


    “我什么,”苏苒粗暴地打断他,“你都要死了你还想着她?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死了也只有我给你送终。”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苏文伟的心上,也清晰地传入苏淼的耳中。


    原本在楼下守着的随从也都跟了上来,看着大小姐剑拔弩张的模样,默契地上前搀扶苏文伟。


    苏文伟瘦弱的身躯轻而易举地被抬起,像抬起一张薄薄的纸板。


    一阵猛咳,苏文伟挣开束缚,维护着最后的尊严,“放开!我自己走。”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苏淼,里面充满了无能为力的哀求和一丝不可察的歉意。


    苏淼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苒终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是轻蔑和厌恶。


    “好好守着这破地方,很配你这种野种。”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楼道里隐约传来苏苒尖利的斥责和苏文伟微弱断续的辩解,很快被跑车引擎的咆哮声淹没。


    苏淼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感觉浑身冒冷汗。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像找到了突破口,猛地冲上喉咙。


    她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咳咳……慢点……”


    苏文伟的声音破碎,被风撕扯着。


    “闭嘴!”


    苏苒厉声斥道,她胸腔里燃烧着怒火——为父亲临死前还惦记着苏淼,为他这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更为自己不得不踏入这种低级的社区。


    跑车冲出小区,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就在这瞬间,一道沉稳的黑色车影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目标明确地要拐入她刚刚离开的地方。


    两辆车,一辆是暴躁张扬的跑车,一辆是线条冷硬,锃亮沉稳的轿车,在路口险险地擦身而过。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电光火石间,苏苒本能地瞥向对方的驾驶座。


    车窗半降,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脸轮廓极其优越,也很熟悉。


    路家的儿子,檀宗恺的表外甥。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辆横冲直撞的跑车,眉头微蹙。那目光短暂地扫过她的车,看见副驾驶上苏文伟痛苦蜷缩的身影,以及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盛气凌人的脸。


    路慎东上楼,看到虚掩的门,心沉了下去。


    他快步走进来,在洗手间里找到苏淼。她刚刚吐完,虚弱得几乎撑不住身体,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痕。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和苍白。


    苏淼抬起头,看到路慎东,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路慎东看着她这副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而坚定地将她打横抱起,用外套裹紧她的身体。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充满了窒息回忆的出租屋,直接驱车将她带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


    回到属于他的空间,苏淼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松懈,随之而来的是迟来的不适。


    她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浑身不停地出虚汗,体温迅速升高。


    精神压力和连续的情绪冲击,终于让她的身体发出预警信号。


    路慎东守在她身边,用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喂她喝水。


    看着头,和偶尔因梦魇而惊悸的样子,神色愈发冷峻。


    他其实早有预感,知道苏家或者檀宗恺可能找上门,也知道被窥探的阴影下。


    只这么突然,冲击如此巨大。


    后半夜,苏淼在,头痛稍缓,但精神极度脆弱。


    她断断续续地,像呓语一般,向路慎东诉说了那些从未对人言说的过往。


    她谈起没有父亲参与的成长,如何像野草一样在夹缝中生存。


    每次游园会,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父母两人一起陪着,而赵倩因为没有丈夫陪同,找借口不参与这种活动已经是常态。


    苏淼自己只能默默躲在教室角落,或者干脆逃掉,独自在空无一人的体育器材室里待到天黑。


    谈起任何需要家长参与的校园活动,都伴随着她最深的恐惧,因为那意味着她的“格格不入”和“亲情的缺失”。


    “……最怕老师问,你爸爸怎么没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文伟带给苏淼的伤痛绝非这一点半点,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只是回忆其中一部分仍她产生如此大的应激反应。


    看着怀里脆弱不堪却仍在痛苦中挣扎的苏淼,路慎东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吻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搬过来住吧,至少在你新家完全弄好之前,住在我这里。我不想你再一个人面对这些,也不想你再回到那个地方。”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怀中的苏淼慢慢止住了情绪。


    她抬起满是伤痕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看着路慎东,缓缓地却无比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她的声音还很虚弱,却透着坚定,“我不能因为害怕就逃跑,我已经逃避太多次了。”


    路慎东捏着苏淼的手,无名指上仍是空空荡荡。她还是不愿意正大光明戴上那枚戒指,只肯将它穿在链子上,挂在脖子上,藏在毛衣里。


    “我尊重你的选择,这个要求的确带着我的私心。我想每天睁眼就能见到你,不用担心你是否按时吃饭,晚上睡觉是否不安稳。”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只是暂时的应激反应,很快就会过去。”苏淼扯了扯笑,试图让路慎东安心,但她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容其实很难看,故作轻松的笑反而让看的人难受。


    “至少在我出差前的两天,你住在这里,否则我不会放心。”


    苏淼又开始发烧,其实她从小很少有生病的经历。


    后来她回想成长的时光,意识到她是压根不敢生病,她怕没有人照顾自己,赵倩是矛盾的存在。对她好的时候,恨不得捧出一切给她,对她严厉的时候,即使是发烧发得神志不清,也只会叫她扛着,不能依赖药物。


    因此她格外害怕病情蔓延,往往在感冒的第一时间,就去卫生院买最便宜的一片安乃近吃下,闷头睡上一觉就会恢复如初。


    这种药因为药效猛,后来被列为禁药。这也是苏淼长大之后偶然看新闻才知道的事情。


    因为贫穷和无知,她用透支身体机能来换取健康。


    没有人告诉她,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配合温和不刺激的西药疗程,二到五天就可以痊愈。


    那时候每个人都像没有耐心,赵倩、她那些男朋友们、以及她自己。


    好像所有人都急于从一种状态跳到另一种状态中去,很多年里她都在寻找快速摆脱一切的方法。


    渐渐成了执念,也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能力。


    路慎东在替她将这种能力一点点找回来。


    “吃了药,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很快就好。”


    他又偷偷亲她,她现在是病号,但他怎么一点不在意?别以为他身强体壮就可以不在乎,冬季寒流来势汹汹,即使春天就要来了,但也不意味着冷空气结束。


    流感可不看你是否强壮。


    工作这些年,苏淼悟出一个规律,当她产生某些放松的念头时,生活或者工作往往会立刻给她当头一击。


    盈满则亏,她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你会被我传染。”


    “那就一起打针吃药。”


    “我不要,那时候我肯定已经好了,我不喜欢照顾人,我有阴影。”


    路慎东又亲亲她,这次吻落在她的眉骨上,压着碎发,让她感觉有些痒。


    一个安慰的吻,不带任何情欲。


    “那我生病了,你也不要照顾我,我的免疫系统很强,用不了多久就会自愈。”


    “那不太好吧,毕竟你也照顾我……”


    两人就这样扯着没营养的谁照顾谁的问题,药渐渐起效,苏淼感觉昏沉。


    迷迷糊糊中,听到路慎东在和陈教授打电话。“工作有点压力,急病攻心,吐过好了一点儿。不肯去医院,在家再观察一天,严重了我带她去医院。”


    “你不用过来,我会看好她。好,再见。”


    路慎东挂了电话,又去找苏淼的手机。


    “请假和张世清请就行?发短信是不是就可以?”


