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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VIP】


    苏淼回到她那间位于老城区,只有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世清发了条短信:“张所,我需要请假两周,工作资料稍后请查收邮件。”


    不等收到回复,她就将手机关机,然后把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扔进了抽屉深处,像封印一个潘多拉魔盒。


    苏淼哪都没去,日子变得极其简单。每天醒来后对着小厨房的窗户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拌上现成的下饭酱就可以对付一餐。


    吃完就蜷在旧沙发里看翻得卷边的文献资料或者杂文。


    看累了就裹着毯子,在冬日惨淡的午后沉沉睡去,仿佛要把透支的精力一点一点睡回来。


    张世清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找来岑姝询问情况,桌子拍得震天响,大动肝火,“这丫头,请假就发个短信,电话还关机。搞清楚工作不是开玩笑,这么自我不是好事。”


    “所长,苏淼这个人您也知道的。她工作上是没得挑,守规矩肯钻研,交代的任务绝对完成得漂漂亮亮。可您要说她工作之外……”


    岑姝斟酌着用词替苏淼打圆场,“她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聊私事,不参与八卦。没有比她更拎得清的人了,入所这么久,您什么时候见她请过长假?这次她一请请两周,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她抬起头,看向张世清,“所长,您说她‘自我’,我觉得说得太对了。她不是不守规矩,她是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她认为需要消失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切断联系,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翘班?对她来说,只要她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就算用开除威胁她,恐怕她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张世清何尝不知道,只是心中担忧大过于光火。当年赵翰章亲自担保送来的人,于公于私他都得看好了。


    “你想办法再打听打听,一定要确保她平安。”


    岑姝点头,她心里同样急得团团转,自己至今还不知道苏淼住在哪里,想找也无从找起。


    出了所长办公室,她又将电话打到路慎东那里,询问出差这几天是否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不长,却让岑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会去找她,有消息我告诉你。”


    岑姝还想问更多,路慎东没给她机会,很快挂了电话。


    敲门声响起时,苏淼正对着锅里翻滚的面条发呆。


    声音不大,但异常坚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她心头莫名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踌躇片刻,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路慎东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隔着扭曲的鱼眼镜头,眼神冷酷无比。


    苏淼下意识后退,敲门声却不停。直到对门的大妈扯着嗓子对她喊道:“小姑娘,快给你男朋友开门吧,敲得烦死了。”


    她气得郁结,门刚开一条缝,一股带着室外寒意的力量就推了进来。


    路慎东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狭窄的门廊,他侧身挤入,根本不给苏淼反应的机会。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这是私闯民宅!”苏淼咬牙切齿,对入侵她私人领地的路慎东没有好脸色。


    可没有好脸色的岂止苏淼一个。


    路慎东联系不上她,打电话永远关机,发信息石沉大海。


    他动用了于景山的关系网,很快苏淼的住址摆在了他面前。他知道苏淼为此肯定会生气,但他顾不上太多。


    他知道,如果就这样任由她躲进蜗牛壳里,恐怕他再也见不到她。


    心里的火被他压制着,眼眸却还是带着薄怒。但看到她更加消瘦的脸,那点怒火也被心疼所替代。


    声音缓和了些,路慎东将刺球儿的笼子拎到苏淼眼前,“陈教授养不好它,情况越来越严重,快到绝食地步。”


    苏淼垂眸,看见箱子里不安地窸窣挪动的灯灯。


    “你……”


    苏淼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他的声线打断。“打你电话一直关机。问岑姝,她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


    路慎东把宠物箱不轻不重地放在她脚边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我也搞不定它,喂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我看再过两天就要死了。”


    苏淼果然担心地低头看,又强硬,“而且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它是你的,


    苏淼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着他:“路慎东!你这


    反应。”


    苏淼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胸脯起伏着。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笼子里那个缩成一团的小东西,灯灯黑豆似的小眼睛似乎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可以走了。”


    路慎东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这间小而整洁,却透着清冷气息的屋子。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一盆绿萝,倒是长得郁郁葱葱。


    他哼笑,“我怎么确定等我走了,你不会将它扔掉?”


    “我当然不会!”苏淼几乎要炸毛,失去了平时的温和与礼貌。


    礼貌这种东西不是留给路慎东的。


    路慎东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苏淼瞪着他,转身往阳台走去。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收纳盒。蹲在灯灯的笼子旁,动作像是发泄——“哗啦”一下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那个小小的,印着胡萝卜图案的金属食盆,柔软的珊瑚绒小窝垫,一小袋没用完的专用垫材,还有一小罐它爱吃的昆虫干。


    然后又一件件拿起,在刺球儿原来待着的角落仔细布置好她的窝。


    “这样行了吗?”


    “不行,”路慎东得寸进尺,甚至像在自己家一样,脱下大衣挂在门后仅剩的一个挂钩上,与买给苏淼的那件灰色外套一起,“我要看到它吃下东西。”


    他走到在他眼里都算不上客厅的中央,径自在小小的旧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静待苏淼进一步动作。


    苏淼气得头晕,索性当他不存在。蹲下身细细查看灯灯的情况,喂了一根面包虫,它很快吃完。又喂了一根,还是很快吃完。


    直到吃完第三根,第四根。


    苏淼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路慎东骗了。


    路慎东迎着她的怒视,面不改色,“我只是陈述它在陈教授那儿的确食欲不振的事实。现在看来,它认主,也认地方。”他目光扫过刺球儿的小窝,“效果显著。”


    “你!”苏淼正要发作,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路慎东起身,三两步就走进了厨房。她这才想起自己的面条还在锅里煮。


    煤气灶上已经一塌糊涂,扑出来的面条流的到处都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却比她更快地伸过去,精准地关掉了煤气阀。


    苏淼转身去找抹布,路慎东已经抢先一步拿起,苏淼说:“我来弄……”


    “太挤了,你出去。”


    厨房不过三个平方,路慎东近一米九的个子往里一站,几乎就占据了所以空间。刚才着急挤进来,苏淼这会儿才发现两人靠得有多近。


    等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家,她的厨房,凭什么路慎东鸠占鹊巢?


    “你每天就吃这个?”路慎东将灶台收拾干净,看着锅灶边上放着的几瓶速食酱,语气沉了沉,“你现在有几斤。”


    女人的体重对男人来说是永远的秘密,苏淼自然也不例外,“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问题很冒犯。”


    路慎东懒得和她诡辩,自顾自走向冰箱,打开——里面只有几个鸡蛋,两盒牛奶和一包挂面,和他预想的一样*“贫瘠”。他眉头皱得更紧,苏淼砰地将冰箱门合上。对他的冒犯忍无可忍,“路慎东,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路慎东还真出去了。


    房子一下少了个人,苏淼之前没发觉这个小房子竟有如此空旷。


    被路慎东的突击搞得心烦意乱,面条又煮的全盘失败,苏淼没了吃饭的胃口,回到办公桌前漫无目的地翻书。


    不会儿铃声再次响起,苏淼几乎是反射性地起身。


    路慎东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个袋子。


    依旧是不请自来,路慎东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然后动作利落地从袋子里拿出新鲜的里脊肉、一把嫩绿的小葱、一块姜。


    他挽起衬衫袖子,走进厨房,拿出几乎没怎么服役的菜板菜刀,熟练地切肉成丝,刀工又快又匀。


    热锅凉油,葱姜爆香,肉丝滑入锅中,“滋啦”一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翻炒的动作十分熟练,加水、调味、下面条,最后撒上切得细碎的葱花。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颇有架势。


    一碗热气腾腾,码着诱人肉丝和翠绿葱花的面条摆在了苏淼面前,和她刚才那碗“清汤面”形成惨烈对比。


    “坐下吃。”路慎东简明扼要,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苏淼看着那碗面,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本想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抿紧唇,最终还是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路慎东手艺比她好太多。


    两人占据这小桌的一头一尾,相对无言地吃面。画面诡异又和谐,吃到一半,又见路慎东起身走向厨房,回来时拿了一瓶醋。


    苏淼无语至极,路慎东这做派比她这个主人还要松弛,未免太过分了。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等待路慎东赶紧吃完走人。


    就这样闷声吃完饭,路慎东很自然地收拾碗筷,苏淼到底有些不习惯,想拦又说不出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路慎东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地洗了起来。


    洗着洗着,水槽底下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接着水流开始蔓延到地上。


    “漏水?”路慎东皱眉,关掉水龙头。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老旧的金属下水管接口处。


    苏淼平时吃饭就一个碗,油水又不多,因此用不了很大的水流,也从没发现水槽的下水管竟有问题。


    “你别弄了,我回头找房东。”


    路慎东没理她,站起身,拿起挂在门背后的外套,第二次出了门。


    “等着。”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五金店标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的橡胶垫圈和扳手。


    他再次挽起袖子,熟练地拧开旧接口,更换垫圈,重新拧紧。动作干净利落。


    “好了。”他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槽滴水不漏。


    他洗了手,甩了甩水珠,看向苏淼,很快下了结论:


    “所以你当初为了躲我,迫不及待搬出宿舍,找得就是这样的房子?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


    第42章 42【VIP】


    这是苏淼的房子,即使是租的,选择权和自主权那也都是属于她自己的。


    路慎东凭什么对此指手画脚?


    “饭也吃了,碗也洗了,下水管也修了。路总,你的不请自来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


    路慎东站在狭小的厨房门口,水龙头滴下最后一滴水珠,砸在水槽里,发出清晰的“嗒”声。他迎着她冰冷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被冒犯的愠怒,也无被驱逐的尴尬。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迈开长腿,走向门后,从挂钩上取下他那件质量精良的大衣穿上。


    苏淼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防备着他任何可能的“反击”或拖延。


    路慎东穿好衣服,手搭上了门把手。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苏淼脸上,“早点休息,下次见。”


    他只说了这七个字,声音低沉平稳,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拜访。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又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一线,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苏淼以为的结束没想到是路慎东反客为主的开始。


    自那碗面和水槽事件后,路慎东仿佛在苏淼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获得了某种“通行证”。


    苏淼决心将他拒之门外。


    任凭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了五分钟,她充耳不闻,蜷在沙发里翻书。


    敲门声停了,她刚松口气,就听见门外清晰地传来路慎东低沉的声音,流利的英语通话:


    “那份调查报告,我需要在三点前看到最终版。……所有风险点必须量化评估,东南亚市场的准入壁垒数据补充完整……”


    路慎东就在她家狭窄,堆着邻居杂物的过道里,堂而皇之地开起了电话会议。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穿透薄薄的门板,字字清晰。


    对门的大妈很快被惊动,拉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哎哟,小伙子,又被女朋友关外面啦?”


    大妈嗓门洪亮,带着过来人的熟稔,“我说你这天天站楼道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大冬天的多冷啊。小两口闹别扭,哄哄就好啦,姑娘家心软着呢!”


    路慎东对着大妈的方向,极其自然地露出一个歉意的,甚至带点无奈的笑容,对着手机说了句“稍等”,“阿姨您说得对,是我惹她生气了,打扰您。”


    他的态度好得无可挑剔,完全像是个被狠心女友扫地出门的可怜人,丝毫没有解释两人不是情侣的意思。


    大妈满意地缩回头,还隔着门板喊了一句:“小姑娘,快开门吧!人家工作都耽误啦!”


    门内的苏淼气得差点把牙齿咬碎。


    这男人太不要脸了,利用舆论施压!


    几次三番下来,面对路慎东这种不开门就制造噪音,占用公共空间,引发邻居关注的无耻战术,苏淼彻底败下阵来。


    她发现自己根本耗不过他。


    与其让他在外面“丢人现眼”还扰民,她索性放弃了抵抗,只要听到他的敲门声,就冷着脸过去开门,然后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两人各自安居一处,谁也不打扰谁。


    他出现的频率毫无规律可循,有时是傍晚带着新鲜食材,有时是上午拎着电脑包。


    这天路慎东又拎着电脑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换上那双专属的深灰色棉拖,拖鞋是前一天他自己带来的。苏淼在他走之后才发现,那双拖鞋整整齐齐地和她平时出门穿的运动鞋并排放在一块,存在感极强。


    苏淼第一时间想丢出去,又清楚知道就算她能丢第一次,也还会有第一次。


    路慎东此人的无赖程度,她已经见识过。


    路慎东一进门,就占据了沙发最舒适的那个凹陷处。打开笔记本,敲了几下,他抬起头,极其自然地看向正埋头在书桌前写报告的苏淼。


    “无线密码?”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苏淼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装作没听见。


    过会儿又听见他说:“苏博士这么小气?”


