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二楼,楚乌涯先到了自己的房间,朝二人挥手,“要是再弄吃的记得喊我。”
“放心,我们不会再弄吃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猪似的吃这么多。”
乌禾双臂环在胸前,“赶紧睡你的觉去,要是再吓唬人,别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行行行,我保证不再吓人。”
楚乌涯钻进自己的房间,乌禾跟檀玉的房间离得近,二人并肩而走,清辉淡淡拂了层纱在头顶和肩头,天上星点闪烁,皓月当空,月又圆了许多
月光很亮,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乌禾问:“檀玉,你找出解蛊的办法了吗?”
“没有。”
乌禾苦涩一笑,“那你可千万不能找到呀。”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沉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的。”
乌禾道:“我好讨厌你。”
檀玉答:“我也是。”
她讨厌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解蛊的办法。
乌禾猜,他讨厌她大抵是又快到了月圆之夜。
乌禾也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还要装作很想,恶心他,刺激他,赶紧找到解蛊的办法。
走到乌禾的房间时,檀玉没有停下,往前再走几步就是他的房间了。
倏地,袖子被拽住。
檀玉停顿,疑惑地转头,低眉与她对视,她圆溜的眼睛在月光下水灵,波光中隐约倒映着他。
像是在挽留。
少女眼睛弯起,笑了笑,“我舍不得你,你要不陪陪我。*”
他直白道:“我想睡觉,不想陪你。”
她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
檀玉望着她惋惜的神情,觉得没什么可惜的,偏头准备要走,她倏地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口。
檀玉生得太高了,他又不肯俯身,她使劲踮脚也只能亲到他的下巴。
吻很快撤离,留有一丝黏腻,秋风吹过,明明唇已经撤离,却还存留着清晰的触感。
檀玉迟钝地回过神。
乌禾笑着道:“祝你睡个好梦。”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他讲,檀玉疑惑地盯着她,耳畔风声沙响,是伸到二楼的槐树枝叶摇晃。
骤然,风声里又夹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檀玉皱眉,那尖叫声快要刺破他的耳膜。
乌禾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娇媚的笑脸皱在一起,她抬手捂住两只耳朵,寻声而去,望向楚乌涯的房间。
那声音虽尖细如针,却也能依稀分辨出是楚乌涯。
“楚乌涯又在搞什么名堂。”
怕楚乌涯真出什么事,乌禾朝他的房间走去,查看情况,她推开房间门,走进去见楚乌涯一个劲地吐。
“怎么了,这是吃坏肚子了?吃坏肚子也至于乱叫吧。”乌禾问,“我去叫司徒姑娘过来给你瞧瞧。”
她才转身,就看见司徒雪和萧怀景过来,惊慌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和师兄听见有人尖叫,连忙赶了过来。”
楚乌涯已经吐完,嘴角还残留着污秽,虚弱地摇摇晃晃蹒跚走过来。
嘴里嚷嚷着,“太恐怖了。”
乌禾嫌脏,怕他吐她身上,捂着鼻子,伸手挥了挥,“你乖乖坐着,让司徒姑娘给你瞧,别到处乱跑。”
楚乌涯摆手,“你们听我讲,你们不知道,我在床底下找到了什么,你们知道了也会跟我一样呕吐的。”
乌禾此刻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片,枯黄不规则的纸片像已经留在这个世上很久。
上面歪歪扭扭血色的字,像一只只蚯蚓。
——不要吃这里的肉,全是人肉。
背后的风如人手拂过背脊,一阵发凉,一双双血红贪婪的眼睛窥探着他们,毛骨悚然。
司徒雪和萧怀景相觑,想到晚上吃的肉,捂住嘴干呕。
乌禾也一阵反胃,好在她当时就闻着肉味恶心,又酸又腥,没想到竟然是人肉。
“难怪那些村民这么热情,谁承想是看见美食的喜悦。”
萧怀景闻了闻纸上的字,“是血写上去的,这张纸兴许是上一个住在这儿的客人写的。”
乌禾问,“上一个来这儿的,他现在还活着吗?”
楚乌涯道:“兴许早被吃掉了,又或是就在我们吃的那堆肉里。”
说完,楚乌涯又吐了出来,把傍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司徒雪和萧怀景也不好受,恶心得厉害。
萧怀景忍了忍,还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沉着冷静分析上面的字,“瞧这上面的血,已经好几年了,按照村里的储藏技术,除非做成腊肉,不然没法储存,”
乌禾问,“今天桌上有腊肉吗?”
司徒雪道:“好像没有。”
楚乌涯吐得虚脱,爬起身,“没准,又是新杀的人。”
萧怀景道:“村子里一年都不一定会有一个客人,总不至于吃村子里的人吧。”
乌禾摩挲下巴,“万一有这个可能呢?”
“不如我们先跑吧,万一他们对咱们下手,惦记我们的肉。”
司徒雪道:“不行,夜里森林里有瘴气,还有许多毒蛇,我们出了村子进入森林难逃一死。”
他欲哭无泪,“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萧怀景道:“都先别慌,兴许这是假的恶作剧呢?”
楚乌涯叹气,“但愿是吧。”
萧怀景道:“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今夜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要散开。”
乌禾叹气,朝一旁的檀玉道:“这下没有舍不舍得了,我们要一起待在一个屋子里了。”
檀玉侧目,斜对上她的视线。
问:“你不怕吗?”
她坦然道:“我怕什么,有你在。”
“有我在就不怕?”
乌禾道:“见识过你身上的小宠物吃尸体的样子,有你这个更可怕的在,其余不过尔尔。”
因为乌禾房间窗户跳下去是河,容易逃生,众人聚在乌禾的房间。
萧怀景和司徒雪抱剑也能歇息,守在门口以防偷袭,楚乌涯在地上打了个铺,累了一日,也不管什么危不危险,先睡过去一切明早好说。
乌禾屈膝坐在床上焦躁难安,所有人都聚在她这,不给她一点喘气的工夫,她想方便都不成。
檀玉坐在一旁的漆木凳椅上,手指抵着额头,姿势优雅斯文,闭目养神。
察觉到有人看着他,他缓缓掀开眼皮,看向盯着他的楚乌禾。
乌禾蹲在他身前,歪了歪脑袋,小声道:“檀玉哥哥,你一定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吧。”
檀玉黑瞳惺忪,薄唇轻启。
“我不是。”
乌禾拍了拍他的膝盖,“哎呀,谦虚了,你一定是。”
檀玉眸色逐渐清明,掠过一丝无奈。
“说吧,你又想求我做什么。”
“我想小解。”乌禾毕竟是姑娘家,支吾道。
檀玉蹙眉,“需要我帮你?”
“当然不是!”
乌禾朝他拧眉。
檀玉偏过头去,轻描淡写道:“那有恭桶,自己去上。”
“我才不要,你们都在这,就算有屏风我也不要,反正我不要,多丢人。”
檀玉问:“那你想怎么办。”
“你陪我去隔壁上。”
“那你过去。”
“我一个人不敢,你陪我过去。”
檀玉盯着她哀求的模样,妥协起身。
跟司徒雪和萧怀景打了个招呼,乌禾走出到檀玉的屋子。
“你说的隔壁,是我的房间?”
“对啊。”
小公主也有洁癖,不放心问,“你恭桶用过吗?”
“没有。”
“那你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檀玉站在木栏前,望着远山黑影,像一条蜿蜒的蟒蛇。
半晌,背被戳了戳。
檀玉转身,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赫然闯入黑眸。
檀玉波澜不惊,“无聊。”
他折身走。
面具下传出一道甜软的声音,“真没意思。”
乌禾摘下面具,跟在身后问,“你怎么还是没有被吓到。”
檀玉不以为意,轻轻嗤笑了一声,“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现能吓到我的东西。”
乌禾道:“那我可等着瞧了。”
一夜过去,是个平安夜。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天色吐出一道鱼肚白时,众人就悄悄离去。
乌禾睡眼朦胧,跟着大部队走。
早晨的森林露重风寒,乌禾穿得单薄,搓了搓手臂。
萧怀景记忆好,很快寻到引他们来的一排石柱子,只要顺着石柱子走出,就能离开这里。
今日的雾没有先前那般浓重,石柱雕像清晰可见,全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楚乌涯毛骨悚然,“这鬼地方小爷我回去就叫人来踏平了。”
走了半晌,乌禾的脚愈发沉重,如绑着两块大石头踩在云端上,走一步重心不稳晃一步,脑袋愈发昏沉,明明没有雾,眼前却白茫茫一片。
楚乌涯道:“我怎么感觉头有点晕晕的。”
“我也是。”乌禾晃了晃脑袋。
恍惚中,她看见开路的萧怀景缓缓跪下,司徒雪已经躺在地上没有神志,就连檀玉也倒了。
她转头,楚乌涯两眼一闭,轻飘飘地不偏不倚朝她倒去,厚实的身体压在乌禾身上。
乌禾咬牙,承受不了重量,很快倒了下去。
眼皮沉重地阖上,渐渐眼前的白雾化作一片漆黑。
*
昏暗的柴房,司徒雪从昏迷中惊醒,她轻轻喘气,手上的痛觉逐渐清晰,她才发现她被绑在了柱子上,背后有个人,她偏头看去是萧怀景。
于是赶紧叫醒他。
萧怀景昏昏沉沉醒来,脑袋很重,很疼,使劲晃了晃,发现自己被绑着,用力绷了绷手腕。
“没用的,他们打了死结。”司徒雪道。
忽然,角落里传出一声呻吟,司徒雪循声望去,楚乌涯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显然绑他没有那么防备,没有被绑在柱子上,只是被绑住了双脚和双手。
“痛死爷了,我这浑身上下怎么那么疼。”
楚乌涯被绑了太久,筋骨已经僵硬住。
萧怀景逐渐冷静,“看来,我们还是落入了那群村民手中。”
楚乌涯欲哭无泪,“他们不会真想吃了我们吧。”
萧怀景道:“极有可能。”
司徒雪环视四周,忽然道:“小公主和檀玉呢?他们怎么没有跟我们绑在一起。”
楚乌涯愣了一下,“别……别是已经被拉出去吃了。”
*
再次醒来时,波浪轻抚着她的身体,眼睛还未睁开,闻到淡淡香气,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泡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水面漂浮着一层鲜艳的花瓣。
周围三四个身着白袍的村民,跪在她身旁,给她擦身子。
莫不是想把她洗干净了杀。
乌禾挣脱开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当然知道。”一个老妇人面容慈祥,松垂的眼皮,豆似的眼,涌出诡异的兴奋。
“你是玉女,是天赐祥瑞。”
乌禾皱眉,“什么东西?”
另一个人道:“龙凤降世,千载难逢,只有金童玉女才有资格献祭给主神,进入神胃,与神共存,姑娘,这是你的荣幸。”
乌禾无语凝噎,“我可以把这荣幸给你们。”
她们连忙双掌交叉在胸前,低头,“我等卑贱,不配被主神吃掉。”
乌禾觉得愚昧可笑。
乌禾问,“我的朋友们呢?”
“他们也没有资格被主神吃掉,不过他们会被我们吃掉。”
说这话时,他们像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像过年,宰杀牲口。
太恐怖了。
乌禾不想被吃掉。
乌禾想解释她不是什么金童玉女,她跟檀玉就不是真的龙凤胎。
可解释了,还是被吃掉。
乌禾沉静了会,缓缓开口,“你们是不是还绑了一个……金童?”
“是的,还是个俊俏的金童。”
乌禾不知道檀玉俊不俊俏,打探问,“那他在哪。”
“男人们在另一个地把他洗干净,一会你们就可以相见了。”
第52章 咬他耳朵
白色的雏菊,绿色的枝叶缠绕在一起,金黄的花蕊小太阳似的簇拥,编织成一个花环,戴在乌禾的头上。
少女的头发没有被挽起,最原始的状态垂在腰后。
刚沐浴梳洗完,阳光下,乌黑浓密的头发如瀑,一道金色的光泽划过。
她静静伫立在窗前,四周石头打造的墙,微微泛黄,金色柔和的光芒照进窗子,朦胧如纱,勾勒少女的曼妙身姿。
四个妇人为她披上一张洁白的圣布,裹住春光,腰间用藤蔓绑住。
她低眉,鸦色的睫毛一颤,不可思议道:“就给我裹这一块布?我的衣裳呢?”
妇人双手又是一拜,“献祭给主神,不可戴那些俗物。”
“吃个东西还讲究。”乌禾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妇人伸手,“请。”
乌禾不情愿,但念在走一步看一步,走进笼子,双腿盘坐,双臂交叉。
妇人满意道:“你是我见过最乖的两脚羊了。”
她们把她抬出去,像抬着一只盛装打扮的牲口。
外面是片阔地,一座石头垒砌的神庙,壮丽巍峨拔地而起,金色的光芒下庄严神圣。
村民们相聚白茫茫一片,清一色身着绮丽花纹的白袍,虔诚又兴奋地庆祝神圣的祭祀。
小孩子天真问,“阿嬷,什么时候能吃两脚羊呀,我好饿。”
慈祥的爷爷捂住孩子的嘴,摆手说,“只有主神享用了祭品,我们才能吃两脚羊。”
临近中午,外面的阳光刺眼,乌禾眯了眯眼,再次掀开眼皮时,另一边浩浩荡荡一行男人抬着一个笼子。
少年头戴花环,身着白袍,瘦而劲的双臂裸露在外,金灿的阳光渲染,冷峻立挺的五官折了片片阴影,他沉静盘坐,闭着眼,恍若神明,不染尘埃。
乌禾定睛一看,是檀玉。
倒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呆愣住。
枯黄镶嵌着玛瑙的棒槌砸在韧劲的鼓面,咚咚作响,震碎人心神。
乌禾寻声望去,先是诧异,那敲鼓的棒槌像一根大腿骨,注意到鼓面上有一个死囚的刺青时,顿时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乌禾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抖了一片,她得赶紧逃出去。
檀玉这么沉着冷静,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
两支队伍相聚,笼子放在一起,面对着面。
狂欢中,乌禾小声喊他。
“檀玉。”
檀玉缓缓掀开眼帘,露出蒙着黑雾的眸。
乌禾小声道:“你有什么法子,就给我使眼色,我这么聪明一定能会意。”
檀玉轻启薄唇,“我没有法子。”
乌禾一愣,不可思议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檀玉道:“静观其变。”
乌禾差点脱口而出,要你的蛊虫有何用?
忽然无数花瓣撒落,带有芬芳,漫天瓢泼如鹅毛大雪。
荒唐的闹剧里,诡异的声乐,瓣瓣白花中,二人对视,视线平静地触碰。
村民们吟唱,把他们送入神庙。
神庙由两排石柱支撑,和森林里的石柱子一样,探出青面獠牙的头,石柱子的尽头盘坐着庞大的神像,底盘是吐着信子的蛇雕,而神像头戴血红黑纹面具,头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头骨。
村长携长老虔诚跪拜,说了一堆乌禾听不懂的话。
弓着身子退下,关上庙宇的石门。
乌禾问:“他们把我们留在这不管了吗?”
檀玉答:“或许是的。”
“我当什么主神呢,原来是座雕像,一座雕像能怎么吃了我们。”
乌禾抓住笼子摇了摇,门被绳子绑住,打了个死结,缠得紧紧的。
整个庙宇封闭静悄悄的,唯有头顶的天窗投来一束光芒。
乌禾关在笼子里耷下肩膀泄气,“我们可能会没吃的被饿死。”
檀玉垂眸,他在手里藏了颗铃铛,把玩在手心,银铃作响。
乌禾吐槽,“喂,你这个时候还有闲心玩铃铛。”
忽然她听见嘶嘶声。
那声音凉飕飕的。
只见神像的蛇座里爬出无数条红色的蛇,尖尖的三角脑,两侧长着炸开的刺,蜿蜒朝笼子爬来。
乌禾人快吓得背过去。
她小脸煞白,哆哆嗦嗦道:“我们不会是要被蛇吃了吧。”
那么多条蛇朝他们爬过来,能把他们啃得渣都不剩,瞧它们的样子,一副剧毒模样,咬一口就能把他们毒死。
一条蛇盘旋到乌禾的笼子上,乌禾惊尖叫。
“啊,本公主最怕蛇了。”
“檀玉你快想想办法救我。”
乌禾转过头,却见他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嫌吵。
“好的檀玉,你见死不救,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混蛋,我讨厌死你了。”
檀玉脸色黑沉,无奈地掀开眼皮,“有的时候真的很想不救你。”
只听啪嗒一声,乌禾噤了声,呆愣地看向断了的绳子,笼子门掉在地上,原本爬到她笼子上的蛇,又爬走。
她又眼睁睁看着蛇咬断了檀玉绑着笼子门的绳子,而群魔乱舞的蛇并未朝她爬来,皆安静地匍匐在白袍少年周遭,此刻温顺至极。
“檀玉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笑着,和方才骂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紧接着,乌禾又疑惑,“不过,它们……也是你的小宠物吗?”