    苏淼抬手去拿手机,“不用请假,明天可能就好了。”


    “工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苏淼叹气,这个月的全勤又无望,少不少钱呢。


    “那我住两天就回去。”


    “好全了,随你住哪里。”


    路慎东起身穿外套,又给她掖好被角,关上门出去采购东西。


    脑子有些迟钝,她努力集中精神打量这个房间。一样的吸顶灯,一样的床,一样的摆设。


    明明过去好几个月,但她对这里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想过再回到这里,更没想过会和路慎东在一起。她想起自己曾经做的傻事,曾几何时,坚定地认为路慎东同样拥有男人的劣根性。


    一时兴起的追逐并不会长久,得到了之后,就会感觉乏味。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彼此的兴味都未曾消减一分,只越爱越浓烈,越爱越不舍。


    先这样吧,苏淼快昏睡过去,在那之前她慢慢地想,人真是贪欢的高级动物。


    明知道陷进温柔乡会有迷失风险,但还是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又无法自拔。


    想着想着,彻底睡过去了。


    路慎东拎着东西回来,摸摸她的额头,烧得厉害,哼哼唧唧地,像只新生的小兽。仍保持警惕,威慑力却有限。


    转身去厨房煮粥。


    新鲜的瘦肉和皮蛋做粥,没有放葱花。他记得苏淼不喜欢吃葱,吃饭时候都会一点点挑出来。


    粥煮好了,苏淼还没醒。路慎东去书房看邮件,业务关键期,需要他决策的事项多如牛毛。


    由于檀宗恺的介入,第一季度的业绩相较去年有轻微下滑,除新业务拓展外,成熟的光学设备订单也出现了波动。几个私交不错的客户,对于未来合作也出现了保守态度。


    至于与大立医疗的合同到期后的规划,路慎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置之死地而后生,瞻前顾后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两个小时后,苏淼才转醒。还有些低烧,但比先前好了很多,急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路慎东在和客户打电话,全神贯注的,手里转着一支黑色钢笔。房间没开顶灯,只有书桌上的台灯照着他英俊的眉眼。


    应该是已经洗过澡,又长了点的头发随性地落下。


    这张脸越看越有味道,还记得第一眼印象是冷情的,高高在上的。


    了解了才知道,路慎东就像一团蓝色的火焰。


    燃烧她也不觉得多么灼痛,只觉梦幻与美丽。


    察觉到她来,他抬起头,说完电话,挂了后将手机扔在一边。


    另一手松开笔,起身朝她走过来,苏淼闻见他身上松木香的沐浴露味道。


    “好点了?”


    “嗯。”


    “吃点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好,我很饿。”


    路慎东利索地盛粥,苏淼像只猫,跟在他身后。


    “看什么这么认真?”


    “看你。”


    路慎东挑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混乱虚弱时候产生的生理依赖。”


    苏淼点头又摇头,“只是因为你好看,没有人告诉你吗?你长得很不错。”


    轮到路慎东意外,将粥放在桌上,替她拉开椅子,“当然有很多人说过,我对我的长相很有自知之明。”


    就知道他会得意,但苏淼爱看他臭屁的样子。


    嘴上却说:“一般长得好的人,桃花一直都很多。”


    “这是吃醋还是试探?”路慎东也拉开椅子坐下,面对面地看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想了想,不等苏淼继续问,就开始自报家门,“只谈过沁雯一个,她追我我同意,就这么简单。”


    “那时候对爱情没什么深入的概念,她问我是不是真的爱她,我答不出来。那时候我想,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最重要的吗?爱情是什么?我说不知道。因为这个答案,她提了分手,我同意了。”


    苏淼没想到话题会深入到这个地步,一时因为路慎东对郑沁雯直男到底的答案感到想笑,一方面又觉得男朋友提起前女友时,她要是笑,画面会显得很诡异。


    “我不想知道了。”


    过去已经过去,都已经不重要。


    路慎东眸光熠熠,念头却无比清晰。


    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但我知道,我一定很爱你。”


    第67章 67【VIP】


    平州工业园区里,赵国乾的模具厂在深夜突发火情。


    火源靠近仓库,幸亏巡夜保安发现及时,拼力扑救,火势才未蔓延,只烧毁了一小片堆放杂物的角落和部分外墙。


    保安在救火过程中,手臂被火焰灼伤,赵国乾二话不说,承担了所有医药费并给了丰厚的补偿。


    火势来得蹊跷,起火点位置又很刁钻,正好位于监控死角。加上纵火痕迹又被救火的水和灭火器干粉冲得模糊不清,就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但线索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被烧伤的保安回忆起当晚细节,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他先听到守门的黑狗狂叫,起身查看时隐约看到厂门外有几个人影闪过。


    这个证词,无疑为这场火是人为的猜想有了印证。


    这把火带来的损失虽然不大,却烧得整个工业区都知道了。


    同行们纷纷前来慰问,其中一位与赵国乾私交尚可的老板,闲聊时忍不住感叹:“老赵,你这算是‘鸿运当头’?刚搭上莱特那条大船就遭了这么一出,深夜里的火情,损失却不大,不幸中的万幸!……哎,说起来,你那路子怎么走的?莱特那门槛我之前也想上船,但它那老板把关着供应商的名额,严得跟铁桶似的,我们想递个名片都难!”


    赵国乾一愣:“路子?哪有什么路子?莱特是看中我们技术……”


    “得了吧老赵,”对方压低声音,带着点羡慕和探究,“骗骗别人可以,咱们什么交情?你那外甥女小博士,不是和人老板好了吗?上次我在那个酒店外面正好看见,两人抱在一块……好得跟什么似的,难怪你这小厂子能进去,原来是枕边风……”


    赵国乾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苏淼和莱特老板谈恋爱?怎么可能!


