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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岑姝X陈方聿】【VIP】


    实验室里,岑姝低头看着手机里陈方聿简短的回复:【设备重要,需亲自验收。四点,公司见面。】


    她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还个设备而已,还要他亲自监督?明明派个工程师和她对接就好。


    但还是敲键盘回复:【OK,四点见。】


    同一时间,隔壁市科技园区会议室。冗长的技术分析会进行到关键处。陈方聿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他抬手,指节敲了敲桌面:“张工,第三组数据模型的核心算法瓶颈,解决方案压缩到十分钟内阐述。后续的验证数据,会后发详细报告给我。”


    原本打算细说的工程师立刻调整汇报节奏。路慎东坐在旁边,察觉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他侧头低声:“后面还有两个重点课题,什么事这么急?”


    陈方聿视线停在幕布上,指尖划过平板边缘,声音淡淡:“私事。”


    路慎东挑眉,没再追问。


    下午三点五十分,岑姝抵达莱特光学总部。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反着光。她抱着设备箱到前台报上陈方聿的名字。


    前台笑容甜美:“岑小姐您好,陈总监交代过。麻烦稍等,他应该快到了。或者,先在访客系统登记一下身份信息?”


    “还要登记?”岑姝有点意外。她配合地在访客平板上操作。到了门禁处,麻烦来了。保安仔细核对通行证和身份证,又查看设备箱。


    “对不起,岑小姐,”保安一脸公事公办,“您通行证权限只到接待区。设备进研发核心区需要陈总监本人陪同,或他的特别放行单。”他指指墙上醒目的保密条例,“有规定。”


    岑姝试图解释:“我和陈总监约好四点,他马上到……”


    “那也得等陈总监到了,签了陪同确认单。”保安脸上带笑,语气却不容商量,“请您在接待区等候。”


    岑姝无奈,抱着箱子坐到等候区。四点已过,陈方聿还没出现。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岑姝抬头,愣了下。


    陈方聿穿着白色衬衫,额角带着细汗,气息微促地走进来。


    “走来的?”岑姝起身。


    陈方聿没解释,扫了一眼箱子,走向保安岗,在登记簿上签下名字,划上“陪同人员”的勾。


    “跟我来。”他对岑姝说。


    岑姝快步跟上。顺利进入陈方聿的独立办公室,她打量着这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一旁的工作台上摆放精密仪器和显示器,墙上挂着结构图纸,空气里有金属冷冷的气味。


    陈方聿戴上防静电手套,打开箱子,一丝不苟地检查设备。眼神扫过接口、旋钮、外壳接缝,然后用测试仪读取数据。岑姝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份投入和严谨,让她等待的不快悄然消散。


    “喝什么?”陈方聿检查完主机,头也没抬。


    “咖啡有吗?”


    “没有。”他走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温水递给她,“喝水吧。”


    岑姝接过水杯,心中腹诽——只有水还问她做什么选择?真无聊。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抱着待签的资料推门进来。


    看到陈方聿,她吃了一惊,“陈总监?您不是明天才回来?路总呢?”


    “会议提前结束了。”陈方聿接过文件,快速扫视,“路总还有安排。”


    他在纸上画了个圈递回去,“这段内容有问题,继续改。”


    “哦,好的!”小秘书接过文件,注意力不在错了的内容上,只好奇地看着岑姝,按捺着八卦的心依依不舍地离开。


    岑姝握着水杯,心思却飞快转着——会议提前结束?专门赶回来……路慎东没一起?


    她看着陈方聿重新俯身检查设备,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专注的阴影,看不出一丝心虚的样子。


    她想,一定是她想太多。


    窗外天色已暗,城市灯火亮起。


    “好了,没问题。”陈方聿摘下手套。


    岑姝松了口气:“任务完成,那我……”


    “到饭点了。”陈方聿打断她,语气自然,“园区小食堂,味道还不错,吃了饭再走吧。”


    岑姝本想拒绝,肚子却叫了一声。她脸一热:“……行吧。”


    小食堂干净明亮,人不少。两人端着餐盘排队。岑姝目光在糖醋小排上流连一下,最终只点了清炒时蔬和一小份米饭。


    “就这些?”陈方聿看她。


    “嗯,减肥。”


    陈方聿没说什么,轮到他时,伸手拿了一份糖醋小排,又点了两个清淡的菜和米饭。


    方聿的员工卡,岑姝跟在他身后,觉得这事儿新奇。


    两人找了靠窗排推到两人中间。


    岑饭,中间共享的油亮小排。她夹了一块,味觉酸甜酥软。这道菜,只是怕热量高,她刚刚硬生生忍住了点的冲动。


    没想到陈方聿正中她下怀,既然他点了,那就不好浪费粮食,她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颐。


    身侧员工走来走去,视线四面八方而来,落在岑姝和陈方聿身上。


    岑姝感觉有些不自在,周围还有不少是员工情侣,共同打了菜,不分你我地甜蜜进食。一种奇异的微妙感爬上心头。


    “你们公司不禁止办公室恋情?”


    “没有利益相关就可以。”陈方聿吃饭动作斯文,解释:“公司倾向稳定双职工,也为他们提供夫妻公寓福利。”


    “哦?还挺有人性。”岑姝低头扒饭,不知道再聊些什么。


    这顿饭异常安静,又流淌着某种默契。


    饭毕,岑姝告辞。陈方聿送她到楼下停车场。


    夜风微凉,“那我走了。”岑姝拉开车门。


    陈方聿忽然叫住她。


    他站在路灯的光晕外,身影挺拔,面容在阴影里模糊,只有眼睛在黑暗中沉静锐利。


    “嗯?”


    “你那次车祸,”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平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问题突兀,岑姝微微一怔:“好像是……高中的暑假吧。”具体时间一片混沌,她也记不清楚。


    她看着陈方聿,想找出缘由,但他只是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知道了。路上小心。”


    他说完,转身走向大楼入口。


    岑姝站在原地,握着车门把手。夜风吹过,她想,他问这个做什么?


    出门时又碰到那个保安,他依旧满脸笑容,提醒她左边常有大车卸货影响通行,出门最好右转。


    下午陈总监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车子被堵在园区入口车道上,只能下车步行。


    一公里的路,走过来要一刻多钟,累死人了。


    第32章 32【修文,补了一个情节】【VIP】


    周末,平州市博物馆展会中心,“欧亚金属艺术遗珍”限时返场特展里人头攒动。


    展柜里,金属器物在射灯下闪烁着冷峻光泽,布局和灯光比首展更为考究。


    岑姝捏着展票拉着苏淼挤在人群中,感慨道:“没想到郑沁雯还挺厉害。”


    展会布置得很有水平,整个展厅如同一本厚重而沉默的金属史书,无需文字赘述。每一道光束的落点,每一处阴影的铺陈,每一件器物的摆放角度,都展示着策展人对这些珍品最深的理解。


    苏淼目光扫过展品,在一件标注为“东周青铜错银带钩”的展品前站住,凑近细看,神情专注。


    “怎么了?”


    岑姝也弯下腰看,身后突然传来郑沁雯清亮含笑的嗓音:“慎东,没想到你有空来捧场!”


    苏淼闻声回头,恰好看见路慎东站在几步开外。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手里捧着一大束设计雅致,色彩沉静的花束——并非常见的庆祝花篮,而是精心搭配的鲜花,以白色郁金香、淡紫鸢尾和银叶菊为主,包裹在素雅的米白色雾面纸中,显得很有格调。


    郑沁雯已经笑盈盈地快步迎了上去,妆容精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娇羞。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路慎东手中接过了那束花。


    “太有心了。”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欢欣,低头轻嗅了一下,“这花选得很雅致,十分衬今天的氛围。”


    她抱着花束,侧身指向展区入口最显眼的位置,对身边一位工作人员示意:“来,就摆在这儿。”工作人员上前小心接过,郑沁雯亲自调整了一下花束的角度,让绑在花茎上的那条深蓝色丝带清晰地垂落下来,上面用烫金字印着“祝贺返场圆满成功”。


    她站回原位,位置紧挨着路慎东,肩膀几乎与他相触,仰头对他笑道:“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好。”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飘进苏淼耳中,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束象征着祝贺的鲜花被摆放在最耀眼的位置,看着郑沁雯与路慎东并肩而立,姿态亲昵,看着郑沁雯脸上那份收到专属礼物的喜悦。


    “你的夸奖我会准确传达给陈教授。”路慎东淡笑,语气轻松。


    郑沁雯笑容顿了一秒,很快恢复如初,仰头看着他笑说:“难怪,原来是阿姨眼光好,稍后我打电话亲自道谢。”


    路慎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展区,与不远处的苏淼视线短暂相接。苏淼表情沉静,眼神如同看陌生人,不动声色地很快移开。


    路慎东眸光微动,收回眼转向郑沁雯询问展出情况。


    岑姝注意到两人之间过于冷淡的气氛,再看郑沁雯看路慎东的眼神以及花篮,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郑沁雯早已看到她们,这会儿才笑容得体地打招呼:“岑小姐,苏博士,欢迎欢迎。”


    “郑小姐,恭喜。”岑姝说。


    郑沁雯姣好的面容泛起笑意,“苏博士刚刚在那儿认真看了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淼犹豫了一秒,但职业本能还是让她无法忽略那个错误。她指向展柜,声音不大,却清晰专业。


    “定名和纹饰描述有误,”她指着明牌,“应该是战国中晚期风格,主体纹饰更像变体云虺纹,错银工艺细部特征也不太对得上东周。”


    郑沁雯笑容淡了些,走近细看实物和说明牌,查阅手中pad资料。片刻,她抬头看向苏淼,眼神转为正视和欣赏:“苏博士眼力非凡。是我团队疏忽,谢谢指正,我立刻修改。”说着她叫来助理前来处理。


    随即,目光又转向路慎东,笑着坦诚错误:“唉……是我学艺不精,闹了笑话。看来下次布展,一定不能漏了苏博士这双利眼来把关。”


    这样的美人儿,就算承认错误看起来也都像在撒娇。


    郑沁雯说完,笑容满面地转向苏淼,拿出手机:“苏博士,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关于展品的问题,少不了要向您请教。你这么专业,能认识你真是荣幸。”


    她的态度热情而真诚,完全基于“专业认可”,让人难以拒绝。


    同时,她也看向岑姝:“岑小姐,我们也加一个?”


    苏淼和岑姝都拿出了手机扫码添加,申请通过,苏淼看见郑沁雯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她在艺术展上的侧影,看起来优雅而专业。


    展会反响热烈,结淼和岑姝,以及路慎东共进晚餐。


    聚餐地点选在市中心一家格调高雅的意大利餐厅。郑沁雯是今天的主位,自然地安排路慎东坐在右手边。


    席间,她主导话题,的经验,目光不时落在路慎东身上,又时而为他的水杯添水,又会在他餐巾略歪时,自然伸手整理。


    细微动作,无声彰显着默契。


    “啧,”岑姝凑近苏淼低语,“郑小姐这顿饭,七分是庆功,三分是为了路慎东。你看她,做得也太顺手了。”


    苏淼安静切着盘中小牛排,对郑沁雯的“领地宣言”和路慎东的沉默置身事外。她甚至还能语气轻松地和郑沁雯讨论起某件展品背后有趣的文化细节。


    饭毕,


    “慎东,”风吹起郑沁雯精致的卷发,她伸手优雅地拨开额前的发丝,“我住西城,顺路捎我一程?”