    苏淼转头瞪他,“自己猜。”


    路慎东也不恼,笑道:“有个重要的跨境视频会议,客户团队在线上等着汇报关键数据,延迟不了。”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公事公办的紧迫感,“十几个人等着我上线。”


    数。


    她知道他八成又在赌她心软,不愿意因为自己耽牙,内心挣扎了三秒。


    最终,对“影响工作”这种罪名本能的抗拒,还是战胜了把他轰出去的飞快地报出一串字符。


    路慎东眼底掠过入,连接成功。


    几乎是瞬间,笔记本里就传出外国客户清晰的声音。路慎东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切换成流利的英文模式,表情严肃,眼神锐利,仿佛刚才那个讨要密码的人不是他。


    会议开始了,而且一开就是漫长的几个小时。


    出租屋的空间实在太小了。


    书桌和沙发之间不过几步距离。苏淼被迫困在这方寸之地,无处可逃。她戴上耳机,调高文献朗读的音量,试图隔绝路慎东低沉磁性的英文发音和偶尔严肃的提问声。


    但那些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更让她不自在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会议的间隙,路慎东的目光会若有似无地注视。


    不是刻意的扫视,而是一种观察。观察她咬着笔杆皱眉思索的样子。观察她蜷在椅子上,不穿托鞋只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的习惯。观察她书桌上堆得整整齐齐却数量惊人的专业书籍和贴着的那张泛黄的丝织品纤维图谱。


    他像在无声地扫描她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这种被“监控”的感觉让苏淼如芒在背,却又无计可施。


    她只能更加用力地埋首于眼前的文献和数据,试图用专注筑起一道屏障。


    会议结束,路慎东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他站起身,走到苏淼的书桌旁,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支昂贵的签字笔插在了她的笔筒里,和她那几支常用的廉价中性笔一起。


    他开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留下更多痕迹。


    一个深蓝色,绘着金色星座图的杯子,出现在她唯一的马克杯旁边。


    几天后,他拎来一套骨瓷碗碟,不由分说地放进她那只有孤零零几个碗的碗柜里。


    那双深灰色的棉拖,彻底在门口安了家,与她的几双鞋相依相伴。


    甚至,苏淼某天早上起床,发现客厅小茶几上多了一个造型简洁的烟灰缸——即使她从没见路慎东在她家抽过烟。


    这种不打招呼步步紧逼的“物品占领”,终于压垮了苏淼紧绷的神经。她积累多日的烦躁,领地意识被侵犯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这天,路慎东又如入无人之境般进来,极其自然地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压住了她刚洗好收进来的围巾上。


    苏淼意料之中地炸毛,“路慎东!”


    她拔高声音,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冲到他面前,脸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这是我家,不是你的私人储物间!谁允许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这儿的?谁允许你随便进出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房东吗?”又咬牙切齿说:“房东都不行!”


    她一把抓起书桌上他那支碍眼的签字笔,看也没看,扔到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又指着碗柜里那套格格不入的骨瓷碗碟,“拿走,统统给我拿走。我用不起你路大老板的奢侈品,还有这破拖鞋!”


    “你!你给我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再不走我……我打电话给物业。”


    路慎东看着她气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这副张牙舞爪,浑身炸毛却又处处透着鲜活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她。


    “等你上班我就走,岑姝让我看着你,我要尽责。”


    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


    苏淼恨恨地计算着假期余额,再等两三天,只要再无视他两三天,她就可以送走这尊大佛。


    她转身回屋,未发觉自己再次默许他的入侵。


    比路慎东这个人存在感更强的是味道,一到饭点,饭菜的香味抢先一步攻击着苏淼的鼻腔。


    路慎东做菜的手艺好的出奇,她很少见到男人会做饭,她猜想这大概是美国留子被白人饭逼出来的技能。


    托美利坚难吃饭的福,这几天她几乎到了饭来张口的程度。路慎东既然愿意做饭,她就心安理得地吃。吃完走人,绝不提帮忙洗碗。


    路慎东丝毫不恼,收拾完厨房,又工作了一会才离开。每日如此,等苏淼反应过来这种状态除了两人没上床外,几乎与同居情侣无异时,她的体重已经飙升两公斤。


    这就是她纵容的结果。


    更可怕的是她竟已习惯这种被照顾的生活,水杯空了有人会续,肚子饿了有人烧饭。甚至就连名义上让她照顾的刺球儿,也都是路慎东在照看。


    刺球儿灯灯这会儿也慵懒地在笼子里翻身,舒服地拱来拱去,露出肚皮上的心形胎记,整一只胖的更像个球。


    舒适区是温柔的陷阱,进去容易出来难。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第43章 43【岑姝X陈方聿】【VIP】


    岑姝得了流感。


    寒流裹着湿气钻进领口,她缩在副驾上,眼皮沉得压根睁不开。


    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灼痛的喉咙,像有砂纸在磨。鼻腔里塞满了火,闷得她头晕目眩。


    陈方聿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像在发酵,骨头缝都透着酸软。她强撑着去所里处理完苏淼积压的最后两份审批,又绕道莱特确认设备参数的细微调整。


    出来时,天色已是一片混沌的灰蓝,路灯亮起,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模糊的光圈。


    包里林希平的电话不屈不挠地震了第二次,她费力地从厚重羽绒服的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指尖冰凉僵硬,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没看清名字,凭着本能按了静音键,手机滑落回包里。


    她将滚烫的额头抵住冰凉的车窗玻璃,那一点冷意勉强镇压着颅内的混沌轰鸣。


    感冒药的效力混着流感高烧,意识糊成一团粘稠的浆糊。再有点知觉时,车窗外是陌生的景象——惨白的灯光照着冰冷的铁皮管道顶棚,巨大的承重柱沉默地矗立。


    她正处于地下车库。


    驾驶座空了。


    身侧车门被拉开,一股凛冽的寒气猛地灌进来,激得她浑身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


    “还能不能走?”陈方聿的声音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听起来有些失真。


    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只能挤出一点嘶哑破碎的气音:“冷……”


    身体骤然一轻,就被他打横抱了出来。她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蹭到他微凉的衣襟,一股干净清冽的洗衣液味混合着极淡的烟草气息钻入鼻腔。


    下意识想挣扎,又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怀抱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硬邦邦的,却隔绝了车库的阴冷。


    电梯平稳上行,冰冷的数字无声跳动。岑姝彻底失去了意识,瘫软在他怀里。


    混沌的意识在暖意融融中缓慢漂浮。


    岑姝感觉自己陷在柔软的云层里,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仿佛贴着耳廓,又像是从意识深处直接响起。


    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力,穿透层层迷雾。


    “岑姝。”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是带着温柔探究的询问,轻轻叩击着她沉睡的神经:“可不可以和林希平分手?”


    她挣扎着想听清,想回应,想质问这声音的真实性,但高烧和药物像沉重的枷锁,将她拖向更深的混沌。


    这个突兀的问题,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侵入感,让她心尖发颤。


    来不及分辨是幻是真,意识便再次沉沦下去。


    再醒来,是被一股温润的米香唤醒的。


    头顶是陌生的、线条极其简洁的吸顶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她躺在一张宽大的深灰色布艺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实柔软的米白色羊毛毯,暖意融融。


    视线有些模糊,她呆愣了好一会,才搞清楚些状况。


    眨了眨眼,聚焦在不远处。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陈方聿背对着她,正微微躬身,专注地搅动着砂锅。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白蒙蒙的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他半边挺拔的侧影。


    橘黄色的顶灯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沉默而坚实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粥的暖香和一种奇异的宁静。


    察觉到她的动静,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醒了?”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岑姝喉咙干痛得厉害,说不出话,只能低低“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很快,一碗熬得米粒开花,晶莹软烂的白粥被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旁边是一杯温水,还有几片白色的药片。


    “吃了。”他言简意赅,把勺子递给她,自己则端着他那碗粥,倚在岛台边缘,慢条斯理地吃着。


    粥的温度刚好,不烫不凉。岑姝用勺子舀起一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滚烫的米汤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慰藉,胃里也泛起一点暖意。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室内暖气开得太足,烘得她四肢百骸都松懈下来,那点强撑的疏离和防备,似乎也被这暖意和食物的抚慰一点点蒸腾掉了。


    一碗粥见底,空落落的胃被填满,身体里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力气。她捧着空碗,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碗沿,盯着粘在上面的一粒米花上。


    —“和林希平分手”,再次在脑中闪过,带着一种模糊却强烈的真实感。


    是陈方聿问


    还是自己烧糊涂了产生的幻纷乱,脸颊更烫了。


    室内异常安静,只有暖气风口细微的嗡轻响。


    “陈方聿,”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他停下动作,侧过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岑姝没有立刻看他,依旧盯着碗,“我挺讨厌你的。”人在虚弱的时候更容易敞开心扉,眼下的岑姝就是如此。


    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个梦,或者那个疑似真实的提问,此刻像催化剂,让她淤积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陈方聿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彻底面向她,将空碗放在身后的岛台上,双臂环抱,静静地等着下文。


    岑姝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他一贯冷淡的眼眸里。


    暖气熏得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带着一种病中的执拗和迷茫。“你总让我特别混乱。”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像踩进一团浓雾里,脚下是虚的,不知道往哪走才是对的。本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客厅里只剩下暖风机的嗡鸣,衬得两人之问的静默格外沉重。


    他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因生病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神情,那点粥带来的短暂暖意,此刻像细小的火星,在她坦白的催化下,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放下环抱的手臂,朝她走过来。


    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侧。


    距离很近,近得岑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意,那股洗衣液混合烟草的味道也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岑姝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脊背紧紧抵住沙发靠背,退无可退。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不再是平日工作时的审视,里面翻涌着一种岑姝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混乱,或许还有一丝被压抑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碰触她滚烫的额角,试探那灼人的温度。


    岑姝的心跳骤然失序,她屏住了呼吸,看着他靠近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到她因为高烧而显得格外红润,微微干燥的唇瓣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却又蕴含着一种危险的引力,让她忘记了闪躲,甚至忘记了呼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滚烫皮肤的刹那——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她的鼻腔里涌了出来。


    一滴,两滴……血珠迅速滴落在身下浅米色的羊毛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


    两人都僵在原地。


    还是陈方聿先反应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迅速抽过茶几上的纸巾盒,抽出厚厚一叠,用力按在她的人中位置。


    “低头。”


    岑姝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顺从地低下头。温热的血液浸透了纸巾,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


    好在鼻血来得急,去得也快,在他专业的按压下很快止住了。陈方聿扔掉染血的纸巾,又抽了干净的湿巾,动作温柔地不像是他。


    他仔细擦拭掉她唇上和下巴沾到的血迹,眉头紧紧锁着,眼神沉郁得可怕。


    方才那一点若有似无,几乎要燎原的暧昧,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目的血色彻底冲散。


    气氛再次变得沉默,陈方聿将沾了血的毛毯拿起,扔进洗衣机按下程序,开口说:“我送你回去。”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错觉。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车内的空气凝滞,只有车窗外不时传来的鸣笛声。


    陈方聿开得很快,也很稳。岑姝蜷缩在副驾,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血渍痕迹。


    车停在岑姝小区楼下。


    单元门口惨白的灯光下,林希平正焦躁地踱步。他的旁边,则站着两个岑姝绝没想到会出现的人——同样满脸焦急的岑力维和孙雅莉。


    两人面色凝重,尤其是岑力维,眉头深深拧着,眼睛紧盯着过往每一辆车,不错过任何与岑姝相似的身影。


    岑姝的鼻子忽的酸了,车刚停稳。眼尖的林希平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师姐,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急死我了!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盯住岑姝苍白如纸的脸和衣襟上那点刺目的暗色血渍,脸色瞬问变得极其难看,“怎么回事?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他伸手就想把她拉出来。


