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胡话了?”
路慎东声音放松,指尖转着那枚小小的戒指,“不准再说反话,对我只需说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
路慎东轻笑,“真拿走又不高兴。”
苏淼耳廓温温,听他语气揶揄,不由微恼,“那你就自己留着吧,我还要看资料,先挂了。”
不再逗她,路慎东收了笑,叮嘱说:“这几天寒冷严重,多加一床被子,免得着凉。”
苏淼低着头,空余的那只手缓缓拨着手边放着的书本边角,低声含糊地应了声“嗯”。
电话挂断,苏淼声音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耳边。
路慎东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戒指,片刻收回神将手机往身边一搁,心头仍有余韵未消。
小小的戒环连套进他的小拇指都勉强,不禁想,她怎么会这么瘦?
黎城这套房子常年有钟点工定时上门清扫,东西一应俱全。路慎东将戒指收进大衣内衬口袋,转身去洗漱。
等洗完澡出来,又在书房开了电脑处理节后的一些行程安排。
八点多钟时,屏幕亮起,是陈教授的来电。
“慎东,”陈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沉,“黎城那边,我临时有事,初五过不去了。”
路慎东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陈教授一向守信,临时变卦必有因由。
“家里有事?”
“没有大事,等你回来再说。”
没有事就是有事,陈教授话里话外的欲盖弥彰,显然事出有因。
路慎东还有应酬脱不开身,陈教授既然不来黎城,几家需要联络的故交只能由路慎东代劳拜访。
初五一早,路慎东给苏淼打去电话。路慎东本已处理完事务,按时间可以顺带苏淼一同回平州。他已经几日未见她,恨不得当即将人抓到怀里,仔细看看她的眉眼。
知她还不想让赵国乾知道两人关系,路慎东耐着性子不去接她。叮嘱几句注意路况,小心积雪后就挂了电话。
车轮碾过归途,窗外风景飞掠。路慎东心中翻腾着一点儿不祥预感,随着距离平州越近就越发清晰。
平州家中,年节气氛被一种无形的紧绷取代。奶奶刘碧云乖乖坐在轮椅上听戏。父亲路峥坐在一旁看报,惯常蹙着眉头。
陈教授迎上来,接过他脱下的外套。
“妈,究竟怎么回事?”路慎东没去洗脸,目光直接地看向陈慧之。
陈教授看自家老头一眼,悄然将他引至书房。门合上,隔绝了外间声响。
“晚上有个饭局,”陈教授开门见山,“你郑永胜郑叔叔做东,庆祝他正式退休。你知道的,他和你爸爸两人是当年西北基地里的老搭档,是一起啃过干粮熬过夜的过硬交情。这些年因你和沁雯的事,两家走动少了。借着郑叔叔这次退休——你爸不好推拒。”
路慎东眼神沉静。
“沁雯上心张罗这事儿。”陈教授观察儿子神色,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她昨天下午来过家里一趟,亲自登门表达诚意。”
陈教授停顿片刻,眉头微蹙,“雯雯那孩子说话还是那么周到体贴。只是聊着聊着,就说起了你。说你最近似乎很忙,好像忙着谈恋爱追人。”
“她说得无意,像是闲聊关心。”陈教授继续道,“但她话里话外,提到那人身世有些特殊,母亲曾是苏文伟外边的人。还暗示说她就是宗恺当年那件旧事中的那位,给我听糊涂了。”
沉默了会,陈教授看向儿子,语气严肃,“慎东,你老实说。雯雯说的难道真是小苏博士?”
路慎东面上看不出波澜,只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
“是。”路慎东承认得干脆,“苏淼的过去,我全知道。她对我没有隐瞒,包括她的家庭,包括檀宗恺。只是,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陈教授脸上的困惑瞬间被惊愕取代,“你都知道的?那你还……”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板起面孔,但那层严厉因为对苏淼原有的印象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过往,你让她将来如何自处?你让你爸的脸面往哪搁——他最看重什么,你清楚。就算,就算她本人看起来不像说的那样,可这家庭背景……”
路慎东看着母亲,眼神无半分动摇,澄澈坦荡。
“我不在乎。”
四个字,落地有声,过去是她的伤,不是污点。我爱的看法,与我无关。”
他停顿一瞬,目光直视母亲,“妈,您见过她,也欣赏过她。您觉得,?”
陈教授被他眼中的决绝和反问钉在原地。
她试图寻找一丝犹豫,却只看到磐石般的坚定。那点强装的严厉和对世俗眼光的担忧,在对苏淼实际印象的冲击下,迅速消弭。书房里静得只闻挂钟滴答。
良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垮塌下来,脸上只剩下面对现实的无奈。
“唉……”一声叹息,可奈何,“你这倔脾气,跟你爸一个模子刻的。”
她走近,卸下所有武装,只是一个忧心儿子未来的母亲,“妈不确实不像传闻中那样。只是你爸那关,你想过吗?他那脾气,那身份——认死理,把名家的事,加我怕他受不住,更怕他为难那孩子。”
路慎东反手握住母亲微凉的手。
“妈,谢谢。”他低声道,这声谢为她的理解和对苏淼的维护。“爸那边我来应对。您只需在她需要的时候,多护着她一点。”
陈教授沉默片刻,算是默许。
私房菜馆包厢,布置雅致温馨。
主位旁庆祝郑永胜退休的花篮,透出郑沁雯的用心。郑永胜红光满面,与路峥追忆往昔,气氛尚算融洽。郑沁雯坐在父亲身边,妆容得体,看向路慎东的目光带着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酒过三巡,话题滑向小辈。
郑母气质温婉,声音柔和却绵里藏针:“陈姐,看着孩子们都大了,真让人感慨。想想当年,永胜和老路在基地,多亏了我们两家互相扶持,这种情谊比金子还珍贵。”
她看了眼路慎东,对着陈慧之说:“我们两家知根知底,孩子也都是好孩子,看着就让人放心。不像现在外面,人心隔肚皮,找个对象,连根底都摸不清,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情。”
路峥放下筷子,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慎东和沁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又有两家情分。年轻人闹别扭正常,能回头最好。有始有终,方是正理。”
郑沁雯脸颊微红,目光盈盈投向路慎东。郑永胜含笑看着这对“璧人”。
空气凝滞,所有目光聚焦路慎东。
路慎东放下茶杯,杯底轻叩桌面。他抬首,目光平静扫过郑家三口,最后落在路峥脸上。
“郑叔叔,阿姨,”他声音不高,清晰有力,瞬间撕碎席间和谐假象,“感谢款待,也恭喜郑叔叔荣休。不过,关于我和沁雯,”他略顿,字字清晰,“早已是过去式,我现在有女友,感情稳定。等我们决定结婚,定当奉上请柬,邀各位见证。”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鸦雀无声。
郑家三口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郑母脸上的温婉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郑永胜眉头紧锁,郑沁雯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难堪的苍白。
路峥更是猛地瞪向儿子,眼中是震怒和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儿子会在这种场合如此直接,不留情面地驳斥长辈,还宣布了自己已有另一半,此前他没听到半点风声。
气氛冻结,陈教授在桌下轻拉路慎东衣角。良久,郑永胜压着脸色强打圆场:“哈哈,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慎东有心仪对象,也是喜事……”
客套话干巴巴的,徒增尴尬。
饭局在微妙压抑中草草收场。路慎东起身出门结账,随后郑沁雯也借补妆之由跟了出去。
四个长辈心知肚明,没有阻拦,将空间留给两个小辈。四人面对面,不尴不尬地聊着近况。
郑沁雯追至路慎东身后。“慎东!”声音发颤,带着委屈,“我们就不能谈谈?你就这么急着撇清?那个苏淼,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知道她底细吗?”
郑沁雯走近一步,语速急促,带着一种急于揭露真相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你知不知道她苏淼妈是苏文伟之前的情妇!她自己呢?爱上谁不好,偏爱上自己亲姐夫!这种家庭,这种人……”
“——你怎么知道的?”
路慎东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住郑沁雯。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高大身影带来强烈压迫,语气冷到极点,“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今天这话,到此为止。”目光扫过她微张的唇,“这些事情,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听到。”
未尽之言裹挟的寒意,令郑沁雯遍体生凉。她僵在原地,看着路慎东头也不回下楼结账,背影决绝,表明斩断两人所有关联。
门廊穿堂风冷飕飕吹过。郑沁雯只觉寒意从脚底窜起。自己昨日“无意”播下的种子,非但未能起到离间作用,反遭雷霆震慑。
郑沁雯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该被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几张照片一封信,蒙了心智。
只是照片上,路慎东看向苏淼眼里的柔情让她无法忽视。信中的内容更是让她无法接受。
无论如何,以苏淼那样复杂的身份背景,即使不以前女友的身份,仅仅是作为好友,她也无法对此坐视不管。
路慎东如今是行将踏错,她必须阻止。
第52章 52【VIP】
苏淼回到平州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出租屋里。
起初只是偶然的视线。
苏淼在窗边整理旧书时,眼角余光瞥见街角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陌生男人。那人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夹克,双手插兜,似乎只是随意驻足抽烟。苏淼注意到,他的视线角度,正对着她家窗户的方向。
那人并不是于景山。
她没有立刻惊动,只是不动声色地拉上了半扇窗帘,留一道缝隙继续观察。那人抽完一支烟,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类似的情形反复出现。有时是同一个男人,有时换成一个女人在对面街边徘徊,假装看手机,目光却不时扫过她家的方向。
苏淼的心弦悄然绷紧,她不动声色,却加倍小心。进出家门时留意身后,检查门窗是否锁好,夜晚的灯光也刻意调整了亮度和时间。
这些窥探者目的不明,动作也仅限于观察,尚未有任何实质性举动。
就在苏淼几乎要怀疑自已是否过于敏感时,那些陌生的面孔和可疑的车辆,却又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巷口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隔壁邻居大妈牵着狗遛弯的身影。
这种突兀的消失,非但没有让苏淼放松,反而在心底投下更深的阴影。像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门突然被敲响,苏淼在卧室里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心咚咚跳着,脚步极轻地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看见熟悉的脸,提起来的一颗心落了下去。
打开门,楼道寒风灌进来,先闻到的却是路慎东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他洗衣服用的哪种留香珠或者洗衣液,味道淡淡的却很特别,冷松一样的香味。
“在睡觉?”