    万千风情,无人不为她心动。


    路慎东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她看向前方低着头看手机的苏淼,仿佛毫不关心两人的对话。


    最终,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郑沁雯笑容迷人,弯腰坐入。路慎东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车,深色车窗缓缓升起。


    车子驶入夜色车流,尾灯在拐角处消失。


    苏淼站在原地,终于抬起头,目送那道红色灯光融入灯火长河。脸上那层维持一整晚的平静薄冰,终于现出一丝细微裂痕。


    夜风吹乱额发,她抬手拢了拢。感觉脸颊冰凉,却又像是发烧的前兆。


    路慎东送郑沁雯到她的小区,郑父郑母爱女心切,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小区坐落在城西最贵地段,独门独户的小别墅。


    郑沁雯不习惯家里有人,找的保姆都不住家。每日过来打扫卫生,或者按要求做好营养均衡,热量又低的餐食就离开。


    车稳稳停在独栋别墅的铸铁大门前。夜色浓重,四周是精心打理却过分寂静的园林。小别墅里静悄悄的,黑着灯,亟需热闹气息。


    下了车,郑沁雯从后座取出路慎东送的花束。


    耳边传来火机的声音,路慎东站在车边,点了一支烟。以前的郑沁雯最迷恋他抽烟的模样,带着一丝不羁和慵懒,浑身透着苏感。


    她看着他,自然地发出邀请:“进去喝杯东西?”


    她抬起脸,路灯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娇艳动人。


    路慎东的目光掠过她,语气温和却毫无转圜余地:“不了,还有事要处理。”


    “是真有事,”郑沁雯开口,“还是怕和我独处?”她看过去,气息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难道是怕苏淼误会?今晚你也看到了,她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


    “和她没有关系,沁雯,”路慎东叹了口气,并不愿伤害她,“今天你累了,还是早点休息。”


    郑沁雯声音冷了几分,晚风吹起她的秀发,她接着说:“慎东,你骨子里多骄傲一个人,能忍得了自己的自尊被这样反复消磨?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空气骤然绷紧,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也没有开口反驳,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她。


    那沉默并非犹豫,更像一层深不见底的屏障,将他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内,平静得令人心慌。


    郑沁雯紧盯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影,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动涌了出来——她倾身过去,目标直指他的唇,带着香水味的空气骤然逼近。


    路慎东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夹着烟的手指,都没有一丝颤抖。


    唇与唇的距离在毫厘之间停滞,郑沁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却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她的情绪波动。


    巨难堪和失落感瞬间将她淹没,比被直接推开她更甚百倍。


    她也有她的骄傲,“谢谢送我回来。”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甚至更硬了几分,“再见。”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石板路上,郑沁雯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那栋黑暗的堡垒,身影迅速被门廊的阴影吞噬。


    路慎东看着那扇沉重的门在她身后合拢,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


    辛辣的气息直冲肺腑,却压不下心头被那几句话精准刺中的,尚未消散的隐痛。


    他面无表情地掸掉烟灰,发动车子,将这窒息的沉默连同那个未遂的吻,一同抛入了后视镜的黑暗中。


    平州的四季并不分明,秋天短暂的来过,很快就被冬天替代。


    苏淼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没有新的田野挖掘任务,她开始了稳定的坐班日子。手头上堆积的文字工作如山倒,她一头扎进其中,不知不觉离新年也只有不到一个月。


    “苏博士——重大发现!”岑姝的语音消息突然传来,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八卦兴奋和难以置信,“我刚看见孙小雪上了徐远昂的新车!那车,就他刚提的那辆!两人有说有笑的……我的天,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徐远昂他……他居然喜欢这款,孙小雪?”


    岑姝的震惊几乎要穿透听筒。在她看来,徐远昂那种带着点书卷气,务实又有些清高的男人,和孙小雪这种娇滴滴,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类型,简直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她痛心疾首地总结:“完了完了,徐队道心崩塌,简直失了读书人的风骨!轻易被美色所惑,说好的坐怀不乱呢?”


    苏淼将手机放在一边,任由岑姝的六十秒语音一条接一条,自动连续地播着,末了才回复一个小黄鸭诧异表情。


    平州的暖阳透过玻璃,在书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对于岑姝的“惊天发现”,她心中其实并无太多波澜。


    男人爱女人,不像她熟悉的考古题有标准的答案可循。


    它更像一阵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不知因何而起。可能只是某个瞬间,阳光落在对方睫毛上的弧度,或是某个低头浅笑的侧影,就足以让人心旌摇曳,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去。


    孙小雪固然有眼高于顶的挑剔眼光,但她年轻鲜活,像一朵精心养护的玫瑰,自有其娇艳动人的光彩。


    她想起那个夜晚,徐远昂同她漫步在田野上,眼神认真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提出那个关于“考虑结婚”的询问。


    他的心意从自己,再到如今的孙小雪身上,苏淼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人生际遇,本就充满偶然。而凡是偶然,都很短暂。


    可能连徐远昂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和孙小雪谈上了。


    也许是孙小雪得知他家境后释放过的若有若无的信号,精准地落在了他需要被肯定,被依赖的某个点上。又或许,仅仅是孙小雪那样的佳人——对大多数男人而言,天然就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谁又能真正厘清?


    只是,这心意的转移,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苏淼心中另一个角落。


    徐远昂和孙小雪的身影在脑海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路慎东挺拔冷峻的轮廓,以及站在他身边,笑容明媚又与他姿态亲昵的郑沁雯。


    他们本就是有过深厚感情的前任——郑沁雯的优秀与干练,以及那份对路慎东毫不掩饰的熟悉与亲近,都清晰可见。


    他们是世人眼中门当户对又势均力敌的适婚男女。


    破镜重圆,旧情复燃会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苏淼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指尖却触不到丝毫暖意。不知道是因为徐远昂那场短暂而目标明确的“心意”,还是为了路慎东身边那个注定与他更相配的身影。


    还是为了自己心底深处,那丝连自己都尚未辨明,又永远不会有机会宣之于口的波澜心境。


    她望着桌上光斑移动的轨迹,片刻将那点莫名的情绪压回了心底深处。


    第33章 33【VIP】


    “老古董!”


    实验室里,岑姝暴躁地敲了敲机器斑驳的金属外壳。


    旁边的桌面上,摊着几份合作框架协议草案,醒目的标题写着《平州大学—汇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丝织品保护联合研究课题》。


    这纸协议,成了张所长心心念念的天赐良机——合作课题经费足以采购一批精良设备。


    “小岑啊,”张所长不知何时踱到了她桌边,手里端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气,“跟平大那边合作的初步意向基本敲定了,经费盘子不小。新设备这块,你是行家,技术参数和初步选型,你要多多出力。”


    岑姝的目光从那台设备上移开,投向张世清,义正言辞地打包票:“所长放心,参数要求我尽快整理出来。不过,”她话锋一转,表情狡黠,“后续那些供应商比价和流程申请,以及跑各个部门签字盖章的活儿……我这手头还有几个出土报告的检测压着,时间上实在掰不开。苏博士年轻,脑子活,又是您一直看好的苗子,不如让她来跑跑流程,分担分担。”


    张所长嘬了口搪瓷缸里的浓茶,沉吟片刻,点点头:“嗯,也好,小苏是得压压担子。那就这么定了,你负责把技术关,把我们要什么,要多少东西搞清楚。具体怎么买,跟谁谈,让苏淼去跑。”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标供应商我圈了几家,莱特光学肯定在里头,另外两家……嗯,锐科精密仪器,还有博维科技,实力也都不错。三家,够小苏好好比比。”


    这活计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苏淼肩上。


    张世清指派的任务清晰,目的是摸透三家供应商设备的参数和底价。


    这既是工作,也是张所长的期许——他希望苏淼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骨干。


    苏淼就这样投身进了供应商资料的海洋。


    经过几日奋斗,她总结:锐科主攻性价比,博维在软件集成上有独到之处,而莱特光……自不用多说,国内行业的翘楚,名字后面缀着一连串耀眼的技术专利和国际认证。


    资料越堆越高,苏淼的目光却越发明亮锐利。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锐科精密仪器销售经理的直线号码。


    “李经理吗?您好,我是汇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苏淼。关于贵司那款超景深三维视频显微镜……”


    她的开场白清晰、专业,没有任何寒暄的冗余。


    电话那头的李经理起初还带着点程式化的热情,但苏淼抛出的问题精准又有深度,譬如标称的Z轴重复定位精度是在多少倍物镜下,何种环境温度下测得?标配分析软件是否包含三维粗糙度重建模块?能否提供与同级别进口设备的实测数据对比报告?


    李经理的回应渐渐变得谨慎,甚至有些迟疑。


    苏淼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在技术细节上的模糊地带,语气依旧平稳,却悄然加上了无形的砝码:


    “李经理,我们这次采购,是和平州大学重要的联合课题配套,预算审批层级很高,关注度也极高。技术参数的绝对真实可靠,是需求底线。我们对比的不只是贵司一家,最终的选择,会落在能提供最坚实技术支撑和最优性价比的合作伙伴身上。”


    “理解,完全理解!”李经理的声音明显绷紧了些,“苏工您问的这些都非常关键!这样,我马上协调我们的技术工程师,最晚明天下午下班前,把您要的详细技术规格说明和实测报告模板发您邮箱。价格方面,您放心,针对这种重要的科研合作项目,我们一定拿出最大的诚意。”


    挂断锐科的电话,苏淼没有停顿,又立刻拨通了博维科技的号码。同样的专业质询,同样的压力传导。


    博维的销售总监显然经验更老到些,应对也更圆滑,但苏淼抛出的几个关于其独家软件算法在复杂丝织纤维纹理重建上可能存在的局限性问题,还是让对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最后,是莱特光学。


    苏淼深吸一口气,看着资料上那个熟悉的LOGO。


    接电话的是销售支持,面对苏淼的口对口专业咨询,莱特光的金牌销售很快也败下阵来,直接提出将电话转接给负责高端科研设备的技术经理。


    等待转接的短暂忙音里,苏淼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莱特顶级型号SVX的所有已知优势和可能存在的,对方不愿主动提及的成本控制点。


    “您好,莱特光学,


    一个低沉悦耳,带声传来。


    苏淼心里一惊,应声说:“陈*总监您好,淼。我们研究所正与平州大学联合开展一项丝织品保护的重大课题,核心设X系列。”


    苏水,“现有几个关键的技术点,需要与您直接确认。”


    她清晰流畅地抛出问题:“……其多光谱融合算法在处理严重矿化、染料成分复杂的古代丝织品时,是否存在特定的信号干扰或数据丢失风险?”