“不是。”檀玉道:“它们原先要吃了我们,但它们很喜欢铃铛的声音,愿意跟我们做朋友,帮助我们。”
乌禾问,“那它们能帮助我们出去吗。”
蛇昂起的小尖脑袋放下,弯了身爬回底座。
檀玉答:“它们说,它们也无能为力。”
乌禾沮丧地低下头,“我看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我们不会真饿死在这吧,我算是明白了父王为什么不让我来囹圄山,我说你们囹圄山的人也真是的,吃什么不好吃人,还愚昧封建,信奉这什么主神,长得跟怪物似的。”
“这里不是真正的囹圄山。”檀玉划清关系,“大雾的时候我们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囹圄山里的食人谷,食人,以人为材是他们延续了百年的传统。”
“囹圄山里的谷,不也是囹圄山么。”
乌禾吐槽,紧接着她定定地看着檀玉,檀玉察觉到目光,偏过头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乌禾摇头。
“不对,很不对,你好像很了解这里,并且囹圄山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你不可能会走错,就算走错了,你看见那石柱总明白些什么吧,来到这个村子里你就沉默不语,到现在为止你一点惊慌的样子都没有,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也不吃那肉,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人肉。”
檀玉沉默不语,没有回答她的话。
无言便是承认。
乌禾一拍大腿,目光如炬,“我知道了,你跟外面那群人是一伙的,你跟他们一样都想吃了我们。”
檀玉皱眉,黑眸凝着嫌弃。
他认真道:“我不喜欢人肉。”
“我是说你的蛊虫。”
檀玉冷笑了声,“我要是想让蛊虫吃了你们,早就吃了,何必等到今日。”
“那你为了什么。”
檀玉自是有目的,张了张唇,可盯着她嗔怒的模样,半晌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乌禾快气疯了,从笼子里爬出来,白袍一甩一甩,走到檀玉的笼子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今晚就是十五月圆之夜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在下个十五前弄出解蛊的办法,结果呢,什么都弄不成,你这个废物,我等你等不到,还想去求囹圄山主解蛊呢。”
檀玉双眸微眯,闪过一丝疑惑。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想跟我一起中蛊。”
乌禾胸脯起伏喘气,冷静下来,眼睛一斜,没敢直视檀玉。
完了,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檀玉从笼子里探出身子,穿过斜光,缓缓直起身,少年颀长的身姿比乌禾高了一截。
他低眉凝视她,像蛇的眼睛,压迫冷漠地审判,望着她心虚的样子,良久嗤笑一声。
“看来,你好像骗了我。”
檀玉没有一丝动怒,平静悠悠开口,“你一开想下蛊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乌禾讪讪一笑,低下头,“哪有,我喜欢的可一直都是你呀……”
倏地,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乌禾躲闪的眼睛猝不及防直视他清冷的双眸。
“嗯?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他俯在她的耳畔,恐吓道:“上一个骗我的,已经被我的蛊虫吃掉了,你也想试试吗。”
他又威胁她。
乌禾吞了下唾沫,他的手指掐得她的下巴好重。
余光看向檀玉的耳朵,倏地斜头咬住他的耳朵,重重地咬了一口。
檀玉皱眉,松开她的下巴,她也随即松开他的耳朵。
少年的脸黑得可怕,他摸了摸耳朵,抬指发现丝丝血迹。
气笑了,看向喘着气的楚乌禾夸奖道:“楚乌禾,你真是好样的。”
乌禾道:“你说你不喜欢我骗你,可你又骗了我多少次。”
她气势汹汹,檀玉没有回话。
乌禾点头,“是,我是骗了你,我本来就不想把蛊下给你,我想下给萧怀景,谁知道下给了你。”
檀玉道:“你终于承认了。”
手上的鲜血,以及残留的乌禾的唾液,没有帕子,不知擦在哪,索性擦在白袍上。
他翘了翘唇,嘲讽一笑,“连这都能下错,好蠢。”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骂我下蛊蠢了。”乌禾皱眉,“鬼知道母虫怎么跑你身上去了。”
她难过道:“而我中的还是子虫,只能缠着你,贴近你,心脏才好受些,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缠着你吗?”
檀玉望着白袍上的血迹,蹙了蹙眉,抬眸无奈道:“我也很不想。”
第53章 月圆索取
说完,乌禾心里舒服了许多。
至少让檀玉知道,她才不是狗皮膏药,明知道他厌恶她,还死皮赖脸往上贴。
真正的楚乌禾才不会看上恶语相向的檀玉。
她有病呀,他对她那么不好。
天窗□□进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少年十分冷静。
只有乌禾一个人急躁。
她想不通檀玉明明那么厌恶她,还纵容时间流逝。
乌禾忽地弯唇一笑,眼波流转,歪着头看向檀玉。
少年面露疑惑,她又在想什么。
她走近,“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迷恋上了本公主的身体,不舍得早日解蛊吧。”
少年眉心微拧,奇怪地看向她。
乌禾勾了缕青丝缠绕手指,步履徐徐围着檀玉走了个圈。
“哎呀,我知道这些日子给了你一些错觉,让你产生了一些误会,毕竟呢,像本公主这么美丽聪明,只应天上有的仙女,肯屈尊下凡追在你这个深山老林的樵夫的屁股后头,任你不识好歹屡次拒绝,我都锲而不舍,情深似海。时而呢,又善解人意,送点小温暖,就算是个冰块也该融化了。”
她继续道:“不过呢本公主是不会与你行那苟且之事的,我们也更不会有结果的,你还趁早死了这条心。毕竟父王母后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别忘了我们是名副不实的龙凤胎,他们知道会打死我们的。”
乌禾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
檀玉面色一青一白。
低下头,紧凝着少女,阴沉的眸迸射冷光,不屑一顾勾起唇角。
“不必担心他们会打死我们。”
乌禾皱眉,“我说你这人怎么还不听劝呢?”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啊?”乌禾一愣。
檀玉低下头的抬起,低着眼淡漠道:“楚乌禾,我不会喜欢你,我也不在意你喜不喜欢我,更不喜欢你的身体,跟你行肮脏的事情。”
乌禾嗤笑,“既然你也这么厌恶我,就该早早去找囹圄山主解了这蛊,而不是待在这个牢笼里,跟个废物一样什么都不做。”
他不疾不徐,“明日一早,庙宇的石门会自动打开。”
乌禾揪住他的衣襟,“可你知不知道今夜头顶的月圆,我们会发生什么。”
“不是我们,是你。”檀玉扯开她的手,慢条斯理整理衣襟上的褶皱,抬头望着她诧异的目光。
娓娓道来,“我吃了缓解疼痛的药,可以撑到明天早上。”
乌禾扬起唇角,嘲讽道:“你的药早被我偷了掉包了,你吃的是当归丸,补肾壮阳的。”
她双臂环在胸前,玩味地,期待看他气疯了的样子。
可少年格外平静,像是早已知晓,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意,“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雕虫小技,缓解蛊虫发作的药丸,我制作出了两颗,知道你的德行,我故意骗你只有一颗,一颗在枕头里被你吃了,一颗一直在我身上。”
“所以那夜,你一直知道我在骗你。”
“是的。”
“哼,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要是你下个月还找不到解蛊的法子,你就抱着我的尸体脏你一身吧。”
她说得很恶心,檀玉眉心微动。
片刻满不在乎道:“我已经找到解蛊的办法,需要一些时日,而这期间,囹圄山的药草够我撑过去,至于你,在你死后,我会把你的心脏刨出来,浸泡在特制的容器里,里面的草药会滋养子虫。”
“檀玉。”乌禾盯着他。
檀玉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胸脯一抽一抽的,檀玉不喜欢人哭,尤其是楚乌禾,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乌禾气红了双目,狠狠挖了檀玉一眼。
“你要是今夜不跟我行那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往后你午夜梦回,我都会在你的床头死死盯着你,”
心中的烦躁褪去,檀玉被她傻到笑,“那我拭目以待。”
明晃晃地嘲讽。
檀玉折身走到一根柱子前坐下,闭目静等明天的太阳。
乌禾气呼呼地回到笼子里,看着天窗,天由蓝变红再渐渐浮现一层黑绸,稀疏漂浮的黑云间,一轮圆盘似的月时隐时现。
乌禾的头早已埋在膝盖里,心里默念着——看不见,看不见。
可心尖上一只芽破土而出,慢慢地沿着神经血脉蜿蜒扩散,吐着蛇信子,留下催情的唾液,不知不觉,芽已经长成茂盛的枝叶,依旧不知疲倦生长,疯狂地长,化成无数条蛇,要挤破她的皮囊。
最后变成一个怪物。
乌禾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白袍已然被打湿,黏腻地贴在背上。
想无尽地索取。
索取另一个怪物。
乌禾吃力地抬头,缓缓看向闭目凝神的檀玉。
他正襟危坐,气息平稳,面色从容。
庙宇里的长明灯火和泠泠清辉交织,铺在少年身上。
檀玉紧闭着眸,脑海一片漆黑,倏地又燃起一簇火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檀玉用意念压抑住,扑灭它,紧接着没过多久,那簇火苗又腾了起来,从哪吹来一阵风,火舌在风中凌乱,舔舐黑夜。
比方才大了一些。
硬了些。
檀玉按捺住,沉重地吐了口气。
两不离发作时太烈了,纵然吃了缓解的药丸,依旧隐隐燥热,比起先前的大火焚烧,此刻是小火慢炖,没有那般痛苦,却也无比煎熬。
他又吐了口气,放空脑袋,放纵火焰腾起,什么都不想,试图忘记。
倏地,一只手抓住火焰。
火焰穿过指缝燃得比方才更大,更烫。
那人真的很不怕死。
檀玉掀开眼皮,幽森黑沉的瞳眸倒映少女昂起的脸,他眉心微动。
气息乱了乱。
乌禾轻轻喘气,脸颊泛着红晕,她双眸凝着雾气,看向檀玉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你也很需要我吧?”
檀玉偏头,“我没有。”
“你骗人。”乌禾轻轻一笑,“可为什么你也这么烫,怎么,药丸缓解不了情蛊吗?”
檀玉平静道:“至少发作得没有那么热烈,可以忍过去。”
乌禾昂起头,叼住他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低声呢喃,“凭什么,凭什么你没有我那么痛苦。”
牙齿磕磕绊绊地乱咬,时而重,时而轻轻触碰,轻轻一扫,湿热的唾液在肌肤上沸腾。
檀玉耳朵上的肉变得红肿,残留深浅不一的咬痕,仔细看泛着血丝。
她在报复他。
乌禾偏了偏头,滚烫的清晰喷洒在檀玉的脸颊和脖颈。
她张了张唇,贴着削瘦的下颚,亲了亲,“檀玉,我不准你忍过去。”
柔软的唇,贴着下颚,带着一丝黏腻,寸寸剥开他的皮肤,往里钻。
偏檀玉动弹不得,黑夜里的火焰腾空直冲,一动火焰就向四周蔓延。
身上的人,像蟒蛇缠绕,他怕忍不住。
两个人只套了件单薄的白袍,腿和手臂的肌肤裸露在外,皮肤紧贴,摩擦。
她的唇移到他的唇,没有那么粗暴,温柔细腻地贴了贴,轻轻咬了咬。
像连绵的春雨,渗进泥土里,芽又生长。
她掀开眼皮,渴望又迷离地盯着他。
倏地,喉间一紧,檀玉掐住她的脖子。
他深邃的眼眸翻涌冰冷的憎恶,覆盖藏在眼底的克制,冷峻的薄唇紧绷,上面还残留着她轻吻过的痕迹。
乌禾抬手握住他的手,湿热的汗水交织,“怎么,恼羞成怒了?”
檀玉张唇,“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乌禾问:“什么?”
他冷漠道:“春天里,一只发情的母猫。”
“那你就是一只发情的贱公狗,比我好不到哪去。”乌禾嘲讽道。
檀玉神色冷冽,又低低笑出声。
“楚乌禾,你真是我命中一劫。”
“碰到你我也倒霉透顶。”
乌禾笑了笑,低头舔了舔他掐着脖子的手臂。
好想恶心死他。
又好想要他。
檀玉眸沉了沉,气息一紧,“楚乌禾,我好想把你的舌头割掉。”
“你敢?”
乌禾嗔怒,轻轻喘着气,缓缓伸手摸入他的白袍。
“你要是敢割了我的舌头,我就割掉你的……”
檀玉气息凌乱,黑沉着脸喘着重气,“闭嘴。”
他俯下身,掐过来她的脖子,重重地堵住她的唇,堵住她的话。
乌禾呜咽了一下,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时,舌头尝试地舔了下他同样滚烫的唇瓣。
倏地,冰凉的舌头裹挟住她的小舌,如洪水猛兽,交缠着她和它。
牙齿碰撞,丝丝咸味在口腔蔓延。
他吻得凶狠,意志逼近崩塌,把压制的欲望喷涌而出,探进她的口腔,想钻入她的食道。
这个念头如此可怕。
檀玉撤离吻,轻轻喘着气,闭了下眼,又掀开眼皮,望着乌禾迷离的双眸,她已然失神。
她就像一团熊熊烈火,在他眼前燃烧,逼近着他。
撕扯的吻中,单薄的白袍早已褪到手腕,露出湿润的锁骨,春光乍泄,清辉淡淡。
她欲求不满地,昂头靠近他,张了张唇。
气息交织在一起,勾缠着,越理越乱。
火焰吞噬了全身,堡垒崩塌。
檀玉无声叹气,闭上眼,吻上她的唇。
褪下的白袍铺在庙宇的石砖地上,布着汗珠的肌肤被明黄的烛火照成古铜色。
庙顶上的壁画,两条人身蛇尾紧紧缠绕在一起。
檀玉吻了吻乌禾的下颚,比起先前*情蛊发作时身陷火海,此刻清晰地感觉到火舌在浓稠的夜色里凌乱。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晃,天地一暗,又倏地一亮,火又燃了起来。
乌禾问,“檀玉……那火怎么不灭的。”
檀玉声一沉一重,“听说……那是……鲛人油做的。”
他闷哼了一声,“故……不会熄灭。”
乌禾咬住檀玉的肩头,狠狠咬了口牙印,她泄了力,松开牙关,轻轻喘气。
昂头看向神像的脸在烛火中一明一暗,金光浮动。
她扬唇一笑。
“檀玉,神在看着我们,你说神会罚我们吗。”
第54章 神交
“不会,这个世上没有神。”
檀玉的手指穿过乌禾的青丝,捧住她的后脑勺,吻了吻她失神昂起的下巴,惩罚地咬了一口。
乌禾吃痛地皱眉,报复地咬了下他的脸颊。
舌尖若有似无地扫过,又疼又痒,檀玉势倏地一倾,捧着她后脑勺的手紧了紧。
乌禾松开牙齿,“檀玉……如果……有……神……你这么……坏……神……一定会让你……”
她哆哆嗦嗦地说出最后三个字:“下地狱。”
气息交织,牵引。
吻得红肿的唇轻轻碰了碰,檀玉眼睫低垂,染了雾气的眸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楚乌禾……如果我下地狱……我要当阎王……你就是一只地狱里的小鬼……我要把你碾死。”
檀玉现在就快要把她碾死逼近极点。
“才……不要。”
唇瓣轻轻一擦,檀玉问,“什么不要。”
“不要当小鬼……还有什么比阎王大的官?”乌禾想不出,她现在也没办法想,“反正……我要……架在你的头上……你别想……欺负我。”
她的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
听得更烦。
檀玉吻上她的唇,唇齿交缠了会,喘着滚烫的气息,蹙眉盯着楚乌禾。
“你能不能别咬我。”
他唇上还沾着丝丝血液。
神庙里,长明灯火燃了许久,火焰在黑夜里跳跃,不受约束,肆意疯狂地飞扬,四处乱窜,猛得火星子飞溅,被张着大口的夜色吞噬,滚烫的温度灼烧黑夜。
“我……控制不住。”乌禾委屈地拧眉,牙关又一紧,喘了口气道:“真的,我真的忍不住。”
“行。”
檀玉平静道,把她翻过身,乌禾一愣,茫然地望着天窗。
夜色融融,繁星闪烁,漂泊的黑云间一轮皎洁的月。
她蹙眉,眼眸盯着月,忽得天上,漫天烟花炸裂,响个不停,震耳欲聋,慑心失魂,只能张着嘴忍不住惊呼。
天刹那间白芒,又陷入无尽的黑暗,倏地烟花绽放,消失,反反复复。
最后黑暗的时候,太暗了,找不到月亮,找不到方向,迷茫中,睁开眼,天光大亮,白炽的光凝聚在放大的瞳眸里,烟花碎屑灰烬漂泊,散落在身,泥土里,河道里,随风摇晃可怜的栀子里。
月亮呢?
