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刻,曲凝胸腔像是被火点着了,怒气在血液里翻滚,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别说是一巴掌,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他永远别从瑞士的病床上醒来,那样至少她还能维持一点可怜的幻想,不必直面眼前这个满口虚伪的冷血男人。


    那些自以为深情的时刻,此刻都成了嘲讽。


    虚情假意的一切,终于撕开了那层体面的外皮。


    闻斯臣和沈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心机深沉,擅长布局;一个披着温和外衣,却暗□□刺。


    他放任闻斯婧被沈檀纠缠伤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卷入那场权欲交易,就像当初的她,现在的奥利奥。


    奥利奥的到来,对她而言,是命运馈赠的意外惊喜。


    可对闻斯臣来说,怕是一场不请自来的惊吓,一场他计划之外的“麻烦”。


    她恨。


    真恨!


    恨自己的任性,恨自己的无知,恨沈檀的虚伪,恨闻斯臣的无情,更恨这个翻云覆雨的荒谬世道!


    她的指尖攥得发白,心口如刀割。


    那一巴掌甩出去,她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可不解气。


    她抓起手边的水瓶,毫不犹豫地挥向他的肩口,砸得干脆利落,毫无留情!


    这一刻,她只想把所有愤怒都劈头盖脸还给他。


    闻斯臣目光沉沉。


    如果说曲凝那一巴掌打得他意外又怒火,但此刻水瓶不停砸上肩口,带着她全身力气的狠劲,沉闷的力道透过肌肉直击骨头时,却像将他胸腔里所有未爆的怒火,全部都一寸寸打散了。


    他只是抬眼看着她,眼神深得像要将人吞没,又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一刻的他,没有盛气凌人,没有反击辩解,只有沉沉的凝视,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把所有情绪压进胸腔。


    曲凝终于打累了。


    她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秒,力气耗尽地垂落下去。


    那只塑料水瓶早已被她捏得变形,瓶盖在她甩出去的过程中不知飞去了哪,整瓶水狠狠砸在他肩上,力道透骨,瓶身弹落时,冰凉的水泼了他一身。


    衬衫贴在他身上,黑色渐深,线条凌乱,狼狈却沉默。


    他低声开口,嗓音微哑:“打完了?”


    曲凝抬眸看他,笑了,笑意冷得发颤。


    “你觉得这样就完了?”她声音轻,像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闻斯臣,你真的好狠的心。”


    “好狠的心?”男人低低重复了一句,唇角扯出一点讥诮的弧度。


    “你和沈檀,把我和闻斯婧当什么?傻子?弃子?就算我只是个局外人,但闻斯婧是你妹妹!”


    她声音发颤,眼圈猩红,像是再说下去,整个人就要崩溃。


    “你放着闻斯婧不管,你默许沈檀伤害她……你甚至……”


    她喉头一哽,声音突然失控,再也说不出话。


    水从他肩膀一路淌下,衬衫湿透,水珠顺着衣角嘀嘀嗒嗒地掉在地板上。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很久,最后望进她一双湿意与仇意交织的眼睛,心口像被人攥紧,揪得生疼。


    良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却平静:“凝儿,从瑞士到现在,我从来没想过要伤你。


    “斯婧那性子你也清楚,一腔热血,倔得不肯回头。不是我放任,是她自己决定的事,叔叔、斯威,劝过多少次你也知道。”


    曲凝听着,眼眶越来越红,胸腔起伏剧烈,像是被一团怒火烧得窒息。


    她几乎是狠狠地咬着牙,才勉强逼自己不失控哭出来。


    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死死盯着他,声音又哑又冷:“你昏迷前,早就察觉了沈檀和你叔叔的意图。


    “那时候,偏偏是我这个笨蛋去了瑞士,误打误撞撞进你们的局。后来你真的出事了,又是我这个笨蛋,拼了命把你救回来。


    “你醒了,回了国,发现我这个笨蛋居然还傻到给你生了个孩子。”


    她语气越发颤抖,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一字一句,像刀刃割着皮肉。


    “闻斯婧也笨,她偏偏喜欢沈檀,一意孤行。


    “可你呢,闻斯臣?”


    她猛地抬头,眼里是彻骨的恨意和不甘,“你不是最擅长布局、算计、掌控一切吗?怎么轮到你妹妹的时候,你就无能为力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呼吸紊乱得像是快要窒息。她声音哽咽,哭得支离破碎,几乎站不稳。


    整个会所,被闻斯臣提前清了场,此刻寂静得仿佛连她的哽咽都能在空气里回荡,每一道抽泣,都显得那么孤绝又可悲。


    闻斯臣喉结紧绷,眸色沉沉地望着她,整颗心像被什么钝钝地锤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闷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迈步上前,伸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凝儿。”


    刚触到她手臂,曲凝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后退半步,抬头死死瞪着他,满脸是哭得狼狈不堪的泪痕,眼中却透着冰一样的决绝。


    “滚开!”


    她的声音哑得发抖,一字一顿,字字钉在他心口。


    “别碰我,闻斯臣,我现在只要你离我远远的,哪怕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麻烦你滚远一点,滚远点!现在,立刻,给我滚!”


    终于,她还是知道了这些。


    他曾在脑海里推演过无数次她发现真相的情形,也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准备过满腹草稿,试图解释、试图争取、试图把那堆混乱抽丝剥茧清清楚楚讲出来。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的泪、她的恨,让所有斟酌已久的措辞、退路、台词,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像被一股烈焰烧得粉碎。


    不得不承认,沈檀这步棋下得极准。


    他真的怕,怕极了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曲凝,怕她恨,怕她痛,更怕她转身走掉,再也不回头。


    可好在,她还愿意发泄,还愿意怒骂,还愿意哭,还愿意把所有情绪发泄在他身上。


    好在她还在港城,还在他的视线里,还没有彻底离开。


    没关系,他可以哄。


    她骂他,他认,她打他,他受。


    她要他滚,他就暂时滚远点,不惹她,不逼她,不让她再因为他掉一滴眼泪。


    临走前,闻斯臣吩咐保镖留下,她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


    曲凝没理会那些人。


    她整个人瘫坐在地,眼睛肿得发涩,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时间过去多久都不清楚。直到眼泪渐渐流干,她才像断线的木偶一样缓缓站起身。


    她走进更衣室,换下湿透的衣服,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才用力吸了一口气,逼自己镇定。


    手机屏幕亮着,她解锁。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热搜推送接连弹出。


    #闻家大小姐进医院,疑似流产#


    红色字刺目醒眼,像一记闷雷砸在眼前。


    她盯着那几个字,良久没有动作,像是忘了呼吸,没有震惊,也没有恼怒,情绪仿佛在那一瞬被抽空,只剩下无边的麻木。


    等她终于赶到医院时,走廊尽头已是一片混乱。


    沈檀整个人被鲜血染了大半身,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半跪在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一团废墟。


    闻斯威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咬牙切齿的怒火快将整个医院的冷气都点燃。


    “那是我亲妹妹!”


    “你他妈是不是人!”


    曲凝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嘈杂与荒唐。


    一张张做戏的嘴脸,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底线,她心里竟生不出半点怜悯。


    闻斯臣接完电话,从走廊深处走来,西装笔挺,一丝不苟,宛如从未沾染过混乱与血腥,面色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目光扫过沈檀和闻斯威,最后落在曲凝身上。


    曲凝抬眼与他对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上午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消化,新的冲击却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胸腔里仿佛堵着什么,沉重、翻涌,最终化作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不知道是为这场血腥的戏码,还是为这些人精心算计、利益至上的荒唐人生。


    闻斯臣走近,伸手欲将她揽入怀中。


    她本能一颤,随即努力压住情绪,侧身避开,转身离去。


    闻斯臣望着她背影,眉眼间的冷意终于裂开一丝。


    他唇线绷紧,脸色沉了几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车内沉默如死。


    曲凝靠在座椅上,目光游离,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安静像一堵厚厚的城墙,把他隔得很远很远。


    他还来不及哄她,心里反复打磨过无数套说辞,可此刻,全都哑了火。


    她的眼泪,她的冷静,她的沉默,每一样都像刀子,扎进他心口。


    直到回到别墅,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梯的背影,胸腔里积压的怒火烦躁终于压不住了。


    他看也不看周围战战兢兢的佣人,一声暴喝:


    “全部给我滚出去。”


    在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中,曲凝也顿住了脚步。


    她缓缓转身,站在楼梯转角的尽头。


    光线自高窗斜斜落下,就这样居高临下,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凝视着这张怒火中烧的脸。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平静,“离婚吧。”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别墅里一片死寂。


    闻斯臣像是没有听清,微微皱眉,眼神冷得几乎要结冰。


    “你说什么?”


    曲凝站在楼梯上,语气平稳:“离婚。我累了。”


    闻斯臣静了两秒,忽然笑了,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曲凝?”他一步步朝楼梯走去。


    上午那一巴掌,捶打在身上的那瓶水,都没能真正激怒他。


    可现在,这两个字,却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冷了半分,又猛地沸腾起来,火气在骨子里炸裂,一点点烧穿他所有的理智。


    怒火攻心!


    她望着他逼近的身影,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动摇,只是满满的倦意和冷意。


    “我受够你们这群人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当乐趣,把人心当筹码,一天天地利益至上,没有半点儿人情味!从瑞士开始,从你醒来回国后,我就一直在被你怀疑,被你试探,被你算计。”


    她眼神冷冷落在他脸上,像在看一个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人。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是合伙人?是棋子?还是你眼里的小丑?”


    闻斯臣停在楼梯下,仰头看她。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薄唇紧抿,像是想开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望着他沉默的样子,笑了笑,笑轻得近乎苍凉。


    “闻斯婧是你从小到大的妹妹,你有没有心?”


    闻斯臣冷嗤,“我没有心,难道沈檀会有吗?”


    “所以呢?我和闻斯婧就是傻子,被你和沈檀这样踢来踢去,像个皮球,像个大傻子。”


    曲凝盯着他,嗓音陡然拔高,像是终于把心口那根针狠狠拔出来,带着血,撕心裂肺。


    楼下的闻斯臣站在原地,拳头攥得泛白,面上却没有一句反驳。


    闻斯婧怀孕流产的事情,他也很懊恼,懊恼自己没及时干预,懊恼自己高估了沈檀的底线。


    沈国豪在加拿大病逝,几乎同一时间闻斯婧就流产了,沈檀这个疯子!


    可这些情绪到了嘴边,只剩一句压抑的低声咒骂。


    楼梯上,曲凝看着他那副隐忍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可笑,讽刺到了极点。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尖锐,却冷得像刀。


    “曲苒苒说沈檀利用我和闻斯婧,可你呢?你就没有吗?


    “你记恨你叔叔联合沈檀,让你差点儿命丧瑞士,沈檀记恨闻家做局让他父亲入狱,你们都想报仇,都想算账。


    “可我和闻斯婧呢?我们就不无辜吗?


    “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你和沈檀非要置对方于死地,那就去吧,最好全部打死了。”


    楼下,闻斯臣站在原地,脸色阴得吓人。


    他沉声道:“你以为沈檀是为了救他爸?他孝子?”


    他冷笑一声,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一个司机的儿子,爬上沈家位置,他想救谁?他想掌控沈国豪,想报复,不是闻家,是他沈国豪,是他早年被踩进泥里的恨。


    “你不是和他一起长大?怎么,曲凝,这人在你身边十几年,你连他是谁都没看透?”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像是将什么埋在地底多年的东西,冷冷抖落在她面前。


    楼梯上的曲凝怔住了。


    她没想到会从闻斯臣口中,又听见这样的真相。


    她一直以为沈檀是为了父亲,才铤而走险,才与闻家交锋,才做出那些近乎疯狂的事。


    曲凝心口发紧,指尖微颤。


    她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双手握紧栏杆,才撑住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


    多可怕!


    第42章


    奥利奥放学回家时,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林妈妈牵着他的小手,将他去洗手领进餐厅:“来,先吃小点心。”


    小家伙爬上餐椅,刚坐稳,就抬头问:“妈妈呢?”


    林妈妈动作一顿,脸上神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笑意:“太太和先生在书房忙工作呢,等会儿就下来吃饭。”


    话音未落,曲凝已经换了居家衣服,从客厅转角拐进餐厅。


    她步子稳,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波澜。


    奥利奥脆声喊道:“妈妈。”


    曲凝走近,抱起他,淡声吩咐,“林妈妈,晚点麻烦你把晚餐送到三楼,我带奥利奥在阳台吃。”


    林妈妈一怔,随即点头:“好的,太太。”


    她默默打量曲凝神色,仍是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只是比往日更沉静几分。


    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争执,几乎惊动了整栋别墅,她还以为太太不会再下楼了。


    可现在看来,太太已经收起了情绪,又回到了最初从容冷静的模样。


    奥利奥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问道:“妈妈,爸爸呢?”


    曲凝垂眸,“爸爸在忙工作,妈妈先带你回房洗澡换衣服。”


    港城的秋季依旧炎热,小家伙一整天都在学校里蹦蹦跳跳,肯定出了不少汗。


    奥利奥摇了摇头,小手撑着她肩膀,眼睛亮晶晶地说:“不行,要爸爸洗澡,要爸爸换衣服。”


    曲凝一时无言,只低头轻轻抱紧他,神色柔软中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电梯在这个时候“叮”的一声打开。


    男人静静地站在里面,身上还穿着那套深色衬衫,领口微敞,神情寡淡。


    曲凝还没有回过神,奥利奥已经扑了过去,“爸爸,我们快回房洗澡换衣服,妈妈说今晚在阳台吃饭。”


    闻斯臣稳稳地接住他,动作间,指腹无意地擦过曲凝的手臂,温热的触感一瞬而过。


    曲凝收回手,率先走进了电梯。


    闻斯臣看了她一眼,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儿子脸上。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奥利奥的脑袋,声音温和:“好,我们听妈妈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在权谋局中冷酷无情的男人,温柔得像个从没沾染过阴影的父亲。


    曲凝独自回房,闻斯臣抱着奥利奥回到儿童房。


    小家伙脱得光溜溜的,站在浴缸里仰着头,笑眯眯地说“爸爸,秋天来了。”


    闻斯臣拿毛巾一边替他擦脸,一边低声应道:“嗯。”


    奥利奥眨着眼,忽然问:“妈妈之前说要带我去看企鹅,还可以去吗?”


    闻斯臣眸色顿了顿。


    是的,之前曲凝说要带他去好望角看企鹅,没想到小家伙还记得这么清楚。


    曲凝的那句‘我们离婚吧’,还卡在他胸口。


    更要命的是,现在的她完全有能力做到,她现在手里有钱,有路子,她一旦下定决心离开港城,能把他彻底甩开,带着孩子离开港城,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低头看着天真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怔忡。


    他嗓音低了几分,像是克制着情绪:“爸爸会带你和妈妈去的。”


    得到了保证的答案,奥利奥安心了,专心往自己的身上摸泡泡。


    而他身后的男人,却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泥沼。


    洗完澡出来,三楼主卧阳台已经摆上了晚餐。


    风吹动轻纱帘,天边是大片橘粉色的晚霞,像不小心打翻的水彩,铺满了整个秋日黄昏。


    又是一个这样漫长却安静的秋天。


    从闻斯臣醒来回到港城,已经整整一年多。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时间过得悠长。


    小家伙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囔囔着要闻斯臣给他剥虾。


    曲凝拉了把椅子坐下,低声叮嘱:“慢点吃,别呛到。”


    奥利奥塞了一嘴,腮帮鼓鼓地答应着:“嗯嗯!”


