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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恍惚之间,林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洗手间的。她回到宴会厅,进门时,不小心被一位女士撞了下肩膀。


    “啊,不好意思,实在是抱歉,你没事吧。”


    抬头,面前的女士一身闪亮的钻石礼服,有种成熟大气的美,她伸手扶着林稚的胳膊,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林稚其实并不认识对方,但对视的那一眼,她有种没来由的直觉。


    她见到了周若宜。


    有钱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那是与生俱来的自信。林稚一颗心被铩得七零八落,留下了一句“抱歉”后便落荒而逃。


    她按了电梯,下了楼,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这里的空气闷得要命,林稚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但是窒息的感觉还是从心脏处蔓延至五脏六腑,直至每个毛孔。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店的大门,站在夜晚的马路边,深深浅浅地调整了很久的呼吸,直到夜晚清冷的空气挤出了肺部的浊气,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周,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中。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林稚近来时常觉得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劲,心里像是有团火,又像是经历着潮湿的雨季,两个极端相遇,有时候莫名地想发脾气,有时候又经常想哭。


    林稚回过头,看着酒店里明亮的灯光折射在酒店的玻璃旋转门上,世界在此被分割,里面那个不真实的世界,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属于这里。


    内心里的酸涩慢慢地泛上来,手机屏幕亮了,是顾淮之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不想接,按掉了,顾淮之就继续打。


    林稚跟自己较着劲,一口气按掉了他七八个电话。


    酒店门口的落客区停着几辆出租车,她伸手拦下了一辆。上车后,顾淮之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车内空气不流通,五脏六腑的那种难受的劲儿又来了,林稚赶紧落下车窗,室外清新的空气涌入,她的理智也短暂地被拉了回来。


    前排出租车司机师傅回过头来,说:“小姑娘,晕车了吧,那我尽量开慢点儿。”


    林稚说了句谢谢,汽车终于驶离了国贸桥,开上高架,往学校方向走。


    身体舒服了许多,安静的夜晚,林稚靠在后座上,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路灯,慌乱的内心渐渐冷静下来,这才来得及思考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她知道顾淮之的脾气,刚才挂了他这么多的电话,他可以想见他生气的样子,可她今天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思索再三,林稚还是重新开了机。


    果然,屏幕刚亮起,那一堆短消息就一条接一条疯狂地弹了出来,林稚还未来得及看,下一秒,他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稚大概也没料到顾淮之会一直在打她的电话,手机就像个定时炸弹,她看着屏幕不断滑动的接听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终于还是接听了。


    “你人呢。”顾淮之上来就是一句质问,听上去很不高兴,“刚才关机做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林稚按住了太阳穴,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刚才身体有些不太舒服,我先回去了。”


    她声音里的难受不像是假的,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回学校了。”林稚赶忙道,“休息一会就好,你今晚不要来找我。”


    “我要去找你。”他丝毫不肯让步。


    林稚突如其来地有了脾气,语气不耐烦:“不要来,我都说了我很累了,已经回宿舍躺下睡觉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明显带着情绪,顾淮之也不痛快了:“我哪里又惹你了你就直说,直接找我出气也行,别这样行吗?”


    “没什么。”


    “那你关机干什么。”


    “我手机刚才没电了。”


    出租车这时刚好开到T大校门口,司机师傅将车停在路边,转过脸来问:“小姑娘,你学校到了,你怎么支付啊,线上行吧。”


    听到这句话,电话那头的顾淮之冷笑了一声:“行,骗我是吧,林稚你他妈的可真行。”


    他先挂了电话。


    林稚可以想象顾淮之现在那暴躁的样子,但是她也想生气。


    凭什么,凭什么他连结婚请柬都发了,还要缠着自己不放。


    心里难过,司机师傅还在等着她付款,她缓了缓心情,谢过了对方,付了款,打开车门下了车。


    也许是刚才下车的动作有些猛,林稚站在路边,突然眼前一阵的发黑。


    出租车开走了。她蹲在路边,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她这才慢慢地站起身,一个人往宿舍方向走。


    她以为是今天心情太差,加上最近又没胃口不爱吃饭,可能血压有些低,所以才会如此。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宿舍门口,门没关严,从里面隐约传来一些说话声。


    “……她命好呗,我要是有她这长相,也找富二代。”是舍友倩倩的声音。


    “可是,豪门应该都挺难进的吧,我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小柔说。


    “那肯定,有钱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即便是攀上了,大多也嫁不进去,还得靠生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后面争夺家产,估计到了最后,除了有钱一点,也没什么自由。”


    “但是有钱也挺好的啊。能躺平做咸鱼,简直是多少人的梦想。我要是有个一个月给我几万块钱零花钱的帅老公,他不回家都行!”


    “呵,那也不见得是老公。你以为那些零花钱就这么容易拿到,有钱人又不是傻子,就是外面的人看着风光而已,即便是嫁进去了,婚前都是要需要签财产协议的,离婚了也都是女的净身出户,分不到一点的钱,不背上债务就不错了。”


    “有道理。”


    林稚还愣在那里,身后突然响起了向潇潇的声音:


    “亲爱的,你站这儿干嘛呀,怎么不进去。”


    宿舍里的对话声戛然而止。林稚回头,看到向潇潇手里拎着一个外卖袋子,估计是刚才出去取夜宵了,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向潇潇疑惑地看了林稚一眼,伸手推开了宿舍的门。


    宿舍内的气氛有些怪。


    小柔和倩倩坐在一起,见林稚站在门口,赶紧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小柔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慌里慌张地将手机扣在了桌上。


    “你们怎么回来了?”她问。


    林稚现在实在是没心情来理会她们背后的议论,她现在从里到外都感到十分的疲惫,除了想趟床上睡一觉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我今晚在宿舍,不准备出去了。”


    向潇潇倒是没在意到这边诡异的气氛,自顾自地坐回到自己的桌前,打开外卖,准备吃宵夜。


    然而她筷子刚拿出来,就听到了倩倩的声音:“林稚,你身上这裙子真好看哎,多少钱啊。CHANEL,啧啧,这得几万?还有你手上的包,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吧。这个白色的小房子,真好看。”


    她阴阳怪气的,林稚平时跟倩倩关系不算差,她也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林稚没吭声,换下了那身裙子,重新换回了自己的睡裙。


    “对了,你最近在做得那个‘兼职’应该挺赚钱的吧,要不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兼职已经不做了。”林稚已经换完了衣服,转过了脸来,“最近课比较多。”


    向潇潇终于听不下去了,下场帮林稚说话:“人家男朋友有钱,愿意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和包包,你又操哪门子的心。”


    “呵,我说我操心了吗?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急什么。”


    “我是不急,但是你酸呀。”


    “你!”


    林稚没想到她们会因为自己吵起来,但她现在真的十分不舒服,努力心平气和地开口:“这衣服和包都不是我的,贵不贵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看大家要吵起来,小柔这时候终于也忍不住插话了:“倩倩也只是有些担心你,林稚,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之前网上都在传,你跟一个有钱的富二代走得很近,是真的吗?”


    “你说这么委婉干什么呀,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倩倩白了小柔一眼,“她都愿意这样,我们操什么心。”


    “你把话说清楚点,她哪样了。”向潇潇看林稚愣在那里也不知道反驳,顿时夜宵也不吃了,筷子一放,帮着她吵架。


    “要说得多清楚她才能听懂?反正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之前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马上就要跟有钱的白富美结婚了,他今晚还没事人一样跟人家出去,这样说得够清楚了吧。”


    向潇潇还在整个事件之外,听到这句话,一时也莫名地愣住了:“什么有钱的白富美?”


    小柔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递给她,不忘解释道:“今天网上有些不好的消息,是关于林稚的。倩倩5G冲浪选手,刚才看到了,就是想提醒一下而已,她也是好心,怕林稚被人骗。”


    向潇潇赶紧拿过了小柔的手机,上下翻了翻。


    “你跟她解释这些干嘛呀。虽然我们都知道林稚是先跟那个男人在一起的,但是架不住别人不知道。她还不赶紧跟那个男人断了,是想要上赶着当小三然后被人造谣吗?”


    小柔:“倩倩,你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真逗,之前网上传出来的照片那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是林稚跟那个富二代好吧。现在她男朋友要跟人结婚的消息都传遍了,就她还不知道。”


    小柔无话可说了,向潇潇看完那些新闻,心里头凉了半截,慢吞吞地将手机递到了林稚面前。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自己看看吧。”


    其实不用看,林稚也知道那是什么。


    仿佛无论她在哪里,总会有人在她提醒她,顾淮之要跟别人结婚了。


    可笑的是,她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稚站在原地,胃里头突然一阵天翻地覆。


    她顾不得其他,赶紧冲进一旁的厕所,趴在马桶前,终于狼狈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胃里的重量减轻的一瞬间,身体终于久违的感到一瞬的轻松,方才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好了很多。


    她走到洗手台前,打开了水龙头,向潇潇忧心忡忡地跟了过来,递上了一瓶矿泉水,几次欲言又止:


    “那些网上的消息都无凭无据的,肯定是假的。你别往心里去,要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聊天,我随时都有空。”


    林稚接过了她手上的那瓶水,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好。”


    等她收拾完重新回到宿舍,小柔和倩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向潇潇坐在桌前,默默地吃着她的面。


    房间内很安静,林稚坐回到桌前,拧亮了台灯,终于有勇气拿出手机,去看网上在传的那些消息。


    其实也不用特意去搜什么,寰宇已然成了头版头条:


    #寰宇


    【寰宇投资者晚宴今日在京举办,掌门人未婚妻周若宜低调现身。】


    文章下面配了两张图,一张是公司内部邮箱中泄露出来的内容,邮件是一封请柬,素净低调的底色,有种奢华的美感,上面写了两个烫金的名字:顾淮之,周若宜


    另一张图,是今天的晚宴,方才她在宴会厅撞见的那位女士出现在画面的一角,中央站着顾淮之,她紧挨着他站着,微笑着看向镜头,两人莫名地般配。


    林稚按灭手机屏幕,大脑中混乱几秒钟。


    她想过要找顾淮之发一通脾气,然后干净利落地跟他提出分手,然后潇洒离开。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顾淮之从来都没有对她做过任何的承诺,他从来都耐心有限,现在他们认识也快有一年了,他早该感到厌倦了。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顾淮之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林稚呆呆地看着那个号码良久,抬手按掉了。


    然而过了没一会,一旁向潇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向潇潇拿起来看了一眼,突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时的动作有些大,林稚转过脸,看到她一脸的惊恐举着手机,说话都结巴了:“是是孙韩宇,他为什么要找我。”


    那种呼吸不畅的感觉又缠了上来。


    林稚看着手机上顾淮之那一直打进来的电话,什么都明白了。


    她忘记了一点,顾淮之有无数的方法找到她。


    她拿着手机,走到向潇潇面前,按掉了孙韩宇的那通电话,语气平静:“潇潇,没关系,你以后都不要再接他的电话了。”