    电话那端的陈方聿,并未立刻回答。


    短暂的沉默,苏淼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微微蹙眉,快速从资料库调取数据的样子。


    这沉默并非冷场,而是一种专注的掂量。


    “苏工,”陈方聿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也没有丝毫敷衍,“您的问题非常专业,直指应用核心。SVX的标定严格遵循ISO相关最新规范,具体文件编号稍后邮件提供。关于多光谱融合的干扰问题……”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某个技术细节。


    “确实存在特定波段在极端样本条件下的微弱串扰现象,这在我们的技术白皮书附录D有详细说明及推荐的软件滤波补偿方案。我建议安排一次专门的技术交流,由我们的应用专家为您做针对性解析,这样更有效率。”


    他的回答条理分明,既不回避可能的短板,也提供了清晰的解决路径或信息获取渠道。


    坦率专业又滴水不漏,苏淼由衷佩服。


    这个陈方聿,果然名不虚传。


    “技术交流很有必要,”苏淼迅速接话,“不过在此之前,陈总监,我们还需要一个初步的预算框架。这次采购经费审批严格,我们需要明确SVX基础配置的底价区间,作为后续流程推进的关键依据。”


    她话锋一转,“另外两家供应商的初步报价意向,我们已经掌握。莱特光学的技术领先地位我们高度认可,但最终的选择,必然是技术价值与经济价值的综合最优解。”


    她清晰地报出了锐科和博维针对类似配置给出的,经过她初步挤压后的意向报价区间。


    电话那头,陈方聿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淡,转瞬即逝,带着一丝了然和棋逢对手的兴味。


    “明白了,苏工。”他的声音听不出被施压的波动,反而有种沉稳的掌控感,“您的信息很有价值。莱特光学尊重市场的规则。给我一天时间,我会基于贵项目的特殊性和长期合作潜力,向总部申请一个能体现我们最大诚意的合作方案报价,涵盖基础配置及您所关心的维保框架,明天下班前,一定给您答复。”


    “期待您的方案,陈总监。”苏淼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放下话筒,她才感觉到掌心有微微的汗意。


    这个陈方聿,温和表象下是深不可测的定力与经验。她靠在椅背上,脑海中闪过岑姝同她倾诉的,面对起陈方聿时的混乱心态。


    此刻她也理解了,难怪连岑姝那样骄傲的人,也会在他这里摇摆不定。


    几天后,一个涉及设备核心软件与研究所现有数据管理系统兼容性的棘手问题浮出水面。为解决现有问题,又顺便作为考察案例,苏淼将问题抛给了三家供应商。


    结果是锐科和博维的技术支持闪烁其词,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


    她再次拨通陈方聿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数据接口和解析引擎层面的技术冲突。


    陈方聿没有推脱:“这个问题需要现场查看你们的系统环境和数据结构。我下午两点左右到研究所,方便吗?”


    “没问题,恭候陈总监。”苏淼回答。


    下午,陈方聿准时出现在研究所略显陈旧的实验室门口。他身形挺拔,简单的深色衬衫和西裤,衬得气质越发清峻。


    “陈总监,麻烦您亲自跑一趟。”苏淼简单寒暄几句,引他走向服务器。


    “应该的。”陈方聿微微颔首,语气自然问:“怎么没看到岑工。”


    苏淼心神微动,“岑姝申请外出公干,估计要晚点再回来。”


    “嗯。”陈方聿没再多言,仿佛只是随意地问候一句熟人,注意力已迅速转移到服务器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和报错日志。


    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深层的系统配置文件。


    问题比预想的更复杂,陈方聿全神贯注地与那些顽固的代码和数据格式搏斗了近半小时。


    苏淼安静地站在一旁,递工具,调取所需的历史数据文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工作中的男人有种沉静的魄力。


    问题终于被定位并初步解决,陈方聿直起身,“暂时绕开了那个冲突点,写了个小的转换脚本,你们先用着。彻底解决需要双方系统做更深度的接口适配,这需要时间协调。”


    “太感谢了,帮了大忙。”苏淼由衷地说,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绿茶。


    “客气。”


    气氛松弛下来。苏淼看着陈方聿低头喝茶,侧脸线条在实验室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陈总监,”她状似随意地开口,带着点后辈请教前辈的真诚,“像您这样技术和管理都这么出色的,十分少见。听说您是在外留过学回国内的,那应该很早就出去了?”


    苏淼早在官网上查过陈方聿的简介,知道他就读于罗彻斯特大学。


    陈方聿抬眼看了她一下,点头:“嗯,高二结束出去的,移民。”


    “那么早?”苏淼适时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那会儿就能规划得这么清晰,目标明确,真不容易。”


    “谈不上规划清晰,”陈方聿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家里觉得那条路更顺一些而已。”他低头喝了口茶,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倒是你,苏工,在这个领域,做得相当扎实。”


    话题被他不动声色地转开,苏淼识趣地不再追问,但心里也有了一些答案。


    第34章 34【VIP】


    岑姝外出公干一回来,就已经从孙小雪那儿听说下午来了个帅哥。她略一打听,就知道了是陈方聿来过。


    正是饭点,她邀了苏淼一起去食堂。


    岑姝不经意地问:“怎么样?下午莱特那个陈总监来了,没给你脸色看吧?那人出了名的难亲近。”


    苏淼认真思考片刻,皱眉的表情表示她在衡量岑姝这话的准确性,片刻她回答说:“没感觉到,”她语气如常,认真评价:“陈方聿很专业,问题解决得很利落。沟通也很顺利,他看起来还挺温和。”


    “温和?”岑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陌生又有点荒谬的评价。


    愣了会,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米饭粒,暗自嘀咕:“怎么一开始对我就没什么好脸色,虽然现在好了点儿……难不成是搞区别对待,还是他……”


    岑姝看着苏淼,仔细将她打量一遍。作为前室友和同事,岑姝可太了解苏淼的优秀。既然路慎东那样的天之骄子能垂心于她,那陈方聿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为自己的计较感到有些心烦。


    又过了几天,课题任务书的草案终于完成初稿,张世清将文件袋交给苏淼,叮嘱她几笔事项后送她出了门。


    苏淼带着打印装订好的厚厚文件,走进平州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那座爬满常青藤的老办公楼。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木头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赵翰章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老师。”苏淼轻轻叩门。


    “进来进来!”里面传来赵翰章洪亮的声音。推门进去,赵翰章正戴着老花镜伏案疾书,桌上堆满了书和资料,旁边小几上摆着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是苏淼在他过寿时送的。


    “小苏,你来了,快坐!”赵翰章摘下眼镜,热情地招呼,指了指旁边的藤椅,“任务书弄好了?效率够高的啊!”


    “还只是初稿,您先审阅,看看框架和重点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苏淼把文件递过去。


    赵翰章接过来,没急着翻看,反而拿起紫砂小壶,给苏淼面前一个同样小巧的杯子斟上澄澈的金黄色茶汤。“尝尝,刚到的凤凰单枞。”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淼,“听说这次合作,所里的担子主要压在你和老张身上。你放心,学校这边,我会全力支持协调。”


    “谢谢老师。”苏淼端起茶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指尖。


    赵翰章这才翻开任务书,快速浏览着关键部分,不时点头:“嗯,分工明确,技术路线也清晰……特别是这个多学科交叉融合的机制设计,思路很好。”


    他认真将文件从头看到尾,肯定不少优点,也指出了不少分歧点。苏淼认真听着做记录,聊了一个小时才结束。


    公事谈完,自然还要谈谈私事。


    赵翰章合上文件,话锋轻轻一转,目光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落在苏淼脸上,“课题的事是大事,不过小苏,你个人的事,老师也得关心关心。”


    苏淼心想,该来的还是得来。


    赵翰章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有一次陈教授私下里跟我打听你,问你工作怎么样,性格如何。”他观察着苏淼的神色,见她只是安静听着,便继续道,“还有那个路慎东,莱特光的老板。”


    “我也是最近才偶然得知两人的母子关系,”赵翰章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这事儿藏得深,陈教授自己从不提,路慎东在外面也从不打他母亲的旗号做生意。我琢磨着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轻了,“恐怕跟他父亲那边有关系。虽然公开信息不多,但据说位置非常特殊,涉密层级很高。路慎东从商,他父亲的身份有些敏感,保持距离低调行事的作风,对他们家来说是必须的保护手段。”


    他叹了口气,靠回椅背,目光重新落在苏淼身上,变得直接而探询:“陈教授跟我透露过一点风声,说给你们牵过线,怎么样……接触过了吗?那个小路,抛开家世背景,能力魄力也是顶尖的。你知道的,我先前就属意过他。”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鸟鸣。紫砂壶嘴逸出的白气袅袅上升,苏淼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迎上导师关切的目光。脸上浮起一个故作调皮的微笑,“老师,我总觉得您对学生我有很强的滤镜。”


    “胡说。”赵翰章知道苏淼一向自谦,他教学几十年,带过进眼里的,凤毛麟角。


    她是难得的稳重聪慧,长相身秀。


    即使路慎东家业深厚,条件出色,那又如何?


    ,那绝对是他的福气。


    从赵翰章那间弥漫着旧书与茶香的办公室出来,苏淼心头仍萦绕着他关于路慎东家世那番沉甸甸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走向教职工食堂,并不是有多饿,更像一种寻求寻常烟火气的本能。


    简单吃了点饭菜,苏淼放完餐盘,转身便看见了陈教授。她正有些无奈地跟食堂师傅说着什么,手里还拎着几个打包盒。


    看见了她,陈教授欣喜地同她打招呼,“苏博士。”


    “陈教授。”


    陈教授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没想到在学校里见到你。”见苏淼打量她手中的打包盒,她无奈地笑笑,“家里的保姆回老家了,我实在不会摆弄锅灶,只能来打包点现成的对付几天。”她的语气自然,带着点长辈的坦诚,没有丝毫让苏淼感到不自在的意味。


    苏淼点点头,两人自然地一起往外走。


    预想中可能因相亲失败而产生的尴尬,在陈教授依旧和善的态度下烟消云散。她只聊起苏淼研究所的工作是否忙碌,像一位寻常关心晚辈的长者。


    话题很自然地转向正在进行中的合作课题。“平大这次和你们所里联手研究汇阳工地的丝织品,选题很有价值,技术挑战也不小。”


    陈教授边走边说,侧头看了苏淼一眼,“虽然我已经退休,但毕竟这个项目是我们一起接手做的,后续有时间我或许也会参与进来,给你们提供一些支持,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多。”


    这消息让苏淼有些意外,但也感到一丝踏实。陈教授的学术地位毋庸置疑,她的加入对课题研究来说是强有力的支持。


    快到分别的路口,陈教授停下了脚步。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发丝上,隐约能看到几缕银白。


    她看着苏淼,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小苏,”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份郑重,“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儿女的终身大事,说不操心那是假的。但上次给你和慎东牵线,我可以同你保证,绝不是抱着广撒网碰运气的心态。”


    她顿了顿,目光诚挚,“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品性能力和样貌,样样都好。”


    苏淼心头微动,她能感受到陈教授话语里的真诚和那份对她个人的欣赏。


    “只是可惜你们俩没这个缘分,”陈教授释然地笑了笑,“那也不必觉得别扭。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工作上业务上,遇到什么难题,需要搭把手的,别跟我客气,随时可以来找我,找慎东。”


    这番话,吹散了苏淼心中对陈教授残留的最后一丝芥蒂。她真诚地点头,露出轻松的笑容:“谢谢您,陈教授。”


    两人在路口道别。苏淼转身离开,步履轻快了些。陈教授站在原地,望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给两个年轻人牵线相亲后的第二天,她曾打电话给路慎东。


    电话那头,他态度冷淡得让她心头发沉。她本想责备儿子眼光高,却被他直接堵了回来:“我很清楚她是什么人,什么性格,并非我不中意她。”


    陈教授心思大动,原来两人早就认识!


    可显然路慎东此刻不愿多谈,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陈慧之思来想去,立刻又找到岑姝小姨孙护士长的联系方式,她有些疑虑急需求证。


    得到的消息让她豁然开朗,鼎盛相亲会后,孙护士长的外甥女原来早已向她坦白已有男友,迫不得已才让同事顶替她去相亲。


    “小孩子脾气……乱胡闹,陈教授,我真是不好意思见你了。”陈慧之无心再听,只想着岑姝的同事不是苏淼还有谁?