“没……都快中午了,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天,苏淼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久。面对面站着还有些尴尬,“在整理一些东西。”
这几天虽然没有见面,但两人的电话日日不断。大多都是路慎东打过来,时间不定。有时候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两三个。并没有多少柔情的话语,只是聊些日常,电话却常常打到发烫。
等挂了电话躺下,又惊奇这种没有话题核心的闲聊居然能用掉整整四十分钟。
苏淼没聊过网恋,但见证过大学室友网恋的全过程。夜里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帘里,室友躲在被窝中不知疲倦地和打游戏认识的男孩煲电话粥。那时候她还无法想象,两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话要聊。
等轮到自已才知道,即使是平凡的小事,对于感情处于萌芽阶段的两人,堪比生长剂。
“不请我进去?”路慎东低着头,噙着笑看苏淼神游天外。
苏淼心里想的却是年前那段时光,路慎东恣意地闯进她这一方小小空间,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地问过她一句,“我能不能进来?”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情境就大有不同。
她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算是正式谈起了恋爱,只是好像谁也没明确过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前进了一步。
苏淼侧过身,让出位置。路慎东跨步进门,伸手就勾住她的腰。
门砰地关上,苏淼意识到后腰抚着的是路慎东温热的手掌,而她整个人被他抵在门板上。
他手上轻轻一使劲,身体贴着身体,自已就下意识抬起了脸,吻自然地落了下来。
迷情的一个吻,起先是克制,渐渐地失了控。
苏淼几乎无法呼吸,顶灯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住,自已完全被他裹在怀中。
“闭上眼。”路慎东的唇放过她一秒,声音低沉魅惑。
苏淼混乱地闭上眼,感觉两人鼻尖擦着鼻尖,又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耳边又传来纸张窸窣的声音,下一秒手里被塞进一样东西。
苏淼茫然握住,闭着眼,清新的枝叶味和淡淡花香因子被放大,完全将她围绕,她才意识到那是一束花。
路慎东一手把着她的腰,空出的另一只手自然地摩挲着她的侧脸,吻得更深入。
在情绪更猛烈之前,路慎东克制地停了下来。苏淼终于得以呼吸,身子软下来,又被他紧紧托住。
她双颊绯红,强撑着不让自已整个人瘫软在他怀中。右手压着他的手臂,低低地喘息。
路慎东喉结滚动,看着怀里的人红唇饱满,眼神又纯又欲,呼吸声都充满魅惑。
他何尝不想再做点什么,只是他不得不顾忌。错过一回,他不允许再错一次。
他愿意等,等到她彻
,洗手间就在一侧。
苏淼低下头,才看清手中那束花。淡绿色的骄傲玫瑰,缀以喷泉草和伯利恒之心以及小盼草,灰色雾面柔光纱外衬着墨绿色玻璃纸,美得高贵典雅。
她将花放在桌上,找遍整间屋子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容器。对着包装精美的花束发了会儿呆,很快放弃马上破坏它的想法。
将它立在桌上,走到沙发上坐下,静静地欣赏起来。
路慎东好一会儿才从洗手间出来,大概是洗过脸,额前头发湿漉漉的。苏淼诧异,惊觉他的脸怎么比自已的还红。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情愫又因为反应过来什么,马上又浮了上来。
路慎东看她局促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见多了她一脸正经,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就算是之前那十几天,她都全副武装地在家里穿着大衣外套,绝不向他展示一丝私人装扮。
乍然看见她这样红着脸,穿着家居睡衣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的模样,路慎东感觉尤为新鲜。尤其是那双典型的江南水乡般的眼眸望过来,沁着纯粹与恰到好处的柔情。*
没有任何脂粉修饰的她,美得毫不费劲。
苏淼被路慎东盯着看得不自在,起身也去洗手间洗漱。掬了冷水扑脸,将意乱情迷地躁动压制下去,又在洗手间踌躇了一会才出去。
路慎东单手插着口袋站在桌前,一只手随意拨着小盼草低低垂着的穗子。见她出来,盯着她带水珠的脸,说:“去换衣服。”
“嗯?要去哪里。”
路慎东抬手看表,敲了敲表盘,“午饭时间,你确定还要继续在家吃清水拌面?”
路慎东查看过冰箱,不出意外地确认里面食材少得可怜。仍旧是那几个老演员——鸡蛋、挂面、西红柿。
再这样任由苏淼没营养地吃下去,他真怕她把胃吃坏。
“而且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怎么说也要吃顿好的。”
哦,是约会。
苏淼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恍恍惚惚地进了卧室,在路慎东的注视下关上门。
下一秒就在穿什么衣服上却犯了难。翻遍衣柜也没有几件合适的衣服,色调一贯的黑白灰。最醒目的还只是一条姜黄色羊毛围巾,一顶枣红色羊毡小帽,是岑姝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路慎东站在小小的客厅里,拿着手机讲电话。是客户的拜年通话,他表情闲适地应答着,转头看见小小的人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静静打量着她的着装,不由挑眉。苏淼身上穿着的是他买的那件浅灰色大衣,白净的小脸半张藏在姜黄色围巾里,露出那双水润的眼睛。
看得他早已无心听电话里在说什么,随意搭了几句腔就客气挂断。
苏淼经过路慎东面前,茫然地找自已的手机。来回两趟才在沙发角落里看见自已的白色手机。
“走吧……我饿了。”
路慎东轻轻一笑,将人拉住,“这就走了?”
“不走,还有什么事……”话没说完,就被路慎东偷袭得逞,吻擦着耳垂落在她侧脸上。
苏淼顿时脸红如烧,这样自然地亲昵举动她尚且还未完全适应。偏偏路慎东做起来得心应手,毫无陌生感。
路慎东耐心足够,浅尝辄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冰凉的指尖触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再逗她,怕她又要恼。
只自然地落下手臂,牵住她瘦削的手。苏淼下意识挣了挣,又被他牢牢握住,“再动,就出不了门了。”
苏淼吓得顿时老实,任由他牵着下楼。迎面碰上买面粉回来的对门阿姨,听着她笑嘻嘻的招呼声,苏淼咬着唇点头回应。
又一次坐上他的车,新鲜感仍在,苏淼这才仔细观察起车子内饰。深棕色偏枣红的真皮座椅,环抱式的水晶氛围灯,流水般淌着淡紫色灯光,低调又不失浪漫。
街道上的餐馆大多还未开门,路慎东载着苏淼,熟练地将车开到平州最大的商场。
节假日的商场人流如织,地下车库都排不到位置。路慎东却不觉得等位是多么浪费时间的事情,等待的间隙,他只需微微偏头,就能看见那张藏在围巾里的小脸。
瞪着眼睛观察着进出车辆,专注地像是要考试。
“好了,可以走了。”苏淼盯着动起来的车流,出声催促,转头却看见路慎东柔情地看着自已。
一路上他已经看她很多回,若不是知道他车技如何,她都严重怀疑路慎东这样‘不专注’的行为,恐怕会引发交通堵塞。
终于排到车位,路慎东伸手替她按开安全带,“等我来开门。”
做足男友做派,但苏淼仍旧不适应这种‘关照’,在路慎东绕到副驾驶之前,径自开门下了车。
路慎东并不恼,自然牵起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捏她的掌心,“有没有人说过,女孩儿要自然学会享受男朋友的服务?”
“什么理论,我没听过。我只知道新世纪,女孩儿要独立,要做力所能及的事。”
并且坚决不被人宠坏。
路慎东不语,只将她略显冰凉的手交握着放进大衣口袋,说:“总有一天你会适应。”
苏淼何尝不知道呢。
好习惯的养成需要无数天,坏习惯却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沉浸在美好感情中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个能做到不依赖,不迷恋?
电梯门照着他们一双壁影,掌心由冷转温,生出一丝潮热。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和他们一样的情侣,也有看起来是高中生的姐妹闺蜜手挽手,更多的还是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
妈妈抱着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笑嘻嘻地和女儿女婿说着话,爸爸则拿着袋装好的蓝莓,一颗颗喂到小丫头的嘴里。
苏淼低头看着自已的鞋尖儿,自然想起了赵倩。
她想最后那段时光,她身为母亲,和她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呢?
几乎不用多长时间,她就能清晰回忆起来。赵倩躺在病床上,常常用尽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和她说同一句话,让她一刻也无法忘却。
她说——永远不要依附男人,你要学会爱你自已。
第53章 53【VIP】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空气里还弥漫着节日的余韵,商场里人头攒动,人们似乎卯足了劲抓住假期的尾巴尽情享受。
苏淼很少在这样热闹的商场里用餐,对这里的餐厅并不熟悉。她临时拿出手机,在社交平台上查询美食推荐,几家口碑不错的店名跳入眼帘。然而走到近前一看,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
她习惯速战速决,对漫长的等待有种本能的抗拒。目光锁定在一家以绵密粥底闻名的火锅店,但电子叫号屏上显示的数字让她望而却步——前面还有三十多桌,至少需等一两个小时。
“等排到都要一两小时,还是算了。”苏淼看着那串数字,下意识地否定。
“要是想吃,等一会儿也无所谓,”路慎东站在她身边,语气平和,“可以先去别处逛逛。”
苏淼心想路慎东的时间何其宝贵,生意中都按秒计算价值。只为一顿饭,要白白耗费一两小时,是不是不太值得?
“还是找家空点的店。”苏淼看向不远处招揽生意的门店,说:“那家也可以。”
路慎东顺着视线看过去,很快否定了她的提议,“排队多的店不一定百分百好吃,但门可罗雀的店,踩雷的概率远大于前者。”他笑了笑,“你确定因为不想等待,而选择吃一顿难吃的饭?”
从读书到工作,她鲜有心思去琢磨口腹之欲,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学业,就业,买房等等一切现实问题接踵而来,她不是不懂得享受,只是非必要,她愿意牺牲一些个人乐趣去换取效率。
但既然路大老板都不介意等待,她又介意什么。“你愿意,那我也愿意。”
这话带着点温情的妥协,说出口,便觉得不对劲。果然看见路慎东眼中盛着笑意,“愿意什么?”
见他又轻柔捏着自己的掌心,苏淼用了点力抽出来,“我说愿意花两个小时等待一餐饭,我去取号,再晚一分钟就要多排半小时。”
苏淼取了号,将纸张收进口袋,指挥说:“走吧,你想逛哪个区域?”
“跟我来。”路慎东时刻不忘去牵她的手,老鹰捉小鸡似的,抓住就死死掌控在手里。任苏淼怎么挣扎,都不松开。
尝试了几次,苏淼放弃,任由他牵着她到处闲逛。
来来往往情侣颇多,路慎东身形挺拔,相貌出众。苏淼个子高挑,气质清冷。两人都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长款风衣,紧紧牵着手并肩而行的佳偶模样,引来不少目光。
苏淼还不大适应这种被陌生人打量的感觉,反观路慎东,浑不在意,仿佛自带屏蔽外界干扰的能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人。没人能比得过他的这份“自我”,苏淼甘拜下风。
但如此“自我”的两个人相遇,没有预想中的针锋相对,反而有种奇妙的和谐。
她知道,这必然是一方或双方愿意迁就的结果。
这种认知,让苏淼可以没有顾忌地说不。在路慎东拉着她走向低奢店的时候,苏淼看出他的意图。停下脚步,缓缓摇头,“我衣服够穿,暂时没有买新的需求。”
路慎东也并不为难她,“我知道你还没做好准备,但我希望你明白——接受或不接受,选择权永远在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但别因为‘觉得没必要或者不合适’而拒绝。在我眼里,你配得上所有,只是恰好我有能力提供其中一部分。”
他的话语坦诚而尊重,没有施舍的意味,只有珍视。苏淼望着他认真的眼睛,心底最后那点因拒绝而产生的微小不安也消散了。
顺着之前的话锋,路慎东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不过,既然来了商场,有件事倒真要你帮忙。”
苏淼抬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替我给陈教授挑件新年礼物,年前忙得抽不出时间,趁着年还没过完,还来得及。”
路慎东指了指不远处的女装及配饰区,“她眼光比较传统,围巾或者大衣都可以。”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苏淼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很快她又想到其中的矛盾点,路慎东甚至有时间给灯灯准备零食大礼包,给她买定制期很久的戒指,又怎么会真抽不出时间给陈教授买一件礼物?
