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再遇萧怀景


    乌禾回到囹圄山,依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


    天又转冷,院子里传来一声嬉笑,黄莺似的,给寒冷的日子里添了丝春意生机,乌禾打开门,琥珀和琉璃追着玩闹,你追我赶,欢声笑语,脸颊沾着白色的面粉。


    看见乌禾,两个人你揪我掐顿住,擦了擦脸上的白色粉末。


    “姑娘,我们吵到你了吗?”


    乌禾温和摇头,“没有。”


    她望向石桌上的面团,问:“你们在包饺子吗?”


    “今日是立冬,要吃饺子,我跟琉璃在包饺子,猪肉馅、荠菜馅、虾肉馅都包些,等晚上蒸了,蘸着醋吃。”


    琥珀咂了咂嘴,咽着唾*液想象道。


    琉璃掐了她一下,她回过神,笑嘻嘻道:“让姑娘见笑了。”


    乌禾扬唇,“无妨。”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是立冬,还记得第一次见檀玉时,是个燥热酷暑,黏腻的汗水包裹着躯体,现如今,干燥的风像把刷子扫来。


    琥珀问:“姑娘怎么披了斗篷,是要出去吗?”


    乌禾望向院子外面伸进来的树枝,“屋子里待着闷,想出去走走。”


    琥珀扯了身上的围裙丢给琉璃,“叫你嘲笑我手笨,你继续包饺子,我陪姑娘出去走走。”


    乌禾摇头,宠溺地笑了笑。


    乌禾在外面转悠,漫无目的,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想字面意思上的走走,屋子里闷得她难受,包裹着她,却不填满内心,空落落的。


    时而琥珀和琉璃的陪伴,能纾解一丝郁闷。


    时而檀玉过来,又给她添上一丝烦躁。


    想到这,乌禾发现,檀玉好久没来烦她了。


    老山主去世,檀玉自然而然继承了他的位子,听闻他近日很忙,理不完的公务。


    忙点好,省得过来烦她。


    枝上还残留零星红枫,霜未化,朱红淡铺了层铅粉,叶飞了几圈落下,地上红枫似火,鞋子踩在上面,嘎吱碎了。


    立冬,稀疏的枫树间,乌禾隐约看见一抹熟悉身影,白衣如雪,身姿颀长,似林间立着只仙鹤。


    那人也瞧见她,愣了一下,文质彬彬走过来。


    乌禾朝琥珀道:“你先下去,我跟朋友聊会儿。”


    琥珀点头,等在枫林外。


    “参见公主殿下。”


    他依礼作揖。


    公主,这个称呼恍若昨日。


    萧怀景久居囹圄山,或许,不知外面的事。


    乌禾没有解释,莞尔一笑:“萧公子不必多礼。”


    他抬起腰,嘴角微翘,温润如玉,“没料到还能再见到公主。”


    望着他的眉眼,乌禾道:“我也没有料到。”


    她原以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萧怀景。


    没料到命运弄人,她还是回到了囹圄山。


    乌禾瞥了眼萧怀景身后,“萧公子自己一个人吗,从前碰见萧公子,身边每每都有司徒姑娘,怎今日没有瞧见。”


    她杏眼定定地凝视着萧怀景,目光透着一抹探究。


    萧怀景道:“济世门有事,召了师妹先行回去。”


    乌禾问:“是有何要事,这么急切。”


    他低下头,歉意道:“还请公主恕罪,济世门之事一向机密,恕在下不能奉告。”


    “无妨,我也只是好奇问问。”


    乌禾搭在小腹的手指轻叩,嘴角微扬。


    萧怀景问:“公主不是回宫了吗?怎么突然又来了囹圄山。”


    一枝仅残留的红枫落了下来,枝头光秃秃的,枯黑丑陋。


    红枫落在乌禾的手心,“囹圄山主杀了南诏王,南诏都城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萧怀景望着她眼底的苦涩,“我在囹圄山中听闻了些许,没料到山外发生如此大祸,不承想公主竟是老山主的亲生女儿。”


    他又一作揖,“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乌禾摇头,笑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在囹圄山也还好,你不用一副愁容,我会看得更愁。”


    萧怀景抬头,翘了下唇角,又觉得不妥。


    他看向山脚下,“今日立冬,城里热闹,在下斗胆邀请公主下山散散心,听说今夜里还会放烟花。”


    乌禾犹豫了会儿,点头道:“好。”


    她想,她确实该沾染点热闹的人气,洗濯她身上的霉味。


    “我跟萧公子要去城里走走。”她瞧出琥珀惦记着饺子,笑了笑,“你先回去吧。”


    琥珀点头,“姑娘是该去热闹的地方走走了,祝姑娘玩得愉快。”


    *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


    仲无明提着食盒,像提着鸟笼,吊儿郎当进来。


    檀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


    “我说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几天了,泡在这里,我都怕你屁股坐废了。”


    檀玉蹙眉,“老头子走得急,撂下一大堆摊子给我,那些长老又对我心怀不满,我得做得面面俱到,让他们挑不出一丝毛病。”


    屋内的人被檀玉屏退在外,仲无明坐在木案,随意翻了一本折子。


    “你直接挑明你是蛊人,看谁不从。”


    檀玉漫不经心道:“你明知道还不能揭开。”


    “行行行。”仲无明叹气,“生疏了,连我都防着,真不知道你跟老山主倒底密谋着什么,怎么我也跟着你们十多年了,终究还是拿我当外人。”


    檀玉勾起唇角,无奈一笑,“你来这究竟有什么事。”


    仲无明想到正事,打开食盒,端出一盘饺子。


    “今日立冬,可是要吃饺子的。”


    檀玉瞥了一眼,“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我可不是来给你送吃的。”仲无明捏了只饺子放进嘴里,边嚼边道:“想吃饺子,自己去揽月居,揽月居今日做了好多饺子,我这盘饺子还是闻着味去揽月居蹭的。”


    “不去。”檀玉道:“想吃饺子,我会叫厨房做。”


    “行,爱去不去。”


    仲无明端着饺子,凑到檀玉鼻子前,在他动怒之前,转了半圈,打道回府。


    像是故意来炫耀似的。


    屋内又归寂静,烛火闪烁,檀玉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


    盯着烛火良久,犹豫了会,朝揽月居走去。


    月色如练,院子里,琉璃和琥珀在为饺子发愁。


    琉璃拧着眉头,“要不要给姑娘留一盘,还是说都分了,也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傻啊,姑娘跟萧公子约会去了,指定在山下吃了饺子,哪还有肚子吃我们做的。”


    琥珀捏着下巴,扬起唇角一笑,“再说了,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姑娘跟萧公子肯定要很晚再回来,兴许都不回来了,饺子热了又热,都不好吃了。”


    琉璃点了点头,“说来也是。”


    昏暗的夜色,她忽地瞧见一张脸照在惨白的月光下,森森发寒。


    琉璃猛地被吓一跳,再定睛一看,“主……主上。”


    琥珀一听,连忙转头,欠了欠身,却迟迟未有回应。


    抬头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生气道:“琉璃,你故意吓我呢!”


    琉璃揉了揉眼睛,“可我刚刚真的看到主上了呀,难不成我眼花了。”


    月色穿过稀疏的树枝,斑驳落在群青色衣袂。


    檀玉站在揽月居墙外,望着山下千万灯火。


    仲无明捧着盘子,凑近脑袋,嬉笑道:“哟,说不来,这不还是来了,果然如我所料。”


    他瞥了眼檀玉黑沉的脸色,“你这什么神情,难怪人小娘子不喜欢你,来来来,笑一个,同我一道进去再要盘饺子,话说揽月居的饺子还挺好吃的。”


    他抬起最后一只饺子往嘴里送。


    倏地,檀玉撞了下他的手肘,饺子险些卡他喉咙里。


    仲无明连连咳嗽,望着檀玉离去的背影。


    “嘿,这小子今天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


    *


    华灯初上,街边两旁摆满了摊子,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同于兰夜节男女投香送花,街上男女老少熙熙攘攘。


    萧怀景清润的双眸映着银花灯火:“看来囹圄山的人很重视立冬。”


    乌禾道:“在南诏都城也是如此,可惜不能再见。”


    说完,她心里隐隐痛了一下。


    她步子走得慢,萧怀景也刻意走得慢,肩与她的肩齐平。


    他微微低头,在喧嚣的人声里朝她道:“既然公主在这里待得舒适,也可以把这里当成南诏都城。”


    乌禾苦涩一笑。


    若不是还没有解蛊,檀玉是不会允许她留在这的。


    她抬头,对上萧怀景的眼眸,“出门在外,你不要喊我公主,像之前那样叫我乌禾就好了。”


    萧怀景点头,嗓音如春阳,“好的,乌禾姑娘。”


    路边,有表演杂技的艺人,甩着火棍,像捧着火团跳跃。


    乌禾好奇地看,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大哥哥买束花吧。”


    乌禾低头,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女孩捧着鲜艳的花朝萧怀景道。


    立冬了怎么会有花呢,乌禾低头瞧,原来是碎布做的假花。


    小女孩眼见乌禾目光聚在花上,嘴甜道:“大哥哥,给漂亮姐姐买束花吧。”


    乌禾愣一下,她想跟萧怀景说,他自己买就好,不必给她买。


    却见萧怀景蹲下身,笑着问女孩,“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小女孩点头,“是的。”


    萧怀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棒,大哥哥这些全都要了好不好。”


    小女孩欣喜道:“谢谢大哥哥。”


    萧怀景从怀里取出一颗碎银给她,女孩摆手道:“这太多了,我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铜钱换。”


    “可大哥哥身上没有铜钱。”耳边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萧怀景道:“这样,你等我一会儿。”


    萧怀景手捧花篮,打量了眼,给乌禾。


    迎着他的笑意,乌禾诧异地伸手接住,“都给我?”


    “自然。”


    他折身朝扛着糖葫芦架的商贩走去,换取了些铜钱,顺便买了两串糖葫芦。


    乌禾捧着花篮,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灯笼光染在他的身上,添了丝人间烟火气。


    身旁的小女孩摇了摇她的裙摆,乌禾低头问:“怎么了?”


    她稚声稚气道:“姐姐,我看得出,大哥哥喜欢你。”


    若是从前,她一定丢一颗金花生赏给嘴甜的小女孩。


    乌禾笑了笑,“小孩子家家哪懂什么是喜欢呀。”


    她试图参透他的眼睛这么久,都未看出一丝喜欢,小孩子哪能看出。


    “我是不懂,但我看得出大哥哥看姐姐的眼神很温柔。”


    乌禾摇头,揉了揉小孩的头,“你别看他对我这么温柔,其实他对谁都温柔。”


    小女孩不懂,她歪头问:“那姐姐喜欢哥哥吗?”


    “我……”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冲破喧闹的人声。


    乌禾转头,一辆失控的马车驰骋而来,好巧不巧,朝着乌禾的方向,近在咫尺。


    霎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一道温润的声音随风吹过耳畔。


    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腰,灯火变成流星,下颚抵在雪白的肩头,一股松香入鼻,拨开记忆,是萧怀景身上的味道。


    她的心脏跳得厉害,恍若回到了初识萧怀景的时候。


    水往她鼻腔里灌,快要陷入黑暗时,他也是这般一手把她捞起,心贴到他的胸脯。


    若是他仔细听,可以听到她的心如鼓乐作响。


    萧怀景波澜不惊,他一手抱着乌禾,一手抱着女孩,打了个旋落地。


    与此同时,失控的马终于被车夫稳住。


    萧怀景把女孩放下,乌禾的手还拽着萧怀景的手臂,隐隐颤抖。


    “你,可有受伤。”


    他小心询问。


    乌禾缓过神,慢慢松开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动了动,注意到萧怀景的手还紧紧揽着她。


    萧怀景也才察觉到,连忙松手,眼底惊了圈波澜。


    “在下失礼了。”


    “无妨。”


    乌禾低头,撩起额前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双眸微眯,发现地上躺着琥珀碎片,顺着碎片目光移到萧怀景的衣袂下,青色的穗子系着残留的半块琥珀铃铛可怜地躺在地上。


    萧怀景顺着乌禾目光低头,“呀,铃铛怎么碎了。”


    他撤退一步道,眼底自责心疼。


    “没关系。”


    乌禾安慰道,忽然,她拧起眉头,望见他脚边的纸条。


    上面写着她未吐露的心事。


    连忙伸手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纸条。


    乌禾的手顿了顿。


    “怎么有张纸条?”


    萧怀景疑惑地卷开纸条。


    乌禾捏紧手指,低下头,不敢抬头看。


    这太尴尬了。


    纸条上的一笔一画在微黄的灯光下,尽数展露少女的心事,从夏到冬,映在萧怀景的眼底,火光闪烁,他眉心微动。


    看向眼前低着脑袋的少女。


    迟疑着开口,“你……”


    乌禾想解释。


    “我……”


    倏地一声炸响,头顶的烟花绽放,星火连天,绚烂的火光落在彼此身上。


    第72章 强扭瓜


    烟花在天空炸了十下,转瞬即逝,却漫长如夜,乌禾望着星尾被漆黑的夜色吞噬,心里踌躇,一下勇敢一下犹豫,烟花没了,但心里的烟花还在绽放。


    身后热闹起来,人头攒动,推搡中乌禾被撞了一下,萧怀景握住她的肩膀,温柔拉了过来,“小心。”


    很近,她听到了萧怀景的心跳声。


    从他的胸脯里传来。


    萧怀景松开她的手臂,一向自持的高山之松抖了几粒雪,藏在袖子里的手沁出片汗,黏腻地握着,望着眼前低头脸颊绯红的少女,又忍俊不禁挑起唇角,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潋滟。


    这儿在耍杂役,不断有人涌过来,他掠了眼流动的人头,“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往前面走走。”


    乌禾点了点头,“好。”


    蓉蓉月色下,河面漂泊着零星花灯,灯火微弱,好在月色白亮,脚下的青石砖瓢泼清辉,雪一样白,黑色的影子一高一低,一缕风吹过,影子卷起角恍若牵在一起。


    暧昧,像是在幽会。


    风渐渐大了,拂过她的背,凉飕飕的,斗篷贴着衣衫紧紧裹着背脊,无济于事,律动的布料像双手在抚摸。


    一面灯火氤氲,一面漆黑不见五指。


    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怪物眼,阴森森地盯着她,目光顺着寒气钻了进去,掐着心脏,喘不过气。


    萧怀景见她颤抖,贴心问,“乌禾姑娘很冷吗?”


    是因为冷的缘故吧。


    乌禾在心中确认,她抖个不停,或许是因为那阵风的关系。


    她扬唇笑了笑,“是有些冷。”


    他歉意道:“是我的疏忽,前面有座桥,穿过去人会多些,就没那么冷了。”


    说着他脱下外袍,伸出手绕过乌禾的肩,乌禾怔神,抬头茫然,厚实的外袍贴在她的身上,清香入鼻。


    他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弯了弯,“现在可好些?”