    真相大白,她终于理清线索,原来自家儿子一开始看上的就是小苏博士。


    想到这,她的心不由地又凉了几分。


    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儿子,那副冷峻沉稳的外表下,骨子里却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


    他那句信誓旦旦的“最快明年,最慢后年结婚”的话,绝非随口敷衍,而是他认定目标后不容更改的决心宣言——他非苏淼不可了。


    可苏淼是怎样的姑娘?


    独立清醒又有主见,像一棵在风雨里自己扎根生长的小树。


    路慎东这种带着强烈侵略性和独占意味的“非她不可”,以及不容置疑的掌控姿态,只会让小姑娘感到窒息和压力,将她推得更远。


    想到儿子可能用他那套商场上的雷霆手段去对待苏淼,陈教授忧心忡忡。


    刚刚这会儿见到苏淼,她能察觉到藏在和谐气氛下隐藏的一丝不自在。


    两人怕是已经有了龃龉。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路慎东打去电话。开头就直入主题,“我在学校见到小苏了。”


    “嗯。”路慎东淡淡回应。


    见他没什么反应,陈教授自己先急了,“你也不问问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陈教授叹气口说:“看起来比在汇阳工地时瘦了很多。”


    第35章 35【VIP】


    在莱特光总部那间视野开阔的会议室里,项目部经理正向路慎东正式汇报这次莱特与研究所接洽的设备采购项目。


    “对方在技术细节上要求非常严格,他们提出的需求点,我们的SVX系列都能提供完善的解决方案。目前具体参数确认和后续落地沟通,研究所那边的苏工这两天会给出最终需求。”


    路慎东从文件后抬头,“苏工?叫什么名字?”


    销售总监接话说:“叫苏淼,汇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技术骨干,做事效率挺高,交谈下来也很专业。就是这个小姑娘厉害得很,对价格咬得很死,思维逻辑严谨地有些让人吃不消,恐怕后续谈判会有些难度。”


    路慎东缄默不语,心里却有隐火在攒动。


    一个项目如果进行到要他敲定的时候,表明先前已经和莱特对接过好几个来回,可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意向合作,他不由冷笑。


    即使她完全可以通过他来寻求一些便利,但他深知以苏淼那倔强清高的性子,绝不会走这种“捷径”。


    但这种彻头彻尾,泾渭分明的公事公办,将他完全隔绝在她的工作世界之外。还是让路慎东感到一种被轻视,被刻意疏远后的强烈不满。


    销售总监见老板脸色不好,以为是对方的压价令他不满,有眼色地插话说:“这个我觉得价格方面还是不能太松口,顶多可以给多一些售后服务。就算是研究所,那也得按市场价办事,不然利润没法保证。”


    路慎东睥他一眼,使得销售总监老刘感觉后背一凉,还没搞明白老板那道眼风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他说:“先按最高价去报,不用给商量余地。”


    陈方聿看他一眼,微微皱眉。


    倒是老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好,就按路总说的做。”


    等散了会,路慎东离开。老刘还在揣摩老板刚才的意思,人精似的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挠挠头想不出所以然,又见陈总监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还带着点同情。


    这边,苏淼很快收到了三家供应商加密送达的最终报价单。技术参数和后续服务,支持方案都详细罗列在邮件附件上。


    经过几个小时的反复比对和内部初步评估,结果毫无悬念——莱特光学的设备在核心成像分辨率、多光谱分析深度、软件算法对复杂矿化丝织品的适应性。以及未来升级扩展性上,全面碾压另外两家公司。


    莱特方案是唯一能满足课题严苛技术需求的供应商。


    而选择莱特的痛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价格。


    经过最终核算,采购整套设备的总价超出了研究所和平大共同划定的预算上限的百分之二十。


    一旁岑姝看到报价单,也直呼路慎东不讲情面——好歹熟人一场,怎么一点儿优惠也不给。


    几天后,汇阳考古所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两方的非公开竞争性谈判正式拉开帷幕。


    长桌一侧,研究所所长张世清居中而坐,表情严肃。左侧是平州大学的代表赵翰章教授,眉头微锁。右侧则是研究所计财处的李主任,正翻看着手里的预算清单。


    苏淼和岑姝坐在张世清稍后的位置,岑姝表情淡然,视线偶尔停留在陈方聿身上。苏淼则全神贯注,面前摊开着厚厚的供应商资料和对比笔记。


    张世清点名让她俩旁听,用意不言而喻。


    他希望能让苏淼这个实际操盘手亲历关键博弈的同时,也可以向平大和计财处展示他对年轻骨干的培养决心。


    长桌另一侧,莱特光的阵容同样强大。路慎东端坐主位,气场逼人。他左手边的是技术总监陈方聿,面前是一本打开的设备技术白皮书。而他右手边则是莱特销售总监,主要负责价格磋商。


    寒暄过后,谈判迅速切入正题。张世清代表研究所表达了合作意愿,但也明确点出预算总价的刚性约束。赵翰章则从学术研究的角度,强调了设备长期稳定性和数据可靠性的极端重要性。


    莱特光的销售总监展示了精心准备的方案优势,陈方聿则针对性地回应了之前提出的所有技术疑虑,解释清晰且数据详实。


    交锋的核心,毫无意外地落在了价格上。研究所计财处李主任早前同路慎东打过交道。率先发难,展示了锐科和博维更具“吸引力”的报价数字,直言莱特光的报价“超出合理预期”。


    莱特光的销售总监则寸步不让,强调莱特料工艺成本以及无与伦比的售后服务网络带来的长期价值,“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文件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苏淼能感觉到张所长和李主任交换的眼神中的压力,也能看到对面路慎东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事外的沉静。


    谈判一时间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路慎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性,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超然的掌控力,瞬间打破了白视与考古所和平州大学的这次合作,当然贵。”


    ,最终落在苏淼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移开,“为了体现我们的诚意,并推动项目尽快落地,莱特光愿意在


    李主任出声问:“路总能给到多少优惠?”


    “可以给到八折。”


    这突如其来的,幅度巨大的让步,打破了所有人的预想。张所长眼中瞬间闪过惊喜,李主任紧绷的脸色也明显松动,连赵翰章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八折优惠,折算后的总价几乎拉回了原预算的安全区。


    然而,路慎东紧接着抛出的条件,让刚刚升温的气氛瞬间又冷却了几分:“当然,这个优惠并非没有前提。”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们需要与贵所建立长期的,稳定且深入的技术交流和数据支持机制。莱特光投入研发的下一代智能成像分析平台,需要研究所这样拥有独特样本资源和实践经验的顶级用户深度参与测试和反馈,我想这会是双赢。”


    他稍作停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这次牢牢锁定了张世清:“下周,在上海举办的国际光学技术与应用博览会,莱特光将是核心参展商之一。我们将展示包括SVX在内的最新技术和设备。这是一个绝佳的平台,向全球展示尖端光学技术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的突破性应用。因此,我们希望贵所能够派出一位核心技术人员,携带具有代表性的汇阳工地出土丝织品样本或高精度数据模型随行,在展会现场配合进行实际案例操作演示,真实呈现设备性能。”


    他微微侧头,看向苏淼:“听说苏工作为项目主要的技术对接人和一线操作者,对设备需求和样本特性十分了解。我认为她是完成这项关键任务最合适的人选,因此我们需要她全程参与博览会,配合我方的安排。”


    “这不好吧。”赵翰章几乎在路慎东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出声反对,“路总,小苏手上还有好几个合作项目和课题报告压着,时间恐怕有点紧张。这种展示任务,老张所里可以派其他有经验的同事。小岑就很不错……”


    “老赵,”不知内情的张世清出声打断了他,脸上带着对路慎东提议的极大兴趣和肯定,“现在年轻人,尤其是像苏淼这样有潜力的骨干,正是需要出去开阔眼界锻炼能力的时候,你别老想着把人藏家里护着。”


    他转向路慎东,笑容爽朗,“我觉得路总这个提议非常好!理论结合实践,还能在这么大的国际平台上展示我们的成果,这是多好的机会。我代表研究所同意了,苏淼,你把手头的工作协调安排好。准备一下,下周跟路总他们去上海,这是所里派给你的任务!”


    赵翰章张了张嘴,看着老张不容置喙的表情,又看向对面路慎东那冷静却暗藏深意的眼神。


    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投向爱徒,带着深深的担忧——心中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好还是坏。


    苏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迎上路慎东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只剩下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审视,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精准地利用了课题的需求、所长的期待,以及对外展示的大好机会,将她推到了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上海之行,已成定局。


    这是一场带着冰冷商业逻辑和个人意志的“共同出差”,苏淼自知避无可避。


    她只有接受。


    路慎东临走前那公事公办,毫无温度的一瞥,清晰传达着他的不满——为她的不告而别,也为她刻意的泾渭分明。


    回到工位没多久,微信就弹出一条新好友申请,显示头像是约瑟夫阿尔伯斯那幅冷静克制的《向方形致敬》。


    【路慎东】,好友申请仅有简略的三个字。


    苏淼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几秒,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路慎东的微信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背景图用的是布列松捕捉的那张著名的‘圣拉扎尔车站后方’照片,彰显瞬间的张力与永恒的黑白。


    这份简洁的品味,让苏淼联想到郑沁雯。


    他们是如此相似。


    第36章 36【VIP】


    验证通过后,聊天框一片空白。


    路慎东没有任何寒暄,连一个句号都没有。


    苏淼盯着那空白的对话框,资料摊在面前,字迹却像蚂蚁在爬,无法聚焦。


    她按灭手机,又忍不住点亮,反复几次,指尖最终划过屏幕,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依然是那张黑白照片,凝固的跳跃瞬间,像极了他此刻悬在她心上的姿态。


    直到凌晨,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叮”了一声,屏幕冷光刺得苏淼瞬间清醒。


    心猛地提起,点开,是路慎东的消息。


    “尽快完成用于的展示资料,核心内容如下:使用SVX对汇阳工地出土的丝织品样品进行详细检测分析,突出设备在多光谱微痕及复杂矿化结构解析上的优势。报告需包含清晰的技术路径和数据对比,以及实际应用场景与价值阐述。出发前务必完成终稿,具体要求及格式模板见文件。”


    路慎东的要求冰冷,时间掐得极死,任务量巨大。苏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盯着屏幕上那行毫无感情的文字,一股被资本压榨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绝对是故意的,无情的资本家。


    她在心里狠狠腹诽,却也只能认命地爬起来,打开电脑做准备工作,屏幕幽幽的光照亮她疲惫却倔强的脸。


    然而报告的推进并非一帆风顺。


    样品设备送到研究所后,苏淼尽力在压缩时间,可SVX功能强大,但她上手操作的时间有限,对某些高级分析模块的调用和数据解读存在疑问。


    她下意识想翻找陈方聿之前留下的技术文档,却不得要领。


    犹豫片刻,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陈总监,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苏淼,关于VX的多光谱融合滤波补偿方案在实操中的参数优化,还有设备自带的三维重建软件对HY-0073这类高度脆化样本的处理逻辑,我需要再向您请教一下,不知您方不方便……”


    电话那头,陈方聿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某场会议中,“苏工,你稍等,这边的会很快结束,我待会过来一趟。”


    苏淼松口气,连声道谢。


    半小时后,研究所楼下传来短促的汽车鸣笛。这会儿已经是夜里八点多,所里所有人都已经下班。


    按喇叭的多半是陈方聿提醒她到了,示意她下来开门禁。


    苏淼跑下去,深夜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停在闸门外,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苏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见她发呆,路慎东车灯闪了闪,苏淼这才赶紧让保安给他抬杆。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苏淼偶尔点击鼠标的声音。路慎东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


    他站在苏淼身后,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和操作界面。苏淼能感受到他靠近带来的压迫感和一丝淡淡的冷冽气息。


    “这里,”他修长的手指直接指向屏幕上的一组参数,“补偿阈值设低了,背景噪点没压住,可以调到7.5。”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苏淼耳畔的发丝,让她脖颈的皮肤瞬间绷紧。


    苏淼依言调整,效果立竿见影。


    “三维重建,”他移动鼠标,调出一个隐藏的算法选项,“用这个‘脆弱样本优化模式’,牺牲一点边缘锐度,保证结构完整不崩解。”


    他操作精准解释简洁,内容直指要害。困扰苏淼半天的问题,在他手下迎刃而解。


    问题解决,苏淼重新投入检测分析。路慎东没有离开,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她操作。


    实验室的灯光冷白,照亮她专注的侧脸和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深夜的寂静被放大,只有仪器运行的低鸣,和苏淼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淼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她几乎以为,下一刻他会说些什么。


    或质问或嘲讽,至少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到底。


    然而,当苏淼将一份样品的检测结果完整导出后。路慎东只是干脆地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转身就走。


    没和她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走廊的黑暗,也带走了实验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


    苏淼看着紧闭的门,心头涌上复杂的滋味。


    她知道,路慎东冷漠,比任何指责都更锋利。


    这看生厌,终成过客。?