    “那老板叫什么名字?”他才发现自己连莱特老板是谁都没打听过,厂里财务兼秘书送来合同,合同盖的也是公司的章,他看了眼金额就签了。


    “姓路啊,叫什么我倒记不清楚了,原来祖籍好像还是我们黎城人。之前我和他们的资源的一个小领导打过几回照面,给的审厂要求又严又麻烦,我塞了不少钱也没成……”


    同行拿出手机,搜了搜,将屏幕转给赵国乾看,“呐,叫路慎东,年轻有为。莱特一年产值你知道有多少吗?大几亿!你可叫你外甥女好好把握把握,能嫁进他们家,那几辈子不用愁了。”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赵国乾眼前阵阵发黑。那个路工就是莱特的老板,他被两人完全蒙在鼓中。


    他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守着的厂子能进莱特,竟是因为苏淼的推荐。


    他想起赵倩,想她当年是如何被苏文伟的“门路”和“关系”诱骗,最终落得那样凄惨下场。


    巨大的愤怒和被欺骗感,夹杂着对苏淼可能重蹈覆辙的恐惧,让他气急攻心,立刻驱车赶往平州。


    抵达平州时已是傍晚,赵国乾带着满身的怒火,直接杀到苏淼小区门口,想堵她问个明白。


    刚停稳车,就看到苏淼和一个身形高大,气质卓然的男人并肩从不远处走过来,男人很自然地牵着苏淼的手。


    这不就是那个见过一次面的路工?


    “小水!”赵国乾上前,冷不丁叫了一声,苏淼下意识地转身。


    路慎东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侧身将人挡在了身后,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


    他认出了赵国乾,但对方眼中的怒火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路慎东心里一沉,先开口叫人,道:“赵厂长。”


    赵国乾看着他,“你说我叫你路工还是路总合适?”


    “舅舅。”苏淼没想到赵国乾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从他的表情上,她不难猜测他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你不要说话,过来。”赵国乾语气从未如此严肃,他一向对苏淼疼爱,现在也顾不得太多。


    到底是大块头的中年人,做出气势的时候很魄人。


    来往的路人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赵国乾并未将旁人的目光放在眼里,只将苏淼拉到身侧。


    路慎东并未阻拦,拉拉扯扯反而会让赵国乾护犊心切。


    “有什么事,不如找个地方坐下谈。”他语气沉稳,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台阶。


    一,气氛凝重。


    赵国乾胸膛起伏,强压着水,你坦白和舅舅说,厂子的事,是不是因为你和他的关系……”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觉得生气又心痛。


    苏淼脸色苍白,刚要开口,


    他看向赵国乾,目光坦荡而平静:“赵厂长,关于贵,我想我有必要澄清几点。”


    “确实是苏淼向我推荐了您的模具厂,但仅仅只是‘推荐’。在莱特,任何供应商的准入,都不是靠人情关系就能决定。”


    他直视着赵国乾的眼睛,“我亲自带队去审厂,从设备精度、工艺流程、品控体系到现场管理,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严格的评估。贵厂的技术并不差,是打动我的关键。赵厂长,您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吗?”


    赵国乾被他问得一滞,路慎东亲自审厂的过程他全程参与。


    “如果仅仅是‘走关系’,”路慎东气场迫人,“我打个电话给资源部总监就可以,何必亲自跑一趟?我的时间,没那么廉价,最终决定权在我手上。苏淼的推荐,只是让我知道了乾辉模具的存在,仅此而已。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神色沉重的苏淼,“当时我和她并未确定恋爱关系,我的商业决策,不会掺杂太多私人感情。”


    路慎东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态度不卑不亢,既肯定了赵国乾的实力,又彻底撇清了苏淼“以权谋私”或“以色换利”的嫌疑。


    强大的气场和专业的态度,让赵国乾的怒火和疑虑消了部分,但仍半信半疑。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结束后,赵国乾坚持要送苏淼回家。路慎东没有阻拦,只是看了苏淼一眼,无声给予力量。


    奥迪车上,赵国乾沉默很久,快到小区时,才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小水……舅舅不是不信你,是怕……是怕你吃亏,怕你和你妈妈一样,落到那样的结果。”


    他转过头,看着苏淼,眼中是长辈真切的关怀,“有钱人圈子太复杂了,路总那样的人又和那姓檀的……舅舅知道你聪明,但一定要保持清醒,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人看轻了去。有什么事,一定要跟舅舅说,回平州我也能养你一辈子的。”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像每一个担忧女儿的父亲。


    苏淼听着他这些朴实又沉重的话语,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又想起在饭桌上听他提起厂里那场无妄之灾。


    心里酸涩得厉害,“舅舅,我知道的,你不要担心。”


    送走赵国乾,苏淼独自站在清冷的夜风里,心绪翻腾。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几乎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低沉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喂。”


    “檀宗恺,”苏淼的声音冰冷而直接,“在我舅舅的厂里放火,你又能得到什么,我的屈服吗?告诉你,绝不可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一声轻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下作?”


    “除了你还有谁?”苏淼的声音也拔高了,“你什么下作的手段使不出来,想报复冲我来,不要动他们。”


    “报复你?”檀宗恺的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嘲讽,“我如果想报复你,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种上不了台面还容易引火烧身的方式?苏淼,你扪心自问,从以前到现在,你给过我哪怕一丝真心的信任吗?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那种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人是吗?”


    “是,”那些过往的纠缠和伤痛让她窒息,“檀宗恺,我从来没有信过你,你不值得我的信任。”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胸口却剧烈起伏。


    电话那头,檀宗恺听着骤然响起的忙音,英俊的脸庞瞬间阴沉得可怕。他猛地扬起手,“砰”地一声巨响,手机被狠狠砸在昂贵的玻璃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平州最顶级的江景大平层,这里是檀宗恺和苏苒名义上的婚房,奢华却毫无人气。


    檀宗恺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烟,看着窗外璀璨却遥远的江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地板上,是他刚刚摔碎的手机残骸。


    没多久,门外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接着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声音,伴随着男女放肆的调笑声。


    门开了,苏苒被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半搂着进来,她显然喝了不少,脚步虚浮,妆容有些花了,却依旧美艳得极具攻击性。


    她穿着一条亮片短裙,脚上那双细高跟几乎有十二厘米,整个人摇摇欲坠。


    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苏苒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浓重的酒气。


    她推开身边的男人,语气轻佻:“宝贝儿,今天不行了,我老公在呢。改天再找你玩……”


    那男人有些尴尬地看了檀宗恺一眼,被对方的眼神一扫,立刻识趣地溜了。


    门关上,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苏苒踉跄着走到檀宗恺面前,带着一身酒气和香水味,软绵绵地往他身上倒去,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轻佻地去勾他的下巴,红唇凑近,带着醉意的诱惑:“哟,稀客啊……怎么,想我了?”