    闻斯臣低头,动作安静娴熟,剥了虾,去掉鱼骨,不一会儿便将一小碟干净整齐的虾仁和鱼肉推到曲凝面前。


    曲凝抬眸看向他。


    他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眉眼里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喝一杯?我让人醒了酒,等下送上来。”


    这个男人,一边冷得令人发指,一边又能在这张饭桌上,细致地为她和孩子剥虾剔鱼刺。


    她缓缓垂眸,“不喝了。”


    她没有拒绝那碟虾仁,却拒绝了那杯酒。


    他也不再强求,只“嗯”了一声,转而给奥利奥盛汤。


    闻斯臣深知曲凝的性子,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和她硬碰硬,她天生是个倔脾气,一旦被逼急,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退半步。


    若是他现在强行要求什么,不但无济于事,反而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她情绪正紧绷着,冷静只是表象,真正的回转,要等她自己慢慢松动。


    他必须沉住气,绕远路,慢慢迂回。


    一顿饭,就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


    翌日。


    闻斯臣双手扶着方向盘,缓缓跟在曲凝车后。


    她没有带司机,是自己开的车,车速不快,方向明确——医院。


    他眯起眼,望着那辆的白色轿车驶入交叉口,心里已有几分猜测。


    也许她是去看望闻斯婧,但更大的可能是去找沈檀算账。


    她不信他,亦不信沈檀。


    在这场精心布局与相互算计的拉锯中,他和沈檀,一个是有意为之,一个是冷眼旁观,本质上都没干净到哪儿去。


    她是误打误读被推着走上棋盘,她现*在碍着奥利奥,压着情绪过日子,有满腔的怒火需要发泄。


    闻斯婧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肚子里还怀着沈檀的孩子,却因这场混账局势而失了胎,最终沦为牺牲者。


    她看不下去。


    就像当初,她看不下去陆丹华对王诗双赶尽杀绝的手段一样。


    他心底涌起一丝复杂情绪,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重新加速,拐道驶向公司。


    办公室,嬴清风已经站在落地窗前等他。


    闻斯臣站在门口,回眸扫了一眼后方小心翼翼跟进的洪睿。


    洪睿一身冷汗,脚步虚浮,低声道:“嬴律师一早就到了……说,是来帮、帮曲总,拟……拟离婚协议的。”


    话音落地,空气像被什么利刃生生割裂。


    闻斯臣唇角微微往下压了一分。


    门在这一刻被“砰”地一声甩上,沉闷而决绝。


    门风扫过,洪睿下意识闭上眼,脑中只剩一个念头:真是作死。他宁可和齐阳对换岗位,他愿意去跟曲总做事。


    办公室内。


    闻斯臣大步走向办公桌,边走边扯开领口扣子,动作凌厉,浑身散发着一股低压的暴躁。


    “她让你来的?”他嗓音低哑,眸色阴沉。


    嬴清风笑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曲总昨晚联系的我,给我开了天价律师费,于是我抖起精神来,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早上六点就守在你公司楼下了。”


    闻斯臣冷嗤一声,眼底泛着戾气:“你差那点钱?陆家的案子还不够你赚?”


    “你还真说对了,你太太找我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陆家的案子她虽不认可我,但让她非常看好我,她相信我能帮她把你们的离婚案处理得干净漂亮。”


    说着,嬴清风理了理西装,随即抬手打开公文包,抽出协议文档,动作一气呵成。


    他正色道:“闻总,你好,我是曲凝女士的代理律师——赢清风。”


    赢清风直视着闻斯臣的脸。


    眼神不再带笑,也没了调侃,是标准的律师语调,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闻斯臣盯着那叠协议,眼里却一点没动。


    他的视线抬起,落在嬴清风身上,眸色深得吓人:“你很敬业,赢清风。”


    嬴清风神色不改,轻轻一笑:“不是敬业,是收费高。”


    “……,你是我朋友。”


    “我是。”嬴清风点头,慢条斯理地回,“但现在我是她请的律师,我站在她那边。”


    空气里只剩闻斯臣骨节攥紧的轻响。


    他一把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张扬,双腿一抬,架上了办公桌沿,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他抬眸看着对面,一只手随意伸出,掌心朝上,淡声道:“烟,给我。”


    赢清风扯唇,盯他半晌,终是无言叹了口气,将烟盒和打火机抛了过去。


    烟被点燃,火星一闪。


    青白色的烟雾在他指尖萦绕,飘得虚无又缠人。


    良久,闻斯臣缓缓呼出一口烟,淡淡吐声,“告诉她,两个字,做梦!”


    赢清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可不是什么专业的离婚案律师,本不想趟这个混水,但偏偏对方是闻斯臣老婆,人生总是充满挑战和刺激的,他觉得可以试试看。


    他挑眉,抽出一张纸,“根据港城婚姻法条例,离婚需证明婚姻确已破裂。常见的判定理由包括:一方通奸、家庭暴力、对方行为不合理、或是分居两年可由一方单独申请。若分居满一年,则需要双方同意。”


    闻斯臣的眸色越发冷冽,手指骨节微微发紧。


    赢清风笑着补了一句,“你之前在瑞士昏迷两年,就不算在内了,但这一年,你太太留下的记录显示,就基本各住各楼层,生活交集极少,监控记录、出入轨迹……都能作为辅助佐证。”


    “所以,你太太想要离婚,这个梦,估计还是可以实现的。”


    闻斯臣静静地抽着烟,半阖着眼,眼神深得像结了霜的海底。


    良久,他缓缓开口,“她给你开多少钱?”


    嬴清风摇头,“职业操守,不能告知。不过,作为朋友,友情提示,你若真不打算配合,也顶多拖个半年。”


    办公室一片死寂。


    桌上的烟头已经摁灭,纸上被狠狠压上了残灰,像压着闻斯臣胸口那团沉闷的怒火。


    嬴清风看了眼被烫坏的协议,叹息道:“协议我放这儿,你想什么时候看,随你。”


    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出。


    闻斯臣坐在那里,目光如刃般斜斜地扫向那扇关上的门,半天没有动。


    第43章


    病房里有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窗帘半掩,阳光透不进来,显得格外沉闷。


    闻斯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闻晓晟和闻斯威父子不在,只有两个护工守着,一左一右,低头沉默。


    曲凝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推门出去,撞见了还是一身狼狈的沈檀。


    西装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血迹,脸颊有明显的淤痕,眼神却冷静得出奇。


    在看见她的瞬间,沈檀没有丝毫的意外,唇角微微掀起。


    “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很轻,却一句点破。


    曲凝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哥,忽然觉得陌生极了,她以为自己够坏了,记恨曲苒苒母女,记恨曲新民,她的厌恶不加掩饰。


    可现在她才发现,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恶意,是披着温和壳子的心。


    他只是戴着少年记忆的皮囊,一步步爬进权力游戏的深渊,连她和闻斯婧也没能幸免。


    曲凝盯着他,透着一股钝钝的疼,“沈檀,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沈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没变,是你长大了,看得更清楚了。”


    曲凝的指节微微发紧,眼眶泛起一阵发涩的热意。


    “你为了报复沈国豪,可以联手闻晓晟,试图害闻斯臣,”她艰难地开口,“但闻斯婧……肚子里的孩子是你自己的,沈檀,你怎么舍得?”


    这一瞬,他沉默了。


    他其实也想放下这些陈年旧账,可老天从不放过他。


    他刚接到加拿大的电话,通知他沈国豪病逝。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闻斯婧收到了一条信息。


    里面的内容,正是他故意透露给曲苒苒的,他想借她的手,让曲凝知道,让她去质问闻斯臣,撕开他们之间的表面和平,闻斯臣折磨他,他也不想他好过。


    却没想到,曲苒苒转手也把信息发给了闻斯婧。


    闻斯婧冲出来质问他的时候,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她脚下打滑,直直摔倒在台阶上。


    血,在白色裙摆下晕开一大片。


    那一刻,他站在血泊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他都完了。


    在瑞士,他没有犯下的罪,可在港城,他犯了。


    命运让他亲手推翻了自己仅剩的一点人性与底线。


    他终于明白,所谓报应,从不是用来吓人的。


    是命运用来一刀一刀,慢慢偿还的。


    他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慈悲,命给了他体面的身份,却没有给他体面的人生经历。


    而他,连“后悔”两个字,都不配说出口。


    他看着曲凝,嗓音微微发涩:“小凝,有空……回远城看看吧。”


    曲凝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背影在走廊尽头被光线吞没。


    当天下午,热搜榜翻天覆地。


    屏幕上连着几条爆炸消息刷屏:


    #沈氏港城子公司被勒令退市,涉虚假交易、财务造假!#


    #沈家旧案重提,加拿大警方证实沈国豪病中羁押期间病逝,或涉“海外证据互换”#


    #沈檀被闻家少爷当众围殴#


    ……


    再加上前几天还高调热恋的#闻家大小姐流产入院#,一时间,媒体风口彻底转移,港城贵圈上演了一出比林家陆家财产争夺更劲爆的腥风血雨。


    闻晓峰亲自到公司找到了闻斯臣,总裁秘书室的人像被提前清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只有郑初柔坐在椅子上喝茶。


    曲凝刚踏进公司大楼,就撞上了刚到的闻晓晟和闻斯威,三人不约而同地走进同一部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密闭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压。


    没有人说话。


    闻斯威看了曲凝一眼,在对上她冷淡目光时,扯了扯唇。


    曲凝垂眸,看不出情绪。


    她心里更多的是麻木,闻晓晟这个当叔叔的,能联手外人沈檀,试图让闻斯臣永远留在瑞士,更讽刺的是闻斯臣竟然早就知道,后来,又可以为了制止沈檀,站在闻斯臣这边,默认牺牲自己的女儿……


    一场翻天覆地的背叛后,闻家这些人还能若无其事地齐聚一堂,坐在一张餐桌上,有商有量。


    她不知道是对闻斯臣表示同情还是理解。


    电梯上行,数字跳动,终于在顶楼停下。


    郑初柔独自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淡定地喝着茶,妆容精致,眼眸含笑,“都来了,晓峰在里面等你们,快进去吧。”


    曲凝站在最前,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闻晓晟和闻斯威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门打开,椅子横倒在地,文件散落了一地。


    闻斯臣站在那里,单手撑着办公桌,黑色衬衫领口半敞,侧脸有明显擦伤,嘴角也破了皮,隐隐有血。


    闻晓峰脸色阴沉到极点,瞪着进来的闻晓晟父子。


    “你们几个干的好事!”


    他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桌上的杯子“咚”地一声砸在地毯上。


    闻斯臣的视线锁在门边的曲凝身上,仿佛这场暴怒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而曲凝也没有动,神色冷静得近乎冷漠,只微微侧身,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切。


    “斯婧是你们的亲妹妹、亲女儿,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闻晓峰一声暴喝,声音震得四周死寂,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冷冷扫向闻晓晟和闻斯威,眼中满是彻骨的失望与寒意。


    以往,他们做事,他虽心中不满,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子,他只希望闻家能稳住大局,哪怕有私心,只要底线不破,他也懒得多管。


    可现在呢?


    不论是他亲儿子闻斯臣,还是这对狼狈为奸的父子,一个个都把闻家当成了赌桌。心里装的不是家,不是血脉,而是权势、利益,还有那些藏在笑脸背后的算计!


    如今斯婧出了事,他们倒好,冷眼旁观,甚至亲手推了一把!


    闻斯威扯唇开口,“这笔帐,我会和沈家好好算的。”


    沈檀敢伤害他的妹妹,他不会让沈家好过,滚出港城也好,闹到他们远城不可开交也罢,他不会放过他。


    闻斯威素来高调,年少轻狂,护短到了骨子里。这次闻斯婧流产,无论真相如何,他认定沈檀有责,就绝不会轻饶。


    但听在闻晓峰耳里,却像是火上浇油。


    他目光一沉,厉声道:“你还敢说这话?”


    他早就对闻晓晟与沈国豪暗中合作心怀不满,如今沈国豪病逝,沈檀趁势反扑,局势已经一团乱麻。可这小兔崽子倒好,还想耍狠回去添油加火!


    “沈氏的股份已在港城全面退市,今后谁都不准再与沈家来往。”


    话音一落,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闻晓峰将目光投向曲凝,眼神复杂中透着警告与提点:


    “小凝,你和沈檀关系不浅,我希望你也能识大体——”


    他话未说完,曲凝已上前一步,一句话直接打断:


    “爸爸,我和闻斯臣准备离婚了。”


    空气在瞬间凝固,所有人表情都变了。


    闻斯臣眼皮一掀,目光凌厉,大步上前拽住曲凝的胳膊,动作干脆,力道极重。


    不等她反应,他猛地甩开办公室大门。


    “嘭——”厚重的大门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曲凝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几乎站不稳。


    她手腕生疼,却咬牙不吭声。


    门外,郑初柔正准备起身迎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愣在原地。


    她看着两人怒气交织的身影,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对上闻斯臣一双满是怒火的眼。


    那一眼,像刀。


    郑初柔悚然一颤,下意识低头,噤若寒蝉。


    电梯门打开,曲凝还未稳住身形,便被闻斯臣猛地一推,身体撞在了电梯的冷硬墙面上。


    电梯门关上,瞬间封闭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她微微仰头,能清晰看到那一刻他眼底的火焰与压抑。


    “你就这么急着和我离婚?”闻斯臣的声音低沉。


    曲凝被逼得紧紧贴在电梯墙上,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呼吸都有些急促。但她依旧没有低头,反而微微扬起下巴,用那双冷静的眼睛直视着他。


    “是的,我受够了你们所有的游戏。”曲凝冷笑一声,“受够了你们的傲慢和不可一世,受够了你们把亲人朋友当成棋子互相算计、利益至上的日子。”


    她字字有力,每一个字仿佛都在用力撕开他们之间的信任和温情。


    电梯内,空气仿佛都被压抑得无法流通。


    闻斯臣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那双眼中读到什么,但他看到的只有坚硬与冷漠。


    他猛地捏住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痛得皱起眉头。


    “曲凝,”他的声音低沉,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


    她微微一笑,笑意冷得像冰:“你信过我吗?”


    她的反问像是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她不等他回应,继续用那冷静的语气剖开他们的曾经,


    “从你在瑞士开始,你就带着恶趣味和我相处吧?你想看看沈檀身边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你苏醒回国后,知道我给你生了孩子,估计是惊吓大于惊喜吧?你害怕我和奥利奥又是沈檀什么阴谋,还是觉得我就是个棋子,随时可以被你随便拿来利用?


    “知道我一直转移资产,你估计还是满脑子都是觉得我只是我在欲擒故纵,一定是在玩弄你,甚至觉得这又是我和沈檀联合的诡计吧?”


    她字字珠玑,话锋越来越尖锐,直接戳破了两人一直以来的隐秘心结。


    闻斯臣的眼睛沉了沉,眼底的怒火未曾熄灭,但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他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内心如同翻滚的海浪,既有愤怒,也有隐隐的自责和懊悔。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这段关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曲凝见他没有回应,轻蔑地笑了笑,“记得当初我帮王诗双请律师的时候,你满是不屑,你说陆家和闻家的利益关系,不是谈感情分量的时候,你指责我不懂局面,觉得我天真。


    “你说得对,在你们眼中,利益面前所有的感情关系都要让步,都要被你们这些人碾压。


    “你觉得王诗双不过是个为了利益在陆家面前低头的人,而我呢?我也是在为你们的利益所驱使,是你们这场游戏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你们这些人,不管做什么,最终都只会用利益来衡量一切。从来不在乎什么感情,不在乎什么道德。


    “所以,请你永远滚远点,我曲凝不玩了,你们闻家也不用操心我和沈檀的关系,因为现在的沈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句句如刀,直戳人心。


    闻斯臣望着她,眼神像沉进了冷海,深不见底。


    电梯“叮”一声停下。


    曲凝用力推着他,怒火像潮水般涌动,但每一次都只是徒劳。


    曲凝瞪他,眼里布满了坚决与恼怒,“让开!”


    闻斯臣的喉结上下滚动,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决绝的眼神。他知道,要是真的让她彻底离婚了,他怕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不待在公司,你去哪儿?”


    “我不干了!离职不行吗?”


    即使是专属电梯,门外也有工作人员在候着,更何况还有在一楼大堂来来往往的同事。


    两人就在电梯里僵持不下,他始终挡在她的前面。


    曲凝抬起一直被他抓得几乎发疼的手腕,冷冷道:“我手腕疼,你能松开吗?”


    闻斯臣睨向她泛红的手腕,松了手,但下一秒又猝不及防地打横抱起了她,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键。


    电梯门再次合上,曲凝几乎是被迫的紧贴在他胸前,心底的愤怒愈加膨胀。


    她没有再忍,猛地将包抬起,狠狠挥向他的脸。


    包上的铆钉划过,他的脸上迅速显现出一道新的伤痕,鲜血缓缓渗出。


    曲凝看着他脸上的血痕,心里更加烦躁不安。


    闻斯臣依然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他没有反击,只是冷静地打开车门,将她抱了进去,车门重重摔上。


    闻斯臣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发动引擎。


    曲凝望着窗外,秋日的阳光依旧炽烈,但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冬天的寒风。


    “你自己去医院吧,我要回家等奥利奥放学。”


    闻斯臣的手微微握紧方向盘,低沉的声音终于从他喉咙里挤出来,“那就一起回家。”


    车里一片安静。


    曲凝没有再说话,只慢慢闭上了眼,这场对峙也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从昨天决定离婚开始,她就找了赢清风,她的要求很简单,她只要奥利奥的抚养权,其他的,闻家的股权、房产、基金,她一概不稀罕。她手里的资金,足够支撑她和奥利奥过完一生。


    回到家,闻斯臣默默地跟在曲凝身后,佣人们早已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嘴角的血痕还没干,神色一个比一个惊讶,却没人敢出声。


    还是林妈妈最沉得住气,转身去拿了医药箱出来,轻声问道:“先生,要叫陈医生来家里吗?”