    向潇潇看看手机,又看看林稚,一颗心惊魂未甫,林稚已经走到了阳台,关上了门,接通了电话。


    看到她单薄的身影立在夜色里,那一刻,向潇潇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林稚将那些嘈杂隔在宿舍之外,还未开口,垂眸,一时顿住。


    其实她什么也不用说。


    楼下,顾淮之的车停在楼下的空地上,他靠在车前,正举着电话抬头看她。


    “下来。”他声音冷淡,但里面蕴含的巨大情绪,足以将人吞没。


    林稚不想同他纠缠:“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今天不想见你。”


    “给你一分钟。一分钟后,你是想要下来,还是我直接上去找你。”


    林稚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顾淮之,这里是学校,你今晚又要发什么神经。”


    “一分钟。”


    他挂了电话。


    林稚生气地扭头走回宿舍,潇潇还坐在桌前,脸色有些不太好,林稚也顾不上其他,外面有些凉,她还穿着睡裙,于是顺手拿了个披肩披在了身上:“我出去一趟。”


    外面月辉被遮挡,楼道里冷风吹来,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下了楼,她走到宿舍门口,一只脚刚迈上台阶,黑暗中就窜出一个人影从背后紧紧地将她拥住。


    顾淮之的气息洒落在她的颈间,强行将她弄上了停在空地上汽车的后座,摔上车门,随即落了锁。


    顾淮之扑过来就想亲她,林稚最讨厌他这样蛮横不讲理,她现在在生气,不想要,乱扑腾了一会,顾淮之轻而易举地就钳住了她的手臂:


    “电话不接,一声不吭就给我玩消失,你什么意思。”


    他看上去十分的生气,不由分说就将人压到汽车后座上,到底还是强行吻了她。


    屈辱感一瞬间将林稚淹没,可是她那点力量在顾淮之面前根本微不足道,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最近还是太惯着你了,你他妈的有事就说行吗?又跟我闹什么别扭。”


    林稚气都喘不上来,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


    顾淮之稍稍顿住,模糊的光线从车窗外打了过来,看到了林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


    “怎么了?”他最看不得她这样哭,一瞬间也没了脾气。


    “那些新闻……顾淮之,你不要再骗我了。”她声音都是委屈,话都说不完整。


    “新闻?”


    顾淮之思索片刻,腾出一只手,解锁了手机,直接打电话给了张乐初。


    他电话里提到了“新闻”这两个字,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顾淮之举着电话,脸色越来难看。


    久之,他冷冷地开口,吐出几句话:“知道了。你把那人和周若宜都给我找来,我给你一小时的时间,我们老地方见。”


    第42章


    顾淮之挂了电话,仍旧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


    “我算是明白了,不就是有人写了些有的没的编排我,你就气成这样。什么狗屁未婚妻,他们这么说,你就真的信了。”


    林稚还在哭,他抓着她的手腕,一把将人带起,“别哭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都不说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我是什么感受?”


    林稚顾淮之放开她,任她靠在汽车后座上。


    她哭了一阵子,情绪也宣泄的差不多了,终于擦了擦眼泪,有机会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跟顾淮之说了。


    “顾淮之。”林稚声音还有些哽咽,“无论你跟谁在一起,我都无所谓,真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不介意它来得更早一点。”


    顾淮之眼底蓄着阴翳:“你什么意思。”


    “我厌倦了,我们之间真的没必要再这样纠缠下去了。”林稚笑了笑,眼泪却滑落了下来,“我们分手,你跟她结婚吧。”


    然而她话音刚落,面前的人突然暴怒,抬手一拳捶在了前排的座椅上。


    他磅礴的力量带得车身都晃了一下,林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现在的样子,十分的陌生。


    “你把我推给别人,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报道?”顾淮之喘着粗气,极力地在遏制自己的情绪,衬衫挽起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林稚我他妈是你养的狗吗,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随手送人。”


    林稚被他的话震惊到无以复加,脸上还挂着泪:“我是不该管你到底要跟谁结婚。可是你真的打算把我藏一辈子吗?做你见不得光的情人,看着你跟别人结婚生子,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谁跟你说我一定要跟别人结婚?到底是谁让你觉得我是个废物,连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别跟我讲什么狗屁道理,林稚,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想娶你,你会相信吗!”


    空气在这一刹那安静。


    林稚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淮之,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


    “说话!你到底想不想跟我结婚?”


    一秒,两秒……时间在那瞬间凝固,林稚脑袋里各种思绪拉扯着,几乎要爆炸。


    “操。”顾淮之在那一刻什么都懂了。


    等不来想要的结论,他就用行动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粗暴地将林稚翻了个身,手指探入到她的裙底,一把将扯了下来。


    身后响起皮带扣被解下的声音,他将人压在身下,林稚不想被他这样对待,屈辱和痛苦万分,顾淮之看到林稚那张绝望在流泪的脸,顿时兴致全无。


    他刚一放开她,林稚便挣扎着起身,扬起手,“啪”地一声,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了他的侧脸。


    “顾淮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顾淮之这次没躲,挨了她一巴掌,无所谓地冷笑道:“我拿你当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我现在倒是终于知道,你拿我当什么了。”


    他看着林稚的那张脸,五脏六腑顿时都搅成了一团,车后座一片凌乱,他到底也没再继续,整理了下自己,拿起前排的西装外套扔在她身上,开门下车,重新绕到驾驶室,摔上了车门。


    后视镜里映出顾淮之那张阴沉的脸,车内气氛冷到可怕。


    他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骂了一句,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随后发动了汽车,猛踩了下油门,调转了车头。


    林稚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没心思去思考,眼泪在此刻仿佛是流光了,她靠在汽车的后座,疲惫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汽车一直向北,过了五环,仍旧没停下来的意思,周围的高楼越来越稀疏,不知过了多久,顾淮之终于将车停在了一栋建筑旁。


    他没做任何的解释,将林稚从汽车后座弄了出来,外面有些冷,林稚穿着他的西装外套,不知道要被他带到那里。


    那栋建筑的门口站着几个身材魁梧保镖一样的人,见到顾淮之,主动地帮他开了门。


    进了门,一楼有一层很高的大厅,中间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很多的人,林稚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拳击的擂台,上面站着两个正在对垒的人,周围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加油,声音震耳欲聋。


    人一多,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林稚一瞬间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这时从二楼下来两个人,张乐初也在。


    顾淮之问:“人都带来了吗?”


    张乐初看了一眼林稚,赶紧点了点头:“哥,这事儿我都调查清楚了,就是董事长那边授意让人做的。”


    “我知道。”顾淮之转头看向林稚,“可我也想让她知道。”


    张乐初不再多嘴。顾淮之将林稚带到了楼上的一个包间,林稚机械地跟他走着,情绪仿佛已经在方才那些激烈的争吵中耗尽了,只剩下了无边的空洞。


    包间的门被人打开,等林稚看清楚房间内坐着的人时,情绪终于又有了一丝的波动。


    这个房间是封闭的,里面陈设着很多休闲娱乐的设施,角落里有个台球桌,一些运动器械杂乱地散落在一旁,中央还悬挂着一个沙袋,这里的墙壁被涂成黑色,人待在这里,本能地会有种压迫感。


    周若宜和一个战战兢兢的男人并排坐在门口对面的沙发上,身旁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见到顾淮之和林稚进门,周若宜脸上的明媚和肆意悉数消失不见,刚想要从沙发上起身,又被人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此情此景,林稚怎么会看不出他这就是在威胁,于是转头看向顾淮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淮之撩开她的秀发,手指攀上她的脖颈,俯身在她的耳边道:“你不是觉得我有事儿瞒着你么,那今天我把人都给你找来了,好好给你解释解释。”


    他此刻情绪冷静得十分不正常,岔开腿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林稚也按在自己身旁,面对着周若宜和那个男人,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个飞镖,瞄准了一下,做了个投掷的姿势。


    对面的那个男人吓得一哆嗦,感激解释:“顾总,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我……”


    “还没轮到你。”顾淮之打断了他的话,将手上的飞镖收回,拿在手上把玩着,看向周若宜,“你先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房间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周若宜身上还穿着今晚的那件礼服,幽暗的灯光下,再华丽的衣服也黯然失色,但她身上那股大小姐的傲气还在,不相信顾淮之会真对她做些什么:“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爷爷他知道吗?”


    顾淮之笑:“老头怎样我不管,我让乐初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老婆,你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眼眸里那一汪幽深的湖水此时暗黑的可怕,周若宜看了一眼林稚,气势渐弱:


    “爷爷他也是为了你好,他怕你随便找一个女人结婚,万一不签婚前协议,公司股权被分割,大量资金就会避险外流。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着想,让人去散布我们要结婚的消息也是,都是为了稳住公司现在的局面,我……”


    顾淮之抬手,手上的飞镖突然掷了出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风声擦过她的脸颊,哐地一声,深深地扎进她身后的镖盘,她身体本能地颤了颤,脸上一刹那失了血色。


    “我是在问你,你到底跟我什么关系。”


    周若宜终于嗫嚅着开口:“没,没什么关系。”


    “听懂了。”顾淮之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坐着的男人,“你也说说吧,我要跟周若宜结婚的那些邮件和报道,到底是怎么来的。”


    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开口解释:“顾总,我只是听命令办事,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是董事长他他要我这么做的,邮件是为了舆论作势,那些通稿和媒体也都是提前联系好的,是董事长下的命令,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你本来可以直接告诉我的。”顾淮之说,“可是现在你没机会了,我也不难为你,你明天就主动提离职吧。”


    没想到男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情绪激动,还在说些什么,顾淮之扬了扬下巴,身后那两个人心领神会,直接将他架起,从房间里弄了出去。


    顾淮之对周若宜说:“你也出去,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我女朋友现在生气了,我得哄。”


    他语气里没有半点的温情,周若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中带着泪:“顾淮之,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早在小时候就定好的吗?你想反悔,我没问题,可是你这样做,爷爷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别拿他来压我,先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对了,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之前通过股权转让,现在间接控制着你们IC百分之四十多的股份,反正那公司也不大,要不就拆了吧,省得看着碍眼。”


    他这么一说,周若宜方才脸上的那些傲气刷地一下全都消失不见了。她从来都不知道IC背后的老板是顾淮之这件事,一直以为顾家和周家联姻,是因为顾家需要她。


    张乐初见状,赶紧跟着劝道:“若宜姐,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找人送你。”


    他赶紧将周若宜劝了出去,房间里的门被重新关上,转眼间这里就只剩下了顾淮之和林稚。


    顾淮之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一旁的斗柜,打开看了下,从里面找出一个手缠绷带,摘下腕表放在一旁。


    “早几年,大概是初高中吧,我跟乐初他们几个就经常来这里。”他一边缠着手带,一边说,“这里什么都有,反正干什么也没人敢管,我那些打架的本事,都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他没事人一样,给林稚说着自己当年的那些事,可林稚不喜欢他避重就轻,也不喜欢他处理问题的方式。


    “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稚问,“你明明可以换个方式来处理这件事,为什么非要威胁他们。刚才那个男人,他已经说了不关他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让他辞职?”