    “希平,我没事,就是感冒……”岑姝虚弱地解释,声音被夜风吹散。


    此时,孙雅莉也快步上前,一把拨开林希平的手,力道不小。她直接弯腰探进车里,紧紧挽住岑姝的胳膊,将她半扶半抱地拉了出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母兽护崽般的急切和强硬。


    “先回家,外面冷!”她看也没看驾驶座上的陈方聿,声音紧绷着。


    陈方聿熄了火,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在夜色和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神色平静,对岑力维夫妇微微颔首:“叔叔,阿姨。”


    岑力维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先在女儿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心痛。随即,那目光便沉沉地,带着巨大压力,落在了陈方聿脸上。


    孙雅莉已经半搀半抱着岑姝快步走进了单元门,林希平犹豫了一下,看了陈方聿一眼,也赶紧跟了进去。


    单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的灯光和声响。


    楼下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默地对峙着。


    “小陈,”岑力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硬,像结了冰的石头,“借一步说话。”


    小区外不远一家通宵营业的茶室。


    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些燥热。清雅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却丝毫驱散不了两人之问那股凝滞的寒意。


    白瓷杯里的茶汤碧绿,袅袅冒着热气。岑力维没有碰茶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光滑的杯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直射向对面端坐如松的陈方聿。语气开门见山,每个字都像是经过冰冻:


    “姝姝当年那场车祸,”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是追去机场的路上出的。”


    陈方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整个人紧绷着。他迎视着岑力维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辩解。


    “人是侥幸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岑力维的声音里压抑着沉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可这里,落下了病根。医生反复交代,最怕什么?最怕情绪大起大落,怕刺激。”


    他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沉重的压力,“她吃过一次大亏,栽进同一个坑里一次就够了。小聿,”时隔多年,他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带着一丝恳切,“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又认识了,但就到此为止吧。对你好,对她更好。算叔叔求你。”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带着千钧之力。


    茶室的玻璃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彻底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暖意和那最后一句“求你”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冬夜的寒风像无数冰冷的针,刮在脸上生疼。


    陈方聿坐进冰冷的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车内一片漆黑,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微的蓝绿色光芒,映着他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脸。


    黑暗中,他静静地坐着。窗外的路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无情的光影。


    许久,他缓缓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冷白的光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点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图标早已过时的旧邮箱应用。


    他短暂地回忆了下密码,试了几次都是错误。


    在耐心快要消失时,界面显示登录成功。


    收件箱躺着一封封过期邮件,发件人一栏,几乎被同一个名字占据:岑姝。


    邮件日期,横跨那个遥远、闷热又充满了青涩躁动的夏天。


    他随意点开一封,日期是那个夏天的初始。


    【陈方聿!物理卷子最后那道大题,你讲太快了!本小姐没听懂!明天下午二点老地方重讲!不准迟到!迟到一分钟罚你请一个月奶茶!】


    【陈方聿,我要减肥!奶茶我也不喝了,晚上更不能吃零食,公平起见,你也不准吃!】


    再往后翻。


    【喂!看到速回!周末陪我去趟韩国呗?就两天!我抢到欧巴限量签售了!票巨难抢!我爸肯定不同意,你就说……就说陪我社会实践考察,考察韩国流行文化!酒店我都看好了,离会场超近!】


    【陈方聿!你是哑巴吗还是手机掉水里了?跟你说话呢!看到没有啊?!什么时候通过我的□□申请?】


    【那个,南山塔的夜景,还行吧?喂,在塔上是不是脸红了?我都看到了!】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幼稚,麻烦,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文字,此刻隔着数年的时光洪流汹涌而来。


    每一个感叹号都带着少女毫无保留的热烈,每一个表情符号都跳跃着她莽撞的生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带着迟来的,充满毁灭性的穿透力,密密地扎进他坚硬的心口。


    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带着鲜明到刺痛的色彩和声音。


    人声鼎的签售现场。


    巨大的横幅,震耳欲聋的尖叫,空气里混杂着廉价的香水味、汗水味和狂热的荷尔蒙气息。


    他被她不由分说地从人群中拽出来,塞了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的兔耳朵发箍。


    “戴上,能吸引欧巴们的注意力!”她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她踮起脚,温热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那幼稚的发箍不由分说地套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


    “哇!好可爱!”她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完全不顾他瞬问僵硬的脸色和四周粉丝投来的关注的目光。


    他别扭地,几乎是狼狈地猛地转过头,脸微微发热,却始终没有伸手把那可笑的东西扯下来。


    夜晚的南山塔,首尔璀璨的灯火在脚下铺展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动星河,美得不真实。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起她颊边散落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下巴,带着洗发水的淡淡甜香。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问远去。


    她忽然安静下来,侧过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瞳映着脚下万千的灯火,像盛满了揉碎的星辰,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然后,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地试探着凑近……唇与唇相触的瞬问,他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签售会场附近的酒店爆满,前台无奈地摇头。


    她捏着唯一一张房卡,站在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电梯里,耳根红得滴血,眼神却强撑着理直气壮,不敢看他:“……爆满了,只有这一问大床房了!凑合吧!我……我可以睡沙发!”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去。房问门关上,静的难以呼吸。


    不过几步之遥,她抱着一个枕头,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蜷在靠窗的沙发角落里,不敢朝他这边看一眼。


    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模糊地投在墙壁上,偶尔晃动,又沉默地交叠。窗外城市的喧嚣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房问里只剩下两人极力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身处异国他乡,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藏着两个正值青春的他们。


    陈方聿无端生出一种,此刻是‘私奔’的幻觉。


    第44章 44【VIP】


    复工前最后一个周末下午,苏淼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朦胧。


    动了动,身上的薄毯掉了下来。


    房问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她习惯性地朝沙发方向望去,那个总是占据着最佳工作位,或敲击键盘或翻看文件的身影不见了。


    茶几上,一张便签纸被他的那支写字笔压着。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带着他一贯的简洁:


    公司有事,临时出差。


    慎东


    没有解释,没有归期,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苏淼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又沉稳的气息。她怔怔地站着,想起路慎东说过,等她回去上班,他就离开。


    但真到了这一刻,预想中的解脱和轻松并未降临。


    已经是晚餐时问,厨房里冷锅冷灶。苏淼走到冰箱前,看见里面塞满了路慎东采购的食材。


    她看到一条处理干净的石斑鱼,银亮的鳞片闪着微光。


    十几天来第一次,苏淼系上了围裙,站在了灶台前。


    她回忆着路慎东做鱼时的步骤,打开手机搜索菜谱。然而“一看就会,一做就废”。锅铲翻飞问,那条原本漂亮新鲜的石斑鱼变得面目全非,看着盘子里那团“杰作”,苏淼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筷子。


    她不得不承认——在做饭这件事上,她确实毫无天赋*。


    她想起路慎东其实不爱吃面食,偏爱米饭和海鲜。却总是顾及她的喜好,常常煮面给她。他会在前一晚准备好第二天中午的简餐,或者订好私厨的餐食准时送达,以防她不吃或者随意对付一顿。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越发清晰。


    翌日清晨,长久未定闹钟的后果显现。


    苏淼睡过了头,一阵洗漱后,她背起包冲出了门。


    深冬的早晨寒气逼人,她裹紧外套,快步走向小区门口打车。


    “早啊!”小区物业经理小钱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脸上挂着笑容。


    “早。”苏淼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着手机软件上的叫车进度。


    “对了苏小姐,”跟在她身后两步,笑着说,“最近有业主出租车位了,就在B区那边,位置挺方便的。我跟您说一声,您要是长租啊,这月费可比您每次临时停一晚上加起来便宜得多。您要是想租车位,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联系业主。”


    苏淼脚步一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她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小钱,小钱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她的回应。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车。”


    小钱态度极好,耐心地解释:“没错啊苏小姐,就那辆黑色的,最新款的宝马,小区里很少见那款,我们办公室都好奇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车。车牌尾号是‘789’,不是你家的吗?那位先生来了就报你家门牌号,说是你家属……”


    “789”三个数字的车牌号,苏淼当然熟悉。


    小钱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晚上停在这里?”


    小钱肯定地点点头:“是啊,巡逻队说他前些天几乎每晚都在,但都是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就开走了。就这几天的时问,花的临时停车费可和月租比不划算,所以才跟您提这个车位的事……”


    复工第一天,不出所料地被张世清教授“重点关照”了一番。老头子板着脸,色厉内荏地将她狠狠批了一顿,唾沫星子横飞地强调“科研人员要严谨自律”,“不准再这么任性妄为”。


    苏淼垂着头挨训,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


    脑子里反复咀嚼着物业的话,还有那张便签上简短的留言。


    张世清说:“合作课题项目后续推进很顺利,平大的拨款也陆续到位了,总算没白折腾。”


    紧接着张所长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苏淼的副研究馆员职称顺利通过。


    老头子的语气缓和下来,开始语重心长地为她规划未来五年的职业发展路径,劝她沉下心,在考古这条路上往更高的目标攀登。


    最后,他丢出一个新任务,“你和莱特合作的那个项目,前期工作做得扎实,数据和成果都很漂亮。整理一下,准备申请今年的‘科技考古进步奖’。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小苏你要把握住。”


    了之前的心绪,苏淼郑重地点头。


    家,苏淼心里很过意不去。


    是她劳累,以至于抵抗力下降才感染了甲流。


    下班后,买了点


    岑姝的感冒症状如今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人看着还有些没精神头。孙雅莉放心不下女儿,特意从黎城赶来照顾,这会儿也还没回去。见到苏淼来,孙雅莉非常热情,做了几样精致的黎城小菜招待她。


    姐妹俩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吃完饭,苏淼就被岑姝软磨硬泡着留了下来过夜。


    两人挤在岑姝柔软的大床上,关了灯,在黑暗中开启了夜谈模式。


    话题的核心,不出意料地围绕着两个男人,陈方聿和路慎东。苏淼想起林希平,问岑姝怎么不见他在家?


    黑暗中,岑姝沉默了会儿,才带着浓重鼻音说:“……我们吵了一架,很大的一架。”


    “因为陈方聿?”


    岑姝的沉默验证了苏淼的猜想,她没有细说争吵的内容,但那语气里透出的情绪,清晰地传递着两人感情的岌岌可危。


    “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四周都是水,怎么挣扎都看不到岸,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游了。”


    苏淼心里微微叹气,不知该如何安慰。


    话题又转到了路慎东身上。


    岑姝开了个头,苏淼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来电显示赫然是:SSR。


    苏淼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岑姝黑暗中闪着好奇光芒的眼睛。


    她纠结了几秒,接通了电话。


    “在哪儿?”路慎东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沙哑。像是熬夜后没有休息好的低沉,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倦意。


    “在岑姝家。”苏淼低声回答。


    “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路慎东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早点休息”,便挂断了。


    “啧啧啧,”岑姝的调侃立刻在黑暗中响起,“查岗查得这么紧?我就说你们去了上海肯定有情况。”语气里满是揶揄。


    苏淼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在岑姝探究的目光下,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心头涌上的,却是对电话里那疲惫沙哑声音的担忧。


    两人又东南西北地聊了许多,聊得后来,两人都有了困意。话题停留在岑姝追过的韩团上,在彻底睡过去之前,苏淼听见岑姝低声呢喃,“很快就是出道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发来的活动计划我还没仔细看……”


    夜深了,岑姝已经睡去。


    苏淼翻了跟身,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路慎东。


    第二天一早,苏淼正在洗漱,就被岑姝房问里孙雅莉一声短促的惊呼惊动。只见岑姝捂着鼻子,指缝问有鲜红的血渗出,滴落在白色的睡衣和床单上,红色触目惊心。


    孙雅莉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拿毛巾。


    岑姝倒是显得镇定,低着头,声音闷闷地说:“妈,都说让你别把暖气打太足。空气太干,再在屋里放两盆水就好了……”


    但孙雅莉显然被吓坏了,打电话和岑力维商量后,果断决定带岑姝去省里最好的医院做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她脑部的血块依旧存在,好在大小形态没有明显变化,其他生命体征也都在可控范围内。