    闻斯臣站在玄关,看着曲凝的背影,神色未变,声音却低了几分。


    “不用,把箱子给我。”


    他朝林妈妈伸出手。


    林妈妈一愣,很快会意过来,先生这是打算自己拿上楼,让太太帮他处理伤口了。


    她默默将医药箱递了过去,然后低头退开了几步,给他让出一条路。


    三楼,曲凝刚要抬手关门,就听见身后脚步声紧跟而来。


    下一秒,门还没合上,便被人一脚顶开。


    “砰”的一声轻响,她怔住。


    闻斯臣单手拎着医药箱站在门口,脸上血痕未清,神色依旧沉冷,却没再逼近。


    曲凝也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转身走回房间。


    她没把门关上,也没让他出去,冷漠地无视他。


    闻斯臣站了几秒,才抬脚踏入,将药箱放在床头柜上。


    曲凝回衣帽间换衣服,他转身去浴室。


    曲凝换好衣服出来,刚走出衣帽间,就看见他已经从浴室出来了。


    他腰间随意围着一条浴巾,湿发还在滴水,脸上的伤口混着热气泛着淡淡的红,肩膀上有她昨日用水瓶砸伤的满片淤青,锁骨处和手臂上也有一处擦伤。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没理会,只是转身想要去书房。


    刚抬步,身后一阵劲风掠来,他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几乎是压着力道,将她抵进了床榻间。


    她尚未挣脱,他俯身居高临下,低声道:“你家暴我,得帮我擦药。”


    她冷笑了一声,偏头避开他的气息:“我不会。”


    他的手仍然扣着她的腰,眸色深沉,“你怎么帮奥利奥处理伤口的,你就帮我怎么处理。”


    奥利奥调皮得不行,几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带着伤口回家,几乎都是她一边心疼骂着一边亲自上药。她会蹲下来耐心地哄,会温柔地吹着药水,他不是没见过。


    她咬牙,眼底燃着怒火,猛地抬脚朝他踹去:“你给我滚!”


    闻斯臣早有准备,膝盖一顶,直接压住她双腿,动作精准而果决,根本不给她反抗的余地。


    他俯身,眼神微眯,看着她满眼怒意,竟有几分无奈。


    真是个犟种,这样的力道,他要不是摸清楚她的套路和脾气,怕是真的要去医院了。


    她瞪着他,几乎咬碎了牙。


    他懒得再争,忽然松了手,转身躺在她身边,长臂一伸搁在脑后,姿态闲散放松。


    “别幻想了,曲凝。”


    他侧眸看向她,目光阴沉而清明。


    “你知道的,我不会放你走。你更别想着带着闻嘉奥离开我。”


    他轻笑一声,眼里没有笑意。


    “别说一个嬴清风,就算你找来一百个嬴清风也一样,你走不掉。”


    曲凝没应他的话,起身离开卧室。


    等奥利奥放学回来,一家三口照常围坐在餐桌前吃饭。


    小家伙一边扒饭一边打量闻斯臣脸上的伤,吃到一半跑去拿了卡通创口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嘴角的擦伤上。


    “爸爸,这样就不疼啦。”奥利奥认真地说。


    闻斯臣怔了片刻,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奥利奥转过头问曲凝,“妈妈,你为什么不帮爸爸贴伤口啊?”


    曲凝停下筷子,神色柔和,她淡淡一笑:“爸爸是大人了,大人的事情该自己处理。”


    闻斯臣眼底暗了暗,盯着她没说话。


    奥利奥点点小脑袋,“好吧,那爸爸,仅此一次,下次你就要自己贴了哦。”


    闻斯臣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点头:“好,仅此一次。”


    奥利奥伸出小指头,“说话算数。”


    他伸出小指,和奥利奥勾了勾,语气低柔:“说话算数。”


    小家伙严肃地和他拉了钩。


    晚风从阳台拂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他们真的是个普通而温馨的三口之家。


    饭后,奥利奥去客厅看动画片。


    曲凝把自己锁在书房,闻斯臣识趣地没跟上去。


    陆丹华还在暗地里给她制造麻烦,但她已经懒得理会。她很快就会彻底离开闻家、离开公司,到时候陆丹华再怎么报复,也不过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现在这个关口,她应该和常潇然通一口气,估计很快,她要和闻斯臣离婚的消息就会被暴露出来了,毕竟她已经找上了赢清风。


    曲凝提出了辞呈。


    闻斯臣自然是漠视,包括闻晓峰也不赞同他们离婚,曲凝虽然不是他自己物色的儿媳,却是他一手提拔培养出来的,她重情义,眼光犀利,有血有肉,有锋芒,比闻家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合他心意。


    曲凝也无所谓了,索性放松自己,开始“罢工”。


    她的日程早就排得满满的,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带奥利奥去旅行,去看看他念念不忘的企鹅;


    还要回一趟远城,去处理那些被搁置太久的私人事务;


    也许也会重新开始赚钱,换个节奏,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深耕;


    又或者,干脆去进修深造,给自己换一种活法。


    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吓人。


    闻斯臣盯着左手边那个突然空出来的位置,眉头紧锁,面色沉沉。他脸上还贴着一枚滑稽的卡通创口贴,没人敢多看一眼。


    谁都知道,昨天老董事长闻晓峰突访公司,紧接着,闻斯臣就脸挂彩,曲凝也再没出现。


    洪睿站在一旁,心里暗暗苦笑,这场会还没散,赢律师已经又在总裁办公室等着了。


    整场会议,闻斯臣一言未发,神情冷峻,令人喘不过气。


    下属们汇报得小心翼翼,声音压得极低,连翻页声都格外刺耳。


    直到所有汇报结束,主位上的闻斯臣仍旧沉默,半分回应都没有。


    空气凝滞了一瞬,众人下意识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闻斯威。


    闻斯威轻笑一声,“大哥,会议……是不是结束了?”


    闻斯臣转眸盯住他,声线低冷:“沈檀呢?”


    闻斯威看了眼还未离席的几人,抬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等会议室清空,才收敛了笑意,语气沉了几分:“不知道,反正已经不在港城了。留了律师,名下那家珠宝公司划给了斯婧。”


    “嗯,斯婧怎么样?”


    “心理上有些问题,她说修养一段时间就出国去散心了,不想留在港城了。”


    “嗯。”闻斯臣眉目深敛,神情看不出情绪,只低低应了一声。


    回到办公室,赢清风已经喝完了两杯咖啡,看见他沉着脸进来,笑道:“要不我明日还是自己带茶来?你这秘书室泡的咖啡口感不行。”


    闻斯臣解开外套,随手扔进沙发里,冷声道:“这么着急?打算天天来蹲点?”


    赢清风笑得懒散,翘着腿靠进沙发:“不是我急,是你太太急。她说,离婚这事,宜早不宜迟。”


    闻斯臣冷哼一声,走到办公桌前站定,语气凉凉:“她倒是想得周全。”


    “那当然,”嬴清风眨了下眼睛,声音轻慢,“她打算离开港城,走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干净,嗯包括你。”


    闻斯臣眸色一沉,“她计划去哪?”


    “不知道啊。”嬴清风耸肩,笑容无害,“那就走流程,法院见。”


    赢清风一离开,闻斯臣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下一秒便拨出了电话。


    “曲凝在哪?”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小心翼翼地回应:“太太进了一家私人会所,好像是和林家的林万颖一起。”


    “什么叫好像?”闻斯臣眸色骤冷,嗓音如刀,“跟了这么久,就给我这点消息?”


    对方一噤,连呼吸都小心了几分:“我再确认一下,很快给您回消息。”


    第44章


    曲凝确实和林万颖在一起。


    毕竟她已经决定和闻斯臣离婚,未来也不会继续留在闻氏工作,泉港项目作为她亲自牵头的合作,自然得给林万颖一个交代。


    林万颖听完,微微一顿,淡然中带着些许惋惜:“原以为只是圈子里的风言风语,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要是离开闻氏,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曲凝摇头,“暂时还没想好,我在港城这几年,都是围着闻氏打转,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


    “也许换个地方,会更合适你。”


    曲凝笑笑,没接话。


    林万颖看着她,指间旋着杯中未饮尽的红酒,眸色幽深几分,“我明年有个项目落地新加坡,如果你真准备离开港城,不妨考虑来帮我。”


    曲凝沉默片刻,“林总,我手里也有看好的项目,如果你不嫌弃,不妨考虑来投资我。”


    林万颖听完,挑了下眉,笑意意味深长:“哦?什么项目?”


    曲凝淡淡一笑,“不算什么大动作,只是吸取了王诗双投资失利的教训,打算在高端医美领域切入,做生物医疗氧舱。”


    “听说还不错,有初步思路吗?”


    “如果可以,我想请王诗双做出面人,她目前在港城最具争议,而且也最需要机会证明自己。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也是在为自己的冲动买单,如果不是我,估计她也不会一直被陆丹华针对。”


    林万颖听完,眼中多了些赞许,“你果然不是靠闻斯臣那点资源混圈子的女人。”


    港城的风吹得快,背景够响,自己也要够硬。


    在林万颖看来,陆丹华的性子容易以小失大,表面看似沉稳端庄,实则一遇事就容易失了分寸,心性太浮。


    “你和陆丹华,是两个方向的人。她太想赢,太想压住所有人,所以反而容易急躁失态。她现在盯着你,恨你踩了她的面子,但她不会意识到,真正让她掉分的是她的情绪,不是你。”


    曲凝没回话,所有人都讨厌王诗双,捞女的标签贴在了她身上,王诗双成为港城最具争议的谈资,费尽心思拿到的钱,也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笑点。


    而她冲动地帮王诗双请律师,也在陆丹华手里吃了教训。


    林万颖继续道:“人都有野心,在我看来王诗双也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大方方地和陆弘文在一起五六年,最后大大方方地争取了钱财,港城男人可以翻几轮太太,女人一张嘴要点补偿,就成了捞?”


    她轻轻一笑,意味模糊,“真要说,她那两个亿,我倒觉得拿得不算难看,甚至显得陆丹华太过小家子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正面肯定了王诗双。


    曲凝一时有些意外,抬手敬她一杯,“我主动提起,自然也有私心的。这个项目的成熟路径在欧洲,我打算带孩子一起过去。至于港城这边,我在这摊子上得罪过不少人,若是单枪匹马做,估计不太好推。所以……泉港和港城的事,还得请林总多担待些。”


    林万颖轻笑出声,举杯一饮而尽,“合作愉快。”


    曲凝和闻斯臣准备离婚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很快就在港城炸开了锅。


    但她没想到,竟还有人因为她的离婚受到牵连。


    常潇然对此却显得云淡风轻,靠在酒吧沙发上,笑得漫不经心:“无所谓啦,关系户外面总还有关系户。我当初不也是靠你才爬上副主编的?现在陆丹华那小白脸把我挤下来,我反而轻松了,大不了自己再找份顺眼的工作。”


    曲凝垂了垂眼,笑意里带着几分自嘲:“对*不起啊,我本该提前给你留个后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常潇然摇头,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这副主编我早就当腻了,累死累活不说,还要天天和那帮戴着面具的人虚与委蛇。说到底,这口锅还不如现在就放下。”


    曲凝笑了,“那来跟我干吧?我和林万颖合伙开公司,我会去欧洲,但国内需要建立营销团队。”


    常潇然笑得潇洒,“可以啊,只要你出得起价,我照样能玩得起场面。换个地方,我一样活得风生水起。”


    阳台上,王诗双倚着栏杆,指间香烟一明一灭,烟雾缭绕中,她像从风浪里走出来的人,眉眼藏着疲惫。


    她吐出一口烟雾,淡淡道:“两个亿,半年烧掉烧得差不多了……承蒙林万颖不嫌弃我,愿意拉我一把,我也要努力打工了。”


    常潇然晃着酒杯跟过来,朝王诗双伸出手,“给我一支。”


    王诗双挑眉,“你会?”


    “不会可以学啊。”


    王诗双递烟给她,又递了一支给曲凝。


    曲凝一愣,低眸看向那支香烟。


    王诗双淡淡开口:“试试看?”


    曲凝静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指尖微凉。


    她抬眼看了眼眼前两个女人,她们在笑,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种荒谬又无言的“仪式感”,竟让人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把烟拿在指间,王诗双帮她们一一点上。


    常潇然已经吸了口,学得不熟练,呛得连连咳嗽。


    曲凝望着远处灯火,晚风吹过树梢,到底没将那根点燃的烟放在嘴边,而是轻轻搁在栏杆上。


    回到家的时候,奥利奥已经熟睡。


    曲凝推开卧室的门,还未来得及踏进去,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门板上。


    她身形一顿,还未反应过来,熟悉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闻斯臣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贴在她颈侧,烟味、酒气、香水混杂,这是某种莫名的挑衅,一寸一寸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去哪儿了?”他问。


    曲凝没有挣扎,只是轻声笑了笑,“我去哪儿,保镖没和你说?”


    闻斯臣盯着她,一言不发,眼神却越发幽深。


    他当然知道她去哪了。


    保镖汇报得清清楚楚,王诗双带着她和常潇然去泡吧,甚至还在阳台上教她们抽烟。


    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王诗双赶出港城,让她永远别出现在曲凝面前。


    他的指节在她腰侧紧了紧,死死压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和怒火。


    呼吸一点点加重。


    曲凝抬手推了推他,语气淡得像水:“可以松开吗?我要去洗澡休息了。”


    他嗓音低哑,却带着冷意:“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是休息得了吗?”


    她抬眼看他,眼神清冷,“你是不是想说,你睡不着,所以我也不能?”


    “曲凝!”


    他声音骤沉,像警告,也像压到临界的情绪。


    “别这样,闻斯臣,我不适合闻家,也不适合你,放了我吧。”


    “你不适合?”他眸色压得更深,咬着字一字一句,“曲凝,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你以为你说走就能走得掉?”


    “对,就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撞上了你,所以我也为自己的冲动买单,我现在吃够了教训,想走了,怎么不行了?”


    他沉着呼吸,没有说话。


    曲凝用力推开他,打开了灯。


    灯光骤然亮起,整个房间被刺得一清二楚。


    她背对着他站了几秒,才缓缓转身看他。


    闻斯臣已经站定,浴袍下的肌肉线条绷得紧实,抬眸的瞬间,眼底像埋着火。


    曲凝只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衣橱,“别拦我,我累了,明天还有事。”


    他凝视着她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等曲凝洗完澡出来,主卧灯已调至昏黄,他已经不声不响地躺在她的床上。


    曲凝盯了他几秒,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书房里,她拿起电话,拨通嬴清风的号码。


    “赢律师,我付你那么高的律师费,我觉得你应该能发挥点价值。”


    那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淡淡开口:“比如说,我现在计划离婚,而某人每天还‘合法’赖在我床上不肯走,这种情况,在你们法理上该怎么界定?”


    赢清风沉默了两秒,忍住笑意,“你都说了你计划离婚,那他赖在你床上就属于……哎,怎么说呢……婚内骚扰?”


    他顿了顿,翻着资料,“当然啦,在港城,配偶间尚未正式分居的话,居住权勉强算共享状态……但只要你提出分居申请,并附上合理证明,主卧归属权是可以调整的。再不济,我也能帮你申请‘单方面分居协议’,你只要一句话。”


    “好。”曲凝语气干脆。


    嬴清风啧了一声:“那我明天继续去闻斯臣办公室?”


    “我相信你的工作节奏。”


    那头,嬴清风笑得更大声了。


    曲凝挂断电话,重新回到房间。


    她现在不想和他吵架,尤其是大半夜的,她也担心吵醒了奥利奥和佣人。


    曲凝掀开被子躺上去,没说话。


    床垫轻微一陷,男人立刻贴近,带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她圈进怀里,掌心扣住她的腰。


    她没动,也没有挣扎,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低低的:“闻斯臣,我们现在正在走分居流程。”


    他的动作一顿,指尖停在她腰间,嗓音低哑:“什么意思?”