    “好多了。”


    萧怀景的外袍挡风,身上渐渐回暖,贴着背脊的布也停了扑动。


    但依旧有东西无形地掐住她的心脏,乌禾的手指捏紧,汗毛依旧未被抚平,她忽然分不清是寒冷的风,还是这世间真存在怪物,藏匿在黑暗中,正准备吃掉她跟萧怀景,令她心生害怕。


    她想,大抵是自己脑子病了吧。


    竟产生这种荒谬想法。


    “我们快些走吧。”


    乌禾道。


    萧怀紧忽然蹙眉,“等一下。”


    “啊?”乌禾一愣。


    只见他疑惑地伸出手,眼底倒映出自己,他的手摸到她的发鬓。


    “你头上好像有东西。”


    他抓住她头上的东西,移到月光下,摊开手。


    一只紫色的蜘蛛,有两根大拇指拼凑起来那般大。


    乌禾心颤了一下,但萧怀景反应比她还要害怕。


    一向临危不惧的他,此刻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倏地那只蜘蛛一口咬住他的手掌,他猛地甩手,踉跄地往后退,脚踩到一颗石子,滑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他方才忽然甩手,乌禾也惊怕了下,后退一步抵到石阶,险些摔倒。


    几根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腰,冰冷的温度穿过她厚实的衣衫,牙齿磕到一片劲瘦的肉,坚硬的墙似,她的鼻子也碰在了上面,好疼,火辣辣的疼里,一股清冽的檀香强硬地塞进她的鼻腔。


    乌禾拧着眉头睁开眯起的眼睛,泪水婆娑里浮现一张阴郁的脸,漆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温度,射着凄冷的月光,薄唇紧绷成条线,像覆着层冰。


    那层冰裂了裂,他微微低下头,盯着她。


    “你们,好不小心。”


    不知为何,气息一下子被抽走,心脏被死死揪住,怪物的爪牙快要刺破她心脏的外膜。


    河畔的夜色寂寥,与前面喧嚣泾渭分明。


    乌禾张嘴,“我们……”


    她忽然想起萧怀景,目光倏地从檀玉脸上移到地上的人,抽出身踉跄了几步,俯下身去查看萧怀景。


    少年望着悬在半空的手,拽着漆黑夜色,寒冷的风穿透指间。


    上面残留着她的温度,以及旁的气息。


    他目光移到乌禾身上男人的外袍。


    蜘蛛已经逃走了,萧怀景依旧惊魂未定,乌禾拽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月光下,咬出了孔,冒着血珠子,周围微微泛肿。


    乌禾慌张道:“呀,怎么肿了。”


    她抬头看向略微缓过神来的萧怀景,“你现在怎么样,难不难受,晕不晕。”


    萧怀景摇了摇头,“有点,可能是风吹的。”


    他反握上乌禾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


    “这怎么能不担心,都说囹圄山的虫子毒,万一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对,这里是囹圄山,乌禾转头,望向身后平静望着她的少年,焦急道:“檀玉,你对毒物了解,你看看这伤口像是中毒的样子吗?对了,那只蜘蛛是紫色的,有两根大拇指并起来那么大,身上还有白色的斑点。”


    她认真描述。


    像是怕他死了似的。


    檀玉微微翘起唇角,嗓音如清冷的月,“毒不至死。”


    他双眸微眯,“只是过会儿,会整只手发肿,发痛。”


    轻描淡写道。


    乌禾接着问,“那有没有解药。”


    檀玉摇头,“没有。”


    乌禾叹气,萧怀景安慰道:“乌禾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不管是在济世门习武还是行走江湖,什么痛没受过,这点小痛在下还能忍受。”


    “萧公子的耐性非常人能比,令我心生佩服。”乌禾一笑,“地上凉,萧公子快快起来。”


    “好。”


    萧怀景握着膝盖起来,他皱眉嘶了一声。


    乌禾问,“怎么了?”


    “好像方才摔倒时,脚扭了。”


    乌禾搀住他,“怎么这么倒霉?”


    他自嘲一笑:“看来今天我真是多灾多难。”


    乌禾打量着他的苦样,同情地又长叹了声息。


    她转头看向檀玉,“夜已深,萧公子这样怕是不便回去,我跟萧公子在这附近寻个客栈,宿一夜,明早再回去,你先回去吧。”


    她不知道檀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但无论如何都与她不相干,她也不想麻烦他,多欠他什么,如今的她真的什么也还不清,只想等蛊解了,从此两不相欠。


    檀玉沉默良久,扬唇道:“好。”


    乌禾一愣,那笑温良清澈,像个清风明月的少年郎。


    她看向萧怀景,应是装给他看的。


    许是见惯了他私下里阴沉的模样,那温良的笑透着一丝诡异,如幻想的黑夜里的怪物,森森竖起了汗毛。


    她回过神,点了点头,搀着萧怀景往街市走去。


    萧怀景侧目,余光瞥了眼渐渐淹没在阴影里的少年,和第一眼的直觉一样,他总觉得这个少年,人畜无害的笑意下隐藏着敌意,汇聚成一把寒剑,似是要穿透他的身体,狠狠地捅。


    他又想起司徒雪的话,檀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乖巧的孩子,那孩子命苦,遭受许多不公,依旧对这个世界持有善意。


    确实不易,再联想到一路的相处,少年确实没对他展露危险之意。


    或许是他多想了。


    萧怀景移开视线,手背传来少女的温度,隐隐约约中有股淡淡花香。


    他收回眼底的警惕,笑着问,“听闻檀玉做了囹圄山主,倒真是意想不到,不过听闻囹圄山的继承者多是蛊人,檀玉继承山主之位,怕是要受不少挤兑。”


    乌禾扬唇,“听琉璃和琥珀说,囹圄山非蛊人继承,也多有例子,不足为奇,况且我相信那些磨难对他而言,定能应付自如。”


    萧怀景颔首:“我也相信檀玉。”


    乌禾开了两间房,她搀扶着萧怀景把他送进去,确认他不用照顾,当然她自己也不会照顾人,想着萧怀景若是行动不便,她就用檀玉给的银子,请个小厮照顾他。


    她才阖上门。


    倏地一只手把她托进转角的阴影里,重重地抵在墙上,脑浆似是晃了晃。


    冰冷的手指捧上她的脸,贴得她颧骨酸痛,乌禾动了动,腰上被紧紧掐住。


    高挺的鼻梁划开漆黑的夜,伏在她的耳畔,气息喷洒在耳根和脖颈。


    很难受。


    他低声道:“答应你,你还真走?”


    乌禾偏头,“你有病啊,我当然是走。”


    被骂,他眸毫无怒气,凝望着她的怒气,伸手把她乱掉搭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


    “楚乌禾,你还是死性不改,喜欢萧怀景。”


    乌禾皱眉,“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有什么奇怪的。”


    他喃喃,像是疑惑:“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呢?”


    乌禾更是疑惑,她双眸微眯,盯着檀玉,摇了摇头,“你今天是不是出门被门槛绊了,脑袋磕地上磕坏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狠狠推开他,用了全部的力气,转身迈出一步,脖颈又一紧,人又被拽了过去,亮了又黑。


    他问:“你去做什么?”


    乌禾烦躁道:“萧公子的手很肿,我去问问有没有冰块,给他消消肿。”


    檀玉嗤笑,“对他这么好?”


    “不然呢?”乌禾昂起头,直视着檀玉,“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蜘蛛是你放的。”


    被揭穿,檀玉眼底没有一丝心虚,坦然道:“是又如何?”


    果然,他果然还记恨着司徒雪喜欢萧怀景的事情。


    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算计,都不会是你的。”


    她拍了拍檀玉的肩,“最后再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终究不甜,你可别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檀玉眉心微动,若有所思。


    兴许在思考她的话,但愿他听得进去。


    趁着他思考的间隙,乌禾赶紧撤离。


    阴影中,檀玉缓缓抬头,下半张脸露在灯笼光下,双眸影于黑暗,望着红黄的灯光下少女荷色摇曳的裙摆,稍纵即逝,划过楼梯。


    薄唇微动,喃喃着她方才的那番话。


    *


    萧怀景行动不便,思来都是檀玉的错,乌禾这阵子时不时去看望萧怀景。


    索性叫他住在古王宫,派了两个小厮过去照顾他。


    本来想与檀玉说一声,征得他的同意,毕竟他现在是囹圄山的主人,可转念一想,囹圄山本就是她的家,于是先斩后奏,擅自安排萧怀景住了过来。


    “萧公子在这里住得可还适应?”


    乌禾捧了束蝴蝶兰插在萧怀景窗前的青花瓷器上,赏心悦目。


    萧怀景背对着乌禾,手里握着一卷书,闻声一笑,“一切都好,不仅风景妙哉,还有书解闷,小厮们都很周到,有劳乌禾姑娘了。”


    “不劳烦。”乌禾转身,盈盈一笑,“能把萧公子牢牢看在眼皮子底下就好。”


    萧怀景一怔,低眉看向脖颈上的匕首。


    “别动,这匕首上淬了毒,就算是割破极小的口子,也能让你中毒而亡。”


    乌禾站在他身后,微微俯身,盯着萧怀景。


    萧怀景波澜不惊收起书卷,翘起唇角浅笑道:“乌禾姑娘这是做什么?”


    乌禾目光移到他屈起的腿,“你根本就没有崴脚,你在骗我。”


    “我确实没有崴脚,骗了你,”他泰然自若,轻笑出声,“就因为这个?乌禾姑娘要杀了我?”


    “当然不是。”乌禾道:“南诏王和囹圄山主死的那日,左右不过半炷香,我看见了司徒雪,她捂着胸口,嘴角带血,伤得很重,她把我拍晕了,还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她嗤笑道:“萧公子口中的济世门秘事怕不是去刺杀南诏王和囹圄山主吧。”


    萧怀景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乌禾捕捉到他眼底的闪动,刀贴得更近。


    “你和司徒雪,你们来南诏究竟有何目的。”


    萧怀景坦然道:“我和师妹来南诏的目的,只有一个,刺杀蛊人。”


    乌禾一愣,问:“你们刺杀蛊人做什么?”


    萧怀景答:“师父临终前,曾告诉中原的皇帝,南诏最恐怖的,是囹圄山,而囹圄山里最恐怖的是蛊人,唯有杀了蛊人,毁了囹圄山,才能攻破南诏,收为囊中之物。”


    她知道蛊人的厉害,却不知道蛊人有这么厉害吗?


    乌禾蹙眉,“你师父不是出自囹圄山吗?怎么狼心狗肺?”


    萧怀景轻描淡写道:“囹圄山不过二十载,中原四十载,心中的秤早已倾斜,忠的,是中原的君主。”


    “所以你跟司徒雪借着给你师父埋葬的缘由去囹圄山,但苦于无法进囹圄山,一直蛰伏在南诏都城寻找引路人。”


    萧怀景颔首,“的确如此,故一个月前,囹圄山主突然赴南诏王宴,师妹以回济世门为由,隔日出山,跟在囹圄山主身后,寻找下手的机会。”


    他继续道:“南诏王的死,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听你说师妹似是受了重伤,我也不知道囹圄山主的死跟师妹有没有关系。”


    乌禾捏紧匕首,“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萧怀景抬手,把匕首打落在地,反手拽住乌禾的手,拽到眼前,扬起唇角温润如玉一笑。


    “凭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乌禾抽了抽手,却被他紧紧拽住,被迫盯着他的眼睛。


    他弯起眼,“乌禾姑娘,天地做证,在下并不想与你为敌。”


    乌禾愤恨道:“你们中原想攻打我们南诏,你是中原人,帮着中原做事,就是我的敌人。”


    萧怀景盯着她激勇的样子,笑了笑,“乌禾姑娘想帮南诏度过这场危机吗?”


    “自然。”乌禾道:“我等下就喊人杀了你。”


    “乌禾姑娘不能杀了我。”萧怀景道:“在下再告诉乌禾姑娘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乌禾暂且听他花言巧语。


    他温润的眸忽然深了深。


    “在下姓萧。”


    “我当然知道。”


    “乌禾姑娘不急。”萧怀景道:“在下除了济世门首徒身份外,还有个身份,还有个名。”


    他一字一句,“启国大皇子,萧定熠。”


    “想必乌禾姑娘也有所耳闻启国的皇帝也姓萧。”


    真是不可思议,乌禾心中嗤笑,她曾玩笑着问萧怀景,他是不是中原的皇子,没承想他还真是。


    “那又如何。”乌禾使劲扯了扯手,“你是中原的皇子,就是我更大的敌人。”


    他平静道。


    “在下愿与乌禾姑娘化敌为友。”


    他望向窗口的蝴蝶兰,“南诏数月,在下被南诏风土人情所动,南诏百姓与中原百姓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在下并不愿这片土地变得满目疮痍,不想看见百姓流离失所,孩子坐在地上哭泣,乌禾姑娘也曾在施粥时见过那些流民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惨样,战争很残酷,远比这还要惨。”


    萧怀景掠过蝴蝶兰,握紧乌禾的手,定定地望着她。


    “所以,还请公主殿下嫁于我,和亲中原,在下保你荣华依旧。”


    第73章 那就在一起一辈子


    霞光折在如镜的漆木上,几点黑色的雁影悠悠展翅,裙摆划过,少女低着头,望着绣花鞋踩在火红的晚霞上。


    身旁的男子背手,步履随她慢慢,他低眉看了眼斟酌的少女。


    “还请公主回去后能好好考虑在下方才的话。”


    “可是你也知道,南诏一众臣子都对我有意见,就连我的母后……”乌禾顿了顿,苦涩一笑,“我现在虽名未除,但实则已不是公主。”


    萧怀景道:“倘若公主和亲中原,能换取南诏太平,在下相信那些臣子定又如以往阿谀奉承公主。”


    乌禾摇了摇头,“真不想让那些讨厌我的人太平,但无奈,南诏百姓是无辜的。”


    她犹豫。


    若去中原,路途遥远,前方皆未可知。


    况且,只是他们以为蛊人死了罢了。


    乌禾对萧怀景依旧有防备,不想告诉他。


    她扫了眼他安然无恙的腿,“所以你装崴脚,只是为了骗取我的同情,接近我,让我嫁给你?”


    萧怀景抬头,望向夕阳下的山峦,傍晚天变冷,呼出的气在金色的霞光里化作雾腾空。


    “想娶乌禾姑娘为妻的想法是在客栈的那个夜晚,我想到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做下了娶你的决定。”


    娶,这个字陌生又令人心中动荡。


    乌禾问:“你为何要装崴脚?”


    他自嘲一笑,“在下也很疑惑,会做出这样幼稚的行为。”


    乌禾停顿住,侧过身盯着萧怀景,目光犀利,想剖开他温柔的眼睛。


    第一次撞上这双温柔的眼睛时,像裹在了春水里,令她失神。


    可现在,她讨厌他的眼睛,讨厌他的温柔。


    从前想霸占他,想让他对她俯首称臣,让他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小公主喜欢折花的戏码,不承想花香迷了心。


    宁愿花能带刺,拒绝她。


    “萧怀景,你看过我藏在铃铛里的纸条,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最讨厌别人戏弄我,利用我,所以并不希望你利用我对你的心思,来达成你的目的,你若是想与我交易,就大方坦然些,我们或许还能客客气气谈谈,而不是说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她一字一句说完。


    萧怀景一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已经骗了我一回,我还能怎么想?”


    乌禾昂起头,朝他迈出一步,“那萧怀景,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萧怀景愣了愣,张唇道:“我……我不知道。”


    乌禾嗤笑,“我看不透你,怎么连你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萧怀景沉默不语,耳畔风声瑟瑟。


    她撤回迈出去的脚。


    耳畔萧怀景忽然开口,“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乌禾一顿,疑惑蹙眉,紧接着风被挤了出去,换来一股清香。


    萧怀景拥抱住了她,


    良久,他扬唇笑了笑,“我大抵已经知道了。”


    温热的拥抱里,心脏悸动。


    微风扬起少女额前的发丝,乌禾闭了闭眼:“就送到这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颔首,抬起身,握住她的肩膀,“我等你的答复,你若想好了我们即刻动身离开囹圄山。”


    离开囹圄山?