檀玉抬起她的头,帮她寻到月亮。
星已悄然隐去,天边泛白,月亮若隐若现,快要被霞光遮盖。
天又亮了。
微风轻轻拂过发丝,天窗几只早起的鸟扑扇着翅膀飞过。
乌禾趴在白袍上,耷拉着眼皮,抬手挥了挥,“诶,天又亮了,等会门是不是就开了。”
檀玉坐在一旁,扫了眼她一览无余的身体,眸光一折,幽深的双眸缓缓移到大门。
“算算时辰,我们该被吃掉了,他们该过来收拾我们的骨头了。”
“那赶紧来给我们收尸吧,我可不想待在这。”紧接着乌禾想到自己还没穿衣服,睁开眼,捡起地上的白布,叹了口气放下,又看向檀玉。
“这白布脏了,你能不能再给我找件衣裳。”
上一次,她也是这么麻烦。
檀玉也不想再穿这件白袍,他望着手上的白袍,一大滩湿润润的水渍。
少年皱眉,全是楚乌禾的。
他扔到一旁。
面无表情问她,“可是我上哪找衣裳。”
乌禾想了想,忽地眸光一闪,指了指主神雕像上披的黄金圣袍,晨曦下闪烁,散发神圣的光芒。
檀玉转头看向乌禾,翘起唇角:“你还真不怕亵渎神明,叫那群村民看见扒了我们的皮。”
乌禾喃喃:“你不是不信神吗?再说了,我就不信你敌不过那些村民。”
“我的确不信。”檀玉道:“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不就成了。”
乌禾朝他爬过去,昂头一歪,朝他笑了笑。
“我最好的檀玉哥哥,你快给我把它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我。”
檀玉低眉,片刻转过头起身,把神像的圣袍扒了下来。
倏地地面一震,缓缓抬起一具石棺,一股浓烈的药味四溢。
乌禾惊奇,“这石棺里的人是谁?”
硕大的神像,圣袍也很大,足足有三丈宽长,檀玉用力把圣袍撕成两半,一半扔给乌禾,一半又裹又披穿上。
他走向石棺,棺材里静静躺着一个人,身着与雕像等样放小的圣袍,头戴赤色黑纹的面具,看得出是个男人,皱巴巴的皮紧贴嶙峋骨头,肤色枯黄如木,周围绕了圈干花。
乌禾望了眼神像,又望了眼石棺里的人:“他不会就是那个主神吧。”
她惊讶问,“他刚死吗,肉.体都没有腐烂。”
檀玉掀开他的圣袍,一股浓烈刺鼻的药香传出,他的肚子被线缝住,鼓囊如平地之丘。
檀玉:“他肚子里塞满了防腐药。”
乌禾:“我说怎么不烂呢。”
乌禾看向神庙两边的墙壁,“檀玉,你看上面戴面具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个主神。”
斑驳的壁画上,戴着面具的主神四周爬满了蛇,底下信徒参拜。
另一边,村民们起初身穿的衣裳不是白麻布袍,他们好像很痛苦,在口吐黑水。
紧接着,身着圣袍的主神抚摸他们的额头,闭眼为他们祈祷。
村民们开始穿起了白麻布袍,跪在主神身边,听他传真理。
忽然画面血腥,下半画面,受主神的意,年迈的老人们开膛破肚,双臂高抬兴奋地跳入篝火。
盛宴,村民们分食老人的肉,其中不乏老人的子女。
上半画面,老人着圣袍,戴金冠,双手合一跪坐云端。
好像成神了。
“吃掉的人,都成神了?”
乌禾声音颤抖道。
檀玉道:“在村民们眼中如此。”
“这怎么可能,那主神就是骗他们的。”乌禾走到石棺旁,“我倒要看看这主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把摘掉他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
除了脸颊上一行烙印。
“听闻梁国会在死刑犯脸上烙印子,好分辨。”乌禾盯着有些模糊的烙印,“郑拢,诶?这人我好像在哪听说过。”
乌禾眸光一闪,“我想起来了,楚乌涯以前没少吓唬过我,梁国有一杂技艺人,擅与蛇共舞,一时炙手可热,谁料他竟有怪癖,喜爱吃人,杀了无数人后,落了大牢,后来乘着火逃了出来,不承想竟逃到了这,干起了骗人吃肉的事。”
乌禾匪夷所思道,她看向一脸沉静的檀玉。
眯着眼问,“你不会这都知道吧。”
檀玉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从囹圄山那群老头子那得知他是个骗子,迷惑村民们的心智,以肉.体被他人吃掉造福他人洗去罪孽,积攒福德死后不下地狱,上天成神为借口,吃了不少人,老人因为快要死掉被人吞食,外面来的人也会被村民们吃掉,于他们而言这不只是美食,更是对远道而来的客人最大的祝福,确实荒唐,囹圄山想整治这个村子很久,但苦于没有办法。”
乌禾问:“所以你来这的目的不会是想整治这个村子吧。”
“不。”少年冷漠道:“我是想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乌禾一愣,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喃喃道:“檀玉,你这样屠村,很难不下地狱。”
檀玉问,“你心疼村子里的人?”
乌禾摇头,“我没有那么贱去心疼要杀了我的疯子们,我只是怕你下地狱。”
她的视线穿透天窗落下的阳光,定定地望着他。
檀玉蹙眉,“我不信这些。”
乌禾道:“或许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揭穿主神的真面目,告诉他们真相。”
檀玉盯着她,勾起唇角嗤笑了声,“小公主,你未免太过单纯了些。”
乌禾不解:“这有什么不合理吗?”
檀玉没再回答她。
忽然,响起一阵轰隆声,一束耀眼的光芒射来,照在乌禾的脸上。
神庙的大门被打开。
“门开了。”乌禾高兴道。
乌禾走出去,晨间金光灿烂,外面站满了人,都是等着主神享用完祭品,等着第二次盛宴的村民。
看见一个少女走出来,完好无损,村民纷纷面露惊恐。
村长跪地道:“是主神不满意祭品吗?”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主神。”乌禾提着裙摆走出,站在神庙高台上,严肃道:“我是南诏公主,特来揭开主神面目告诉你们真相,所谓的主神不过是一个杂耍蛇舞的艺人,有着吃人的癖好的罪犯,逃狱到这里,哄骗你们,满足他吃人的怪癖和被你们仰望的虚荣心,他的脸上还有梁国刑犯的烙印,若不信,你们大可以去看。”
村民静沉地盯着她。
乌禾以为他们信了,松了口气。
倏地,一阵喧闹,有愤怒,有惊恐,有替她的悲哀。
“你才是骗子,主神不会骗我们。”
“你敢对主神大不敬,你会下地狱的。”
“主神息怒,主神息怒。”
“主神息怒……”
村民们抬掌望天。
乌禾不可置信,他们竟愚昧至此。
忽然,村民们纷纷虔诚跪地,嘴里喊着,“参见主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
乌禾转头,少年身着黄金圣袍,头戴赤色黑纹面具,手持玛瑙权杖,步履缓缓走出。
圣袍边沿的钻石闪烁,金光浮动,微风轻轻扬起圣袍。
数不清的尖头赤蛇盘旋蜿蜒在他脚下,吐着蛇信子。
那就是主神。
主神回来了。
身着白袍的村民们跪在地上,面容无一例外兴奋交织着诡异的渴望。
他们双手朝天,撑地,重重磕头,声音回荡,大地恍惚一颤。
头磕破了皮,鲜血流出,他们嘴角微笑,说出从出生期盼到死去的话。
“请主神吃掉我们。”
请主神超度我们,重塑我们的肉.体,洗去我们的罪孽。
我们盼了太久。
“请主神吃掉我们。”
“请主神吃掉我们。”
……
“请主神吃掉我们。”
主神沉默不语。
乌禾静静地望着请求被吃掉的村民,眼底划过一丝悲哀。
檀玉说得没错,她确实太天真了。
她超度不了他们,拔不掉他们扎根的思想。
乌禾看向檀玉,张了张唇,“吃掉他们吧。”
檀玉轻敲了下手指,脚下的赤蛇吐着蛇信子爬去,藏在暗处的蛊虫,密密麻麻钻出。
如洪水,卷着黑色的巨浪,吞噬狂热的信徒。
饿了许久的蛊虫,没一会黑水中露出猩红的肌肉层,紧接着变成白骨,到最后,连渣都没剩。
吃掉了他们。
完成了最后的盛宴。
蛊虫们悄然褪去。
乌禾望着空荡荡的地,身后的神庙巍峨庄严,村子寂静无声,没了人。
“他们超度了,我们也解救了。”
乌禾叹气,“你说得对,于这个村子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
少年盯着她,轻轻颔首,“我们走吧。”
“你面具还没摘呢。”乌禾扬起嘴角,“你戴着这个面具好丑。”
她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脚步声。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所谓的主神,害死了我的爷爷,我要杀了你!”
一个瘦小的姑娘冲出来,手里握着淬了毒的黑剑,卷着风朝台上着圣袍的主神刺去。
电光石火间,乌禾抓住檀玉的衣袍,身子一转,挡住了那把毒剑。
嘭的一声,面具掉在地上,裂了一道口子。
露出一双夹杂着微微震惊的黑眸。
好痛,乌禾嘴角流出一道黑血,黏稠地滴落,天地一旋,她抓住檀玉的衣袍,仰头倒下。
檀玉伸手,捧住她的后脑勺。
少女胸口鲜血染红了白袍,如绽放的曼陀罗花,映在他的瞳眸。
望着她痛苦的样子,蹙眉,“没有你挡剑,我也能避过她。”
废话,她当然知道。
就算不知道,换作平常她也不会替他挡。
只是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在想,檀玉那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等解了蛊,他真的会杀了她的。
她需要一个人情,让他偿还。
至少,让他动容,就算只有一点点恻隐之心。
让他放过她。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她咳嗽,猛地又喷出一口黑血。
一定丑极了,血盆大口的。
乌禾抬起沾着血的手指,攀上檀玉的脸颊,把污血沾在他一尘不染的脸颊。
她不甘心,他也得丑。
乌禾哽咽道,“可是我不敢赌你的命。”
她艰难地扬起嘴角,渐渐阖上眼皮。
少女的手滑落,重重地垂在圣袍上。
檀玉偏了偏头,下颚还残留她鲜血的温度。
他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漫延在心尖。
又酸又紧。
像害怕。
这是少年第一次害怕,因为楚乌禾。
他想起,曾在一个月夜,楚乌禾问他,会不会害怕。
他答,这世上还没有出现令他害怕的事物。
可现在——
他怕楚乌禾死掉。
第55章 囹圄山主
昏暗的柴房,鼠蚁爬行。
萧怀景让楚乌涯爬过来,用牙齿磨断绳子,好一阵功夫,磨得楚乌涯嘴巴红肿,才把手上的绳子磨断。
萧怀景解开脚上的绳子,帮司徒雪和楚乌涯也解开了绳子。
外面没有人把守,萧怀景观望了会四周,把剑伸出门缝,往上狠狠一挑,砍断锁链。
推开门,众人谨慎走出。
四周寂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庆幸同时觉得诡异。
楚乌涯摸着破皮的嘴唇,纳闷:“见鬼了,村子里的人都跑去哪了。”
萧怀景想到昨日他听门口把守的村民说的话,“我昨夜听他们说,清晨神庙龙凤胎祭祀礼成。”
“兴许都聚在神庙。”
昨夜楚乌涯绑着手脚依旧睡得雷打不动的,此刻一听,“龙凤胎?那不就是我阿兄和阿姐么,完了,他们不会已经被吃掉了吧。”
众人朝神庙赶去,没见着村民,看见一个瘦小的姑娘手持黑剑,朝台上的面具人刺去。
乌禾挡住那支剑。
檀玉下意识抬手,想弹出指间的铃铛,借助内力射穿不善来者的脑袋。
忽然萧怀景飞了过来,按住了姑娘,夺过她手中染红的剑,扔在地上。
檀玉悄然收去铃铛,没有杀了她。
低头看紧闭着眼的乌禾,她安静无声,没了往日张扬。
司徒雪给她把脉,沉吟片刻,眉头紧皱。
“若只是刺伤,伤未及心脏,药敷包扎止血即可,可那剑上抹了赤狐蛇毒,此毒狠辣,若一日之内未服下解药,必死无疑。”
楚乌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那便快快服下解药。”
司徒雪摇头:“药草难寻,光是制作就花费了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更别提其中寒冰剑草稀世难寻,济世门就仅存了一株,后来献给了中原王宫,我也只曾在医术上见过。”
她叹了口气,“我救不回她。”
楚乌涯五雷轰顶,腿一软,颤颤巍巍跪在乌禾身边开始哭起丧。
“呜呜呜,我可怜的阿姐,我还没有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就去了,你这一去,父王母后那我该如何交代。”楚乌涯哭着哭着哽咽了一下,“阿姐你在地下别急,父王母后一定会打死我的,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好吵。
沉默不语的少年缓缓起身,手臂穿过少女瘫软的膝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手臂。
他看向天边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行鸟飞过。
少年张了张唇,嗓音沙哑。
“我有办法救她。”
南诏先祖起源于囹圄山,一脉外迁分成蒙巂、越析、浪穹、邆赕、施浪、蒙舍六大部落,一脉留于囹圄,镇守神山。
群山环绕里一片凹地如盆,坐落与世隔绝,自成一派的城镇,青瓦吊楼,流水拱桥。
白石街错综复杂,如蜿蜒曲折交叉的树根,连接山脚零落静谧的小村土房,往里,房子渐渐挨得紧密,到盆地中心十字型街市,木楼连绵起伏,喧嚣热闹。
林木造屋,蚕丝织布,肉鱼依山傍水,山矿丰富,外面的珍奇药材在这如同野菜遍地,虽说表面上囹圄山跟南诏撕破了脸皮,却也秘密流通出去东西交易。
东边苍山,太阳升起的地方,石阶层层叠叠通往山顶,古王宫巍峨,屹立山巅,历经百年风雪沧桑,工匠勤修扩建,规模宏大。
天梯宫墙由大理石紧密垒起,琉璃瓦顶五彩斑斓,朱柱金壁龙雕兽刻,徐徐山风中,琼玉吊灯摇晃,风铃作响。
一个羽衣墨袍,玉面俊容,身子颀长却豪放不羁的男人,手持黑鸦扇,面朝山风,悠哉观霞。
忽地,月台线上露出一点影,身影越来越长,走上月台,手中好似抱着一个女子,步履徐徐朝大殿走来。
仲无明越瞧越眼熟,眯着眼定睛一看。
我的乖乖,竟然是小祖宗回来了。
他挥了挥扇迎了上去,瞥了眼他怀里的姑娘,小脸苍白,嘴唇发紫,但不掩娇容。
总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长得像谁,但又说不出人来。
仲无明不再多想,眼下最惊奇的是,檀玉抱着个姑娘回来,简直匪夷所思。
他啧了一声,“我的乖乖,你这小子出山一趟,竟开了窍,抱得美人归来。”
少年抬眉,面无表情看了仲无明一眼。
轻启薄唇,“他在里面吗?”