    顾淮之已经缠完了手带,翻着手腕看了看,还算满意:“他们怎样并不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底线,才重要。他不过是老头身边的一条狗而已,选错了主人,赖不得我。


    辞退他只是第一步,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不会管。提前跟你剧透一下,他这么害怕不是因为被辞退,更不是因为得罪了我找不到工作,是他太贪了,后面第二步,他会收到法院的传票,随便一个官司在身,够他缠好几年,等银行账户被冻结,你猜他身边的那些人,会不会一个个离他而去?”


    林稚内心有些麻木的绝望:“你这样做,难道就不违法吗?”


    “我做事,向来合法。”他说话时冷静至极,林稚脊背窜上一阵寒意。


    “怎么,吓着了?”顾淮之嗤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一早就清楚,何必现在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一万种,你应该庆幸,我挑了最简单的那一个。”


    林稚此刻只觉得万念俱灰。


    那些情意绵绵的假象,不过是他现在还对自己有新鲜感。


    他是顾淮之,他从来就没变过。


    “我今晚不想跟你吵。”顾淮之垂眸看着她,主动地对她张开了怀抱,“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我们都别这样僵着了。你主动抱我一下,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


    林稚坐着没动。


    人在绝望的时候,大脑是无法思考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身体像是被冻住了。


    顾淮之脸上的笑意散去。


    “你是真打算要跟我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的重量,林稚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可是真到了最后,却没那么容易真的说出口。


    顾淮之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点燃:“林稚啊林稚,你可真能折磨我,我他妈今天真的快被你给折磨疯了,合着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对,做了也不对。那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


    那些话催促着这一切迅速地在发酵,话赶着话来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是非对错在这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


    “我们分手。”


    她话音刚落,一团火忽然从顾淮之心底炸开,仅存的理智顷刻间被烧得干干净净。


    顾淮之捏上她的下颌,恶狠狠地训她,“你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想跟我分手,没那么容易。我会给你一周的时间让你*冷静下。一周以后,如果你还想不明白,我会让你明白。”


    他摔门走了出去。


    林稚呆坐在沙发上,良久之后,听到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她最后被张乐初送回了悦清苑。


    那一晚,顾淮之都没有再回来。


    第43章


    一场冷锋过境,京城的气温骤降,枯枝在寒风中瑟缩,街道上行人寥落,连暮色都显得格外清冷。


    林稚跟顾淮之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冷战。


    这一周里,顾淮之说到做到,连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


    他不主动,林稚也不联系他。


    所幸大一下学期的课程已接近尾声,随着期末的临近,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图书馆学习,忙忙碌碌的日子反倒成了最好的麻醉剂,让她没时间去想跟顾淮之之间的事情。


    互联网上那些关于顾淮之跟周若宜的谣言很快就被平息了,在寰宇发布了声明,撤掉了热搜,又给几个造谣的机构发了律师函之后,这件事情终于也没了下文。


    顾淮之不在的日子里,林稚一次都没回过悦清苑。有天中午,她从图书馆学习出来,因为食欲不振,没去食堂,绕了远一点的路,打算去西门外的那家咖啡店买份三明治带回去吃。


    熟悉的那家店,她推门走了进去,来到柜台前,点了一份当日的蔬菜火腿三明治打包了。等她付了款,抱着电脑往回走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咖啡店门口不算大的空间里,林时语正推门往里走,相互对视的一眼,林稚率先愣住了。


    “林老师?”


    距离两人的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要半年。许久不见,彼此之间也都生分了不少。


    “可以跟你聊一会吗?”林时语开口问。


    他们最终还是在落地窗前那个熟悉的位置一起坐了下来。


    四周音乐声缓缓,咖啡的香气氤氲,林时语像之前一样,帮林稚点了杯热拿铁,林稚不想麻烦他,说了句谢谢,下意识地要转账,才想起她手机上林时语的账号已经被删除了。


    “您最近工作还好吧?”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话题,“最近项目组的事情还很忙吗,是不是都快要结题了。”


    “那项目我已经不在做了。”林时语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


    “啊抱歉。”林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最近也没怎么看您的朋友圈。”


    话说完,她才想起这个借口有些拙劣,林时语一定也知道他联系方式被删掉的事情。


    “我今天其实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的。”林时语并没有在意到她的那些内心活动,开口说,“我知道你可能会来,所以这些天都一直在这里等你。”


    林稚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诧异地抬起头,刚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但是还好,我等到了你。”


    林稚不知道林时语要找自己做什么,回想起她们上次的见面,并不十分的愉快,那天顾淮之也在,他一直都对林时语抱有非常大的敌意,所以那次见面也的确匆忙。


    “可我应该没什么能够帮到您的了。”她眨着眼睛,语气真诚。


    “不,林稚,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要向你告别。”林时语顿了顿,“我从燕大离职了。”


    他这话说得很突然,不知为何,林稚的心莫名地颤了一下。


    她知道能够在燕大任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愿望,大概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在那一刻,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到了顾淮之。


    “怎么会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从燕大离职后,我申请了普林斯顿大学的职位,因为有些流程要走,花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确定真的要离开北京,所以才想来跟你告个别。”


    “您什么时候要走。”


    “明天。”


    听到林时语是因为去国外更好的大学而从燕大离职的,林稚心里竟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去国外也意味着从头开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林老师这种勇气,林稚之前见过他对这份工作的热忱,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她端起咖啡杯,与林时语的碰了碰,眉眼弯弯,微笑时眸中似有星光在流转:“恭喜呀,林老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希望您未来在国外一切都顺利。”


    林时语怔怔地看着她,太长时间不见,面前人的倩丽身影与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他最后,还是终于忍不住将那些深藏在心中已久的话,悉数宣之于口。


    “林稚,我最近总是会无端地想起你。”


    听到这话,林稚微微怔住。


    林时语看着她,声音沉静而郑重:“那时我在燕大,我是你项目组的导师。我被师德困住,不得不将某些心绪深埋心底。可我怕我这次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生总该为喜欢的人冲动一次。现在我离开了燕大,不再是你的老师。有时我就会想,要是我们能早一点遇到,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或者我本可以在顾淮之之前就找到你,那样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一切。”


    林稚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无端地慌了神:“林老师,一直以来,您都是我敬重的老师。”


    “我知道。”林时语语气急迫,“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希望,但是我不甘心。林稚,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重新开始,你我之间,还会有可能吗?”


    “您一直都很好,我也从来没对您抱有任何其他的想法。”林稚耳尖微红,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不值得您浪费时间,希望您以后,可以找到真心喜欢的那个人。”


    林时语良久都没有说话。


    他想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咖啡已经凉了,面前的人离开了,林稚还坐在原地。


    思索良久,她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找到了燕大文学系的官网。


    学院的通知被挂在导航栏显眼的位置,她没怎么花费力气,就从通知一栏中搜索了与“林时语”有关的消息。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是一则予以开除处分的决定。


    她点了进去,快速地一字一句浏览完,看完后只觉得一切都太过于荒谬。


    那上面说,林时语在任职期间严重违反师德师风,利用职务之便违规为学生提供便利,与学生之间存在不正当的行为。


    虽然那上面具体没写明那些“便利”和“行为”到底是什么,但林稚心里清楚,林老师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这则通知发布于四个月前,林稚看着那些字词,只觉得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感猛然袭来,她赶紧合上笔记本冲进洗手间,忍不了一秒钟,就已经对着马桶狼狈地吐了出来,身上瞬间冷汗直冒,连带着生理性的眼泪都一齐涌了出来。


    等她撑着洗手台直起身,打开水龙头将自己收拾好,身体已经几近虚脱。


    那种反胃的感觉还在,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甚至这几天发展到了每时每刻都在难受的程度,以至于学习都无法集中精神,坐立难安。


    她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身体最近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正思索着待会要不要去校医院开点药,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了。


    她收回思绪,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是悦清苑的物业打来的,说需要她回去一趟,有事情需要处理。


    林稚也没多想,挂了电话,重新回到咖啡店收拾好了东西就出了门。


    这里距离悦清苑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等她回到小区,站在入户门前,却发现物业的人并不在这里。


    林稚疑惑地在门口站了会,拨打了对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她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于是伸手解开了入户门的密码锁。


    然而等她推开门,迈入玄关的那一刻,动作蓦地顿住。


    客厅里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将落地窗透过来的将光线遮挡了大半,莫名肃静的气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林稚不自觉地收住脚,站在门口,没敢向前迈步。


    正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老人,在听到身后的动静后,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他看上去有些年纪,头发银白但精神矍铄,站立时脊背挺得笔直,气势不怒自威,犀利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本能地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林稚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他身后站着的那几个西装笔挺的保镖模样的人,一张口喉咙不自觉地发紧:


    “请问,您是来找顾淮之的吗?”


    悦清苑这里林稚已经很久都没来过了,所以她下意识地以为,面前的这些人应该是顾淮之邀请来的客人。


    “我不找他。淮之他现在在美国,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


    男人打量着林稚,开口时声音低沉,“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第44章


    一刻钟以后,林稚坐在顾卫华对面的沙发上,低头默不作声地泡着茶。


    茶具是她仓促间临时从书房里找到的,茶杯颜色各异,明眼一看,就不是一套的。


    她动作略显笨拙,学着顾淮之之前样子,也不知道泡茶的步骤对不对,但最后好歹是将茶杯递到了顾卫华的手上。


    “您请喝茶。”


    老爷子接过了,也没喝,只是顺手搁在了一边。


    他打量了一下这客厅的摆设,“嗯,这小日子还过得有模有样的,这里是小张在帮着张罗吧,她做事还是老样子,让人放心。”


    林稚知道他指的是张阿姨,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在顾卫华面前表现得十分的紧张和拘谨,第一次见顾淮之的爷爷,联想到之前顾渊说过的话,林稚其实一早就有不好的预感。


    顾卫华的视线从四周收回,又落回到她的那张脸上。


    “都说说吧,你跟淮之,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语气还算客气,林稚不想被人看轻,但对上顾卫华这号人,怯得还是十分明显,一开口就是一股学生气:


    “是顾淮之他,我们是去年在学校里认识的……”


    她无法将那些经过全盘托出,他能找来这里来,想必已经早就找人调查过自己了。既然都已经全部知道,又何必再来盘问自己。


    “您应该已经找人调查过我了。”林稚说,“正如您所见,我跟顾淮之,现在就是这种关系。”


    老爷子点了点头:“嗯,那我们就有话直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前几天,淮之他为了你欺负了若宜,她跟我这哭,我不能不管。我来找你要个说法,这合理吧?”