    于她而言萧怀景的提议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


    为民也为己。


    南诏都城回不去,囹圄山她迟早也要走,檀玉讨厌极了她,不会允许她留在他的眼皮下,如若不是为了解蛊。


    离开囹圄山,离开檀玉,嫁给萧怀景未尝不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情。


    “好。”她点了点头,“不过,你得等我一些时日,我才能答复你。”


    萧怀景颔首:“也是,你还得跟你哥哥说一声,商量一下,不过想必,他应该会答应你。”


    乌禾没有回答,转身,沿着长廊离开。


    地上的光影暗了些许,她摩擦双臂,兴许是快要入夜的缘故,变得好冷。


    风穿过竹帘缝隙,发出嘶嘶声,像蛇盘旋在屋顶,吐着冰冷的蛇信子。


    乌禾加快了脚步,凌乱的裙摆缠绕,绊了一脚,眼疾手快扶住一旁的柱子。


    斜眼不经意间瞥见远处血红的枫树下,黑黢的树干旁,站着一竖深青色身影,残日沉山,天色昏暗,四周似弥漫着黄沙。


    她眯了眯眼再一瞧,树下空空如也,一阵寒风,几片枫叶打旋落下。


    兴许是眼花了,产生了幻觉。


    乌禾起身,继续往回去的路走。


    她推开门,身上依旧未暖,今日衣裳确实穿得少,不要温度要风度,转眼日子快到小雪气节,快到穿袄子的时候。


    她打开柜门,急急寻件大氅,先凑合着穿上,等会暖了再脱。


    翻找间,不小心扯出了藏在深处的匣子,啪得掉在地上。


    看清匣子上的花纹,乌禾一惊,那可是她放厉蛾的匣子!


    一颗白茧掉出来,滚了几圈,破了一道口子,一只白色星点大小的蛾子飞了出来,振着翅膀,对新的世界充满好奇。


    乌禾惊又转喜,她等了这么久,从南诏到囹圄山,千辛万苦,终于等到解蛊的这一天。


    “祖宗,你可别乱飞,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乌禾捧手,小心翼翼去捉厉蛾。


    触手可及时,厉蛾又飞走了。


    不好,门没有关。


    乌禾惊慌失措,门槛上一道阴影投进来,心里的大石才落了下来。


    “檀玉,快抓住厉蛾!”


    厉蛾往穿过门,少年伸手,轻而易举抓住了它。


    乌禾呼了口气,欢喜地走上前,“檀玉,厉蛾破茧而出了!我们有救了!我们的蛊终于可以解开了!”


    她说着还蹦跶了两下,眼底的笑快要溢出来,满怀期待描绘未来。


    “等解了蛊,我们就再也不用绑在一起了,到时候你走你的阳……不对,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各不相干,再也不见。”


    “当然,也不是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乌禾轻挑了眉梢,拍了拍檀玉的肩膀,笑着道:“等哪日我成婚,我给你发喜帖,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吃席,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可以不要你的礼金。”


    她笑得好开心。


    迫切地,开心地,心安理得地,想要离开他。


    去嫁人。


    “嫁人?”少年张唇,嗓音低沉,“你要嫁给谁?”


    “一时说不清,我以后跟你说,当务之急是赶紧解了这该死的两不离蛊。”


    乌禾看向檀玉的手,“快把厉蛾放出来解蛊吧。”


    期待的目光下,光线昏暗,他缓缓松开手,掌心数个凹陷的指甲血印里,沾着血的厉蛾翅与肉黏在一起,黑绿色体.液溢出,早无声息。


    乌禾嘴角笑意僵住,“你你你……你怎么把它捏死了,你轻轻一抓不好吗?抓这么重,现在怎么办。”


    除此以外,她诧异他掌心的血红指甲印,像是死死掐着过,指甲刺破了肉。


    但她更担心厉蛾,试图伸手去抠,兴许还能治治。


    檀玉用帕子慢条斯理抹去掌心的污秽,厉蛾直接五马分尸变成了渣。


    乌禾心也碎了。


    他细细擦拭,连同他的血。


    最后一抹红日被幽暗的山峰吞噬,陷入无边的死寂,月亮悄然攀上,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的灯火,得以看清四周模糊的轮廓,浮着层薄霜。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看向焦急的少女。


    她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方才那般活泼。


    就这么不开心吗?


    他向她迈了一步,走近。


    少年的五官锋利,但他的眼睛实在黏稠,像森林里的沼泽,冬日沼泽变得阴冷,薄冰下是黑绿的淤泥,死死地拉着不幸踩进去的人,不肯放过,裹着冷得僵硬的躯体,一点点往里拉。


    最后窒息而亡,深深陷入他的沼泽。


    乌禾仿佛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他一步步走近,她一下下退后,陷入黑暗的阴影,心跳得厉害,乌禾的胸脯一颤一颤起伏,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于是猛地伸手推他,“你干什么?!”


    手腕一紧,被他掐住。


    少年在万蛊窟待了六年,忍受过长时间的黑暗,夜视很好,能看清黑暗里少女气呼呼的模样。


    他凝视着她,想求证一件事。


    “你可以,抱一下我吗?”


    他低声道。


    乌禾一愣,觉得这话熟悉,这不是萧怀景跟她说的话吗?


    没等她回应,手被拉过去,他刚从外面来,衣衫被风吹得很冷,她的脸颊贴在上面,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像雪落了下来。


    他闻着她的气息,黑暗的眸缱绻,鼻子低了低,无比贪恋。


    贪恋着她的气息,她的肉.体,温度。


    心脏扑通扑通跳,在死寂的黑夜里,因她而剧烈跳动,倏地他的心脏一紧。


    他闻到她衣服上,隐隐掺杂着别人的味道。


    想到萧怀景也是这般抱着她,那恶臭的味道令他作呕。


    可乌禾仿佛很喜欢,她的眼睛望着萧怀景在闪烁,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是不是也在为萧怀景而跳动。


    他嫉妒地发疯。


    他想把她沾着萧怀景气味的衣裳剥下来,扔进大火里焚烧,想让她的身体沾上他的味道。


    乌禾觉得他抱得她越来越紧,像条冰冷的蟒蛇一点点缠紧猎物。


    “你究竟在做什么?”


    她觉得今日的檀玉有点不正常,她甚至怀疑厉蛾是不是檀玉故意捏死的。


    匪夷所思,毕竟他如此讨厌她,恨不得杀了她。


    乌禾用尽力气,猛地推,死死地推,无济于事,他抱得她太紧。


    她心生一计,往下面蹲了蹲,像泥鳅般滑走,才得以逃脱他的魔爪。


    乌禾叉腰,轻轻喘气,“檀玉,你今天是不是倒着喝水,水流进脑子里去了。”


    眼前的人沉默不语,光线太暗,乌禾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摆手,“罢了,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先去外面吹会风冷静冷静,然后赶紧想个解蛊的办法,哦,对了,你们囹圄山的密室里还有厉蛾吗?要再等两个月也是能等的。”


    她叹了口气。


    “有。”


    黑暗里,他平静道:“一个半月前,为以防万一,我从密室里又偷了一颗茧,还有半月,厉蛾就能破茧而出。”


    乌禾眸色欣喜,“那太好了,只用再等半月我们就……”


    “但是……”


    他忽然道。


    乌禾一愣,“但是什么?”


    檀玉伸手,摸上她的脸颊,双眸微眯。


    解了蛊,她就会离开他。


    解了蛊,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嫁给萧怀景。


    他们也会亲吻,洞房花烛夜,别的男人的手捧上她的脸颊,摩挲她的胭脂,亲吻她的胭脂,舔去她的口脂,做着他们曾做过的所有亲密的事情,然后生一个孩子,白头到老。


    但不解蛊。


    楚乌禾只能跟他干,干一辈子。


    少年嘴角微微翘起,“但是,我不想解蛊。”


    他清润的嗓音含带笑意。


    说着乌禾意想不到的话,她忽然呆住。


    他另一只手伸起,从阴影抬到月光下,缓缓摊开手,一颗白色的茧子在月光里发亮。


    那曾是他为以防万一乌禾变卦,怕她不想解蛊了,为自己留的,但如今……


    白皙的手指一捏,碎末淅淅沥沥落下。


    乌禾望着白茧。


    希望闪了下,又如流星划走了,淹没在夜色里。


    乌禾瞪大双眸,“你!……”


    后脑勺覆上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还未反应过来,他冰冷的唇如毒蛇蜿蜒,贴在她的肌肤,一点点滑到她的嘴唇。


    乌禾狠狠咬破他的唇,“檀玉,你在做什么!”


    她不可思议问,她已经问了他很多遍。


    檀玉抹去唇瓣上的鲜血,扬起唇角,“蛊是阿禾下的,那就在一起一辈子。”


    紧接着他俯身,两瓣唇又贴了上来,不留一丝缝隙,就着鲜血吻她,冰凉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横冲直撞,贪婪地吸食她的温度,吞咽她的肉。


    乌禾大脑刹那一白,反应过来,脑子里只充满一句话。


    檀玉简直是疯了!


    她继续咬他,可他像是不怕疼似的,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疯狂又旖旎。


    她伸出手,使劲去推他,打他。


    牙关松了一下,唇撤离,乌禾以为有效,紧接着他抓起她的两只手,修长的手指单手就能握住并起的手腕,提溜起来抵在墙上,加深了吻。


    冬日忽然不冷了。


    萧怀景快要回到屋子,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枚琥珀铃铛。


    那夜,他又折回,把碎了的琥珀全部捡起,拼凑在一起。


    乌禾不信他,那再没有比这更能证明他的心意了。


    他又折身,想把这颗破碎,但被他细心复原的铃铛交给她看,再让她好好思考,答复他。


    他走到乌禾的院子,出奇地寂静,没有一个小厮丫鬟。


    月影婆娑,屋门大开,不点一盏烛火,里面传来一阵动静,格外清晰。


    黑暗里津液啧响,喘气声格外得粗。


    乌禾抬起的双手僵硬,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体吻得软瘫。


    他们吻过太多次,身体早已熟悉他。


    双眸氤氲,染上一层雾,眼皮子渐渐耷拉下去。


    檀玉松手时,她的手毫无攻击地垂下,他揽住她的腰,把她圈在怀里,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温柔摩挲。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檀玉掀开眼皮。


    脚步游走,把怀里的人从阴影抱到月光下。


    院子里的脚步声一顿。


    萧怀景屏气凝神,诧异地望着屋内泠泠清辉中,乌禾在跟人接吻。


    他视线移过去,黑与明的交线里,渐渐浮现一张清冷疏离的脸。


    萧怀景后退了一步。


    吻着乌禾的人。


    竟是檀玉。


    那个一向温良的少年,他们两个,怎么会?


    檀玉捧着乌禾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她的青丝,脸被月照得冷白,深邃乌黑的双眸幽幽地望着震惊的男人。


    唇瓣缠绵中,缓缓翘起唇角,极尽的嘲讽与挑衅。


    乌禾是他的。


    阿禾只能是他的。


    第74章 “子虫,是不能背叛的。……


    清晨,乌禾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


    扶住脑袋,太阳穴跳动,有些痛,脑袋里有团黑色的雾缭绕,忽然浓雾中闪现一张脸,掐碎了厉蛾,疯狂地吻她。


    她掀开眼皮四周如初,阳光依旧。


    她想她大抵做了一场噩梦。


    这梦实在离奇,檀玉一心想要解蛊,又怎会亲手捏碎解蛊的办法。


    她下床,打开柜门,匣子果不其然在里面。


    算算日子,厉蛾也快破茧而出了,她打开匣子,晨光投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厉蛾呢?!


    乌禾皱眉,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开,大片金色的光泄进来,匣子里亮得透彻,风卷起衣袂,轻扫她的背脊,寒毛竖起。


    “醒了?”


    与风而来的,还有一道温柔含带笑意的嗓音。


    啪的一声匣子掉在地上,木头盖振动,像她颤抖的心脏,她缓缓转过头。


    门口的少年端着早膳,身姿颀长而立,背对着阳光,青丝染了一层金光。


    嘴角微扬,眸光如秋水,温柔地望着她。


    他掠了眼地上摔裂了的匣子,乌黑的眸子弯起,“看来这次得换个匣子了。”


    他抬了抬手上的木托,“我做了些糕点,都是你爱吃的。”


    注意到她身体微微颤抖,他阖上门。


    流进来的光又被收回,光线一暗,乌禾僵硬干涩的眼睛眨了眨,才回过神。


    紧张问,“你做什么?”


    檀玉答:“你穿得好单薄,我怕你冻着,把门关了。”


    他把糕点慢条斯理放在桌上,见乌禾一直杵着不动,笑着问:“快过来吃呀,糕点便罢了,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乌禾盯着他,“你别那样笑着看我,别温柔地跟我说话。”


    他这样,令她毛骨悚然。


    檀玉笑着问:“你不喜欢吗?”


    “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乌禾道。


    从前的檀玉,褪去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他只会凶她,恐吓她,用手掐她,杀她,让蛊虫吃了她。


    绝不是此刻,眼睛温柔得仿佛有汪秋水要把她包裹进去。


    以及,他竟然不想解蛊,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那不是檀玉,她甚至怀疑,檀玉被调包了。


    乌禾叹气,“檀玉,我不知道你是病了,还是中了邪,又或是你又想出了新的报复我的手段。”


    “不。”少年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低头对上她惊讶的眼睛,“我没有想报复你,我也没有中邪,更没有生病。”


    他的眼神变得炙热,“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乌禾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


    他抬手,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颊,“从前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忘了上辈子的恩怨,忘了我从前的狠话,我会对你好的。”


    他搂住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髻,贪恋她的气息。


    望着从窗棂投来,落在她肩上的阳光。


    “阿禾,别走了,跟我在囹圄山过一辈子吧。”


    乌禾被他圈在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脯,听见他跳动的心脏,穿透冰冷的温度。


    檀玉他疯了。


    还疯得不轻。


    乌禾动了动,“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檀玉把她松开,笑了笑,“差点忘了早膳的事。”


    乌禾坐下吃东西,檀玉静静地望着她吃,她一抬头,就能对上檀玉的眼睛。


    乌禾不习惯他看着她吃东西,嚼着食物愈来愈慢,轻咳了声,“你别看着我吃,你自己不吃吗?”


    她夹了块栗子糕凑到他嘴边,忘了他有洁癖,又收回,倏地他低唇咬住栗子糕。


    少年细嚼慢咽,“很好吃。”


    乌禾愣愣地收回筷子。


    “那你也吃,别光看着我吃,我不喜欢你看着我吃。”


    檀玉颔首:“既然阿禾不喜欢,我就听阿禾的。”


    周遭变得十分寂静,乌禾低头吃东西,内心乱得厉害。


    良久,她试探着问:“你知道南诏都城现在怎么样了吗?父王去世都快一个月了,现在的新王应是罗金构吧,至于王后,是我哪个堂表姊妹?”


    檀玉摇头,“半个月前,罗金构在家中暴毙而亡,密探所查是中毒而亡。”


    乌禾抬眸:“谁干的?”


    “还未查清。”


    “那如今继承王位的是谁?”


    檀玉看向乌禾,道:“楚乌涯。”


    “什么?”乌禾惊讶,气息一顿,“楚乌涯做南诏王,那些大臣,和南诏其余五大部落族长是如何答应的?”


    “楚乌涯并未掌权,不过是个滥竽充数,强推上去的傀儡罢了,上有太后垂帘听政,下有六大部落瓜分实权,每个人都想当南诏王,南诏如今早已四分五裂,乱了。”


    少年轻描淡写道,眼底凉薄。


    乌禾捏紧筷子,盯着震荡的茶面。


    外忧内患,南诏竟到了这地步。


    她喘口气,缓缓松开手,问檀玉:“你会管南诏吗?”


    檀玉淡漠地摇头,“我并不想。”


    转而他扬起唇角,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渣子,“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甚至无比厌恶,除了你,我只想跟你在囹圄山待一辈子。”


    “你愿意吗?”


    少年问。


    乌禾快被他虔诚的眼神所灼伤。


    窗外鸟鸣声响,她望着他的眼睛良久。


    张了张唇:“我愿意。”


    *


    她愿意个屁。


    等檀玉走后,乌禾往萧怀景的院子走。


    甫一抬手敲门,门就开了,手悬在空中,讪讪收回。


    萧怀景见到乌禾很是诧异,扬起唇角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


    乌禾一愣,“你为何这般问?”