    “我让嬴清风准备了‘分居协议’,明天就会送到你办公室。”


    闻斯臣的眼神像是一瞬间结了霜,沉沉地盯着她的侧脸,嗓音压得很低:“你要把我赶出去?”


    “不是赶你,”她纠正,“是合法划清界限。”


    他没有说话,紧贴着她的身体却绷得像铁一样。


    半晌,他开口,声音冷硬:“你真以为,签一份协议就能把我从你身边剥出去?”


    曲凝不再看他,转过脑袋,轻轻闭上眼,“累了,睡觉。”


    闻斯臣看着曲凝闭上眼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眉心紧蹙,片刻后,抬手关了灯。


    黑暗中,他埋头靠近,在她耳侧低声道:“如果你需要时间冷静,我会回二楼。”


    良久,寂静无声。


    曲凝忽然开口,声音轻而清晰:“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在利用我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是觉得我跳得够滑稽,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吗?


    “你看见奥利奥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也会害怕?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这样棘手的麻烦?”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曲凝没有等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情绪。


    “你是闻斯臣,是闻家最会周旋最会算计的人,你想要什么,从来都能得到,不是吗?”


    她缓缓睁开眼,望向天花板。


    “而我呢,一路走来,做梦都觉得自己能撑起点什么,到头来才发现,脚下连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都没有。”


    沉默蔓延开来,本就是夜色的一部分,但此刻厚重又压抑。


    她轻声道:“放过我吧。奥利奥是闻家的孩子,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第45章


    一场冷战,在无声中拉开了序幕。


    闻斯臣一时竟不知该从何下手,这样的曲凝,果断、冷静,彻底收起了情绪,也彻底不给他任何哄她的机会。


    他不能逼,不能硬来。


    可若就此放任不管,赢清风就会每日来他办公室堵他,惹他不快。


    翌日,闻斯臣在办公室没有看见等待他的赢清风,倒是曲凝接到了赢清风的电话,他发生了小车祸,正在医院躺着。


    她赶到医院,推开病房门。


    嬴清风正靠在床头,腿上缠着石膏,姿态懒散。


    见她进来,他轻笑了一声:“曲总,劳您大驾。我这点小伤,实在不值你抽空探望。”


    他抬了抬打着石膏的腿,“你那个案子,我这段时间先转交给我助理,从彬。”


    曲凝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扫了眼他打着石膏的腿,“撞得挺巧的,正好不方便缠着闻斯臣。”


    嬴清风“啧”了一声,笑容玩味,“你是不是太了解我了?我过去晃一晃,闻斯臣就快炸了,气血攻心,连秘书都不敢劝。”


    他顿了顿,耸肩叹气:“不过你放心,我伤得虽然不轻,但我做人还是很有责任感的,助理从彬我已经安排好了,风格比我还不好惹。”


    话音刚落,病房门轻轻被敲响。


    “进来。”嬴清风扬声。


    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黑西装,白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五官俊朗。


    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清冷冷:“嬴律师,我带了昨晚的案卷复印件。”


    嬴清风朝曲凝一挑眉:“这位就是从彬。”


    从彬礼貌地转向她:“曲总,你好。从今天起,我会暂时接手你的事务。如果你有时间,我建议我们尽快理清诉求和策略。”


    曲凝上下打量了一眼,眼神深了几分,笑着问:“长得真帅,多少岁?”


    嬴清风懒洋洋地倚在床头笑起来,“比闻斯臣年轻5岁,和你同龄。”


    从彬没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情无波。


    曲凝低头勾了下唇角,“好,不过,赢律师,我看好的可是你的风评,你知道的,我只能赢,不能输。”


    嬴清风摊手,笑容收了几分,语气认真起来:“自然。”


    曲凝起身准备离开,从彬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出病房后,问道:“曲总,我们要不要先聊聊案子的重点?”


    她停下脚步,把车钥匙随手抛给他,语气利落:“你开车,路上说。”


    从彬伸手稳稳接住钥匙,垂眸一笑,温润有礼地道:“好的,曲总。”


    停车场他主动帮曲凝开了副驾驶门,再绕道驾驶座发动引擎,车缓缓驶出医院。


    “我昨晚把你和闻先生的过往资料都复盘了一遍,初步拟了一份诉求框架,等下我发你邮箱。你可以先看一眼,有需要补充的地方,我们再细聊。”


    曲凝侧头打量他一眼,“不着急,你先和我去一趟公司。”


    “好。”


    本以为昨晚真情实感的一番话,闻斯臣就会放过她,结果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解决她的律师。


    他这样阴她,把赢清风送进医院,还以为她就奈何不了他了吗?


    洪睿见今日嬴律师没露面,心里正松了口气,哪知曲总竟带着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一起现身,气场丝毫不弱。


    他连忙迎上前,语气恭敬:“曲总,闻总正在开会,您先去办公室稍等一下,他很快就回来。”


    曲凝笑了笑,语气轻淡:“好,麻烦送两杯咖啡进来。”


    “好的。”


    洪睿应着,转身离开,心里却忍不住叫苦。他已经能想象,闻总回来看到这画面,会黑成什么脸色了。


    十分钟过去,闻斯臣快步推门而入。


    秘书只报曲凝在办公室等他,没有说她还带着一个年轻男人。


    更没说,她今天特地打扮过。


    平日她在公司,总是一身利落干练的职业装,而今日,却换成了抹胸上衣搭配及膝短裙,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头发高高盘起,露出线条柔美的肩颈,不再是锋利干练的模样,反倒多出几分随性的俏皮。


    身旁的男人坐得不远,两人正一同看着文件,肩膀几乎挨在一起,头靠得很近,低声交谈。


    这画面,在他眼里,刺眼得很。


    从彬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语气温润礼貌:“闻总,您好。我是曲女士的代理律师,从彬。”


    闻斯臣挑眉,眸色沉了几分,视线在曲凝身上停了片刻,才缓缓移向从彬,语气不冷不热:“代理律师?赢清风呢?”


    从彬:“赢律师今早出了点意外,目前正在住院观察。”


    “哦?”闻斯臣轻嗤一声,随口道:“这么倒霉?”


    曲凝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指尖慢悠悠地转着笔,连头都懒得抬。


    装模作样的男人,她就不信赢清风的住院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从彬站在一旁,继续道:“我们今日主要是——”


    话未说完,闻斯臣已抬手,语气客气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从律师是吧?我知道了。麻烦你先回避一下,我和我太太有些私事要谈。”


    从彬微微一顿,侧眸看向曲凝。


    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你先去楼下咖啡店等我。”


    从彬颔首:“好,那我先下去了。”


    他关上门离开,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闻斯臣,沉默对峙。


    闻斯臣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身上,“打扮得挺隆重。”


    曲凝没理他,仍低头转着笔,半晌才抬眼看他一眼,“你所谓的私事,就是来管我穿什么?”


    闻斯臣缓步走近,眼神微沉,在她身旁坐下,“穿成这样,还带个小鲜肉来我办公室?”


    “我和我的律师去哪儿,穿什么,需要你批准吗?”


    闻斯臣目光一点点往下落,嗓音低了些,“你的律师?”


    他细细琢磨着她的话,“我是你的丈夫,不比你律师来得更加亲密吗?”


    曲凝笑了,眼里冷意微泛,“马上就是前夫了。”


    他盯她半晌,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眼底烧着暗火,“昨晚的梦,今天还没醒吗?”


    曲凝转眸看他,“梦当然会醒,尤其是那种荒唐的。”


    闻斯臣眸色骤沉,指节隐隐发紧,“你倒是清醒得很。”


    下一秒,他抬手扣住她肩膀,指腹顺着她光滑细嫩的脖颈滑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拉住她高高盘起的发髻,轻轻一扯。


    长卷发瞬间垂落,如瀑般铺散下来,柔软的发丝披住了她的肩膀、锁骨,滑落至脊背,将她特意露出的那一截好看的后颈,彻底掩住。


    “喂!”


    曲凝蹙眉,推开他,“你干什么?”


    闻斯臣看着她这副恼怒又漂亮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以为你穿这么招人,是故意来引诱我的。”


    曲凝轻笑,讽意浅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起身,拎起外套就要走,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掌心滚烫,力道不重,却拽得她一步都走不开。


    “松手。”


    闻斯臣没松,反而更用力了一分,声音低沉固执:“不松,在这陪我。”


    曲凝不耐地翻了个白眼,“闻先生,我来这是你找你离婚的,不是来和你调情的,你搞清楚好吗?”


    他更近一步,脸几乎贴上她的,语气压得极低:“曲凝,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钓鱼。”


    “闻斯臣。”她咬住牙,压着怒意喊他名字,眼底寒意透骨,“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廉价了?”


    他薄唇紧抿,什么都没说,将她禁锢得更紧。


    空气沉了一瞬。


    曲凝忽地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闻斯臣眼疾手快扣住了手腕。


    他眸光一凛,低头看着她,嗓音低沉,咬字缓慢而危险:“先说清楚,这一巴掌要是落下,你就闭嘴不提离婚,我随你打,想怎么样都行。”


    “否则,”他冷笑一声,眸色幽暗,“你要真敢打,就别怪我把你按进休息室的大床上。至于你楼下那个小白脸,让他早点滚回去,别在那儿白等了。反正,你软硬都不吃,我就想点自己喜欢的方式了。”


    曲凝神情丝毫未变,眼底寒意愈盛,一言不发。


    他看着她,细细打量,像是要从她脸上读出什么,神情又沉又狠。


    但她不给他机会,反手干脆利落地掰开他手指,语气冷淡:“松不松?”


    她指尖用力掰,不得到松解,又开始掐他后背,他低眸看了眼她精致漂亮的指甲,到底还是怕她翻了指甲会受伤。


    他松了手,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像是烧着一团火,沉沉地,吓人地盯着她,胸腔起伏不定。


    曲凝甩开他的手,转身捡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


    她走到门口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谈一场冷冰冰的交易:“桌子上的文件,你也看看,我没什么别的要求。”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落得更低,却更有力:“但,奥利奥的抚养权,要给我。”


    话落,她拉开门离开,步伐沉稳,毫不回头。


    身后的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闻斯臣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桌面那一叠离婚协议上,朝门口大喊:“洪睿!”


    洪睿立马冲了进来,发型微乱,“闻总。”


    “碎纸机送台进来!”


    “好的,马上。”


    与此同时,楼下大堂。


    曲凝走出电梯,一眼便看见等在一旁休息处的从彬。


    她朝他走近,神情平静道:“走吧,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说。”


    从彬点头,慢慢跟在她身旁。


    曲凝选了一家离公司不远,她平时常来的餐厅。菜刚点完不久,还未上齐,她正低头看菜单补几道,抬眼一瞥,便见那个刚才在办公室阴沉着脸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闻斯臣身后跟着洪睿和齐阳,三人步伐沉稳,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地朝她所在的包间走来,神情从容得仿佛他们才是主人。


    捉奸吗?跟这么紧!


    洪睿和齐阳客气地打招呼:“曲总。”


    闻斯臣则毫不客套,直接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接过她手里的电子菜单,语气自然得像是多年的老夫妻在点晚饭。


    “来个鱼汤吧,这家的东坡肉你不是一直挺喜欢的?今天怎么不点?”


    他边说边划了两道菜,自顾自地点得认真,仿佛根本没看见她身旁还坐着个从彬。


    曲凝不理他,眼神冷淡地看着他把菜单递向洪睿。


    闻斯臣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语气平平:“你们和从律师看看,要加什么就加。”


    洪睿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接过电子菜单,小心翼翼翻看,生怕一个选择不当就触了雷点。


    从彬则轻轻侧目,目光落在安静喝水的曲凝身上。


    闻斯臣闲闲地抬手,随意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姿态亲密。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隔着几寸落在她肩后,像一圈无形的桎梏,既不触碰她,又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他的气场里。


    曲凝敛眉,放下水杯。


    从彬垂下眼睫掏出电脑,温声道:“曲女士,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先讨论合同条款的修订部分。”


    她淡淡一笑,“好。”


    闻斯臣冷眸扫过去,抬眼示意齐阳。


    齐阳无奈暗叫苦,却不得不开口:“曲总,之前泉港的项目出了些状况,恐怕还需要您亲自过去处理一趟。”


    曲凝:“什么事?”


    齐阳叹了口气,接着说:“林总那边去法国出差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泉港政府那边临时更改了用地属性,项目用地从工业用地调整为生态保护区,导致原本的建设计划暂停,审批程序也得重新走一遍。”


    曲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闻斯臣,“你不去现场看看吗?”


    闻斯臣手指轻轻敲着她的椅背,“你不是总经理吗?这是你的职责。”


    也是,她的离职申请,至今没有批下来。


    不过,他都不在意公司的损失,她为何要在意呢?在说,闻氏的人有不是死绝了,这么点事都会处理不好吗?


    曲凝笑笑,“哦,我离职了,如果你非要和我计较,就按旷工处理,直接开了我也成。”


    闻斯臣似笑非笑地看她,“开了你?岂不是正合你意了?”


    曲凝回以一笑,眸色淡漠,“随便,我饿了,食不言。”


    她说着看向从彬:“合同部分我们下午换个地方继续谈。”


    从彬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好。”


    气氛短暂沉寂,菜陆续端了上来。


    闻斯臣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举止自然地替她夹菜盛汤,又将最嫩的鱼肉盛到她面前的小碟里,甚至还特地舀了半勺鱼汤放入她碗中,体贴入微。


    曲凝也不矫情,反正目的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和他斗气,他夹,她就吃,大大方方地享受他的伺候。


    从彬低头喝汤,齐阳坐得端正,洪睿屏气凝神,一顿饭吃得仿佛在开会。


    闻斯臣神色如常,仿佛坐在他身边的不是提出离婚,眼里再无温情的曲凝,而是像之前两人一起在他办公室用餐那般亲密。


    饭后,曲凝还未起身,他便动作利落地将她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取下,随手展开,罩在她肩上。


    她微微侧头,语气淡淡:“我自己来。”


    闻斯臣不言,俯身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谁知动作一大,衣角扫过桌角,带翻了一只碗。


    “砰”一声脆响,剩下半碗没喝完的鱼汤全部倒在了两人的腿上。


    她的浅色半裙,他的深灰西裤,瞬间湿了一片,汤汁黏腻,触感难受。


    闻斯臣眉头一拧,动作利落地将西装外套围住曲凝的腰,遮住湿掉的裙子,“你们先回公司。”


    从彬下意识看向曲凝。


    曲凝垂眸看了眼,只能点头,“从律师,今天麻烦你了,我明天联系你。”


    三人离开后,曲凝转身正要去洗手间擦拭裙子,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扣住。


    第46章


    曲凝原以为他说的换衣服,估计是回家或者是回他的办公室,毕竟他的休息室确实备有两人的衣服。


    可她没想到,闻斯臣竟径直拉着她走进了隔壁的奢牌店。


    一进门,经理立刻迎了上来,眼力劲十足地将最新一季的裙装轮番送往VIP室,试衣模特一轮轮换着上身展示,曲凝坐在沙发上,目光淡淡地扫过去,见他始终未开口,神色淡漠,仿佛对哪一套都不满意。


    曲凝转眸打量,指了最清凉的一套,“这套,拿我尺码。”


    经理立刻笑容满面:“好的,那所有新款明天会统一送到闻先生和闻太太的别墅。”


    曲凝蹙眉,张口就要拒绝,“不用了——”


    闻斯臣却冷声打断:“全部送过去。”


    曲凝:“……”


    店员取来她的尺码和湿纸巾,曲凝接过,准备转身进更衣室。


    她穿着被汤汁浸湿的裙子,走得有些不自在,店员贴心跟上来准备服务。


    可下一秒,闻斯臣却低声开口:“你们都出去。”


    店员愣了愣,看了他一眼,立刻反应过来,“是,闻先生。”


    脚步声很快退了出去,整个试衣区一下子清净了。


    曲凝刚拉开帘子走进去,正准备换衣,背后一股力道已经压住了帘布。


    她眉心一蹙,回头,“闻斯臣,你做什么?”


    闻斯臣一言不发,长腿一迈,径直挤进了她的试衣间,反手将帘子重新拉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与动静。


    试衣间不大,两人靠得极近,她后背贴着镜子,他站在她身前,散发出微不可察的火气,他伸手探到她裙子的拉链上。


    “你疯了?”