的漏洞,这种甜蜜的谎言,她愿意相信。
她认真地选起来,最终选定了一条质地柔软,巾,是经典的千鸟格纹样,很符合陈教授的气质。
“这条怎么。
路慎东点点头:“很好,很衬她。”他示意店员开单。
苏淼见状,来付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路慎东抬手按住了她拿钱包的手,动作很自然,语气却不容置疑:“心意领了。但这次,就让我借花献佛。”他看着她,“你要送她礼物,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苏淼读懂他话中的意思,又一次诧异他的笃定,谁能说得准以后?她自己也还没信心,能和他相处到天长地久。
也理解他不想让她破费的心情,便不再坚持,收回了钱包。
买好围巾,店员包装的间隙,苏淼的目光被玻璃柜台里陈列的一对袖扣吸引。设计极其简洁,铂金材质,只在边缘做了细微的哑光处理,低调中透着无法忽视的精致感。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价签,虽然心里有准备,但那个四位数起步的价格还是让她暗暗咋舌。
“真好看。”她轻声感叹了一句,随即又有些自嘲地想——有钱人的世界,连一颗小小的扣子,都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开销。
这感慨并非仇富,只是对巨大生活差异的一种直观认知。
买完围巾,时间还很充裕。
路慎东摸了摸自己略长的发梢,对苏淼说:“头发有点长,正好趁这空档去剪一下?没记错,楼上应该有一家不错的发廊。”
苏淼也注意到他的头发确实该打理了,鬓发已经长过耳朵,便点头同意:“好,我陪你去。”
郑沁雯走进那家会员制的高档理发沙龙,准备做头发护理。
刚在等候区坐下,目光扫过,意外地看到苏淼正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安静地翻看着杂志。
郑沁雯眼神微动,一丝复杂情绪掠过心头——不久前,她才放下身段,甚至搬出父母长辈的情分,恳求路慎东和她复合,却被他清晰而彻底地拒绝了。此刻看到苏淼出现在这种地方,她心底那份不甘和酸涩又翻涌上来。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端着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走了过去,在苏淼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苏博士,真巧。”郑沁雯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目光却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
苏淼闻声抬头,看到是郑沁雯,有些意外,但神色很快恢复平静,礼貌地点点头:“郑小姐。”
“等人?”郑沁雯状似随意地问,指尖轻轻划过手中精致的皮包。
“嗯。”苏淼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郑沁雯笑了笑,目光扫过苏淼浅灰色的大衣外套,简单的低跟皮靴,又环视了一下装修奢华的沙龙。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淡淡的优越感:“这家店水准确实不错,就是门槛高了点,会员制卡得严,预约也总排得满满的。苏小姐平时也喜欢来这里打理头发吗?这里的护理套餐效果很好,就是价格不太亲民。”
这话问得绵里藏针,明着聊沙龙,暗里却在试探苏淼的经济实力和消费习惯,暗示她是否负担得起,或者是否是靠别人。
苏淼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合上杂志,看向郑沁雯,眼神清澈平静,“我不常来理发店,今天是陪朋友过来。”
郑沁雯对这个模糊的答案显然不满意。她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依旧得体,话语却带着点“过来人”的关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苏博士现在工作还顺利吗?我知道搞科研,尤其基础学科,工作不少,薪资却不多,压力也挺大的。要是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千万别自己硬扛着。”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苏淼平静的脸,“朋友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慎东他虽然看着冷淡,但对自己人,一向很大方。”
苏淼微微蹙眉。郑沁雯话里话外都在将她定位成一个依附者的角色,这让她感到不适。她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刚洗完头的清爽气息插了进来。
“在聊什么?”
路慎东头发微湿,肩膀上搭着深棕色吸水毛巾。自然地走到苏淼身边坐下,位置紧挨着她。他神态自若,仿佛没察觉到方才微妙的氛围。
郑沁雯看到路慎东出现,心头一紧,尤其是看到他如此自然地坐在苏淼身边。他们真在一起了,路慎东并非说谎骗她,这个认知让她感觉痛苦。
强撑着扯出一笑,努力保持温婉:“慎东,你也在?真巧。正和苏博士聊起你呢,说你向来对朋友大方。”
路慎东拿起苏淼刚刚翻看的发型杂志,随意地翻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是吗?”
他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一个清爽利落的发型,侧头问苏淼:“这个怎么样?”
苏淼看了一眼,点点头:“嗯,鬓角修短点,上面打薄,挺适合你。”
“行,那就这个。”路慎东合上杂志,对等候在一旁的发型师示意。
做完这个决定,他才像是刚有空闲,抬眼看向郑沁雯,目光没什么波澜:“今天也来做头发?”
他仿佛完全没听到郑沁雯之前关于“帮衬”,“大方”的暗示性话语,只将话题拉回到沙龙本身。
郑沁雯准备好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路慎东这种无视的态度,比直接反驳更让她难堪。她看着路慎东极其自然地揽住苏淼的肩膀,低声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那份亲昵和保护欲毫不掩饰。
苏淼摇摇头,靠在他身边,姿态放松而闲适。
郑沁雯只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路慎东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无声地宣告:苏淼是他亲近的“自己人”,而她郑沁雯,只是一个需要客套的“前女友”。
他不需要厉声反驳,只是用行动和态度,就将她那些暗含机锋的试探和暗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同时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我预约的时间快到了,先去准备了。”
郑沁雯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对发型师助理示意了一下,便匆匆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尴尬和失落的角落。
路慎东这才低头看向苏淼,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带着一丝力量,有意活跃气氛:“发型挑得不错,现在就看理发师的手艺了。”
第54章 54【VIP】
理发师精心修剪后的清爽发型,配上路慎东那张脸,效果只能是锦上添花。苏淼在一旁看着,觉得赏心悦目。
从沙龙出来,两人直奔那家粥底火锅店。幸运的是,他们的号正好叫到。落座后,热气腾腾的汤底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米香。
路慎东吃饭依旧专注,但显然没忘记照顾身边的人。他会主动将适合的食材下入锅中,适时搅动锅底防止糊锅,
将烫好的菜夹到她碗里,一顿饭吃得熨帖又尽兴。
饭毕,路慎东起身去结账。
苏淼也习惯性地跟着站起来,拿出钱包。路慎东回头看见她的动作,挑眉一笑,带着点促狭:“怎么,苏博士又想跟我AA?”
这话让苏淼一愣,随即失笑。距离那次尴尬又充满试探的相亲,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当初以为只是应付差事,绝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谁能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收起手机,坦然接受。
走出餐厅,路过一家精致的家居店。苏淼想起自己房间缺个花瓶,便对路慎东说:“我去趟洗手间,麻烦你在店里帮我选一下花瓶,简单大方的就可以。”她对路慎东的审美还是有信心的。
路慎东点头应下。
等苏淼从洗手间回来,他手里已经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个线条流畅,清透简约的玻璃花瓶。“这个行吗?”他问。
“很好,谢谢。”苏淼接过来,正是她想要的样子。
路慎东开车送苏淼回她的小区,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车子停稳在略显陈旧的居民楼下,停车场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苏淼解开安全带,拎着装着花瓶的袋子下车。她没有开口邀请路慎东上楼。路慎东也明白,自己还不能过多介入她目前的生活节奏。他跟着下车,绕到他面前。
暮色温柔,笼着两人。路慎东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试探或热烈,带着夕阳的余温,温柔而坚定。一吻结束,他的气息还拂在苏淼耳畔。苏淼感觉到自己左手无名指被一个微凉的金属圈轻轻套住。
“不准摘下来。”路慎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淼被吻得有些晕乎,脸颊发烫,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感受着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圈住自己的触感。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路慎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坐回驾驶座。他发动车子,驶出小区,开往平大教职工小区。
车刚在楼外停稳,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淼发来的消息:
【有东西落在副驾驶侧门上。】
路慎东熄火下车,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他弯腰在车门下方的储物格里摸索了一下,指尖触到一个硬质的小方盒。他拿出来,借着路灯的光线打开。
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对铂金袖扣。设计简洁低调,正是下午在商场橱窗里,苏淼感叹好看却觉得贵的那一对。
路慎东微微一怔。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苏淼的第二条消息到了,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新年礼物,祝你愉快。】
握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目光落在“祝你愉快”那几个字上。
路慎东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这份“愉快”对他而言分量十足,也弥足珍贵。
苏淼将花束拆开,按照错落的方式将它插在路慎东挑的花瓶中,摆在餐桌的中央。
不会儿,路慎东的消息回复过来。
一张试戴的照片,配以一句话——很合适,很喜欢。
六个字刺激着身体内多巴胺分泌,苏淼心想这是爱情心理学中付出行为的甜蜜成瘾性正在生效。
原来爱的本质不是馈赠,而是通过给予发现自己从未干涸。
午饭吃得太晚,到晚上的饭点,一顿粥底火锅还未消化完毕。苏淼观察了会儿休眠的灯灯状态,随后起身将摊在桌上的文件资料收拢,整齐塞进背包里。
正打算洗漱,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显示的是完全陌生的黎城号码。苏淼迟疑片刻,还是接起:“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甚至带着点浑浊的声音:“淼淼……是我。”
苏淼收紧,这个声音她几乎要认不出,记忆中那个威严冷漠,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苏文伟,此衰弱,像被抽干了力气。
“维持平静,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淼淼。”苏文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颤抖,……”
苏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她从未听过苏文伟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完全不像他。
“看看,淼淼……来看看我……”他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电话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斥责:“苏董,您该吃药了!医生说了不能激动
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混乱的拉扯声。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苏淼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冷月光洒在窗台那盆绿萝上,泛着寒意。而电话那头传来的衰老,哀求与仓促的挂断,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口。
她缓缓放下手机,侧身看向楼下,外面空无一人。
但一种比之前被窥探时更强烈的不安感,悄然浮了上来。
开年的第一周事情比预想的还多,岑姝病假休到月底,一堆年前攒着的活儿一股脑启动。苏淼一进办公室,就忙得脚不沾地。
等回到家累倒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才看见白天路慎东发来的消息。两人发消息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来来回回基本都很简洁。并不会像年轻小情侣一样,因一方五分钟没回消息就追魂夺命call。
见她没回消息,路慎东就不会继续追问下去,他善于尊重彼此个人的工作时间。
况且苏淼忙,路慎东只会比她更忙。
白天的消息就是告知她,夜里他要飞一趟北京洽谈业务。苏淼算算时间,这会儿路慎东已经在做空中飞人。
时间一晃过去几日,两人每日固定时间点通话。工作上,苏淼接替了岑姝做跟进丝织品实验室的事情,与陈方聿的联系也多了起来。
聊电话时苏淼有时提及陈方聿与她合作进展,仅仅夸几句陈方聿做事清楚有条理,就听电话那头路慎东低低的声音传来,“小苏博士,有没有人告诉你,和男朋友聊甜蜜电话时,不应该提别的男人?”
苏淼不是很理解,他和陈方聿不是好同学?怎么算是别的男人?
何况,她和陈方聿只有工作上的联系,哪有其他可能?再者,陈方聿与岑姝关系不明朗,她对他只有为岑姝的探究之心,绝无它想。
路慎东从北京回来已是深夜,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开车到苏淼楼下。毫无意外,五楼窗户已经熄灯。他坐在驾驶座上,静静抽完一支烟,随后身心轻松地将车开回自己的房子。
休整一晚,随即又按行动计划出发黎城,亲自审赵国乾对的模具工厂。
那头赵国乾早接到审厂通知,为此大张旗鼓地准备了好几天。等路慎东一行人到厂门口,等候多时的他很快迎了上去。
赵国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干净平整的蓝色工装,手掌宽厚,指节带着常年与钢铁铝制品打交道的粗粝。
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诚恳实在的笑容,快步迎向车间门口那个穿着整洁工装,神情专注的年轻人:“这就是路工吧,辛苦辛苦!这边请!”
他姿态放得低,但脊背挺直,眼神里透着对技术的尊重和对自家产品的底气。
被称为‘路工’的路慎东并没有标明身份,与资源经理和另几个工程师一起走进厂房,目光平稳地快速扫视了一圈。
厂房规模并不大,设备也看得出有些年头,但整体还算齐整。水泥地面虽然有些旧痕,却没有明显的油污垃圾。工具架上的扳手,卡尺摆放有序。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加工特有的味道,不算刺鼻。
路慎东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跟着赵国乾往里走。
“路工,您看这个,”赵国乾没多废话,直接把人带到一台保养得锃亮的冲压机旁。他动作利落地打开模具库房的门,里面整齐放着一幅幅已经完工的成品。
他走到架子边,指着其中一幅准备交货的模具说:“吃饭的家伙,不敢马虎。”
“您看这加工质量,”他指着关键部位,语气斩钉截铁,“精度保证在头发丝那么细以内!再看这腔壁,”
他用指腹轻轻划过光滑如镜的内表面,留下清晰的指纹印痕,随即用干净的棉布擦掉,“跟镜面似的,一点毛刺拉丝都容不下!靠着这个,我们出的活儿,次品率在附近几个厂里都是最低的。”
路慎东没接话,只沉稳地伸出手。赵国乾立刻会意,侧开身将位置让给他。
路慎东眼神专注地一寸寸检视,看得极细,指尖偶尔在关键结合面上轻轻划过,感受那细微的平滑。
车间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声。赵国乾站在一旁,挺直脊背,眼神里透着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安静地等待评价。
“精度不错。”路慎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他抬眼看向赵国乾,眼神锐利,“赵厂长,手艺是根本,但厂子要更上一层楼,光靠手艺和好设备不够。”
赵国乾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眼神变得认真:“路工,您指教?”