仲无明玩笑问:“你说谁?”
“还能有谁?”
少年蹙眉,目射寒冷的剑光,他不喜欢他逗他。
“诶呀,不逗你了,山主在里面呢,你找他有什么事?”仲无明笑了笑,“不会是为了这小美人吧。”
檀玉没有回答他,抱着乌禾朝大殿走去。
仲无明跟在他后头,他瞧得出这姑娘中了毒,观气息应是命不久矣。
檀玉救不了她,来求老祖宗。
真是稀奇。
“没想到竟能看见你去求山主,真是稀奇。”仲无明叹气,“只可惜,她是山外人,山主恨透了山外人,是不会救她的。”
“诶,瞧这小娘子多美啊,真是天妒红颜。”
“诶,我们檀玉呐,好不容易开了窍,就要做了那鳏夫。”
檀玉偏头,瞪了他一眼。
“你还想要你的舌头吗?”
仲无明噤了声,望着檀玉走上石阶的背影。
无奈地摇了摇头。
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珍惜片刻的宁静,摇了摇鸦扇。
若不是他才华横溢,囹圄山重任舍他其谁,他真想早早辞了职位。
每日生活在这对父子间,迟早得折磨疯。
老的阴晴不定,小的嘴里一天天离不开杀戮,性子冥顽不灵。
一个老魔王,一个小魔头,真是夹缝求生。
*
大殿内,两旁灯火通明,青梁紫柱,巨龙蜿蜒,威严压抑。
檀玉神色自若走进。
“少主。”
侍卫抬掌交叉,恭敬行礼,檀玉微微颔首。
他抬头看向台上的人。
青木案,黄金椅,珠帘垂下,难掩威仪,不惑之年的男人冷毅持重,紧皱着眉处理公务,闻声冷笑了声。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他放下公务,抬头看向檀玉,注意到他怀里躺着个少女。
“你这是做什么。”
檀玉小心翼翼把乌禾放下,多了几分温柔,怕扯到她的伤口,以防鲜血止不住,怕她能感觉到疼,醒来怪罪他吵闹。
少女躺在地上,檀玉抬头,第一次求眼前的男人。
纵然求人的声音冷冰冰的。
“她中了赤狐蛇的毒,需要一枚寒冰剑草,我记得你做了现成的药丸,给她一颗。”
也一点没有求人的样子。
囹圄山主冷漠地睥睨了眼地上的人,周遭气压极寒,两旁的侍女倏地下跪。
他残忍地轻笑一声。
“山外的人,我只杀,不救。”
他恨透了山外的人,恨不得屠杀殆尽,更别提到他面前送死。
冷哼了一声,“你若不想她现在就死,就给我扔出去,不然休怪我现在就让她成为蛊虫之食。”
男人转头,没再看地上的人,给檀玉一个面子,压下戾气,不现在杀了她泄愤。
“你必须救她。”
少年黑眸晦暗不明,平静地勾起唇角,“因为她是南诏王唯一的女儿,南诏国唯一的小公主。”
囹圄山主寒冷的瞳眸一震,缓缓沉重地转过头,看向地上瘦小的身影。
他威严的身躯微弓,颤抖地掀开珠帘,眉头紧抬定定地望着,走到身边俯下身,目光描摹她的鼻子、嘴巴、紧闭的眼。
少女苍白的脸毫无一丝血,嘴唇发紫干裂,神似的眉头紧蹙,看起来昏迷前很痛。
他目光移到她胸口的鲜血,干涸了发黑,触目惊心。
静寂的大殿,檀玉冷声一笑,“我讨厌她,恨她,曾想杀了她无数次,既然你不想救她,也正合了我的愿。”
少年俯下身伸手,将碰未碰时,被人抢先夺走。
囹圄山主小心翼翼抱起少女瘦小的身躯,怎么会这么瘦,不知道南诏王宫怎么养的。
“来人,快去找大祭司把赤狐蛇毒的药丸拿出来,快去!”
他慌张催促道。
步伐急切,手却稳稳当当地抱着乌禾离开。
四周又陷入寂静,地面上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仲无明走进来,扇了扇风,“我就说怎么感觉那姑娘长得像谁,原来你带了一小祖宗回来。”
他看向面无波澜的少年,他双眸如潭,漆黑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嘴上说着想杀了人家,身体却爬了这么多道石阶过来求山主救她。”仲无明叹气,“檀玉,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这么别扭。”
檀玉语气淡然,“她替我挡了一剑,我只是还她人情,还了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我最讨厌这个词了。”仲无明道:“弄得两个人要相忘江湖一样。”
檀玉转头:“不然呢?”
他确实这么想,等救活她,解了蛊,他已经没有那么恨她想杀了她,届时放她走,从此再也不要见面。
仲无明盯着檀玉决绝的样子,扬唇一笑,“你舍得吗?”
“不是舍不舍得。”檀玉斩钉截铁,十分肯定,“是乐得。”
他乐得楚乌禾走。
最好此生都不要再听到她的名字。
*
布置典雅,一看女儿家闺房的寝殿,巫医已为乌禾处理好伤口,服下清蛇毒的解药,扎了几针。
巫医拱手:“回山主,估摸着一炷香的工夫,小姐就能醒来了。”
她失血过多,面色还是苍白。
囹圄山主:“列些补血的药膳给厨房,等小姐醒后送过来。”
“是。”
“等等。”他眉心微动,良久嘱咐:“她醒后,还是唤她姑娘。”
“是。”
囹圄山主望着床上的人,少女唇色由紫逐渐泛红,气息平稳下来,他紧紧揪住的心才一点点松开。
平常冷厉的眸此刻慈爱温柔,夹杂着心疼。
伸出覆着薄茧,有些苍老的手,怜爱地触碰她的脸颊,将碰未碰时,她眉头倏地拧了拧。
是要醒的迹象。
他欣喜,却又收回手。
趁着她还没醒,起身悄然离开。
屋外的夕阳红似火,檀玉站在外头,囹圄山主出来时,他走进屋。
“等等。”囹圄山主叫住他。
檀玉身体一顿。
囹圄山主开门见山道:“我感知到她身体里有两不离的蛊,两不离之一的子虫寄生在她的心脏,子虫爱人,母虫控蛊,身中母虫的人是谁。”
他十分担忧这件事。
檀玉偏头,平静地看向他。
“是我。”
囹圄山主一愣,掐住少年的手腕一测,“母虫果真寄生在你的体内。”
他严肃问:“你们是怎么中的两不离。”
檀玉扯出手,蹙了蹙眉,转而朝他勾起唇角,“你猜测是我下的?怕我故意控制她?折磨她?”
“你当初偷溜出山,不就是想下山报复。”
檀玉毫不掩饰,“我的确想报复她。”
囹圄山主警告:“你若是敢伤她一根毫毛,休怪我动手,不念我们的父子情义。”
“父子情义?”檀玉嗤笑,“我们有吗?”
山主背手,昂起头没有看檀玉。
“您放心,我暂时不会伤她,她相比你们而言,还算好玩。”
他嘴角笑意更深,嗓音凉薄。
“我还想多玩一阵呢。”
玩?囹圄山主气得哆嗦,啪的一声,抬手扇了檀玉一巴掌,清脆作响。
少年偏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满不在乎。
囹圄山主无奈摇头,气走了。
檀玉进屋,望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
窗口的风铃摇晃,悠扬动听。
他想,确实做不到两不相欠。
乌禾还欠了他一个巴掌。
*
乌禾做了好久的梦,一片黑茫茫的梦,她看不见东西,但得听见声音。
她听见司徒雪说,这是什么赤狐蛇毒,药材珍贵难得,她必死无疑。
后悔死她了。
她听见楚乌涯哭丧,吵死了,她还没死呢,好想起来给楚乌涯一拳头。
可是黑茫茫的海浪仿佛有千斤,压在她的身上,她怎么也起不来。
求生的欲望,她使劲爬起,可紧接着一个海浪,把她拍晕过去,连声音都没了。
她猜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可朦胧中,她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她,海浪变得温热。
快要沉溺时,她听到一句话,“楚乌禾,你不要死。”
以及现在,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楚乌禾,你还欠着我。”
她又欠他什么了,她可真的不知道怎么还了,乌禾茫然地睁开眼。
黯淡的黄昏中,少年的脸逐渐清明,一双黑眸略带欣喜,又悄然掠去。
乌禾注意到他脸颊上泛红的巴掌印,疑惑地蹙了蹙眉。
虚弱道:“我好像听司徒雪说……这是剧毒……解药稀世…你不会是为了我去求药……挨了谁一巴掌吧。”
檀玉扬唇,顺着她的话,“如果是呢。”
就当这,是欠他的一巴掌吧。
第56章 撒娇
“那也太不像你了吧。”
乌禾双眸微微弯起,笑了笑。
檀玉低声呢喃,“是吗?”
乌禾当然不信他那么一个桀骜之人,会为了她挨一巴掌,那太匪夷所思了。
她问,“所以你是怎么救的我?这么稀缺珍贵的药是谁给你的?”
他漫不经心答:“在囹圄山里药并不稀缺,山上野菜似的随便采,故路上随便买了一颗药,十分便宜,救你我一点也没花费力气。”
那就好,乌禾不想他多费力,免得小肚鸡肠的檀玉觉得她欠了他,抵了她以身挡剑的救命恩情,届时解了蛊不认,前功尽弃。
“这就是囹圄山?”乌禾转头看置身的环境,两侧朱花木雕阁扇,烟柳色帷幔垂下,靠窗处摆放一张梨花木案,上面的白玉瓷瓶上插着三两枝桂花吐露芬芳。
雕花绮窗宽长,远远望去如挂在墙上的画。
山峦与朱霞相融,人字形大雁浩浩荡荡秋去,飞在沉了半轮的红日里。
她好像在高山上,探着脖子眺望过去,能看见山脚密集的城镇,熙熙攘攘如蚂蚁的百姓。
一阵风吹过,系在窗边的风铃作响,系在下面的福节穗子在风中飘逸。
少年直勾勾盯着乌禾瞳眸中的风景,薄唇轻扬。
“欢迎来到真正的囹圄山,传说中恐怖的无人之境。”
他长大的地方,不同于金碧辉煌的王宫,但这里才是他的归属。
乌禾双眸微眯,“我还以为,会是深山老林里盖上几座寨子,穿着兽皮打猎为生的野人,整日茹毛饮血,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没想到大山里头竟还有个城镇,如此欣欣向荣,安居乐业。”
檀玉皱眉:“你们山外的人是故意诋毁还是真落后?囹圄山几百年前就建起了城镇,更别提看上喜欢的人就扛到寨子里生孩子。”
“你朝我黑脸干什么,他们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乌禾歪了歪嘴,好奇问,“那下面的是城镇,我们怎么看着好像在山上,我们现在在哪?”
檀玉娓娓道来:“这里是五百年前南诏先祖在苍山上修建的古王宫,那时候南诏还不叫南诏,只有囹圄二字也。”
乌禾点头,“那你们囹圄山的人都会下蛊吗?”
他平静道:“上至七老八十年长者,下至五六岁孩童,蛊虫稀松平常。”
想到檀玉身上吃人的蛊虫,有的剧毒,有的甚至能摄人心魄。
乌禾眉头拧起,“那我可要离你们远点,免得小命不保。”
檀玉伸指弹了下她紧皱的眉头,乌禾闭了闭眼。
“蛊虫都被你们山外的人妖魔化了。”
乌禾不服道:“我哪里妖魔化了,我可见过蛊虫在你驱使下的威力。”
檀玉黑眸幽深,“我的蛊虫跟他们的不一样。”
乌禾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檀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转而扬唇一笑,“在囹圄山,蛊虫只是豢养的小宠物,只要你不伤害它们,它们都很温顺可人的。”
“哦。”
乌禾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吩咐眼前的人。
“*我好渴,我想要喝水。”
怎么着她也救了他,趁着伤没有好,她肯定要蹬鼻子上脸,好好使唤檀玉。
檀玉这次倒是听唤,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给。”
乌禾道:“你喂人家嘛!”
檀玉蹙眉,“你不是有手吗?”
乌禾嘟囔:“人家左边的胸口为你挡剑受伤了,一抬手就痛。”
檀玉伸手,要把水喂给她。
“停停停。”乌禾道:“我这躺着怎么喝,你要把我呛死啊。”
檀玉放下杯子,手臂穿过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乌禾愣神中人已经换了姿势半躺,檀玉捞了两个红豆布枕垫在她的后背,让她靠着。
乌禾问:“这枕头什么做的?”
檀玉答:“红豆。”
“本公主一颗豆子垫着就难受,这枕头里全是红豆,难受死了。”
其实她一路上坎坷,连柴房荒野都睡过了,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娇气,但她就是想在檀玉面前鸡蛋里挑骨头。
檀玉果不其然道:“你好麻烦。”
乌禾觉得自己犯贱,总喜欢惹檀玉生气,看他黑脸的样子。
他出去又抱了两个软的枕头回来,垫在她身后,“鹅毛的,你怎么挑都挑不出一颗豆子出来。”
然后,把杯子递到乌禾嘴边,无奈道:“现在总可以喝了吧。”
“可以。”
乌禾也渴得厉害,从昨日被关进神庙到现在都未喝过一口水。
檀玉倾斜杯子,控制水流,免得呛到她。
乌禾嫌他倒得慢,根本就不解渴。
果然凡事还是得自己来,她抬起手握住杯子想多喝点,渴望甘甜的水流过她干涸的嗓子。
果不其然呛到,乌禾使劲咳嗽起来,小脸涨红。
这倒不是最难受的,难受的是每咳嗽一下,胸脯起伏,伤口就痛一分。
檀玉望着少女眼角溢出的泪花,抬手擦了擦,嘴上却不饶人,“偏要喝这么快,自作孽不可活。”
“好痛。”乌禾痛苦地皱着眉头。
檀玉道:“怕疼就不要给我挡剑。”
“这不是怕你死吗?”乌禾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盯着檀玉,眼底映着窗口的夕阳。
檀玉移开视线,把杯子放在桌上。
“母虫寄生在宿主身上,宿主一死,子虫也得死,而身为子虫宿主的你也得死。”他娓娓道来,看向楚乌禾。
“所以,你只是怕你自己死掉,才救得我。”
他定定地望着她。
乌禾一愣,他怎么会这么想。
乌禾开口,“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救了你。”
“你下次不要救我。”檀玉道:“不然我还要救你。”
乌禾心里默默道,她保证下次不救檀玉。
那一剑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差点就小命不保。
乌禾问:“这伤会不会留疤?”
檀玉道:“听司徒雪说,可能会留疤。”
“啊?”乌禾不开心道:“我不要留疤。”
檀玉安慰:“又不长在脸上,没有人会盯着你的胸看。”
乌禾看向他。
沉静片刻,檀玉移开视线,轻咳了声,“我没有注意过那。”
他脸色缓解,平静道:“等解了蛊,再没有月圆之夜,我们也不用再行苟且之事。”
“可是我还要嫁人啊,我跟我的夫君要行……不对,我跟我的夫君不是行苟且之事,我们是正经同房,他会看见我的疤痕。”
乌禾认真道。
檀玉望着她,突然意识到她会嫁人,以后会跟别人肌肤相贴。
手指微微捏紧。
乌禾凑近盯着他,问:“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你话怎么不回?”
檀玉松开手,道:“没什么。”
那又如何?跟他没有关系,无论她嫁人,还是跟别人肌肤相贴,他都不在乎。
“你方才问我什么了?”
乌禾道:“我问,楚乌涯他们呢?”
