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五月夜


    今日便是十五了,到了蛊医所说满月交爱的日子。


    乌禾坐在屋子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心如乱麻,她已经尝试过各种法子出去,父王说出去必须有羽仪卫跟着,羽仪卫眼睛跟鹰似的,根本没法在它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甚至问了首领府的家奴府中可有狗洞,准备屈尊钻狗洞,就像上次在王宫那样,可当她沾了满头泥巴,好不容易从狗洞中探出一个脑袋来。


    抬头与羽仪卫四目相对。


    只得缩了回去。


    夜幕降临,乌禾望着窗外云间玉蟾,没有一点残缺。月光很亮,照得周围的云在漆夜里突兀的白。


    清辉似霜落在屋檐枝叶上,风吹枝叶沙沙作响,像乌禾摇晃的心尖。


    倏地,楚乌涯出现,趴在窗口,吊儿郎当道:“阿姐,出去玩呀,我寻了家酒楼,里面的荷叶鸡味道好极了,过些日子我们就回王宫了,以后就吃不到了。”


    乌禾撑着下巴,慢悠悠转头,“走开,今晚都别来烦我。”


    楚乌涯委屈皱眉,“阿姐,你今天吃炸药了!”


    转而他又释然一笑,“懂了,你们女人都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本王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看来阿姐是无福消受了,我去问问阿兄。”


    没过一会,楚乌涯委屈巴巴从隔壁的厢房出来,抱怨的声音传到乌禾耳朵里。


    “不去就不去,凶什么呀。”


    小王子叉腰,哼了一声,“看来只有本王子独自一人享受了。”


    乌禾望着小王子远去的背影,唇瓣抵在中指,食指轻敲脸颊,眼眸映着夜色星光,微微一眯。


    她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除了烦躁,再无其他。


    她又看了看月亮,硕大的满月当空,没错呀。


    若不是蛊医老糊涂,看错了,又或是记错了。


    她看向檀玉的屋子,轻敲着的手指一停,缓缓起身,在屋子里徘徊了会,思考良久,决定去看看檀玉是什么情况。


    屋外的风微凉,午时下过一场雨,地板还是潮湿的,踩上去清辉月霜中浮现出一个个鞋印子。


    乌禾轻轻敲了下门,没有人回应,门半掩着,手一推划开一片黑暗。


    沾着雨水的鞋踩进去,倏地夜色深处传来一道冰冷沙哑的嗓音。


    “谁?”


    他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是我。”


    乌禾走进去,屋内黑暗密不透风,有些潮热,像在缝上黑布的笼子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出去。”


    隐隐压着怒气。


    乌禾脚步一顿,没当回事,檀玉又不是第一次驱逐她,她习以为常。


    “你是不是发烧了,声音这么沙哑,窗户也不开,不知道通通风,难怪发烧。”


    凭借记忆,她摸索到窗户,伸手推开窗。


    “别开!”


    哐的一声,好像有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声响。


    月光如水迅速流淌进屋子,屋内的陈设逐渐有了轮廓。


    乌禾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地板上一滩水渍,碎裂的茶盏摇晃,风穿过窗子拂起帷幔,幽幽飘荡。


    有个人坐在台阶上,视线缓缓上移,月光如寒霜落在他半张脸上,瓷白俊冷,另一半脸影于夜色,空洞黑茫,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乌禾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嶙峋手指微微抖动,像凝着一层雪,十分的冷。


    缓缓走过去。


    倏地少年掀开眼皮,低压的眉骨下,瞳眸幽亮。


    刹那间像一条群青的巨蟒,危险地凝望她。


    而她像一只猎物。


    乌禾意识到什么,瞳孔骤放,转身往门口逃。


    可潮湿的鞋底太滑,没几步啪得滑倒在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与此同时,胸口腾烧起一簇火焰蔓延至全身,乌禾清晰地感觉到是蛊发作。