    他握住系在腰间的铃铛,“昨夜我去寻你,想把这枚铃铛给你看,告诉你我已复原了,没承想差点惊扰你的喜事。”


    昨夜?萧怀景怕不是看见她跟檀玉接吻了吧。


    萧怀景眼底化着抹淡淡凄凉,叹了口气,“你跟檀玉的事,我已经知晓了。”


    他曾和司徒雪一样,以为这对兄妹面上温情,实则私下里感情不和,却不知私下感情到了这步。


    “既然萧公子都已知晓,那我便没什么好瞒的了。”乌禾坦然道:“萧公子可曾记得,在南诏都城的时候,我曾问过你,两不离蛊。”


    萧怀景颔首,“记得。”


    乌禾苦涩地勾起唇,“我跟檀玉便中了此蛊,而原先,我想下蛊之人,是你。”


    乌禾抬眸望向他,萧怀景瞳孔骤大,惊讶万分。


    她继续道:“命运弄人,子虫寄生在我体内,而母虫不知为何跑到檀玉身上,一离开他我就心如刀绞,只能缠在他身侧,本来此蛊是有的解的,可就在昨日,解蛊的厉蛾死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或许离不开囹圄山了,你还有别的办法能阻止这场战争吗?”


    “厉蛾。”萧怀景喃喃,思索片刻,他眸光一闪,“我曾听师父讲过,就藏在济世门的药阁里,你随我去,我替你解蛊。”


    乌禾警惕问:“我能信你吗?”


    “子虫离开母虫就会爆体而亡,我要一个死人和亲有何用,况且,我也不想让你死,乌禾姑娘说,蛊原本是要下给我,那么此事也是由我引起,我也得负责任。”


    他目光如炬,真诚道。


    “可是,济世门路途遥远,我还没出囹圄山,兴许就死了。”


    萧怀景笑了笑,“乌禾姑娘忘了我的医术出自名闻天下的济世门了吗?制作缓解蛊虫发作的药,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


    他握住乌禾的肩,“三日之内我会把药送到你手中,第三日晚,我们离开,水路不能走,有士兵把守,我跟师妹这些日子在囹圄山找到一条废弃的密道通往外界,我先把地图给你,为掩人耳目,届时我先在山外等你。”


    他环望四周,把袖中的地图交给她。


    乌禾握着地图,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她数着窗外飘进来的叶子,落下来一片,走,落下来两片,不走,落下来三片,走。


    如此顺下去。


    檀玉从身后抱住她,乌禾心脏陡然一颤,怒骂他:“你走路怎么没声,跟鬼一样。”


    檀玉握住她的手,眼眸弯了弯,“你数叶子做什么?”


    乌禾随口道:“无聊,数着玩的。”


    “是吗?”


    他笑意酥麻,可喷在她脖颈上的气息冷极了。


    少年吻了吻她的肌肤,呢喃道:“你无聊,那我陪你玩如何?”


    “不要。”乌禾偏了偏脖子,把他推开,“好痒,你不要亲我了。”


    他望着她脖子上蔓延开的血红,他张唇,在上面咬了一口。


    力道不重,也不轻,乌禾拧起眉头,“你做什么!”


    檀玉眼睫微垂,望着上面浅浅的牙印,摩挲她炽热的温度。


    笑着道:“阿禾,你要是离开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乌禾指尖僵硬,枯黄的叶子轻飘飘落下,像只死了的蝴蝶。


    后来叶子都被琥珀和琉璃打扫走了,走与不走,都乱了。


    待第三日,月亮照常升起。


    乌禾徘徊良久,卷起包袱,还是决定走。


    檀玉已经疯了。


    他似乎厌恶极了这个世界,厌恶这世上的所有人,除了她,可他本就阴晴不定,她不确定明日他会不会也厌恶她,毕竟他从前就厌极了她,想将她剥皮吃肉。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能留在这跟一个疯子过一辈子。


    更不能不顾南诏的子民,安居在这里。


    她还得去找楚乌涯,他如今处境四面受敌,他是她的弟弟,她抛不下他。


    她举着火把,密道寒冷潮湿,常年封闭充斥着一股霉味,像腐烂的植物,以及隐隐约约有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脚下爬过无数只甲虫,她捂住嘴,吓了一跳。


    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步伐快了许多。


    走了太久的路,额头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有些热,直到一股凉风吹来,扬起额前的发丝。


    乌禾一喜,有风,证明快到出口了。


    果不其然一面石门出现在密道尽头,门缝透着淡淡月光,划在潮湿的地面,像割开一道口子。


    按照萧怀景的指令,她扭动门上凸出的石麒麟。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怪物咀嚼着食物,牙齿咯吱咯吱响,石门缓缓上升,一束月光扑在她的裙摆上,一点点往上蔓延,外面风声呼啸,彻骨的寒冷,吹进来扑腾她的裙摆和袖子。


    乌禾气喘吁吁,虚脱地笑了笑。


    月光蔓延到眼睛时,嘴角笑意僵住,瞳孔放大,仿佛有无数血液往里涌,肿胀得快要爆裂。


    黑黢的高山耸立,今夜的天没有一颗星辰。


    少年鹄立低矮的野草丛中,身影清隽,群青的衣袂与夜色快要相融。面容冷淡,被月照得苍白毫无血色。


    他缓缓抬眼,像等到猎物,极黑没有亮光的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乌禾想起话本里吃人的白骨鬼。


    偏他瓷白的脸颊沾着一道细碎的血珠子。


    风掀开野草,乌禾此刻才注意到他脚下躺着一个人,野草尖滴落几滴血珠,无声地砸在泥土里。


    是萧怀景,他昏迷不醒,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她现在更替自己捏一把汗,潮湿的衣衫紧贴着背,被风吹得极冷。


    夜色里,少年步履徐徐朝她走过来。


    乌禾想逃,但她深知她逃不出檀玉的手掌心。


    恐惧下,两条腿僵硬如钉,牢牢钉在了地面,身体止不住抖。


    他一点点靠近,银铃似鬼魅低吟。


    她低头,一只缠着铃铛的玄靴,踏进视线。


    几根苍白沾着血的手捧上她的脸颊,手是冷的,血还是温热的,她被迫昂起头,撞上那双黑沉的眸。


    风声里,他低声呢喃:“子虫,是不能背叛母虫的。”


    压迫里又带着一丝疑惑。


    少年望着她恐惧的模样,不解问:“我明明已经恐吓过你,你为什么还要逃走。”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你真的很不听话。”


    他的手指一点点移到她的脖子,乌禾胸脯剧烈起伏,她想起檀玉说过的话。


    他会拧断她的脖子吗?


    乌禾猛得闭上眼,索性等死。


    檀玉俯身,气息扫在她的耳垂,轻笑了声,“不过,我真的舍不得掐死你。”


    冰冷的唇瓣吻了吻她的耳朵,手捧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又侵略地。


    乌禾难受地睁开眼,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幽幽铃声,视线糊了糊,天与地融在一起,她落入一片檀香,牢牢裹紧她。


    陷入无边黑暗。


    四周寂静,只有风划过野草窸窣声,一只黑鹃落在枝头,发出啼血凄鸣。


    南诏有一情蛊,子虫忠于母虫,若母虫爱痴狂,则会反噬。


    少年摸上如蚁蚀咬的心脏,蹙了蹙眉,朝怀里闭着眼无动于衷的少女道。


    “好疼啊,阿禾。”


    他想他大抵是真的爱上了她,可她真的不爱他。


    但那又如何。


    他望着酣睡的少女,冰冷的指尖触碰她炽热跳动的心脏。


    低声喃喃,“阿禾,两个相厌之人,就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互相折磨,直至死亡。”


    *


    头好痛,像上一次突然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一样。


    只是这次脑子里的黑雾涌得更多,像浓稠的墨水,化不开,侵蚀她的脑海。


    乌禾捂着脑袋,吃力地爬起,她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掀开眼皮,一盏烛灯放在床头,黄红的光晕温馨,照亮她的床榻。


    四周很寂静,倏地门吱呀一开。


    月光投泻,一竖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仙姿如鹤,挺拔如松。


    是萧怀景。


    看见床上的人醒来,他温润如玉一笑。


    “你醒了?”他走过来,“你受了凉,我给你煮了碗姜汤。”


    “我……怎么受凉了?”


    乌禾想不起来,一想,脑袋疼得厉害。


    他贴心解答:“你贪玩,跑去外面看月亮,吹了寒风,受了凉。”


    他俯下身,热腾腾的姜汤递到她的面前,温柔道:“快喝了姜汤,免得等会变成风寒。”


    乌禾点头,握住碗,浅啄一口。


    他浅笑,“真听话。”


    倏地,脑中浓重的黑雾,淡了些,浮现惨白的月色下萧怀景躺在野草丛上,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衫。


    握着碗的手一顿,心脏颤抖。


    躺在地上的是萧怀景,那眼前的是谁?


    那人一笑,“怎么了?阿禾?”


    乌禾啊的一声,猛地甩开姜汤,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姜汤溅在了“萧怀景”的白袍上。


    他愣了愣,蹙眉瞥了眼污渍。


    乌禾惊恐地双手双脚退后,摇头道:“你根本就不是萧怀景!”


    周遭死寂了片刻,白衣男子轻笑了声,“还是被你发现了。”


    施浪城的商慕蕊为了嫁给自己的哥哥,把童家大小姐的皮扒了,做成面具披在自己身上。


    他想让乌禾喜欢他,于是戴上萧怀景的面具。


    少年的声线有些委屈,靠近她,歪了歪头,无辜问:“我把萧怀景的脸皮戴在了我的脸上,阿禾不喜欢吗?”


    “恶心!”


    乌禾猛地推开他,檀玉直起身,摸了摸脸上的皮,扬起唇角,“确实恶心。”


    他撕下面具,扔进炭火里,整张脸烫得扭曲,哗得燃起熊熊烈火,吞噬了所有。


    火光闪烁在少年的脸上,他鲜少穿白衣,清冷如月,青丝披散而下,不染尘埃,像天上神明,但乌禾知道,他就是个魔鬼。


    魔鬼摸上她的脸颊,问她,“阿禾,你喜欢我吗?”


    乌禾道:“不,我不喜欢。”


    他眉心微动,“可你从前说过,你喜欢我。”


    “那是骗你的。”


    他停顿片刻,笑了笑,“那你再骗骗我,好不好?”


    “不要!”乌禾想让他清醒点,“我喜欢的人是萧怀景,你知道的。”


    他忽地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颊,呼吸急促,目光紧凝着她,摇头道:“你不喜欢萧怀景,你不喜欢的,都是它逼你的,你只是控制不住你自己。”


    乌禾蹙眉:“什么他逼我,控制不控制,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的手指在颤抖,“你还记得我被风卷进篝火里的纸条吗?”


    乌禾想起篝火会,他们五个人的秘密。


    他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乌禾怔住。


    他在六年无边黑暗的万蛊窟里,参透了一个秘密。


    这个世界不过是个虚无的故事,他和楚乌禾是配角,司徒雪和萧怀景是主角。


    南诏不过是他们故事里途径的一块地图板块。


    而在这里,楚乌禾痴恋上了萧怀景,他喜欢上了司徒雪。


    起初,他是感到自己对司徒雪莫名的亲近,楚乌禾也不出所料喜欢上了萧怀景。


    他见证着她毫无结果的愚蠢。


    知晓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所有人都不过是灵魂被控制的行尸走肉。


    他无比厌恶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后来,他发现楚乌禾很有意义。


    他希望他们都离开,只留下他和楚乌禾的世界。


    在故事的长河里静静地生活,只有他和楚乌禾。


    第75章 阿禾,我爱你


    炭盆里,火焰逐渐熄灭,银灰卷着星火飘向窗棂外,被风吹散了飘进如绸黑夜。


    周遭寂静,交织着喘气声。


    乌禾的心怦怦跳,她望着眼前目光灼灼试图要用火掀开迷雾,让她看清大千世界的少年。


    她觉得檀玉不只是疯了。


    他是脑子得病了。


    乌禾伸手,迎着他刹那疑惑的目光,摸上他的脑袋,拧着眉头语重心长道:“檀玉,我知道楚氏祖上有几个人得了癫病,像中了诅咒般,咱太爷爷人到而立之年突发癫病,也是这般尽说些胡话,没想到竟轮到了你身上,还是这么年轻。”


    他握住她的手,滑到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摇头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不喜欢萧怀景就好了。”


    他乌黑的发泄下,滑落在乌禾的指尖,穿过五指,恍惚中,像是一只小兽寻求她的抚摸。


    看来,他病得不轻。


    乌禾问:“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眸,“你喜欢他,我就想杀了他,当然,你喜欢谁我就想杀了谁*,不过你放心,怕你心疼,我没有杀了萧怀景,我不想让你心疼他。”


    那样会让他嫉妒得发狂,他不想让萧怀景成为乌禾心上的明月,牢牢挂在心尖。


    听到萧怀景没死,乌禾松了口气,檀玉似乎不喜欢她的表情,咬了咬她的手掌,乌禾抽手,被他牢牢抓住。


    “当然,你若是再逃,我会真的杀了他。”


    乌禾瞪了他一眼,“檀玉,你杀人是会下地狱的。”


    “看来阿禾舍不得我下地狱。”


    他乌黑的眸折着她的影子眯起,眸光一闪,想到一个极好的法子。


    “阿禾,不如这样,我把你的手脚都拴起来,就拴在这床上,你就再也没法逃走了。”


    他极其认真道。


    乌禾停顿片刻,心里憋着一股气,到最后忍无可忍道:“檀玉,你有病就去好好治,别来祸害我!”


    他不恼,薄唇微扬,抬手把她额前乱了的发丝别到耳后,迎着她的怒气,揉了揉她的耳垂,轻轻开口,“阿禾,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待在囹圄山一辈子吗?”


    “不愿意。”乌禾斩钉截铁道。


    “阿禾,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待在囹圄山一辈子吗?”


    他嗓音清醇,一遍遍问她。


    “我说了我不愿意!”


    她狠狠打开他的手,刹那周遭又陷入死寂,她轻轻喘气,胆战心惊抬头看向檀玉。


    他笑容依旧。


    可那笑让人觉得诡异。


    他轻启薄唇,“阿禾,你还是很不乖。”


    紧接着又是那阵铃铛声,模糊如湖面荡起无数波澜,檀玉白皙的手指握着银铃,轻轻晃动。


    脑中,黑雾弥漫开,洪水猛兽般,吞噬了所有,她的记忆,她的心智,她的喜怒哀乐。


    乌禾瞳眸一缩,没了亮光。


    变成了一只木偶。


    *


    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几朵,娇小玉琢的花瓣吐露芳香,弥漫在寒冷的冬风里,馥郁清雅。


    青纱微晃,和粉色的帷幔勾牵,铜镜前,少女静静地坐着,脸方才被沾了热水的毛巾细细擦拭过,香温玉软,肤如凝脂。


    铜镜里,少女身后站着一道群青身影,檀玉俯腰,手指握着她柔软的青丝,木梳小心翼翼扫下来。


    “我昨夜学了好久如何梳发,你喜欢的发型好难扎,不过我学会了。”


    他语气求着夸奖,可镜中的少女毫无回应,一点声也没有。


    檀玉扎好发,手撑在她的肩上,望着镜子里的人,亲昵地贴了贴她的发鬓,怕她生气弄乱她的头发,贴得非常轻。


    她的青丝上也沾了蜡梅香,很香。


    他给她添妆,描眉。


    檀玉从没给女子画过妆,纵然从仲无明那讨要了些妆女图,认真学,却还是生疏,手一抖,蛾绿不小心描出一条线。


    连忙擦了擦,抱歉道:“你一定要怪我了,我下次注意。”


    他细细描完眉,蹲下身仰望着少女,抬手捧住她的脸颊,眉眼弯起。


    “阿禾,你瞧,我画得如何?”