“他们在山脚下,明日就安排他们上山。”
忽然,侍女端着冒着热气的陶罐进来,她看见檀玉,俯身行礼。
“参见少主。”
檀玉点了下头,那侍女抬起身。
“姑娘醒了?这是厨房准备的冬虫夏草炖土鸡,补血益气,姑娘失血过多,正好补下身子。”
乌禾颔首,“多谢。”
侍女给乌禾盛了碗汤,檀玉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是,少主。”
侍女双掌交叉在胸口,恭敬退下。
檀玉端起碗,对上乌禾紧紧盯着他的疑惑目光。
无奈道:“你有什么要问的,直问。”
乌禾开门见山,“这里是囹圄山,她喊你少主,你跟囹圄山主是什么关系。”
“算是父子。”少年嗓音冰冷,好像并不是很认可这层关系。
乌禾道:“我就知你先前说只是囹圄山里的小小村民是骗我的。”
檀玉轻笑一声,摸了摸碗壁,“有些烫,你可以等会喝。”
“你给人家吹吹不就可以喝了。”乌禾弯起眼睛撒娇,“人家现在就想喝。”
檀玉握住勺子,吹了吹,送到乌禾嘴边。
乌禾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还不错。”乌禾咂了咂嘴,“我还要。”
檀玉又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如此反复。
乌禾满意地笑,“要是以后都能这样饭来张口就好了。”
檀玉勾起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可以让蛊虫咬断你的脊骨,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瘫痪在床上,饭来张口。”
乌禾喝着汤差点一呛,背后森森发寒。
她讪讪一笑,“不必了。”
*
第二日,乌禾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檀玉扔给了她一个机关盒解闷,说拆开来有惊喜。
她左右解不开,沉思时,忽然传出楚乌涯的声音。
她抬头看,楚乌涯一脸慌张跑进来。
乌禾继续研究机关盒,“我好好活着呢,你不必担心。”
楚乌涯道:“不是。”
乌禾疑惑又生气地抬头。
楚乌涯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本来担心的,但阿兄说你没事了,我就不担心了。”
“那你慌慌张张地干什么?”
楚乌涯拍掌,“阿姐,你猜我方才看到什么了。”
“什么?”
“囹圄山主。”
乌禾手中的盒子一顿,盯着楚乌涯,他提到这又满脸恐惧。
“我方才过来时,正巧跟他碰面,旁边的侍卫给他行礼,喊他山主,他看见我时一副凶狠的模样,仿佛要杀了我。哦对了,我听别人说过,这囹圄山主最恨山外人,曾立下誓言,见一个山外人就杀一个山外人,我还听说了,十多年前,他屠杀了一个镇子,简直丧心病狂。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我这条小命差点就交代在那。”
楚乌涯现在还心有余悸,拍着自己的小心脏。
乌禾没见过传说中那位残暴恐怖的囹圄山主。
好奇问:“他为什么这么恨山外的人。”
“谁知道呢?”楚乌涯道:“可能有什么仇吧。”
乌禾瞥了眼楚乌涯惊惶失措的样子,笑着道:“你不是说要化解南诏和囹圄山的仇恨吗?你这么胆小可不行哦。”
楚乌涯摆手,“囹圄山主太难搞了,我准备先从囹圄山基层百姓下手。”
他道:“我上午在山脚下的城里玩了会,里面的百姓和蔼可亲,非常热情,男女老少跟正常人无异,完全不像世人口中擅巫蛊的妖怪。”
“司徒姑娘和萧公子呢?”
“他们找囹圄山主去了。”说着楚乌涯奇怪道:“那囹圄山主光讨厌南诏的山外人,却不讨厌中原人。”
*
乌禾休养了几日,伤口结痂开始愈合,人也能下地走路。
可机关盒依旧没解开。
古王宫的侍卫侍女待她都恭敬,兴许是檀玉的吩咐。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生得硕大,遮天蔽日。
乌禾坐在槐树下的石凳子上解机关盒。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靴子踩在落在地上的枯叶,清脆作响。
乌禾聚精会神没有注意。
直至一片阴影俯下,一根折扇指了指粗木条,“这里。”
乌禾一拆,嘭得一下机关一响,打开来看,是一张纸条。
乌禾拆开来定睛一看,斑驳的阳光下,白纸上两个大字。
笨蛋。
是檀玉写的,这便是檀玉说的惊喜。
乌禾怒不可遏,拆了这么久竟然拆出个笨蛋。
身后的人捧腹大笑,乌禾转头,见一个身着玄袍的男子。
“你不许笑。”乌禾皱眉。
男人摆手,“好好好,我不笑。”
他绕了一圈坐在乌禾对面,朝她作揖,“在下仲无明。”
乌禾道:“我叫乌禾。”
“我知道,听檀玉说过。”
乌禾问:“你跟檀玉认识?”
仲无明打开折扇,“何止是认识,我跟他算是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无话不说,无事不谈,他中午吃的什么,我闻闻他的屁就能知道。”
注意到乌禾投来奇怪的目光。
仲无明轻咳了一声,笑了笑,“当然也是有一点夸张的成分在,檀玉那孩子有一点不好,洁癖太重,别说一条裤衩,就是吃他一口饭,他都能把饭扔了。”
仲无明心酸叹了口气。
乌禾深有体会,一拍石桌道:“我也是,我好心给他夹块糕点,他竟然嫌弃我的筷子,不仅糕点扔了,连碗都换了。”
仲无明投来认同的目光,“说是好兄弟,可好兄弟之间,连个拥抱都没有,他竟然嫌弃我肉臭!我明明天天沐浴,老子还用熏香!”
乌禾狂点头,“他也嫌弃我肉脏,说什么都是蠕动的肉.体,我呸,我那么一个美丽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竟然说我跟牲畜无异,还恐吓我,说要让蛊虫吃了我。”
仲无明道:“我也是,老子好心操心他,他竟然嫌我聒噪,要吃掉我的舌头!”
“我也是!他也嫌我聒噪,说要吃掉我的舌头!”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握住手,一个劲点头。
第57章 掐住她的腰
“所以拉着檀玉看春图的人是你喽!”
槐树下,乌禾单手撑着脸,眉眼一弯。
“正是在下。”仲无明一笑。
摇了摇扇,“我那是为了让他开窍,这小子白生了张俊脸,气血方刚的年纪却跟个要步入暮年的老古板似的,也不是没有小娘子在兰夜节的时候朝他扔过香包,却都转手丢给我了,弄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
仲无明深深叹了口气。
乌禾盯着他紧锁的眉头,轻笑着摇头,“那你多虑了,檀玉喜欢女子。”
“是是是。”仲无明点头,“如今呐,这小子的终身大事不必我操心咯!”
乌禾问:“什么意思?”
“你跟檀玉都中了两不离吧,中了两不离会发生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仲无明笑意玩味。
乌禾坦然道:“那又如何,蛊虫控制得了身体,但控制不了心,两不离迟早两离。”
她一顿,看向仲无明,“你不会以为檀玉喜欢的人是我吧?”
仲无明摊手,“不然呢?”
“那你错了,檀玉不喜欢我,他讨厌我,估计解了蛊都不想再见到我。”乌禾平静无波说完。
仲无明惊奇,“你怎么知道他说的话?”
乌禾抬头,早有所料。
仲无明敲了下自己的嘴,“你也别当真,檀玉那小子嘴巴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两码事。”
乌禾眼睛一转,亮了亮,“你是说他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他总是嘴上说要让蛊虫吃了我,实则他不忍心我死掉。”
“那倒不是”仲无明摇了摇头,咂嘴道:“他是刀子嘴阎王心。”
乌禾托着脸叹气,看来在解蛊之前,她还是得老实点,别作死。
但,还是可以小小折磨一下檀玉。
乌禾抬头,一脸不怀好意看向仲无明:“你跟檀玉认识这么久,你知道檀玉害怕什么吗?”
她跟檀玉认识的这几个月,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冷漠,甚至蔑视,她从没见过他恐惧的样子,不免好奇,檀玉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仲无明想了想,眸光一闪,“他怕痒。”
“他居然怕痒?”
“他怕痒,但他憋着不笑,你就看他耳朵红得跟烧红的炭似的,不过别玩过了,四五年前,檀玉还小,就差点把我手给折了,他长大了我就没玩过了,不敢玩了,怕他把我脑袋拧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怕痒不。”
乌禾不敢试,怕檀玉也把她的头拧下来,于是探究问,“檀玉还有什么害怕的吗?”
仲无明抬头,看向槐树枝叶间的缝隙,稀疏的阳光柔和在眼底,浮现点点回忆,他双眸微眯,笑了笑。
“其实檀玉更小的时候,怕的东西可多了,他现在应该也记不清了,你要问他,他打死也不会承认。”
“我长他五岁,还记得那时候,三四岁的小檀玉,胆小极了,怕虫子,怕打雷,怕宫里侍卫巡逻的黑狗,黑狗要跟他玩,他当是要咬他,边跑边哭,摔在地上抹眼泪,还怕鬼,我每次讲鬼故事吓他,他缩在被窝里裹得跟粽子似的,哇哇大哭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玩。”
仲无名笑出声,惋惜地叹气,“只可惜,现在大了,没小时候好玩了。”
乌禾盯着陈旧的机关盒,斑驳的阳光扫过岁月的痕迹。
天不怕地不怕的檀玉,竟也会这么胆小。
她无法想象檀玉坐在地上哭的样子,更无法想象,檀玉也会害怕鬼,他明明对此嗤之以鼻,竟也会缩在被子里,裹得跟粽子似的,哭鼻子。
胆小的檀玉,和伫立在累累尸骨里,如同死神,阴翳可怕的檀玉,怎么都无法重叠在一起。
乌禾不自觉蹙起眉头,抬起头紧凝着仲无明,试图寻找答案。
“虽说人小时候和长大是会不同,但也不至于性格大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你方才说檀玉小时候怕虫子,可他如今整日与黑水般的蛊虫为伍,视蛊虫为亲友,他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目光炯炯,像把刀子要剖开檀玉的童年看一看。
仲无明低下头迟疑了半晌,张了张唇。
“檀玉之所以能召唤那么多蛊虫,是因为他是蛊人。”
乌禾在楚乌涯那听说过,传闻蛊人能召唤天下万蛊,十分厉害。
仲无明继续道:“檀玉在四岁那年,被山主丢入了万蛊窟。”
乌禾问:“那是什么地方?”
“那聚集了世间万蛊,漆黑不见天日的洞穴内,爬满了剧毒冰冷的蛇虫,密密麻麻如同浪潮。”
“那是个人丢进去就死了呀。”
“用药吊着,死不掉。”仲无明摇头,“那还不如死掉,毒物们每个夜晚,一只只钻入他的皮囊骨肉,五脏六腑,在里面扭曲爬行,身体每一寸每一处都像在撕裂折断重组,痛不欲生,如置身阿鼻地狱。”
乌禾手指蜷缩,捏得紧了止不住颤抖,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丝疼痛,她才松开,掌心一片湿冷。
她忽然心疼檀玉。
她从前骗过檀玉无数次,说心疼他。
可她现在发自肺腑地心疼檀玉。
“若是换作我,要更怕那些虫子,可檀玉为什么反而更亲近了?”
仲无明道:“六年黑暗的洞穴里,只有毒物们陪伴着他,他自然亲近于毒物。”
“六年?”乌禾瞳孔一震,不可思议,换作她一夜都忍受不住,更别提六年。
她无法想象六年的时光里,年幼的檀玉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每夜承受蚀骨之痛。
渐渐地,鲜活的檀玉被打碎了,拼凑出一个冷漠的蛊人。
她开始讨厌那个把檀玉丢进万蛊窟的人。
讨厌那个改变檀玉人生的人。
如果檀玉一开始就养在王宫,会不会跟楚乌涯一样,胆小又调皮。
乌禾盯着飘落的槐树叶愣神。
“呦,小檀玉来了。”仲无明忽然道。
乌禾一顿,转过头。
银铃声响,竹帘晃动的长廊,群青色衣袂飘逸,一阵风吹过,无数槐树叶打旋落下。
檀玉缓缓走过来,瞥了眼嬉皮笑脸打招呼的仲无明,目光停留在紧凝着他的少女。
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沉重,夹杂着几缕怜悯。
檀玉蹙眉。
又看向仲无明,“你来这做什么。”
“怎么,还不准我过来了?”
仲无明起身,双臂环在胸前,轻笑了一声,“我来见见你带回来的小美人。”
“嗯,嘴巴不紫了,脸色也变红润了,长得更漂亮了,这要是过几日兰夜节在城中走一圈,不得勾了多少小郎君的魂。”
“兰夜节?什么兰夜节,我可以去吗?”楚乌涯说山下好玩,说得她也想下山玩玩,整日待在院子里养伤,她无聊极了。
仲无明解释:“兰夜节呀,那是囹圄山男女专门寻觅良人的节日。”
“看完了吗,看完了可以走了。”檀玉朝仲无明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诶呀走了走了,不打扰你们了昂。”仲无明又朝乌禾挥了挥扇子,“五日后兰夜节可一定要去城里玩哦。”
乌禾颔首。
她转头看向檀玉,明媚地笑了笑,“好巧哦,檀玉哥哥怎么来我的院子里了呢?”
檀玉漫不经心道:“碰巧经过,看看你有没有把机关盒解开。”
“檀玉哥哥还好意思说。”乌禾捡起石桌上的纸条,两只手捏住打开朝向檀玉。
“这算哪门子惊喜?”
檀玉盯着“笨蛋”二字,嘴角微微翘起,“打不开机关盒,可不就是笨蛋么。”
乌禾昂起头,“我明明打开了呀。”
檀玉问:“是你打开的吗?”
乌禾心虚低了低眉,“好吧我承认,是那个叫仲无明的人帮我打开的。”
她疑问,“不过,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打开的?”
檀玉道:“这个机关盒就是仲无明做的,小时候他也这么恶作剧过我。”
小时候?檀玉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入万蛊窟前的事情。
乌禾盯着檀玉失神。
檀玉察觉到乌禾的目光,他一愣,双眸微微眯起。
“这是你第二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怜悯的眼神。
檀玉不喜欢怜悯。
他问:“仲无明都跟你说什么了?”
乌禾回过神,“他跟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情。”
檀玉瞳眸顿时暗了暗,唇角绷紧,俯视着乌禾,半晌道:“什么事?”
“当然是——”乌禾笑了笑,“你小时候被狗追,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檀玉愣了愣,蹙眉偏过头,“我没有。”
果然如仲无明所说,檀玉死不承认儿时的囧事。
檀玉转身迈开腿,乌禾跟在身后,继续笑道。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檀玉,小时候还怕鬼呢。”
檀玉咬牙,“我没有怕。”
“哦,那是哪个小朋友,听了鬼故事躲在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呀。”
乌禾背手,探头看檀玉黑沉的脸色。
檀玉瞥了眼嬉皮笑脸的楚乌禾,“你以后别跟仲无明待一块。”
乌禾歪头,“怎么,你吃醋了?”
“没有。”檀玉平静道:“免得他又胡言乱语骗你。”
乌禾抬头,“骗不骗我,我自有分辨,况且我跟谁玩,你管得着?”
“行。”檀玉颔首,他确实管不了她,他走上长廊,“我要回自己院子了,你别跟着我。”
“不嘛,我还没参观过你的院子呢。”乌禾揪住他的袖子撒娇道。
檀玉停下,面无表情地抽出袖子,但也没说拒绝,由着她雀跃在身后。
穿过长廊,走进青石铺地的院子,檀玉的院子两侧栽有紫竹,篱笆拦住,徐徐微风里隐约一股清香。
屋子布置清雅,且十分古板,总觉得冷冷凄凄的。
除了姝色鲜亮的乌禾。
“在王宫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的屋子里怎么不摆点鲜艳的花,瞧这死气沉沉的,难怪你心情总是那么不好。”
檀玉眉心微动,“有吗?”