    精力,终于在出发前一天下午,将精心打磨的报告终稿呈给了张世清。


    “好,非常好!”张世清快速浏览,脸上满是赞许,“小苏啊,你这报告思路清晰,数据扎实,图文并茂,把莱特设备的优势和课题的结合点讲透了,路总那边肯定满意,直*接发给他吧。”


    得到所长的肯定,苏淼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将报告和精心准备的PPT打包,郑重其事地发到了路慎东的微信上。


    发送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聊天框顶部始终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一小时,两小时,直到窗外天色渐暗。研究所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手机依然静默。


    苏淼盯着那个方形头像,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连看都不愿意看,还是觉得她的成果根本不值一提?


    那份熬夜赶工,倾注她全部心血的报告,此刻像石沉大海,没收到任何回音。


    就在她几乎放弃等待,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手机屏幕猛地亮了,路慎东的名字跃然到眼前。


    他发回的不是客套的“收到”或“谢谢”,而是一个标记得密密麻麻的PDF文档,以及几条逻辑清晰又字字见血的语音:


    【语音1】报告P12,技术路径图逻辑链断裂。设备优势如何直接导向解决考古实践中的具体痛点?衔接生硬,需要补充箭头指向和关键说明文字。


    【语音2】P18数据对比表中竞品数据来源未标注,可信度存疑。若无法提供明确来源,删除此表,改为强调VX在极端样本上的唯一适用性,聚焦自身优势。


    【语音3】价值阐述流于表面,‘推动行业发展’太空泛。落脚点是可以改为:设备技术突破具体能为丝织品保护修复提供可量化的决策支持。


    【语音4】PPT第7页动画冗余,会分客户散注意力,建议删掉。可以重点放在核心数据和可视化效果上,记住——商务展示中效率第一。


    苏淼怔怔地听着,一条接一条。没有一句废话,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在她报告自以为完美,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薄弱环节上。


    他站在一个专业商人的角度,审视的不仅是技术,更是逻辑,说服力和商业价值。


    他要求的是无懈可击的闭环,而非自说自话的展示。


    她打开那个被批注得“体无完肤”的PDF,红色的标记,冰冷的批注框,精准地解剖着她的成果。


    然而奇异的是,最初的难堪和沮丧过后,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是震动,是对路慎东更深的认知。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路慎东在商业领域的高度和严谨态度。他的思维缜密,眼光毒辣,是天生的商人与决策者。


    这份冷酷的意见背后,是一种她未曾真正领略过的,强大的专业素养和掌控力。


    她因为这份了解,心底那丝被刻意压抑的心动,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


    出发去上海那天,天气阴沉,透着初冬的寒意。


    苏淼拖着不大的行李箱走出研究所大门,正盘算着叫车去机场,却一眼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路慎东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


    苏淼犹豫一秒,默默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拉开后座车门。


    “坐前面,我不是你的司机。”


    苏淼动作一顿,关上后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混合的气息,是路慎东身上的味道。


    引擎启动,驶向机场。


    密闭的空间里,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导航冰冷的电子女声偶尔打破沉寂。


    半小时的车程仿佛无比漫长。苏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路总,其他同事……陈总监他们,是已经到机场了吗?”


    路慎东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他们提前几天过去布展,今天只有我们两个的航班。”紧接着,他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某种冰冷的试探,“怎么,你很希望方聿去?”


    察觉话里的火药味,苏淼的心微微一沉,路慎东的介意如此直白地刺过来,让她措手不及,更感到一种被误解的难堪。


    苏淼沉默地不再说话。


    抵达机场,路慎东熟门熟路地办理值机和托运行李。苏淼默默跟在后面,她是第一次坐飞机,流程十分生疏。拿到登机牌,才发现路慎东已经选好了座位——两个连在一起的商务舱位置。


    他显然没有询问她意愿的意思。


    过安检的时候,意料之外的麻烦来了。


    苏淼穿了件旧外套,拉链本就有些老化。安检员示意她脱外套过检,拉链却卡在中间,死活下不来。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探头探脑,安检员也微微皱眉。苏淼又急又窘,脸瞬间涨红,额角渗出细汗,徒劳地跟那顽固的拉链较劲。


    “让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路慎东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力,也隔开了那些好奇的目光。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指修长有力,捏住卡住的拉链头,用了点巧劲向下一压一扯,“咔哒”一声轻响,拉链应声而开,整个过程不过几秒。


    “……谢谢。”苏淼松了口气,声音带着窘迫。


    路慎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他拿过苏淼脱下的旧外套,随意地丢进安检筐。


    过了安检,冷气开得很足。


    苏淼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半高领打底衫,她不敢再尝试去拉拉链,就怕它彻底报废在众目睽睽之下。


    眼下行李已经托运,也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


    冷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她抱着手臂,尽量让自己保持体温。


    路慎东走在她前面几步,似乎并未留意。


    苏淼找到登机口附近的座位坐下,寒意更甚。她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买杯热饮暖暖,却发现路慎东不见了踪影。


    刚才还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此刻消失在人流里。偌大的候机厅,她忽然觉得有些孤零零的,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悄然滋生。她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信息。


    片刻她还是收起手机,抱着手臂坐着,眼神盯着航班显示屏出神,心绪随着路慎东的短暂消失而混乱着。


    不多会,一个身影忽然挡住了旁边的光线。


    苏淼抬头,是路慎东。


    他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臂弯里还搭着一件崭新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深灰色毛呢外套。


    “换上。”他把咖啡放在旁边座位上,直接将那件新外套递到苏淼面前。


    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但动作却不容拒绝。


    苏淼愣住了,看着那件明显不便宜的外套,又看看路慎东:“路总,这……”


    “后面展会工作强度很大,事情很多。”路慎东打断她,视线落在她抱着手臂微缩的姿态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冷硬,“我不希望你还没落地上海就得了感冒,会影响进度。”他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资本家”理由。


    “去洗手间换。”


    苏淼抱着那件柔软厚实的新外套走进洗手间。换好后对着镜子,惊讶地发现尺寸竟然非常合身,肩线、袖长都恰到好处。


    深灰色衬得她里面的白色打底衫更显干净利落,剪裁简洁流畅,低调却很有质感。


    这精准的“盲选”尺寸,让苏淼脑中闪现出一些画面,她迫使自己不联想。


    “衣服多少钱?我转你。”走出洗手间回到原地,苏淼低声问。


    路慎东正坐在位置上喝咖啡,看到她出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也确认了尺寸无误。


    看着她的脸色,勾起一丝冷笑,“你脸红什么。”


    她身上哪一点儿他没看过——只是这话有些伤人,路慎东忍了又忍没有说出口。


    但还是忍不住刻薄,“又在盘算着给非洲人民捐衣服,然后给我送锦旗?”


    苏淼知道他摆明了不会要她的钱,又用当初捐赠空调那事来提醒她的界限分明。不愿和他为过去的事情针锋相对,苏淼选择忽略。


    但路慎东显然没打算放过她,放下咖啡杯,视线落在她怀里的旧外套上。


    “给我。”


    苏淼下意识地递过去,以为他要帮忙拿着。


    路慎东接过那件旧衣服,看也没看,径直走向几步远的垃圾桶,毫不犹豫地“哐当”一声丢了进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苏淼愕然地看着他走回来,“……那衣服还可以穿。”


    路慎东看她一眼,冷冷说:“不合适的衣服,没有留的必要。”


    然后坐回位置,拿起咖啡,对她说:“有些东西坏了就坏了,不要觉得可惜,它并不值得你的心疼。”


    “当断则断,不是吗?”


    第37章 37【VIP】


    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淼很清楚。


    这是路慎东对她的回击,也是表明了他如今的态度与心境。


    苏淼觉得有些难受,但还是缓了缓情绪说:“路总说得对,很庆幸我们意见一致。”苏淼看着他,“就像你说的——当断则断。那晚的事情,请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路慎东不说话,只凝眸看她,似要将她看个明白。心里的火隐隐冒头,好,很好。


    他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地放下,可偏偏鬼迷心窍似的。睁眼闭眼都是这张倔强的脸,他真想抓住她好好问一问,他路慎东对她来说到底哪儿不行?


    对话至此结束,两人沉默到底,一人分坐在贵宾区一侧。


    直到登机,苏淼跟在路慎东身后,一前一后地走着。


    进到商务舱,路慎东却还是示意苏淼坐靠窗的位置。


    这是苏淼第一次坐飞机,原本低迷的情绪,被此刻的新鲜感压过,目光忍不住投向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


    “耳朵不舒服的时候就做吞咽动作,或者捏住鼻子鼓气。”路慎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带什么感情地地指导着,散发着低气压。


    苏淼依言照做,果然缓解了耳压,对他小声道谢。


    窗外云海翻涌,阳光刺眼,她微微眯起眼,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纯粹的好奇与兴奋。


    路慎东侧头看着她被舷窗光线勾勒的柔和侧脸,专注的神情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显出一种难得的生动。


    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机舱内引擎的嗡鸣仿佛成了背景音。两人之间紧绷的弦,在这万米高空之上,竟有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松弛,短暂地搁置了地面上的冰冷对峙。


    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飞机突然剧烈颠簸,机舱灯光骤然变暗,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响起。广播里传来机长镇定的声音,提醒此刻飞机正遭遇强气流和雷暴区。


    机身像一片失控的叶子,上下左右剧烈摇晃,失重感接踵而至。乘客的惊呼和物品掉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淼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抓住座椅扶手。


    就在下一波更猛烈的颠簸袭来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继而紧紧握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安抚和支撑。


    “很快就会过去。”


    路慎东对这突然的动作没有半点解释,两人就这么紧紧握着。


    苏淼不得不承认,她那颗上下跳动的心,突然就像是找到了支点。


    机身颠簸地更厉害,在下一次的混乱和尖叫声中,交握的手指演变成了十指紧扣,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苏淼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以及那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穿透她混乱的恐惧。