    林稚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顾卫华就说:“别装听不懂,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婚姻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讲究门当户对,我是不可能答应你进顾家家门的。你开个价吧,想要多少钱,只要价钱合理,我都可以考虑。”


    他的那些话很直白,她跟顾淮之的关系被赤裸裸地剖开,悉数展示在面前。长久以来悬在心头的惶恐不安终于落地,当最坏的预想成为现实,一瞬间,林稚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到头来,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她离开顾淮之。


    可是,能不能离开,也不是她说了算。


    “我想您误会了。”林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不要钱,如果您能让我离开他,我十分的乐意。”


    然而她的这些话在顾卫华耳朵里,就是条件还没谈妥。


    顾卫华见她没听进去,就换了个方式,“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有感情也正常。其实这件事也不怪你,淮之的性子我最了解,我要是强硬地让你们说断就断,他一定会记恨我,所以这事儿也得办的漂亮点。


    办法可以有很多种,也不难,只要能让他对你死了这条心就行。钱的事情,你想要多少,也都好说。”


    林稚觉得他可能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又重申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自始至终,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跟他在一起。是顾淮之一直在缠着我不放,如果可以,我很希望您可以让我离开他。”


    她这话说完,顾卫华竟然沉默了。


    “那这可就难办了。”


    久之,他终于再次开口,“不过办法总归还是有的,就是可能会时间长一点。这种事情我也见多了,说什么情比金坚,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稍微一点考验就经受不住。


    终究还是不般配。他可以喜欢你一时,那五年,十年呢?你能保证他都一直喜欢你吗?你们呀,就是年纪太小,满心以为找到了真爱,其实这种感情在我们这些过来人的眼里,不知道有多可笑。”


    林稚没说话。


    顾卫华以为她听进去了,就继续说,“我看你也是名牌大学的学生,道理你都懂。我就劝你一句,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未来的日子还长,每一步都要慎重考虑,不能走错了。


    你可能觉得,我这么反对你进家门,是因为我不喜欢淮之。恰恰相反,这么多人里,其实我最偏心的就是他。


    顾家的产业是我一手打造的,先前他无论怎么跟我对着干,怎么拆我的台,我其实都无所谓,毕竟他是我孙子,我把产业都给他,我心里头也是乐意的。


    但是你什么都算不上,半道出来就要我的东西,我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攀高枝的我见多了,说白了,我就是看不上你的出身。


    我明确跟你说了,你跟淮之没有未来。他年纪小,不懂得这里面的道理,我不怪他,那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


    话我说得够直白,你要是还听不懂,也别怪我要上些手段了,到时候闹得谁都不好看,没这个必要。”


    “那您想要我怎么做。”林稚说。


    “办法自然也有,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会安排你出国,断了一切他能找到你的路子,你在国外待个一年半载,他找不到你,自然也就会死了这条心,慢慢地忘了你。


    现在时机正合适,淮之他现在人在美国,离得远暂时也回不来,我可以再给他使点绊子,让他再在那边待个一星期,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但也足够了。”


    林稚听完顾卫华那冠冕堂皇的“解决方案”,只觉得有些可笑:“您是说,让我放弃我现在的一切,只为了能够让顾淮之安心听从您的安排。那我的生活呢?我的一切根本就不重要吗。”


    “也不是白白让你放弃,我给你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等你拿到了钱,过了这一阵子,等淮之结了婚,你在国外,想读什么大学就读,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林稚说:“可我不想要这样。”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真的是油盐不进。”顾卫华急了,“你别以为我吓唬你,我是看你年纪小,才耐着性子跟你说了这么多。


    我也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顾家真就一代出这么一个情种,当年淮之他爸,不也是口口声声地说遇到了真爱,想要娶她进门,可结果呢?离开了寰宇,他什么都不是,最后还是向现实低头,听从了我的安排。”


    林稚回想起了顾淮之曾经说过的那些事情,寥寥几句,她也难得窥得全貌。


    可现在站在不同的立场,在这一瞬,她突然觉得,那个曾经被他父亲喜欢过的女人,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


    顾卫华把话说得异常严重,半威胁半警告她:“你知道那个女人最后的下场么?只因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被人看中,到头来没名没分,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被困在那些恩怨里一辈子无法脱身,最后人也毁了,只能待在医院里过完余生。”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林稚心头突然一悸。


    她莫名地联想到了那个曾经在疗养院里见过的女人。


    顾卫华见她似乎吓着了,继续把话说完:“好话歹话我都说了,孰轻孰重你自己分辨,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你还有两天的时间,你要是想好了就走。要是想不明白,这也就是你的命。”-


    顾卫华走了,林稚坐在沙发上,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茶杯还摆在桌上,里面的茶水凉了。


    她恍恍惚惚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身想离开,然而站起的那一瞬,眼前突然一黑,膝盖磕上地毯,她手下意识地撑向桌面,按翻了茶杯,里面的茶撒了一地。


    一阵天旋地转,她记忆中最后几秒的画面是头顶的天花板,灯光白得刺眼,随即整个人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等她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一旁的手机正在孜孜不倦地震动着,林稚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混沌的思绪渐渐归位。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地毯上。


    身体软得没有半分的力气,她最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身体竟然虚成这个样子,挣扎着起身,拿起手机,发现是每日的吃药提醒。


    她抬手按掉了,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她也感觉不到饿。


    身体还是很难受,膝盖紫了一片,她也浑然不觉,跌跌撞撞地走到玄关,伸手摸向自己的包,去找里面的药盒。


    等她打开药盒,从里面取出一颗,由于过于恍惚,以至于在拿到手的那一秒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她盯着那颗药良久,才想起要去厨房找瓶水。


    小巧的药片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明亮的灯光下,林稚恍然发现,那颗药好像与自己平日里吃得有些不太一样。


    平日里她吃药的时候都尽量躲着顾淮之,也没仔细去看。灯光下,淡黄色的药片边缘有些粗糙,她还以为过期了,疑惑地翻过药片,却发现上面印着的字母似乎也有些浅淡。


    林稚愣了愣,联想起自己最近身体的表现,突然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迟疑,她急急忙忙走进洗手间,翻找了一番,终于在柜子最里面的角落里找到了被自己藏起来的验孕棒——是上次买药时的赠品,拆包装时,手都是抖的。


    等她终于按照说明书的方法用完了那根验孕棒,上面的双杠几乎是秒红。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竟不知所措。


    最近身体的一切征兆终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怀孕了。


    孩子是顾淮之的。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客厅,颤抖着手将药盒里的药都全都倒在了手心。


    她拿起那些药,恍然发现那些药的形状和颜色都有细微的差别,虽然相似,但分明不是自己之前吃得那一款。


    林稚记得很清楚,这药是她两周前从药店买的,一盒21天的量,她一颗颗从铝质的外壳里拆开放进来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人在绝望的时候,眼泪都流不出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逼着她做选择,可是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原本也可以有美好的人生。


    第45章


    上午,烦躁了好几天的顾淮之在健身房里猛练了两小时肌肉又打了一小时沙袋之后,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开了联系人列表。


    虽说是想要林稚冷静一周,但这一周的时间里,不知道是惩罚了谁。他看着屏幕停顿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出息地拨打了她的电话。


    他没指望林稚会接,毕竟这段时间他们在吵架,他有日子没联系她,她有脾气也正常。


    嘀声响了一会,直接被挂断。顾淮之愣了愣,再拨,就是那个熟悉又冰冷的电话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我靠?!”他不可思议地将手机拿远,意识到在被她拉黑时,顿时脾气也上来了。


    在对林稚的纵容方面,顾淮之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能容忍被她拉黑。


    他又给她打了几次电话,结果还是一样。


    顾淮之心里窝火,翻出聊天软件,随手发了个文字,不出所料,屏幕中央立马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叹号。他耐着性子,又找出几个有聊天功能的软件,都试过了,结果无一例外,消息统统被拒收。


    ——她把他所有能聊天的软件都拉黑了。


    “艹。”顾淮之一拳捶在了拳击沙袋上。他这几天原本是想让林稚反省一下的,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大,当真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分手。


    他气上头,手机里头翻了翻,想派个人过去T大看看,张乐初的电话就先一步打了进来。


    “什么事。”


    “哥,是我。哥你现在还在美国吗?”


    “我刚好有事要找你,你派你的人去趟T大,看着点林稚。算了,你自己去一趟吧,就看看她现在怎样,是不是还在生气。”


    “嫂子吗?”张乐初声音顿时有些紧张,说话都支支吾吾的,“哥我给你打电话也是为了这事儿,刚才嫂子她给我打电话了。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说错话了。”


    “她联系你了?”顾淮之说,“那就别他妈废话了,赶紧说重点。”


    “一开始也挺正常的,她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也都跟她说了。后来她就提了一句,说她的药吃完了,问我可不可以再送一些过去。”


    “药?”


    “我当时以为你上次让我弄的那些维生素,脑子一抽,就随口说了句,还做成‘优思明’那样子的呗,结果,她就哭了。”


    “你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你的脑子?”


    “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嫂子她当时哭得可伤心了。她挂了我电话,等我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哥我现在马上去T大,跟她解释清楚。”


    顾淮之知道了,原来林稚在为这事儿生气,他知道现在张乐初去T大也于事无补,林稚现在肯定正在气头上,拉黑他也正常。


    但这事分明是林稚骗他在先,他本来就打算跟她结婚,把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扔了又有什么问题。


    “知道了。”顾淮之说,“T大你先别去了,我订今天的机票,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顾淮之打给自己的秘书。


    “帮我订一张回北京的机票,越快越好。对了,跟老张说一下,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事情他看着处理,不用联系我。”


    “好的顾总。”秘书快速地在电脑上查了下,“最近一班回国的飞机是在今天下午的2:10,时间上您可以吗?”


    “可以。”


    预定完机票,顾淮之从酒店的健身房出来,上楼去洗了个澡。


    从浴室里出来,他换好了衣服,突然想起悦清苑是有监控的。他现在联系不上林稚,又担心她,虽然不确定她这会在不在那里,但还是决定打开看一眼。


    整栋房子里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顾淮之切换屏幕,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点着看,等确定了林稚不在,又将画面重新切换回客厅,准备关闭时,视线扫到画面中的一点,手指停顿一秒钟。


    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几个茶杯,那茶杯他有印象,是先前被他放在书房的那个,不知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顾淮之知道林稚没有喝茶的习惯,她喜欢喝咖啡,所以厨房里的那一套布置都是为了她喝咖啡方便。茶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难道今天有人来过?