    粉胭青眉,红唇杏眸,可眸却无神,如一具精致的木偶人。


    檀玉斟酌片刻,选了他从前买的红石榴钗插进发髻里,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朱石折着生机的光。


    少年翘起唇角,“今日天气很明媚,我们出去走走。”


    入冬了,叶已落尽,树枝光秃秃的,唯有几棵松树常青,霜刚化开,像刚下过一场雨,松针挑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亮得刺眼。


    乌禾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穿得厚实,怕她冷,腿上又盖了一条狐狸毛毯,毛毯里又包着手炉。


    檀玉推着轮椅,带她看他长大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好好跟她讲解过囹圄山的风光。


    希望她能喜欢这里。


    其实他也没有多喜欢这,但是一想到跟她在这过一辈子,他忽然喜欢上囹圄山。


    “你真要这样把她变成木头人,自欺欺人过一辈子?”仲无明语重心长问。


    他看向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的乌禾,风轻轻一吹,毯子滑落在地上,檀玉蹲下,用手细细拍去上面的灰尘和落叶,盖在乌禾的膝盖上,捂得严实,不让风吹进去。


    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冷,眉心微动,担忧道:“风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仲无明叹了口气,“檀玉,你这样何尝不是在堕落。”


    少年薄唇微扬,“堕落有何不好。”


    仲无明无奈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劝你看清自己的心,你们两个还不如分离,两不相欠得好。”


    檀玉的脸色沉了沉,抬头地看向仲无明,双眸阴翳。


    仲无明嘶了一声,闭了闭眼,恨铁不成钢道:“行,是我多嘴,你当我没说得好。”


    他背手走了,懒得再管檀玉。


    檀玉敛去眼底的不悦,看向乌禾,笑了笑,“阿禾可别听他胡说。”


    夜晚,檀玉抱着怀里的少女坐在窗边看月亮,夜色如绸,蜿蜒的山峦上,稀疏的云雾里,一轮圆月若隐若现,良久,风吹散了云层,明月高悬苍穹,月光如水流淌在少女裙摆上。


    他望着她眼底的明月,漆黑的眸添了丝神光,恍惚是活生生地躺在他怀里的人,不是只木偶。


    “阿禾,今夜的月亮很圆。”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捕捉她的光,他轻轻喘着气,头抵在额头。


    望着她本能的需求,埋在心脏的种子到一定时候发芽,伸出藤蔓,爬满她无神智的空壳,欲望填满。


    欲望中,她双眸渐渐变得氤氲,脸颊比胭脂还要红,唇微张,喘着粗气。


    檀玉握住她的下巴,唇瓣覆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温柔如水,她干涩的唇被吻得柔软湿润。


    他缓缓撤离,望着她情动的双眸,“阿禾,你也很需要我吧。”


    她胸脯剧烈地起伏,像是迫切地需要他。


    他吻了吻她的青丝,扬唇笑了笑,“阿禾,我答应你。”


    他小心翼翼卸下她发髻上的簪子,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暴露在月光下。


    温柔地剥开她的衣衫,怕她着凉,他给她穿了好多衣裳,解开来有些费力。


    他在她身下垫了层毯子,腰肢陷在柔软的狐狸毛里,青丝洒在毯子上,她眯起眼睛,身体燥热地扭动。


    少年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唇,她昂起下颚,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锁骨,浅啄轻碰,最后吻了吻她靠在他肩上的脚背。


    “阿禾,你喜欢我吗?”


    少女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娇柔的呻.吟。


    他俯下身,嘴唇贴在她烫红的耳朵,低语道:“阿禾,你说,我喜欢你。”


    少女动了动唇瓣,呻.吟为她僵硬的语调添了丝情动。


    “我……喜……欢……你……”


    檀玉奖励地抚了抚她的脑袋,继续道:“你说,阿禾喜欢檀玉。”


    她像个木偶人,遵循他的指令。


    “阿禾……喜欢……檀玉。”


    少年幽深的双眸洋溢着笑,他的眼底比乌禾情动得更深,摸上她脸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低低笑出声,又像是个被满足了的孩子,欣喜若狂。


    “檀玉也喜欢阿禾。”紧接着他摇头:“不,檀玉爱阿禾。”


    他目光灼灼,无比虔诚道:“阿禾,我爱你。”


    “我爱你。”


    他一遍遍吻她,一遍遍诉说情动。


    他忽然真的希望他们是龙凤胎,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连在一起,干着最亲近的事。


    他忽然无比庆幸乌禾把蛊错下给他。


    他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但乌禾是恩赐,他们是命运选择的龙凤胎,情蛊代替了他们的血液,将他跟她相连,永不分离。


    少年的手指穿过少女的青丝,黏腻的汗水摩擦,少年张着唇,气息逐渐凌乱,清冷的嗓音变了调。


    “阿禾……我好爱你……我爱你……”


    少女用呻.吟回应他。


    月影婆娑,窗外的树枝摇曳,叶子落尽,干巴巴的树枝黑影落在毯子上。


    倏地,呻吟变成嗤笑,屋子里充满了尖锐的笑,划破旖旎。


    “弄了半天,原来你是爱上了我。”


    少女勾起唇角,青丝蜷曲沾着汗水黏在脸颊,氤氲的眸弯如弦月,望着身上一向冰冷如霜的少年情动,他双眸布着血丝猩红,湿润抹了露水。


    她一直无比清醒,看着他为她描眉,散步看风景,蹲在地上给她披上毯子,听他讲一堆烦人的话,以及他像条卑微的狗一样,诉说着爱意。


    她摸上他的脸颊,“都是骗你的,我突然发现,我就喜欢看你爱我,像一条发情的公狗。”


    这种恶趣悄然攀上,无限放大。


    她嘴角笑意更深,“檀玉,这世间再无比你更好玩的人了。”


    少女张了张唇,学着方才的样子,掐着嗓子娇声。


    “檀玉,阿禾爱你。”


    眼尾勾起嘲讽,又迷离娇艳。


    檀玉定定地凝视她,双眸微眯,片刻嘴角轻轻上扬,不恼不惊。


    他又吻了吻她的眼睛,乌禾难受地闭上眼,震惊他不生气。


    “我一直都知道。”他轻笑道。


    乌禾一愣。


    檀玉摸上她的发丝,清晨为她梳发的时候,她毫无回应,她没有神智的空壳,静静地坐着,反倒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楚乌禾时而会贪生怕死,阿谀奉承他,时而会张牙舞爪,打他骂他。


    但绝不是个死物。


    他不喜欢死物,那样毫无意义。


    他顺着青丝一点点向下,捧着她的脸,端详着她愤怒的双眸,皱起的眉头,紧咬的嘴唇。


    嗓音含笑,“我不喜欢呆滞的木偶,如同一条死尸,毫无生气,我更喜欢你强忍着厌,说爱我。”


    “就像此刻……”


    风一吹,烛火刹那一颤。


    他喘着气望着她唇瓣一张,呢喃道:“阿禾,说爱我。”


    第76章 爱我吧,我比他好……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乌禾的脑袋枕在一条精瘦镶覆肌肉的手臂,青筋凸起如无数条蛇蜿蜒,小腹上也挽着一条手臂,牢牢圈着,背脊贴在赤裸的窄腰,清冽的檀香包裹。


    少年的下巴抵在少女的青丝,亲昵地吻了吻熟睡的人,身体紧密相衔,他不舍得分离。


    乌禾梦语,好似做了噩梦,小脸一皱在他怀里动了动身。


    阳光愈浓,窗外,停在蜡梅花枝上酣眠的小鸟弹跳起,扑着翅飞走,蜡梅花枝战栗,抖了几滴晨露下来。


    乌禾睁开惺忪又湿漉漉的眼睛,恼怒地把他推开。


    “你大早上发什么情!”


    檀玉手上还勾着她的青丝,少年的脸沐浴在晨光中,乌黑的眸沾着细碎的金光和情欲,他轻启薄唇,“你方才在动,我没控制住。”


    他伸手,重新把她揽回怀里,翻了个肩面对面。


    “你别再……”乌禾倏地咬住唇瓣。


    他嗓音沙哑,抚摸着她后脑勺,“我保证,我这次忍住。”


    乌禾松开牙齿,轻轻喘气,抬起一双氤氲的杏眼,怒视眼前的人。


    “你能不能把它拿走。”


    “抱歉。”


    可他身体一点也没说抱歉,他扬唇吻了吻她的额头,气息又凉又痒喷洒在皮肤,“阿禾,我们就这样在到天荒地老,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不要。”


    乌禾拒绝,拧起眉头啧了一声,“檀玉,你脑子里是只有这些吗?”


    他道:“我脑子里只有你。”


    乌禾无语,不想跟他讲话。


    他见她生气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清润的笑了一声,抽出身,松开她,贴心地把被褥盖严实地盖住她的肩头。


    “睡觉吧,你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当然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便继续陪你。”


    乌禾猜他是要去处理囹圄山的公务了。


    她裹紧被褥翻了个身,“谁舍不得你,你赶紧滚。”


    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裳,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笑道:“我走了,中午再来陪你。”


    乌禾闭着眼很快又沉入酣眠,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


    昨夜筋疲力尽,乌禾睡了许久,比檀玉想象地还要久。


    正午的阳光把人影照成一团,饭菜凉了又撤,换上新的。


    乌禾掀开眼皮,看见檀玉坐在凳子上,额头抵着指腹,手肘撑在桌子上,静静地望着她。


    乌禾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还被他囚禁着。


    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她问檀玉,“我睡了很久吗?”


    檀玉摇头,“不久。”


    他扬唇道:“饭菜刚做好,阿禾醒来正好可以用午膳。”


    乌禾扫了眼,道:“刚起来,我还不饿。”


    “那我先为你梳妆。”


    “不要。”说起这个乌禾就来气,嗔怪道:“你昨儿给我画的妆丑死了,胭脂那么浓,眉毛那么粗,那么丑的妆怎么能出现在我那么美的脸上,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差点没憋住,想把脸上的胭脂抹你脸上,丑就算了,你还推着我出去看风景,让那么多人看见。”


    檀玉道:“我再好好学。”


    她指着他。


    “还有,我穿件斗篷就够了,你还给我盖毯子,毯子里面还塞个手炉,热死了,我真的很想从轮椅上跳起来不骗你了。”


    檀玉颔首:“我下次注意。”


    乌禾一口气说完,气息逐渐平静,心里颤了下,想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


    轻咳了声:“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


    乌禾坐下吃饭,檀玉陆陆续续给她夹菜,他仿佛能精准捕捉到她下一刻要吃什么,还没等她抬起筷子,菜就送了上来。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他温柔地笑了笑。


    这样的檀玉,跟记忆里阴晴不定,不对,对别人晴朗,待她一向阴寒,凶残,恐怖的少年,难以重叠在一起。


    檀玉真的爱上了她?


    可转眼一想,她如此美丽聪慧,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檀玉爱上她,也不是很难嘛。


    乌禾撑着脸颊歪了歪脑袋,檀玉望着她,眉心微动,疑惑她在想什么。


    忽然,她双眸一亮,激动问:“檀玉,既然你爱上了我,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不离蛊会反噬在你身上,我就不用受你的控制了。”


    虽说蛊医说需得情深成痴,但檀玉这几天看着,挺像脑子有病。


    他波澜不惊,轻挑起眉梢,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再给阿禾下一颗离不了我的蛊,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他这是在鱼死网破!


    乌禾收回激动的目光,低下头继续扒碗里的饭。


    气不过又抬头,“檀玉,你厌恶极了这个世界,但我不厌恶,我要帮南诏,我要阻止这场战争,萧怀景是启国的大皇子,我要嫁给他,和亲中原,他是长子,兴许未来我还是中原的皇后呢。”


    他眉心微蹙,“萧怀景不是启国的大皇子。”


    乌禾愣住,“你说什么?”


    他双眸微眯,凉薄淡然道:“萧怀景是皇子不假,但早被中原的皇帝贬为庶民,无权无势无名,如何和亲?”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望着她天真的眼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不过是想利用你,欺骗你罢了。”


    乌禾的手指一僵,筷子掉在了地上。


    *


    阴暗的地牢投不进一丝光,时而潮湿的地上爬过觅食的老鼠。


    萧怀景双臂绑在木架上,低垂着头,脸上沾着污垢,凝固在上面。


    往日一尘不染的白袍,暗沉的鲜血和黄色的泥巴使得其变得脏兮兮的。


    乌禾望见时惊讶地张唇,铁栏外檀玉握住她的肩膀,侧眸勾起唇角,低头贴着她的耳朵。


    “他还是你心中那个仙鹤之姿的萧怀景吗?”


    乌禾扭动肩膀,从他手里挣脱开,“谁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你大可去问他。”


    檀玉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握住铁烙,烙头被烧得通红,按在灰黑的炭上滋滋作响。


    火星溅起,少年清冷的脸浮了层红光,眼底晦暗不明,他薄唇微扬,漫不经心道。


    “当然,若是他不肯说实话,我可以帮你。”


    像个活阎王。


    乌禾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不用。”


    她道:“还有,我自己一个人进去,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檀玉蹙眉,似是不太愿意。


    乌禾叹气,“我跟他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难不成还会逃了?况且他浑身脏兮兮的,我能跟他做什么亲密的事情,你不必吃醋。”


    檀玉点头妥协,打开铁栏门。


    门刺耳一响,萧怀景慢悠悠抬起脸,掀开沉重的眼皮。


    看见乌禾时他眸色亮了亮,忽地瞥见站在地牢外的群青色身影,他想起漆黑的夜,少年也是这般站着,如同鬼魅。


    和平日里纯良温润的模样不一,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跟司徒雪都被他骗了。


    他根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人畜无害的普通少年。


    他是恐怖的蛊人。


    惨白的月色下,他歪了歪头,群青色的衣袂下,密密麻麻的蛊虫蔓延,朝自己聚拢,如黑水往他鼻腔嘴巴里钻,后来蛊虫爬满了他的眼睛,吞噬了月光,陷入无边黑暗。


    耳边响起冰冷的低吟,“你凭什么能俘获她的芳心,凭什么。”


    一遍遍追问。


    后来少年轻笑了声,“大抵是因为你这张脸吧。”


    再次醒来,身在地牢。


    萧怀景张了张干涩的唇,嗓音沙哑,“其实我曾以为,他喜欢的是师妹,不承想他喜欢的是你。”


    很巧,乌禾也曾这般认为。


    萧怀景虚弱地扬起唇角:“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走。”


    “萧公子,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信任你。”


    乌禾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开门见山问:“其实你早被贬为庶人,已不是中原的皇子了吧。”


    萧怀景一顿,心虚地低下头。


    答案了然。


    乌禾手指捏紧,也跟着低下头,“我允许你先给我一个解释。”


    萧怀景苦涩一笑,“我也曾有过温馨的时光,母妃温柔良善,父皇待母妃宠爱有加,也曾有一段父慈子孝的日子,享尽荣宠,甚有传言,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


    乌禾不解问:“那后来呢?你为何会被贬为庶人。”


    他手指微微颤抖,青筋暴起,难得在他深不见底的眸里看到愤怒。


    “皇后与丞相为扶持四弟,污蔑母后与宫中侍卫私通,迷晕母妃,引父皇前来,设计捉奸在床,父皇勃然大怒,处死了母后,宫中一时谣言沸扬,我非父皇血亲,乃是奸生子,父皇听信谣言,滴血验亲时歹人在水里做了手脚,鲜血不相融,父皇痛心疾首,将我贬为庶民。”


    他继续道:“济世门门主与母妃是旧相识,他将我带回门中收我为徒,教我功夫授我知识,临终前告诉我要想破南诏,必得先杀蛊人。”


    “南诏将是我的投名状,南诏矿产丰富,中原觊觎许久,只有走进父皇的眼里,我才能报当年之仇,才能洗去冤屈。”


    他很可怜,原来仙姿如鹤,高岭之松的萧公子,也是个可怜虫。


    乌禾嗤笑了一声,“后来你发现了一个不费一兵一卒的方法。”


    她紧紧盯着他,“假如我嫁于中原和亲,是嫁于你的皇弟,还是嫁于你的父皇。”


    地牢静寂片刻。


    “父……父皇。”


    紧接着他又抬起眼,拽着拳头,目光虔诚。


    “太后薨逝不过半月,为守丧皇宫一年不得有喜事,请你相信我,在这期间我一定会谋权篡位成功,娶你做我的皇后。”


    乌禾眯起眼睛,“我该如何信你?万一你不成功呢?听闻中原皇帝年过六十,我不过十六,你叫我在深宫蹉跎一生吗?”