    檀宗恺在她倒过来的瞬间就侧开了身体,避开了她的触碰和亲吻,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苏苒扑了个空,脸上的媚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冰冷和刻薄。


    她撑着沙发站直身体,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檀宗恺,语气尖锐:“檀总,檀老板……大驾光临我这里,有何贵干?苏家的产业如今都捏在你手里了,你还不满足?还想要什么?”


    檀宗恺掐灭了烟,站起身,苏苒被他的气势一压,踉跄地倒在沙发上。


    “赵国乾厂里的那把火,你干也干得漂亮点。”


    苏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豪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火?什么火?哦,你说赵倩那老情人的破厂啊?”


    她耸耸肩,一脸无辜,眼中却闪烁着恶意的光芒,“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关系?”


    “苏苒,”檀宗恺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别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上不了台面?”苏苒指着檀宗恺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檀宗恺,你现在来质问我,就因为我放了一把火?你他妈这些年对我做的事,哪一件上得了台面?你比我又能高明多少?你不就是想离婚吗?”


    “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她起身逼近一步,美艳的脸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怎么?心疼那个小贱人了?想和她名正言顺在一起?我告诉你,做梦!她可是上了你外甥的床,舅舅外甥睡一个女人,你不恶心,我都替你恶心!”


    檀宗恺的手瞬间钳制住她细长而优美的天鹅颈,她本能地用手去抓挠他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在他昂贵的西装袖子上留下道道抓痕。


    美艳的脸庞瞬间因窒息而涨红,精心描绘的眼妆被生理性的泪水晕开。


    然而,她非但没有求饶,反而在极度的窒息和痛苦中,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嘶哑破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从她被扼紧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她死死瞪着檀宗恺那双暴怒却依旧迷人的眼睛,“……咳咳,有本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她挣扎着,“就像——像杀了我们的孩子一样!他才几个月就胎死腹中,檀宗恺你手上沾着自己孩子的血!”


    扼住她喉咙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手掌泄去了力量。


    苏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动摇和痛楚。她眼中疯狂的笑意更盛,泪水却滚落。


    不知是为那未曾谋面的孩子,还是为她自己扭曲的人生。


    “你杀啊……”她嘶哑地,带着哭腔,又带着极致的挑衅,“动手啊懦夫,你他妈才没种。”


    檀宗恺看着眼前这张泪水纵横,癫狂绝望的脸。那股汹涌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法言说的厌恶。


    “咳……咳咳咳……”


    苏苒失去支撑,又倒回沙发背上,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着空气。


    檀宗恺没有再看她一眼,沉重的实木大门被他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隔绝了两个互相憎恨,互相折磨的灵魂。


    然而,就在那扇门彻底隔绝了视线的瞬间,苏苒肩膀的抖动停止了。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脸上所有的痛苦、绝望、泪痕都还在,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和悲伤却迅速褪去,只剩下清醒和扭曲的快意。


    她抬手,用指腹漫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优雅,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目光扫过客厅,落在了沙发旁矮几上檀宗恺的烟盒,还有那个银质打火机上。


    苏苒踩着不太稳的高跟鞋,弯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又拿起那个冰冷的打火机。


    “咔哒。”


    幽蓝的火苗跳跃,点燃了烟蒂。


    她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她姿态放松,对着落地窗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缓缓吐出烟雾。


    玻璃窗上,映出她那张泪痕未干的脸。


    她静静看着,忽然伸手将桌上烟灰缸一把拿起,狠狠砸向玻璃。


    “去死,都给我去死!”


    空气寂静,苏苒跌坐在地上,刚擦完泪的脸,又满是湿痕。


    第68章 68【VIP】


    休息了整整三个月,岑姝终于复工。


    但人坐在办公室里,魂却像飘在半空。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指来回拨着鼠标滚轮,连苏淼走进实验室都没察觉。


    “岑姝。”苏淼叫她一声,手里拿着需要借用实验设备的样本。


    岑姝猛地回神,看清是苏淼,扯出一个笑容:“啊,苏博士,你要用机器?登记本在那儿。”


    她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苏淼一边登记,一边看着她:“脸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烦。”


    “烦什么?还没决定好?”


    “决定好了有什么用,莱特不知道发了什么财,这才年初就忙得不可开交。我好不容易决定约他见面说个清楚,可他不是飞越南就是飞德国,呵,好似全世界他最忙!”


    苏淼也明显察觉到路慎东变得越来越忙,即使是难得有空待在一块,他的工作电话几乎就没停过。


    话题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语气都不算多么轻松。


    她也见到了路慎东不一样的那面,他也会发火,言辞犀利不留一点情面。但就算是工作上有不顺心,面对她时还是保有风度。


    再烦躁的情绪也会自我消化,更多时候是扔下手机心无旁骛地同她接吻。


    深深地长吻过后,人又不老实起来,捉住她好好闹腾一顿,听着她小猫似的求饶,才‘大发善心’地放过她。


    但路慎东这种超出常规的忙,还是让她隐隐有些担心。


    岑姝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淼认真思考的侧脸上,说:“有时候真羡慕你,苏博士,目标明确心无旁骛。你和他以后怎么打算的?”


    她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关切和好奇,“陈方聿都忙成那样,路慎东更不用说了。事业版图那么大,天天满世界飞。你呢,田野岗,以后风里来雨里去,钻探洞爬遗址。项目一来,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常事。你说两个人如果都这么忙,日日见不到面,时间久了……”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工作和家庭,应该很难兼顾。我看啊,你以后要么干脆换个轻松点的工作,要么,所里文职岗不是有空缺吗?或者,早点接李师太的班也行啊。我看李师太对你,那是当亲传弟子看的,她肯定乐意。”


    苏淼走到光谱仪前,开始操作。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不会换岗。”


    “那……”


    岑姝想了想,不知道再接什么话,苏淼压根就不是贪图享乐的人,这个认知她很早就已经清楚。只是没想到在爱情最容易上头的初期,她的选择依旧是如此坚定。


    她不再多说。


    一个多小时后,数据采集完毕。苏淼收拾好东西,想起有份报告还需要去档案室找李师太签字确认。


    和岑姝道了别,她起身去档案室。


    走廊的灯光昏黄,勉强照亮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铁质档案柜,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苏淼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不安感悄然升起。


    她快步走向李师太常坐的那个角落办公桌。越靠近,那股不安感越强烈。光线太暗,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倒在地上。


    “李老师?”苏淼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回音。


    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猛地一沉,几步冲过去。


    只见李师太整个人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脸色是骇人的灰败,一只手还保持着想去够桌角的姿势,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