    他觉得蹊跷,将监控的时间条往回倒了一下,拉回到几小时之前,看到那画面,脸色骤变。


    来不及听那些对话,顾淮之退出监控,重新打给了自己的秘书。


    “帮我看下除了下午两点还有没有其他更早的机票,没头等舱经济舱也行。对了,我有架飞机在美国,帮我调度一下,看能不能在两小时之内起飞。”


    “抱歉顾总,飞机目前停在西雅图,申请空中航线也需要一段时间,最快也要二十个小时以后才能起飞。”


    二十个小时,顾淮之一刻也不想等。


    没有更早的航班,从东海岸飞回去也要十几个小时,顾淮之第一次对距离有了真切的感受。


    他可以想象林稚在独自一人面对顾卫华时那无助的模样,他现在真恨不得马上就飞回去,回到她的身边,将她拥在怀里,无论她怎么生气都没关系。


    他找出向潇潇的电话,拨了过去。


    ——与此同时。


    美佳私立医院,向潇潇坐在二楼诊室的等候区,看着医生诊室门口电子屏幕上的“就诊中”三个大字愣神。


    两小时前,林稚回到了宿舍。宿舍里这会儿没其他人,她正坐在桌前整理与男朋友的打印照片,林稚站在她面前,眼睛肿的像个核桃,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她都吓了一跳。


    她放下手头的事情,还没开口,林稚眼泪就流了下来了:


    “潇潇,你可以陪我去趟医院吗?”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向潇潇赶紧拉起她的手,那双手冰凉,如同她的眼泪一样。


    听到这句关心的话,林稚哭得更凶了。


    向潇潇还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赶忙扯了张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拉她坐了下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是发烧了吗?还是哪里难受,走,我带你去医院。”


    林稚擦着眼泪,声音哽咽:“潇潇,我觉得我好像怀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以帮帮我吗?”


    那些话终于说出口,紧接着,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崩溃了。


    向潇潇倒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甚至比她还慌:“你先别着急,会不会弄错了?这件事顾淮之知道吗?”


    林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他现在人在美国,再过两天就回来了……”


    “那你是什么想法,要留下吗。”向潇潇问。


    她不知道这段日子里林稚和顾淮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只是单纯意外怀孕的话,林稚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能……潇潇,我不能留下它。”


    沉默两秒钟,向潇潇抬手替林稚擦掉了眼泪:“好,我明白了。我们还是先去医院,万一再弄错了。”


    林稚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在她的安慰下,林稚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哭泣。


    向潇潇打了个车,带着林稚去了上次她做手术的那家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一向都很注重病人的隐私。她们达到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因为昂贵,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医生服务,晚班的医生还在,等做好了注册,护士带着林稚去了诊室。


    医生给她开完了检查的单子,林稚先去抽了血,又被安排进了B超检查室。忙忙碌碌一晚上,向潇潇一直都在,林稚检查的时候,她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


    夜晚的检查室几乎没有人,向潇潇等了一会,林稚还没从里面出来。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身旁偶尔经过的护士,也许是触景生情,又想起了她上次来这里时的景象。


    那时的她走投无路,欠下巨额合同赔款,无力偿还,她被那些可以毁掉她人生的视频威胁,钻了牛角尖,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


    夜晚的高架桥上,她站在上面,看着下面的车流,只觉得人生已经没了什么希望,就在她以为人生就要结束的时候,孙韩宇给她打来了电话。


    他电话里语气十分的客气,说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保她,合同已经销毁,他们之间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她从此自由了。


    虽能她后来也没能知道那个背后替她摆平一切的大人物是谁,直到那天在宿舍,她看到林稚站在阳台上给顾淮之打电话,才终于后知后觉。


    是林稚去找了顾淮之,她欠林稚的。


    握在手上的手机响了,向潇潇从回忆里抽离,接通了电话。


    “喂……”


    在听清楚对面是谁之后,她一瞬惊恐。


    “林稚她有没有跟你在一起。”电话里的顾淮之声音冷冷。


    向潇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检查室,后背瞬间浸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一刻,无数的念头顿时一齐在她脑海中闪过,曾经发生的一切,*那个万念俱灰的夜晚。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漫长如荒年,最终友谊战胜了恐惧,她还是选择了站在林稚这一边。


    “有,她跟我在一起。”向潇潇开口时,没意识道自己的声音都发了颤,“我们现在在宿舍,林稚她已经睡了。”


    “你们在宿舍?”


    是一个疑问句。


    “嗯,在宿舍。”向潇潇赶紧回答。


    她怕下一秒,顾淮之就要让她找林稚接电话,谎言被拆穿,她就完蛋了。


    时间拉长,停顿的那几秒,向潇潇已经把下辈子的事情都想好了。


    顾淮之似乎是信了,只是问:“她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她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回来就睡了,我也没问。”


    向潇潇一口气把话说完,既然决定要说谎,那就不如贯彻到底。


    好在顾淮之并没有提出质疑:“好,你跟她说,我马上就回去,那些事情我会跟他解释,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


    第46章


    检查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向潇潇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了林稚,赶忙起身上前。


    “怎么样了啊?”她担忧地问。


    林稚眼周的皮肤泛红明显,看得出在里面又哭过了,她本身皮肤就很白,那一抹红格外的刺目。


    “我没有办法,潇潇,它在动。我原先不知道,它在医生的屏幕上看起来会是这样的,它会动……”


    林稚几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向潇潇从林稚手中拿过了那张B超单,上面显示,林稚说得那个“它”,已经有超过10周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能拖这么久。这两个月以来,林稚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吗?


    “你想好了吗?”向潇潇问。


    林稚艰难地摇了摇头,“医生让我尽快做决定,我不知道,但我不能留下它。”


    向潇潇握紧了她的手:“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一定要挺住,待会我跟你一起去找医生聊聊好吗?如果你不想要的话,真的不能再拖了,它已经很大了,再拖下去,手术会更加复杂,你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林稚哽咽着点了点头。


    向潇潇说完那些话,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要是顾淮之知道她今天都做了什么,一定会杀了她的。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她定了定心神,对林稚说,“刚才顾淮之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她话一说完,林稚立马就紧张了:“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在这里的事情。”


    “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说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所以,你得现在做决定。”


    私立医院的好处就是,只要肯花钱,就什么都能办到。


    向潇潇陪着林稚去跟医生沟通手术的事情,但是林稚没说两句话,又开始掉眼泪。


    最后,她还是做好了决定。


    因为着急,手术约在了第二天的下午,上午还要做一些检查。护士带着林稚去交费,办理住院手续。


    手术的费用贵到令人咋舌,她怕不够,去查银行卡里的钱,结果发现里面余额后面的零多到数不清。


    说来也是讽刺,她第一次用顾淮之的钱,就是要放弃掉他们的孩子。


    等一切都完成,林稚住在病房,已经凌晨时分了。


    夜晚的医院里很安静,向潇潇在隔壁的家属休息室里睡了。林稚靠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有心事,睡不着。


    眼泪似乎也已经流尽,内里也只剩下了空洞的麻木。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在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光滑,什么都摸不到。


    可是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才认识第一天,她就要放弃它了。


    林稚的心脏顿时揪成一团。她回想起整件事情的点点滴滴,那些顾淮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等回过头来再看,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刺。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他永远都是这样,可以这么随意自私地做决定,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的想法。


    痛苦漫了上来,它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顾淮之的错。


    他想用这种手段来困住她,她的人生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在见识过顾淮之这么多的恶劣之后,林稚已经无法原谅他。


    他们从来都不会有未来-


    窗外是漫天闪烁的星光,头等舱内,顾淮之一夜未睡。


    那十几小时漫长的时间里,一些思绪凌迟一样折磨着他。


    她总是这样,从来都不解释,也从来都不过问,每当遇到丝毫阻碍,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他推开。


    睡不着,顾淮之拿出手机,结果在通知栏中看到了不久之前林稚给他发来消息。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国内凌晨五点,消息也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我们分手”


    顾淮之盯着屏幕,指节一寸寸收紧,泛出森冷的白。


    所以林稚用她那小脑袋想了一晚上,最后就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他眼底暗色翻涌,脸上表情都扭曲了。要不是现在在一万米的高空,他早就站在她面前,捏着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当面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飞机上有网络,在被解除黑名单之后,他给林稚拨了个语音过去。然而语音连续打了五六个,都是因为超时被自动被挂断。


    顾淮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


    【你答应了我三年,只要我不同意,我们就不算分手】


    【想跟我分手,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


    他对着手机一通输出,林稚最后连一个字都没回复。


    顾淮之烦躁至极,面前的大屏上显示飞机现在正飞过太平洋海域,距离落地北京,还有六个小时。


    那六个小时简直度秒如年,终于,在下午时分,飞机落地首都机场。


    司机一早就收到通知在停车场等了,顾淮之出了机场的VIP通道,上了车,一刻不停地就往T大赶。


    下午的机场快线车流不多,路上,顾淮之又给林稚打了两个电话,但还是无人接听。


    汽车从高速下来,还没到T大,顾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淮之,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沉重,“老爷子他今天去找过林稚了。”


    顾淮之还以为他说的是悦清苑那边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


    “嗯。老头他不知道对我媳妇儿都说了些什么,她现在正闹着要跟我分手。我现在刚下飞机,还在路上,我去T大找林稚,带她去老头那里,当面问个清楚。”


    “林稚她现在不在T大。”顾渊说,“老爷子他今天去了趟医院,我刚接到消息,林稚也在,具体是哪家医院我还在查,我猜想,或许是林稚她出了什么事情。”


    顾淮之脑袋嗡地一下,雨夜,车祸,冲天的火焰……那些脑海里的画面片段不断地重聚,最后汇集成新闻上那行滚动的字幕。


    而林稚刚才一直都未接他的电话。


    顾淮之十分清楚顾卫华之前做过的事情,万一他对林稚下手,万一……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上涌:“老头他现在人在哪儿?朱雀府对不对。”


    顾渊可以想见顾淮之现在的心情,但事情尚未有个定论,他不相信老爷子真的敢对林稚做些什么。


    “你先冷静,事情可能不是你想得那样。这里是国内,老爷子他还不至于。”


    顾淮之根本冷静不下来,他不敢想如果林稚出了事,他到底会怎样。


    “我的人已经去查了,马上就会有消息,你先冷静。”


    “好。”顾淮之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哥,帮我个忙。帮我找到她。”-


    朱雀府的那栋宅院,自从顾淮之在股东大会上跟顾卫华闹僵以后,已经半年没来过了。


    腥风血雨的半年过去后,整个集团上上下下终于被他被理顺。人裁了一些,又换上了新的,业务方向大调整,经过这一番折腾,公司营收不仅没下降,反而股价连续上涨。


    少了心腹,顾卫华自然也在公司里失去了话语权。


    这段日子以来,他似乎也想开了,不再插手过问公司里的事情,退居二线,每日养花弄草,闭门谢客,倒也落得个自在清净。


    顾淮之携着一身戾气闯进来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厅里喝茶。


    香港拍卖行得来的普洱茶饼,有些年头了,香气扑鼻。


    桌上摆了两个茶盏,他好像知道顾淮之会来。


    面前的光线被压低,顾卫华头也没抬,只是将那茶盏倒满,对顾淮之扬了扬手:“坐吧,也别在这站着了。”