    医生保守说流鼻血是偶发情况,与病情多半无关系,只建议孙雅莉和岑力维好好让岑姝静养观察。


    两夫妻放心不下,还是给岑姝请了长假。


    临近年关,所里任务相对清闲,又是正当理由,张世清给予慰问后很快批准了。


    孙雅莉不由分说地将岑姝带回了老家别墅里休养。


    那栋能听见海浪声的房子,是岑姝长大的地方。身体的虚弱暂时被海浪声抚慰,但心里的空洞却愈发明显。


    岑姝还是会想起林希平,想起他们曾经的甜蜜和争吵。但静下来的更多时候,占据她心头的,是陈方聿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和彻底的清醒。


    她不能再在两个男人之问摇摆不定,更不能让这种落不到实处的情绪继续折磨自己。


    纠结了数日后,在一个海风呜咽的傍晚,岑姝给林希平打去了电话。


    林希平似乎早已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那次吵架,只闲聊了一些琐碎到不值一提的小事。


    最后,岑姝说了对不起。


    电话那头林希平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好好保重身体,再见。


    挂了电话,岑姝埋着头,在海浪声中轻轻地哭了。


    第45章 45【VIP】


    岑姝放了长假,研究所里她负责的那一摊工作,大部分都压到了苏淼肩上。


    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两点一线,被实验数据和报告淹没的生活。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疲惫,但疲惫之余,她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路慎东当初并没说错,她选的这个小区实在算不上好。当初匆忙做决定搬家,选择的空间有限。这个小区除了交通便利外,设施环境都过于老旧,租户又鱼龙混杂。


    刚下公交,苏淼感觉又有视线追随她。


    她低着头,假装在包里翻找东西,眼角的余光却锐利地扫向四周。一辆车停在不远处,苏淼抬眸的瞬间,看见了车里人的脸。


    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打了照面,驾驶座上的人也下了车,等着苏淼走近。


    “苏小姐。”被撞破的于景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脸上堆起一个无奈的笑。“之前我们在研究所外见过。”


    苏淼记起来他的脸,眼神还是戒备。


    “苏小姐,你可别以为我是坏人,快过年了,是东子让我来看着点儿你。”


    苏淼紧张的心放下半分,又意识到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让你监视我?”


    “放屁!”于景山行的正坐得还算端,什么时候被这样误解过,跳脚道:“还不是你天天下班太晚,不就是个几千块的工作,值得你天天加班到八九点吗?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回去,我老婆都睡了!”


    苏淼看着于景山解释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里那股莫名的恐惧感倒是消散了大半。


    “我的安全我自己会负责,你不用再守着这儿。而且我和路总没有什么关系,不需要他对我‘特别关心’。”


    听到她这么说,于景山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路慎东这样傲气的性格什么时候这样求过人?


    可光是为了她就跟自己开了两次口。


    这苏淼太不知好歹。


    于景山真心替路慎东不值,冷声说:“苏小姐,你可知道东子现在什么情况?”


    苏淼心头一紧,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于景山冷笑,“怎么了?他公司的密级研发项目泄露,正焦头烂额呢,还得分出精力来考虑你,他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苏淼眸色沉了下来,又听见他说:“几乎是整个核心团队都被撬走,项目现在要么夭折,要么被迫提前上市,但技术效果大打折扣,损失很大。”


    苏淼听得心惊肉跳。


    路慎东那疲惫沙哑的声音,此刻在她脑海里有了更清晰的解释。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于景山看看苏淼紧张的神色,心想她也不算完全冷情,虽觉得这种商场上的事儿和她说了她也不懂,但还是想找个人纾解下路慎东被人狠狠摆了一道的郁闷。


    “大立医疗吧,檀宗恺……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于景山语气感慨,“唉,好歹是亲戚,也不知道怎么做得出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她缓缓从于景山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些信息。


    檀宗恺这一手,与其说是要彻底击垮慎东,更像是一次警告性的试探。但造成的麻烦实实在在——核心团队被挖,项目被迫提前曝光,开发周期被极限压缩。


    临近年关,工厂陆续放假,样品开模困难,人手调配更是雪上加霜。就连陈方聿都因此取消了回美国的行程,留在平州处理突发状况。


    “马上过年,扒手抢劫的情况不少,东子估计也是担心这个,所以让我过来看看。要是所里没什么急事,这些天就早点回家。”


    苏淼沉默,路慎东如此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治安因素?


    心底隐隐有预感他此举到底为了什么,但仍不愿相信。她还有一丝期望,或许他仍旧对她一无所知,檀宗恺做的一切只是巧合。


    “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还不知道呢,这几天去又要见技术人员,又要见供应商和还要稳住客户……或许还会去见见檀总,生意上有什么矛盾说说开……”


    于景山带来的消息沉甸甸压在苏淼心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黑暗中她看见笔筒里被冷冷月光照着,折射出一点亮光的金属签字笔。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一秒,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SSR”的名字上悬停片刻,按了很久,久到她几,才被接起。


    音嘈杂而紧迫,隐约有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低沉的讨论声,纸张翻动的窸窣。路慎东的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紧绷感。


    电话接通了,苏淼反而一时语塞。那些关于檀宗恺,关于他是否知情,关于项目是否因她而起的疑问,堵在喉咙口,最终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两人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谁都。


    “是我,苏淼。是不是打扰你了?”苏淼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是你,应简短,语气却认真起来。


    背景里有人似乎急切地喊了一声“路总”。


    苏淼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厨房,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你那天买的石斑鱼,我做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做得很差,没法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背景的嘈杂声似乎也小了一瞬。路慎东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温柔:“怎么做的?说说看。”


    “就网上看的教程,煎了一下,可能火太大了。表面糊了,里面却还没熟透。”苏淼描述着自己的“杰作”,没发觉自己语气中的亲近。


    路慎东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气息拂过话筒的声响,仿似在轻笑。


    “石斑肉质嫩,不适合猛火煎。”他的声音平稳,带着点指导意味,“清蒸最好,铺姜片葱段,水开上汽后大火八分钟,关火焖两分钟,淋热油和蒸鱼豉油就行。”


    “那我完全做错……”苏淼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沙发毯边的流苏。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静到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模糊的讨论声又清晰起来。


    “下次我做一遍给你看。”


    “好。”苏淼鬼使神差地答应,等回过神来,已听见那头“路总,路总”地喊了好几声。


    清楚他此刻已分身乏术,苏淼主动挂断电话。“你忙,再见。于景山那边,我已经让他回去,别影响他夫妻感情……”


    不会儿,路慎东低低应了一声,“好。”说完却没立刻挂断。


    “有情况打电话,我很快回来。”


    很快是多快,苏淼不知道。她只知道日升日落了十几次,研究所里抢到车票预备提前请假多的人越来越多,路慎东都还没回来。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苏淼纤细的身子藏在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背上仍旧背着那个大大的书包,下了公交车缓缓地往家走。


    进了小区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破旧的停车场——那辆车牌号尾数789的黑色轿车赫然停在那里。


    她心口一跳,径直走过去,透过车窗看见驾驶座上那张熟悉的脸。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路慎东的脸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眼下青影深重,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倦意,下巴冒出一层胡茬。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车里的人动了动,片刻睁开眼睛。


    看见是她,紧绷的脸上露出松懈下来的表情,随后摇下车窗。


    “上去吧。”苏淼的声音在寒夜里响起,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果断,“外面太冷,车里打暖气容易缺氧。”


    路慎东似乎有些意外,但没有多少犹豫,熄火下了车。


    进了门,苏淼指了指自己卧室的方向:“去睡会儿,我做饭。”


    此刻他的状态,急需安静地休息。


    路慎东看了她一眼,没多问。点点头,脚步有些沉重地走了进去。


    苏淼去厨房淘了米,将电饭煲的插头插上后,人坐在客厅心思却飘向卧室。


    过了不知多久,她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路慎东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深长,但即使在睡梦中,眉峰也微微蹙着。


    她站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睡着了的路慎东看起来温和很多,少了平日的霸道,眉眼也变得可亲起来。


    苏淼盯着盯着就入了神,不知自己已靠他如此之近。


    等感受到他传来的温热鼻息已来不及,路慎东眼睛都没睁开,手臂却突然伸出,精准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


    苏淼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带倒在床上,跌进他怀里。


    路慎东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住,下巴抵在她发顶:“看什么,别动……就抱一会儿……”


    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浓浓的睡意。


    苏淼僵了片刻,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听着沉稳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原来因为害怕犯错,所以苏淼下定决心不做不确定的事。如今这个原则却被路慎东一次次打破,筑起的界限渐渐变得模糊。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沉沉睡去。


    醒来时,夜色浓重。


    苏淼发现自己还被他紧箍着,她动了动。


    路慎东也醒了,手臂松了些,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眼神带着初醒的朦胧:“醒了?”


    苏淼坐起身,离开他的怀抱,理了理头发。看向他,眼神清澈,“……公司的事我听于景山说了。”


    路慎东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清醒了些,等着她继续说。


    “处理好了吗?”苏淼问。


    “嗯。”路慎东没有多说,但苏淼猜得到这声简单的“嗯”背后,需要付出多大的精力。


    “接下来你可以不用再来这里。”沉默了会,苏淼开口说道。


    路慎东盯着她的脸,以为是又要将他抵御在千里之外,就听见她继续,“舅舅打来电话,过两天路过平州,顺道接我去他家过年。”


    第46章 46【VIP】


    “舅舅?”路慎东微微拧眉。


    “不是亲的。”她不想多说其中复杂关系,只说:“我去做饭。”转身走向厨房,试图用行动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一踏入厨房,看着灶台和冰箱里的食材,苏淼又有些茫然。本想做个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可看着手里的鸡蛋,又犹豫该打几个才够。


    两个?三个?她拿着鸡蛋,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身后传来脚步声。


    路慎东简单洗漱了一下,洗去了些疲惫,走过来,很自然地抽走了她手里的鸡蛋。


    “我来。”他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低哑,动作却熟练无比。他扫了一眼橱柜,精准地拿出碗筷,又从冰箱里取出番茄和青菜。


    苏淼退到一旁,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打蛋的动作干净利落,筷子敲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热锅倒油,滑入蛋液……厨房里很快弥漫开诱人的香气。又顺手用冰箱里剩下的一点菌菇,快速地烧了一个简单的汤。


    不过二十分钟,三菜一汤就摆上了小餐桌。金黄的番茄炒蛋冒着热气,翠绿的清炒小青菜,清爽的菌菇汤,还有苏淼蒸好的米饭。


    两人对坐。


    灯光温暖,饭菜的香气氤氲在小小的空问里。苏淼吃得不多,小口小口地扒着饭。路慎东则似乎胃口不错,就着菜,很快吃完了一碗,又起身添了一碗。


    苏淼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看着他专注吃饭的样子,忽然发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似乎更清晰了些,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这段时问,他大概根本没好好吃过几顿饭。


    “怎么,怕我把你家米缸吃空了?”路慎东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来,嘴角难得地牵起一丝戏谑的弧度。


    苏淼低头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吃完再买就好了。”


    路慎东挑眉,“研究所最近忙?”


    “嗯,岑姝休假了,她那份活压过来不少。”苏淼点头,“张老师让我把之前那个丝织品项目整理出来,申请科技进步奖。”


    “好事。”路慎东评价道,“数据基础扎实,有希望。”


    “你呢?项目后面都理顺了?”苏淼不动声色地问。


    “暂时稳住。”路慎东语气平静,没有多说细节,“提前上市有提前上市的打法,未必是坏事。”他避开了檀宗恺的名字,也避开了那些暗流涌动的博弈。


    一顿饭在这样平和的,带着家常气息的闲聊中结束。


    饭后,苏淼主动收拾碗筷:“我来洗。”


    路慎东没有争,点点头:“好。”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我出去抽根烟。”


    苏淼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等她收拾干净,拎着厨房垃圾出来时,路慎东正靠在楼道尽头的窗边边打电话边抽着烟。


    冬夜清冷的空气里,一点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淡淡的烟草味飘散过来。


    她走过去,把垃圾袋放在楼梯口的垃圾桶旁。对门的大妈正好也开门出来倒垃圾,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路慎东和走过来的苏淼。


    “哎哟!都在呢。”大妈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我就说嘛,这么登对的小两口,哪能真闹别扭呢!瞧瞧,这不就好了嘛!”


    她看看路慎东,又看看苏淼,脸上满是过来人的欣慰,“年轻人啊,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吵两句没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关键是要互相体谅,少吵架,好好过日子……你看你们俩,多般配啊!”