“你整日要么冷冰冰要么凶巴巴,可不就是心情不好。”
她猜想,檀玉肯定是因为儿时的遭遇,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想到他小时候这么可怜,她暂且原谅他对她的无礼。
乌禾扫了眼屋子,抬起手指,自作主张一点一道,“这,还有这,本公主全都要插上花,姹紫嫣红的,多赏心悦目。”
檀玉不悦道:“你不要乱动我的屋子。”
乌禾哎呀一声,“我这是为你好。”
檀玉皱眉,“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更不喜欢你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这种眼神,他曾在乌禾看受伤的小狗时看到过。
让他觉得自己跟小狗一样可怜。
衣袖飞舞,檀玉掐住乌禾的手臂,紧凝着她,嗓音低沉。
“仲无明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只见少女歪了下脑袋,疑惑地伸手在他胳肢窝挠了挠。
檀玉皱眉,“你做什么。”
“仲无明跟我说,你怕痒,我就试试。”
她轻轻挠了挠,抬头看檀玉面色从容,偏了偏视线,果不其然他的耳根子红彤如天边的晚霞。
“仲无明说得没错,你果然怕痒,你的耳朵都红了。”
乌禾噗嗤笑出声。
檀玉捏着她手臂的手指一松,她趁机抽出,两只手去挠檀玉的痒痒。
痒意如蚁攀上,偏她挠得轻,故意控制好力道,酥酥痒痒,从一个点打开,漫延全身。
檀玉猝不及防退后,跌坐在椅子上,没有退路。
少年脸色又青又红,张口想生气,又被她伸手拦住,一个劲挠,不知不觉,乌禾跨坐在檀玉腿上。
檀玉气不过,伸手去挠乌禾的胳肢窝。
她笑檀玉怕痒,实则也是个不经挠的,笑着求饶。
檀玉揽住她的腰固定住,不让她逃脱,修长的手指下了力道掐她腰上的肉。
又酸又痒又疼。
乌禾笑着惊叫,“停停停,你别掐了。”
少年唇角牵起若有似无笑意,“你再挠一个试试?”
“行行行,我不挠了还不成。”
珠帘晃动,桌上的宣纸渲染了墨水散落在地。
闹剧停下,乌禾气喘吁吁,嘴角酸疼,差点笑得抽筋。
檀玉也没好哪去,轻轻吐气。
一阵闹腾,薄薄的布料下,温度逐渐升高。
除此之外,乌禾还觉得膈应,坐得十分不舒服,她扭了扭腰。
倏地檀玉又掐住她的腰,“别动。”
那一掐,腰间的肉一股酸劲往心里钻,乌禾难受地乱动。
更膈了,像一块石头。
檀玉呼吸一紧,提起她的后颈。
“出去。”
他黑沉着脸命令道。
“哦。”
乌禾起身,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也没当回事。
她也不想跟他玩挠痒痒的游戏了,他竟然掐她的腰,现在还疼疼的。
她十分识相走开。
门被关上,屋内又陷入寂静,地上的宣纸脏了,溅了浓稠的墨水。
屋里只有少年一个人。
他正襟危坐,眼底晦暗不明,注视着褶皱凌乱的衣袍,如连绵山丘沟壑,起伏隆起。
少年眸光沉了沉,冰冷的手指,摸上滚烫的□□。
夕阳下,乌禾步履蹒跚走在长廊,透过廊旁小池倒影,忽然发现一侧耳垂少了一只碧玉坠子。
想必是打闹时,不小心甩掉了。
于是她折身往檀玉院子走去,院子里没有下人,只有院门口守卫的侍卫,和扫地的仆人。
她才走近屋门,抬手准备叩门,倏地一停。
隐约中,她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喘气声,急促沉重,是檀玉的声音。
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乌禾刻不容缓打开门。
春光乍泄,乌禾一愣。
檀玉缓缓抬起眼,清冷的瞳眸氤氲,染着雾气,盯着她。
乌禾一下明了,“哈哈,你继续,继续,我不打扰你了。”
她连忙关上门。
屋内又寂静,檀玉阴郁地闭上眼睛。
忽然,门又被打开。
“哈哈,我忽然想起我的耳坠好像掉在你这了,我找找。”
檀玉手指捏紧,微微颤抖。
第58章 清醒地吻她
檀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大脑昏沉,窗边的竹叶沙沙作响,掀起一片浪潮,檀香夹杂着淡淡栀子香,缭绕鼻尖。
身上每一处挠过的肉都有片无形的羽毛轻轻撩拨,剖开了古板的皮。
不知不觉,欲.火勾起,滚烫像火炬,没有一场甘露救赎,愈燃欲旺。
啪的一声,门被打开,金灿灿的光照进来,罪孽暴露。
是楚乌禾。
他不希望被发现的欲望,不是在被迫的月圆之夜,没有蛊虫的控制,在风平浪静的傍晚,被讨厌的人发现。
门被阖上,他自暴自弃阖上眼皮。
可紧接着,她又进来了。
用那张嬉皮笑脸,闯入他抑制的情欲里。
乌禾踩着小步进来,地上一片凌乱,一阵风吹过,翻卷的宣纸如白蛾子扑扇翅膀。
檀玉的脸色黑沉,周遭散发寒气。
估计是不满她贸然闯入,打破了他的兴致。
乌禾讪笑着解释,“我也不是偏要进来,换作别的耳坠我还不要了呢,可这耳坠是楚乌涯那小子路上用打猎换的钱送我的第一个耳坠,虽然品相是差了点,但我也舍不得丢掉。”
少年闭着眼,薄唇轻启,“找到了就赶紧走。”
他嗓音十分冰冷。
怕他生气,乌禾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火速的,绝对不会打扰你,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不是那个意思。”檀玉眉皱得更深,咬着牙。
屋内静了半晌,风划过纸张发出刀刮声,檀玉狐疑,一向闹腾的乌禾竟没有再聒噪。
乌禾紧盯着檀玉,他方才说不定正玩在浪潮上,她这么一吓,可别落下什么阴影,到时候算账到她头上。
于是安慰道:“哎呀,你别不好意思,我都能理解,气血方刚的少年都这样,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害羞的,你也别把我当回事,你就算现在在我面前继续弄,我也无所谓的,你什么我没见过。”
檀玉缓缓睁开眸,紧凝着眼前的人,太阳穴上有根弦在突突地跳。
“楚乌禾,你能不能害点羞。”
“我害羞做什么。”乌禾俯身在杂乱的宣纸里翻找,喃喃道:“是你在我面前纾解,又不是我在你面前纾解。”
檀玉手指捏紧,弦跳到极点,“楚乌禾,你要么闭嘴,要么找到耳坠赶紧出去。”
乌禾道:“我在找,找不到。”
“那就闭嘴。”
“哦。”
乌禾跪在地上翻找了会儿,射进来的光斜了方向,她的手指沾染上一点淡墨,蹙着眉擦了擦。
不经意一瞥,看见檀玉的衣袍下,昏暗中,一点碧绿静静地躺在绮丽花纹的地毯上。
她眸光一亮,兴冲冲地爬了过去。
穿过檀玉坐落两侧的玄色皮靴,伸进衣袂与地毯昏暗的夹缝中。
捞出玉坠子。
玉坠冰凉,却潮热黏糊。
乌禾摸着不对,蹙眉疑惑地抬起手,摊开掌心一看。
“这……”
乌禾抬头,撞上一双极沉的黑眸。
她不知道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跪在他的腿间,白皙的手与少年的膝同平,正对着他的面,摊开手掌
眼神无辜茫然。
檀玉气息沉重,滚烫,他抓起桌上的缣帛,裹住乌禾的手,遮盖玉坠。
乌禾片刻明了,张了张唇哑然。
“抱歉,我不小心的。”檀玉握住她的手,用缣帛擦干净。
“你的坠子?还要吗?”檀玉问。
“回去洗洗,没准过些天就忘了。”
他擦拭她的手,摩擦中微微发红,他总觉得缣帛没有擦干净,上面残留气息,连他也觉得肮脏。
“你的手呢?”
他嗓音沙哑。
“当然也回去洗洗。”乌禾一笑,她总不能把手丢掉。
檀玉盯着她的手,鸦睫低垂,“抱歉。”
瞧出檀玉的窘迫,乌禾扬唇笑了笑。
“没关系,我回去洗洗就好了,你也别太歉意,我又不是没碰过。”
乌禾起身,毫不在乎道。
檀玉双眸微眯,盯着夕阳下的她,眼底晦暗不明。
良久张唇,“坠子找到了,你可以走了。”
“这么急着赶人呀。”转瞬,乌禾想到什么,心领神会点头,“懂,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哦对了,也别太放纵,不然伤身体。”
眼见檀玉脸沉了沉,乌禾赶紧溜之大吉,贴心地关上门。
屋内又陷入寂静,只有窗边竹叶沙沙声,风大了,宣纸飘向窗户飞走。
檀玉低头,望着泥泞的衣袍,蹙眉,也没了兴致,起身收拾。
*
乌禾在囹圄山伤养得差不多,可始终没见过楚乌涯口中恐怖的囹圄山主。
从王宫启程的一路上,她无一不在想,早点见到囹圄山主,求他给出解两不离蛊的法子。
可如今囹圄山主就在附近,乌禾却整日窝在院子里,时而去找檀玉,不敢走远。
不知道在怕什么,惶惶不安,怕见到什么人,跟耗子怕碰着猫似的。
楚乌涯调笑:“阿姐,原来你也怕囹圄山主,不过说真的,山外的人谁来了都害怕,我这几天都惶惶不安的,生怕他一抽风,下令砍了我们。”
乌禾反驳,“我才没像你这么担心。”
她托着腮,趴在石桌上,发呆地望着蚂蚁搬家,从地上到桌上,连成一条线。
忽然,仲无明火急火燎跑来。
乌禾盯着蚂蚁,“发生什么事了?”
他扶着腰,气喘吁吁,“不好了,檀玉擅自出囹圄山,山主正在大殿拿鞭子罚他,抽得鲜血淋漓的,再抽下去就咽气了。”
乌禾蹭地起身,朝大殿跑去。
楚乌涯惊讶道:“不就出个山,至于罚这么狠吗?”他想到他经常偷溜出宫,父王顶多也只是*拿戒尺打他手底板。
仲无明抬手,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山主比较严厉嘛,不过这次,确实是太严厉了!”
宫道上,乌禾提着裙摆,一路奔跑。
心脏怦怦地跳。
檀玉可不能咽气,他咽了气,她也得完了。
门口的守卫见到乌禾,职责所在下意识去拦,但想到山主的吩咐,又收回手。
乌禾鲁莽地跑进大殿,“别打了。”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她气喘吁吁,胸口不停起伏。
威严庄重的大殿,灯火通明,檀玉跪在地上,闻声缓缓转头,目光不明所以。
檀玉背上的布料是有两道鞭痕,炸开的衣裳,隐隐渗着血,但没有仲无明说得那般鲜血淋漓,以至于要咽过气去。
相反,他神色从容,仿佛这点伤对他来讲并不算什么。
乌禾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仲无明骗了。
檀玉身前还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戒鞭,身着玄色暗袍拖地,庄严威仪。
看见乌禾时,眼底闪过诧异与柔情。
那直直的目光,不得已让乌禾与他对视。
反正来都来了,乌禾清了清嗓,抬手一拜,“本姑娘不幸中两不离蛊,听闻囹圄山主通晓天下万蛊,或许能解此蛊,特来求囹圄山主赐解蛊之法。”
囹圄山主道:“我的确有解蛊的法子。”
乌禾心中一喜,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路磨难也没白费。
囹圄山主转身,“你跟我来吧。”
乌禾看向檀玉,朝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快些走。
檀玉目光晦暗,望了她良久起身。
*
乌禾跟在囹圄山主身后,走进一个密室,整座密室由大理石建造,严丝密缝。
整齐排列的木制架子上,摆着无数稀世难寻的珍宝。
他从架子上取出一个桃木盒子,打开来,里面铺着一层蒲柳,上面躺着一颗白茧。
囹圄山主道:“这是专吃两不离子母虫的厉蛾,别看茧大,实则厉蛾只有星点大小,厉蛾的生长可以一直停留在茧子,我已经用催生香薰了它七日,再过两个月,它就能破茧而出,届时两不离情蛊也能解了。”
乌禾疑惑问:“你七日前就知道我中了两不离?”
他道:“檀玉也向我要过厉蛾茧,但我没给他。”
乌禾点头,她小心翼翼接过桃木盒子,只要再等两个月,厉蛾破茧而出,她就再也不用受蛊虫控制。
她就自由了。
乌禾抱着盒子扬起唇,她抬头问囹圄山主,“你给我厉蛾茧,需要多少报酬,说个数,我都可以给你。”
囹圄山主一愣,摇头笑了笑,“不用,我送给你。”
乌禾也没再多话,白收下虫茧。
密室安静地能听见头上大理石碎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尴尬,乌禾准备要走。
囹圄山主忽然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乌禾道:“当然是回家。”
“回家?”囹圄山主喃喃,他双手张开,“不如把这里当家,这儿山清水秀,又不失繁华,外面有的,这里都有。”
乌禾道:“可这没有我的爹娘,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着摇头:“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他说得确实没错,乌禾没有反驳。
只是道:“我要走了,我弟弟还在等我回去。”
她转身,想赶紧离开这里,可一排排木架跟迷宫似的。
“你走错了。”还是身后的人提醒道。
“哦。”乌禾转过身。
“别动!”囹圄山主命令。
可已经晚了,乌禾脚踩到机关,石转凹陷,一支箭朝她射来。
所幸被囹圄山主一剑劈开,他担忧问乌禾,“你没事吧。”
乌禾摇头,“没事。”
心有余悸摸了摸心脏。
紧接着一间密室被打开,囹圄山主走过去,乌禾不敢再妄动,怕又踩到什么机关,紧跟在他身后。
踏入木板铺的地,四周挂满了画,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皆是同一个女子。
烛火供奉处,最宽大的一幅画,女子身姿颀长,着一身鲜艳的紫,衣袂飘逸,一双明眸静静地望着前来看她的人,添有一丝神性。
囹圄山主像往常一样,点香拜画。
乌禾望着画像上的女子失神,恍若里面的人也在望着她。
“她就是我亲娘吗?”
乌禾问。
男人一顿,香灰抖了抖,落在地上,他缓缓转过身,诧异地看向乌禾。
从在王宫,阿爹的决绝,仿佛囹圄山里有什么洪水猛兽,怎么都不肯妥协放她去。
她就猜到囹圄山里有什么东西,不能被她发现,或许是关于她的身世。
她没有讲,没有问,不想打破难得的平静,去追寻已经过去的事情。
在南诏都城的日子已然很幸福,她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现在,她望着眼前的女人,望着相似的眉眼,忍不住想触摸她,心尖恍若伸出根,扎入这片土地。
她看向眼前眼眶逐渐染红的男人。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但这些天,我常常能看到远处廊桥上的身影在望着我,那个人是你吧,还有我住的那个院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房间,床头还放着小孩子家的虎头鞋,也是你为我准备的?”
男人手指颤抖,盯着乌禾良久,声音沙哑,“是我,也是我为你准备的,那个屋子十六年前,本来就是给你的。”
他张开双臂:“孩子,既然你已经知道身世了,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乌禾平静摇头,“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待我很好,十六年了,那已经成为我的家。”
囹圄山主嗤笑了一声,“你真的以为,他们是好人吗?”
乌禾下意识反驳,“我父亲正义凛然,我母亲菩萨心肠,当然是好人。”
“孩子,你被他们蒙骗了。”
“那你说,他们蒙骗了我什么。”
她蹙眉,探究的目光直射他。
乌禾道:“我也一直想问,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说囹圄山里的人都是祸害人性命的妖怪,你又为什么憎恨山外人,还有她……”
她看向画上的人,“她便是世人说的那位囹圄山的大巫女吧。”
囹圄山主凄苦一笑,带着愤恨,“外面的人还是这么编排我们,真想杀光了那些虚伪愚昧之徒。”
他收笑,望着画像失神,“从前的囹圄山被百姓奉为神山,受百姓爱戴,问心是老山主的女儿,我是老山主选中的蛊人,但你的母亲心怀天下,想用蛊救天下黎明,自愿入万蛊窟,那年南诏,出了两个蛊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的母亲。”
他眼底烛光闪烁,双眸微微眯起,“原来,是都挺好的,我和问心下山,碰到了游历的蒙舍少主和南诏公主,也就是当今南诏王和南诏王后,我们四个志趣相投,在山崖上义结金兰,一起闯荡天下,行侠仗义,从南诏到中原……后来……问心爱上了蒙舍少主,他们二人坠入爱河,到了结婚嫁娶的地步。”
乌禾惊讶,没料到上一辈人还有这样奇妙温馨又错综复杂的关系。
她问:“为什么后面又走散了呢?”