    “李老师!”苏淼惊呼一声,扑跪下去,手指探向她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传来,苏淼的心脏才从嗓子眼落回原位,但恐惧并未消散。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喂?120吗?这里是平州考古研究所档案室,有人晕倒了,情况很危险,请快点来。”


    救护车呼啸着将李师太送进了平州市中心医院急救室。


    苏淼焦急地等在门外,几个小时后,急诊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情况不乐观。”医生的表情严肃,“初步诊断是霍奇金淋巴瘤,伴有严重并发症,她这病拖得太久了。”


    医生翻看着刚出来的部分检查报告,眉头紧锁,“病人无家属是吧?刚才我们查了她的就诊记录,这一两年里她虽然有拿药检查,但根本没有系统治疗过,一直在硬扛着工作,如果早点下决心化疗干预,情况大概率会比现在好很多。”


    医生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得,李师太是如何拖着重病的身体,穆的档案室中。


    一种极其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李师太的消极治疗态度,与赵倩生命最后那段时光里,流露其相似。


    没有求生意志,孑然一身,随时准备迎接生命的终点。


    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瘦得脱了形的李师太,苏淼的心紧了又紧。


    李师太于她,是严师,是引路人,更是


    “不过霍奇金淋巴瘤这个病,在恶性肿瘤里被称为‘幸运的少数派’,虽然患者大概率是中晚期,但是治愈率仍旧比较高,你们要做的是安抚患者情绪,使其保持较强烈的求生意志。当然,费用上你们要做好准备……”


    医的内容,逐一交代给眼前的小姑娘。


    “费用我来承担,请用最好的方案,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苏淼脱口而出。


    医生点点头,远处有护士叫他,他给了众人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去了另一间病房。


    见人走了,岑姝拉拉苏淼的衣角,神情严肃,“苏博士你可想好了,这样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你会过得很累。李师太这些年为了资助那些贫困学生,积蓄几乎没有。而你刚买完房,剩下的不打算装修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那几千块工资,怎么撑得起医疗花销?”


    “装修的事情再说吧。”


    “这样我先去工会替李师太申请急难救助金,再组织一次募捐,不管多少,也能帮上一点。你不要全大包大揽,要负责也是我来,姐比你有钱。”


    苏淼沉默婉拒,只说有困难会开口。


    李师太虽有正规事业编,医疗报销比例不低。但除住院费、检查费、护理费外,那些不在医保目录内,效果可能更好但价格惊人的外购药却都需要自费,是可以预想的一笔巨额费用。


    苏淼第一次对自己买下那套房产生了强烈的后悔。


    后续的装修预留款,此刻成了救命钱。


    她开始盘算赵国乾给她的那五万块。


    而更让她难受的是李师太的状态,她变得十分暴躁,小老太已经瘦得不足七十斤,却仍一遍一遍地斥责她为她浪费时间,浪费国家医疗。


    拔针拔管的事情做了好几次,夜里苏淼时常惊醒。一次,她听见李师太痛得低低喘息,在寂静的病房里听得格外清晰,借着月光都能看见她额头阵阵冷汗。


    苏淼不由战栗,仿佛闻见了死亡的气息。


    她坐起身,走到病床边蹲下,握住李师太冰冷如枯槁的手。


    “我没用了,你不要浪费钱……”李师太絮絮叨叨着,苏淼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凉凉的泪水流到她指缝间,李师太才意识到苏淼在哭。


    她久久震撼,她看着苏淼进所,小姑娘话不多,踏实又勤勉。从没有因为她的严苛而红过脸,置过气。更没有见她哭过,这样坚强独立的小姑娘,却为了她这把老骨头在哭。


    她心里太难受。


    她孤单了一辈子,到老了却碰上这样真心实意的好姑娘,她怎么舍得再耽误她,拖垮她。


    “不治了好不好?老师活到这个岁数,也够本了,剩下的听天由命。”


    苏淼什么也没说,只是擦干泪,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监督她吃药和治疗。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路慎东,他的出差十分频繁,近两周他都在德国拜访客户,开拓业务渠道。


    北京时间比慕尼黑早六个小时,往往苏淼刚刚七点多晨起替李师太洗漱,准备做检查,路慎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那头已是凌晨一点过,路慎东刚结束一天的工作,隔着千山万水,只想听听苏淼的声音。


    “这么早就醒了?周末也这么自律。”


    “睡不着起来整理资料。”


    “怎么声音听起来比我还累?装修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做,我一个人忙就够了,你照顾好自己。”


    连日的陪护让苏淼感觉力不从心,十八九岁的时候,年轻的身体透支完很快就会恢复。


    如今她已经二十九岁,所里的课题工作繁琐又需保持高度注意力,她的耐力远不如前。


    岑姝偶尔会过来搭把手,但她深知陪护的辛苦,不愿让她这样的娇小姐吃这种苦。更何况岑姝自己也是重点保护对象,最终还是她一个人承担起陪护的担子。


    护士进病房提醒她们到护士台等待,和其他病患一起去B超室做检查。


    苏淼捂住听筒,等人离开了才回忆路慎东刚才说了什么。哦,他说酒店的餐厅虽然是米其林三星,但味道并不如想象中的好,风景却是一流,在玻璃穹顶花园用餐,抬头就能看见低垂的繁星。


    “那一定很好看,我饿了,我也去吃早饭……”


    路慎东是何等敏锐的人,电话里苏淼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心不在焉。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两个人虽然看起来仍旧亲近,但又像隔了点什么。


    路慎东不由皱眉,又听见苏淼那头兀自在说结束语,“你早点休息……我这边没什么事,不用一直打电话给我……”


    好像又听见几声催促,她不是说在家准备吃早饭?