    可这次不同寻常,好热,像夏日暴晒雨后蒸腾的地面,好渴,口干舌燥,像被丢进沙漠掩埋过一样。


    除此之外,有一股酥麻流转全身,往最深处涌去。


    皮囊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层小火,慢慢烘烤,无比折磨人。


    迫切地需要一场甘霖,浸透每一寸肌肤。


    原来这就是情蛊发作。


    她轻轻喘气,手指蜷缩,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低着头不敢看向檀玉。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余光中,瞥见一双墨黑的皮靴,缠绕着铃铛。


    “看我。”


    低沉的嗓音逼近。


    乌禾不想看他。


    可身体却颤抖地,被那道声音勾去,仿佛有人提起了她脑袋上的线。


    少女缓缓抬头,牙齿咬得唇瓣泛白,脸却异常绯红,眼珠子似热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雾气氤氲,渴望着什么东西。


    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手指抖动至痉挛。


    清冷幽深的瞳眸下,压抑着凌乱的野火。


    那野火不知从哪里来,黄昏时圆月已在天边隐隐显现,与日对望。


    日落熔金,霞云似火燃烧,大火连绵起伏的群青山脉,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血液沸腾,如密密麻麻的虫子成群往毛孔里挤,挤出来汗水,打湿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这又是一种折磨。


    檀玉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好饿,好饥渴。


    有条蛇从他皮囊里爬出,迫切地想要撕碎猎物。


    直到与楚乌禾对视的那一刻。


    楚乌禾就变成了猎物。


    檀玉缓缓摸上自己的心脏,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别的东西在跳动。


    他身上的蛊太多,以至于没有发现它。


    乌禾的双目渐渐失神,望着他迷离。


    直至一只滚烫如炭的手禁锢她的脖颈,死死掐着,吸进去的气又往外挤,她失神的目逐渐聚焦。


    朦胧中,看见檀玉黑沉的脸,冷得可怕。


    “你给我下了情蛊?”


    檀玉太阳穴有根弦抽动得厉害。


    乌禾难受得唇都在颤抖,她想告诉他下错了,她才不想下给他。


    可这样一切前功尽弃。


    口齿不清道:“因为……我爱檀玉哥哥成痴。”


    檀玉皱眉,冷峻的唇线紧绷。


    他想掐死她。


    可他养蛊十余年,知道情蛊不是死掉一个人那么简单就可以解除的。


    如若楚乌禾死掉,他会暴毙而亡。


    圆月之夜,动情交爱。


    他嗤笑,他宁愿楚乌禾死掉。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乌禾痛苦的眼睛突然惊恐。


    那是阿爹阿娘的声音。


    檀玉也不想被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发现,他还不打算把这张纯良懂事的面具撕掉。


    他把乌禾提溜起来,半掩的门关上,把乌禾抵在上面。


    手依然掐着她的脖子,只是力道比方才轻了些。


    乌禾难受地晃了晃脑袋,牵动胸脯蹭了蹭檀玉的身体,檀玉眉心微动,恐吓道。


    “别乱动,不然我掐死你。”


    乌禾没再动,比起被檀玉掐死,她更害怕被父王母后发现。


    屋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今日羽仪卫禀报说阿禾想钻狗洞出去,她还是不死心想去囹圄山,我还是得去找她聊聊。”


    乌禾心一紧。


    紧接着南诏王后道:“王上随她去吧,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能放心阿禾去囹圄山。”


    “可我也不放心檀玉去囹圄山,王上心疼阿禾,为什么就不能心疼下檀玉。”


    檀玉的手掌握着少女的脖子,她的肌肤滚烫,汗水黏腻,贴在他的掌心,动脉在指间有力地跳动。


    离得近了,喷洒的气息里能闻到浓烈的花蜜香,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缭绕在他的鼻尖,往鼻腔里钻,勾住心尖。


    “我怎么没有心疼檀玉,我早与你说过,此次我是有重任交于他。”