    萧怀景张着嘴,凝噎在喉。


    良久道:“我已谋划多年,豢养私兵,后宫朝中皆插有济世门眼线,只差一个在父皇眼中崭露头角的契机,回到皇宫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机会,你相信我,我会成功的。”


    “可我不敢赌。”


    乌禾摇头苦涩一笑,“萧怀景,喜欢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她折身,地面潮湿阴冷,明明穿着鞋子,脚却像是踩在了上面,湿冷肮脏的水透进了心底。


    她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


    泪珠子不争气掉下来,不是伤心,是被自己气哭的。


    走出铁栏,看向静静伫立在前望着她的少年。


    她张了张唇,“檀玉,你赢了。”


    檀玉走过来,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眼眸深沉。


    薄唇微抿,缓缓开口道:“我不喜欢看见你为他哭泣。”


    “我没有为他哭。”乌禾挪开他的手,狠狠抹了把自己的眼泪解释道。


    可眼泪控制不住,涌得更多。


    檀玉不想看见,他又嫉妒又心疼。


    少年握住她的肩头,揽在怀里,温柔地抚上青丝,透过铁栏看着苟延残喘的男人,眼底掠过一道讥讽。


    “阿禾,爱我吧,我比他好。”


    第77章 旖旎


    转眼黄昏,乌禾回到屋子里,甩掉脚上沾了黑色脏水的鞋,一翻一斜落在地上。


    伸手抱膝坐在床上,珠帘跳动摇晃,噼里啪啦响,乱糟糟缠在一起,橙色的光铺在裙摆上,一点点黯淡下去。


    当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残缺不再圆润的月悄然攀上高枝。


    一双黑靴踩在稀疏的月光上,瞥了眼东倒西歪的鞋,伸手欲捡,快要触碰时。


    一道厉声震耳。


    “你别捡,这鞋脏了,我要扔掉。”


    乌禾从膝盖里抬起头,目光幽冷地看向地上的鞋跟人。


    檀玉收回手,点了点头,“我再送你一双新鞋,比这旧鞋还要好看的。”


    “平常鞋我看不上,你知道本公主的鞋要有多金贵吗?”


    乌禾故意刁难檀玉,“我要在上面弄颗巨大的夜明珠,没有巨大的夜明珠我就不要。”


    檀玉颔首,“好。”


    夜色宁静,乌禾听见窗外的腊梅花落在夜里结了冰的水洼上,啪嗒一响。


    他走过去,屋内没有点烛火,光线昏暗,靠着月光依稀分辨周遭的景,乌禾看不清檀玉,看不清他眸中的柔情。


    但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她的妆花了,像只吉祥的绣花麒麟布偶。


    檀玉打开火折子,点燃烛火,暖黄的火光如流水刹那涌散。


    乌禾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觉得丢人,又把脸塞回膝盖。


    两根手指穿过夜色勾住她的下巴,慢悠悠挑起,檀玉眉眼弯起。


    “躲什么?”


    乌禾道:“我现在那么丑,你一定会嘲笑我。”


    “我不会嘲笑你。”檀玉道:“我只会心疼你,嫉妒萧怀景,更想杀了萧怀景。”


    乌禾咬了下唇瓣,抬起眼眸,“那我是不是很蠢。”


    檀玉颔首,如实道:“确实是。”


    这话乌禾不爱听,她抄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檀玉,猝不及防,腰上闷声一响,檀玉握着枕,看向乌禾。


    她嗔怪道:“你会不会哄人,还说爱我,连哄哄我都不会。”


    少年俯下腰,抹去乌禾花掉的妆,轻轻扬起唇角,“行,我们阿禾最聪明。”


    他拧干泡在铜盆里的帕,小心翼翼擦拭,“不过,你为他伤心这件事确实很蠢。”


    “我才没有伤心。”帕拿开,露出一双傲娇的眸,“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想将他收为囊中之物,玩一玩,没想到被他给玩了,心有不甘,毕竟本公主长这么大,就没被人玩弄感情过。”


    她两条腿盘坐在床上,双臂环在胸前。


    檀玉觉得她可爱,扬起唇角,“那你继续玩我吧。”


    乌禾盯着眼前的人,他赤诚的目光比烛光要耀眼。


    嘶了一声,“檀玉,你这样像一只小狗。”


    少年含笑,“那你就把我当成一只小狗。”


    他握住她的手,牢牢拽在手心里,“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把我当什么都成。”


    乌禾道:“那你继续当我的哥哥。”


    他低头唇瓣碰了碰她的手背,有些痒。


    “那不行。”


    他抬起身,抚上她擦干净了的脸,“今日是冬至,上次我们没吃的饺子,今日我们一起吃。”


    “冬至?饺子?”


    她确实有些饿了。


    檀玉道:“你等我会。”


    他折身,乌禾拽住他的衣袍,檀玉转头问:“怎么了?”


    乌禾杏眼弯了弯,“你给我拿壶酒,我想喝酒。”


    檀玉眉心微动,似是犹豫,乌禾挺起腰杆道:“我现在身体好了,肉都长回来了,每日三餐按时吃,你可不能以伤身体为由不让我吃酒。”


    檀玉问:“你想借酒消愁?”


    若看见乌禾为萧怀景发酒疯,他也会疯掉,怕控制不住此刻在她面前的柔情。


    乌禾道:“才不是,只是冬至到了,想喝酒罢了。”


    檀玉道:“饺子配酒,好像不太配。”


    “你管我?”


    “行。”檀玉点头,“我再做几道下酒菜。”


    乌禾在屋子里等了会,菜陆陆续续上桌,都是乌禾爱吃的菜。


    她看向鼓囊玲珑的饺子,饺子边的褶皱叠得漂亮,整齐有秩,分毫不差,不像是玲珑和琥珀包的。


    她问檀玉,“这是你包的饺子?”


    他点了点头,把筷子拿到她面前。


    倒像是他一丝不苟的风格。


    “我做了牛肉馅的,虾馅的,还有最稀松平常的猪肉馅,都是你喜欢吃的。”


    乌禾夹了一只饺子,送进嘴里,嚼了嚼。


    檀玉没有问她好不好吃,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她点了点头,又夹了一只饺子,满意道。


    “还不错嘛。”


    檀玉也跟着满意地笑了笑。


    饺子吃得差不多,乌禾给自己斟了杯酒,见檀玉杯底空空,也给他斟满。


    “来,我们都喝些。”


    乌禾抬起酒,“你可别又糊弄我,给我寡淡的果酒喝。”


    她浅啄了口,见对味,一仰而尽。


    檀玉道:“慢些喝。”


    乌禾摆手:“无妨。”


    她又倒满。


    檀玉道:“少喝些。”


    “你别管我,我今天就要喝尽兴。”


    少女歪头,手撑着脸颊,快要趴到桌子上,“檀玉,你说我是不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半年怎么这么倒霉。”


    她掰着手指头算半年来发生的倒霉事,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回想我从前的十六年,顺风顺水,幸福美满,老天就是看本公主过得过好,蓄意报复本公主。”


    她的下巴从手肘滑下来,快要磕到桌上,檀玉伸手握住。


    她抬起氤氲的眸,看着眼前的少年,“忘了,我顺风顺水的十六年原本是你的,老天这是在刻意收走。”


    他把她的酒收走,“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我觉得我还好。”乌禾摇了摇头,定睛瞧眼前的人,“不过,我怎么感觉看到了两三个你。”


    檀玉无奈一笑,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往床榻走。


    问她:“你想睡吗?”


    睡?


    走过窗户时,送进来的冷风将醉意吹散了一半。


    她拽住檀玉的衣襟,昂头拧眉,鄙夷道:“檀玉,你脑袋里只有睡吗?我现在醉了,你这是乘人之危。”


    檀玉低头,“我说的是歇息,你以为的是什么?”


    乌禾一顿,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的自然也是歇息。”


    “那你想睡吗?”


    乌禾道:“有点想。”


    可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檀玉行到床榻,却没把她放到床上,自个儿坐下,把她放到自己胯上,一只手揽住她柔软的腰。


    乌禾猝不及防,茫然地看向他。


    他清隽的眸近在咫尺,跳跃着烛火与她的影子,低下头,嗓音沾了清酒醇厚,醉人心脾。


    “你现在还醉吗?”


    乌禾莫名其妙结巴道:“不……不醉了。”


    可她的脸颊像醉了酒般涨红发烫,冷风吹散了她的醉意,但忘了她的脸颊。


    他静静地望着她,“既然没有醉,那就不算乘人之危吧。”


    “什么?”


    乌禾昂起头,紧接着他的唇瓣覆上她的唇,湿凉沾着酒味的舌头钻开唇瓣,轻而易举滑入温热的口腔,他勾缠着她的舌头舞跃,像跳动的烛火,舔舐夜色。


    乌禾的唇下意识接受,手下意识锤他的胸脯,锤了两下,手柔软地搭在他的胸前。


    吻浓烈时,布料紧贴着摩擦,冬至明明那般寒冷,却仍然感觉衣衫下起了层汗,黏腻,又干燥,尤其是心脏和嗓子。


    小腹腾起一股火苗,微弱地燃烧。


    他撤开,轻轻喘气,乌禾掀开迷情乱意的眸,对视半晌,他的吻又落下,落在她的眼睛,她闭了闭眼,吻又落在鼻梁,她的脸颊,蜻蜓点水地一点点落到昂起的脖子。


    衣衫落在榻下,肚兜打旋落下,勾在脚腕上。


    他搂住她的腰,“阿禾,感受我。”


    乌禾的手臂软绵绵垂在他的肩膀,风大了,吹得窗门吱呀一响,她蹙了蹙眉,抱紧檀玉的脖子。


    脚腕上的肚兜可怜地颤了几下,最后落在地上。


    这是她与檀玉第一次,在没有蛊虫的强迫下进行欢愉,每一寸肌肤上跳动的火苗都格外清晰,蔓延开来,又汇聚成一点。


    夜色沉酣,风愈来愈烈,窗门啪得一声紧紧阖上,接着不由自主打开,很快,又是一阵风重重关上了门,贴得瓷实。


    清晨的时候,檀玉捧着一双绣花鞋,两只绣花鞋上,躺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阿禾喜欢吗?”


    “不喜欢。”乌禾推开,“丑死了,顶着这么大两颗夜明珠好土,我那是故意刁难你的。”


    她坦然道。


    “原来是故意刁难我的。”


    檀玉把鞋放在地上,双眸微眯,盯着她晦暗不明。


    乌禾抱紧身子退后,“你不会这就生气了吧。”


    檀玉俯下身,“如果我生气,阿禾要怎么补偿我?”


    乌禾道:“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他一点点靠近,乌禾一点点退后,到最后退无可退,檀玉捧住她的脸颊。


    吻上她的唇,吻得乌禾腿软,良久他撤离,抵着她的额头,“想要这么补偿。”


    她刚*穿上的衣裳,又堆积在榻下。


    乌禾从未觉得清晨这么漫长,她忽然后悔今日早起,早知就该睡到日上三竿,而不是睡到日上三竿。


    檀玉仿佛对“睡觉”上了瘾,在欢愉中寻到乐趣,且乐此不疲。


    起初乌禾撩得唇干舌燥,在此得到欢愉,可檀玉实在不知疲倦,“睡觉”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且可以像吃饭一样,一日三餐,时而加些饭后点心,以及宵夜。


    宵夜吃得格外撑,夜里大把时间,用时也格外长,乌禾平坦的小腹吃得圆滚滚的。


    檀玉摸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温柔缱绻,眼底探着一抹好奇。


    “阿禾,我们生个孩子吧。”


    乌禾闭着沉重的眼皮,靠在檀玉的肩上,翻了个身。


    “你不是给我下了不能怀孕的蛊吗?怎么生?”


    檀玉低头,下颚贴在她的锁骨上,“那蛊伤身体,我撤了。”


    “生孩子不也伤身体吗?”


    乌禾觉得自己还小,她还想多玩几年,没想好做一个母亲的准备,以及,不想怀上檀玉的孩子。


    檀玉抱紧她,“阿禾说得是,我们不生。”


    日子慢慢过,她跟檀玉几乎是形影不离,他忙公务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跷着腿看话本子嗑瓜子。


    腿一抬一勾在檀玉面前晃悠,她看话本子到兴头上,倏地脚腕一紧,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转头撞入一双黑眸,乌禾皱眉,“你干什么?别打扰我看话本子。”


    他的吻落下她的脚心,很痒,乌禾仰着头哈哈大笑。


    他道:“你打扰我看折子了。”


    她的话本子和他的折子散落在地上,衣衫飘飘荡荡也跟着散落。


    乌禾觉得,檀玉不能当君主,不然就是个沉迷于美色的昏君。


    时而乌禾睡腻了自己的床,像在南诏王宫那样,在檀玉的屋子里睡。


    他寝屋和书房摆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有这个时节新鲜的花,也有她实在喜欢,放的假花。


    他从前不喜欢这些,觉得花里胡哨看着烦躁。


    如今都由着她去。


    甚至还有些赏心悦目。


    人相处久了,也是会吵架的,更何况她从前就跟檀玉水火不容。


    不过都是乌禾单方面吵架。


    小公主性子娇纵,有一日跟檀玉吵架,抱着试探的心,跑到囹圄山离檀玉最远的地。


    想看看他的心会不会痛。


    蛊虫会不会反噬。


    后来跟村民的小孩跳皮筋玩得忘时,一直到黄昏,挥挥手臂与小孩告别,一转头便看见张阴郁的脸。


    少年静静伫立在血霞下,面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捏紧微微颤抖,嘴角却翘起朝她浅笑。


    “阿禾,我们可以回家了。”


    笑得诡异恐怖。


    乌禾心一颤,暗叹自己玩脱了。


    那夜檀玉把她捉回来,抵在床上,一改往日的温柔,打桩机似的折腾,更变着花样磨人,浪潮翻涌,几欲眼一白抽搐,昏厥过去。


    她虚脱地捶打着檀玉的胸脯,“檀玉,我讨厌你。”


    他吻着她的肩膀,“阿禾,我爱你。”


    夜色翻起一抹鱼肚白时,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从那日起,乌禾发现檀玉喜欢玩起花样。


    冬日的暖阳照在木案上,长木匣子里装着一串银铃,细小精密的铁链拴着五颗繁花精雕的铃铛,抬起时,铃铛振响,清脆悠扬。


    檀玉修长清瘦的手指握住,长长垂下摇曳。


    他望着少女氤氲的双眸,捧住她红晕的脸颊,清润的眸微微一弯,笑着道。


    “阿禾,乖,吃进去。”


    光泄了进来,良久,乌禾松开牙冠,微张着唇,五颗银色的铃铛牢牢全部吃了进去。


    檀玉双眸幽光闪烁,他抚上乌禾散下的青丝,摸上她的后脑勺,奖励似的摸了摸。


    扬唇一笑,“阿禾真棒。”


    第78章 除夕快乐


    临近春节,囹圄山早早有了年味,提着杆在屋檐挂上朱红的灯笼,院子,长廊一连串游龙似的,从窗口远远望去山下的城镇,朱红点缀,城里早早放起鞭炮炮仗,噼里啪啦响,白日的烟火碍于阳光,没有那么耀眼绚烂,卷着白烟消散。


    琥珀和琉璃在剪窗花,乌禾无聊,心血来潮跟着她们剪窗花。


    一个福字各式各样的图案,看得眼花缭乱,乌禾择了个最简单的,认认真真地剪,摊开来看缺胳膊少腿。


    乌禾把废纸揉成一团,“我还是适合只剪一个福字。”


    接着她剪了个板板正正的福字,放在阳光下看,沾沾自喜道:“这也太没有挑战了吧。”


    琥珀狡黠一笑:“姑娘也可以剪一个喜字。”


    琉璃与琥珀相觑,低头笑了笑:“我们也可以帮着姑娘剪,到时候贴满囹圄山。”


    琥珀继续道:“福字和喜字都贴上,红红火火的,我瞧春节是个好日子,这年我过多了,过年吃喜宴是件新鲜事,姑娘您觉得呢?”