    顾淮之站着没动。


    厅里的门开着,寒气被冷风卷进门,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他逆着光站在顾卫华身前,指节绷紧,手背上的青筋在苍白皮肤下蜿蜒突起。


    “林稚她现在人在哪儿。”他一字一句地问。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先坐,坐下喝杯茶再说。”


    顾淮之脑中的那根弦已然绷到了极点,大步走上前,拿起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琉璃茶盏触碰到大理石地面,瞬间四分五裂。


    “我再问你一遍,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像头濒临失控的野兽,极力压着情绪,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


    活这么大岁数的好处就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顾卫华不为所动,终于在喝完一口茶后,悠悠地抬起了头。


    然而在那一刻,他却有点恍然。


    一瞬间,他看着逆着光站着的人,甚至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顾淮之,而是顾向远。


    似曾相似的场景,然而岁月不饶人。他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老了。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初是他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们,现在,该轮到他们的儿子来讨债了。


    但他毕竟是长辈,在面对顾淮之时,那股气势还是在的。


    “你问我?”顾卫华说,“你不管好你自己的人,跑来我这儿来兴师问罪的,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她做了什么,哪里由得到我来管。”


    顾淮之拿出手机,“哐当”一声扔在顾卫华面前。


    那上面有一张视频监控的截图,顾卫华看了一眼,情绪也没什么波澜:


    “昨天见着她,我算是明白了。那小丫头往那一坐,柔柔弱弱的,不显山不露水,让人都不忍心说重话,纵使有再多的脾气也没处施展,你喜欢她也正常。我没动她,她性子倔着呢,主意多得是,我也管不了。”


    顾淮之听他半天避重就轻,理智也全无:“我不愿意任你摆布去娶那姓周的,你就把我支开去美国,好让她跟我分手是不是?她不同意,你就威胁她对吗?


    我他妈什么脾气你最清楚,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清楚,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要谁的命!”


    顾淮之从小到大再犯浑,也从来没有在顾卫华面前说过这么重的话,现在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顾卫华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今天在这儿,也跟你把话说清楚。以后你在外头爱怎样怎样,你爱找几个就找几个,十个八个都没问题,我统统不管。”


    顾卫华加重了语气,“但是,你以后明媒正娶的妻子,必须得是周若宜。”


    顾淮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要是说我不娶呢,你能拿我怎样?你拿什么来威胁我?是想继续找人造我谣,还是接着给我找不自在?我告诉你,我要娶林稚,我这辈子就认准她了,非她不可了。”


    “你也别跟我这儿犯浑,你真有本事,就说到做到。”顾卫华被他气坏了,喘了好几下才把气喘匀,“孩子是林稚她自己不想要的,这你赖不到我头上吧?


    是,你什么脾气我最清楚,你当初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人搞到手的那天,就应该知道,她为什么执意不要你们的孩子。”


    顾淮之头皮发麻,脑袋都要炸开了:“你说什么……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怀了你的种。我承认,我昨天对她说的话是有些重了,可我当时不知道她怀着你的孩子。


    我今天想了想,其实弄出孩子也没什么,你就认下,把人弄回来养就是了。我去医院找她,条件任她开,可那丫头实在是太倔了,就是不想要。都已经上手术台了,我还能把人拉下来不成。”


    顾淮之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都快要丧失思考能力了。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原来林稚去了医院是因为怀孕了。


    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胸腔里的空气被一寸寸地抽干,窒息般的痛苦沿着脊椎慢慢向上爬,扼住了咽喉。


    那也是他的孩子,林稚她凭什么?


    于此同时,方才被顾淮之扔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是顾渊发来的,附带着一个定位地址。


    【东三环的美佳医院,找到她了】


    第47章


    手术室里的色调似乎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手术间的门开了又关,林稚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围只有偶尔经过的护士和护工,她在内部走廊的椅子上呆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往门口走。


    推开区域外部的大门,向潇潇正在外面等她,见到她,赶紧走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觉得怎么样?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来,先坐下休息会。”她手里拿着从住院部那里领的药,扶着林稚在外面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葡萄糖水递过去。


    “你一天没吃东西,现在肯定有点低血糖,你先喝两口。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先别回去,在这里住几天观察一下也行。”


    手术不用住院,只需要后续静养,林稚摇了摇头:“潇潇,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林稚在那一秒,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胃里头又开始翻腾。


    她坐在椅子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忍过那股不舒服的劲儿,拿出手机,预定了附近一个便宜一点的宾馆,付了连续入住一周的钱。


    完成完这一切,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身体的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一阵接着一阵,林稚忍了几次没忍住,终于在电梯下到一楼的那一刻,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她站在电梯口的垃圾桶前,身体一耸一耸的,止不住地颤抖,花了好长一段的时间,才缓过来。


    向潇潇看着林稚那瘦削单薄的身影,心里一时也难过,赶忙从包里翻出一瓶水递给她,帮她捋了捋背,安慰道:“没事,应该是麻药的作用,过一会就好了。你赶紧回去,躺着休息会,今天不能站时间太长。”


    林稚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嗯,谢谢你,潇潇。”


    “跟我客气什么。”向潇潇叮嘱道,“你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养好身体最重要。要是有需要,随时就找我。反正现在也结课了,你也别着急着复习,考试什么都次要,一定要把身体先养好。”


    林稚眼中含泪,点了点头,笑得酸楚。


    两人从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里出来,林稚用打车软件打了个车,她对这里不熟悉,于是便按照默认选择把打车的地点定在了医院的停车场。


    京城冬日里的冷风遒劲凛冽,再厚的外套也抵挡不住那刺骨的寒。


    林稚拢了拢大衣,站在空旷的停车场,看着手机叫车软件上那缓慢移动的小红点,这会儿可能在堵车,汽车移动缓慢。


    一辆熟悉的黑色超跑突然从入口处疾驰而入,那辆车气势汹汹,一个急刹横在了她的面前,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淮之裹挟着一身寒意从里面跨了出来,车门被狠狠被甩上,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见到顾淮之,向潇潇顿时都要吓死了,下意识地赶忙躲远了。


    “为什么。”


    他站在林稚面前,眼底的暗色比这冬日更要冷,那些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只剩下了这样一个问句。


    林稚站着没动,只是淡漠地看着顾淮之,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波澜。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顾淮之内心的痛苦都找不到出口,“你凭什么?”


    “因为你不配。”


    “我冷落了你一周,你就这样报复我。我怕了林稚,你就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吗。那恭喜你,你做到了,你成功的让我生不如死。”


    在看到顾淮之的那一刻,那些无所谓的情绪将她包裹,既然那些话早晚都要说,早说或者晚说,又有什么不同。


    “自始至终,我在你眼里,都只是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玩具。你一时兴起,随心所欲,就以为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我已经厌倦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了。我们分手,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又提了分手,顾淮之已经记不清第几次被她这种态度激怒了,但他理智尚在,知道今天不能跟林稚吵,于是极力地遏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就当你今天说得是气话,我不跟你计较。我是随心所欲,但我也会对你负责。你扪心自问,我到底对你怎么样?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就算你现在要我的命我也都会给。


    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但你呢?那也是我的孩子,你做决定的时候就可以随心所欲,不考虑我的感受?”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那你简直让我觉得可怕。”


    顾淮之看着林稚那张苍白又疲倦的脸,想说的那些气话硬生生地又忍了回去:“好,我不跟你吵。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舒服,你有情绪,你恨我,我也能理解。我们先回去,所有的事情,等你冷静下来了再说……”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林稚猛地后退躲开了,态度决绝。


    “顾淮之,我有件事想问你。那天林老师来向我告别,他被人举报从燕大离职,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提到了其他的男人,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是因为他对吗。”顾淮之情绪变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其他的男人。”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笑意未达眼底,“林稚啊林稚,就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所以你们又见了面,想旧情复燃?觉得有了我的孩子,阻碍了你们是吗。”


    林稚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是我做的。可我冤枉你们了吗?要是他对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又为何会在学院调查的时候承认。林稚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你喜欢哪个,我就弄死哪个,现在你满意了吗。”


    林稚心中对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你真得让我觉得恶心,顾淮之,你根本不配做我孩子的爸爸。我不爱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那句话像锋利的刀,直直地捅穿了顾淮之的心脏。


    尖锐的痛苦从胸腔处蔓延,内心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理智在那一瞬间悉数瓦解,一片空白的荒芜和麻木中,顾淮之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让林稚永远地留在他身旁。


    “好,既然流产了,那就好好歇着。”他眸光彻冷,声音不近人情,“三个月对吗,医生是不是说,三个月之后,你就又可以怀孕了。”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林稚方才伪装起来的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终于露出了一丝的裂痕。


    “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们到时候生几个孩子好呢。”顾淮之烂的无所谓,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要不就多生几个,到时候给你办理休学,要不退学也行。反正等你肚子大了以后,也不是一直都需要上学的。”


    那些话令人绝望,林稚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做。


    “你不爱我,没关系。只要能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我不介意让你这辈子都记恨我。”


    林稚不敢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那些伪装起来的坚强和冷静,在这一刻悉数崩塌,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从她眼角滑落了下来。


    “你休想。”


    “你不是说我喜欢随心所欲、一时兴起么,那我就给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随心所欲。有权力的人确实是可以只手遮天的,我会把你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求着我去爱你,让你的眼里只能看着我。”


    林稚的后背终于被冷汗浸透。


    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身上绷着的那股劲儿终于泄掉了。她站在原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晃动,也越来越模糊。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是在悦清苑。


    第48章


    开了一天的会,直到晚上,顾淮之才回到了酒店的套房。


    清凉的月辉爬上地毯,房间内没开灯,他揉了揉太阳穴,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开了一瓶酒。


    窗外是国贸的夜景,顾淮之坐在沙发上,威士忌喝了一杯又一杯。


    时钟安静地走着,快到十点,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接了个电话。


    他按下免提键,将手机扔回到了桌上。


    “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顾淮之问。


    “林小姐她今天情绪还算稳定,除了吃饭以外,其余的时间都待在书房。”


    顾淮之说:“没跟她说多躺着休息么?她身体还没恢复,这么着急去书房做什么。”


    “林小姐在书房里复习了一天的英语,她有件事,想要我向您转达一下。”


    “说。”


    “林小姐她最近报考了托福考试,时间是下个月,考点在语言大学,她想在考试那天出去一趟,让我帮忙转达您。”


    “考试?她又想耍什么花招。跟她说,我电话没拉黑她,她要有事儿求我,就自己来跟我说。”


    “好的顾总。”


    “对了,京郊别墅那事儿,现在进展怎么样了。”顾淮之问。


    京郊别墅,那是他精心为林稚打造的牢笼。


    “我今天过去确认了下进度,已经完成了楼上大部分的装修,地下室部分也开始施工了。按照您的要求,重新做了结构调整,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工。”