    她试图挣脱,那力道却收得更紧。


    窗外是翻滚的墨色云团,狰狞的闪电撕裂黑暗,雷声轰鸣,仿佛巨大的心脏在群山之巅狂乱悸动。


    机舱内昏暗的光线下,唯一真实的是与他十指交缠的连接。


    颠簸达到顶峰,苏淼紧闭双眼,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在剧烈的摇晃中,苏淼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在昏暗闪烁的光线里,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极其浓烈复杂的情绪,如同窗外的风暴。


    苏淼的心跳如擂鼓,一种强烈的预感升起——下一秒,他就会吻下来。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机身轻盈地一跃。


    刺眼的阳光毫无预兆地穿透舷窗,将机舱照得透亮。飞机终于冲出了狂暴的雷暴区,平稳地翱翔在清澈湛蓝的云海之上。


    一切快得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


    几乎是同时,路慎东松开了手。


    那股支撑的力量骤然消失,只留下苏淼手背上残留的温热和被攥紧的微痛感。


    他抽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与疏离。


    直到飞机平稳降落在浦东机场,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沉默比之前更加厚重。


    只是当苏淼拖着行李箱走出廊桥时,路慎东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略显沉重的电脑包,低声说:“跟紧点。”


    他头也不回地丢下这一句,脚步却放慢,确保她不会被汹涌的人流冲散。


    ,寒风凛冽。


    前往出口的路上,路慎东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长款毛呢大衣,身姿挺拔。苏淼裹着他买的那件同样质感的深灰色外套,两人并肩而行,步调竟出奇地一致。


    上两人模糊的倒影,相似的色调,相似的轮廓,让两人看起来既像情侣,又像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热,生。


    既然要做,就做到最好,她的眼神更加坚定。


    抵达酒店,路慎东预定的豪华套房立刻成为了莱特光此次参展团队的临时指挥部。


    市场售总监、后勤主管加上苏淼和路慎东本人,六七个人迅速将客厅填满,注的气息。


    从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苏淼就清晰地感觉到路慎东整个人气场的变化。


    机场那点别扭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高效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语速快而清晰,指令明确,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份文件,审视每一个人的汇报。


    这样的路慎东,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强大得令人心悸,也让苏淼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展会第一天,人潮汹涌。


    巨大的展厅里,莱特光的展位设计极具科技感,人流如织。团队成员各司其职。销售总监应对潜在客户咨询,市场经理负责媒体对接,后勤保障运转。


    午餐时间,后勤主管抱来一摞统一订的商务盒饭。团队六七个人,就在展位后面临时辟出的狭小休息区,或站或坐,快速解决午饭。


    盒饭内容大同小异,米饭加上主荤半荤一蔬菜。盒饭菜色都不同,选到什么菜,纯属开盲盒。


    苏淼打开自己那份,主菜是裹着浓郁酱汁的红烧排骨,配菜是油亮的辣炒包菜。


    看着那红艳艳的包菜,苏淼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她怕上火,打算只挑里面的肉丝吃。


    路慎东就坐在她斜对面的高脚凳上,面前摊着一份打开的盒饭和一份数据报表,一边快速吃着,一边用笔在报表上勾画。


    他似乎对食物毫不在意,动作高效。


    就在苏淼避开辣椒,夹起一根包菜里的肉丝时,路慎东头也没抬,极其自然地将自己手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推到了她面前的简易小桌板上。


    苏淼一愣,看向他。路慎东的目光仍停留在报表上,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她低声道了句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冲淡了口腔里那点不适的辣意。过了一会儿,路慎东吃完自己那份,合上报表,起身对后勤主管低声交代了一句:“明天苏工的盒饭,主菜换清淡的,不要辣菜。”


    他的声音不高,淹没在展厅的背景噪音里,但离得近的苏淼听得清清楚楚,后勤主管立刻点头记下。


    路慎东交代完,没看苏淼,径直走向展位前方,投入下一轮客户接待。


    下午,苏淼在展位角落的演示台前做最后的设备调试。她需要记录几个关键参数,却发现手边没有笔。正想找人借,一支沉甸甸的,触感极佳的黑色金属笔就递到了她手边。


    苏淼抬头,路慎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正与一位客户简短交流。


    他递笔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顺手递个工具。苏淼接过笔,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节,心头一跳。


    笔身上带着他掌心淡淡的温度,她迅速记下参数,将笔轻轻放回他手边。路慎东结束谈话,顺手拿起笔插回西装内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展会第一天在高度紧张中落幕。


    傍晚五点,团队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回到酒店餐厅。当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周遭食客热烈的谈笑声和餐厅里循环播放的喜庆音乐,才猛地提醒了所有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


    上海这座不夜城,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躁动的圣诞气息。


    “哇!差点忘了,今晚外滩肯定超热闹!”


    “是啊是啊,听说灯光秀特别棒!”


    “路总……”团队里最年轻的策划小姑娘眼巴巴地看向路慎东,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期待藏不住。


    路慎东放下水杯,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又不知倦意的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难得地松动:“明天上午的报告是重中之重,别玩太晚,保证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今晚,只要不耽误正事,随你们。”


    “耶!路总万岁!”小小的欢呼声响起。大家迅速扒完饭,兴奋地商量着去外滩“挤人海”感受圣诞气氛。


    市场经理热情地招呼苏淼:“苏工一起吧,人多热闹。”


    苏淼还没开口,路慎东已经淡淡地替她回答了:“她明天的报告还有几个关键数据需要再核对一遍,展示逻辑也要最后打磨。苏工留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这安排天经地义。


    众人略表遗憾,却都笑嘻嘻很快跟苏淼和路慎东道了别,涌出了餐厅。


    热闹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苏淼和路慎东隔着餐桌相对而坐,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苏淼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她不是非要去外滩。但路慎东这种单方面的,不容拒绝的安排,让她感到一丝被掌控的不满,而藏在这种不满之后的是,两人即将独处这个现实带来的不安。


    她快速吃完,起身低声道:“路总,我回房间继续看材料。”


    “嗯。”


    路慎东呷了一口水,应了一声,没看她。


    第38章 38【VIP】


    苏淼回到房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梳理报告。但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嚣声,都在提醒她这个特殊夜晚的流逝。


    她感觉脑袋发胀,放下资料,打算先洗漱。


    刚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吹干头发,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SSR”的名字。


    “上来,1908。”路慎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简洁明了,听不出情绪。


    “路总,报告我……”


    “当面说。”电话利落地被挂断。


    苏淼看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杂乱情绪,套上外套走向电梯。


    1908是路慎东的行政套房,也是团队的临时指挥部。


    苏淼敲门发现门掩着,她推门而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暖黄而朦胧。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上海夜景。


    路慎东没穿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房间里暖气很足,苏淼却觉得空气有些重量。路慎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


    苏淼穿着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和休闲裤,刚洗过的头发蓬松地垂在肩头,卸去了白天的职业感,显出一种难得的柔和与居家感。


    “坐。”


    他指了指客厅中央的沙发,自己则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姿态看似放松,却带着无形的气场。


    茶几上摊开的是她报告的打印稿,旁边放着那支金属笔。


    “开始吧。”路慎东拿起报告,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从技术路径图开始,完整演练一遍,注意语速和重点分布。”


    苏淼定了定神,抛开杂念,开始认真讲解。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专注在内容上。路慎东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在稿子上做标记。


    当他指出某个数据衔接不够流畅时,他会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纸面上。


    那专注的神情和低沉的嗓音,在暖黄的灯光下,极具吸引力——那是一种成熟男性掌控全局时散发的,混合着专业素养与沉稳气质的魅力。


    时间在专注的演练中流逝。窗外的喧嚣似乎更近了。苏淼讲完最后一部分,口干舌燥。


    路慎东合上报告,没有立刻点评。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忽然,路慎东站起身,走向旁边的开放式小厨房。见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走回来,直接放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润润嗓子。”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顺手为之,目光却落在她因讲解而略显干燥的唇瓣上。


    就在这时——


    “砰!”


    “砰!砰!砰——!!!”


    巨大的,连绵不绝的轰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空。


    紧接着,落地窗外漆黑的夜幕瞬间被点燃。


    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烟花,如同最绚烂的星河倒泻,在黄浦江两岸的摩天大楼群上空轰然绽放。


    金色的瀑布,银色的巨树,红色的心形,紫色的流苏……光芒万丈,瞬息万变,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亮如白昼,光影在两人脸上明灭闪烁。


    零点的钟声在这一刻敲响。


    苏淼被这突如其来的盛景震撼,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仰头望着窗外那场光与火的盛宴,眼中倒映着璀璨的光芒,满是惊叹。


    路慎东也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烟花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明灭灭。


    窗外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照亮整个城市的绚烂,窗内却是一片奇异的安静。


    苏淼还沉浸在烟花的壮丽中,直到耳边传来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烟花的巨响,稳稳地落在她心上:


    “苏淼,圣诞快乐。”


    两人并肩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无人再开口。


    那句“圣诞快乐”之后,是更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默。


    这沉默里,有未尽的硝烟,有并肩的余温,有窗外世界的喧嚣,也有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难以名状的暗流。


    圣诞节,就在这极致的绚烂与极致的静默中,悄然降临。


    两人静静对视,“圣诞快乐,路总。”苏淼说。


    路慎东低着头看她,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轻轻拢向自己。苏淼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酒气,他的气息逼近,唇落了下来。


    苏淼几乎是本能地,抬手,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吻,如同第一次拒绝他那样。


    路慎东并没有就此停下,宣泄某种情绪似的,再加重,迫使她面对自己。


    苏淼死死咬牙偏过头,唇…路总,我们说好的,当断则断。”


    路慎东低头,闻着她苦橙味道的秀发,“真的能断吗?苏淼,你


    苏淼抬头,正视他,声音清晰冷静。没有正面回答路慎东的话,只是说:“都是成年人了,各取所需而已。给彼此留点体面,好过日后两看生厌。”


    路慎东顿了下,“所以那晚对你来说,我就是那个需要被体面地,不拖泥带水地甩开的人?”


    荒谬感夹杂着尖锐的讽刺直冲心头,一声极轻的,短促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自嘲意味传进苏淼的耳中。


    “苏淼,我也有我的骄傲。”


    沉默良久,苏淼抿了抿唇:“路总,对不起。”


    苏淼低下头,反应过来路慎东是一个商人。而商人大多讲究彩头,自己这句‘对不起’,在新的一天初始,不是一个好兆头。


    下意识又想道歉,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语气听起来真诚而平稳:“路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对我们都好。”


    路慎东眸色暗沉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沙发,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继续吧。”


    他头也不抬,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讲第三部分的案例剖析时,重点不够突出。”


    苏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走回原位坐下。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演讲的状态:“好的,第三部分,我们以汇阳工地出土的编号HY-0073丝织品残片为例……”


    她刚开了个头,路慎东就打断了她。他抬起头,目光锐利:“你的切入点有问题,不要一上来就讲技术参数和检测过程。听众不是技术员,是潜在客户。他们关心的是这个案例能解决他们什么痛点?能带来什么价值?是缩短修复周期还是降低无损分析成本?”