    “苏淼。”


    他已经很少叫她的全名,从交往开始,他爱称呼她淼淼,有时候也随着赵国乾叫她的小名小水,更多时候则是叫她‘小苏博士’。


    苏这个姓,本就让人感觉亲昵,但显然此刻气氛不合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苏淼低低应了一声。


    路慎东不知为何,心却紧了一下,他严肃的时候,声音就莫名冷,他低声问:


    “你现在在哪里。”


    第69章 69【VIP】


    “我在家。”


    接着是沉默,几秒后,路慎东开口,“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这是情侣间最基本的礼仪。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会需要一方抱着试探的情绪,淼淼,”路慎东停顿,接着问:“我只会再问一次,你想好了回答我——你现在在哪里。”


    轮到苏淼缄默,时间并没有多久,只是一瞬,仍是回答:“我在家。”


    空气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好,你去吃早饭吧,我准备休息。”


    这是路慎东头一次主动挂断电话,苏淼将手机收进口袋,听见李师太在咳嗽。没有将刚才的情绪蔓延开,她转身去给她倒水。


    “是对象?”李师太难得问起她的私事,眼神里是长辈的关怀。“我看他经常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


    “嗯。”她和路慎东的关系所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没打算对此多谈。


    即使她做好和他过好当下的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知道如果和路慎东坦白她现在做的事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拿出一笔钱给她。


    就像当初檀宗恺那样,抬抬手,十万二十万,犹如五百一千,对他们而言毫无负担,对她却无比沉重。


    “老师会是你的负担,你还没结婚,不要再掺和我的事情。你年轻耽误不得。”


    李师太表情严肃,认真地说:“谈恋爱不是儿戏,考虑的事情方方面面。现在的社会风气并不像以前纯粹,男女之间交往既看家庭背景,又要看对方是否有生活负担。那些男人尚且会因为女方的亲父母没有托举能力而怨怼,更别说老师与你,说白了只算得上同事一场。”


    “李老师,”苏淼打断她,“我没有考虑结婚,这样的担心是多余。走吧,护士在催了。”


    李师太气性又上来,躺回病床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蓝色窗帘。


    这样的对抗每日都会发生,苏淼清楚老太太这是又犟上了。生拉硬拽并不起效,只出门和护士说明情况,回到病房后躺在隔壁的空床上,闭上眼就睡。


    见她一声不吭,李师太抬起头看她,“你还不去所里,今天不是有研讨会?”


    “你要不想做B超,我也不想上班了,你觉得没意思,我觉得也没意思。”


    “你这小孩!”李师太坐起身,“你和我怎么会是一个情况。”


    苏淼不理她,仍闭着眼。


    李师太见她这样用激将法,闷着气,“我就不去,你逼我也没用。”也学苏淼闭眼睡觉。


    苏淼是真累了,脑子有点乱。想着路慎东那通电话,想着李师太的病情,又想着下个月的贷款支出,自己的存款所剩无几……


    想着想着竟然真又睡着了,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醒来看时间却发现不过才四十多分钟。


    下意识去看身后病床,却见李师太已经坐了起来,正等着她。


    “你在这我看着烦,B超我已经做了,你赶紧去上班,下午也别来了,隔壁说了会给我带饭。”


    苏淼回了回神,知道老太太是服软了,不容易。


    也不戳破她,“我下班再来,晚饭我会带过来。”又绕去医生那问了结果,才回来背着包去上班。


    白天强打精神工作,偶尔在研究所走廊遇到岑姝,对方看她憔悴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想劝诫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苏淼和李师太一个性格,都是天生犟种,只说周末她会和工会代表以及同事们来医院慰问。


    苏淼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立刻奔向医院。


    李师太仍旧难搞,她也不惯着她,自顾自地给她擦身、按摩、喂食。


    周末,岑姝一行七八人,拎着水果营养品过来探望。意料之中,李师太并没有给人好脸色。一群人进来没多久,就开始赶客。工会主席与她倒还有几分交情,并不因为她的态度而挂脸,只平心静气地劝她配合治疗。


    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结束了。


    那头岑姝去护士站找了自己亲小姨,带了人过来打照面,为的是苏淼不在的时候,能帮忙照看一下。


    孙小雪和徐远昂两人也在,成双成对地站着。李师太对徐远昂这个年轻人印象较好,对他选择和孙小雪这个娇滴滴的丫头在一起,虽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小徐小孙,,恭喜你们,好好珍惜缘分。”


    ,喜宴你一定要来,我们等您。”


    “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就不掺和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李师太咳了几声,精神显然不济。


    几人见状也不再多打扰,工给苏淼,“小苏辛苦你了,难为你这么有心。有困难就和所里提,一


    苏淼点点头,


    一向眼高于顶的孙小雪看见她眼底的青色,动了动嘴唇,在其他人的车子离开后,才从袋子里拿出单独的一个红包,“这是我和远昂单独准备的,你……你拿着吧,我走了。”


    她去拉车门,苏淼叫住她,看了眼驾驶座上的徐远昂,又看回孙小雪脸上,“多谢。”


    “谢什么呀,又没多少。”孙小雪看着她,轻轻叹口气,语气难得认真,“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看着聪明,做的事又傻得可以。反正我是做不到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倾家荡产……你不是和路慎东谈恋爱?有什么困难他都能解决不是吗?他不会还不知道吧?”


    见她沉默,心里的猜想得到印证,孙小雪忍不住在心里骂她愚蠢。


    清高在这种事儿有什么用?


    男人和女人交往,你再如何拎得清,都没办法逃开利益的牵扯。


    花男人的钱又不丢人,不花男人钱才是最傻的。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和远昂去看家具。”


    徐远昂摇下车窗朝苏淼点点头说再见,然后载着孙小雪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却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无端端刮起大风,苏淼额前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早春时节,天还有些冷。她穿着黑色薄羽绒,头发没有什么正形,脸色也差。快步往住院部大门跑,刚踏上台阶,就撞见郑沁雯一家三口出来。


    起先她没看清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郑沁雯出声叫住了她。


    “苏博士,”她在台阶上,俯视着她,“远远的还以为看错,没想到真是你。”


    郑沁雯一头精致的长卷发,穿着得体的白色羊绒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低调的H家围巾,笑容疏离客气。


    “郑小姐。”苏淼看向她身后的两人,在医院碰见,问候的话就要变得谨慎,多说不如少说。


    倒是郑沁雯主动开口解释,“有个长辈住院开刀,我们一家过来探望。”


    苏淼点点头,并不打算像她一样坦诚,只说来这办点事情。


    郑沁雯看破不说破,见她没有寒暄的意思,道了别,带着爸妈往停车场走。


    路上,郑母还回头看,被郑沁雯拉回来。


    “这就你说那个姑娘。”


    “嗯。”郑沁雯拿着车钥匙,心里想着苏淼,“看不出来吧。”


    郑母点点头,“看着倒是挺务实的样子,她家里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你不是已经打听过了?我骗你干什么。”


    “慎东怎么回事,最终选了这么个各方面都配不上的。可惜你们两个了,慎东有能力有担当,平心而论还真是是不错的女婿人选。”


    郑父这人要面子,上次饭桌上路家那小子已经明确给了态度,摆明了不会再和自家女儿复合。想想沁雯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容得下这样放低姿态求男方要她。


    他语气不善,“好女婿多得是,他不过赚了点钱,人却傲得很。多亏没结成亲家,否则不知道雯雯以后要受什么活罪。”


    见他越说越刹不住车,郑母看了看郑沁雯的脸色,拉拉丈夫的衣袖,“别说了,孩子也听着难受。感情的事儿急也急不来,就当好事多磨了,总会有好缘分。”


    郑沁雯没接话,两人当她是不高兴,也不再多说。等了半天,又见她不出发,投去疑问的目光。


    郑沁雯解开安全带,说:“你们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郑沁雯打听的方式很直接,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在肿瘤科当医生,听闻她的来意。很快就将人对上了号,顺带调出了李师太的病例。


    透露病人病情的事儿说起来算违规,同学也没有说得很详细,只说会再留意留意那边的情况。又随口问了句,“那是你朋友?”