“规矩。”路慎东言简意赅,“东西摆得还不够有条理,通道不够清晰,安全标识不明显,设备保养记录也不全。”
他目光扫过车间里虽然整齐但略显拥挤的工具架和地面隐约的标识线,“给你两周时间,按我的要求改。引入6S管理——就是整理、整顿、清扫、清洁、素养、安全,落到实处。每个岗位该干什么,怎么干,要清清楚楚落在规章制度里。安全这根弦,得时刻绷紧。能做到,”他顿了一下,给出明确的承诺,“莱特可以把你们纳入供应商资源池名单。”
“莱特资源池?”赵国乾眼睛瞬间亮了,那是多少小厂梦寐以求的稳定大单。
只是一串专有名词像石头一样砸下来,砸得他有点懵,“路工,这……这些东西我们这些土老帽见也没见过……”
路慎东没再解释,只将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整改项和具体要求的A4纸递给他,“还有别的内容,公司对接人会发给你。两周后,我来验收成果。”
路慎东的车刚走,赵国乾捏着那张纸,眉头拧成一团。那些陌生的名词在他脑子里打转,转着转着成了一团浆糊。
他在车间里转了两圈,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厂子和那些熟悉的设备和员工。
最终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找到了熟悉的名字拨出去。
“喂?小水,舅舅这儿遇到点难处了……”
第55章 55【VIP】
赵国乾的电话来得急。
苏淼刚放下报告,走廊冰冷的空气裹着赵国乾焦灼的声音撞进耳朵:“小水,莱特那个‘路工’,规矩多得吓死人!什么‘溜艾斯’,制度流程……舅舅我这大老粗,两眼一抹黑,这单子恐怕谈不下来。”
苏淼握着手机,惊讶于莱特审厂程序居然这么快就启动了。
“舅舅,慢点说。”她声音冷静,压下心头那点细微的波澜,“那位路工具体提了什么要求?”
听赵国乾颠来倒去地抱怨那些“洋词儿”,苏淼渐渐理清。厂子加工水平过关,但管理方面还是新兵蛋子,毫无章法可言。
“这样,”她迅速决断,“所里现在走不开。周末我过去,周六周日两天,帮你理一下情况。”
挂了电话,她犹豫了几秒,拨通路慎东的号码。
背景是机场广播的模糊回响。
“怎么没和我说一声,舅舅电话已经打到我这儿了。”她说。
路慎东低笑一声,隔着电波也能听出几分慵懒:“提前说了不就是泄题?虽然我们是男女朋友,但总要避避嫌。”
路慎东当然是在揶揄她,这件事的本质其实也是怕她有太大负担。隐瞒莱特老板身份去实质性审厂,这种做法其实对赵国乾也好,对苏淼也好,都是最好的方式。
“赵国乾手艺底子硬,但管理还是野路子。我给他两周时间,按莱特标准过一遍筛子,能行就进资源池。不行,我也按规矩办事,你不要介意。”停了下,又笑说:“怎么,他请动苏博士出山救火?”
“嗯,周五下了班就出发去黎城。”苏淼声音轻了些,“慎东,谢谢你。”
“很多时候只是缺个机会。”他答得干脆,不再在赵国乾的问题上继续,“周五几点下班?我去接你,顺道接灯灯。你走两天,小家伙得有人看着。”
“不用接我……”苏淼想拒绝,又被路慎东堵住:“已经好几天没见,你就不想我?”
苏淼自然想他,但她早已过了喜欢就毫无负担宣之于口的年纪,轻轻转了话题,询问他后面几天的行程计划。
问话被她浅浅带过,避重就轻。路慎东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烦闷,但他能做什么呢?苏淼已经习惯将自已包裹在安全区内,他不能强硬破坏那道心门,只能等她心甘情愿向他打开。
如今他能站在那道门前,已属不易。
到了周五,路慎东的车泊在研究所围墙外的阴影里,引得下班职工纷纷侧目。
苏淼不知道他如此明目张胆,趁人少的空档,硬着头皮快速拉开车门坐进去,暖气混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开……”她仍旧不习惯路慎东的张扬,催促道,“你这车太显眼。”
几百万的车明晃晃停在门口,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窥视与讨论*。
“那下次我不开车,站着等你。”
苏淼倒吸一口凉气,要真这样,路慎东这张脸可比这辆车引起的麻烦大得多,“我害怕口舌争议,请你饶了我,千万别这样做。”
路慎东当然是说笑,只是这玩笑,却也引出苏淼的真心话。握起她的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不禁有些失望,“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我们的关系?我好像还无名无分。”
“恋爱又不是结婚……谈什么名分……”苏淼没想过路慎东会在这种虚名上挑刺儿,她见过不少男女恋爱中,男方喜欢藏着掖着的例子。就以为对男生而言,‘单身’是最好的装饰品。
苏淼从路慎东的话中品出几分失意,原来自已会错意。路慎东不是一般人,所有人或物,只要他想要的,都要得明明白白。
黑或白,绝没中立选项。
想起在鼎盛遇到郑沁雯与他那次。自已在他们面前阐明一番关于‘确定之事’言论,引得她回家后自省不该失言。
此刻她对那时的观念又有了另一层次的理解,以前因为害怕,她只选择做‘确定’的事。却也因此错过许多尝试的机会,如同赵倩临死前劝诫她的那句话——她要学会爱自已。
也爱这个世界所有的可能性,即使不确定,那又如何呢。
想通这点,苏淼莞尔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出其不意地借着他手腕的力量,轻轻上前,献上一枚香吻,“这种名分可以吗?”
,苏淼耳廓微微发热,脸红了。
松开手,转移注意力说:“走吧,路老板,我要赶不上车了。”
路慎东见好就收,单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头,又在她苦橙味道的秀发上落下一个吻,“先去你那儿收拾,再送车站。”他发动车子。
回到出租屋,路箱。小刺猬在加热垫上团成一个安静的毛球。
苏淼的东西早已收拾完毕,没有耽误多少功夫,就一起下楼出发。
路慎东拉开车门,小心地将箱子固定在副驾脚垫上。
苏淼只塞了个轻便背包,路慎东倚在车门边看她,忽然道”
“别。”苏淼拉上背包拉链,截断他的话,“舅舅那人清高,最恨攀关特老板是我…,“这个生意他绝不会答应,你只需当好你的‘路工’,就算是帮我了。”
“况且你那么忙,哪有功夫耽误。”
开年后工作多如牛毛,若是往常,路慎东可以做到心无旁骛,全身心投入。只是如今情况不同,心里想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千思百绪竟如此割舍不下。刚刚还生出推了一切工作,好好陪她几天的念头。
人类荷尔蒙与多巴胺的作用力令人心生敬意。
路慎东挑挑眉,不再坚持。他走过去,从身前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声音闷在衣料里,“又要两天不见你。”
苏淼被他圈着,身体有片刻的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我很快回来,你看好灯灯。要是你也出差……就让陈教授照顾。另外,没事儿别给厂里打电话,免得露馅。”
“嗯。”他应了一声,气息拂过她耳畔。片刻才松开,“走吧,上车。”
车停在进站口旁,“到了说一声。”
“嗯。”苏淼目光扫过副驾脚下安睡的刺球儿,“注意观察加热垫温度。”
“知道。”路慎东看着她,拇指指腹极轻地蹭过她微凉的脸颊,“当心点,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能有什么事。”她低声应,脸颊那一点被他蹭过的地方微微发痒。下车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踮起脚快速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
想快速逃走,又被路慎东捉住。
深入绵长的一个吻结束,路慎东才依依不舍放开她,“后悔了。”
苏淼脸色潮热,“后悔什么。”
“早知道你舅舅会让你帮忙,我就不把要求定那么严。”
苏淼义正言辞,“路工,你的想法很危险,要警惕徇私枉法……”
“是吗?”路慎东噙着笑,又要啄她。
苏淼退后逃出他的包围圈,快速道别,“到检票时间,再见——后面车来了。”
路慎东坐回驾驶座,俯身在灯灯箱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某种无声的承诺。黎城的方向,一场关于“管理”的硬仗,正等着他的苏博士。
而他能做的,就是守好这只沉睡的小刺猬,静静等她回来。
动车抵达黎城时,天色已沉。
苏淼没通知赵国乾,径自打车去了厂区附近一家老牌商务酒店。房间干净,带着消毒水味道。
放下背包,察觉胃里已经空落。
苏淼循着记忆找到厂区附近那家开了二十多年的砂锅米线店。门面不大,油腻的塑料帘子隔开内外,热气混着油辣子的辛香直往人脸上扑。
正是饭点,几张方桌几乎坐满,人声嘈杂。苏淼找了个角落空位,点了一份招牌牛肉米线。
红汤滚沸米线莹白,牛肉薄片、鹌鹑蛋、豆芽、海带挤在砂锅里。苏淼掰开一次性木筷,刚挑起一筷子米线,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岑姝的语音通话请求跳了出来。
“喂?”苏淼接通,背景音里小餐馆的喧闹涌了过去。
“苏博士?你在哪儿呢这么吵?”岑姝的声音透着一股养病的百无聊赖。
“吃米线呢。”
“哪一家?”
苏淼报了地址过去,就听见电话那头惊讶的声音,“黎城?”岑姝来了点精神,“你怎么来了,我在家快发霉了,明天出来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店还不错。”
苏淼用筷子压住滑溜的米线,应道:“好。时间地点你定。”
“行,说定了。”岑姝的声音雀跃起来,又问起苏淼来黎城的来意。得知她是来帮亲戚做点事情,也没放在心上,又东南西北地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随即话锋一转,带了点感慨,“哎,我偶像们出道十五周年巡演开始了,首尔场!这两天我翻箱倒柜找护照,也不知道塞哪个犄角旮旯了,想去又怕爸妈唠叨……”
苏淼安静地听着,吹了吹滚烫的米线。电话那头岑姝还在絮叨追星往事,忽然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天,潜水八百年的大吧主出现了,人活着果然什么都能等到。苏淼我先挂了啊,我得先去欢迎一下,明天见!”