    大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热络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劝诫。苏淼被说得脸上微热,不知该如何接话。路慎东掐灭了烟,走过来,笑着对大妈点了点头:“阿姨说得对。”


    大妈得了回应,更高兴了:“就是嘛,听阿姨的准没错!哎,这大冷天的,快回屋吧,别冻着!早点休息,啊?”她笑着摆摆手,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楼道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苏淼和路慎东。刚才大妈那句“早点休息”似乎还在空气里飘着,带着点暧昧的暗示。


    路慎东看了苏淼一眼,苏淼微微偏过头,耳根有点红。两人都没说话,一起转身,默默走回了那问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屋。


    楼道里大妈热情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将刚才那外。屋内饭去,空气里却悄然弥漫开一种安静,带着未言明的心事。


    路慎东走到小客厅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后靠,闭了闭眼,眉宇问的倦遁形。


    下巴上那层新冒出的胡茬,让他平添了几分落拓,却也莫


    苏淼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略显憔悴的侧脸,撞了一下。


    “路慎东。”她开口,目光落在他带着胡茬的下颌,“项目的事……”她斟酌着词句,然而,她的话刚开了个头,路慎东就睁开了眼。


    “虽然有点波折,但已经解决,你不用担心太多。”他先接过了话题,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在安抚,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松感,“快过年了,该想点开心的事。”


    他顿了顿,问:“你舅舅来接你过年,路上会不会堵车?”


    他的打断并非强硬,而是用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将话题从可能引发沉重思绪的方向,轻轻拨回了日常的轨道。


    苏淼抬眼迎上他温和的目光,胸口那点因试探而起的紧绷感消散了。那些准备好的,带着不确定性的剖白,在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面前,似乎也失去了说出口的必要。


    “嗯。”苏淼轻轻应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题,“之前都是自己买票回去,还是第一次坐汽车赶春节。”


    空气里的氛围变得松弛,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试探和沉重,被路慎东轻轻带过,谁也没有再提起。


    彼此的心思或许还在某些角落里浮动,但此刻,他们都默契地更愿意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平和宁静的共处时光里。


    “我明天开始收拾东西,舅舅大概后天下午到。”


    路慎东“嗯”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去几天?”


    “初五回来。”苏淼回答,又踌躇了几秒,“他路过平州应该是谈些生意,现在实体并不好做。”


    路慎东听出了话里那点意思,自然地接话:“做哪方面?”


    “开了个厂子,做模具加工……”苏淼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朴实的评价,“舅舅技术很好,有几十年经验了。”


    她的“推销”显得生涩又谨慎,带着一种不愿强求的克制。


    路慎东看着她略显紧绷的侧脸,心里有一丝微妙的情绪滑过。即使话语反复斟酌,带着距离感,但她能主动向他提及并为他开口,这本身就已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靠近。


    他明白她的自尊,也清楚不能贸然大包大揽。


    “公司规模在扩大,也需要有能力的供应商加入。”路慎东语气平稳,像在谈论公事,却清晰地给出了回应路径,“如果合适的话,通过正常的资质审查,可以纳入公司的资源池。厂子叫什么名字?负责人是谁?”


    “赵国乾,厂子的名字叫乾辉模具。”苏淼回答,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赧然。这是她第一次试图利用这种“关系”,感觉既陌生又有点不自在。


    “多谢。”她低声道,随即又忍不住确认,“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路慎东看着她那副认真又有点忐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嘴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眼神里带着点促狭:“哪里不好?”


    “就……”苏淼被他看得有点窘,一时语塞。


    “流程合规,资质过硬,就是正常的商业合作。”路慎东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轻易化解了她的顾虑,“年后我会让资源部的人按流程联系评估。”


    苏淼点点头,客厅一时安静下来,她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八点多。


    路慎东依旧安稳地坐在沙发那个凹陷处,似乎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苏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接开口赶人,似乎太不近人情,尤其在他刚帮了忙,又显得如此疲惫的时候。


    可让他留下,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路慎东半阖的眼帘下,其实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看着她像个找不到位置的小动物般在原地微微挪动了一下,他心底那点恶劣的趣味不合时宜地冒了头。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扎根”于沙发,就是绝口不提“走”字。


    时问一分一秒过去,沉默被拉长,苏淼觉得呼吸都有点不畅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声音有点突兀地响起:“……厨房好像还没收拾好,我再去看看。”


    厨房里,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她拿起抹布,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本就光洁的灶台,水槽边缘。水声掩盖了她的心跳,也掩盖了客厅里那人嘴角几不可察的笑意。


    逗够了。


    路慎东听着厨房里持续不断的水声和擦拭声,知道再逗下去,里面那只小刺猬怕是又要炸毛了。


    他笑了笑,终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


    走到角落里的笼子前蹲下,抬手逗了逗真正的小刺球儿L,低声说:“好好守着你妈妈。”


    苏淼听到动静,立刻关了水龙头,拿着抹布走出来,脸上还带着点强装的镇定,额发微微被水汽打湿。


    “要走了?”


    “嗯,”路慎东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公司那边还有点收尾的事要处理一下。”他穿上外套,动作利落。


    走到门口,他换好鞋,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开门。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淼身上,似乎想确认她一个人是否真的没问题。


    苏淼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点隐忧。在他开口前,她抢先一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路慎东,你不用再担心我这边。这里很安全,我也,”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后半句,“我比你想象的,更懂得保护自己。”


    路慎东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里面没有丝毫逞强,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言。


    “走了。”


    他拉开门,冬夜的寒气涌进来些许,又迅速被关在门外。


    第47章 47【VIP】


    年二十六,赵国乾准时出现在苏淼楼下。


    “东西都齐了?”赵国乾利落地把苏淼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声音带着惯有的洪亮。他今天穿了件新夹克,精神头很足。


    “嗯,就这些。”苏淼坐进副驾,关上车门。车子驶向黎城,那个她熟悉又始终带着距离感的地方。


    果然如路慎东所说,归乡路上难免堵车。两人早上出发,平时两小时的路程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到。风尘仆仆到了家,一进门苏淼就看见两个不算熟悉的脸庞。


    那是杨爱娟的父母,杨金明和王霞。初见苏淼,两位老人脸上堆着客气的笑,眼神却带着生疏的打量。


    “你舅妈来厂里和我一起做活后,平平就没人接送。老丈人和丈母娘两个年纪大了,在山里也太操劳,我就接到这儿来帮忙看着平平。”


    苏淼点点头,对杨金明和王霞礼貌地笑了笑:“外公外婆好。”


    话音落下,厨房里杨爱娟走出来,看见她招呼道:“小水。”


    久未见面,杨爱娟稍有些尴尬,转头对着小房问叫人,“平平,你姐姐来了。”


    “姐姐!”听到声响,平平像颗小炮弹,欢呼着从床上弹起来,一头扎进苏淼怀里,小脑袋亲昵地蹭着,“姐姐我好想你!快陪我下五子棋!”


    苏淼笑着搂住他结实不少的小身子,“好,等会儿就下。”


    两个老人站在一边,静静打量着这个女婿口中样样优秀的朋友家孩子。心中有很多好奇,却也因着陌生,将话头压了下去。


    隔天一早,王霞照例去菜市场买菜。


    提着菜篮子,走到熟识的肉摊前。已经混了脸熟的摊主见到她,一边剁肉一边搭话:“昨天收摊回去,我看见你女婿载了那个博士生回来。”


    “是嘞!”王霞没读过书,听着博士两个字就觉是顶厉害的头衔,语气得意,“念书可厉害了!博士!”


    摊主低头笑笑,将切好的肉扔到称上,就见旁*边卖菜的刘婶插话说:“哎哟,博士是厉害,不过王姐,你们刚来不知道吧?听说她妈当年啊那事儿闹得不光彩,就这姑娘好像也……”


    刘婶欲言又止,“你女儿也是气量大,换我我是容不下她的,你女婿当年对她妈是多少殷勤你不知道。”


    王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皱起眉头,片刻又恼怒似的,将拿好的肉扔回肉摊上,“我不要了。”


    又转头看着刘婶说:“你这卖的什么菜,卖相这么差!”


    见王霞生气,刘婶脸色变了变,打圆场说:“哎,我也是听人说的,谁知道真假!”说着拿了一把菜塞到她篮子里,“不要你钱,拿去炒着吃。”


    王霞没再说话,拎着菜转身回了家。再看到来给平平辅导作业的苏淼时,脸色也冷了几分。


    趁苏淼下楼买东西的功夫,王霞对着看电视的平平叮嘱:“平平乖,别跟她太亲近。”


    “为什么呀外婆?我喜欢姐姐!”平平不解。


    “她就是个客人,又不是真亲戚。你这样粘着她,小心你的朋友们笑你。”王霞含糊其辞,又说:“你听话,别问那么多。”


    下午,苏淼坐在小凳子上,耐心地辅导平平画“过年”的作业。平平握着蜡笔,画着画着,忽然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孩童的不解和好奇,脆生生地问:“姐姐,‘小三’是什么呀?”


    苏淼手一抖,蜡笔差点掉地上。


    平平继续问,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外婆说妈妈不能喜欢别人的老公,那你妈妈为什么要喜欢别人的老公呀?”


    “砰!”


    厨房门被猛地拉开,端着水果盘的赵国乾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小畜生,你从哪儿听来的混账话!”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将平平从椅子上拽下来,扬手就要打。


    “国乾,你干什么!”杨爱娟尖叫着从他身后冲出来。


    “别打孩子啊……”王霞也扑过来护住外孙。


    小小的房问顿时乱成一团,杨爱娟和王霞拼命去拉赵国乾的胳膊,平平吓得哇哇大哭。混乱的推搡拉扯问,桌子的刚晾了一会儿的热水猛地一晃,“哗啦”一声泼翻,泼在了正伸手想护住平平的苏淼手背上。


    灼痛瞬问袭来,混乱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苏淼白皙的手背迅速红了一片。


    ,只剩下抽噎。


    杨爱娟心疼地看着儿子惨白的小脸,又看看苏淼通红的手背,最后目光落在丈夫盛怒未消的脸上,一股委屈和怨气冲上心头——她知道父母和孩子有错,可丈夫这怒火,却只为了一个外人。


    那杯热水,


    泛起的红痕,刺痛感尖锐,但更尖锐的是心头的冰冷和疲惫。她起身去到洗手问,打开水龙头


    直到灼热感减轻了许多,苏淼里气氛降至冰点,苏淼看着坐在一旁怒火未消的赵国乾,语气带着点安是小孩子,别吓着他了。”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回去找点药膏抹抹,不碍事的。”


    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门口。


    “小水。”赵国乾想追,却被杨爱娟死死拽住了胳膊。


    苏淼庆幸赵倩还留了一个小房子给她,不至于出了赵国乾家门,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房子离赵国乾家并不远,步行二十几分钟就能到。路上偶尔有几个认出苏淼的,客气朝她点点头,苏淼也都平静地允以回应。


    一个人在小房子呆了几天,苏淼每日生活无非是打扫房子,给赵倩上柱清香,然后就是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懒懒坐着翻文献。


    等到街坊四邻家的热闹蔓延到四处,一辆辆崭新的小轿车出现在路上,然后又一辆辆驶进一个个小院儿。


    苏淼惊觉,真的要过年了。


    年三十这天,赵国乾一早来敲苏淼家的门,手里还拎着刚打来的馄饨和糖糕。


    一见面,赵国乾表情不自然,显然是因为前两天的事儿,心里仍觉得对不住她。


    “小水,今天去舅舅家吃年夜饭……平平一直问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苏淼看着赵国乾眼里的恳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饭桌上,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电视里放着热闹的春晚,菜肴丰盛,却食不知味。杨金明和王霞见了苏淼,眼神躲闪,只含糊地点点头。吃着饭就借口看春晚,端着菜躲到一边的沙发去了。


    杨爱娟沉默地给平平夹菜。


    在苏淼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给平平时,杨爱娟的脸色僵了僵,“你赚的也不多,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舅舅舅妈,这是给你们的一点心意。”苏淼将另一个稍厚的红包放到杨爱娟面前。


    赵国乾看了眼,就推回去,“你一个小孩子,哪有给我们大人红包的道理。”


    苏淼抵住赵国乾推过来对的手,摇摇头,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固执。“我受舅舅照拂多,一点心意而已,不多的,除非是舅舅嫌少。”


    “当然不会!”赵国乾知道拗不过她,不再推辞。只看了低头默默窝饭的杨爱娟一眼,说:“孩子给的你收着吧。”


    苏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饭后依旧亲近地坐到平平身边:“来,姐姐帮你把画完成。”


    她拿起蜡笔,引导平平在画纸上添上最后几个饺子。


    画上是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和平平。五口之家,一个个笑容灿烂,围着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苏淼看着那幅画,心里一片空茫。她的归属感,那个名为‘家’的支点,在母亲赵倩离世那年,就已经崩塌了。


    赵国乾给予的恩情如山,但这里却永远不是她的家。热闹是他们的背景音,她只是一个尽职的旁观者。


    又陪平平看了会平板,苏淼起身告辞。


    赵国乾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平州一处高档住宅里,气氛热络。


    牌桌上坐着路慎东,于景山和陈方聿,还有今日的东道主,难得从老婆孩子热炕头里抽身出来的宋凛。


    除了没回美国过年的陈方聿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路从学生时代玩到大的损友。如今坐在一块儿,气氛融洽地搓牌。


    屋子女主人蒋南双,则带着宋凛的一对龙凤胎在隔壁影音室看动画片,笑声伴着麻将声此起彼伏。


    于景山烦躁地打出一张牌,又灌了一大口莫斯卡托低醇起泡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靠,这年过的一点滋味没有。梁苏音那女人又跑到博戈里亚湖看那破火烈鸟去了。据说是年年都去,年年!”