    曲凝声音压低,语气已然带了怒意。


    他却盯着她腰间还没解开的西装外套,目光沉沉,一字一句道:“帮你脱。”


    曲凝皱眉,伸手推他,“你疯了!”


    “我也脏了裤子,正好一起换。”他淡声道。


    曲凝的手紧紧拽住那件外套,眼神冷下来:“你出这扯淡的主意,就为了趁机占便宜?”


    他低头靠近,呼吸贴着她的耳,双手突然扣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翻转过去,贴在镜面上,嗓音低哑:“我原本没这个打算,是你提醒了我。”


    他语气缓慢,却透出危险意味,“不如现在,就占一点试试看。”


    曲凝猝然回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眼神一冷,精准擒住她的手腕,牢牢控制住她的动作。


    “我说了你要是再打我,我就不客气了。”他的嗓音低哑,透着危险的压迫。


    曲凝咬牙,眼中尽是怒意,可还未开口,整个人已被他抵在镜前。


    闻斯臣俯身吻住她,动作不急不缓,却带着逼迫般的掌控感,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索取。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攥得更紧,后背贴着冰冷的镜面,避无可避。


    他的掌心缓缓滑过她的后背,唇贴着她肩胛骨,轻咬,又重重吸吮,像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刻下他的痕迹。


    “闻斯臣!”她怒极,嗓音却不由自主带了颤意。


    他低头,唇贴着她耳边,轻哼一声:“嗯?”


    他的吻一路下滑,越来越肆意,扣在她腰间的手死死收紧。


    曲凝趁他不备,一记耳光毫不犹豫地甩了过去,清脆又响亮。


    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


    下一秒,他一脚顶住她乱踢的膝,身形前倾,将她死死困在怀里。


    “曲凝,”他低声道,呼吸滚烫地洒在她锁骨上,“你这是在逼我。”


    话音未落,他俯身咬住她肩上的肌肤,重重一口,吮出一道深痕。


    她肩上的肌肤火辣辣地痛,像被他的牙咬进了骨头里。


    可她一动不动,仿佛突然失了所有力气,只是睁着眼,任他紧紧抱着,唇舌停在她锁骨上,像个噬血不放的野兽。


    泪水却在这一刻无声地落了下来。


    滚烫的,一滴一滴,落在他指间。


    闻斯臣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见她眼角的湿意,像被猛然扼住了喉咙,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你哭什么?”


    曲凝垂着头,身子微微颤着,“你就知道欺负我!一点都不讲理!”


    她闭了闭眼,声音低哑,鼻音很重,“混蛋,你一不高兴,就用暴力,你就知道欺负我。”


    “闻斯臣,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话音落下,整个人脱力般靠着镜子站不稳,慢慢滑坐下去。


    闻斯臣张了张口,这些天,连着被她打了两巴掌,他以为自己的脾气够好了,但此刻看见她哭,眼底翻涌着情绪,一瞬间又慌了神,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好像又做错了。


    最终,他慢慢蹲下身,捧住她的脸,指腹颤着拂去她脸上的泪。


    她却已经别过脸,低声道:“出去。”


    他没有动,呼吸还沉沉地落在她耳边。


    “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闻斯臣叹口气,“别哭了,你起来,我帮你换衣服。”


    “不要。”


    她声音闷闷的,头发披散着,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神色。


    可她这声“不要”,带着哭腔的尾音,软得像是在心尖划了一刀,叫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他语气尽量放轻:“你刚刚挑的那条裙子不合适,我让她们换一条给你。”


    那裙子露个大背,裙子开叉到大腿根,怎么看怎么不爽。


    曲凝也不是非要拿条裙子,只不过为了气气他才故意选的,现在她前胸后背都有吻痕,连这件抹胸上衣都不合适了,别说那条清凉裙子了,她自然也不会真穿。


    但她就是不吭声。


    闻斯臣蹙眉,忍着烦闷又问:“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白色?米色?你以前常穿的那种……”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试图从她的沉默里找出一点回应,可她只是缩在镜前,像是把自己封进了一个壳里。


    他垂眸,喉结滚了滚,心里难受得要命。


    曲凝不看他,也不动,只是轻轻收了收肩。


    这一刻,他是真的怕了。怕她哭,怕她不理他,更怕她彻底放弃他。


    他低声唤:“凝儿……,那我让她们多选几条进来,你自己挑?”


    她依旧没出声,肩膀轻轻一动,却没有再赶他走。


    这点沉默,在他听来就是默认。


    闻斯臣松了口气,起身离开试衣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片刻后,曲凝缓缓抬起头来。


    她站直身子,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指尖顺着耳侧轻轻一拨,露出一张冷静清清的脸,哪还有半点哭过的痕迹。


    眼神澄澈,唇角甚至微微勾着一点讽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吻痕,利落地将那件抹胸上衣脱下,刚才一时的脆弱与崩溃,只是为了让他心软退一步。


    等曲凝换好半高领的无袖长裙出去时,闻斯臣也重新换了套西装,坐在沙发上等她。


    他听见动静,抬眼望去。


    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长卷发高高束起,裙子将她肩颈线条衬得越发利落,又恰到好处遮住了那些吻痕,优雅、冷淡,却偏偏带着股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闻斯臣起身欲牵她的手,曲凝侧身躲开,径直走向门口。


    他站在原地,指尖微微收紧,却什么也没说,只跟了上去。


    电梯里,她依旧沉默。


    他看着她站在一旁,安静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低声*道:“是跟我回公司,还是先送你回家?”


    曲凝缓缓转眸看他一眼。


    他眼神小心,像是在等一个判决,她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暗喜。只是这点情绪还没升起多久,就被随之而来的清醒狠狠压了下去。


    因为这双眼睛背后藏着的,从来不止温柔,还有城府,还有狠劲。


    她心口一凉,眸光淡淡地垂下。


    “我自己回去,你回公司上班吧。”


    “好,等我下班回家。”他轻声道。


    曲凝没再回话,也没反驳。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和他起争执犟嘴,他那点阴沉霸道的脾气肯定又要冒头,说不准下一秒就在电梯里逼她低头,她不想再重演更衣室里的拉扯。


    于是她沉默以对。


    可她这副安静的模样,真是折磨死了闻斯臣!


    回到公司,他坐在办公室里一刻也静不下心,烦躁得像胸口堵了一团火,怎么都散不去。


    他让洪睿去找了烟进来,刚抽了两口,又猛地掐灭,怕晚上回家被曲凝闻出来,沉着脸进了休息室,冲了个澡,把全身上下的烟味洗干净,连外套都重新换了。


    可即便如此,那股挥之不去的烦闷,还是像缠在他体内的湿气,一点不散。


    曲凝一回家,就让佣人开始收拾她和奥利奥的行李,她想趁着闻斯臣心情还算稳定,不至于翻脸发作,把奥利奥一并带回远城。


    不走的话,她怕再晚一步,就走不了了。


    奥利奥早早放学回来,就看见曲凝坐在客厅里等他。


    他蹬蹬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小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脆声问:“妈妈,爸爸不和我们一起去旅行吗?”


    曲凝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得温柔:“爸爸要工作,这次先让你陪妈妈,好不好?”


    奥利奥仰头看着她,“那我可以给爸爸打电话吗?”


    曲凝顿了顿,轻轻应了声:“可以,但等到了远城再打,好吗?”


    奥利奥高兴点头,转身跑上楼:“那我要带小车车!还有我最喜欢的那本书!”


    “好,你慢慢挑,妈妈等你。”曲凝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三楼,小家伙回去自己房间。


    她拉开书桌抽屉,收纳得整整齐齐的证件,空的,整个文件袋,空空如也。


    她下意识将抽屉翻了个遍,又把隔层、床头柜、衣柜下方……


    所有证件,统统不见了。


    怪不得,他有这么大的耐心哄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隐约能听见奥利奥在隔壁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袋塞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合上抽屉。


    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引擎声。


    闻斯臣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能提前想到取走她和奥利奥的证件,说明她订票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他的掌控里。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上楼来了,可还未等他踏进主卧,便被奥利奥拦在了走廊。


    奥利奥一脸惊喜地扑上来,仰头问他,“爸爸,你是特意回来送我和妈妈的吗?”


    闻斯臣抱起他,温声道:“晚几天,爸爸会和你们一起去。”


    “真的吗?”


    闻斯臣抱他进主卧,“嗯。”


    曲凝站在窗前,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奥利奥喊她,“妈妈,爸爸说一起去。”


    曲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好,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


    闻斯臣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默片刻,随即在奥利奥耳边低语几句,将他放在地上。


    小家伙乖乖点头,接着哒哒哒跑出了房间,临出门还不忘回头朝他们挥手:“我去收拾我的玩具啦!”


    门一关上,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人对峙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发酵。


    曲凝没动,依旧站在窗边。


    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晚,傍晚的风拂过庭院的树枝。


    闻斯臣站在原地望着她,她中午还在衣帽间哭得无声,楚楚动人,现在又换上了沉静绝情的面具。


    他嗓音低沉开口:“想带着奥利奥离开,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了,你就会答应吗?”


    他沉默。


    曲凝也不想吵架,没意思。


    她朝他伸手,“证件还我们。”


    闻斯臣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怒意,只有疲惫和疏离。


    他走上前一步:“你就这么怕我?”


    “不是怕,是累。”她淡淡地说。


    他眉头微皱,“累什么?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们可以慢慢换,你不喜欢闻家,我们就少回去,你不喜欢工作,也可以不工作,你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


    “我要自由。”


    她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便冷了一瞬。


    “你要自由?”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冷笑,“曲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曲凝依旧平静地望着他。


    “所以你把我当成什么?施暴者?囚禁你的人?我抢了你的人生?”他嗓音越来越低,情绪却逐寸攀升,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疯狂翻涌。


    她的话彻底点燃了闻斯臣的神经。


    闻斯臣忽然抬手,扣住她下巴,把她逼到窗前,嗓音森冷而压抑:“曲凝,在瑞士,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主动找上门的,不是吗?我拿枪逼你了吗?结婚,是你提的,你现在不想要了,就要离婚?”


    他声音越来越冷:“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现在说一声累了,就要一走了之?”


    曲凝仰头被他钳制着下巴,眼里却没有惊慌,“是,那时候是我主动,也选了这条路。但不代表这条路,我要走到死。”


    窗外风大了一些,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他怔了一瞬,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字。


    半晌,闻斯臣手指松了些,嗓音变得低哑:“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走。”


    他看着她,眼神沉沉,似在压着情绪试图妥协。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动作格外轻,唇一点点逼近,甚至带着几分近乎卑微的恳求。


    可就在唇将贴上的那一刻,曲凝抬手,稳稳地挡住了他。


    她眼神平静,却疏离得像隔着万重山水。


    她道:“把证件找出来吧,别误了明天的飞机。”


    闻斯臣怔怔地盯着她,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眸色沉得骇人,曲凝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半晌,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刀刃刮过逼仄的空气。


    “真要这么绝?”他缓缓退后一步,嗓音低哑又嘲弄,“就算我一开始动机不纯,但这一年来,你有没有心?你感受不到半点儿吗?”


    第47章


    她到底有没有心?


    这个答案,曲凝自己也不知道。


    她曾以为有的。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像被反复碾压过,麻木又疲惫。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问过他一句话,为什么他装瞎扮残,不瞒她,反而瞒着闻晓峰,是不是因为她更值得信任?


    那时候,他神情不甚在意,说她比闻晓峰精明一点。


    她当时还笑,有些暗自得意。


    此刻想来,他真正的意思,是她好利用一点。他不信人,只信算计,他才是那个真正精明得彻骨的商人,


    翌日,到底也没有成功飞去远城,因为闻斯臣一早就去上班了,她和奥利奥的证件依旧被他扣着。


    此刻,曲凝倒是不着急了,反正事已至此,逼他没有用,求也没有用。她唯一要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初心。


    不因愤怒盲动,也不因心软回头。


    她和奥利奥解释清楚,小家伙又乖乖背上书包去上学,她约上从彬碰面,喝下午茶。


    从彬把赢清风给的建议都和曲凝说了一遍,曲凝听得安静,点了点头。


    她不是什么偏激的人,闻嘉奥是闻家的孩子,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她也没打算阻隔他与闻家接触,那既不现实,也不公平。


    话题聊到尾声,曲凝象征性地买了束花,和从彬一同去了嬴清风的病房。


    只是病房门推开的那一瞬,她顿住了。


    她没想到会撞见熟人,而且是这几个。


    病房里气氛轻松自在,闻斯臣和霍凛靠在沙发椅上与嬴清风谈笑风生,陆丹华靠着窗台翻看杂志,偶尔插话几句,几人间流露出一种默契的利益同盟。


    毕竟,闻、霍、陆三家世交深厚,嬴清风又是闻斯臣的好友,且刚助力陆丹华夺得千亿资产,这几人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曲凝站在门口没动,微微挑眉,眸光清冷地扫了一圈。


    闻斯臣最先察觉到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先是一顿,接着目光往下扫。


    她今天穿得比昨天还过分,香槟色的裹身长裙将身形衬得玲珑有致,开衩开到了大腿根处,裙摆一走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撩起。


    他眸色暗了几分,眼底划过一丝不悦与警告。


    曲凝却像没看到他的眼神,站在门口,手中捧着那束花,冲嬴清风轻轻一笑:“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笑容恰到好处。


    而这“我们”,也让病房里一众人纷纷看向站在她身侧的从彬。


    从彬温声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花,替她缓了缓:“赢律,我和曲女士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嬴清风一笑:“没事,两个当事人都在这呢,在这重新聊也可以。”


    闻斯臣没有笑,眼神沉沉如刀,一瞬不瞬地落在曲凝脸上。


    陆丹华放下手中的杂志,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尖锐,“我还以为你们是闹着玩的,原来真的要离?曲凝,你胆子不小啊。”


    她的目光肆意,像是在欣赏一场难得的笑话,唇角甚至带着点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


    毕竟这段时间,曲凝和林万颖联手搅局,让陆氏损了不少,她正憋着火没处撒。


    曲凝不急不恼,只微微一笑,“陆小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听说你那刚毕业的男朋友还顶替了常潇然的副主编位置。”


    说着,她看向闻斯臣,语气不咸不淡:“证件找到了吗?”


    她站在那里,身姿慵懒,眼神清明,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有棱有角,偏偏还说得轻描淡写。


    闻斯臣转眸冷冷扫了眼陆丹华,才道:“过些天,我安排好工作,一起去。”


    曲凝轻笑了声,靠着墙,慢悠悠道:“我瞧你现在挺闲的啊,坐在嬴律师病房里谈笑风生,时间不是挺充裕?”


    他起身,拎起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一步步朝她走来,将外套罩在了她的肩头。


    曲凝下意识想掀开,他抬手,直接单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他低头靠近,气息擦过她的耳垂,嗓音低哑:“你既然这么清楚我闲不闲,怎么还要问证件的事?”


    曲凝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却锋利:“问,是因为证件我要用。你闲不闲,和我的证件有什么关系?”


    嬴清风翘着打着石膏的腿笑道:“闻总,我当事人与您目前是协议离婚状态,这么亲密,恐怕有些不妥。”


    闻斯臣眼神一冷,斜睨嬴清风一眼,低声斥道:“闭上你的嘴。”


    霍凛也适时抛了个抱枕过去,堵住这个无良律师的毒嘴。


    曲凝看向赢清风,“嬴律师,我觉得你也该注意一下职业操守。你是我的律师,最好别和对方有太多私下往来,要不然我真的怀疑,你在坑我的钱。”


    嬴清风:“……”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被曲凝的目光噎了回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从彬道:“曲女士,我们要不然去外面继续谈?”


    曲凝微微点头,她也压根儿不想留在这里。


    闻斯臣扫了从彬一眼,扣紧曲凝的肩膀,转身率先离开。


    从彬下意识想跟上去解围。


    赢清风喊住他,语气带笑:“从彬,别真跟去了,就气气闻总,别太当真。”


    陆丹华露出一抹轻蔑,心想曲凝这样的女人,居然还真的让闻斯臣上心了。


    霍凛抬眼看她,提醒道:“丹华,我劝你别再和曲凝纠缠了。她以前碍于闻陆两家的关系,没在台面上和你硬碰硬,但现在她决定彻底离开斯臣,已经不顾忌什么了。到时候,她一旦不高兴,闻家可不会站在你这边。”


    陆丹华眼神一冷,讥讽回击:“我还怕她?她之前帮着王诗双请律师,又和林万颖合作,不就是在台面上给我难堪吗?”