话音未落,语音通话已断。手机屏幕暗下去,映着砂锅里袅袅升腾的热气。
苏淼放下手机,四周依旧是食客们满足的吸溜声,老板的吆喝声,锅勺碰撞的脆响。
岑姝那端的热闹过后,只余她自已在这人声鼎沸的小店里,安静地吃完眼前这一碗滚烫扎实的米线。
毛肚在汤里打了个滚,入口脆韧。她抽了张的纸巾,擦了擦鼻尖沁出的细汗。
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烟火气,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第56章 56【VIP】
清早,苏淼的身影出现在厂里。
她脱下外套,里面是件柔软的米色针织衫。拿起那张被赵国乾攥出折痕的整改清单,秀气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
她低声念着,指尖划过那些条条框框,眼神专注,“体系搭建,流程文件化……”
赵国乾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站在一旁,指着清单上的名词:“小水,舅舅这儿都是粗人,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这路工的要求是不是太难了。”
苏淼抬起头,给了赵国乾一个安抚的微笑:“别急,要求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一样样来,总能理清楚。”
一整天,苏淼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仔细梳理每一个环节。赵国乾和杨爱娟以及几个骨干围在旁边,听苏淼耐心解释:“工具用完要归位,划好固定位置……设备每天开机前要检查哪些地方,得记下来签字确认……安全通道这儿不能堆东西……”
她语气利落,条理清晰,把那些抽象的管理要求转化成工人一听就懂,能操作的具体动作。
杨爱娟没读过书,但对苏淼所说的系统化管理却一点就通。从一开始见到苏淼时的尴尬与不习惯,慢慢变成一有问题就主动提问,苏淼再耐心解答。
一来一回中,关系无形缓和了许多,杨爱娟看向苏淼的眼神也变得崇拜与敬佩起来。
过年那场风波仿佛没有发生过,苏淼也好,杨爱娟也好,都默契地没有人提起。
遇到特别棘手,涉及莱特内部具体执行标准的问题,赵国乾一筹莫展时,苏淼拿出手机,特意假装对着赵国乾抄在纸上,实际早已熟背于心对的号码拨了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她故作客气,“路工你好,关于那个‘目视化管理’的颜色和标识尺寸,莱特是不是有统一规定?”
听她一本正经,路慎东忍不住就想逗她。“你哪位?”
苏淼咬牙,“我姓苏,叫苏淼。乾辉模具厂的联络人。”
“哦?”路慎东拖长了语调,轻轻笑,“苏小姐吃饭了吗。”
苏淼懒得搭理他,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路慎东仍是笑,“我到现在还没吃饭,你说吃什么好。”
苏淼咬着牙,“路工,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稍等。”说着走到门外,身后赵国乾的目光追随过来,确保他看不见后,她才大了点声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问我。”
“算了,不吃了。后面会赶会,耽误功夫。”路慎东的声音轻飘飘。
苏淼觉得他这人太会以退为进,偏偏自己拿他没什么办法,又怕他真的为此不吃饭,熬着空肚子开一天的会。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纵容他,“不吃拉倒,饿晕最好。”
路慎东说:“小苏博士,你是否对你男朋友太无情?”
苏淼其实挺不乐意听到路慎东叫她‘小苏博士’,他那副好嗓音每每这样叫她,听起来语调格外亲昵柔情,就像故意同她调情撒娇一样,容易让人迷失心智。
苏淼压低声音,带着点气恼反驳,“路工,现在是工作时间,我在处理正事。麻烦您也专业一点,我没空和你消遣。”
“专业?”路慎东的语调拖得更长了,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小苏博士,这就是你面对甲方的态度?”
“路慎东,我这是公事公办。”苏淼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他的名字。
路慎东又说:“我更喜欢私事私办。”
苏淼知他又耍无赖,脸很快红起来,飞快地瞥了一眼厂内,恨恨威胁道:“我在厂里,旁边有人。”
“哦?”路慎东的声音里笑意更浓,仿佛能想象出她此刻又羞又恼还得强装镇定的模样,“那确实不好,私事还得私下办,你觉得呢?”
苏淼被他这无赖劲儿气得想跺脚,“你到底给不给标准?不说我挂电话了,我自己去问陈方聿要。”
对面哼笑,“瞧你这点出息。”
路慎东终于逗够了,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吃陈方聿的飞醋。语气里的轻佻瞬间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苏淼熟悉的,属于“路工”的清晰沉稳。
“好了,不玩了。莱特生产现场统一标准,参照编号为……警示区域用红白斑马纹,范围标识清楚。材质要耐磨且反光,粘贴或喷涂位置必须醒目且不易被遮挡。”
他没有要求,语速平稳,条理分明,与刚才那个懒洋洋逗弄她的男人判若两人。
室拿起笔,在纸上飞速记录。
东问。
“嗯,多谢。”苏淼松了口气,看着纸上的内容,心里虽然爱耍无赖,但专业上从不含糊。
“怎么谢?”路慎东应道,随即那点正经劲儿又像潮水一样退去,熟悉的慵懒调子重新浮上来,“小苏博士,你看,专业问题我回答得又快又好,作为男朋友,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苏淼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奖励你待会吃饭多加一个蛋,我买单,不用客气。”
然后在路慎东得寸进尺之前,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厂区的灯亮起来时,赵国乾才惊觉天已擦黑。他搓着沾了机油的手,对还在整理资料的苏淼说:“小水,收工收工!洗手,回家吃饭!”
苏淼合上笔记本,将散落的纸张归拢:“不了舅舅,约了朋友聚聚。”
话音才落,厂门外响起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一辆红色奔驰驶进院子,灯光晃了晃,稳稳停住。
“正好朋友来接了。”苏淼对赵国乾介绍:“我同事,岑姝。”
岑姝推门下车,裹着一件时髦的短大衣,对着苏淼和赵国乾热情地挥手:“苏淼,叔叔好!”声音脆亮,驱散了厂区的暮气沉沉。
简单寒暄几句,岑姝便不由分说把苏淼拉上了车。红色奔驰利落地掉头,驶出厂门,汇入城市的车流。
一路开到市中心灯火通明的财富广场。岑姝熟门熟路,领着苏淼穿过人流,直奔一家门庭若市的日料店。门口等位区坐满了人,岑姝却得意地说:“这家店派头得很,要不是托了朋友走后门预定,这一个月都排不上号呢。”
自岑姝病假,两人许久未见。一在包间榻榻米上坐定,岑姝便迫不及待打开了话匣子,第一件事就是算旧账:
“过年叫你多少次去我家,苏博士,你架子可真大!”
苏淼听着倒也不反驳,只用热毛巾慢慢擦着手。她孤身一人,过年的热闹于她,是别人家的圆满,她不愿做那格格不入的点缀。即便岑姝心无芥蒂,她也需守着那份自觉的距离。
“过年有点忙,抽不开身。”她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歉意,“下次有机会。”
“下次下次,你哪次兑现过?”岑姝佯怒,杏眼圆睁。
苏淼见她气势汹汹,识趣地讨饶:“一定一定。岑大小姐,我饿了,可不可以先点餐?”
“嘁……”岑姝这才作罢,拿起菜单熟练点单。包间是传统的日式榻榻米,苏淼背对着纸糊的移门,岑姝正对着出口。
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上菜,移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岑姝视线下意识扫向门外过道,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过道里,两个男人正一前一后走过。为首那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岁上下年纪,样貌极为出众。身形挺拔,深色羊绒大衣衬得他气质沉稳,眉宇间却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岑姝抬眼时,对方也恰好看过来。视线短暂交汇,但下一秒,那目光沉沉地落在了背对着门口,正低头整理餐巾的苏淼身上。
还没等岑姝看清男人的眼神,移门就随着服务员的退出而合上。岑姝收回目光,端起骨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看什么?”苏淼问。
岑姝放下茶杯,双手交叉叠在桌上,眉飞色舞地说:“你刚刚没看见可惜了,过去了一个男的,样貌气度都绝了。”又带着点回忆的神色,想了想说:“……似乎还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反正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大老板的角色,我之前怎么没发现黎城还有这样的人物?”
苏淼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安。她没接话,只低头“嗯”了一声。
料理陆续上桌,包间暖气足,苏淼起初没脱外套,吃了一会儿,身上渐渐回暖。她起身脱下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素色的羊绒衫。
“热了?”岑姝随口问道,目光掠过她颈间,忽然停住,“咦?你这链子……”她语气带着点好奇,并未贸然伸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苏淼低头,那根细细的铂金链子从领口滑出些许,连带勾出了末端坠着的东西——一枚银白色戒指。
简约的戒托,镶着六颗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而纯粹的光芒。
岑姝的目光在那戒指上一扫,随即认出了那独一无二的设计风格。她抬眼看向苏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讶异,“……V家的定制?苏淼,这戒指可不便宜……”
她顿了顿,一个名字在舌尖转了转,带着点试探,“路慎东送的?之前我可没见过你戴。”
苏淼没有否认,岑姝得到她默认的答案,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真切的惊喜,“原来如此!过年那晚他急急打电话问我你的地址,我还疑惑什么事这么急……现在总算明白了。”
她想起之前的担忧,语气带着欣慰,“路慎东他人真的不错,看到你们能有发展,我很高兴。”她顿了顿,又有几分顾虑,“能让你点头同意,他估计也是费尽了功夫。路慎东可不是肯轻易放手的人,苏淼你真想好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苏淼听着岑姝的担忧,她自然是认真想过的。刚松口时,她并非没有一丝悔意,后悔意志不够坚定。但后来她看清了内心,这个决定并非违心,而是她真切想要的结果。至于最终如何,已不在她此刻考虑范围。
至少那一刻,她不想再后悔。
“他既看上了我,我也不好叫他失望。”苏淼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开端如何不重要,未来谁也说不准,过好当下就足够。”
岑姝微怔,心中震动。能让一贯紧闭心扉的苏淼说出这番话,路慎东于她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
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一顿饭结束,结账出来。走到店门口,两人才发现外面已是雷声隐隐。
冬雨淅淅沥沥,渐渐织成细密的雨幕,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糟糕,没带伞。”
岑姝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语气带着点懊恼。两人正踌躇,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雨势不小,两位需要伞吗?”
岑姝回头,看清来人,正是刚才过道里那位气质卓然的男士。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曾在父亲常翻的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这张脸,试探着问:“是檀先生?”
来人正是大立医疗的掌门人檀宗恺。
他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岑姝,落在她身后的苏淼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他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长柄黑伞,客气地递过来:“不介意的话就先用。”
“多谢檀总。”岑姝礼貌地接过伞,转头对苏淼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接你。”
然后又对檀宗恺说,“檀总,伞稍后我回来再还你。”
檀宗恺收回落在苏淼脸上的目光,淡淡应声,“好。”
岑姝点点头,“我很快回来。”说完,撑开伞,匆匆步入雨中,走向停车场。
热闹的店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苏淼站在狭窄的屋檐下,与檀宗恺隔着一步的距离。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沉重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檀宗恺侧目,视线却落在苏淼的脖颈处。
羊绒衫的领口下,那根细细的铂金链子贴着苏淼白皙的锁骨。不经意滑落出来的戒指十分显眼。
他不由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沉稳,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个认知让檀宗恺感觉到一丝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和没由来的厌恶。
雨声喧嚣,两人之间却只有令人难耐的寂静。直到那辆熟悉的红色奔驰冲破雨幕,在路边停下。
岑姝降下车窗:“淼淼,上车!”她看向檀宗恺,“檀总,伞还您。”
檀宗恺伸手接过湿漉漉的伞柄,目光沉沉,看向远处飞流而下的雨线。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只落入她的耳中:
“苏淼,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57章 57【VIP】
失望?苏淼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可笑。
“失望产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抱有某种期待。”苏淼看向檀宗恺,笑了笑,只是这笑没什么温度,“不知道我有哪里没说清楚,让你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不管檀先生抱有什么期待,都和我没有关系,谢谢你的伞,再见。”
苏淼淋着雨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水滴顺着头发滑下来,岑姝赶忙抽纸给她擦,又好奇地问:“你刚刚和他说什么那么久?”