    他放下杯子,一肚子苦没处说,这会儿逮着机会就要说个痛快。


    路慎东和宋凛默契地对视一眼,对他这种一坐下就念叨梁苏音的行为司空见惯。


    “你说一个拍野生动物的,把自己拍死在草原上了,遗愿还是看什么火烈鸟?她就非得亲自去看……”


    宋凛看他一眼,说:“大过年的,老婆一个人跑那么远看鸟,你真不追过去?电话总得打一个。”


    于景山脖子一梗,满脸的不在乎:“谁爱去谁去!老子才不惯她这毛病!”


    影音房里两孩子又因抢遥控爆发世纪大战,管孩子的事儿一向是宋凛做。蒋南双不善此道,赶紧叫宋凛来平息战火。


    小女儿光着脚哭着跑出来搬救兵,套房里乱成一锅粥。


    对此,于景山更是眼红。宋凛这人英年早婚,老婆是初恋,孩子一生生俩,儿女双全。


    什么运气!


    宋凛将女儿抱到腿上,剥了颗葡萄塞她嘴里,抽纸仔细给她擦去嘴角的汁水。


    心情颇好地开口,声音带着过来人的经验:“结婚就是两个孤独的守护者凑一块儿,守着自己心里那份放不下的东西,也试着去守对方心里那份。”


    他低头将小女儿的小辫子紧了紧,又说:“既然改变不了过去,就学会接受现在和未来。”


    于景山一愣,被他这话戳中,却又不肯承认其话中的正确性。冷哼一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嘴硬说:“谁孤独了,我才不孤独……”


    一旁划着空白短信箱的路慎东合上手机。自从苏淼回了黎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虽知道她的心性如此,但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淡淡的无奈。


    两人的关系虽不是之前他进一步,她就倒退好几步的状态。但这种不主动,不联系的情况还是让路慎东感到微微的暴躁。


    宋凛刚刚的话又提醒了他,过去他已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就只有把握当下。


    他站起身,把面前赢的厚厚一沓钞票,随手塞给吃葡萄的宋凛女儿怀里,又弯腰捏了捏她的粉脸:“叔叔给的压岁钱,奖励你爸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逗了逗,“不要告诉你哥哥。”


    说完转身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宋凛说了句:“有事先走了。”


    “这就撤了?”于景山愕然抬头。


    “嗯。”路慎东没多解释,径直走了出去。


    不会儿,陈方聿也起身拿外套,于景山又哀嚎道,“你也有事?他走你也走,谁陪我啊?”


    第48章 48【VIP】


    苏淼回到了赵倩留下的老房子里。


    窗外寒风呼啸,天气预报中的历史性低温正席卷黎城。


    屋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那盏陪伴了她整个学生时代的旧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复杂,似乎都被这方寸之间的微光隔绝了。


    苏淼窝在老旧的书桌前,指尖拂过桌面细微的划痕,久违的沉入心底的宁静包裹了她。


    因为不常来住,屋子里没有无线,电视也没接机顶盒。苏淼对电子设备也不热衷,只低声外放了安静的轻音乐,打开带来的文献资料静静地看起来。


    吃胖了一圈的小刺球儿则窝在一旁铺了厚厚毯子的笼子里,乖巧地冬眠。


    时间渐渐滑向零点。


    “砰——啪!”窗外传来辞旧迎新的鞭炮声。


    “下雪啦,真的下雪啦!”楼下空地上,传来孩子们惊喜的欢呼。


    苏淼推开门,走到小小的阳台上往外看。


    细小的雪花,如同被揉碎的星光,在黎城沉寂的墨蓝色夜空里,无声无息地飘落。


    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女孩,不怕冷地在空地上点燃仙女棒。


    火花在凛冽的寒风中划出一道道短暂却无比绚烂的光弧,映亮了孩子们冻得通红却写满纯真兴奋的小脸。


    在这片细碎的金光与飞舞的初雪中,一道车灯由远及近,穿透飘雪的夜幕,最终稳稳停在她楼下昏黄的路灯旁。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踏着地上薄薄的,新积的雪层,步履沉稳地走来。雪花落在他挺括的黑色大衣肩头,落在他乌黑的发间。


    他停在阳台投下的那片温暖光晕的边缘,微微仰起头。隔着飘落的雪花,目光准确地落在她脸上。


    苏淼的心跳,仿佛被这寂静的雪夜按下了暂停键。


    在旧年将尽的最后一刻,在黎城这场破低温纪录的风雪里,在她以为只有回忆相伴的孤寂时分。


    路慎东出现在这里。


    他走上老旧的楼梯,脚步声清晰。苏淼打开门,一股清冽的寒气裹挟着雪花的气息涌入,她没察觉自已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怎么找到这里……”


    路慎东低头看她,眼角带着温和笑意。“拜托了岑姝,被敲诈了一笔压岁钱。”


    路慎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呢,这几天过得好吗?”


    “我……我很好。”苏淼看着他真实的脸,恢复了一些现实感,此刻路慎东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是在黎城过年?”


    “在平州吃了饭过来,路上没什么车,路况很好。”


    苏淼心口温热,午夜疾驰,只为在此刻见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份热烈。


    或许是怕她负担太重,路慎东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一个包装得十分精美的宠物大礼包,“灯灯的新年加餐。”


    苏淼哑然,“……可它现在在冬眠。”


    路慎东笑,“开春了再好好补补,先收着吧。”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苏淼犹豫不决,纠结是否该请他进门。只是这间房子是她的乌托邦,她还没做好邀请别人进入的准备。


    知道她的界限,路慎东低头看着她,又从裤袋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本来想年后见了面再给你。”路慎东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和有些懵然的神情,眼底漾开一丝清浅的笑意,冲淡了眉宇间的风霜。“只是忽然想早一点送到你手上,就来了。”


    “灯灯有的,你也该有。”苏淼知道路慎东这是在减轻她心中的负担,知道她犹豫,路慎东将盒子温柔地塞进她手中。


    窗外,孩子们手中的仙女棒恰好燃尽最后一簇耀眼的火花,只余下袅袅青烟。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发梢沾染的一片晶莹的雪花。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室外的微凉。


    他的声音穿透楼下孩子们零星的欢呼声和远处渐次响起的,迎接新年的礼炮声,低沉而清晰地落在她耳边:


    “瑞雪兆丰年——苏淼,祝你新年快乐。”


    苏淼仰起头,看着路慎东柔和的眉眼,这一次她不想再说‘对不起’。


    她希望路慎东这辈子都不用再听‘对不起’。


    “新年快乐,慎东。”苏淼轻声说。


    路慎东微微讶异,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说:“明天开始我要拜访一些黎城的亲戚,这几天恐怕都没空来见你,如果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下一层楼,没人注意到这点细小的变化。


    苏淼耳朵发热,垂眸看着自已的鞋面。蓝色丝绒盒子在指尖慢慢打着转。路慎心扉的时候,,他终能等到她点头。


    两人就这样情窦初开似的,。


    怕她冷,路慎东主动结束话题,“早点休息,照顾好自已。”


    寂的城市。


    旧岁的尘埃与伤痕,仿佛被这纯净的白色温柔掩埋。苏淼目送他的车灯消隐在夜色中,关上阳台门,坐回桌前。


    目光落在冰凉丝绒的小盒子上,看了许久才缓缓打开。


    一枚极简的铂金戒环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没有繁复的镶嵌,只缀着几颗纯净的钻石,有一圈清澈内敛的光泽。


    它不张扬,不宣誓,只是沉默地存在着,像一种无声的守护与陪伴。


    苏淼将它取下,钻石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看了好一会,最终没有将它套在指上,只是将它放回原处,轻轻地合上盒子。


    曾经崩塌的支点,仿佛一点一点地聚拢,落到了实处。


    只是这变化苏淼仍未完全适应,她知道在接受这种变化之前,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


    雪夜重逢的余温尚在心口微漾,正月里苏淼没再去赵国乾家叨扰,只在自已的这间小房子里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在她决定要理清某些事情前,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


    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备注,苏淼却在第一时间想起了他的名字。


    檀宗恺。


    苏淼指尖冰凉。


    这串号码如同烙印,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它。


    这种刻骨的记忆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即使当年她换了号码,切断了和黎城的一切联系,但他还是可以得到她的一切消息。


    质问毫无意义,苏淼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的行踪和信息,从来就不是秘密。只要檀宗恺想,他什么都可以得到。


    电话接通,电流传递的声音清晰又从容。


    苏淼最初的恍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握着手机,站在旧台灯昏黄的光晕里,窗外是覆盖一切的寂静雪色。


    一如当初的绅士和掌握主动权,他淡淡开口。


    约她在一处僻静的私人餐厅见面。


    檀宗恺来的比她早一些。


    苏淼进去时,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精心打理过却毫无生气的庭院雪景。


    他抬眼,目光像无形地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她。


    苏淼朴素得近乎清寒,素面朝天,是未施粉黛的俏丽。眼神里少了些当年不顾一切的锐利,却沉淀出一种更深更冷的平静。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更年轻更“纯净”的女孩,但再没有谁的眼眸深处,藏着苏淼当初那种拒人千里的倔强和孤冷。


    时光冲刷了表面的棱角,内里的骨相却更清晰了。


    侍者为苏淼送上热巾后退下。


    餐厅里的暖气打得异常足,苏淼褪去一身寒意,却没有除衣。


    檀宗恺拿起一侧酒瓶,问:“喝点吗?”


    “不用。”苏淼平视他,回答。


    檀宗恺并不恼,自顾自地为自已斟满一杯,淡黄的香槟在杯中晃动。


    苏淼没碰酒杯,面前的餐具也纹丝未动。


    檀宗恺偏爱西餐,上好的牛排煎到三分熟,还带着鲜红的血色。红色与窗外的白雪对比鲜明,苏淼感觉一阵反胃。


    “苏文伟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但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就在平州,但他却始终找不到你?”


    苏淼脸色微变,心中已经了然。如今苏家不过拥有式微的几家房地产公司,几间营收年年下降的食品企业。又怎么能和如日中天的檀家比?


    檀宗恺早已掌控整个苏家,他不想让苏文伟得到的消息,谁也无法透露给他。


    檀宗恺将切好的那份牛排推到苏淼面前,“我知道你恨他,只要你不想,他不会再有你任何消息。”


    苏淼神色淡冷,“如果你想从我这得到一句感谢,那恐怕你要失望。”她看着檀宗恺那张卓越皮囊,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她不愿看到的缱绻。


    “我和他没有父女之情,没有过爱也不会有恨,你的好心用错了地方。”


    有爱才有恨。


    “那你是恨我了?”檀宗恺眼神深幽从容,苏淼自知落入他的逻辑圈。


    苏淼说:“檀总和我讲这些是不是有些可笑?”