    霍凛淡笑道:“那是你自以为是的难堪罢了,我也只这么提醒你一次,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那就走着瞧吧。”


    走廊上,曲凝拨开了闻斯臣扣在肩膀上的手,顺便把他的西装外套一并丢给了他。


    闻斯臣也没有在强硬,只默默地跟在她身侧。


    电梯里,曲凝淡淡说道:“你回病房继续聊,我先走了。”


    他声音低沉:“一起。”


    曲凝没有回话,但也没想到他说的“一起”,竟是要与她同乘一辆车。


    他伸手,“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开。”


    “我自己会开。”曲凝冷冷回应。


    闻斯臣低头扫了眼她的高跟鞋,语气不容置喙:“你穿高跟鞋,不适合开车。”


    “车里我带了换的鞋。”


    闻斯臣懒得再多言,直接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包,从中取出车钥匙,动作利落地解锁了车门。


    他绕到副驾驶,替她拉开车门。


    “喂!”曲凝一脸不爽地瞪他,“你是强盗吗?”


    他不语,只盯着她的神情。


    这张明艳的脸因为愤怒微微发红,眉眼锋利,眼波带火,像极了他刚回国那阵子,她总爱在他面前不讲理地叫嚣,看着跋扈任性,实则是情绪最坦率的时候。


    他笑,“上车,我不是强盗。”


    曲凝怒瞪他一眼,坐上车。


    闻斯臣绕到驾驶座坐下,刚一落座,脸色就沉了几分。


    这个座椅位置明显被人调过,太靠后了,角度也不对,明显不是她开车来的医院,他眸色暗了几分。


    他嗤笑出声,语气凉薄:“不让我开车,怎么?还惦记着让那个小律师来伺候你?”


    曲凝偏过头看窗外,语气也冷:“他不帮我开车,难道要我给他当司机吗?”


    闻斯臣启动车子,双手握着方向盘,原本一肚子的火气,被她轻飘飘一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把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车内,剪出一道道明亮清晰的光影。窗外车流如织,一切热闹而明朗。


    过了好一会儿,曲凝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轻声问:“闻斯婧还好吗?”


    自从那天在医院撞见沈檀,她再没去过。


    闻斯臣轻应了一声,“恢复得不错,过段时间要出国了。”


    “嗯。”曲凝低声应着。


    正如他所说,闻斯婧不是小孩子,摔一跤总该学会长记性,一回跌倒,不至于摔一辈子。


    她也是。


    她也会牢记这次的教训。


    她已经摔得够狠,这一跤摔出了所有的天真,也摔醒了她自己。


    车厢里一时沉默,直到闻斯臣忽然开口:“沈檀回远城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们之间真的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她的情绪,他总能预判一二,她想问什么,他往往不必等她开口。


    沈氏出了那么大的事,沈檀回远城也是意料之中。


    可她还是忍不住讽了句,“所以你把我的证件收走,是觉得沈檀还没死绝,我留在你身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吗?”


    闻斯臣开车的手指慢慢收紧,声线冷得厉害:“曲凝,我说过,我不会再做这种事。”


    他顿了顿,眼神一沉,“你要是还没消气,想讽我几句,尽管开口。但如果你揪着这事不放,一口一个离婚,那我也不介意把这股火撒到沈檀头上。毕竟没有他搅局,你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曲凝回眸瞥了眼,“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之前的恩怨旧账到此为止了吗?牺牲了闻斯婧,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沈檀如愿报复了沈伯父,你也把在瑞士那口气出了。至此,大家两清。然后你们闻家人可以既往不咎,继续其乐融融,握手言和,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闻斯臣的眉目沉了下来,没有开口反驳。


    车厢内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引擎的低鸣声。


    曲凝看着前方,声音清淡,“到底是我太计较了,还是我不懂你们闻家的大局观?你们可以容忍彼此的刀子来回插,但又容不得别人说一句疼。”


    车速慢了下来,红灯亮起,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胸腔里各自悄然翻滚的情绪,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一路沉默,曲凝也不再说话。


    知道车子突然开进了一家商场地下停车场。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来这里干什么?”


    闻斯臣解开安全带,“约会。”


    “闻斯臣!你——”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刚开口,他却轻轻一笑。


    “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是散心。”他说,“不吃也行,陪我坐坐也好。”


    他绕过副驾驶,帮她拉开车门,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


    “你穿得这么美,我想和你约会,有什么不正常吗?”


    说话间,他已经牵住她的手。


    曲凝抬眸望向他,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明亮清冷,映照出他脸上那道尚未褪去的伤疤,血痕已结疤,下颚处还有淡淡的淤青。


    他依旧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她的肩头,温声道:“秋天了,别着凉了,回头传染给闻嘉奥。”


    到了餐厅,这一次,比海城那晚明显多了几分仪式感。


    整间餐厅被包下,厅内灯光昏黄温柔,旋律悠扬的小提琴声在空气中流转,水晶吊灯下,烛火轻晃,精心挑选的鲜花沿着桌边一路延展。


    这一年,他偶尔也不乏浪漫,珠宝首饰从来不落俗套,每一季的高定也从未缺席,按时送达别墅。


    说到底,他醒来之后的婚后生活,和她过去“活寡”时潇洒自如的日子,看上去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闻斯臣默不作声地看她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喉咙里灌。


    等她要再续杯时,他伸手按住了酒瓶。


    曲凝抬眸看他,“不是你请我约会吗?”


    闻斯臣笑,“当然。但你要是喝醉了,我会带你回家,带你上./.床。”


    他眼神微沉,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如果实在忍不住,就在这儿开间房,反正……我们也不是没经验。”


    “你想借酒行凶?”


    “也不是不可以不是吗?最近你一直和我闹,我们……已经很久没亲热了。”


    “……”


    曲凝彻底无语。


    她不知道是该骂他无耻,还是佩服他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转眸望向窗外的城市霓虹,光影在她眼底流动,夜色下,一架飞机从远处划过天际。


    她静静看着,忽而道:“现在几点?”


    闻斯臣低眸看了眼腕表,“7:30。”


    曲凝回眸,冲他一笑,语气轻柔:“那就定个时间吧,八点半之前,如果飞过去的飞机是偶数,今晚你想怎么样都行。如果是奇数,你把证件还我,我们立马离婚。”


    他嘴角勾了下,半笑不笑:“你确定?你要和我赌?”


    曲凝将酒杯举到唇边,眼眸微挑:“怎么,不敢赌?”


    闻斯臣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不敢,我是怕……你后悔。”


    “那就看老天怎么判了。”她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红酒。


    他盯着她,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没再说话。


    这一小时,时间像被拉长,又像是飞快掠过。他没有再拦她喝酒,只是陪着她,一杯一杯地对饮。曲凝也没再提证件,没再说离婚,像是真的将一切交给了窗外飞掠而过的航班。


    直到快到八点半,窗外又掠过一架飞机,机身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在黑幕中拉出一道寂静的轨迹。


    她看着那道光痕,“这是第21架了?你查一下,是第几架。”


    闻斯臣慢条斯理掏出手机,指尖几下滑动,页面停在航班记录页面上。


    他垂眸扫了一眼,没说话。


    曲凝看他没动静,唇角一挑:“奇数?”


    他盯着她,声音淡淡地响起:“这一个小时确实21架。”


    稍许,他又低声补了一句,“看来老天,也舍不得让我把你还回去。”


    曲凝将酒杯轻轻放下:“那就兑现赌注吧。”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先把证件还我。”


    闻斯臣盯着她看了几秒,薄唇紧抿,没说话。


    曲凝笑了笑,唇角带着几分挑衅:“怎么?君子一言,也抵不过你不愿意?”


    “不是。”他低声开口,嗓音沉得像夜色,“只是觉得,你早就查过了吧?今晚航班密集,从七点半到八点半,确实是奇数。”


    曲凝也不否认,微微一耸肩:“所以呢?你说的是赌,赌就要守规矩。你输了。”


    闻斯臣静了片刻,终是低笑一声,“好。”


    他低头拿出一张卡片,随手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证件在家里。”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很淡,“这张是楼上的房卡,换个地方,陪我喝一杯?”


    曲凝一瞬没说话,盯着那张卡。


    闻斯臣轻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凝儿,其中一架飞机因为机械故障没起飞,所以只飞了20架,是偶数。”


    他说着,将手机页面转向她,屏幕上,原定20:10的航班清清楚楚标着“延误”。


    曲凝眉心微蹙,一口否定:“不可能,我亲眼看到它飞过去的。”


    闻斯臣笑意不减:“你喝了这么多酒,数花了眼,记错了。”


    他指了指手机:“这个数据总不至于造假,不是吗?”


    她盯着他,一时无言。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这局,我赢了。”


    第48章


    几杯酒下肚,曲凝脸上已浮起淡淡的红晕,纵使她酒量再好,眼神也渐渐染上了几分迷离。


    餐厅灯光温柔暧昧,氛围太过动人,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依旧那样俊朗逼人,眉眼精致,气场强大锋利。就连他懒散倚在椅背的姿态,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样一副好看的皮囊,从头到脚都是吸引她的,要不然当年在瑞士,她也不会冲动地主动向他求婚。


    闻斯臣慢慢起身,绕到她身侧,俯身取走她手中的酒杯,语气低柔:“你喝醉了。”


    曲凝望着酒瓶,叹息开口:“才没有,还没喝完呢。”


    桌上两瓶酒,一瓶红酒几乎被她一个人喝了,洋酒也还剩下大半。


    “我们回房喝。”


    他不打算让她再放纵下去。


    曲凝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取过桌上的洋酒,“你喝,你就在这里喝。”


    闻斯臣挑眉看她:“不喝完,不走?”


    曲凝点头,“对,不走了。”


    “你这是想灌醉我?”


    曲凝偏着头,眼神懒洋洋地看着他,“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他轻叹一声,从她手中接过酒瓶,倒了一杯。


    酒液在杯中荡漾,他举起杯子,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低沉:“在这儿,只陪你这一杯。再多,怕你收不了场。”


    曲凝笑,“你喝啊。”


    闻斯臣直接站在她身侧一口闷下。


    曲凝一怔,没想到他喝得这么爽快,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俯下身,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角,声音低哑贴着她的耳边落下。


    “认赌服输,凝儿。你说过,今晚听我的。”


    曲凝摇头拒绝,“不行,你说了,要把酒喝完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刚刚。”


    “你记错了。”


    “没有,你不喝完,我就不服输。”


    “……”


    不远处还有一直候着的几个服务员,见他低声地哄她,忍不住低头偷笑。


    闻斯臣索性不再废话,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语气半真半哄:“行,我喝,但咱们回房间喝。再不走,我怕我们都醉了,人家还得加班收场。”


    曲凝被他打横抱起,身体猛地一轻,吓得条件反射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刚想挣扎,又怕裙子开叉太大容易走光,只得恶声恶气道:“闻斯臣,你放我下来!”


    闻斯臣笑了一下,没接话,只脚步稳稳地往外走去。


    她挣扎着踢了他一下,被他一个眼神制住。


    “再闹,我就当你是想在这儿来一场。”


    曲凝果然立马安静下来,斜睨着他,“你无耻。”


    “你说了,今晚随我。”他低声附在她耳边,语调慢得几乎带笑,“是你自己提的条件,凝儿,我只是执行。”


    曲凝咬了咬唇,偏过头不看他。


    她朝服务员伸手,“把酒给我。”


    服务员一时间有些犹豫,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闻斯臣没等他动,已经出声:“给她吧。”


    服务员立刻将那瓶还剩大半的洋酒递上前。


    曲凝接过,宝贝一样护着酒瓶,一副得逞的模样,挑衅地看他一眼:“回房也要喝的。”


    闻斯臣看着她怀里那瓶酒,无奈失笑,抱着她继续往前走,“你这副样子,要是被媒体拍到,明天又该登头条了。”


    “那你不如现在就放我下来。”她拍了拍酒瓶,“我自己拿着它走。”


    “你别说话了,再说,我怕我控制不住在电梯里亲你。”他低声威胁她。


    “……”


    电梯门打开,他抱着她进去,曲凝还紧紧抱着酒。


    闻斯臣心里忍不住想,此刻真应该感谢她的冲动性子,若不是她非要和他打这个赌,他都不知道还得哄她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把她重新抱在怀里。


    看到他唇角那抹得意的笑,曲凝空出一只手来拧他的脸,“回家。”


    闻斯臣挑眉,“回家做?”


    她噎了一下,咬牙提醒:“……奥利奥还在家!”


    闻斯臣低笑出声,脸颊被她拧得有点红,但他毫不在意,还凑近了些,“行,那我叫保镖开车过来。”


    曲凝今日开的是跑车,容不下第三人。


    等车抵达,两人上车,回到家时,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瓶洋酒,连换鞋都不肯松手。


    闻斯臣见她执拗,也由着她去了。


    她一步步往电梯上走,步伐不稳,也始终不肯撒手那瓶酒。


    三楼卧室的门刚被推开,闻斯臣也跟着迈进去。


    曲凝回身挡住他,声音带点醉意的认真:“酒还没喝完呢。”


    闻斯臣低眸看着她挡在门口的模样,像只小猫警惕护食,怀里还紧抱着那瓶洋酒不放,眼神却已经有些迷离。


    他靠近一步,语气低柔:“你要喝,我可以陪你喝。但进去喝,总不能站在门口。”


    曲凝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盯了他几秒,在判断他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最终还是后退半步,让了路。


    闻斯臣顺势进了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转身时,就见她已经坐到沙发上了,双腿蜷起,酒放在了小桌子上,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看。


    他笑了一声,走过去顺手倒了两杯。


    曲凝摇头,“你自己喝,我不喝。”


    闻斯臣将酒杯递过去,语调慢悠悠:“不是你说的么,今晚随我?”


    曲凝抬眼瞥他一眼,懒懒靠回沙发,“我说随你,可没说喝酒。”


    他盯着她微醺的眼神,眸色微沉,隐隐有些怀疑她是在装醉。


    这可是六十多度的洋酒,她刚才非要赌气,现在却又一副撇清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眼那瓶还剩大半的酒,唇角微挑,真要是他喝完这瓶,别说谁随谁了,今晚大概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但此刻,她大有一副他不喝完不罢休的样子。


    闻斯臣眸色一深,端起酒杯晃了晃,酒液在灯光下泛出一圈圈涟漪。


    “凝儿,”他缓声开口,“你这不是随我,是拿酒挟持我。”


    “你情我愿,怎么能叫挟持?”


    闻斯臣盯着她不说话,半晌低笑一声,放下杯子,在她面前俯身,手撑在她身侧。


    “那我可以先吻吻你吗?”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闻斯臣看着她那双因为酒意而微红的眼,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喉咙一阵发紧,声音更低了些:“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曲凝眼神一闪,却依旧没动。


    他吻了下去,唇齿相触,带着酒意与试探,像是久别重逢的热情,也像是一场再不能回头的沉沦。


    她原本倚在沙发上,被他吻得渐渐向后倒去,呼吸乱了节奏,指尖揪住了他胸前的衬衫。


    感受到他逐渐贴近的炙热,下一秒,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她小腿轻轻划上来,隔着裙摆,一路向上。


    “闻斯臣!”她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顿住动作,低头看着她,呼吸微沉。


    曲凝抬眸望进他那双暗藏情./欲和渴望的眼里,淡淡道:“起来,你先去喝酒。”


    闻斯臣眸色微动,没有恼,反而像被逗笑了一般,靠近她耳边低声问:“这么想灌醉我?”


    她一手撑着沙发,轻轻将他推开些,“反正说话要算话。”


    他笑出声,退后一点,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好,我认了。但你得坐在这陪我,不许逃。”


    “不行,我困了,我要去洗澡睡觉。”


    “凝儿,你知道的,我用强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你的身体,我比你还熟悉。”


    曲凝抓起*一个抱枕丢过去,“快喝!”


    闻斯臣接住抱枕,没再说话,只盯着她看,低低一笑。


    他拿起酒杯,仰头一口闷下。清冽的酒液滑入喉间,喉结滚动的弧度分明,举止冷静却带着几分狠劲。


    曲凝坐在沙发上看着,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等一场游戏的下文。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长腿一迈坐到她对面,放下空杯,嗓音低哑沙哑:“下一杯,你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曲凝直接抬脚,搭到了他膝上,“这样可以吗?”