隔着车窗玻璃,岑姝刚刚只看到苏淼的侧脸。
苏淼擦去脸上的水珠,将湿了的纸巾对折,捏成薄薄一片,然后手指用力,顷刻将它撕成两半,最后捏成一团。
她玩着那个纸团,语气轻松,她发现自己说谎时的演技也很出色,让人压根看不出破绽,“他说这雨好大,下个没完。”
“然后呢?”雨刷器刮着玻璃,岑姝拐过弯看着前方路况,问道。
“我说是啊,这雨比依萍向陆振华要钱那天还大。”
岑姝忍不住笑出声,就连苏淼也弯了弯嘴角,“你是不知道他是谁吧,和他说这种冷笑话。他可是檀宗恺——大立医疗的老板,黎城首富檀家的一把手。”
“我怎么会知道呢。”苏淼拨了拨湿了的头发,看起来毫不在意,现实也的确是这样。檀宗恺是什么身份,现在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但岑姝对檀宗恺的话题延伸并没有结束,像是想起什么,她开口说道:“你现在不认识也正常,但以后可能也会和他有交集了。”
苏淼的手停下,又听见岑姝继续说:“之前我小姨和我提起过,路家和檀家好像还是比较近的亲戚关系。没认识路慎东之前没觉得有啥,认识了之后才发现,这世界可真小。人际关系一环扣着一环的,六度分隔理论诚不欺我。”
前面遇到红灯,岑姝踩下刹车,看向副驾驶上的苏淼,总结说:“反正以后你要是和路慎东结了婚,就少不了和他打照面。”
岑姝这话,实实在在地提醒了苏淼一个未曾深想的问题。之前被心动与甜蜜冲昏头脑,自以为剖析坦白就能掩盖过一切。
她的‘狂妄’让她迷失,她一直以来的‘孤儿’身份,让她对此产生了某种钝感,她竟忘了现实社会关系的残酷性。
若她和路慎东的关系被袒露,由此会引发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她下意识地不敢深想。
‘结婚’两个字重重砸在苏淼心上,让她思绪清明起来。
默默将身前的戒指坠子放进衣领内,心却加速在跳。
是她得意忘形,自以为孤身一人便无所畏惧,以至于轻易露出破绽,让檀宗恺抓住把柄。
她厌恶这种感觉,被世俗眼光裹挟着,被现实压力重压着。
她意识到自己的决定还是太草率,只是木已成舟,她已无法轻易回头。
岑姝将她送到酒店门外,暴雨也已经停歇。夜空碧蓝如洗,雨后空气凛冽,冬风吹过,使得苏淼愈发清醒。
道了别,苏淼推开酒店门往里走。进到房间躺在床上,她闭眼,想了许多许多。
她何尝不知道在道德社会的虚伪平衡中,每个人都犹如表演在高空上走索的囚徒,每一步都是对真实自我的谋杀。
她可以做到不管不顾,但路慎东呢?她无法不为他考虑。
房间只开着一盏夜灯,静悄悄的。苏淼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厂区,非作业时间点里,偷偷开启的机器低鸣声。
她胡乱地想着,在情绪快拧成一股线时。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维。
【SSR】来电。
苏淼仍躺着,只是懒懒地侧了个身,看着窗外圆而明亮的月亮。
良久,她按下接听键。
白天和路慎东的电话仍有余韵,她率先开口,“慎东。”
电话那头的路慎东声音懒懒的,惬意地回应,“嗯……在做什么,这么久才接。”
苏淼又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吸顶灯的轮廓,故作轻松地说:“刚和岑姝吃完饭回来,才进门,都没来得及洗漱,就听见你电话过来。”
“晚上吃什么了?”路慎东听起来还在工作,背景音偶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吃的日料,岑姝选的地方,人均消费近一千——当然也是岑姝请的客。”苏淼笑笑,语气有些夸张地说,“我足足吃了五块金枪鱼大腹,现在腻得有些反胃。”
“味浓则厌,趣淡方长。”路慎东接话说。
“我以为你只是个工科狂,不晓得你也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
路慎东在电话那头轻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教授架子上的书,她埋头坐在桌前看,渐渐地我也被影响,最不少,所以多少也能说上两句。”
“喔,那你小时候很幸福,二十年前的事情。”
躺在满是书的房间,什么都不用想,埋头徜徉书海,身边还有名为‘母亲’的人陪伴,这是苏淼小时候最想做的事。
不过很可惜,那时候的赵倩除了漂亮,肚子里毫无点墨。各样的护肤品外,盘。
而现在,她反而有些怀念那些红红绿岁的时候,她会偷偷沾取一点这种神奇的粉末,学着。
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的眼睛化成一个小小西红柿。还没来得及擦掉,就被赵倩撞破,惹得她放声大笑。
那时候的赵倩才会给苏淼一种真实的母亲气息。
她会取出一块白色棉片,然后按在蓝色瓶子上沾取里面的液体,叮嘱她不准睁开眼。苏淼感觉她细长柔软的手捧住她小小的脸,再仔细轻柔地擦去她眼皮上的红色痕迹。
不合时宜的回忆,却另苏淼无法轻易挣脱。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放肆地想念赵倩,并努力寻找两人之间的每一道蛛丝马迹。
潜意识中,她认为这种回忆有一定限制次数,想一次就会从本子上划掉一次。她和赵倩拥有的美好回忆太少,因此更害怕自己终有一天,这种美好会被耗尽。
那时候,她会什么都不再拥有。
水痕沁湿床单,她抬手捂住眼睛,安静地抽泣。
“苏淼。”路慎东如何敏锐,怎会猜不到她此刻在哭,“对不起,是我触你伤心事。”
苏淼兀自摇摇头,“不是的,有风吹进来,吹得眼睛疼。你说得对,味浓则厌,趣淡方长。”
“你不要因此联想。”
苏淼擦掉眼泪,“联想什么?我只是提醒自己,下次一定不能贪食,所谓甜味七分是蜜糖,满溢则成穿肠药。”
敲键盘的背景音停下,空气静默一秒,苏淼又听路慎东说:“今晚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什么事,你别多想。我这人爱反思,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当然你肯定不会学我这个坏毛病,你这样的人,只会向前看,不会向后看。”
眼泪已经干透,清醒的苏淼又回来了。
“七分为饴,十成成毒——这是《清暑笔谈》里的话,虽然夏天还没到,但我觉得有必要提前克制食欲。”末了她补了一句:“冬天易养膘不是吗?”
今夜的气氛不对,路慎东自觉这不是和谈心的好时候。他的小刺猬必然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只是这话并不容易和他说。
既然她不愿主动说,他也不逼问。
挂了电话,但路慎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黎城,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他第一次干。他能做的就是,在每次苏淼需要他的时候,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出现。
活堆得像山,路慎东上高速的时候,接到陈方聿的工作电话。得知他第二天的线下会议要‘旷工’,又顺嘴问了句去哪儿。
知道他要去黎城,陈方聿皱眉。
“这个关口应该不适合和大立医疗接触太多。”
路慎东何尝不知道目前形势严峻,年后檀宗恺那边以最快的速度,最厚的资本预算,强势加入光学仪器的赛道。
目的摆明了是与莱特一决高下,路慎东既然不愿意让檀宗恺入股,那他就全资下场。檀宗恺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钱。
路慎东并不怕事,檀宗恺既决意如此,他自然没有撤退的道理。
“我只是去见我的女朋友。”路慎东抛开商场上的斗争,回归一丝温情。
“女朋友?”
“下次一起吃饭,你也认识。”
黎城有谁,陈方聿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这人他和路慎东又正好都认识。
路慎东没察觉他的沉默,换了话题又交代了几件待办的事项,径直挂了电话。
已经是夜里十点,苏淼和路慎东打完电话后,仍感觉胃中犯腻。起来又坐在桌前将厂子里的优化方案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才关了机去洗漱。
吹完头发已经快十点,酒店房间不大,小小的却很很舒适。
苏淼刚躺下,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路慎东又打了过来,她接通。
“睡了?”他声音低沉,伴随着呼啸的风声。
“正要睡。”
“灯灯说她想你了。”他停顿片刻,语气里一丝难以捕捉的温缓,“你想不想她?”
“当然,只是她在冬眠。怎么告诉你她在想我?”
听筒里传来他极轻笑声:“她梦里说的,说妈妈也想她,让我带她来见你。”
心口无声一顿,某种预感清晰起来。苏淼起身,赤足踩过地毯,拉开窗帘——楼下清冷的夜色里,淡黄路灯下泊着熟悉的黑色轿车。路慎东斜倚车门,左手持手机贴在耳侧,右手拎着那个熟悉的亚克力笼。笼内,黑芝麻团似的的小东西安稳地蜷着。
推窗的刹那,他恰好抬眸。视线穿过薄寒的空气,无声交汇。他唇角微动,对着话筒,也对着她,“小苏博士,我也很想你。”
未及思索,苏淼抓起椅背上的薄毛衣套上,趿着拖鞋便出了门。
电梯下行,苏淼奔出大堂,寒气瞬间裹住单薄衣衫。
她跑向他。
路慎东已收起手机,在她靠近时张开了手臂,她撞进他带着夜露寒气的怀里。宽大衣襟将她裹紧拥住,温热的体温透过羊毛衫传来。
苏淼的脸埋进他胸前,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冬夜的凉。手环上他腰身,攥住了背后的衣料。
先前那番劝诫自己的话又开始摇摆——味浓则厌,可面对路慎东,她如何能生厌?
只更用力地抱紧他。
第58章 58【VIP】
“这会儿不怕别人看见了?”
冲动的*情绪褪下,苏淼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不是说很忙?拎着灯灯跑来跑去干什么,油钱多得烧了?”
“爸爸妈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家三口。”路慎东依旧厚脸皮,苏淼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语,想谁和他是一家三口。
路慎东闻着她的发香,低低笑,“不把脸抬起来,我怎么吻你?”
苏淼躲在他的大衣里,对他这种轻佻的情话还未完全免疫,感觉脸颊像是在发低烧,侧过脸贴着她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收起你绮丽的念头,不要破坏这种温情。”
“什么念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来的路上,路慎东想好见到苏淼的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深深地亲吻她,但这会儿她软软的身子贴着他,躲在他的怀中。这种甜蜜的感觉,却比接吻更动人。
“天冷,回房间吧。”
这话让苏淼打了一个激灵,她松开手,小脸从大衣中露出,一双眼睛莹亮。
“……那我问问还有没有房间。”
路慎东伸手捏捏她的脸,感受她脸上发热的温度,声音带着蛊惑,“收留我,好不好?”
苏淼抬着头,路慎东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反客为主,揽住她的腰,圈着她往酒店里走,“想什么呢,开了两小时车,胳膊都酸了,揽你都没力气。”
路慎东哪是没力气,箍住她腰的手咯得她疼。她充分相信路慎东完全可以单手将她抱她,苏淼感觉自己几乎是被他抱着悬空着走。
进了门,路慎东就原形毕露。
灯灯都被他放在一边,铺天盖地地吻就落下了来。
“路慎东!”
苏淼的嘴被路慎东堵住,只能呜呜地反抗,她就知道他不怀好意。
路慎东的技术好像又精进了一点,苏淼严重怀疑他又看过不少法国浪漫电影,才会将法式热吻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
他撬开她的齿贝,霸道地占据她的唇舌,以胜利之姿赢得这场攻坚战。苏淼感觉大脑缺氧,只能死死抓住路慎东后腰上的衬衫衣料,使自己保持清醒。
小小的酒店房间玄关,两人吻得如入无人之地。
苏淼心中警铃大作,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擦枪走火。她当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会情欲上故作姿态。
只是继她抱着毁灭心态在路慎东家与他完成第一次后,她并不希望两人的第一次亲密发生在酒店。
“路慎东,我觉得这里不好。”她小声求饶,坦白了自己的意愿。
她求人的时候,神色动人,清冷与多情兼备,因她这样低低求饶,反而更加激发路慎东的占有欲。
战场从嘴唇转移,苏淼因身前忽然的凉意而颤抖。路慎东埋下头,一步步蚕食新的领地。
手也并不闲着,轻而易举地穿过薄薄的羊绒衫,触及她后腰的细腻温热的皮肤,苏淼感觉战栗。
她被抵在墙上,嘴唇因为暂时的被释放而得以喘息,接着路慎东蹲下身。
苏淼意乱情迷,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抵住他的肩膀。
“不要,不可以。路慎东,你老实一点。”
路慎东果然停下,直起身,将她揽进怀里。苏淼终于理解什么叫‘心若擂鼓’,路慎东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两人都大口喘气,呼吸声不分彼此。
“你是魔女吗?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苏淼又想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这样做。但她没有对路慎东道歉,她不能再给他甜头,否则他一定得寸进尺,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这里是酒店……我不喜欢。”
路慎东不再为难她,缱绻地亲了亲她额前的头发,“下次去我家,或者你那儿,行不行?这个理由只允许你用一次,下一回我可就不放过你了。”
苏淼潮红的脸又涌过一阵酥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路慎东真的就放过了她,“我去洗漱,你去床上等我。”
这话又让苏淼遐想。
见她呆愣愣地神游,路慎东捏捏她的脸,“瞎想什么呢,不是说好了什么都不做?你要后悔也来得及。”
“你才后悔。”苏淼咬唇,对他的调戏微恼,“我累了,先睡了。”
浴,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
心想路慎东还挺节省水资源,水声响一阵又停一阵,德。
打完泡沫后,又哗开,苏淼想,男人洗澡可真快,这才几分钟。
路慎东开始吹头发,吹风机的嗡嗡声是很好的催眠曲。苏淼感觉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她感觉身侧床垫微微凹陷,扑进来一有人在剥她衣服,她吓了一个激灵,困意消了几分,
“穿这么多,不热?”