    “知道了。”


    电话那头迟疑一瞬,又说:“顾总,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再跟您汇报下。”


    “什么事。”


    “是和睦医院。”对方顿了顿,想了下措辞,“那边今天来了个电话,说希望您过去一趟。”


    顾淮之蹙起眉:“不是说过了,这种事情以后不用专门通知我,直接打给高秘书,让他派人去处理就好。”


    “好的,我知道了顾总。”


    挂了电话,顾淮之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这里就在公司附近,他从浴室出来,换了身干净的西装和衬衫,又回了公司一趟。


    寰宇平日里对员工加班并没什么要求,但最近几天,顾淮之因为心气不顺,这些日子几乎都待在公司里,搞得他那些下属们每天都战战兢兢地看他脸色,即便是下班了也不敢马上走。


    司机开车,将顾淮之送到了寰宇大厦的楼下,顾淮之进了一层的旋转门,走进大厅,也懒得去专用电梯,直接刷了闸机,进了员工的电梯间。


    写字楼的电梯间分中高低三个区域,顾淮之的办公室在高层,于是去了高层区的那六部。


    电梯门弹开的瞬间,里面都是下班正往外走的人。在看到顾淮之的那张脸后,人流瞬间硬生生地从中间劈开,大家顿时一脸惶恐地贴着电梯边往外挪,一边走一边生硬地鞠着躬,一口一个顾总叫着。


    顾淮之这才转头发现,电梯间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自觉地站在闸机之外,一个都不敢过来,远远地向这边张望。


    他也懒得管,上了电梯,直接按了关门键。


    52层偌大的办公室里,灯光又亮了一整个通宵。


    凌晨四点,他审完了一个文件,毫无睡意。


    他将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事情中抽离出来,手肘撑在桌前,揉了揉眉心。


    窗外,是灰黑色的天空,庞大的城市尚在沉睡,高架桥上偶尔经过一辆车,橘红色的尾灯在晨雾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


    外面安静异常,凌晨五点,天亮了几分,灰白色的背景下,晨星在天边若隐若现。


    他望向窗外,直到清晨的暮光破晓,曦光一点一点从天际线出现,整座城市终于渐渐地苏醒过来。


    又熬了一整个失眠夜。


    日历终将翻开新的一页,整个世界即将迎来光明,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可顾淮之心里的那层阴暗面却在疯狂潜滋暗长。


    真他妈又是操蛋的一天。


    又是一个夜晚。


    顾淮之待在办公室里,还是没能接到林稚的电话。


    凌晨时分,他终于又忍不住,打开了悦清苑的监控。


    卧室里,林稚靠坐在床边,正安静地在看一本书,还未睡。


    这么晚还不睡觉,顾淮之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顾淮之双手放大屏幕,发现她在看一本托福习题册。


    她表情极为认真,时而思索,时而手中的铅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然而他的视线缓缓地上移,落到了她的那张脸上,胸腔里的那颗原本沉寂许久麻木的心又狠狠地震颤了两下。


    她还是他第一眼见到时的那个模样。


    一张脸清冷与周围的环境仿佛不在一个图层,氛围感对比强烈,格格不入,淡漠又疏离。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摸上屏幕,眼睛不眨地盯着她,又看了几乎一整夜。


    清晨,顾淮之在隔壁的套间才睡着没一会,接到了一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电话来自“和睦医院”,他没管,直接按掉了。


    然而没一会,工作的手机上高秘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对方语气急切:“顾总,您是在公司吗?司机已经在公司楼下等了,是和睦医院那边来电话,您需要去一趟……”


    顾淮之的额角神经蓦地突跳了一下。


    在听到他下句后,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


    救护车呼啸着从城市主干道驶过,鸣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血压血氧还在掉,静脉准备通路。升压药准备,面罩给到10L……”


    绿色通道开启,赵希言从和睦医院迅速转院到了更加权威的附近三甲医院。


    救护车停在了急诊大楼,车门呼啦一声打开,急救转运床被人推下,医护人员争分夺秒地继续接着力,最后,手术室的自动门重重地关上,顾淮之整个人颓然地坐在等候区椅子上,垂落的双手上还沾着她手腕上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手术室的自动门终于缓缓打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


    顾淮之抬头,强撑起精神,几步上前。


    “是赵希言的家属?”医生问。


    顾淮之点了点头:“我是。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快速且清晰地交代病情:“患者因割腕导致桡动脉断裂,失血量极大,入院时已出现失血性休克,意识模糊。我们第一时间进行了血管吻合术,但术中血压持续不稳,组织灌注不足,目前需要调整手术方案。”


    他递过一份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新的方案风险很高,但临床上也有成功先例。我们会尽全力抢救,但需要家属明确知情并签字。”


    医生的那些话响在耳边,顾淮之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份文件,一时间多种画面在顾淮之脑海中一齐涌现。


    救护车上,鲜红沿着她的指尖低落,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苍白。转眼间,场景流转,她坐在衣帽间的地板上,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容浅浅。


    顾淮之回过神来,快速地在签名栏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与患者关系”一栏中,填下了两个字:儿子


    急诊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自动门再一次被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晨光终于突破了黑暗的藩篱,外面的天亮了。


    走廊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重,红色的灯牌熄灭了,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隔着攒动的人群,顾淮之看到了赵希言那张双目紧闭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被推入电梯间,随即电梯门被关上,那张脸转瞬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刻,顾淮之终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离开医院后,顾淮之开车去了一趟和睦医院。


    医生办公室,他看着面前那些病历档案和*文件,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真正认真地了解过关于她的一切。


    “原本经过先前那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医生说,“然而这也是治疗中最危险的时期。当治疗渐渐深入,患者从情感麻木中苏醒,一切被她精心包装起来用来逃避这个世界的假象被拆穿,当她直面自己的人生,发现原来那些无法接受的事实,所以才会动了轻生的念头。


    作为主治团队,是我们低估了这个风险窗口期的监护等级,这也是医院的失职和责任。”


    ……


    顾淮之听着那些话,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他八岁与她分开,顾卫华逼着顾向远将他认祖归宗,那些过去的一切被掩盖,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别人只当他是顾向远养在国外的那个小儿子,他仍旧还是他,内心冰冷,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隔着这么长的时间,那些爱与恨,似乎也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可顾淮之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谁。


    无论是他,还是顾向远-


    几天后,赵希言终于被允许离开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她人虽然醒了,但情绪仍旧时好时坏。


    醒着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混沌的时候,又会歇斯底里地爆发,身上的医疗仪器和输液针悉数被扯掉,拒绝接受任何的治疗。


    最开始的那几日,顾淮之都没有去医院。


    他曾经想过,只要她活着就好。


    可是只要她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之间仍旧有那条斩不断的名为血缘关系的纽带。


    又一天,顾淮之又加班到了凌晨。


    外面的天黑得深沉,他从公司坐电梯下了楼,去底下停车场里取了车,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这深夜的街头闲逛,不知道要去哪里。


    等回过神来时,汽车已经开上了北三环的辅路。


    凌晨的花店已经打烊,他转了很久,终于在一家还开着的便利店里,买到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


    他最终还是去了一趟赵希言的病房。


    医院里的空气永远令人沉闷和压抑。单人病房里,她躺在床上,睡得很安静。


    顾淮之将那束鲜花放在了她床前的柜子上,拉开椅子,在她面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许久未见,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顾淮之看着赵希言的那张脸,心想,他们之间到底是多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单独相处了。他不知道,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


    那些模糊的片段又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别人都说自己长得像她,可他知道,他根本没有一点像她。


    也许是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面前的赵希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在看到顾淮之的那一刻,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仪器被带得哗啦啦作响,她三下两下撕扯掉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抖着身子,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顾淮之,突然又开始歇斯底里:


    “顾向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第49章


    粉色的康乃馨被赵希言抓起,用力地扔向了顾淮之。


    他偏过头,花朵砸在了他身上,散落一地。


    “你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看着你这张脸,只觉得恶心……”


    那些话一如多年前,恶毒至极,其实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可无论听过多少次,再听到还是扎穿了顾淮之的心。


    他无视那个女人的歇斯底里,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些七零八落的花朵,重新放回到床头。


    开口时,喉咙艰涩,世界上最亲昵的那两个字,对他来说,却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


    “妈妈,我来看你了。”


    听到这句话,赵希言终于停止了谩骂,安静一瞬,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顾淮之。


    随即,她摇了摇头:“我不信,你骗我,你就是顾向远,你们男人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你看清楚一点,我不是他。”顾淮之向前逼近了一步,“我是你的儿子,顾淮之。”


    赵希言捂住耳朵,突然像是被什么给刺激到:“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骗我的。你们把我关在那个地方,派人来监视我,不让我出去。顾向远,你就是想害我。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


    她突然情绪失控,用力地撕扯着自己手上的纱布:“让我去死,我求求你,让我去死,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让我去死!”


    顾淮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控制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他看着赵希言,一字一句地说,“顾向远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赵希言拼命地挣扎,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抬头,视线终于扫过顾淮之的那张脸,在上面停留片刻,突然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啊呀,是淮之啊,淮之你上学回来啦。妈妈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约会,你乖乖在家里好不好?你要是今天表现得乖一点,妈妈回来就给你带冰激凌,好吗。”


    顾淮之颓然地松开她的胳膊。


    她像是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她话里描述的那些场景,也是他小时候常常看到的画面。


    空荡荡的别墅里,赵希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对着镜子在挑选要穿的裙子。


    “淮之,妈妈今天晚上要出去一会。”她转过头来,看着小时候的他,笑容浅浅,“你乖乖的在家好不好。”


    然而她要见的那个男人,顾淮之见过,并不是顾向远。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入户门被打开,顾向远一身的酒气,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扯着赵希言的胳膊,将人推搡在卧室的床上。


    “那个男人是谁?”