    同她追究爱或恨,又有什么意义。


    檀宗恺笑了笑,似是对苏淼的表态毫不在意,又提起另外的话题,“那天你的演讲很精彩,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英文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读书时苏淼接触英语晚,赵倩又没有多余的闲钱送她上补习班,自初中起英文一直是她的弱项。即使后来勤能补拙,苏淼对这门学科也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抵触。学了那么多年,也堪堪称得上够用而已。


    临到高考,英语发挥失常,仅达到合格线。大一那年连考四级的报名资格都没有,熬到大一终于有机会报考。考级那段时间,苏淼焦虑地整夜难以入睡,越学越晕,到最后竟有些生理性反胃。


    檀宗恺提出给她找一对一教学,虽有效果,成绩却提升不多。到最后还是檀宗恺自已将资料整理出来,在听报表的间隙,定制出一整套提升计划。


    从耶鲁毕业多年后,檀宗恺未曾想还会陪着苏淼重吃一遍‘期末周’的苦。


    成绩出来那天,苏淼超出估分五十分飘过。她的喜悦毫不掩饰,第一时间提出要用兼职刚发的薪水请他去富悦大酒店吃自助,那是苏淼能想到的最奢侈的一顿饭。


    檀宗恺当晚他就因急性肠胃炎进了急诊,住了两三天医院才缓过来。苏淼得知后后悔万分,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可以开火的地方,顶着风雨送了一碗粥送过来。


    即使是最简单的白粥,煮得也不尽如人意。檀宗恺却吃得干干净净,他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最纯粹的心意。


    似是陷入回忆,檀宗恺接着说:“慎东那间公司最初只有淮海路上小小的一间办公室,这些年我看着它从一百平变成五百平,又从五百平变成如今的规模。从第一条产线建设完成到投入生产,到现在跻身行业顶尖地位,这么多年花费了慎东全部的精力。”


    即使苏淼已经做好预想,但乍然听到路慎东的名字从檀宗恺口中说出,她还是不由感到一阵冷寒。


    路慎东的麻烦果然因她而起。


    她突然想起路慎东曾说过的那句提点她的话,“商务展示中,效率第一。”


    她和檀宗恺这场见面,又和谈生意有什么区别?她知道他绝不是找她叙旧而已。


    “我们之间没有绕弯子的必要,你想说什么就请直说。”


    檀宗恺显然还没适应这样的苏淼,他发现就算分手分得那样惨烈,但记忆里他最常想起的还是两人甜蜜时期的样子。


    苏淼的喜欢很含蓄隐晦,她从不会张扬坦诚地说爱他,但会在某个平凡的瞬间,无预告地给他一个吻。


    她会在久旱过后下第一场雨的时候,躺在他的腿上伸手摩挲他长出一点胡渣的下巴。没有化妆的一张脸素净得像白纸,眼神眷恋又缱绻。


    认真的语气像是在宣布某件了不得的大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檀宗恺从回忆里抽身,无论过去如何,那都不需要他分神去在意。如今他想做的,也没人可以阻拦。


    “莱特对他意味着什么,你应该也很清楚。”


    苏淼脸色更冷,“那是他的公司,我清不清楚,又有什么重要。”


    檀宗恺看着庭院的雪景,若有所思地说:“这场雪从平州先下过来,回黎城的高速上积雪早已很厚。他能冒着风险赶来见你,倒是少见他如此浪漫。只是雪夜危险,这次是他运气好没碰上那场连环车祸。”


    苏淼心惊胆战,很快读懂他话中的意思。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和他无关,而且你们是亲戚。”


    看着苏淼眼底的愠色,檀宗恺眸色更深,“这种虚无的血缘关系,我从来都不是真的在乎。”


    苏淼清楚檀宗恺并非说笑,他这样在最富贵的家庭中出生的人,受尽无上荣宠,宗族血亲这种道德枷锁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淼淼,我们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我们都不再提。我们会像你说的那样,永远在一起。”


    苏淼终于听到这场会面的最终目的。


    她不由冷笑,“你讲笑话的能力有待提高。”


    檀宗恺挑眉,不同她争辩什么,他的耐心并不多。只是如果是苏淼,他愿意更给予一些宽容。


    “你打算和苏苒离婚了?”她直直问。


    对她的攻击,檀宗恺没有感到冒犯,只看做是幼稚的反击,“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可能会有些复杂,需要一些时间。”


    苏淼不知道自已魅力大到如此,只感觉再次被推入那个泥潭,稍有不慎就要溺毙其中。


    “你有过其他女人吗?”苏淼接着问。


    “当然。”檀宗恺墨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但以后不会再有。”


    苏淼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轻蔑的符号:“那我提前祝檀总洁身自好。”


    檀宗恺的宽容见了底。


    “苏淼,”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重量,“我还没有孩子。”


    空气凝滞了一瞬。


    苏淼抬起眼,听见他接着说:“你说过想要一个女孩子,我想她一定和你一样漂亮又美丽。”


    浓情时刻的温柔话语,此刻成了戳开苏淼尽力掩藏情绪的利刃。


    苏淼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愿意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多如牛毛,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拿我消遣。”


    “淼淼,你和我都已经过了置气的年龄,怎么样你才肯放下过去?”


    “怎么样吗?”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淼拿起餐刀,用力扎向身前昂贵的餐盘。


    “砰——!”


    刺耳的碎裂声撕破了刻意营造的静谧。


    昂贵的瓷片四分五裂,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檀宗恺瞬间沉下的脸:“檀先生,您看,盘子碎了——如果它能复原如初,我们之间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起身不再看狼藉的碎片一眼,走向门口。


    “换个工作吧。”檀宗恺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声音在苏淼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解,“那份工作太辛苦,钱又少。我给你安排一个清闲的职位,想在平州还是黎城都随你,你现在这样会把自已搞得太累。”


    苏淼脚步顿住,第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鸿沟并非只有物质上的,精神上的更是。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这个认知,她竟现在才反应过来。


    “檀先生当然不会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做着很辛苦报酬却不高的工作。你处于社会架构的顶端,当然有闲心随意指点一件事情是累还是不累,但这种你看起来很累的事情,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赖以生计的工作。又或者,你更无法理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还有一种名为‘信念’的东西在支撑着我。”


    她侧过脸,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对我来说,很多时候和活人打交道反而更累,譬如现在。而且学考古的另一个好处之一就是——我不会对死人产生感情。”


    “当然,”她补充道,声音轻飘飘的,眸色清亮,“我也挺爱他们的,一定程度上。”


    说完,她转身离开。


    推开厚重的门,冷风卷着雪的气息涌入,头也不回地走入那片苍茫的白色里。


    只留下檀宗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第49章 49【VIP】


    檀家老宅中,年节的气氛并不热络。


    久未露面的檀宗景带着妻子和几个孩子过来,冲淡了些宅子里的冷肃。


    路慎东同这位小舅舅见面次数不多,对他那位原配夫人方薇倒是印象深刻——恋爱时郑沁雯常年翻阅的顶级时尚杂志,多由方薇主编。


    记忆中那位前舅妈清冷寡言,气场却十分迫人。


    而如今檀宗景身边的妻子,却并非传闻中娇弱狐媚的模样。她沉默却做事利落,对因酒精中毒而步履蹒跚,需要倚靠拐杖支撑的檀宗景照顾得细致入微,动作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体贴。


    两个孩子也收拾得白白净净,壮实可爱,显出她持家的干练。


    孩子们的笑闹声在厅堂冲撞。


    路慎东和檀宗景在廊下抽烟,“难得见你露面。”路慎东递火。


    檀宗景拄拐点燃烟,烟雾在冷空气中凝滞。“在家躲清静。”他顿了顿,“你和宗恺的事,我听说了些。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圈子里这点事,一点风吹草动就传开来。”


    路慎东静待下文。


    “是因为女人?”


    “不全是。”


    檀宗景若有所思,“看到了光展拿你们当时在台上的展示活动图做的宣传照。照片拍得出彩,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虽然过去那么久,但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当然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儿几乎没怎么变。”


    檀宗景缓缓吐烟,“他是我哥,从小到大我见过他失态的样子并不多。只记得他和苏家联姻那段时间,有一次半夜约我喝酒,那次他喝得酩酊大醉。我虽只见过那个女孩一面,但也知道他动了真心。”


    “这个圈子里,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檀宗景并没有把话完全直说,只将火机递还给他,劝诫道:“除非他自己放手,否则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慎东,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们两败俱伤。”


    路慎东指间烟灰落下。


    “决定权不在我们,她不愿意,我不强求。她如果最终的决定是我,”他目光锐利,言之凿凿,“我不会放弃。”


    檀宗景沉默片刻,知道两人决心无可转圜,又静静续上一支烟。


    路慎东看着庭院中落了雪的凉亭,枯败了的水池荷花,说:“去年年中,在一次画展上我见过舅妈。”


    不需要路慎东点明,檀宗景也知道他说的是方薇。


    “他们两人感情看起来不错。”


    良久,檀宗景点头。


    “以她当年对我的感情,如果我想回头……她未必不会心软。但我说不出口。”檀宗景声音疲惫,“跟我在一起,她不会幸福。我能做的,就是放手。”


    路慎东十分希望檀宗恺也有这种觉悟。


    宅子里支起了牌局,招呼他们一起。


    几个小辈凑数,路慎东与檀宗景对坐,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暖意融融的偏厅里回荡。几圈下来,路慎东和檀宗景输赢各半,气氛尚算松弛。


    檀宗恺就是这时走进来的。


    他脱下大衣递给佣人,目光扫过牌桌,落在路慎东身上,神色如常地打招呼:“慎东也在。”


    仿佛之前挖走核心团队,截胡项目的事情从未发生。这还是风波过后,两人首次照面。


    一个小辈识趣地起身让座。


    牌桌上变成了檀家兄弟与路慎东的三方格局。几人闲聊依旧,话题无关痛痒,但空气里无形的张力绷紧着。


    路慎东坐在檀宗恺的下游,刚坐下的檀宗恺手风极顺,不久便自摸一把大牌,气势如虹。路慎东面上不动声色,指间的牌却越摸越稳,眼神专注,计算着每一张牌的可能,攻守转换间大开大合又滴水不漏。


    牌局渐入白热化,两人缠斗激烈,路慎东的牌运如潜龙抬头,渐渐扳回劣势,甚至隐隐有压过檀宗恺一头之势。就在这渐入佳境的角力时刻,檀宗景适时地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坐久了腿脚吃不消,让年轻人们玩吧。”


    他拄着拐杖起身,巧妙地中止了这场无声的较量。路慎东和檀宗恺皆会意,对于檀宗景的圆场,两人都默契地给面子,顺着台阶就下了。


    中午热闹的团圆饭毕,小辈们起哄要开船出去海钓。


    檀家私人游艇大张旗鼓地划破冬日海面。


    游艇上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女眷们带着孩子在内舱小憩,几个小辈则在甲板上架起了烧烤架,顶着冷风做BBQ。


    ,不多时鱼竿猛地一沉,巨力将他拖离座位,线轴尖啸。


    他双脚蹬甲板,身体后仰成弓,手臂贲张青筋微突,与汗水浸湿额发,手臂,眼神锐利地一寸寸收线。


    最终在脱力边缘,一条银光巨物上,引来一片叫好声。


    檀宗恺走近,海风送來他情你处理的不错。”他的语气轻松的不亚于夸奖一条能从角落里翻狗*,丝毫不在乎他抬抬手轻易做出的行为,。


    他目光投向海面,似是感慨,“十几个人的团队,总共才花了两百多万,连开瓶好点的酒都不够,就能让他们毫不犹豫地背叛你,你说可不可笑。”


    路慎东擦拭鱼竿的手一顿。


    檀宗恺嘴角勾起,“没有永远的忠诚,也没有永远的相信。”


    “我只求无愧于心。”路慎东蹲下身,用锋利的小刀划开活鱼的下颚放血。


    “他们既然选择走,就证明是我留不住他们。既然是注定留不住的东西,强求也没有意思。”


    檀宗恺读懂路慎东的弦外之音。


    他声音冷下来,“苏淼的本质是无情的,这点想必你也领教过了。就连最浓情蜜意时,我都不敢说完全懂她。你这么执意和我斗,就笃定她会和你一条心?”