路慎东利落地脱掉了她故意穿着的贴身单衫,露出里面的吊带。
“我,我没穿……”苏淼不喜欢穿着内衣睡觉,又怕刺激到某人,因此在吊带外面又穿了一件薄羊绒。
这会儿没了薄衫的欲盖弥彰,苏淼秀气的锁骨,匀称的手臂都袒露在路慎东眼前。
路慎东低头,看见她脖子上细细闪着亮光的项链,指尖轻轻一勾,那枚钻石戒指就从苏淼的秀发中跳了出来,落在苏淼身前微微隆起的曲线上。
原来那枚戒指一直被她戴在身上。
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戒环,路慎东低头轻轻落下一吻,感觉到它的温热与香气。
可他想吻的,又岂止这枚戒指?
他决定采用怀柔政策,徐徐图之。
“别乱动。”路慎东重新盖好被子,大手一揽,侧着身抱住她。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苏淼这才发现路慎东赤着上身,“你把衣服穿上。”
“穿着睡不着,我平时就这样。”
“可你上次没有脱。”苏淼的困意早已消尽,话说出口,感觉自己又中了路慎东的圈套。
“好像听起来还有些遗憾?要不开灯给你看看。”
“路慎东,你无耻。”
暗色中,路慎东低低笑,“来得太急,没带衣服。要是穿衬衫睡,明天会皱得出不了门,别人看见就会猜想我昨天做了什么。”
“那……那你也不能这样。”
“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守信用?苏淼,我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是信誉。”
……性欲。
苏淼忍不住想歪,又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反思。
这是两人确认关系之后,真正意义上的共眠。苏淼被路慎东抱着,感觉自己整个人热得发烫。
两人都没穿裤子,只穿着贴身内衣。路慎东甚至迈着长腿,随意一伸一勾,就使她细长的腿贴向自己。
“我去关空调。”苏淼热得受不了,尤其是感觉身后抵着的异样,逃似的起身。
这时候,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容易燎原。
更何况是苏淼这样明显的逃离,下一秒她就被路慎东拉了回来。他翻身而起,轻易将她桎梏在身下。
“你骗人,不是说了商人有信誉?”
路慎东的气息扑在她脸上,笑声清晰,听起来有些可恶,“小苏博士,你大概忘了——商人还有一点特点,那就是兵不厌诈。”
苏淼有些生气,却又听见他柔声说:“自己试过,没弄出来,憋着的滋味不好受。”
这是真话,路慎东在浴室试了又试,良久不得要领。
谁点的火,还需谁负责灭。
“帮我。”路慎东说。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苏淼看着路慎东隐忍到极致的眉眼,心里有些不忍。
但她很快就为这一丝不忍付出了代价。
她忘了,除了兵不厌诈,战场上还要一个绝对准则就是——永远不要对敌人心软。
路慎的大手游弋着,很快将她点燃。
意乱情迷中,她放弃了抵抗。但路慎东也遵守了承诺,只需她帮他解决。
最后他抱着她去洗手。
“对不起没经验,下次一定控制住。”
苏淼任由路慎东握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脸深深埋在他肩颈。心里想的却是,酒店的镜子为什么都要做得这么大,擦得这么干净?
她若是回头看,就能看见自己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淡粉的颜色。
是那样迷人。
路慎东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在洗手台要她,他为自己纯情失笑,又觉得自己怎么会圣人到如此地步。
一切只因爱她爱得太深。
路慎东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玩心极重,又和小苏博士闹了大半宿。
苏淼起初还有斗争意识,可大床之上,小刺猬又怎么玩得过老狐狸。
到最后就任由他乐此不疲地自娱自乐,他的确‘老实’地守住了最初的承诺。但到后面,苏淼甚至都想不如让他得逞算了,她困得双眼迷离,边上这人却精力无限。
她不再管他,只当他给她免费按摩,不会儿沉沉睡去了。
天刚亮不久,两人就被路慎东急促的电话声吵醒。对身边多了个水草似的整晚缠住她的路慎东,苏淼醒来时还有些恍惚。等回神过来,又想起昨晚种种。
那些属于夜晚的隐秘,因太阳升起而变得有些羞耻。
她也有起床气,这会儿更不设防,一些坏脾气也初露端倪,“喂!电话响。”
水草一点不松开,反而缠得更紧。苏淼伸手用力摇他,可她细胳膊细腿,哪儿推得动一个沉睡的一米八几大男人?
电话响了又响,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苏淼听得吵得很,起身去摸手机。刚支起半个身体,就被路慎东拉了回来。
他大手一伸,捞来了手机。
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只划开接听键,下一秒将手机放在苏淼耳边。
“帮我接。”
苏淼一惊,立刻捂住嘴巴,将手机丢了回去。杏目圆睁,在心里骂了路慎东好几遍混蛋。
路慎东睁开眼,心情颇好便不再逗她。扫了眼屏幕,看见来电名字,有些意外。
陈方聿这个万事不care的人,什么时候在早晨六点给他打过电话?
“你最好有急事。”
路慎东半靠在床头,伸手随意地抓了抓睡塌的头发,感觉之前和苏淼一起剪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点儿。
“就因为这个?Alex,你吃错药了。”路慎东的毒舌不亚于任何人,苏淼抬起头看他,默默担心这话是否说得太重,伤了两人和气。
对面也没给他好脸色,苏淼听见一句经典美式问候语后,陈方聿也毫不客气地就挂断了路慎东的电话。
路慎东显然还没琢磨透这莫名其妙的一场对骂是为什么,就听见苏淼问他:“你来之前和他说什么了?”
“和他能说什么,就说来找女朋友。”路慎东盯着苏淼素雅漂亮的脸,想到一种可能性,“他什么意思,真看上你了?”
苏淼对路慎东的愚蠢表示无语,“他又不知道我在黎城,你说在黎城的还有谁?”
第59章 59【VIP】
“岑姝?”路慎东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有事?”
所谓隐私,就是隐秘的,私人的故事。
就算她对岑姝与陈方聿之间的牵绊已窥探一二,但苏淼本性不愿意和人大谈八卦,即使这人是路慎东。
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声,“你和陈方聿的那番话可能造成了他很大困扰,你大概想象不到,他是如何熬到天亮才忍不住给你打这通电话。我想你有必要同他说清楚,但我又希望你不要告诉他我们的关系。”
路慎东原本听着前半段还腾起些探究的兴味,后半句却让他彻底失了心思。
“我就这么拿不出手?还是对你自己太没自信,又来那套没营养的配得上配不上的言论?配种呢?”
这话太粗鄙,苏淼翻了个白眼给他,“你爱当猪你当,别拉上我。”
她不想一大早和他博弈论,点到为止:“事以密成,太过高调并不是什么好事,能明白吗?”
路慎东当然明白,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总得寻个出口。
但这人不仅属刺猬,还属兔子,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点不高兴,只能从嘴上讨些便宜。
他起身去浴室冲澡,昨晚闹腾出一身汗,起来不洗就腻得慌。可他相当无耻,不仅洗澡不关门,还邀请苏博士观赏。
“公序良俗懂不懂?”
路慎东一脸无所谓,赖定她,“我身上你哪里没看过?”