    “我觉得……”乌禾看出两个丫头在暗戳戳调侃她,她捡起两张红纸,一人一张拍到手心里,莞尔一笑,“我觉得该在春节前,给你们两个都找到好人家,大年初一嫁出去,自己吃自己的喜宴吧。”


    琉璃害羞道:“姑娘,我还早着呢。”


    琥珀摇头,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嫁人,我琥珀立志,要三夫四侍,只娶夫纳侍,不嫁人。”


    乌禾投去赞许的目光,拍了拍琥珀的肩,郑重地点头,“琥珀,你说得跟我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从前就想过,倘若做了王后,就私下偷摸着找,倘若还做公主,她就光明正大找,娶一个驸马,纳无数男宠。


    只是可惜了,她的美梦碎了。


    琉璃将她拉回现实,拧着眉头,细声道:“可是姑娘,主上是不会允许你这样干的。”


    琥珀嘴巴快,脱口而出,“主上不允许,姑娘就换个人,不是我说,我们主上也是小家子气,善妒,姑娘不就跟萧公子出山玩几天,萧公子被打得鼻青脸,关多少天了都,没成婚就这样,以后那还了得,这正房还是得找个心胸大度的。”


    乌禾若有所思点头,“此言有理。”


    她愈说愈兴奋,挺着腰杆,“等年过了我就把他踹了,另寻他欢。”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二牛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几位姑娘,打扰了。”


    二牛是檀玉身边的侍从,乌禾问:“怎么了?”


    “这不快要春节了,主上忙于公务,叫小的送来新春礼,城里的锦绣坊做衣裳一把手,今年为姑娘赶制了碧色锦缎鸢尾裙、娇绿芙蓉裙衫、黑色貂皮大氅、银色狐狸毛皮袄……金玉斋的首饰,三春阁做的胭脂水粉,墨书斋新从山外各地收录的话本子……”


    乌禾听得脑子乱哄哄的,打住道:“行,我都知道了。”


    二牛拱手,“那小得这就告退,几位姑娘继续聊。”


    乌禾转头,眉一挑眸色诧异,琥珀躲在桌子下,手扒着桌子露出一个头,见二牛走了,才起身,脸色苍白。


    连说话都颤抖,“完了,我方才教唆姑娘抛弃主上另寻良人三夫四侍的话定被二牛听了去,他平日里就与我不对付,眼下定要添油加醋说给主上听,我完了,我一定会被主上碎尸万段的。”


    琉璃安慰道:“没事的琥珀,主上会给你留全尸的。”


    琥珀的脸色更白了,她看向乌禾,不解问:“姑娘,你的脸色为何也这般苍白。”


    乌禾紧抿着唇,望着窗外瑟瑟冬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好生凄惨。


    她哀声,叹了口气,“可能,我也得完了。”


    檀玉要是知道她要把他踹了,另寻数欢,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以及他每每一生气,就会按着她在床上格外凶横。


    她已然想象到他阴沉的脸,手里拿着镣铐,把她锁在床上,日夜笙歌,叫她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琉璃在院子里清点鱼贯而入的贺春礼,不禁感叹,“主上送来的东西比二牛报的还要多,都快把院子装满了,姑娘给主上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呀?”


    乌禾拧眉,双眸微眯,“嗯……好像没有。”


    琥珀眸光一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姑娘,你给主上送个新年礼物吧,再好好哄哄主上,没准主上一开心了,就放过我了。”


    琥珀两只手握住,拜托道:“求你了姑娘,我的小命就握在姑娘手中了。”


    送檀玉礼物?乌禾觉得此法可行,她疑惑问:“可是送什么礼好呢?”


    琉璃道:“佩剑?玉佩?头冠?护膝?”


    “对,护膝。”琥珀道:“礼物贵不在贵,而贵情意重,姑娘亲手绣一个护膝,这冬日寒冷,护膝暖腿,暖心,再由这心爱之人亲手送出,主上一定会喜欢的。”


    乌禾点了点头,“可是我不会刺绣。”


    “没关系,琉璃最善刺绣,有她教姑娘,姑娘放心,再过七日便是除夕夜,我们还有七日的工夫。”


    七日,区区刺绣,她如此聪慧,绣个护膝罢了,难不倒她,她这双巧手定能在檀玉的护膝上绣出幅百鸟朝凤来。


    “啊,好痛。”


    乌禾望着巧手上的血珠子,再瞥了眼绣架上鸡似的凤凰。


    琥珀在旁笑,“姑娘,你这哪是凤凰,分明是鸡。”


    乌禾放下针,“我不干了。”


    琥珀又哀求,“哎呀姑娘,您别气馁啊,我觉得您绣得也挺栩栩如生的。”


    乌禾望着栩栩如生的鸡,承认自己在刺绣方面上确实欠佳,她叹了口气,“可是实在没法把这只鸡变成凤凰,这送过去,多丢人。”


    琉璃安慰:“没事的姑娘,我们可以把鸡改成鸳鸯,把百鸟朝凤改成鸳鸯戏水,如何?”


    琥珀拍掌道:“好啊,鸳鸯还能一表姑娘对主上的爱意,主上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乌禾犟嘴:“我对他才没有爱意。”


    琥珀道:“诶呀,不管有没有爱意,姑娘先绣着,哄主上开心,救我小命为先。”


    *


    除夕夜前的黄昏,檀玉还在忙于囹圄山的公务。


    仲无明大摇大摆走进来,檀玉余光漫不经心瞥了眼,继续忙手下的事。


    仲无明见他没正眼瞧自己,啧了一声,“你倒是抬起头好好看我一下啊。”


    良久,檀玉阖上折子,慢悠悠抬起头,“怎么了?”


    仲无明扬扬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靴子,腰上的玉佩,香囊,头上黑色的豹猫帽子,几乎是从头到脚,还转了圈展示身上的鹤氅。


    檀玉微微蹙眉,“你……脑子撞坏了?”


    “说什么呢!你才脑子撞坏了。”


    仲无明摊了摊手,耀武扬威道:“这都是小娘子们送我的新年礼,尤其是这银丝狐狸毛鹤氅,这仙鹤栩栩如生,可是锦绣阁一把手绣娘,亲手为我缝制的,谁叫我生得这般玉树临风,平日里对那些小娘子们嘘寒问暖,关心有加,这逢年过节,礼都收得手软。”


    “哦。”


    檀玉面色淡然。


    仲无明探头,“哦!就一个哦!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吧。”


    “行。”檀玉点了点头,轻启薄唇,“滚。”


    他勾起唇角,“这总不平淡了吧。”


    “檀玉,你这也太伤人心了。”转而,仲无明恍然大悟,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没人给你送新年礼物,你就羡慕嫉妒恨上我。”


    檀玉冷声道:“我才没有。”


    “行,你没有。”仲无明顺着他点头,“话说,你的小娘子也没有送你新年礼物吗?”


    檀玉抬头,缓缓开口,“你好吵,你若再不出去,我就让蛊虫吃掉你的舌头。”


    仲无明拧起眉头,折身离开,嘴里嘀咕着:“我就说羡慕嫉妒恨,还不承认。”


    屋内又归寂静,夜色寂寥,檀玉望向屋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走廊木板上灯影摇摇。


    除夕夜一如平常,并没有什么新意。


    她现在在做什么?


    乌禾近日好似有意避着他,不再来他的书房看话本子,夜里跑回了自己的寝屋睡,他夜间去找她,她把他推出门,不准他进屋子。


    整整七日。


    其中定有猫腻,檀玉心里憋着郁闷与好奇,犹豫纠结后,放下折子起身,准备去看看她究竟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乌禾正站在檀玉书房外的长廊上徘徊,演习怎么把手里的护膝送出去。


    “呐,这个给你。”


    这太粗鲁,没有诚意。


    她掐着嗓子,“檀玉哥哥,这个送给你呢~”


    使劲摇了摇头,这太恶心了。


    “檀玉,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送给你的新年礼,除夕快乐。”


    这个可以!就这么说!


    乌禾胜券在握,一鼓作气转头。


    倏地气结。


    浓稠的夜色里,清辉皎洁如水,一双幽深的黑眸浮现,揉碎了月光,点缀朱红的灯笼,映着她呆愣的影子。


    少年微微俯下身,俊逸的面容与她齐平,扬起唇角笑了笑。


    “除夕快乐,阿禾。”


    嗓音温柔,揉进耳畔的风里。


    倏地,漆黑的苍穹,妍丽的烟花炸响,迸射绚烂的雨点。


    千朵万盏。


    乌禾的心跳声静了一下,转瞬如天上的烟花,响个不停,跳得很快。


    第79章 再见司徒雪


    乌禾愣神时,檀玉握住她手里的护膝,掂在手里视如珍宝,毛绒包裹掌心,像冬天里的一团火,好温暖。


    檀玉心满意足地笑,眼睛透着亮光像个单纯的孩子。


    他摸着上面的针绣,又粗又稀,歪扭崎岖,他知道小公主十指金贵,定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活,绣工差了些,他不在乎,只要是她绣的,就算是一个点,他也喜欢。


    檀玉笑了笑,“原来你这些天躲着我是在忙着给我绣这鸭子护膝呀。”


    乌禾一听蹙起眉头,抓过护膝,指着上面的刺绣昂着头道:“你看清楚,这是鸳鸯!鸳鸯!不是鸭子!”


    檀玉怎么瞧都是鸭子,但望着乌禾气呼呼的样子,迎合她,故意露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夜色太暗,看不太清,误把鸳鸯当鸭子。”


    乌禾狐疑地瞥了眼头顶硕大的红灯笼,知道他在诓自己,但她需要个台阶下,她可不想被人说绣工差,不准别人嘲笑。


    尤其这个人是檀玉。


    “行吧,我原谅你的眼瞎。”


    乌禾偏头,故作漫不经心问:“那你喜欢我送的新年礼物吗?”


    他迟迟未回话,静静地盯着她,乌禾扭过头,迎上他炽热的目光,“叫你回我话,你看着我做什么?”


    檀玉盯着她问:“阿禾,你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吗?”


    乌禾眉梢一挑,脸霎时红了红,支吾道:“我孤陋寡闻,不知道。”


    檀玉一笑,低头望向护膝,“阿禾,我很喜欢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喜欢就好。”


    乌禾点头。


    想起琥珀嘱咐的话,她轻咳了一声,“那个,前几日我跟琥珀说以后要三夫四侍的事,你别在意,我们说得玩的。”


    “什么?”檀玉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青了青。


    他像是才知道这件事,乌禾迟疑道:“二牛没跟你讲过?”


    檀玉摇头,“没有。”


    乌禾倒吸了一口凉气,讪讪一笑,“哈哈哈,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哈哈哈,天色不早了,好困啊,怎么就这么困呢,你困吗?你不困我先回去睡了。”


    乌禾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紧接着,腰间一紧,天地一旋,整个人猝不及防挂在了檀玉的肩膀上,地上光影里花钗坠子摇晃,乌禾回过神,翘起脚想踢檀玉踢不着,双手使劲扑腾。


    “檀玉!你做什么!”


    少年肩上扛着心爱的少女,他扬起唇,“我也困了,一起睡。”


    “那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不方便。”檀玉道。


    “这有什么不方便。”


    啪的一声,乌禾屁股上被扇了一掌。


    少年缓缓开口:“不方便教训你。”


    乌禾一愣,怒气全憋住了,顿时脸颊鼓囊。


    顷刻,乌禾破口大骂,“檀玉,你混蛋,你又打我屁股。”


    他扛着她大步往屋子里走,“谁叫你要三夫四侍,你找一个,我就打一下你的屁股。”


    见挣脱不了,乌禾放弃抵抗,垂着脑袋,恶狠狠看向檀玉,“檀玉,你真的很善妒。”


    他毫不掩饰,“我确实善妒,你喜欢别人,靠近别人,我就醋得发狂,恨不得在我们的手腕绑上铁链,将我们两拴在一起永不分离。”


    乌禾白了他一眼,觉得檀玉脑子有病。


    檀玉望着夜色,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倘若你抛弃了我,那么这个世界将毫无意义。”


    他忽然一句情话下来,乌禾愣住,她咽了口唾沫,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倘若哪一天,我死了呢?”


    耳畔近在咫尺的人道:“那么,我就陪你一起死。”


    乌禾抬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檀玉。”


    “嗯?”


    “你真的脑子有病。”乌禾一本正经道。


    檀玉一笑,“你就当我爱你成疾吧。”


    夜色热闹,乌禾的耳朵贴在檀玉的胸脯上,山脚下的烟花闷闷地响,脸上光影变幻。


    所有人都在庆祝春节。


    这是她跟檀玉认识的第六个月。


    很短,当仿佛相熟相知,吵吵闹闹了六年。


    大年初一的早晨,檀玉早早起床,乌禾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大年初一歇息的日子,有什么可忙的。


    她像往常准备睡到日上三竿,却被琉璃跟琥珀拽起醒来。


    “今日是大年初一,姑娘可不能贪睡了。”


    琉璃和琥珀给她添妆,“新一年新气象,姑娘想穿哪件新衣裳,不如就穿主上送的那套大红色千蝶春袄裙,暖和又喜庆。”


    乌禾昏昏欲睡点头,“行”


    她看向窗外覆在枝头上的霜还未化,“你们知道檀玉这么早去忙什么了吗?”


    “不知道。”琥珀摇头,“听二牛说主上连早膳都没吃。”


    琉璃道:“早膳怎么能不吃呢?”


    琉璃给乌禾画眉,她闭上眼睛,“罢了,难得早起,等会我给他送过去。”


    大红灯笼黯淡下去,风中还残留着炮仗烟味,倒贴的福字古王宫到处都是,乌禾走在长廊上,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年糕。


    品相不大好,兴许味道也不大好。


    乌禾没敢尝,这是她亲手做的,檀玉不是忙着连早饭都不吃吗?看在是她亲手做的份上,他肯定会抽出时间吃。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她勾起唇角,往前走,走到转角,又退后。


    四周寂静,乌禾看向眼前的人,手指微微捏紧。


    “司徒雪?”


    女子着一身黑衣,不同于往日雪一样的白,她朝她走近。


    司徒雪道:“我找你很久了。”


    乌禾险些失控:“我也找你很久了。”


    一簸箕,手中的年糕溅出几点汤汁,她几乎是咬着牙,“你那日为何会行色匆匆出现在东华山,为何会身受重伤,我父王和老山主是不是你杀的。”


    司徒雪似是不解,“我承认我来南诏的目的是为刺杀蛊人,但你父王并不是我杀的。”


    她道:“我跟在囹圄山主身后,苦苦找不到刺杀的办法,我曾试过下毒,可蛊人百毒不侵,根本无济于事,直到跟到东华山,我万不能让囹圄山主跟南诏王联盟,拼死一击,他功力深厚,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躲藏在屋顶,看见囹圄山主用蛊杀了南诏王,南诏王趁机一刀捅死了囹圄山主,竟遂了我的愿。”


    怎会?