    他放下报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带着审视:“告诉我,HY-0073这个案例,最核心的价值亮点是什么?用一句话,让不懂技术的人也能立刻明白它的分量。”


    苏淼被他问得一怔,随即陷入思考。


    她习惯于从文化与技术角度出发,确实忽略了商业价值的提炼。“核心价值是……”


    她迅速组织语言,“在于通过SVX的超高精度多光谱融合与三维重建,首次实现了对这类严重矿化以及结构濒临崩溃的顶级脆弱丝织品,进行非接触式的,无损伤的全面‘病理诊断’和结构‘存档’,为后续制定精准修复方案提供了不可替代的生命图谱,极大降低了修复风险,保护了不可再生的文物本体价值。”


    路慎东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她说完,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方向对了。但表述太学术,不够直击人心。把它简化,再锋利一点。”


    他目光如炬,“记住,你不是在写论文,是在卖解决方案。数据是你的子弹,但打动人的,永远是故事和它背后的意义。”


    他站起身,走到苏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睛,有一瞬的失神。


    片刻他收回情绪,继续说:“这设备在你手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是打开千年时光的钥匙,是守护文明的盾牌。”


    “你要让所有人从你眼睛里看到这份使命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强大,令人信服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淼心上。


    这何尝不是她选择考古——这项非常人能耐得住寂寞的职业的原因?


    他离得很近,苏淼甚至能看清他深灰色羊绒衫细腻的纹理和他下颌的线条。


    那专注到近乎苛刻的目光,不是为了刁难,而是为了把她打磨得更出色。


    “现在,”路慎东退后一步,重新坐回沙发,拿起笔,“把第三部分,按这个思重讲一遍,注意你的眼神。”


    新年第一天上午,聚光灯下。


    苏淼站在巨大的演示屏前,面对台下众多专业观众和潜在客户,开场时指尖还有些微凉。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路慎东坐在第一排的角落,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没有压力,只有一种沉着的信任。


    苏淼定了定神,开始讲解。最初的一丝紧张很快被对内容的熟悉和专业素养驱散,她渐入佳境,声音清晰流畅,配合着SVX对汇阳丝织品样本的惊艳演示,牢牢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而,在最后的提问环节,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客户用极快的语速,抛出了一个结合最新技术趋势的专业问题。


    复杂的术语和连读让苏淼瞬间卡壳,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理解似是而非。


    沉默在台上蔓延,苏淼思路有片刻卡壳。就在她努力组织语言试图回应时,路慎东从容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接过了话筒。


    他先是对提问者点头致意,然后用流利精准的英语复述了对方的问题核心,确认理解无误后,侃侃而谈。


    他不仅完美解答了疑问,更巧妙地将问题引回到苏淼刚才报告中展示的SVX设备如何能够解决这一技术挑战上,甚至补充了苏淼报告里未及详述的几处关键数据点。


    苏淼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沉稳自信的侧影,听着他对自己报告内容如数家珍般的熟悉,心中震撼莫名。


    他是如此了解她做的每一个细节。


    两人随即默契配合,路慎东负责宏观阐述和技术联动,苏淼则操作设备进行实时演示佐证。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两人的联手下,竟变成了展示团队专业性和默契度的绝佳机会,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展示取得空前成功。


    当天展会结束前,销售总监就兴奋地汇报,截至目前莱特已初步敲定了两个颇具分量的大型项目合作意向。


    当晚,路慎东做东,在酒店顶层的餐厅包间宴请团队。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气氛热烈。路慎东难得地允许大家小酌几杯庆祝。


    苏淼酒量很浅,平时几乎不碰。但此刻,成功的喜悦,路慎东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身影,以及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也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香槟。


    她端起酒杯,穿过谈笑的人群,走到路慎东面前。


    他正靠在落地窗边,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看着窗外璀璨的上海夜景。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路总,”苏淼举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眼神明亮,“恭喜。”


    路慎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滑向她手中的酒杯,深邃的眼眸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自己的酒杯。


    两只晶莹的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叮—*—”。


    杯中金色的液体荡漾,冰块碰撞着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隔着酒杯,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庆功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彼此眼中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未解的隔阂,有刚刚并肩作战的激荡,也有压抑着的心动。


    第39章 39【VIP】


    展会的最后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冲刺与收尾的独特张力。


    展台不复前两日的熙攘,但莱特光团队在路慎东的把控下,节奏丝毫不乱,甚至更加紧绷高效。


    市场部的几位,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如同猎手般敏锐地捕捉着最后可能出现的潜在客户,交谈、交换名片、确认意向,动作利落,毫不因临近结束而敷衍。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确保信息准确传达。


    另一边,是无声的“战场”。后勤主管和技术骨干们,神情专注。价值百万的光学设备被小心翼翼地拆解、包裹。


    每一步操作都遵循着严格的流程,伴随着低声的计数和确认。登记清单在平板电脑上实时更新,每一个部件的去向都清晰可查。打包完成的箱子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到旁边的专用货车上,由专人看守。


    路慎东不时走近,检查填充物的紧实度。或者拿起清单,快速扫过几个关键编号,确认无误后才微微颔首。


    他的存在感极强,无声地传递着压力与标准。


    团队成员在他的注视下,动作更加一丝不苟。那种归心似箭的浮躁,在这里找不到一丝踪迹。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专注和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前的郑重。


    几天下来,苏淼完全融入到团队中。并不仅仅将自己放到一个外援的角色上,而是与他们共同前进的团队角色里。


    她主动负责起最后的技术文档和数据备份工作。


    她坐在临时工作台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核对每一份报告,确认每一个演示数据的原始备份。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


    她感受到整个团队的高效运转,被这种强大的专业精神所感染,疲惫仿佛化作了燃料,支撑着她以近乎苛刻的标准完成自己的部分。


    这并肩作战的最后时刻,她不允许自己掉链子。


    就在这井然有序的收尾乐章即将完美落幕时,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节奏。


    来人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黑色羊绒大衣,面料在展厅顶灯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


    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矜贵与疏离气场,与周围拆卸打包的忙碌景象格格不入。


    檀宗恺的目光在略显凌乱的展位内逡巡,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正拿着清单与后勤主管确认的路慎东,以及他身旁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苏淼身上。


    当他的视线触及苏淼的侧影时,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瞬间又归于平静,只余下惯常的深沉。


    路慎东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有些意外他的出现,“檀总,稀客。”


    他放下手中的清单,从容地伸出手。


    檀宗恺勾勾唇角,“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这次你的展会办得很有声势,莱特锋芒毕露。”


    路慎东缓了语气,说:“舅舅过誉。”


    作为檀氏家族如今的掌舵人,大立医疗的实控人,他的出现本身就带着分量。


    他与路慎东,是血缘上的表舅甥,年龄相差不过八岁,关系却如经纬交织般复杂微妙——是家族中的前后辈,是曾一同度过少年时光,带点兄弟情谊的亲戚,更是在商场上彼此欣赏又互相提防的对手。


    他对莱特光这块技术高地觊觎已久,多次流露出入股意向,均被路慎东以不愿稀释股权,避免与亲戚共事产生掣肘为由拒绝。


    他甚少被人拒绝,即使这人是路慎东,也隐隐触了他的逆鳞。


    檀宗恺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闻声抬起头的苏淼,伸出手,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欣赏与客气,听不出半分熟稔:“这位就是苏工吧?昨天的联合展示令人印象深刻,技术扎实,台风稳健。”


    他的态度无懈可击,如同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值得尊重的技术专家。


    然而,就在檀宗恺伸出手的刹那,苏淼感觉全身的血液猛地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干,指尖瞬间冰凉,几乎失去知觉。


    檀宗恺。


    这个她曾用尽全力逃离,以为彻底埋葬在黎城灰暗记忆深处的人,竟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发黑。


    ,伸出手与他虚握了一下,“檀总过奖。”


    路慎东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淼那一瞬间的僵侧移了半步,高大挺拔的身躯恰到好半个身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重新看向檀宗恺,语气平稳地将话观市场,言辞滴水不漏。


    檀宗恺并未久留,,过来看看。


    他离开时,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被路慎东半护在身后的苏淼,那眼神深处,带着一种审视,一丝未曾消散的探究。


    檀宗恺的短暂出现,如同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将苏淼心中因这几日并肩作战,对路慎东的动摇和那丝隐秘的暖意彻底浇灭。


    路慎东和檀宗恺是亲戚。


    那段与檀宗恺相关的记忆,是她的禁区,充斥着被蒙蔽的愚蠢,被轻视的羞辱和最终狼狈逃离的无力。


    它让她对所有与“檀”字沾边的人和事都本能地竖起了更高更厚的城墙。


    路慎东,这座她曾短暂窥见一丝裂缝,感受到些许温情的堡垒,此刻在她眼中,瞬间重新变得壁垒森严,甚至因为与檀宗恺的关联而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危险色彩。


    展会彻底落幕,所有设备安全入库,资料交接完毕,善后工作尘埃落定。


    第三天晚上,路慎东包下酒店附近一家格调雅致的本帮菜馆,犒劳辛苦多日的团队。


    紧绷的弦终于松开,餐厅里气氛轻松愉悦。几日的朝夕相处共同奋战,团队成员与苏淼也熟稔起来,席间谈笑风生。


    闲聊间,不知是谁起了头,话题转到了大学时光和专业选择上。团队里好几个人都笑称自己是“半路出家”。


    “苏工肯定是专业对口吧?”销售经理笑着看向苏淼,“考古系的高材生,干这行如鱼得水!”


    苏淼正低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闻言抬起头,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坦诚:“不是。我本科在黎城大学,读的是汉语言文学,后来跨专业考到平州大学考古系。”


    “哇!文学跨考古?”市场部的小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跨度,苏工你够狠的!”


    “真看不出来,”后勤主管也笑着赞扬,“难怪报告写得条理清晰,文笔也好。”


    连一直安静用餐,听着大家谈笑的路慎东,都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苏淼脸上,带着几分明显的探究。


    他竟不知还有这段过去。


    气氛变得更加轻松随意,话题也天南海北地飘散开来。


    不知是谁,看着街道上步履匆匆,妆容精致的都市男女,半是感慨半是调侃地开了口:“都说上海是‘艳遇之都’,咱们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机会。”


    他笑着环顾在座的单身青年,“怎么样,有没有谁在布展撤展的间隙,邂逅了点儿什么浪漫火花?”


    这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这地方,空气里都飘着荷尔蒙!”


    “什么转角遇到爱,咖啡厅里对上眼……书里不都这么写嘛!”


    “快算了吧,这几天累成狗,看谁都像设备,哪有那心思。”


    “那可不一定!咱销售部的小王,昨天不是还帮隔壁展台那个漂亮小姐姐搬设备来着?”


    话题迅速滑向了都市男女的暧昧推拉,偶遇与试探。有人分享听来的“奇遇”,有人分析“狩猎”与“被狩猎”的心理,带着几分酒精催化的轻松和戏谑。


    苏淼一直安静地听着,当听到“狩猎”,“被狩猎”,“浪漫火花”这些词时,表情还是僵了僵。


    市场部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注意到苏淼的沉默,笑嘻嘻地凑过来:“苏工,你呢?你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独特,走在街上肯定很吸睛!这几天就没遇到个上来搭讪的?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对这种‘艳遇’?”