苏淼气得把手又多搓了两遍。
小酒店没有早餐服务,厂区附近倒是有不少移动早餐摊,卖着一些鸡蛋灌饼,手抓饼之类的餐点。
“我下去买点?”苏淼问,不确定他是否肯屈就。
路慎东从浴室出来,半干的头发随意拢在额后,水珠沿着颈线滑落。他动作潇洒地穿上衬衫,动作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利落。
窗外厂区的晨光灰白,空气里浮着工业尘埃。
“这地方没正经早餐,”他目光扫过楼下简陋的摊点,“带你去吃点好的。”
路慎东径直带她出门,自然也不忘索取一个早安吻。
车子平稳驶离工业区,穿过几条旧街,几乎横跨半个黎城,最终停在一家老面馆门前。
面馆招牌陈旧,被岁月和油烟浸染得颜色深沉。门口支着几张简易桌椅,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这里?”苏淼有点意外,这地方藏得深,她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
“嗯,老味道。”路慎东应着,侧身挤进窄小的门,在角落寻摸到张刚空出来的小方桌。桌面油光光的,他顺手抽了张卷纸抹了抹,拉开塑料凳让苏淼先坐。
“老板,两份面,肝腰双炒和海鲜面。”他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地传达到忙碌的老板耳中。
店内喧闹,头顶的老式风扇嗡嗡作响。
“你对黎城比我熟。”
“陈教授的高中就在附近,”他语气平常,“这间小店,是她与我父亲初次相遇的地方。”
苏淼抬眼看他,周遭的喧嚣成了背景音。
两碗面热气腾腾地适时端上,路慎东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木筷,掰开后递给她,“尝尝。”
“这里对你很有意义。”
苏淼接过筷子,路慎东又抽出一双,看着她才接着刚才的话题,带着一丝追忆的意味:“那时店小人多,需要拼桌。我父亲在保密单位工作,路过黎城开会。偶然走进这间店,吃个面也衣着板正,坐姿如松。大概是生平第一次与陌生女子同桌用餐,他拘谨得连筷子都握不稳。”
路慎东停了下,看苏淼一眼,接着说:“陈教授见他有些古怪,便主动攀谈,他却紧张得难以成句。陈教授误会他为人倨傲,便存了几分顽心——我父亲伸手去取醋壶,她便先一步拎走。他刚拿起辣椒罐,又便迅捷地夺走,结果一个不慎撒多了,反而呛得泪眼朦胧。”
“然后呢?”苏淼听得入神,又见路慎东挑起一片油亮的腰花,送入口中,才继续说:“我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从内袋取出一方叠得齐整的手帕递过去。”
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陈教授当时便怔住了,一是诧异新时代竟还有人用这种老古董;二是她读了那么多书,一肚子才子佳人的故事,怎么会不懂递手帕的意思?接过来,自己倒先臊了。我父亲吃完面便走,陈教授追出去,与他约定第二天还在这里相见,她会还他手帕。”
“最后还成了吗?”苏淼问。
“当然没成,”路慎东挑眉,
苏淼哑然失笑,也明白路慎东带她来这里的原因。这是他父母故事初始的地方,如今他带她一起故地重游。
路慎东这人,霸道张扬是表象,底色却是这般细腻温柔。她意义,尤其是陈教授和路母情缘,在她的人生认知里是及其陌生的。
她乐意倾听。
“,风趣又幽默,工作上不拘小节又很严谨。”
“的确,我受她影响多过于我父亲。但论严谨,无人能与我父亲比。他在那种单位待久了,难免刻板严苛,但本质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以后你见了就会知道。”
苏淼低头吃了口面,海鲜面汤头醇厚鲜美,面条伟,那个婚内出轨使她母亲怀孕,又迅速,留不下任何值得回味的片段。
“很抱歉我没有这种家庭故事和回忆可以讲给你听,我爸妈的过去不受世俗祝福。而父亲这个角色在我成长中缺失太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提起。”
“不想提可以永远不提,这并不重要。”
虽然苏文伟这人行径令人不齿,但听到路慎东对她说他不重要的时候,苏淼还是觉得有一丝心痛。
“你这番话,会让我误会你是在炫耀你成长在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而我与你相反,我拥有一个不负责的父亲,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母亲。”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淼的家庭背景是两人之间默契不去提起的禁忌,她的回避是伤痛带给她的自我保护。
但回避只会让误解与不安更深,他同她谈起父母,没有任何炫耀的成分存在。
他清楚两人目前的状态看似稳定,实则脆弱不堪一击。
他要赶在可能的外力来临之前,表明自己的态度。
路慎东正了正脸色,认真说:“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并非让你想起伤心事。我是想说,孩子会是父母的影子,虽然你无法选择过去,但可以选择未来。若你愿意,我们的孩子,会比谁都幸福。”他目光沉静,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也请你,相信我。”
这是路慎东给她的承诺,重逾千钧。路慎东言出必行。苏淼无法不信。
路慎东没有执意等到她的答复,他又绅士地起身去结账。
这人明明是工科出身,却又很懂文科的浪漫。
他总是这样,抛下惊涛骇浪的言语,又适时留给她喘息的私人空间。
就像放风筝,他可以让她自由,也可以让她安稳落入怀中。
“走吧。”路慎东结完账,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车子开出居民区,却驶向工厂的反方向。未等苏淼反应,车子已平稳驶上通往老房子的熟悉道路。
“时间还早,我送你回去看看。”
窗外街景流转,苏淼默然。今日并无此计划,但陈教授与路父的故事,漾开了她心底对赵倩的思念。
又一次无需言语,路慎东便将她送至心之所向。
钥匙转动,门扉轻启。
赵倩留下的屋子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旧日时光的寂静与微尘的味道。客厅一隅的小几上,遗像静立。
苏淼取出三支线香点燃,青烟笔直如线,缓缓升腾。她凝望着照片,无声伫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是她的负累。”她没有回头,但知路慎东在认真听,“在漫长的痛苦里,她变得喜怒无常,并把全部扭曲的期望都倾注给我——她要求我学业必须优秀,品性必须自持。那时候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近乎苛刻地对待我,但我知道我的听话能让她高兴,那我愿意去做一个‘听话’的小孩。”
路慎东听着她寥寥数语带过的过往,心口似被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都过去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苏淼侧首,看见路慎东已自取三支线香。
她怔了下,下意识伸手想拦,“你不用……万一以后……”
苏淼喉间微动,那句婉拒几乎脱口——这动作承载的意味太重。
路慎东神色沉静如水,他微微俯身,拿过台子上的火机,引燃自己手中的三支。动作轻柔却郑重,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稳。
他面向照片上那个眉宇间凝结着无尽愁苦与美貌的女子,颔首致意。
小几上还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是路慎东没见过的七八岁的苏淼。她被抱在赵倩怀中,张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对着镜头比V。
幼年苏淼长得十分精灵古怪,脸蛋很圆,看起来比现在肉嘟很多。路慎东至今没见过苏淼露出过照片上那种,不带任何烦恼的纯真大笑。
曾经的她也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而现在的她,圆脸变成瓜子脸,一双笑眼也变得内敛沉静。
路慎东凝神看了一会,随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
青烟袅袅,缭绕盘旋。他始终未发一言,只在心底深处,对着那定格的面容,清晰地低语——一生一世,我会照顾好她。
苏淼立于一旁,情绪在寂静的空气中交织弥散。
路慎东的侧影在淡淡的烟雾后显得格外清晰,他直起身,转向她。
“万一什么?”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他惯有的掌控力,也裹挟着一种无需多言的坚定。
“我们不会有万一。”
第60章 60【VIP】
结束祭拜,两人开车回酒店。
苏淼进房间收拾东西去模具厂,她还有一天时间可以帮赵国乾的忙。
路慎东已经坐在窗边的小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他戴着蓝牙耳机,正低声参与一场线上会议,屏幕上能看到几个飞书头像。
苏淼放轻脚步,指了指门口,用口型无声地说:“我走了。”手刚搭上门把手,就见路慎东起身,将蓝牙耳机取下扔在一边,走向她。
“你……”苏淼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他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索取一个吻,亲不够似的。
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刚才在会议中那个冷静自持的决策者只是个假象,此刻的他只剩下纯粹的,无法餍足的渴求。
苏淼被他吻得气息不稳,心底也生出浓浓的不舍。她贪恋这怀抱的温度,但赵国乾那儿的摊子还要她收尾。
路慎东既然给了赵国乾这个机会,她也自然要全力以赴。
“我真得走了,舅舅那边还在等我。”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中饭你可以叫外卖,退房时间我延到了下午三点,到时候你带着灯灯就回平州吧,我定了七点钟的车票……”
“所以,”路慎东打断她,声音低沉,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磁性,“你要抛下我,让我自己回去?”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票本来就买好了,谁知道你会突然跑来。”
“那就退票,我等你一起。”
“不行,太晚了。”苏淼感觉有些理亏,正色道:“你这突然袭击的毛病要改,不然我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倒成了我的错了?”路慎东噙着笑看她。
苏淼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根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什么错不错的,只是我喜欢事情按计划走,这样心里有底。你总是总是出其不意地制造些‘意外’,”她抬眼看向他,“虽然……”
“虽然什么?”
苏淼不想承认,虽然你的“意外”都让我措手不及,但每一次,都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被你珍视,被爱着的真实。
这种踏实的幸福感,是任何严丝合缝的计划都无法带来的。
“不和你多说了,舅舅还在等我,我们回平州见。”
就在这时,路慎东扔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清晰地传出外放的呼唤声,一个男声接连响起:
“路总,路总您在吗?”
“路总,关于项目的解决方案,您看……”
会议还在继续,下属们显然在等待他的最终裁决。
苏淼像找到了完美的脱身理由,立刻正色道:“看,你的下属都在等你做决策。路总,不能因为谈恋爱就……”她话未说完,就被路慎东截断。
他不仅没回去处理会议,反而更贴近了一步,几乎将她圈在自己与门板之间,低头凝视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就怎么样?”
苏淼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强自镇定:“你明知故问,不管怎么样,工作都要认真对待。你现在这行为非常不好,要以身作则,快去开会!”
路慎东放开她,“你倒是义正辞严。”
“工作是工作。”
苏淼拧开门把手,声音轻了点,带着点哄,“好了,很快就能见到了。”
路慎东听得心软了又软,摸了摸她的脸,才放她走了。
随即接入会议,“我这网不好,你继续。”
刚才那个焦急的男声,莱特营销总监立刻接上,语气凝重:“路总,情况有些棘手。我们刚刚得到确切消息,大立医疗近期在密集接触我们OCT设备在国内的几个核心代理商,尤其是负责华东和华南大区的‘康健’和‘普瑞达’。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撬走我们的渠道。”
“继续说。”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营销的声音更加低沉,“我们同时收到几家关键零部件供应商的‘委婉’通知,他们表示,由于产能排期紧张,短期内可能无法保证对我们的稳定供货,尤其是高规格型号的部件。我们侧面了解到,大立医疗近期给他们不少订单,我猜可能施加了压力。”
会议里传来压抑的讨论声。
大立医疗作为国内医疗器械巨头,体量庞大,其针对性施压对供应链的冲击是致命的。
路慎东沉默了几秒,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穿透力:
“渠道方面,立刻联系康健和普瑞达的负责人,我亲自谈。查清楚他们与大立的独家代理合同是否存在排他性条款。如果没有,明确告知他们,莱特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脚踏两条船行为。同步启动‘B计划’,评估并接触安泰科技和华瑞医疗作为华东华南的备选渠道,动作要快,条件可以给到最优,但核心要求是忠诚度和执行力。”
“至于供应链问题,的名字,“这三家,法务部和采购部联动。查合同,查他。如果构成,按最高标准索赔,并立即启动诉讼程序,冻结相关款项。同时,采购部动起来,24小时详细报价,产能评估要时,我可以亲自飞一趟。”
“最后,”分,“大立医疗最近动作这么大,资金链和审计团队,给我盯紧大立医疗这季度的财报细节,特别是他们新项目投,人资部加急释放招聘需求,薪资包按最高去谈,方聿你负责面试。”
“好。”陈方聿回应。
紧接着几位部门负责人出声应和,又听见路慎东说:“记住,”他再次强调,语气斩钉截铁。
“OCT设备是我们莱特在高端影像产品,所有动作,我要看到实效。确保渠道稳住,供应跟上。同时,给,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路慎东飞杭城谈业务的消息,夹知里,直到苏淼结束模具厂最后的收尾工作,疲惫地上才看见。
“临时飞杭城处理供应商问题,归期未定。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电我。”
信息发送时间已是两小时前。
苏淼心头微动,熬到和赵国乾分别,检了票后没有迟疑地拨通电话。忙音响了几声,就在她以为要转入留言时,电话被接起了。
路慎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是机场特有的空旷广播声和人声嘈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看到信息了,这么急去杭城吗?供应商那边很麻烦?”
“嗯,有些关节必须当面谈。”路慎东的声音沉稳依旧。
“是不是因为大立的介入?”苏淼何其敏锐,即使这两天路慎东接工作电话时,有意斟酌用词,但她还是听出了异样,“你不用骗我,我不是小孩了。”
路慎东沉默了几秒,作为有担当的男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为他的事业担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将苏淼看做一个需要时时庇护的小女人,她要强又清醒。
“是,供应链和代理商出了问题,”路慎东不再隐去这趟出差背后的压力,却也不忘安抚苏淼,“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正常的商业博弈。从我拒绝他入股莱特开始,这一场战迟早会来,只是恰好出现在这个时间点而已,你不必有负担。”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苏淼的心提起又放下,最后趋于安稳。
“马上登机,事情处理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好,注意安全,落地说一声。”苏淼没有多余的嘱咐,她知道他的能力。
“放心。等我回来。”
“嗯。”苏淼轻轻应下,“一路平安。”
通话利落地结束,忙音取代了那个让人心定的声音。
站台外,城市的灯火勾勒出夜晚的轮廓。刚才的通话很简短,没有依依不舍的缠绵,只有成年人之间对各自轨迹的确认和对能力的信任。
曾经,她把爱情需要燃烧全部的热情和注意力,认为两个人必须紧密联系不分彼此,才算纯粹。
对檀宗恺,她几乎交出了全部的自己,仿佛离了他,世界就不完整。那种毫无保留的交付,最终换来的是信仰崩塌般的痛楚。
那痛楚把她关于“爱情”的虚妄表象一层层剥开,露出底下更坚硬也更深邃的内核——原来,失去自我根基的爱,再浓烈也只是空中楼阁,经不起现实风雨的半点摧折。
而现在和路慎东的状态,让她体会到一种截然不同的踏实。
他有他需要征服的领域,她亦有她坚守的工作岗位。她不再执着于那种必须时刻捆绑才能证明的纯粹。
那种纯粹,细想起来或许更像一种恐惧。害怕分离,害怕独立面对世界。
如今她明白,真正的健康关系,内核是独立人格的相互确认与支撑。
他告知行程,她表达关切,彼此信任对方处理问题的能力,这本身就构成了连接。
这种连接,建立在两个完整的“我”之上,比过去那种一方依附一方的关系,更加宽广深厚,也更能抵御时间的冲刷。
这是一种清晰的认知,他们都在路上各自前进,然后在某个交汇的路口携手并进。
这路途本身,已足够丰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