    竟真的如外界所言,可又隐隐透着疑点。


    看着司徒雪的样子,又不像是骗她的。


    内心乱如麻绳沾了泥巴缠绕,风呼啸,黑色的树影在白墙上摇晃。


    乌禾抬头问司徒雪:“你为什么找我。”


    找到她后,司徒雪反倒难以启齿起来,良久她道:“探子报,中原大皇子萧定熠被南诏大王子杀害,陛下大怒,下旨十日后,中原将在槐土坡与南诏开战。”


    听到这个消息时,乌禾目光平静,早有所料,这一日终究是躲不过。


    而萧怀景机关算尽求了十余年的身份,竟在此刻被可笑地冠上。


    她缓缓开口,“你就不怕囹圄山的人杀了你吗?”


    “我若在天黑之前未出山,中原即刻攻打南诏。”


    乌禾犹豫片刻开口,“萧怀景根本就没有死。”


    司徒雪没有惊讶,叹了口气,“我从来就相信师兄不会这般轻易死,只是埋伏在囹圄山外的接头人迟迟等不到师兄,禀报中原,到最后皇帝传下令来,竟成了启国大皇子已亡。”


    司徒雪嗤笑了一声,摇头道:“师兄不过是中原为攻打南诏的幌子,不管萧怀景真死假死,他都必须死,这场战争非简单能阻止的了。”


    她看向乌禾,“而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陛下给南诏一个将功赎罪的法子,吾皇听闻南诏习俗,南诏公主是王冠上的宝石,做南诏之主当娶南诏公主,而吾皇作为天下共主,愿效仿南诏习俗,若南诏的公主,带着杀害大皇子凶手的项上人头,以南诏的矿山为嫁妆,嫁与吾皇和亲中原,南诏从此成为大启的附属国,不然以南诏如今的实力,大启八万兵攻,南诏必生灵涂炭。”


    乌禾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效仿习俗?你们的皇帝真无耻。”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司徒雪低头。


    乌禾转过头看向碧空如洗的蓝天,四周再没有人,安静无声,但山脚下的烟花依旧响个不停,南诏都城过年时也是如此。


    乌禾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司徒雪一愣,“你竟这般快答应了,我以为你这般骄纵的小公主,会爱极了自己。”


    若是平常,她会跟司徒雪吵起来。


    但她今日懒得吵,小公主苦涩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爱极了自己。”


    除非,南诏国亡,百姓饿殍遍野,不然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司徒雪望着眼前的少女,她曾讨厌过她,觉得她骄纵自私,胡搅蛮缠,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众生,美丽没有珍贵的品格,不过是朵一无是处的花。


    可如今,司徒雪瞧着这朵花,突然有些不一样。


    纵然她现在依旧端着副傲骨姿态。


    司徒雪道:“我话传到了,天黑前,我得赶紧出囹圄山。”


    乌禾问:“你不想去看一下萧怀景吗?”


    她摇了摇头,“罢了。”


    倒不像她平常的态度。


    司徒雪折身欲离,乌禾叫住她。


    小公主双眸微眯,“萧怀景的真名叫萧定熠,那你的真名叫什么,你又是谁?”


    司徒雪紧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其实连师兄,都不知道我的本名。”


    “我原名叫南宫雪,是皇后埋伏在师兄身边的细作,监视师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掀起浪花。”


    乌禾一顿,觉得匪夷所思。


    司徒雪道:“我的父亲是天德二十八年的探花郎,是母亲辛苦劳作供父亲读书,他才能有所作为,可当朝公主看上了父亲,长公主位高权重,派人一场大火烧死了母亲,自此狗男女狼狈为奸。”


    小公主发现,他们怎么都有一段悲惨的童年。


    “我命不该绝逃出,遇到了皇后身边回乡探亲的掌印,他收留了我,恰逢大皇子被贬出宫,他让我拜入济世门下,监视大皇子的一举一动。”她苦涩一笑,“数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你曾问我,为何不争夺师兄,争不了,就算争到了,我与他也终究不是一个立场上的人。”


    她朝乌禾道:“大启不同于南诏,王权至上,残酷又冷血,我只有助皇后,助四皇子登基,才能报仇雪恨,等报了仇,我依旧是悬壶济世的司徒雪。其实想想,我们五个人这一路上,算是我如履薄冰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我救天下黎民百姓,却救不了自己,我知道你从前心里想我什么,觉得我虚伪。我的确虚伪,我也是人,我也会有恨,也有私欲。”


    司徒雪望向墙上的火红剪纸,扬起唇角,“对了,祝你跟檀玉新年快乐。”


    她折身离开,乌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头摸了摸碗。


    呀,年糕有些冷了。


    她得赶紧给檀玉送过去,不然更难吃了。


    第80章 确认一件事


    乌禾进去时恰逢碰见仲无明出来,他穿着大红袍,喜庆,像只长尾红腹锦鸡,看见乌禾时打开扇子笑着上前。


    他瞥了眼她手中木托里的东西,“呦,小娘子来给檀玉那小郎君送早膳呀。”


    走近了他吸了吸鼻子,望着年糕,浓稠的汤黄得有些发绿。


    “啧,这……”仲无明挥了挥扇,“我懂了,跟臭豆腐一样,这是臭年糕。”


    乌禾看向自己做的年糕,若有所思。


    罢了,怕把檀玉毒死,她还是倒了,再让厨子做碗正经的。


    正欲折身,仲无明问:“诶?怎么走了。”


    “我怕我做的食物有毒,拿去倒了。”


    仲无明一笑,“这怕什么,檀玉是蛊人,百毒不侵,你就算熬制出了砒霜也只管拿去喂给他。”


    乌禾惊讶,“这么神?”


    “那是自然,除了蒙汗药,我家檀玉不带怕的。”


    仲无明仰头骄傲道,他又笑着看向乌禾:“对了,你做的那个鸭子戏水护膝,今檀玉给我炫耀一早上,小娘子不如也给我做一个?好让我气气他。”


    乌禾不说话,心里抗议,那明明就是鸳鸯戏水。


    但不想叫人嘲笑鸳鸯绣成鸭子,硬着头皮道:“那鸭子戏水我绣了好一阵工夫,实在懒得绣,不如我叫琉璃给你绣一副如何?”


    仲无明叹气,“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还是先惜你的命吧。”


    一道清冷如泉的声音传来,檀玉步履慢慢走过来。


    “想要鸳鸯戏水找你的那些小娘子绣去,我家阿禾是不会给你绣的。”


    “鸳鸯?”仲无明一愣,收了折扇掌心一拍,“抱歉抱歉,没瞧出来那是鸳鸯,还以为是鸭子呢,这可万不能做,不然檀玉非得削了我。”


    乌禾脸色尴尬,不说话。


    檀玉走过去,看向她手里端的东西,“给我做的?”


    乌禾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扬唇一笑,“猜的。”


    厨子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才会。


    檀玉想起在施浪城的时候,她连糖盐都分不清。


    “以后别再做这些了,囹圄山不是有厨子吗?”


    他目光温柔,乌禾觉得他在嫌弃她做的事物。


    叹了口气,“我就说倒掉让厨子再做一碗。”


    “倒掉做什么。”檀玉伸手握住筷子,“阿禾做的,我自得好好品尝一番。”


    转而,夹了块年糕放进嘴里。


    少年吃饭一向斯文,面无表情,看不出好吃不好吃。


    连吃这一看就不好吃的年糕都面不改色的,乌禾不免佩服他的毅力。


    他又夹了一块,乌禾拦住,“不好吃你怎么还吃。”


    “哪里不好吃。”檀玉又往嘴里送了一块,“我觉得很好吃。”


    仲无明在旁张着嘴惊掉了下巴,望着非人能吃的食物,不知道檀玉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一道寒冷略带埋怨的目光掠过来,檀玉盯着在场的第三人,“你怎么还不走。”


    仲无明无奈摇头,“行行行,我走,就不打扰你们了。”


    檀玉盯着他的背影离去,低头看向乌禾,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嘴瞧。


    “怎么了?”檀玉不解问。


    乌禾命令道:“你把嘴张开来。”


    檀玉听话地张开嘴,乌禾歪头,目光往里面探。


    “檀玉,你是不是没有味觉呀。”


    檀玉闭上嘴,翘起唇角轻轻笑了笑,他夹起一块年糕,送到乌禾嘴边。


    乌禾紧闭着唇,头往后仰,离那散发着奇怪味道,沾着浑浊液体的年糕有一段距离,才张口,“不要,我知道自己做东西不好吃,我才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的,很好吃。”


    乌禾怀疑他在蓄意报复他,可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又觉得不太像。


    暂且信他一回。


    乌禾半信半疑舌头碰了碰,眸光一闪,咬住那块年糕在嘴里嚼了嚼。


    “还真不错。”乌禾沾沾自喜地昂起胸脯:“没想到本公主还有这天赋。”


    檀玉盯着她,好看的眼眸映着姝色淌着波光,一点点绽放笑意。


    乌禾道:“不如,我以后多做给你吃。”


    檀玉一愣,握住她的肩膀,无奈道:“阿禾,以后还是我多做给你吃。”


    他不敢赌,乌禾下一次还能不能误打误撞。


    “行,反正我也嫌做饭累。”


    乌禾扬起唇角,“你继续忙你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檀玉点头,重新系好她松了的斗篷,“看这天色,今日可能会下雪,你早些回去,别冻着自己。”


    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乌禾瞥了眼,“好,我先回去了。”


    本湛蓝的苍穹,堆了一层层厚重的白云,高耸的山峰穿过白云,山峦缭绕了层白雾,与天相融。


    乌禾回到厨房,让厨子重新做了一碗年糕。


    往囹圄山的地牢走去,守卫不敢阻拦,地牢阴暗潮湿,借着烛火看清眼前的人。


    萧怀景的发丝乱糟糟的,几根头发粘在一起,时而钻出几只头虱。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结着污垢的眼睛,除了燃烧的火焰,再没有在地牢看见这般鲜亮的颜色,萧怀景黑蒙蒙的眸亮了亮。


    “听闻中原春节有吃年糕的习俗,今日是大年初一*,我叫厨房给你做了碗年糕。”


    乌禾命人把萧怀景放下来,许久未落地,他的双腿仿佛没了知觉,一瞬间跌在地上。


    乌禾打开食盒,把热乎的年糕伸到他面前。


    雪白的年糕上面点着红点,像外面的太阳。


    萧怀景捧着年糕,狼吞虎咽,不似从前


    乌禾收回目光,望着静静燃烧的火焰,“启国和南诏要打仗了,理由是南诏大王子杀了启国大皇子,萧怀景,哦不,现在该称萧定熠,你的身份又恢复了,你高兴吗?只是可惜,你死了。”


    萧怀景嘴里塞着年糕,脸颊凹凸不平,他嚼着年糕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泪珠卷着灰尘在斑驳的脸上留下两道清痕。


    “萧怀景,你好像看着不是很高兴。”


    说完,乌禾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小公主本来很讨厌萧怀景,可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虽然还是很讨厌,但没有那么想报复他。


    “萧怀景,你救过我一命,纵然我记恨你,但我不会报复你。”


    她看向蓬头垢面的萧怀景,“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从你救我的那一刻起,像是天神降临,怦然心动过后,再次被你吸引的是,你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你的眼睛很干净,所有靠近我的男人无非是喜欢我的美貌,贪恋我的权势,但你不一样,你那么高风亮节,一尘不染,对我不为所动,任我使出浑身解数,你的眼睛依旧那么干净,干净得连一点情欲都没有,我开始追逐你眼底的情欲,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喜欢人也是。”


    乌禾盯着他的眼睛,“后来我发现原来你的眼睛太深了,藏着我看不清的东西,原来你跟别的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萧怀景捏着碗的手指紧了紧,眼底划过一抹歉意。


    乌禾勾起唇角,“我方才说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所以还请萧公子认真地回答我,不要骗我,你喜欢我吗?”


    萧怀景顿了顿,咽下年糕,望着眼前的少女。


    “说来惭愧,其实一开始,在下觉得公主与中原的王公贵族无异,骄纵蛮横,若非说一个优点,有点可爱,但并不是一个值得欣赏的人。”


    乌禾一笑,“你这么说,我更讨厌你了。”


    萧怀景低头,轻轻扬起唇角,“公主可曾记得那日施粥流民,阳光下,公主和孩童们嬉笑,像荒漠里盛开的一朵花,带着希望,我那时候觉得,公主非常可爱。”


    “后来,在囹圄山,我承认我是带着目的接近公主,我以为会有些麻烦,没料到公主也喜欢我,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天蒙蒙亮的时候,鬼使神差,我走到街上,寻了好久,捡起破碎的琉璃,把铃铛重新拼凑出。”


    “第一次,公主问我对你的心意,我也不知道,后来抱住公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脏跳得比平常快。”


    微弱的火光里,萧怀景抬起头,他的下巴瘦得很尖,面颊凹陷下去。


    他转头,看向乌禾,她在他深不见底的眼里看到一丝情动。


    “这一次,公主问我,是否喜欢你,我可以清晰地回答公主,喜欢。”


    乌禾盯着他良久,得到了等待许久的答案,点了点头,“嗯。”


    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萧怀景一笑:“可公主,好像已经不喜欢在下了吧。”


    乌禾道:“我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你,或许是喜欢变了味,变成了一种为达目的的执念,或许是在囹圄山,又或许是在施浪城,或许更久。”


    萧怀景点头,纵然他上脏兮兮的,但恍惚中,乌禾仿佛看到了从前清风明月,玉树临风的萧公子,他笑意温和,眉眼弯起。


    “公主现在喜欢的人,是檀玉吗?”


    炭啪嗒掉在地上,卷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浓烈地扑闪在乌禾的脸颊。


    乌禾的手一点点蜷紧,她张了张唇。


    “我不知道。”


    出了地牢,外面的云兜着积压的雪,坠得更沉,恍若天都要塌下来。


    回到屋子,琥珀递上来一封信,疑惑道:“外面有个小厮,说叫我把这封信递给姑娘。”


    “给我的?”


    乌禾接过信,拆开来看,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心猛然一跳,眼泪啪嗒掉下来,砸在信上末尾平安二字,笔墨渲染开成花。


    阖上信时,依旧久久不能平复。


    琥珀惊讶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乌禾摆手,“我没事,你先退下吧,我乏了,想睡一觉。”


    琥珀阖上门,四周静寂无声,乌禾抱着信,趴在床上,失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不知不觉睡过去。


    她做了好多梦,梦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掀开沉重的眼皮,屋内炭火烘得人脸颊发烫,好闷。


    她打开门,寒冷的风夹着雪吹在脸颊上,瞬间发丝沾上几粒雪。


    外面白茫茫一片,大雪纷飞,朱红的灯笼上覆着层薄雪,在风中摇曳,雪滑了下去,又落下一层雪。


    漫无天际的白雪里,她看见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盛开雪梨的枯树下,静静地望着她。


    乌禾走过去,布袜踩在松软的雪上,如踩着鹅毛,雪落在她的肩头,她感受不到冷。


    呼出的气息如雾,弥漫开来,夹杂着雪,遮挡视线,朦胧中,她看见眼前的人也向她走来。


    乌禾顿了片刻,提起裙摆,跑过去,朱红的裙摆在雪色里格外显眼,如一朵曼陀罗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呼啸的风声划过耳畔,一重又一重。


    她加快步伐,飞奔过去。


    少年猝不及防,察觉到她要抱他,伸出手臂,拥住她。


    倏地,她撞入一片温暖的怀抱,她伸手搂住他的腰,紧紧地搂着。


    檀玉的手搭在她的背上,用大氅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乌禾的脸颊贴在檀玉的胸脯,轻轻喘气,“檀玉,我今天去看望萧怀景了。”


    檀玉颔首,“我知道。”


    乌禾问:“你吃醋了?”


    “有点。”


    大氅黑色的绒毛上沾着雪,檀玉的头顶也沾着层厚雪,他站在她的院子里,望着她的寝屋好久。


    胆小鬼。


    乌禾在心里道。


    檀玉问:“你为什么会跑过来抱住我。”


    乌禾听着自己跳动的心脏,扬起唇角,“因为我在确认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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