    她眨眨眼,带着点八卦的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路慎东的,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苏淼身上。


    苏淼抬眼,神色似是在思考,“文学上对艳遇的核心定义有三——偶发性,短暂性和越界性。”


    “按照书中大多数艳遇的结局来看,这种露水情缘,最好的结局就是天亮就散。”


    多数人第一次听这个角度的解释,有人恍然,有人暗自点头认同。


    销售总监说:“苏博士不愧是学过文的,精辟。”


    苏淼偏头,正对上路慎东的眼睛。她错开眼,喝了一口水,没发觉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


    饭后,团队成员们兴致高涨,吆喝着要去外滩继续看璀璨夜景,顺便采购些伴手礼带回家。


    苏淼也打算去南京路的老字号点心铺,给赵翰章和张世清他们带些地道的上海糕点。她随着人流走出餐厅温暖的灯光,踏入冬夜微寒的空气,却发现路慎东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一前一后缓缓漫步在城市街头。


    上海的冬夜,华灯初上,霓虹将街道渲染得流光溢彩。


    这是一座容易让人迷失的都市,情绪更容易被晕染与放大。


    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奢侈品,行人裹着厚外套匆匆而过,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和这座城市特有的喧嚣。


    气氛是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和谐。


    苏淼紧绷的神经在周遭的气氛中似乎也松懈了一些。


    就在这时,路慎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接起:“妈。”


    电话那头,陈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隐隐传来,带着明显的焦虑。路慎东听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将手机递到了苏淼面前,只是说:“灯灯有点不对劲,不肯吃东西,精神很差。”


    苏淼一愣,下意识接过那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手机:“喂?陈教授?”


    “苏淼?”陈教授的声音充满了意外,随即被巨大的欣喜取代,“哎呀,是小苏啊!你和慎东在一起呢?”她的喜悦几乎要穿透听筒,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是苏淼接电话。


    苏淼顾不上那点微妙的尴尬,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刺猬身上:“灯灯怎么了?您具体说说。”


    她仔细听着陈教授描述灯灯蜷缩在角落,对最爱的面包虫也毫无兴趣的状况。


    苏淼一边回忆着灯灯平时的习性,一边冷静地给出判断和建议:“可能是突然降温有点着凉,或者换环境后应激反应还没完全过去。您先别急,把它的小窝挪到离暖气片近一点,但又不直接吹到热风的地方。观察它水盆里的水有没有少,如果没动过,用干净的滴管吸点温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试试……我上次留的那瓶宠物专用益生菌,您用一点点温水化开,用滴管小心喂它一小滴,看它愿不愿意接受。”


    她专注地讲着,声音温和而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路慎东站在一旁,霓虹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开合的唇瓣上。


    就在这时,身边走过一对年轻的父母,男人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女人挽着丈夫的手臂,三人脸上洋溢着简单而纯粹的,家庭美满的幸福笑容。


    那画面异常温馨,与电话里的关切,还有他们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路慎东,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淼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淹没了她。


    不仅是连日高强度工作积累的身体劳累,更是檀宗恺意外出现带来的巨大冲击,路慎东与檀宗恺那层亲戚关系的铁幕,以及这看似平和并肩,实则充满试探与隔阂的街头漫步。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力交瘁,精神上的倦怠感远超身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向旁边侧开,拉开了与路慎东的距离。


    刚刚在霓虹下漫步时那点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暖意瞬间消散无踪,她的态度重新变得冷淡疏离。


    路慎东接过手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沉默地继续走着,夜色浓重,笼罩着他深邃难测的眉眼。


    以他对事物的敏锐性,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某些事。


    那是檀家的至今不愿多提的旧事,也是檀宗恺为数不多的绯闻。路慎东当年还在国外留学,对其中隐秘只从陈教授口中了解了个大概轮廓。


    苏檀两家联姻本是强强联合,苏家独女即将嫁入檀家的关键时刻,无端爆出一件惊天丑闻——檀宗恺与苏家私生女暗生情愫。


    如果他没记错,苏家明面上的独女的名字叫苏苒。


    苒是草木,淼是水。


    水木相依,路慎东希望是自己猜错。


    第40章 40【VIP】


    檀宗恺结束和客户的会面,独自坐在套房里的沙发上,落地玻璃窗外是见惯了的璀璨风光。


    他身处高楼的顶端,姿态从容地睥睨着城市底下的车水马龙。


    他点了根烟,又有电话进来,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檀宗恺陷入某些回忆,他并不是会怀念过去的人,人生的坦途让他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但也并非没有意外,苏淼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相遇于黎城一个旧加油站。


    檀宗恺刚结束一场乏味的应酬,带着微醺的倦意和对生活的某种虚无感,途径这里。


    在停下车之前,他还未预想到,他要碰到的是处于人生最灰暗时期的苏淼。


    昂贵的医药费像无底洞,还有学费生活费,全压在十九岁的苏淼身上。


    为了凑钱,她课余时间几乎全在打工。加油站的夜班,是其中虽辛苦但报酬尚可的一个。


    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加油站。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檀宗恺指尖夹着一点猩红,袅袅烟雾在昏黄灯光下逸散。


    苏淼拿着油枪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点违反安全规定的红光。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对未来的绝望,让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失去了对“顾客至上”的耐心。


    她没有任何客套,甚至没看车里那张显然不是普通人的脸,冷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里严禁吸烟,请立刻熄灭。”


    檀宗恺有些意外地抬眼。


    灯光勾勒出女孩年轻却过分苍白的脸,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逼出来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强硬。


    他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或者对他这种“不守规矩”的上等人。


    他忽然觉得有趣。


    这种眼神,在他那个精致而虚伪的圈子里,太少见了。


    他非但没熄烟,反而挑衅般缓缓吐出烟圈。


    下一秒,冰凉的油枪喷嘴,带着浓烈的汽油味,直直怼到了他眼前。


    女孩的声音更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熄掉,或者,我帮您‘冷静’。”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看起来下一秒真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手。


    檀宗恺愣住了。


    随即,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玩味和兴味盎然。他顺从地掐灭了烟蒂,忽然觉得枯燥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一些。


    那次之后,檀宗恺的车似乎总“恰巧”需要加油,而且总在苏淼当班的时候。


    他不再抽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动作麻利地操作,偶尔在她递过付款单时,目光会多停留几秒。


    苏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毫无兴趣。赵倩的病情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对任何示好都筑起本能的高墙。


    檀宗恺的靠近是若有似无的,他从不刻意搭讪,只是在她累得靠在墙边短暂休息时,会送上一束花。那些精美包装纸里的花朵,新鲜地像刚摘下,仿佛充满无限生命力。


    苏淼起初拒绝,但檀宗恺只是放下东西就走,不多说一句。渐渐地,这种沉默的,不带压迫感的“馈赠”,在苏淼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投下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赵倩又一次病危。


    高昂的抢救费让苏淼彻底崩溃,她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甚至是她不愿面对的苏家。


    苏文伟大发善心给了几千块,动作带着上位者的施舍。


    蹲在医院冰冷的走廊角落,绝望将她淹没。就在她感觉世界彻底黑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需要多少?”


    苏淼抬起头,泪眼模糊中认出是他。羞耻感和强烈的求生欲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咬着唇,说不出话。


    檀宗恺没有追问,递出一张卡。


    “先救人。”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解决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笔钱,像一道强光,劈开了苏淼世界的黑暗。


    赵倩的手术很成功。


    对檀宗恺的感激,混合着他在她最脆弱时展现出的强大掌控力,以及他本身难以忽视的成熟魅力,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引力。


    在母亲病情稳定后的一个黄昏,当檀宗恺再次出现在医院楼下。


    向她伸出手时,苏淼没有再拒绝。


    最初的时光,带对她很好,体贴周到,带她见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填补了她因照顾母亲彩。


    苏淼感受到了被珍视,被保护的温暖,那份源于感激的情感,。


    只是悲剧的种子,在相遇之初就已埋下。


    的名牌,就认出了她。


    他讶异这种巧合,已经完成,他了解苏家的一切。


    而私生女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隐秘,在这个阶层里并不少见,也不会影响到檀家与苏家的婚事。


    对于在合适的年纪,娶一个各方面匹配的女人回家,檀宗恺既不反对也无兴趣。


    过于顺遂的人生,时常让檀宗恺觉得没什么意思。权力,财富,地位,在一十八岁的年纪他已全部拥有。


    人生平稳到一定程度,劣性因子就会显露端倪。


    起初,檀宗恺的接近,确实带着几分“有趣”和“逗弄”的心态。他想看看这个倔强又脆弱的私生女,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会如何反应。


    但出乎他意料,苏淼的独立又坚韧,在困境中依然保持自尊,像磁石般深深吸引了他。


    他逐渐收起了玩心,发现自己竟动了真情,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这段关系的未来。


    他着手处理与苏苒的婚事,试图解除这桩由长辈主导,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


    他听闻苏苒也有放不下的初恋,也正承受着苏文伟的压力。


    两方都不愿意的婚姻,原以为处理起来会比较容易,但没想到阻力是巨大的。


    檀父檀母勃然大怒。苏家更是视此为大辱,他们无法接受檀宗恺放弃名正言顺的苏苒,去选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檀父更是使出前所未有的雷霆手段。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檀宗恺反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有这么一件事,是他真正想做的。他清楚知道,他的存在就是他父母的一切。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妥协。


    只是他的坚持得到胜利之前,等来的却是苏淼决绝的分手。


    没有解释,没有纠缠,就那么轻易的让他的决心成了笑话。


    她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他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黎城的万家灯火。


    指间的烟燃尽,烫到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檀家苏家,再无人提起那个名字,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就连檀宗恺自己也几乎到了遗忘的边缘。


    直到看见她与路慎东,双剑合璧似的默契演讲。他清楚路慎东的出色,也一眼看出他对苏淼的情谊。


    旁观者更容易看清一些事,他很久没有从一个女人的眼神里看到对另一个男人的纯粹的欣赏与崇拜。


    而这种情愫因为她的刻意隐藏,更显得情深义重。


    他一直知道苏淼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带有水乡小镇里独有的江南气息,沁着水色,盈盈地看你时,是如此动人。


    这双眼也曾这样专注地看过他,而现在落在了别人身上。


    记忆死灰复燃,紧接着是檀宗恺意识到,苏淼并不简简单单的是他顺遂人生中一道意外而深刻的划痕。


    而是一个他未曾真正拥有,也未曾真正放下的执念。


    而消除执念的最好办法,就是重新拥有。


    苏淼觉得好运似乎从来没有降临过在她的身上。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能称得上是好事的事情乏善可陈,坏事却比想象的多得多。


    在考古工地里,“好事多磨”几乎是所有人的口头禅,一种深入骨髓的职业哲学。它像一剂苦涩却不得不咽下的安慰剂,支撑着无数考古人在希望与失望的循环里跋涉。


    考古人善用这四个字宽慰自己,也宽慰同行,说服彼此接受这份工作的本质——与时间的尘埃角力,与历史的偶然性博弈。


    可苏淼最厌恶的就是这个词。


    在她听来,这更像是一种认命的,自我安慰的借口,一种对命运不公的妥协和美化。


    她理解这个词背后的现实意义,理解前辈们用它来消解挫败感的苦心。


    可她内心深处,对此有着近乎偏执的反感。


    她渴望的,是那种纯粹的,无需付出巨大代价就能获得的幸运,是那种能让人毫无负担地展露笑容的“好事”。


    她的人生已经“磨”得太多了。


    母亲的病痛是“磨”,筹钱的艰辛是“磨”,在加油站被刁难是“磨”,与檀宗恺那段充满欺骗和羞辱的感情更是锥心刺骨的“磨”。


    逃离黎城,艰难跨考,忘掉一切一切重新开始,以及如履薄冰地面对路慎东的入侵,每一步都是硬生生“磨”出来的。


    她厌倦了这种“磨”。


    她想,为什么好事不能直接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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