    “顾向远,你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


    房门被狠狠地摔上,随即男人的争吵声、女人的谩骂声,各种声音从里面传来,交织在一起。然后是女人的哭泣声,哀嚎声,最后又渐渐地悉数平息。


    客厅里,花瓶碎了一地。顾淮之走进客厅,蹲下来看着那些花瓶的碎片,他伸手,将那碎片捡起来一片,对准手心,用力地划了下去。


    手心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到地板上,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将那碎片握在手心,用力地攥紧……


    画面中的鲜红与赵希言手腕上纱布渗出的红色重叠在一起;面前人的那张脸,也渐渐地与他脑海中的某个人精准地吻合在一起。


    白皙的脸庞,清冷的气质。刹那间,顾淮之恍然看见时光流转,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分明就是多年后的林稚。


    他最后终于按了呼叫铃,叫来了值夜班的护士。


    从医院里出来,天还没亮,顾淮之去停车场取了车,开上了主路,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会,街边深夜的M记甜品站还亮着灯,他将车停了下来,进去买了一个甜筒冰激凌,倚靠在车前,就着冬天的冷风,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赵希言从来没有给他带回过冰激凌,可他的心里,一直都记着-


    他最后还是开车回了悦清苑。


    打开入户门,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走进卧室,打开了一旁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如薄雾般漫开,在黑暗中晕染出一小片温暖的区域。床上,林稚安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很轻。


    顾淮之侧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看着林稚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睡颜,直到终于克制不住,伸手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只,睡得正沉,熟悉的柔柔馨香从她的身上传来,他忍不住将额头抵上她的,闭眼深深地呼吸。


    “我爱你,林稚。”


    许久后,他睁开双眼,吻上了她的额头。


    “我爱你,林稚,我爱你。”


    他的目光细细从她的脸上一点点地扫过,从眉梢到唇角,终于再次凑近了上去,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鼻尖。


    “我爱你,林稚,我真的很爱你,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


    心脏在胸腔里缓慢地撕裂,像是被钝刀反复地拉扯。


    最后一次,他终于恋恋不舍地贴上了她的唇。


    温柔的触感转瞬即逝,尖锐的心痛蔓延开来。


    “我爱你,林稚。我这辈子,永远都只爱你。”


    可笑的是,顾淮之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说过这三个字。


    他的爱在林稚眼里很廉价,算得上一文不值。


    顾淮之心想,他到底喜欢林稚什么呢?她脆弱、固执,除了漂亮,从来都不肯给他好脸色。高兴时可以利用他、对他笑,生气了又可以无所顾忌说那些伤人的话。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会让他难过到如此。他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太累了。


    顾淮之低头,再次亲吻了她的头发。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那么,我也可以。


    第50章


    六个月后。


    清晨六点,林稚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今天是个晴天,曼哈顿的阳光与北京并无二致。


    她习惯性地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身体还是很沉重,她昨晚睡得并不好,因为每隔一两个小时,肚子里的那个小混蛋就要闹腾她一次,后半夜的时候,她有点呼吸不上来,索性在床上坐了半宿,抱着笔记本电脑,研究了一会文献。


    后来她终于睡不着了,起床煮了咖啡,公寓厨房里,咖啡壶咕嘟咕嘟冒着泡,她伸了个懒腰,去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片面包,匆匆将自己填饱,拿起桌上的背包就下了楼。


    这里距离哥伦比亚大学不远,没几个街区就能到,是她用学校提供的奖学金租下的。


    她坐上了去学校方向的公交车,坐在后排匆匆地浏览完了今日的国内新闻,给赵慧敏发了条早安的消息,收起手机的时候,公交车刚好停在了校门口。


    虽然周六不用上课,但林稚没有在公寓里写东西的习惯。


    她最近在写一个小组的作业,她住的公寓太小,还是坐在阳光穿过彩绘穹顶的Butler图书馆里会比较有灵感。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林稚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五个月前,她通过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留学认证申请,这是一个联合培养的项目,虽然她尚在大二,但作为专业第一,全学院唯一一个全奖的名额,落在了她的头上。


    其实早在之前,她也有出国学习的想法。在被顾淮之关在悦清苑的那几周里,她十分的焦急和惶恐,静下心来的时候,就在思考如何逃离顾淮之。


    她想到了出国,花了一些时间,浏览完了国外大学的官网。不出意料,除了国家公派留学这一条路,剩下的就只有钱这一个条件了。可即便离开顾淮之再难,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总得试一试。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某一天,当她从悦清苑醒来时,顾淮之好像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不再有人来监视她,不再有人来限制她的行动。


    离开悦清苑的那天,林稚将自己的银行卡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那里面有顾淮之留给她的钱,她最后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飞机划破云层扶摇直上,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之后,落地陌生的国度。


    林稚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里的一切,好在这里很包容,从来没有人好奇她的故事,大家只是很亲切地称呼她Lin,然后在见面的时候,笑着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这里见到林老师,也许是偶然,也许并不是。


    其实普林斯顿大学距离她所在的大学也只有一小时的车程而已,他们确实是有机会再次相见。


    四个月前,哥伦比亚大学邀请了其他学校的老师来做学术交流,她意外地在嘉宾席上,见到了林老师。


    大概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交流结束后,她抱着自己的电脑就要走,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还是咖啡店,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三月的纽约还很冷,咖啡店里暖气很足,她裹着藏青色的牛角扣大衣坐在桌前,第一句话就让林时语沉默半晌。


    她从来不会刻意隐瞒,在知道林老师的那些真心后,她觉得更应该告诉他真相。


    那天的医院里,她躺在手术室冰冷的床上,回想起监视器上那个乱动的小人,等回过神来,已经做了这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事已至此,再说任何的话都没有意义了。爱太痛了,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去父留子,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棒的决定了。


    她谁都没告诉,就连赵慧敏都被蒙在鼓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下午写完报告,林稚收起电脑,后腰已经快要累断,她胡乱地捶了两下,心里不住地感慨,原来母爱是这么的伟大。


    她吃了个带来的三明治当晚饭,从图书馆出来,沿着傍晚的哈德逊河畔慢慢地往回走。暮色中,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河水将夕照揉碎成无数晃动的铜钱。


    林稚吹着远处吹来的风,只觉内心富足而充盈。算起来,预产期在下个月,这些日子里她加班加点,已经提前完成了大部分的学习上的事情。生宝宝的时候正值暑期,她应该不会因为生孩子错过下学期的学习。


    当然,这也是她美好的愿望,毕竟也没经验,不知道行不行。


    唯一头疼的是,等宝宝生下来之后,她该怎么跟自己的妈妈解释。


    她大概觉得,自己会找个拙劣的借口,说不认识孩子的爸爸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稚回过神来,看到了林时语的消息。


    他说他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半小时后会到,问林稚在做什么,晚上想吃什么。


    知道他在开车,林稚也没回。


    她在河边吹够了晚风,步行走回家,刚走到公寓楼下,林老师的车恰好也停在了公寓的门口。


    他看到了林稚,赶紧从车上下来:“不是让你在家里等我么,外面凉。”


    “没特意等你。”林稚说,“刚才去了趟学校,这会儿刚走到楼下。”


    林时语绕到汽车后面,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几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袋。


    “我路过购物中心,觉得你应该需要,就给你买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他拿起右手的购物袋对着林稚扬了扬,“小孩子的东西,真挺可爱的。”


    那购物袋里有几件小婴儿的衣服,还有一些婴儿玩具之类的,林稚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街边亮起了灯,林时语脸上带着笑容,一身笔挺的西装,逆着光站在她面前,让林稚不禁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说了谢谢,伸手要去接那些购物袋,被林时语挡下了。


    “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这些太沉了,还是我来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永远很温暖。


    那天咖啡店里聊完以后,林时语并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她那自私的决定。他没有过多地过问那些过去的事情,只是在这四个月里,每逢周末,都会准时从普林斯顿出发,开一个小时的车,来这里见她。


    他们会一起去附近的大型超市购物,囤够林稚可以吃一个星期的食物,她身体不方便,于是林时语每次都会帮她搬回到公寓里。


    公寓里的电梯坏了,每次都要走楼梯,有次林时语拎着大包小包上楼,累出了一身的汗。隔壁住着一个身材胖胖的亚裔中年女性,在第一次见到林时语和大着肚子的林稚,听到林稚称呼林时语为“Lin”时,笑着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


    “Lin,你的先生真的好爱你哦。”


    林稚笑了笑,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先生。”


    “哦哦,可你不是跟他一样姓Lin吗?我还以为你冠夫姓。”


    林稚后来没再接她的话。


    她其实知道林时语的想法,但是也为林时语感到不值得。她现在怀着宝宝,真的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走到公寓门口,林稚去包里找钥匙,隔壁传来晚间电视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她开了门,把肩上的包放到玄关,吃力地弯下腰,从鞋柜里给林老师拿了双拖鞋。


    “我来。”林时语赶紧将手中那些购物袋放到一旁,自然地接过了林稚手里的拖鞋,“以后这种事,我来就好了,你别动,好好地去沙发上躺着。”


    站久了后腰又开始痛,林稚关上房门,去了厨房。


    其实医生说过,不用太娇气,每天适当活动下还是好的。于是在临近生产的这个月,她每天还走将近一万步的路程,除了晚上睡不好,偶尔喘不上气以外,它还算乖。


    “果汁吗?”林稚从冰箱里拿了一盒饮料,转身放在了厨房的台面上。


    玻璃杯被放到了她伸手能拿到的高度,她拿下一个,还未拆封那盒果汁,身后的阴影便覆盖了下来。


    林时语从背后,抱住了她。


    林稚身体一僵,手抖了一下,玻璃杯掉落在了洗碗池里,哗啦一声碎掉了。


    “林稚,我们结婚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我想给你和未出生的孩子一个家,我会成为一个好爸爸……”


    “我去拿打扫的东西。”林稚赶忙从林时语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走向一旁的杂物间。


    林时语的手撑在厨房的操作台上,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林稚找来工具,默默地打扫了洗碗池里的碎片,包好了,放进了垃圾桶。


    “我找了个大一点的房子。”林时语说给她听,“距离医院很近,你搬过去,等宝宝出生以后,照顾起来也方便。”


    “还是不用了。”林稚做完了一切,去到洗手池边,洗了洗手。


    她慢慢地搓着手上的泡泡,“我奖学金不够,大的房子负担不起。等宝宝出生以后,花销一定很大。我这些天也去看了房子,距离这里大概半小时的车程有个便宜一点的,以后我坐地铁上学,会省一些钱。”


    “钱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林时语说,“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你只要安心地上学就好。”


    “可我还没答应。”


    她这句话说完,林时语沉默一瞬。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知道你很独立,可这不是一件小事,现在又是在国外,你一个人的话,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要是不想欠我的,可以等以后再还。”


    “我已经想好了,再过两天,我会向我妈妈坦白一切。”林稚垂下眼睛,仍旧是没有松口,“我想让她来照顾我,我想她了。”


    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的饭还是我来做吧。”最终还是林时语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带来了一条鱼,今天做鱼给你吃好不好。”


    林稚点了点头,她想去帮忙处理,可是林时语不让,非得要她去外面休息。


    公寓里厨房是开放的,一个岛台将客厅隔开,林稚坐在沙发上,转头就能看到林时语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很好,真的很好,比某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可是不知为何,一想起林时语,她的心里空空的,除了感激,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情感。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不然为什么这么优质的男人摆在她的面前,她都不知道珍惜。


    他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而一个月以后,她的身边会多出一个永久性的小拖油瓶,她根本不值得他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可浪不浪费不是她说得算的,无论她多少次委婉或者直白地拒绝,林老师总是不为所动,对她的关心仍旧有增无减。


    所以他对她的这份好,让林稚更加地亏欠了。


    厨房里飘来了食物的香味,林稚望着厨房里的背影,终于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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