    闻斯臣嗤笑一声,又倒了一杯,“你不让我亲,不让我碰,你还这样引诱我,这是惩罚,不是奖励。”


    说完,又一仰头,干净利落地灌下第二杯。


    曲凝眨了下眼,看着他眼尾已微微泛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闻斯臣?”


    他领口越解越大,整个人微微仰靠着,头轻轻后枕在沙发上。


    “我还没醉,但等下要是我真的醉了,麻烦你帮我擦一下身子,我想睡个好觉。”


    说着,他抬头看她一眼,眼神认真,“还有,我想睡床,不想睡沙发。”


    曲凝:“……”


    他手掌慢慢覆上她的脚踝,指腹轻揉,低声问:“还剩多少?”


    曲凝拎起酒瓶,看了眼,“快了。”


    “那你给我倒。”


    她看着他半倚在沙发上的姿势,衬衫领口敞开,眉眼微红,整个人松弛又危险。


    闻斯臣没动,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倒酒。


    曲凝将酒瓶抖了抖,不浪费最后一滴。


    她递到他唇边,“喝吧。”


    他坐起身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要溢出来的酒,又抬眼看她,唇贴着杯沿,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故意隔着杯口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指尖。


    曲凝没动,笑看着他。


    最终,他还是仰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舔了舔唇,眸色愈深,嗓音低哑至极:“全部喝完了,凝儿,接下来轮到你兑现承诺了。”


    “好。”曲凝点头应道。


    闻斯臣脑袋昏沉沉,朝她伸手。


    曲凝把手放在他滚烫的掌心,他指尖轻轻一收,将她拉得更近些,喉咙动了动,像是要开口,却终究没说话,只低头盯着她看。


    目光深沉灼热,像一团即将燃烧起来的火。


    曲凝没躲,反而缓缓靠近,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双手抱住他脖颈,贴在他耳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挑衅的笑意:“我可是守信的人。”


    闻斯臣低低笑了下,气息已带上几分醉意,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慢慢摩挲,语气有些散,“嗯……守信,那你记得……给我擦身子……我要睡床……”


    话没说完,他就忽然往后靠去,整个人倚在沙发背上,呼吸渐重,眉头轻蹙。


    这人,醉得彻底了。


    她坐在他腿上看了他几秒,忍不住笑了声。


    笑着笑着,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发,轻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闻斯臣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大床,身上的睡衣也被换过,干净整洁,甚至连领口都规规矩矩扣好。


    他动了动,床的另一侧,早已没了那道温软的身影。


    他眯起眼,抬手捏了捏眉心,喉咙发干,脑袋还有些胀,但昨晚的事却一幕幕清晰得像刚发生。


    他皱了下眉,“擦身子是记得了,结果人倒没留……”


    门口传来不规律的敲门动静,紧接着,又是一阵搬凳子的动静。


    不用猜,奥利奥在外头。


    没过一会儿,门被打开,小家伙从凳子上跳下来,探头探脑看了眼。


    “爸爸,你终于醒啦!”


    闻斯臣挑眉,“你怎么没去上学?”


    门外的佣人听见声音,立刻识趣地退了下楼,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奥利奥小跑到床边,“妈妈说,今天让爸爸送我去上学,但你一直没醒。”


    “妈妈呢?”


    “妈妈出差去啦。”


    出差?


    闻斯臣眯了眯眼,冷笑一声。


    果然。


    昨晚那点温情是假,灌醉他才是真。她等他彻底失去意识后,拿走证件,飞去了远城,干净利落,一丝犹豫都没有。


    奥利奥看着他皱着眉,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小脑袋歪了歪,认真发问:“爸爸,你是不是在起床气呀?”


    闻斯臣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下楼去吃早餐,爸爸等下就来。”


    “哦。”


    小家伙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闻斯臣坐起身,顺手拿起床头被关机的手机,开机后,几个未接来电和信息弹了出来。


    他先点开曲凝那条,「我去远城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冷静思考一番,希望等我回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还有,昨晚我麻烦管家帮你换衣服了,你起床后别忘记谢谢他。」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掌心骤然收紧,手机几乎要被他捏碎,额角青筋微跳。


    远城。


    曲凝下飞机后,第一件事就是回了一趟四年未曾踏足的曲家。


    铁门上贴着换新的门牌号,连大门也重新粉刷过,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家”已全然不同。


    她站在门口按了门铃。


    不多时,门开了,是个陌生的中年阿姨,穿着居家的围裙,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找谁?”


    曲凝一时怔住。


    找谁?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见谁。她不是来见人的,只是想拿点东西。


    她抿了抿唇,语气清淡:“我是曲凝。我来拿点东西。”


    “你……”阿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神色惊讶,语气都变了,“你是曲家的亲戚?”


    曲凝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阿姨忙侧身让开门口,语气多了点热络:“都在家呢,先生上午刚回来。我带你进去。”


    曲凝迈步踏入庭院,她原以为会有滞重,却意外地轻松。


    四年了,果然,时间真能替人打磨一些本来尖锐的东西,哪怕它曾刺得血流不止。


    客厅门是掩着的,透出屋内电视播放的低音。


    阿姨站在门口敲了敲:“先生,有位小姐来了。”


    屋内沉默了一下,才传出回应,“谁?”


    曲凝自己推门而入,“是我,我回来拿点东西。”


    曲新民抬眼望过来,神情先是错愕,接着眉头狠狠皱起。


    沈家在港城的子公司退市,多个项目接连失败,曲新民前期也跟着沈家押了不少筹码,自然受到了重创。更何况,最近满城风雨的传闻,说曲凝要跟闻斯臣离婚。


    他声音冷下来,“你真的和闻斯臣离婚了?”


    曲凝站在原地,语气平静:“这是我和他的事。”


    “你还有脸说?”曲新民倏地站起身,怒火压不住,“曲凝,你真的是半点儿心都没有,闻家坑沈家也就罢了,你是闻斯臣老婆,闻氏的总经理,你站在那边的立场上,眼睁睁看着曲家也跟着被拖下水!”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我因为沈檀的事,亏了多少你知道吗?”


    曲凝没有被他的怒火激起半分情绪,反而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番指责。


    她淡淡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明白,合作是你自己拍板的,就该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声音不急不缓:“况且我知道,闻斯臣私下已经给你放过水。你在别的项目上早把亏损补回来了,差不多就行了。”


    说到这,她看着他,“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运气了。我和闻家,以后没有关系。”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曲新民脸色青白交错,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


    曲凝收回视线,“我只回来拿我自己的东西,很快就走,不会打扰你。”


    楼梯上传来动静,柳碧慌忙下楼,一见她便讶异开口:“小凝?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曲凝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回来取点东西。”


    柳碧神色一滞,语气有些发虚:“什、什么东西?”


    曲凝眼神微沉,盯着她看了两秒,缓缓道:“我房间,动过了?”


    “那、那个,之前苒苒说要布置一间画室……”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曲凝也明白了。


    她声音骤冷:“那我房间的东西呢?扔了?”


    “没、没有,当然没有,都收起来了,在仓库。”


    曲凝淡淡扫她一眼,没再多说。


    柳碧见状,立刻转头朝厨房喊:“枝嫂,快去拿仓库钥匙!”


    曲凝跟着阿姨去仓库,柳碧跟在她身后,小声道:“上次在港城,苒苒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了闻先生,闻先生把苒苒的画展撤了,你能不能和闻先生说说好话,就说——”


    曲凝回眸,冷笑一声:“你是把我当天使了?”


    柳碧咬了咬唇,神情局促,没再说话。


    仓库门打开,里面堆满了各种箱子和家具,曲凝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角落堆放的一个箱子上。


    她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是她曾经的照片和几件私人物品,尚算完好。


    曲凝转身对柳碧说道:“东西没丢就好。”


    柳碧低头答应,神色中带着几分惧意。


    曲凝准备离开,心中却有些复杂。


    这次回来,除了拿东西,似乎也该理清这段断裂的关系了。


    回到客厅,她一边擦拭箱盖上的灰尘,一边看向曲新民,语气平静:“你手上的钱够你安稳过好几辈子了,生意该收就收,好好保养身子,别再折腾了。”


    曲新民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曲凝转头,又看向一旁保养得宜的柳碧脸上,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也不必太操心,毕竟他在外面也没留下什么私生子私生女。就是有几个红颜知己,倒也体面。曲苒苒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饿不死的。”


    柳碧还真应该感激,曲新民多年体检下来是弱精症,不能生育,否则她这个位置,未必能坐得稳。


    柳碧脸色僵在那里,曲新民皱眉不语,脸色阴沉。


    曲凝站起身,“我走了,房间你们用了就用了吧,无所谓的。”


    她转身要走,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曲新民压不住的怒火:“你现在跟闻家闹翻了,还能去哪?”


    曲凝脚步微顿,回头望他一眼,“我现在去沈家找沈檀,之后会带着孩子出国,你要是哪天想退休了,需要人养老送终,大概也还能找到我。”


    说完,她径直推门而出,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清响,在空荡客厅里震得人心口发闷。


    曲凝打了车去沈家。


    开门的是沈檀的妹妹——沈樱。


    女孩穿着练舞服,白色针织罩衫下是黑色舞蹈服,头发扎成利落的丸子头,脸颊泛着刚练完舞后的红,眉眼灵动,带着十九岁少女特有的明艳与骄气。


    她愣了一下,“小凝姐姐!”


    沈樱惊喜地抱住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凝轻笑了下,“刚回来不久。你哥哥在家吗?”


    沈檀的电话失联好一阵了,无论她怎么打都联系不上。


    沈樱放开她,神色凝重,“哥哥上周回来过一次,身上都是伤……我看新闻,说他女朋友流产了,他自己也把公司申请破产了。”


    “你说什么?公司申请破产了?”曲凝讶异。


    沈樱拉着她进屋,声音带着哽咽,“是的,哥哥还给了我几份文件,说是钱都帮我存好了,然后他说他想出去散散心……”


    说到这里,沈樱眼泪滑落。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在加拿大去世后,一切都翻天覆地了。


    曲凝沉默地坐下,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


    第49章


    几经辗转,曲凝终于查到沈檀的去向——不丹。


    那一刻,她心头骤然一紧,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几乎在她刚刚买好从远城飞往泰国,再转机前往不丹的机票时,闻斯臣也得知了消息。


    他竟就这样抽身离开了国内的一切,像是彻底断了所有牵挂般,决绝得让人心惊。


    曲凝落地帕罗机场时,已是傍晚。


    她提着行李走出机场,一身黑色风衣裹住细瘦的身形。


    薄雾缠绕山巅,寺庙高耸于山腰之间,恍若遗世独立。


    沈檀就是在这里吗?


    她坐上预定好的车,司机是个当地人,会讲简单的英文和汉语。


    他热情地问她要去哪里,她给出了一家山中的小旅馆地址,并请他当翻译。


    这是私家侦探给她的地址,说沈檀最后一次联系沈樱,是从那里打出的电话。


    山路蜿蜒而上,盘旋进云雾深处,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与雪顶,抵达时天已全黑。


    旅馆很安静,是木质结构的藏式建筑,店主人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得知她要找沈檀,对视一眼,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


    “他住了一个星期,前几天一个人走了。”老妇人轻声说,“背了一个包,说要去悬崖寺里住几天。”


    “一个人?”曲凝问。


    老妇人点点头,“他来时看起来很疲惫,脸上有些伤口。”


    远山寂静,树枝摇曳,司机告诉她,山里比较危险,建议她白天再去悬崖寺。


    曲凝沉默了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她都已经找来不丹了,当然不会冒这个险,急于一时。


    她拉好风衣领口,冷静道:“先回安缦酒店。”


    司机应声启动,车灯照亮夜色下蜿蜒的山道。


    曲凝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群山,心里却越发沉得厉害。


    沈檀,别让我晚来一步。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山间寒气未退。


    司机开着车缓缓驶入山中,前方是通往悬崖寺的蜿蜒小路。山路陡峭,两侧尽是密林,偶尔有身披袈裟的僧人缓步而行。


    车才行至半山腰,司机忽然踩下刹车,目光落在路边不远处的僧人队伍。


    他指着前方,语气惊讶又小心:“小姐……好像不用去了,那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他见过沈檀的照片,主要是男人长得高大俊雅,一眼就记住了。


    曲凝猛地抬头,透过挡风玻璃望去。


    晨雾缭绕间,一群僧人正缓步行于山道旁。


    末尾那人,身穿黄色僧袍,头发已剃尽,面容清瘦而平静,额角一道浅浅伤痕尚未完全褪去,尽管神情安然,却难掩内里压抑的沉寂。


    他低头随众而行,却在某一瞬间,仿佛察觉到什么,微微顿足。


    曲凝的指尖攥紧了车门边缘。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与她在晨雾中隔空相撞。


    是沈檀。


    曲凝怔住,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眉目还是熟悉的,但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晨雾,隔着万水千山的重重过往。


    曲凝下意识推开车门,却在踏出第一步时,停住了。


    他看着她,没有惊讶,也没有闪避,只是平静地垂眸,再次合掌,随僧队缓缓而行。


    曲凝心跳陡然一紧。


    “沈檀!”她扬声喊他。


    她眼眶泛红,几步追了上去,声音几乎失控:“你到底在做什么!沈檀,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沈檀!我是曲凝,你在干什么!”


    “沈檀!”


    这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啊。


    是和她吵吵闹闹说说笑笑一起成长的少年,记忆里,他的热烈、他的骄傲、他的锋芒、他的清醒、他的温煦……


    他会耐心地教导她,安抚她,指点她,会在她躲起来哭泣的时候,笑着走来,轻声哄她的人。


    她见不得他这样。


    见不得那个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沈檀,就这么安静地放下、退出尘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这些年,从未真切存在过。


    僧队缓缓向山路深处行去,沈檀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走在队伍最后,一步一印,沉稳如旧。


    曲凝不敢追,她怕,怕这样的沈檀,怕他眼中再无波澜,更害怕她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来劝说他。


    是用闻斯婧?用那个无辜的孩子?用沈樱?用沈氏?用金钱和地位?


    好像通通都不能够。


    膝盖无力,她跪倒在山道上,眼泪倏然涌出,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她想喊他,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哽咽着卡在胸腔,最终只剩下一声哽咽的唤:“沈檀……”


    她哭得毫无形象,泪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山风簌簌,树叶轻响,苍茫的天地像在默哀。


    队伍继续前行,那抹熟悉的背影,渐渐隐入雾色深山。


    曲凝的肩膀剧烈起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这些日子所有压抑、失控、愤怒、委屈、悔恨,全在这一刻,崩塌成汹涌的情绪洪流。


    她捂住脸,终于痛哭出声。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曲凝哭得几乎失了魂,没有注意到,一只修长的手伸出,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见闻斯臣站在她面前。


    他逆着晨光,他神情冷峻,眸色深沉。


    他看着她,唇角轻勾,语气却无半分调侃:“当年在瑞士,你看到我出事时,也是这样放声痛哭的吗?”


    曲凝怔住,唇瓣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闻斯臣便缓缓俯身,抬起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曲凝狠狠一推他的手,眼眶通红:“你来干什么?”


    闻斯臣静静看着她,没有回话。


    曲凝咬紧牙,撑着身体站起身来,刚直起腰,脚下一软,身形一晃。


    闻斯臣眼疾手快,稳稳攥住她的手腕。


    “走开!”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像是无力也像是恨意太深。


    他只是定定看着她,声音低哑:“你来找沈檀,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曲凝死死盯着他,声音发颤,“沈檀不会再回去了,你们的恩怨也结束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她眼里的泪光与怨意,如潮水般涌来,让闻斯臣一时无言。


    他从不是擅长解释的人,更不习惯低头,更不知如何面对这样几乎崩溃的曲凝。


    此刻,她眼神破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质问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如果我不需要你,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曲凝冷笑一声,眼中带着刺:“需要?呵,你这算什么需要?是利用,是算计?”


    她直视他的眼,哽咽道:“闻斯臣,现在一切回到原点了,以后没有沈檀了,你的世界以后也不需要我曲凝了。”


    闻斯臣眼神微沉,“或许你觉得是回到原点,但对我来说,曲凝,从来没有过不需要这一说。”


    他目光紧紧锁住她,“凝儿,我这辈子认定了你。”


    话落,曲凝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复杂:“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幸运,居然在那时候去了瑞士,还遇上了你。


    “也许,如果没遇见你,沈檀就不会跟着我去港城,闻斯婧也不会认识沈檀,没有那个无辜的孩子,也许沈檀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不会来到不丹。”


    曲凝说完,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连力气都被抽干了。


    “所以啊,闻斯臣,我到底是救了谁,又害了谁?”