    “不算是。”郑沁雯脑子还想着同学刚才说的话,苏淼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同事能做到这种地步,倒还是让她小瞧了。


    “那就麻烦你帮我盯着点,有事打电话。”


    郑沁雯回到车上,郑母就问:“去打听了?那丫头来这办什么事?也是亲戚住院?”


    “不是。”郑沁雯重新发动汽车,看着远处车辆来来往往,没多说,踩下油门右拐。


    郑母见她不愿开口,就收了心思。不会儿又想起什么,“你之前不说有个高中同学就在这上班?好几年前咱们吃饭的时候见过。那个小伙子高高的,白白净净,家里都是政府单位的……你刚刚是不是就去问的他?他结婚没?要是没结婚,接触接触也不要紧。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郑母说完,又想到这是医院,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又兀自呸呸了两声。


    郑沁雯也听得心烦,打断了她,“你别想了,我对谁都没意思。”


    除了路慎东。


    郑沁雯心知肚明,路慎东是她的心结,无论她自愿还是非自愿,她都在这棵树上彻底吊住了。


    第70章 70【VIP】


    李师太的主治医生把苏淼叫到办公室。


    “苏小姐,病人的详细病理出来了,按常规治疗的效果可能非常有限。”医生推了推眼镜,“因为是高危患者,需要用强化的替代方案,化疗疗程4-6个周期,基本上是以三周为一个周期。至于需不需要放疗,就要看预后情况。整个化疗疗程下来,自费费用大概是七八万,当然这是理想情况,因为患者年纪大,情况发现得也晚,还有一些并发症的存在,费用这边需要多留一些预算。”


    “我们都听医生安排。”


    “不过,这两天观察下来,病人的抵触心理还是很重。配合好的心态才能发挥最大的治疗效果,这方面还是需要苏小姐做做思想工作。”


    苏淼点点头,“我会的。”


    回到病房,李师太刚刚睡着,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只剩下一个空壳。


    苏淼坐到床边,轻轻握住李师太枯瘦冰凉的手,那手几乎没有一丝活气。


    感觉到她进来,李师太睁开眼。


    “李老师,医生跟我说了个新的治疗方案……”她详细解释了项目的性质,可能的希望,也坦诚地说明了可能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李师太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淼焦急而疲惫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期待,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漠然,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说了不治了,过两天就出院吧。”


    苏淼看着她,看着这个一生倔强严谨,将自己完全奉献给考古事业,如今却了无生趣,一心求去的老人。


    倔劲儿L上来,“现在治不治不是你说了算,我已经同意了。你就是想回去等死,那也先把所里人给的钱用完再死。”


    苏淼不再和她弯弯绕绕,一番话讲得无情又理智,倒是把李师太噎住了。


    又听见她说,“你还欠我钱呢,你好好活下去才能还债,还完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时候我就不管你了。”


    上次和路慎东那通气氛不算好的电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低气压状态,像是互相在较劲,谁也没再主动打电话。


    默认了因为时差问题,只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


    从岑姝口中以及收到的平州推送的新闻上得知,这几个月莱特的处境并不算好。


    行业市场需求变大,机遇增加的同时也意味着竞争增加。路慎东进入这个领域早,占了先机。但光学技术日趋成熟,很多资本家也挤进这条赛道,意欲分一杯羹。


    其中大立集团最为强势,针对两家的新闻层出不穷,剖析都很深刻。


    苏淼看得认真,看得越多担忧越多。


    路慎东如今到处飞,拜访各方客户与供应链,背负的压力非常人可以想象。


    她想如果她是路慎东,爱情和事业之间的选择,答案很容易选。


    路慎东既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一方面是忙,一方面也意味着一种冷战状态。


    他那么聪明,作为一个商人,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他看出了她的反常,没有逼问,只是等她自己开口。


    她撒了谎,晚上躺在床上时有些后悔。


    或许她应该坦白,实际上李师太的治疗费用并没有当初赵倩的高,即使现阶段她并不富裕,但费用不需要一次性支付,每周期的治疗费也相当可控。


    她只需再节省一点,或者找一些专业方面的私活,日子也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艰难。


    只是坦诚错过了宣之于口的时机,就会慢慢发酵,并掀起更大的风暴。


    但苏淼没想到,另一场风暴会率先来临。


    天气却出奇地好,冬雪消融,空气里有了春天的味道。苏淼刚从食堂打完菜出来,两个人的菜点了两荤一素,附带一个清淡的骨汤。


    塑料提手勒着她的手指,换手拎的时候,她看见一个人在不远处看着她。


    风眯了眼睛,等阵风过去,她睁开眼,看见了来人的脸。檀宗恺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身量颀长,散发出迫人气场。


    他在等她,毋庸置疑。看了眼她手里的饭菜,他语气淡淡,“老人家挨不了饿,你送完饭菜再出来,我在车里等你。”


    他的古斯特就在身侧,低调奢华。


    苏淼不做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义,拒绝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


    她依旧速战速决。


    回到病房,她将饭菜盒的塑料盖打开,溅起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手,她抽纸擦干,对李师太说要情况要去问医生,她先吃她很快回来。


    她回到原地,烟。


    “要不要你来开?”檀宗恺看着她说。


    “你的车太贵,


    “,出了任何事,也只是我教得不好。”


    苏淼反应冷淡,脑子里却也闪过几帧画面。他带她去他的私人赛场,法拉利的轰鸣声响彻天地。


    她是有天赋的赛车手,胆大又心细,练习过几回,就取得过很不错的新人成绩。


    檀宗恺为她开另一侧车门,车上自然没有司机,他这人极其自负,喜欢掌控一切,因此很少将方向盘掌握在他人手中。


    而他却很喜欢看苏淼开车,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开起车来却有股狠劲,有一种反差感很强的魅力。


    “这次不想开就下次,总有心情好的时候,要是有喜欢的车,就提前定,海运过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又在规划她的人生,苏淼感觉厌恶。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但你比我想得更听不懂我的意思。”


    车子安稳滑向街道,檀宗恺并不生气,言语上的攻击对他带来不了任何波动。他一直知道苏淼高傲,底层人的高傲往往带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他清楚苏淼是在害怕,只能像幼兽做一些微小而无用的反抗。


    “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方案有很多种,看你的意愿。他们能拿到多少,你来决定。”


    苏淼感觉反胃,“你是觉得这种游戏很好玩?还是觉得将我架在火上烤,观察我反抗的过程会令你产生变态的满足感?”