    他看着路慎东从十几岁长到如今三十出头,他再自我,但对他还是抱有一丝情谊。


    “她并非无情。”路慎东将重达十几斤的鲜鱼扔到远处的小辈身边,他们拿了鱼热闹地冲洗,准备切生鱼片。收回眼,看向檀宗恺,“她比谁都多情。”


    满腔柔情深深藏起,无情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受伤,那是苏淼的保护色。


    “你以为走进了她的心,其实她永远给自己留着一道锁死的门。因为她你要背弃你我十几年的情分,是不是不值。”


    “没有永远的忠诚,也没有永远的相信。”路慎东将这句话还给他,直起身,迎上檀宗恺的目光。


    海风吹乱他的发,眼神清明锐利:“值不值,得失多少,不是衡量感情的标准。我虽是商人,但我不算这种账。”


    他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我不会走你的老路。”他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冷峭的锋芒:“她不是你我抢夺的一件商品,她对我而言,是无价。”


    檀宗恺眼底那抹了然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慎东,你现在的样子,倒真像要豁出一切去赌一场必输的局。”


    “既然你如此笃定,那麻烦替我将她落下的一样东西转交给她。”


    檀宗恺从贴身裤袋里取出小小的一枚铂金戒指。


    崭新的,圈口仅有9.5的女士钻戒。黄昏时刻,夕阳在钻石上投下橘黄色光辉,温柔又璀璨。


    路慎东凝眸看着这枚他亲手交到苏淼手中的戒指,脸色微冷,但很快眼底的寒霜化去,他伸手接过,“多谢费心。”


    檀宗恺不再看路慎东,转身面朝甲板前端走去,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侧影。心底那点对路慎东的欣赏被更强烈的嗤笑取代——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路慎东看着他的背影,将细小而此刻感觉很有重量的戒环收进袋中。海风呜咽,深蓝海面下暗涌激荡。


    路慎东又握紧了手中那支尚被海水湿冷的鱼竿。


    继续上饵,甩杆,等待新一轮的‘决斗’。


    夜里八点,刚洗漱完的苏淼带着一身水汽,坐在书桌前。路慎东的电话打了进来。


    “在忙?”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


    “嗯,写科技进步奖的材料,卡在一个支撑点的逻辑上。”苏淼的语调清冷,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语气是平和的。


    “说说看。”路慎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苏淼清晰地描述了自己的疑问,路慎东在电话那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问确认。他思考片刻,给出了简洁精准的修改建议,直指核心。


    苏淼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快速记下要点。


    “明白了,这样处理确实更稳妥,谢谢你。”她的感谢带着职业化的真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在专业领域,她信任他的判断力。


    “今天没出门?”路慎东问。


    “没有,一直在弄材料。”


    “你呢?做什么了?”苏淼没发觉自己的态度已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好奇他的日常,诸如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这种无聊但具体的事情,和无数处于暧昧期的男女一样。


    “我白天出海了。”


    “哦?”苏淼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意外,“收获怎么样?”


    “钓到不少,留了几条最好的活冻着,下次给你。”


    “好。”苏淼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客套或推辞,这份干脆反而显得熟稔。


    通话接近尾声,短暂的沉默在电话线里蔓延。路慎东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枚从檀宗恺处得来的铂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淼淼,”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度,“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电话那端,苏淼明显僵了一下。既为他亲昵的称呼,也为这问话背后的不明意味。


    几秒钟的空白,在路慎东听来异常清晰。他几乎能想象她此刻微微蹙眉,或者只是握着手机,眼睛犹豫地看着前方的样子。


    这短暂的停顿像一根细小的刺。


    “……没有了。”


    “嗯。”路慎东没有追问,声音维持着平静,“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苏淼说完,电话被挂断。


    忙音响起。


    路慎东的目光久久落在掌心那枚小小的戒指上。檀宗恺递给他戒指时那带着嘲弄的眼神,和苏淼刚才那几秒钟的沉默,在他脑中反复交替。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来电显示——苏淼。


    路慎东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一瞬,才按下。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决断:


    “路慎东,有些事我想跟你说。”


    第50章 50【VIP】


    “第一件事,我弄丢了你送我的戒指。”


    苏淼发现戒指不见了,是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将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遍,随后又仔细回忆了最后一次见它的时刻。


    推门进去见到檀宗恺之前,她将它握在手心,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她几乎是确认,戒指落在和檀宗恺见面的餐厅里。在她将盘子打碎的某个时刻,那枚路慎东送她的新年礼物,从她的口袋轻轻滚出,随后被人拾起。


    她第一时间回到餐厅,靠窗的位置上已经不见檀宗恺的身影。询问侍者是否捡到她的戒指,侍者三缄其口,客气友好的态度让苏淼知道了答案。


    檀宗恺没有接她的电话,打过一次他不接,那苏淼不会再打第二次。她深知此等人的心理,自以为把握住她的弱点,就会肆无忌惮地等她求饶。


    她绝做不到。


    她不奢望檀宗恺会主动将东西还她,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戒指内环刻着苏与路的缩写,檀宗恺何等聪明,不会猜不到它的含义。


    如果不是弄丢了它,苏淼也不会认真查询戒指的售价。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价格,像读书时候语文阅读理解中欧亨利式的结尾。


    在铂金大幅贬值的时代,不过几克重,镶嵌着六颗钻石的排戒,售价高达二十几万。


    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诫路慎东以后不准再买这种虚有其表又及其昂贵的礼物。


    和学术上的严谨不同,生活中的她十分丢三落四。


    这枚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不吃不喝近两年才能负担起它的售价,这种消费太奢侈,她当然不会傻到去买一枚一模一样的,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刚刚路慎东的电话,让她从白天思考到了黑夜的事情有了答案。


    赶在路慎东从别人口中得知之前,这个错误,必须由当事人自己坦白。


    在被弄丢路慎东一片心意的不安笼罩下,若非她意志坚定,她差点落入檀宗恺的陷阱。


    她怎么能忘了路慎东最大优点之一就是坦荡。


    “我明白它的意义,但现实是我看管不利,让二十几万打了水漂,我向你道歉。”


    路慎东心里有了底,戒指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温热,他感觉隐隐有种情绪在蔓延。


    “你继续说。”


    路慎东果然没有过激反应,苏淼对自己先前的判断表示肯定,“接下来是第二件事,我猜想你已经知道,但又不知道你知道到了哪种程度。”


    一番绕口令似的话打话,让苏淼不禁想笑,心中的最后一丝紧张也被消弭,她原来也可以这么轻松地讲出过去那些事,“檀宗恺——你名义上的舅舅,很多年前我同他谈过恋爱,各种程度上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他是我的初恋。”


    电话里短暂的沉默,让苏淼赶在某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冒头之前,接着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


    “你一定知道檀家和苏家联姻的事情,并且很大概率吃过他们的喜宴。”


    “那时我在国外读书,没有合适的航班回来。”


    苏淼松口气,“哦,那是我猜错了,不过谢谢你,这个消息让我的割裂感没有那么重。”


    路慎东吃过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初恋对象的婚宴酒席这件事,她几乎无法想象,好在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苏苒是我的姐姐,只是不幸,我们并非一个母亲所生。更重要的是,她是婚内产物,我是婚外产物。”


    苏淼的自嘲让路慎东感到一阵心痛,以她这样要强的性格,从小到大又要面对多少‘特殊身份’带来的非议?又如何能够独自消化一切,坚强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他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她讲不讲又有什么关系?


    他终究落入檀宗恺的圈套,但他又觉得这种‘阵痛’并非全是坏处,至少此刻苏淼愿意打开闭锁的心门。


    治愈的必经之路是熬过阵痛期。


    “你在听吗?”没有得到路慎东的回应,苏淼的紧张又冒了头,也想起自己曾对岑姝说过的那句话——爱在哪里,关注就在哪里。


    她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路慎东的反应,恨不得此刻就站在他眼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每一个表情纳入眼底。如果能用精密仪器将其扫描后解析,就再好不过。


    可惜现在她只能通过无线电波,隔着距离从他的声音中联想他的表情。


    “我认真在听,如果你不想说了,


    短暂的神游让句,着重地飘进苏淼的意识中。


    到此为止,说,“如果你还想说,就继续,我永远倾听。”


    多么温柔的情话,苏


    但现在还不是温情的时候,有些故事她还没有讲完:“两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琼瑶故事里依萍如萍与何书桓的故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路慎东其实已经听不下去,苏淼语气越平静一分,阵痛的程度就比他想象的多上一分。


    “那不重要,淼淼,我都已经知道。”


    “不,它重要,你先别打断我可以吗?让我说完。”


    苏淼的固执路慎东早有领教,他阻拦无用,只能由她继续撕开伤口。


    “我的妈妈是苏文伟的情妇,她生下了我……而我,”路慎东察觉苏淼的颤抖,心一阵绞痛,语气决绝地打断了她,“你不知情不是吗,苏淼,你没有错。”


    苏淼的泪要落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错就是错,再粉饰也真实发生过,‘阴差阳错’只是人们掩饰错误的借口。”


    终于说出来了,苏淼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但是,她仍旧没有说完一切,过了今天就再没机会。


    “那枚戒指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在檀宗恺的手中。我和他见过一面,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大概就是那时候丢的。我很抱歉,我收到它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就让你的心意成了泡沫。要回它可能会花费我一些时间,或许结果并不如意,但我愿意试一试。虽然我想如果我真的开口,他未必会真的为难我。”


    路慎东的心结彻底解开,却又因这番话感到痛彻心扉。只是一枚戒指而已,又怎么值得让苏淼去接受檀宗恺的脸色。


    到此为止吧,今夜他已经足够幸运,他已经得到意外之喜。


    “不用再有负罪感,东西已经回在我手上。”


    苏淼花了几秒消化这句话——檀宗恺比她想的还要不择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招离间计如此高明。


    只要一人或羞愧,或猜忌,或指责。


    他的目的就会达成。


    只是不巧,他的对手是她和路慎东。


    她差点想用‘情比金坚’来形容他们,但这个词总出现在八点档苦情电视剧里,用在此处并不恰当。


    但她还是不能高兴太早,即使她对路慎东已有不少了解,但毕竟她只认识他不到一年,人的复杂性又岂能完全被她把握?


    “那太好了,只是不晓得它有没有退货期限。虽然刻了字,但或许可以通过打磨抛光去除痕迹。以现在的工艺,应该看不出任何差别,只是恐怕店家会收你不少的折价费用……”


    路慎东静静听着她的口是心非,却并不觉得这话会令人生气,他只觉甜蜜异常。


    她又使出用了几次的招数,明明想要,却又害怕希望落空而装作毫不在意。


    在他面前她不需要涂上保护色,她只需要说一句想要,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即使是不说,他也可以做到。


    “灯灯还好吗?”


    对于路慎东突兀的话题转换,苏淼愣了一秒,回答:“我已经是第二次告诉你它在冬眠,这段时间它会沉睡,不需要进食只需按时给水,直到春暖花开才会醒来。”


    她严重怀疑路慎东之前说养过它几个月是在骗人,否则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如果觉得我养不好它,可以拿回去,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做做功课。养宠物不是买一件衣服那么简单……”


    路慎东轻轻笑,“我说过送你的就是你的,你要对它负责。”


    苏淼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送她的就是她的,有钱人的自以为是。但这种‘自以为是’让苏淼很受用。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你什么时候回去?”路慎东问。


    苏淼想了想,“初五在舅舅家吃过午饭,然后他会送我回平州。”


    她想自己不应该将行程说的这么清楚,显得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这已经不重要,她的确在期待。


    “陈教授初五会来黎城走亲戚,我需作陪充当司机,恐怕没空来见你。等过完年,我来找你。”


    其实他现在就想去找她,但今夜的情绪太满,他怕又吓到她。不如给彼此一段消化的时间,来日方长,他们并不急于这一时。


    “好,我会等你。”苏淼不再有负担地答应,“至于那枚戒指,如果你不担心有再次弄丢它的风险,我愿意暂时替你保管。”


    苏淼仍改不了好话说一半的坏习惯,又补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随时拿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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