    她转过头,看着远山云雾缭绕的方向,眼神空茫。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计较这一切,又该拿什么去计较。


    闻斯臣步步靠近她,“你没有害任何人,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曲凝冷笑了一声:“选择?有时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吗?”


    她红着眼看向他,声音发哑:“闻斯臣,你永远高高在上,你就适合站在高处运筹帷幄,你永远不懂什么叫被命运推着走,什么叫没得选!”


    她声音哽咽又坚定:“没关系,反正我们都不是无辜的。我们太天真、太愚蠢,不知天高地厚,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闻斯臣站在原地,面对她一层层剥开的愤怒与悲哀,胸口像是被什么钝器重重砸了一下。


    “凝儿,你说的对,是我狂妄自大,自以为能掌控一切。”


    他向前一步,伸手扣住的她肩膀,“凝儿,对不起。”


    曲凝抬眼看着他,轻轻推开他的手,“没关系,你不用和我道歉。”


    她继续后退,拉开和他的距离,站在他对面,直视他,“闻斯臣,离婚吧,我真的好累。”


    晨风拂过,她就站在他眼前,眼神依旧倔强,眼中一丝一缕的红意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


    这样的眼神,让闻斯臣不敢,也舍不得开口拒绝。


    他心口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钝重。


    他知道,一旦他点头答应了,可能这辈子,再也追不回她了。


    闻斯臣喉结微动,却迟迟没能开口。


    他从未真正学会低头,更不懂如何挽留一个心碎至此的人。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熄灭。


    曲凝见他不说话,反倒笑了,笑得心酸极了:“你看,你又要这样拒绝我,折磨我,你还说对不起,有个屁用啊。”


    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风衣领口,转身要走,风吹乱她的发,她就像那一片被风卷走的落叶,没了方向,只剩下孤独和倔强。


    “曲凝。”他终于开口。


    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说你累了,我信。”他缓缓朝她走去,“可凝儿,我也怕。怕我放你走,就真的再也没有你了。”


    她背对着他,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曲凝轻轻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自己,她低声开口:“算了吧,闻斯臣……这些话,你留着哄哄你自己就够了。”


    她说完,继续往前走,步伐倔强又飘忽。


    她一夜未眠,又哭得昏天黑地,加上从早上起就没吃一口东西,这会儿强撑着走出几步,眼前便猛地一阵发黑,耳边的风声也仿佛被抽空了。


    脚底一软,她整个人失了重心,身形瞬间摇晃。


    “凝儿!”


    闻斯臣几乎是冲过去接住了她。


    她瘦得惊人,整个人倒在他怀里时,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没有一丝力气。


    他声音都在颤:“凝儿,曲凝!”


    酒店。


    夜色沉沉,庭院灯光晕黄,照不清风中的冷意。


    闻斯臣站在房间外的庭院里,指间的烟燃了一支又一支,烟雾在风里被吹散,却怎么也散不去他心头那团压抑的烦闷。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曲凝。


    她哭,她痛,她崩溃,可他一句安慰都说不好,连靠近她一步,都觉得自己是错的,是罪人。


    闻斯臣望着夜色沉沉的天幕。


    难道真的……就要这样放了她?


    离婚?


    他不敢想。


    不甘心。


    可又……无可奈何,这样撕心裂肺的溃败,他真的不甘愿。


    瑞士初见时,她是那样的明媚,俏生生地坐到他对面,眼里满是光,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那天的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带着几分玩笑,几分任性,几分逃避现实。


    可他却应了。


    霍凛和赢清风都说,一切都是他自己活该。


    曲凝二十一岁遇见他,嫁给他,给他生了孩子。


    除去他昏迷的两年,这近两年里,他明明睁着眼,却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如今,曲凝二十五岁,越发沉静,也越发让人无法靠近,那份柔软和热烈,在一次次绝望中被磨平了棱角。


    闻斯臣低头掐灭烟,烟蒂落入水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嗤”响。


    他喉结微动,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或许……他真的该放了她了。


    她已经给了他太多,从二十一岁到二十五岁,青春、婚姻、孩子,甚至连眼泪都给得干净彻底。


    而他回馈的,却是猜忌、掌控、冷漠和迟来的悔意,还有她不接受的爱意。


    闻斯臣闭了闭眼,喉头泛酸。


    天,忽然落雪了。


    一片、两片,轻盈无声地落在他肩头,寒意渗入骨缝。


    庭院很静,雪一点点把地面、屋顶、雕栏、树枝染白,像是给这场无声的崩塌盖上了一层苍白的纱。


    他抬起头,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眼底浮出一种说不清的荒凉。


    不丹的冬季,到底来得更早一些,更冰一些。


    似有心灵感应般,他回头看向房间。


    落地窗前,曲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静静站着,脸色苍白,在玻璃后望着这漫天飞雪。


    她仰头看天,看着雪。


    他静静地看她,看着她眼中映出的整片冬。


    两人隔着一层玻璃,隔着越来越厚的雪幕。


    第50章


    凝儿,这一切,本就不公平。


    你觉得痛苦,觉得折磨。


    可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反复的戏弄。


    你说,当年就不该去瑞士,不该遇见我,更不该在年少冲动的时候,嫁给我这样的人。


    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人生真的有这么多不该,那么我们的孩子,奥利奥,是不是也就不会来到你身边?


    他那么乖,那么调皮,那么可爱,是你全部的柔软与光,他和你也成了我此生唯一能称之为幸运的馈赠。


    你说你累了,我信。


    只是你不知道,我比谁都怕,怕放你走,怕从此真的再没有你了。


    可我更怕你一直流泪,一直这样难过。


    我常以为时间还够,以为还有机会让你重新笑着看我。


    可或许,有些错,是时间也还不起的。


    我是真的爱你,凝儿。


    可如果这份爱,在你眼里只是沉重、是负担,是折磨、是无法挣脱的牢笼……


    那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再靠近你了。


    我真害怕,


    怕真的成了你心里的罪人,却没有赎罪的机会。


    又一年冬了。


    你若真铁了心要逃,


    那,也许,


    真的该忍痛放你走一次。


    雪越下越大,沉默无声地落在庭院里,也落进他眼里。


    闻斯臣站在风雪中,不知道落地窗后的曲凝此刻在想什么。


    但这场雪,大概见证了,他做出了一个多么沉重的让步。


    就这样吧。


    他想,


    短暂地,放过她一次,


    也放过自己一次。


    爱人,学会爱人,


    怕就是这么一番滋味。


    两年后。


    又是一年新春。


    书房里静得仿佛时间都被冻结,窗外烟花炸响,一簇簇光在天幕中绽放,而闻斯臣却只是坐在书桌前,沉沉望着那一纸离婚协议。


    白纸黑字,一笔一划都落在他心上,字字句句都像钉进骨里。


    窗开着,寒风裹着烟花的回音灌进来,夜色冷得像他此刻的心。


    孤寂,热闹中的冷冷清清。


    她签字那天,什么都没要。


    只留下一个条件,他需支付嬴清风那笔“尾款”。


    9个9。


    天价律师费,换来体面离婚。


    这场婚姻,她花了1元。


    嬴清风事后曾感叹:“那不是一份案子,是在拿我整个职业生涯下注。”


    天价的律师费,天价的难题,让他主动松口,在协议上签字,体面结束这段婚姻。


    赢清风当时就想,这不是在考验他的专业能力,而是在拿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当赌注。


    那时候,赢清风觉得她疯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妥协了。


    闻斯臣盯着曲凝的签字,忽而一声冷笑,藏着怒意和懊悔,也藏着被戏耍的耻感和无奈。


    他不是傻子。


    曲凝摆明了要断得干净,可最后,还是留了这样一根针,明晃晃地扎进他骨头里。


    讽刺,又绝情。


    又一年了,


    曲凝。


    他抬起手,指腹在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


    桌上的电话在震动,闻斯臣扫了眼,没有接,随手拿起烟,慢条斯理地点燃。


    他转过身,将双脚搭上窗台,整个人懒懒地靠进椅背,指间的烟在风中摇晃,一点火光孤独地亮着。


    外头烟花还在继续。


    热闹离他很近,却也遥不可及。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执着,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


    闻斯臣终于伸手拿过手机,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指尖一滑,接通。


    “喂。”


    对面立刻传来霍凛的声音,背景带着过年特有的热闹喧哗:“斯臣,你还窝在家里?跨年啊,出来走走啊,换个气!”


    他没出声,眼前那片烟火正盛,五彩斑斓地映在落地窗上,却照不亮他眼底半分光。


    霍凛又开口:“斯臣,两年了,差不多得了。你实在不想见人,就出来赛车,老地方。”


    闻斯臣没说话,指间把玩着打火机,金属的咔哒声在空旷书房里格外清脆。


    火焰一闪一灭,像他眼底那些压抑已久的念头,明灭不定。


    他靠在椅背里,眼神仍盯着窗外那片绚烂的烟火。


    城市在欢腾,万家灯火,可他的世界静得像一座废墟。


    霍凛那头也沉默了几秒,随后声音低了些:“斯臣,你该放过自己了。”


    他垂眸,将打火机盖扣上,火焰熄灭,只剩下一点烟味缭绕不去。


    “老地方?”他淡声问,嗓音沙哑。


    “对,老地方。”


    他曾带着曲凝去夜游过一次,她明明害怕,却还是坐上了他的赛车,把自己全然交给他*。


    那时的她,完完全全信任他。


    那时的他,也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闻斯臣低笑一声,笑意凉薄而钝重,他关上窗,转身将打火机收进口袋。


    “好,等我。”


    挂断电话,他拿起外套。


    他终究还是要去一趟。


    也许不是为了赛车。


    只是想去看一眼。


    开车在路上,街头巷尾尽是新春的红灯高挂,烟花映天,年味浓得几乎能冲淡心底的苦涩。


    可他知道,这个年,他又过不进去了。


    苏黎世。


    曲凝没想到,闻晓峰竟亲自飞来了瑞士。奥利奥每年都会回港城陪他,但这是近两年来,闻晓峰第一次踏入瑞士。


    而这两年,闻斯臣几乎每月都会来一趟。


    她始终避而不见,他从未勉强,依旧固执地维持着这份父亲的探视权。


    “爸……闻老。”曲凝脱口而出的称呼改了口。


    闻晓峰也没勉强,道:“你把嘉奥教得很不错,但是这两年,你怎么一次也没回来看我,都是让嘉奥自己回来的。”


    曲凝垂下眼,抿了抿唇。


    她当然每一次都陪着奥利奥回国,只不过,从未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罢了。


    闻晓峰看着她沉静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怪斯臣也好,怨也罢,”他说得缓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替他说话。他确实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对。”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这两年,他一直没出现在你面前,是你不肯见他,还是……他根本没找过你?”


    窗外还是白茫茫一片雪,苏黎世冷得彻骨。


    “他每个月都来看奥利奥,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月没有来吗?”


    “也许,是被事情耽误了吧。”她语气很轻。


    “他大年夜和霍凛出去赛车,发生了车祸。”


    曲凝抬起头。


    她迟了两秒,才开口:“……应该没事吧。”


    要不然,闻晓峰也不会有闲心专程来苏黎世和她谈这些话。


    顶多就是撞伤了,无非小事一桩。再说了,那人命大,几年前从雪山上摔下来,昏迷了整整两年都能活过来。


    这点车祸,要不了他的命。


    闻晓峰静静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小凝,我这趟来,一方面是想看看嘉奥,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斯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艰难地组织语言,“也是因为这次的车祸,我才知道,你们离婚之后,他居然去做了结扎手术。”


    曲凝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闻晓峰,唇动了动,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您说什么?”


    闻晓峰的眼神掺着疲惫,也掺着复杂的情绪。他从大衣里抽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我从医院要到的术后记录。他自己从没提过,但你应该知道,以他那样的性子,什么事能做得出来。”


    曲凝的指尖缓慢地碰上那张纸。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闻晓峰的语气比以往都要平静,“这个问题,你帮我去问问他。”


    其实,他更多的是愤怒!


    虽说闻家有闻嘉奥就有后了,但是闻斯臣一声不吭跑去结扎!是要故意做戏给谁看吗!


    闻晓峰低沉地开口,语气压抑,带着明显的怒火,“我不是来劝你原谅他,也不是要你回头。但我得知道,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已经疯了。”


    曲凝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的话吗?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佣人领着奥利奥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堆雪人的小道具,帽子、胡萝卜鼻子、围巾和黑色纽扣。


    小家伙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闻晓峰,眼睛猛地一亮,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爷爷!你怎么来了!”


    “爷爷想你啊,就来看看你。”


    他身上的羽绒服还没脱,帽子歪歪斜斜挂在脑后,身上一片冰凉。


    这一刻,室内的沉闷气息被孩子的欢声笑语冲散了几分。


    曲凝看着他们祖孙俩,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吩咐佣人去收拾房间。


    闻晓峰这次来没带太多随行,只带了两个保镖。她不好意思让他住外面的酒店,况且家里房间多,也不缺这两间。


    因为时差,闻晓峰早早困得不行,吃完饭陪小家伙堆了会雪人,就去房间休息了。


    奥利奥盯着窗外大大小小的三个雪人,用iPad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远在港城的闻斯臣。


    他附了一段语音:“爸爸,今天爷爷陪我堆雪人了。你什么时候来啊?”


    曲凝刚从书房出来,就听见小家伙这么一句。


    几秒钟后,视频电话便打了进来。


    苏黎世夜晚八点,港城那边早已是凌晨两点多。


    “爸爸,这个时间,你还没休息吗?爷爷都去睡觉了。”


    视频刚一接通,奥利奥便贴近镜头,自顾自地讲着。


    “我们堆了三个雪人哦,有一个是你,穿西装的那个。爷爷说你出门都穿西装,是不是怕冷啊?”


    镜头那头的闻斯臣沉默了两秒,才低声“嗯”了一句,嗓音哑得厉害。


    闻晓峰跑去苏黎世,他是知道的。


    “爸爸,你是不是感冒了?”奥利奥又靠近了些,眉头拧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你要多喝热水,妈妈也感冒过,她就喝姜汤。”


    曲凝站在走廊拐角,望着这一幕,她没有走过去,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家伙的背影挡住了屏幕里的男人。


    她听见他问:“妈妈为什么感冒?”


    奥利奥嘟了嘟嘴,理所当然地回答:“下雪了啊,天冷。”


    他声音软糯,带着些许埋怨,“我让妈妈穿厚一点,她说没关系,说她不冷,哼,其实妈妈就是太爱漂亮了,安德列叔叔也是这么说妈妈的。”


    “谁?”


    闻斯臣的声音拔高了些。


    “我和妈妈的法语老师啊。”


    闻斯臣呼吸慢慢沉了下去,法语老师?


    他是知道的,曲凝给请了法语家教,但没想到是这个男教师。


    她一贯就是爱美的,在港城的时候就是变着花样打扮自己,每天出门前都要在镜前转上几圈。现在到了苏黎世,想必更是如此。


    他眼神一暗,靠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掐灭烟头,唇角扯出一抹自嘲。


    这两年,她过得也挺好。


    小家伙又问:“爸爸,你怎么抽烟啊?”


    闻斯臣抬眸看向镜头,“没抽,你看错了。快去睡觉,爸爸也要休息了。”


    “哦。”


    奥利奥按掉视频电话,拿着iPad转身进了房间。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曲凝站在走廊转角,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港城凌晨的夜格外沉静。


    闻斯臣望着已经黑掉的屏幕,眼前映出的是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靠在床头良久,才慢慢拿出烟盒,又放下。


    霍凛劝他趁这场车祸演个苦肉计,让曲凝心软,带着孩子回来看他。实在不行,就干脆人间蒸发个一年半载,等她真习惯不了再回来,或许还能扳回一局。


    可他心里明白,这些手段,对曲凝恐怕半点用都没有。


    碍于奥利奥,她估计只会关照得体,礼貌回应,转身之后,就彻底把自己收拾干净,继续走她的路,毫不留恋。


    他重新点亮屏幕,看着奥利奥发来的雪人照片。


    手指摩挲着最左边那个最大号的雪人,他认得出来,那是她堆的。


    无论在哪座城市,她的雪人永远堆得最认真,帽子、围巾、纽扣样样不落,一丝不苟。


    闻斯臣低声道了一句:“真有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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