    “你知道我并没有这么想。”


    “那我告诉你现实就是如此,我对他们的结局没有任何兴趣,我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不用将选择权交给我,请自便。”


    她吐出一口气,避免自己因情绪激动而打乱节奏。


    “如果你还想用当年救济我妈妈的手段,再次使我掉进你的圈套,那不好意思,这一次我完全可以负担李老师的医疗费。我已经有能力赚钱,再不行也可以问银行贷款,我还有朋友,他们也不会向我索要利息。”


    檀宗恺将车开到一处僻静公园的停车场,阳光洒在树上,在引擎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从苏淼的话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其中的矛盾点,或许连苏淼自己都没意识到。


    所有的可能性中,唯独漏了路慎东。


    她下意识将他排除在外,这个发现令他愉悦。贫贱夫妻百事哀,苏淼的高傲是优点更是缺点。


    他看透她的本质,爱会让人变卑微。


    但这个认知很快也让他有一丝不高兴,但是没关系,他会解决一切。


    他的苏淼,这辈子不需要再感觉低人一等。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他都会让她做最富有的女人。


    “我很高兴,你有为她人人生负责的机会。这是你弥补遗憾的机会,我不会干涉你,你尽管去做。等做完这一切,你辞掉工作,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再有任何压力。”


    “我不会辞职,我会做到退休,为热爱,为真实。”


    檀宗恺冷笑,热爱和真实,那是下等人迷惑自己的信条。


    无人不贪图享乐,只有他们做不到,而不是不想做。


    所谓信念,都太虚无,太虚假。


    但她愿意,他也可以不阻拦。


    虚无的东西不值得标价,没有标价的东西,要么贵到极致,要分文不值。


    但有的东西,有明确的价值。


    他将一份文件递到她眼前,他确信苏淼一定会接。封面上‘莱特’两个字,很容易就吸引住她的目光。


    “细节你不需要看,我可以告诉你结果。这份合同利润价值八千万,占莱特全年三分之一的业绩,我可以随时续签,当然也可以将它撕毁。苏家的事不想做选择没关系,但这个,我不信你可以做到置身事外。”


    他总是这样准确把握她的软肋,“你在威胁我。”


    “我不喜欢这个词,我更喜欢将它称为各取所需。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苏淼感觉身体因愤怒而发抖,“如果你只是因为当年我先提分手,让你耿耿于怀到现在,那我和你说对不起,我让你没面子,让你高贵的自尊心受到侵犯。”


    檀宗恺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不需要苏淼戴上这种虚假的面具来讨他的宽容,尤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你从来都不是这么想的,不是吗?真话假话我听得出来,这些年你一直都是恨我,恨我欺骗你,恨我后来和苏苒有了孩子,但那是确实是意外。”


    苏淼有一秒的怔愣,好像有些记忆出现了偏差。檀宗恺的记忆力很卓越,即使他已经三十九岁,但她不会怀疑是他记错了一些细节。


    那么,是苏苒撒谎。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苏淼感觉一阵眩晕。


    那时候赵倩的病情已经很稳定,连同她和檀宗景的交往一样。


    苏苒第一次踏进那个病房,扬着高傲的头颅,语气冰冷地告诉她,她已经有了檀宗恺的孩子。


    B超单甩在赵倩的病床上,宣告苏淼的存在和赵倩一样——她们母女俩都是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檀宗恺是苏苒的联姻对象。


    可是,时间不对。


    檀宗恺刚刚说,他们是后来才有的孩子。可苏苒说的却并不是这样,两人的说辞有了时间差。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苏苒骗她。


    苏淼没想过,这个事实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那时候的她被羞辱感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怀疑苏苒话中的真实性。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出现,檀宗恺要和苏苒联姻,而他一直知道她是苏家的私生女。


    那他们这段感情算什么?


    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一场富家公子对灰姑娘的消遣?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蒙在鼓里,还投入了真心。


    还记得那是在黎城最高档的餐厅,她被“请”进一个私密包厢。


    檀母衣着华贵,姿态优雅,语气却冰冷刻薄,字字诛心。


    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苏淼,像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瑕疵品。她细数苏淼私生女的身份,指责她利用“不光彩”的手段迷惑檀宗恺,妄图攀附豪门。


    她明确告知她,檀宗恺与苏苒的婚约是早已定下的事实,她的行为是在破坏家族联姻,是“不知廉耻”和“痴心妄想”。


    每一句话,都扎在苏淼敏感的神经上。


    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冰冷,巨大的羞辱感几乎将她撕裂。


    檀母离开后,苏淼一个人在冰冷的包厢里坐了很久,然后起身离开。


    她没有给檀宗恺解释的机会,当晚,她找到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不想做插足别人婚约的第三者。”


    第二句是——“我们分手吧。”


    她看着檀宗恺依旧俊朗的脸庞,忽然发现,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被裹挟,被欺骗,被玩弄。


    从加油站初次相遇开始,他的欺骗都被种下因果。


    而苏苒,用别的男人的孩子诓住他,也诓住了苏淼自己。


    苏苒很聪明,利用了她那没用的自尊心,料定她不会去逼问檀宗恺,他们是否真的上过床。


    她的确没有给过檀宗恺真正的信任。


    赵国乾曾提起过,听闻那个孩子是在两人的争执中逝去,离开的时候不足五个月。


    两人之后再无子女。


    苏淼不由想,因果报应,原来谁都逃不开。


    将文件放在台面上,苏淼看着晃动的树影,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为当年自己的不坚定,为已经错过的现实,为檀宗恺如今的步步紧逼,也为他看似掌控一切,实则也摆脱不了命运玩弄的人生。


    她不由想笑,但她并不打算将真相告诉他,就让他这样从不会低下高贵头颅的人,怀着仅存的愧疚感活下去。


    永远永远,为他的错误买单。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不会很久,你等我电话。”


    檀宗恺一时间没想明白苏淼的转变是为何,但目的达成,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她的联络。


    苏淼下了车,闻见树叶萌发新芽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因为春天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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