囹圄山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后来,蒙舍少主身中剧毒,你母亲不惜以自己的万蛊身为药引,忍受整整七日蚀骨之痛,活活疼晕过去。可等她醒来时,却等来她最要好的朋友,和她最爱的人成婚的消息。”
他眼底掠过一道嘲讽,“是你嘴里菩萨心肠的母亲窃取了她的药蛊,而你嘴里正义凛然的父亲,也不过是个伪君子,明明贪恋权势,却要说得堂而皇之为天下大义,为报答恩情。”
乌禾的脑袋空白了一片,愕然呆立,不敢相信他的话。
他继续道:“问心作为囹圄山下一任山主,心怀大义,一笑泯恩仇。”
“我那时年轻气盛,性格暴戾,反倒是我发了疯,提着剑要找那对狗男女讨个公道,问心拦住我,劝我往事已过。”
“往事已过,也好,我压下怒火陪在问心身侧,也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再后来,有了你。”
提到这,他眼底淌过一丝甜蜜。
乌禾不忍打断,“那后来呢?为什么她去世了?”
男人眼神倏地一冷,手指捏得紧在颤抖,骨节作响。
“那年南诏爆发瘟疫,你母亲尝百草以药血饲蛊,差点丢了半条命,甚至做好舍弃你的准备,只为救南诏百姓,她连着五个夜晚没有睡觉,药蛊终成,谁料吃下去的第一批百姓却接连七窍流血而亡。”
乌禾问:“为何,是药蛊有问题吗?”
“你母亲当时也自责是药蛊出了差错,后来才知是当时的蒙舍族长使诈,他想壮大蒙舍,可蒙舍少主,也就是你的父亲,心还留恋着问心,与南诏公主的婚事拖了又拖。除了蒙舍族长,最大的幕后主使是当时病瘫在床的老南诏王,以及其余五大部落的族长,他们忌惮你母亲的威信许久,合计在药蛊里做了手脚,南诏谣言四起,药蛊害死了人。到最后说是这场瘟疫是你母亲造成的,囹圄山的神女实则是妖怪所变,是害人的巫女,汲取人的精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从前众人朝拜的神山,从此成了人人惧怕的魔鬼山。”
“你母亲怀着你,被她曾用命相救的百姓一路唾沫喊打,抬上了邢台,不知哪来的道士说,巫女要用火烧死。当时的老南诏王驾崩,留下圣旨,新南诏王上任,读圣旨的人,是新南诏王,你口中正义凛然的父亲。”
乌禾手指不自觉颤了几下,唇瓣早已咬得发白,此刻口腔回荡丝丝血腥味。
囹圄山主摇头,“她的蛊能害人,但她到死都不肯杀死那些无知愚昧的百姓,最后是我用蛊杀死了方圆三里的百姓,屠了整座镇子,抱着奄奄一息的问心回囹圄山。”
乌禾道:“你这么做,不是更加证实巫蛊害人吗?”
“这场谣言沸沸扬扬,所有人的心智都被迷惑,成为谣言里挥舞的锄头,朝向救他们的人,恩将仇报,我只可惜没有杀了所有人。”男人愤恨道:“你母亲伤得太重,生下你便撒手人寰,是他们害死了你的母亲,世人的愚昧,统治者的忌惮,南诏王的懦弱,昔日姐妹的冷眼旁观,杀死了问心,世人皆说巫蛊害人,那我便将你和南诏王和南诏王后的儿子调换,将他养成蛊人,忍受蚀骨之痛。”
语罢,他双眼猩红看向乌禾,笑着道。
“你知道他们有多可恶了吧,回来吧孩子,回到我的身边,我是你的爹,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里才是你的家,南诏那群人都是你的仇人,跟我一起复仇,杀光他们。”
乌禾摇头。
“你一点也不爱我,你若爱我,就不会将我调换,而是好好抚养我长大,可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把我送到南诏面临随时被发现的危险境地,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对我没有感情,会不会将换子仇恨报复在我身上。”
他忽然静默无声。
乌禾嗤笑,“我是讨厌檀玉,但他也是个无辜的孩子,十六年来,你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而是一个复仇的工具,泄愤的沙包。”
男人平静道:“他的存在本来就是南诏王背叛你母亲的羞辱。”
乌禾看向画像上温柔的女子,“我虽未见过她,但听你讲来,她是一个心怀大义的女子,她在天有灵,定不会想看你毁掉一个孩子,也不会希望你被仇恨蒙蔽,杀害这么多百姓。”
*
夜幕降临,乌禾失魂落魄走在长廊,两侧烛火摇晃,灼烧漆黑的夜,她的指尖冰冷,微微发麻。
僵持后,她出了密室。
几乎是跌跌绊绊的。
她无法想象,曾爱戴的爹娘,会有卑劣的一面。
甚至,他们对不起她的亲生母亲。
她忽然觉得,这十六年锦衣玉食,承欢他膝,是对那个素未见面的母亲的背叛。
内心五味杂陈,乱作桑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恨。
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藏起来,昏死过去,睁开眼发现是一场梦。
倏地,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黑夜,背重重地抵在柱子上。
脑袋里浪潮翻涌,滚烫的温度压在她的身上,逐渐清明。
乌禾掀开眼皮,朦胧中看见刀削冷峻的玉容。
他双眸黑沉,清冷疏离,眼底掠过嘲讽,又带有一丝解脱。
扬唇,笑意呢喃,“知道南诏那群伪君子的真面目了吧。”
乌禾眯起眼睛,“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吗?你为何这般憎恶?”
乌禾不懂。
檀玉轻笑:“我憎恶这世上的所有人,我也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或许从前有过,但都被那个人亲手掐死。”
他盯着她疑惑的目光,恶狠道:“别觉得我跟囹圄山主是一心的,我最憎恶他,把我带来囹圄山,冷漠地养育我,告诉我亲生父母种下的罪孽,知道他们有多恶心。”
他追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一切?让我知道自己是个恶心的存在。”
“再后来,他把我丢进万蛊窟,四周黑漆漆的,密密麻麻的毒物朝我爬来,往我嘴巴里涌,好疼好疼。熬了六年,熬到我都麻木了,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也看不见,六年的漆黑,我的眼睛生了一层白膜,我怕极了光,六年里我无数期盼的光,那段时日变成了利剑,过了好久我才像个正常人生活,可是总有人说我不是正常人,他们都说我是怪人,山里的人说我冷漠无情,山外的人恐惧我,说我是怪物。”
他双眸冷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刮在她的身上。
“我从很早很早就知道你,他把仇恨发泄在我的身上,转眼是对你的慈爱柔情,那种眼神,我从未拥有过。”他摇了摇头。
“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像个正常人,无忧无虑活着,他们都捧着你,爱着你,纵然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他们都还是爱着你。”
他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承受。”
朦胧夜色中,乌禾盯着他,听他的控诉,眼底划过一道怜悯。
一只手覆上,滚烫地遮住她的眼睛。
“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少年蹙眉,他不喜欢被她这么看着。
乌禾双眸看不见,只剩下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檀玉的手指在颤抖。
他好像很无助。
可紧接着,耳畔风声里,传来少年隐隐带着笑意的嗓音,如春日里的清泉,淌过山间。
“你说,要是被囹圄山主发现仇人之子,亲吻着他心爱的女儿,他会不会发疯。”
“什么?”乌禾一怔。
炽热地吻落下,他薄唇在她唇上摩擦,惊讶之际,舌头轻而易举钻了进去,舔舐她的牙齿,勾缠她的舌尖。
野蛮地长驱直入,不留一丝缝隙,乌禾一时喘不过气来。
她仰头,被他捉住,一只手握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加深了吻。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吻她。
纵然是在报复毁了他人生的“父亲”。
第59章 吻得迷情乱意
鼻梁在辗转中磕碰,乌禾吃痛地皱眉,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脯。
“哈……檀玉你别这样……”
少年揽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紧,把她扯得更近,无视她的话,继续吻她。
捧在她后脑勺清瘦的手指迫使她昂起下巴,唇几乎是送到他嘴里,被他野蛮叼食,发泄般,凶狠毫无章法。
双手挤压在紧贴地燥热里,又酸又疼,仿佛要被揉碎了。
趁着舌头勾缠在一起,乌禾狠狠咬了一口,不属于她的血腥味四溢。
感觉到对面的人撤离,唇齿一松,她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在寂静的夜,清脆炸响,试图叫他冷静。
掌心火辣辣地疼,她打得很重。
打完,乌禾就后悔了,檀玉阴晴不定,怕他又报复她,想出更折磨人的方式。
少年偏头,双眸静沉在夜色,薄唇微张轻轻喘气,嘴角一丝鲜血。
乌禾揉着被挤疼的手腕,先发制人道。
“我也是受害者,你不该报复在我身上,你的苦难不是我造成的,凭什么要报复在我身上。”
她被吻得水润红肿的唇一张一合,嗔怪道。
“你说得没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十六年间你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觉得囹圄山主有多爱我,他已经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把我送到南诏王宫,我跟你一样都是他复仇的工具,只不过我这只工具一直蒙在鼓里。”
“若算算账,也是你的爹娘,你的外祖父,还有南诏那些本该捧着你的族长长老们,是他们对不起我的亲娘在先,剥夺她的威信,算计她,害死了她,造谣囹圄山,那本该是我的家,却一朝陨落,妖魔鬼怪化。”
乌禾讨伐着他们,可眼眶溢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下。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檀玉,你告诉我该怎么恨,我也好想恨他们,但我恨不起来。”
她双眸泪眼朦胧,刚从吻里抽离的气息,此刻又上气不接下气。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
檀玉定定地望着她,双眸微眯,“我不报复你了楚乌禾。”
乌禾怔怔地抬眸,檀玉的眼瞳漆黑幽深,映着她茫然的样子。
如深渊,吞噬着她。
少年微微翘起唇角,嗓音如雪,“我们报复他们,我教你怎么恨他们。”
他紧凝着乌禾,手指还触碰在她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擦拭,一步步诱拐着小孩。
从现在起,这天地间,他和楚乌禾是同一条战线。
*
囹圄山主再没有出现在廊桥,乌禾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恐惧他疯魔的复仇,愧疚更亲近于仇人,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父亲。
所有交织在一起,叫她自己都快疯了,索性不去想,关在屋子里练字。
笔墨落下,不自觉写出一个檀字。
她跟檀玉也有好长日子没有见面,自那夜过后,因他清醒时的冲动,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害羞。
她没有再去找檀玉,倒也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发现檀玉比她更疯。
虽然他说不再报复她,但他的话总真假参半,保不齐他又后悔。
她不去找檀玉,檀玉更不会来找她,也清闲一段日子。
横竖撇捺,最后在檀字后面加了个木,又揉作一团扔到一旁。
外面传来嬉笑声,乌禾近日跟院里的侍女混了个半熟,打开门问。
“有什么好事,快说来给我听听。”
正好她闲得慌。
琥珀是个胆大爽朗的姑娘,“姑娘,琉璃想嫁人了,做了个香包,在兰夜节找个俊俏郎君,往他怀里一投……”
琉璃打断她,“我还没说你,你去年做了好几个,见一个俊俏郎君,就投一个在他怀里。”
琥珀双手叉腰,“香包就一个,我才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我这样多投几个,总有一个跟我看对上眼。”
乌禾笑着问,“那后来呢?有看对上眼的吗?”
琥珀道:“后来看对上眼了两个,打了起来,两个都长得不错,我都不知道帮哪个。”
“你呀,收收你的花花肠子。”琉璃戳了戳琥珀的脑袋,“听说今年的兰夜节改了规则,以往是姑娘投香包给喜欢的郎君,现在男子可以给喜欢的姑娘送花。”
琥珀一拍掌,“那太好了,我就可以收很多的花,看更多的男人为我打起来。”
琉璃无奈叹气,她看向乌禾,“姑娘,你在想什么。”
乌禾大拇指摩挲着下颚,“我在想,一只手可以收多少花。”
琉璃一愣,“啊?”
小公主觉得她在南诏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在囹圄山不得花拿到手软。
她想起先前仲无明说,兰夜节一定要出去玩玩。
反正她在屋子里待得无聊,她也没进城看过,只能在苍山上的古王宫,俯瞰整座城镇。
乌禾好奇问,“檀玉每年也会收到很多香包吗?”
“少主不怎么过兰夜节,唯一一次是被仲先生拉着去,少主虽然冷冰冰的,但架不住长相好,也有许多胆大的姑娘朝少主投香包,可少主把香包都给仲先生了,于是坊间传言……”琉璃不敢妄议主子,没再说下去。
乌禾还没听完,追着问:“于是坊间传言什么?”
琥珀胆大,笑着道:“坊间传言,咱少主有龙阳之癖,喜欢仲先生。”
琉璃提醒:“琥珀,不可妄议主子,若是被少主听去了,饶不了我们。”
乌禾听后,捧腹大笑,摆手道:“没事,就算被听去了,有我在,他不敢动你们。”
她拍拍胸脯,“平日里,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
*
竹叶绿荫下,檀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以为是入秋了天冷,没当回事,继续修手中的琴。
他正襟危坐一方木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梨花浮雕,慢条斯理勾着琴弦。
仲无明扇着折扇,走进院子。
“哎哟,今日城中兰夜节,你还在这修琴,不换身衣裳出去玩?别整日闷在这院子里。”
檀玉盯着琴弦,拒绝:“我不去。”
折扇一折,仲无明抖着柄,“你这次必须去,不仅得去,还得给我乖乖地收下香包,不然难以证我清白,真后悔去年强拉着你去城里过兰夜节,把人家小娘子送你的香包都转手给了我,害老子清白不保,现在外面流言蜚语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你有一腿,我这以后还怎么追小娘子。”
檀玉漫不经心道:“正好,你可以追小郎君。”
“去去去。”仲无明骂道。
檀玉认真修琴弦,没有再理睬仲无明。
仲无明见没折,叹了口气,“行吧,我只能自证清白去了。”
院子里又陷入寂静,竹影斑驳在琴面,随风摇晃,一道影子缓缓升起,覆盖住竹影,影子上的珠钗摇晃。
檀玉盯着影子,“有什么事吗?”
乌禾从背后跳出,叹气道:“真没意思,每次想吓你,都能被你发现。”
檀玉道:“我常年待在黑暗,触觉听觉嗅觉,都要比常人灵敏,很难不发现你。”
乌禾蹲下,双臂趴在木案上,枕着脑袋看檀玉,“那岂不是我每次来月事,你都能闻到味道?”
檀玉手指一顿,蹙眉,“你来这,究竟想干什么。”
乌禾道:“城里过兰夜节,我也想去玩。”
“那你去。”
乌禾叹气,“你别忘了,我们还中着两不离蛊,你要是在古王宫,我在城里,那可不好受。”
“那就别去了。”
乌禾歪头,揪住檀玉的袖子,“不嘛,我就想去,待在这无聊透顶,我想下城去玩玩,好不好嘛。”
檀玉调试好琴弦,一声悠扬弦音,檀玉抱起琴起身。
“好吧。”
*
明月当空,华灯初上,五光十色的灯笼恍若游龙,华光溢彩,串连整条街。
街上年轻男女熙攘,女子手里拿着香包,男子手持鲜花。
檀玉和乌禾走在人流里,乌禾好奇地探头。
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乌禾问:“他们在干什么。”
檀玉回答:“他们在猜灯谜。”
“灯谜?”乌禾喃喃,眸光一亮,“我们也去。”
檀玉拒绝,“那很挤,我不去。”
“行吧,你在这待着,我过去看看。”
乌禾也不勉强他,毕竟他答应了她来这玩,已实属不易。
她凑过去瞧,光影交错,各式各样的花灯迷人眼,她学着旁人的样,翻看花灯下的木片。
——禾中长草心不忙,打一节气。
乌禾皱眉,娇滴滴的小公主哪里知道禾中长草心不忙是什么节气。
“芒种。”
忽然一道清澈的朗笑传来。
乌禾抬头,见一面容俊俏的郎君,朝她一笑。
乌禾死鸭子嘴硬,“我知道。”
那郎君颔首。
乌禾又翻开一盏花灯下的竹片。
——雷始振翅,雨润百谷前,打一节气。
怎么又是节气。
那人又道:“春分。”
乌禾皱眉:“你能不能别老是抢答。”
他歉意道:“我见姑娘迟迟不答,以为姑娘不会。”
乌禾反驳,“谁说我不会。”
他笑了笑,“是我误会了。”
随后翻开木片,乌禾抬眼瞧。
——对明月毫不残,落在山下左右站,打一字。
她抢答道:“崩。”
小郎君转头,看向扬扬得意的少女,扬唇一笑,“不如我们比一比,以抢答的形式,看最后谁答出的最多。”
“好啊。”乌禾逞能地点头,“不过我得先跟我哥哥说一声。”
乌禾朝檀玉跑去,他身姿颀长,静静地站在阑珊灯火下,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跟那位公子猜会灯谜,你先自己去玩,不用管我。”她十分贴心道。
檀玉扫了眼不远处等乌禾的人,无声颔首,折身头也不回淹没在夜色。
乌禾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转身朝那位郎君走去,一决胜负。
她才转头就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把手伸向那位郎君腰间的钱袋子。
“喂,有小偷。”乌禾连忙道。
那小偷转身就跑,好在被附近的官差拦住。
袋子里的铜钱散落一地,百姓纷纷上前捡钱,那位郎君摸了摸腰,惊慌失措蹲在地上,没找钱,好像在找别的什么东西。
乌禾不经意间看见石子里躺着一枚玉戒,于是捡起,问他,“你是在找这个吗?”
郎君惊喜,“正是这个,这是我娘留给我未来媳妇的遗物。”
他看向乌禾,“多谢姑娘捡到,想必冥冥之中缘分自有天意,这枚玉戒还请姑娘收下。”
乌禾一愣,讪讪一笑,“这不是你娘送给你未来媳妇的吗?我怎么能收呢?”
他真诚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娶姑娘为妻。”
乌禾张唇,开什么玩笑?
她摆手,“我们才认识半个时辰都不到,怎么成婚?”
他道:“确实太唐突了。”
乌禾点头,“是呀是呀。”
他拍掌,“我这就回去告诉爹娘,改日登门求娶,请问姑娘家住何方?”
乌禾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家在哪。
她义正词严,“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
乌禾:“我已经成婚了!”
他一笑,“姑娘说笑了,兰夜节在此的人,都是还未成婚的年轻男女来寻觅良人,而我的良人已经寻到了,就是姑娘你。”
他看向手中的花,“对了,按照习俗,我该把这朵花送给姑娘。”
乌禾摆手,“哈哈,不用了,你要不再看看,别吊死在我一棵树上。”
他非常认真道:“不必了,方才猜灯谜的时候,姑娘娇俏可爱令人心生欢喜,我便已经犹豫要不要把花送给姑娘,直到姑娘帮我找回玉戒,我便猜,或许是我娘在天有灵,也认可了姑娘,叫我把这枝花送给姑娘。”
乌禾语塞,不想再跟他理论,往前走,可他一直跟在身后,叽叽喳喳的,说结婚的事宜,甚至把家里几口人都说了。
他询问,“姑娘家有几口人?”
“都死光了,我天煞孤星。”
“姑娘说笑了,方才那位不就是姑娘的兄长吗?他去哪了,不如我们见上一面,提早商量一下婚事。”
乌禾道:“他是哑巴,不会说话。”
不过话说檀玉去哪了,她找不到檀玉。
身后的人怎么也甩不掉。
乌禾急中生智,指了指他背后:“看,有小偷!”
他转头。
乌禾赶紧溜之大吉。
她瞥见喧闹的街市一口幽深的小巷,穿过小巷,来到一片人造池。
曲径通幽,层层叠叠的假山,四周没有灯笼,只能借着月光看清脚下的路。
倏地她撞进一片硬挺的肉,熟悉的清香缭绕鼻尖。
乌禾揉着鼻子抬眸,一双黑眸在夜色中浮现。
是檀玉。
他望着一路惊慌失措跑进来的乌禾,问:“你又惹什么祸了。”
乌禾扶着腰气喘吁吁,“就方才那位公子,他说要娶我,我拒绝,他纠缠,我迫不得已说我已经成婚了,他死活听不进去,偏说我骗他,眼下他追了过来,你快帮帮我,对,就说我已经嫁给你了。”
檀玉低眉凛声,颇为讥讽:“你不是跟他玩得很好吗?”
“玩得好也不能嫁给他啊!况且我们只是在比猜灯谜,萍水相逢,也不算玩得好。”
她着急地抓住檀玉的手臂,“哎呀,反正你要帮一下,他要是追上来,你就跟我演一出戏,说你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夫君,我早就成婚了,不能跟他成婚。”
檀玉冷漠张唇,“我不帮。”
拒绝了她。
真是不知好歹,她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乌禾昂头亲了亲檀玉的嘴角,蜻蜓点水。
檀玉眉心微动,偏过头。
“就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她继续亲他的下巴,浅浅啄了一口。
她扬唇一笑,“不*然我就往茶楼一站,告诉全囹圄山,他们的少主有龙阳之癖。”
檀玉脸沉了沉,“你敢?”
乌禾做了个鬼脸,“我就敢!”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假山后男人的声音响起。
自言自语道:“那姑娘呢?我瞧着她是往这了呀。”
乌禾无奈,没料到竟这么快找来了。
她怕被找到,下意识往檀玉怀里钻了钻,试图藏起来。
檀玉低头,望着紧缩在他怀里的人,发髻上的铃铛摇晃,在寂静的夜色里悠扬作响。
很快钻进人的耳朵里。
“诶?铃铛的声音?应该就在这附近。”
乌禾心一紧,暗骂了一声,准备出去跟那人好好理论,别再缠着她了!
霎时,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乌禾抬头撞上少年深黑的瞳眸一愣。
他揽住她的腰提起,架在竹亭栏杆上,乌禾骤然失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乌禾坐在栏杆上,视线与站着的檀玉齐平,她诧异问:“你干什么?”
月光泠泠,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盯着她,眸光清冷,薄唇轻启。
“帮你。”
两片冰冷的唇瓣落下,扫过她的唇,摩挲了两下,乌禾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紧接着吻变成咬,如骤雨,在她迷茫之际,温热的舌头撬开她的唇齿,勾缠住她迟钝的小舌,如一叶扁舟在海浪里翻滚,找不到方向。
她眼瞳朦胧,染上一层氤氲,快要看不清夜色,双手被吻得软绵无力,要撑不撑搭在檀玉的胸前。
檀玉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手指穿过青丝,捧着她的后脑勺。
双眸映着少女被吻得迷情乱意,快要闭上眼的样子。
他平静地望着。
静谧的园子,吸吮声啧啧作响,铃铛凌乱。
檀玉抬眸,看向顺着声音过来的人。
男人惊愕,手里的花可怜地落在地上。
少年微微翘起唇角,手指摩挲上乌禾的脖颈,继续吻怀里的人。
第60章 占有欲
夜色沉酣,月色如练,小池上水黾漫步,荡起圈圈涟漪。
乌禾眼皮耷拉,全身无力柔软,如一片蒲柳,垂在少年身上。
说不出的感觉,像置身蒸腾的炉子里,她是面点,热气穿过四肢百骸,一点点发胀,烫得厉害。
耳边是羞耻的津液水渍声,从唇舌里传来。
她开始在缠绕里找到节奏,顺应身体里的躁动,舔着他的舌头,回应着他。
他忽然缓缓撤离,在她最迷情乱意的时候。
乌禾欲求不满地睁开眼,迷茫中带着娇嗔。
檀玉轻轻吐气,双眸沾着月色清冷疏离,找不出一丝旖旎的情动。
除了被吻得滚烫的气息。
他望着眼珠子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湿润润的乌禾,两颊涂了浓重的胭脂似的,染上红晕,连脖颈和接吻时不小心蹭乱的衣襟,露出的锁骨都覆着层淡淡的粉红。
她微张的唇,像是在无声地说,怎么不继续了。
檀玉修长的手指握着洁帕,慢条斯理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津液。
“人已经被吓跑了。”
乌禾回过神,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乌禾摸了摸唇,“你咬得我好疼。”
他平静道:“我看你也很享受。”
“哪有。”乌禾反驳。
而后轻咳了声,“不过,谢谢你帮我。”
檀玉偏头,望着浓黑的夜色,薄唇紧抿,毫无情绪道。
“你以后不要乱跟男人玩,我不会帮你第二次。”
乌禾迟迟没有回话,檀玉疑惑地转过头,见溶溶月色中,少女背手昂着脑袋看他,笑靥如花。
他蹙眉,“你看我做什么。”
她勾了勾唇角,目光如炬,仰视着他。
“檀玉,你是在宣示主权吗?不准我跟别的男人玩。”乌禾噘了下唇思考,认真道:“你的占有欲太强了,这可不行哦。”
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檀玉轻蔑一笑,“我只是嫌麻烦,你每次遇到麻烦,都会来麻烦我。”
“我哪里麻烦你了。”乌禾傲娇道:“我只是恰巧在这碰到你,要是碰到萧公子,我也会求萧公子帮忙,况且,我让你装夫君,又没让你亲我。”
檀玉道:“你跟他说我是哑巴,说不了话,那便只能动嘴了,这样不更简洁明了吗?”
乌禾察觉不对,她说他是哑巴的时候,正找不到他。
“你怎么知道我说你是哑巴,你一直跟踪我?”她问檀玉。
檀玉瞥了眼她探究的目光,轻描淡写道:“怕你被人拐了,老头子罚我,担当不起。”
乌禾双臂环绕,“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呢。”
“不会。”
他往前走,通往曲径,乌禾耸了下肩,跟在他身后。
走出巷子,步入热闹的街市。
人头攒动,檀玉生得高,轻而易举看向五彩斑斓的花灯,问身旁的人。
“你还要去猜灯谜吗?”
乌禾摇头,“不了,也没什么意思。”
她很快被街边的叫卖声吸引过去,首饰、娃娃、胭脂水粉琳琅满目。
老板见客人,以为是兰夜节看对眼的男女,热情招呼,“小郎君快给喜欢的小娘子买根簪子,好讨得小娘子的欢心。”
乌禾簪子多到数不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缺也不稀罕。
可听了老板的话,她搂住檀玉的手臂,“你给我买一根簪子,我就嫁给你。”
老板见状,笑着道:“小郎君快买根簪子,不然小娘子就找别人买簪子去了。”
檀玉低眉,瞥了眼乌禾嬉皮笑脸的样子,无奈道:“看上哪个了?”
乌禾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十分豪爽道:“老板,把你们这最贵的簪子给我包起来。”
老板一听,连连点头,拿出私货,“此乃南海珊瑚玉红石榴簪,从中原淘来的宝贝,我平常都不卖的,只卖有缘人,我瞧你们有缘,便将此转手卖给你们作罢,只要十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乌禾盯着红灿灿的石榴簪,她见过南海珊瑚玉,不是长这样。
但还是挽住檀玉的胳膊,央求道:“人家就要这个么。”
檀玉盯着簪子片刻,取出银子给商贩。
乌禾握着簪子,拿在红黄的灯光里瞧,光影闪烁,她佯装笑意,朝檀玉道:“这簪子我真的好喜欢,恨不得日日戴,只可惜怕摔着碰着,只能放在匣子里收藏。”
檀玉瞥了眼,“染了色的水晶罢了,你若是喜欢,西边那座山里有水晶矿洞,这个样式的簪子做多少都成,保你戴个够,不必怕摔着碰着。”
乌禾一愕,缓缓转头,看向檀玉。
“你知道这是假货啊!?”
檀玉颔首,“嗯。”
乌禾火冒三丈,“那你还买,败家的玩意。”
檀玉蹙眉,“你不是也知道吗?我以为你喜欢。”
“我怎么可能喜欢假的。”
乌禾是存了心要宰檀玉一笔,但他知道这是假的还买,她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她摇了摇头,看傻子似的看檀玉,折身气呼呼往前走。
檀玉不明所以,想不通她又哪根筋搭错了。
方才说喜欢。
现在又不喜欢。
女人很难猜。
倏地,乌禾又从人群里折过身,握着簪子走向檀玉。
“算了,买都买了,你给我戴上。”她又补了一句,“握在手里都不好逛街,总不能插.你头上。”
檀玉脸色阴郁,接过簪子,随手往少女发髻上一插。
紧接着她警告道:“要是插得不好看,我就插死你。”
他不耐烦把簪子抽出,双眸微微眯起,左思右想,找了个好的角度,把红灿灿的石榴簪推进青丝里。
纵然是假货,可小公主生得俏丽,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瑕不掩瑜,反倒添了姝色。
灯火照映下,金光耀人。
“好了吗?”她抬眉问。
檀玉收手,“好了。”
她抬手摸了摸发髻间的石榴簪,问檀玉,“那好看吗?”
他薄唇张了张,“不好看。”
往前继续走。
乌禾皱眉,摸着簪子跟在他后头,眼神狠狠剌了一刀。
远处传来鼓掌声,杂耍的艺人拿出十八般武艺,口吐酒水火光冲天,胸口碎大石,吐着芯子的扇头蛇与妖娆的舞娘共舞。
一曲琴声悠扬,如幽谷里淌过的流水,隐约中剑划开风,凛冽铿锵。
乌禾寻声望去,一袭白衣如雪,衣袂飘逸,男人手持长剑,挑起月色灯影,翻腾跳跃,宛若游龙,气势磅礴又不失优雅。
他身后,坐着一个白衣女子,不施粉黛,清幽淡雅,玉指娴熟抚琴,行云流水,琴声清冽,与剑气相融。
乌禾识得她手中的琴,问檀玉,“你下午修的琴,是司徒雪的?”
檀玉颔首,“看来她已然取走了。”
乌禾抿了抿唇,他果然还对司徒雪念念不忘。
剑舞罢,四周拍手叫好。
乌禾也跟着拍手,十分响,还举得高高的,吵到了檀玉的耳朵。
他蹙眉,“你又不是没见过萧怀景舞剑。”
“我这叫捧场。”
乌禾道:“况且我也没听过司徒雪抚琴,你听过?”
檀玉回:“听过。”
没准是在她不知情的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怀景和司徒雪注意到乌禾跟檀玉,收了剑和琴走过来。
萧怀景道:“好巧,你们也在这。”
乌禾问:“萧公子和司徒姑娘怎么在街头卖起了艺。”
萧怀景解释:“我跟师妹从前游历的时候,也会在街头卖艺,赚些盘缠。”
“早说,你们没钱可以找我。”乌禾拍了拍胸脯。
萧怀景被逗笑,“今夜赚的盘缠够一阵子用了,倘若往后有缘再见公主,再向公主借。”
“往后有缘?”乌禾听着不对劲,问,“你们要走了吗?”
“在下和师妹来囹圄山是为完成师父遗愿,身为师父关门弟子,在下需为师父守半年孝期,孝期过后,我和师妹才回中原。”
“半年。”乌禾呼了口气,“那还很久,我当你们很快就启程了。”
萧怀景扬唇一笑,双眸温柔地眯起,点着灯火。
“看来公主很舍不得我跟师妹走。”
笑意化在耳畔的风里。
乌禾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地低下头。
这一路上,他们几人经历了种种,酸甜苦辣各掺杂,走过无数条泥泞的路,翻山越岭,还差点被吃掉,一起抓鱼,一起躺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看星星。
确实生出一丝不舍。
以及,还有一丝对萧怀景的不舍。
乌禾十六年的人生里,只对萧怀景怦然心动过,也因这份心动,自作出孽来。
倘若她当初没有喜欢上他,或许她就不会听信了罗金椛的话,使用两不离蛊。
蛊虫也不会跑到檀玉那去。
她若不中情蛊,没有被迫跟檀玉绑在一起,就不会来囹圄山。
也就不会知道真相。
或许现在,她还是身在王宫,做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金丝雀,蒙在鼓里一辈子。
她自私地不想知道真相。
不敢揭露丑恶。
不知道回到王宫该如何面对。
不知道该怎么恨,她要复仇吗?
也因一系列效应,对萧怀景的喜欢,生出几分畏惧,不似从前热烈胆大。
她决定把这份心意藏在肚子里,等爱恋腐烂掉,变成沙土,随风散去。
檀玉侧目,望着乌禾拧起的眉头,她揪着裙子,揪了又揪,弄得皱巴巴的。
她在想什么?
檀玉在心中问,灯火光影浮动在少年冷峻的面容,幽深的眸静沉,探着一抹疑惑。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忧愁与疑惑。
“大家都在呢。”
楚乌涯举着烤串跑过来,洋溢着笑,“那边在举办篝火晚会,好热闹,又跳舞又烤吃的,我们也去那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