    重任?什么重任。


    乌禾难得清醒,抓住了两个字眼,她实在难受,下巴一动,一蹭檀玉的虎口。


    檀玉抽了一口气。


    “又是这些东西,你总是拿这些搪塞我,当年也是如此。”


    王后又疯了,但南诏王这次没有冷静,他嗤笑了声。


    “当年的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罪。”


    屋外噤声半晌。


    乌禾听得不知所云。


    缓缓抬头,轻喘着气,想问檀玉,泪眼朦胧地对上一双幽暗凝重的眸。


    他也在喘气。


    双目对视,气息愈来愈近,快要交织在一起。


    王后笑了笑,“妾若有罪,王上的罪更是罪孽深重。”


    “当年的事,本王不想听见王后说半句。”


    “王上这是怕了?”她道:“我倒是不怕撕破脸皮,把一切抖露在儿女面前,忍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忍够了。”


    檀玉眼睫低垂,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像一块肥肉,迫切地想叼住它。


    乌禾仰头,唇干舌燥,张了张唇,呼吸新鲜的气息。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怕在孩子们面前丢脸,我还怕丢脸。”


    唇与唇愈来愈近。


    快要相贴。


    南诏王后甩开南诏王的手。


    南诏王道:“檀玉和阿禾的房间灯都灭了,想必是睡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脚步声渐渐远去。


    檀玉猛地咬住那块肥肉,唇瓣重而深地碾压,喉结滚动,反复吞咽,深沉的瞳眸死死盯着猎物。


    乌禾半阖着眼,眼睛迷离与檀玉对视。


    心弦勾起,唇颤抖想去吸吮他的唇,转瞬牙关被冰冷有力的舌尖撬开。


    舌尖缠绕,唇瓣反复吸吮,凌乱无序,乌禾跟不上他的节奏。


    有些吃力地呜咽了一声,他的手指还掐在她的脖颈,紧接着拇指抬起她尖小的下巴,唇递得更近,更贴合。


    两个人睁着眼睛接吻,又好像不再接吻,像在啃食彼此。


    直到牙齿碰撞,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彼此的口腔。


    缓缓撤离时,唇舌拉扯出的唾液里带有血丝。


    檀玉气息沉重,阖了阖眼。


    乌禾艰难喘气,眼皮半耷拉着,眼底满是雾气,仿佛下一刻蒸腾出。


    她望着檀玉,“要不……我们就这样做了那苟且之事吧。不然……我们都得死。”


    手忍不住去扯檀玉的衣襟,扯得凌乱,倏地檀玉握住她的手。


    死死拽着。


    眼神冰冷。


    又炽热。


    欲望喷涌,又极力忍耐。


    乌禾也想忍,可她忍不住,忍得浑身都在颤抖,忍不住动了动身体,一蹭又一蹭擦过檀玉的身体。


    檀玉没忍住,又吻住她的唇,吻了好久。


    喘气时滚烫的气息喷涌在肌肤,一边喘气,唇瓣一点点往下,吻过下颚,吻过脖颈,到月光下裸露出的锁骨。


    檀玉盯着精致的锁骨,重重咬了一口,他在想把乌禾当一块肉,吃一块肉罢了,也就不恶心了。


    乌禾吃痛,腿攀上他的大腿抖了两下。


    同时捶了下他的背,“你当叼肉啊。”


    他的唇又贴在她情动昂起的下颚,和脖子绷成一条线,檀玉惹着滚烫的呼气,浓郁的甜香里又忍不住咬了一口,力道没方才那般重,牙齿轻轻一碰。


    他喘气,“我好想咬死你。”


    明明很烫,声却好冷。


    “你说,我再重一点,会不会把你的动脉咬破,你的血会不会溅在我的脸上。”


    他的牙齿又扫了扫她跳动的脉,潮热蓬勃。


    又痒又疼。


    乌禾的手颤抖地搭上檀玉的肩膀,一点点攀上他的后脑勺。


    “可惜了,我死了,你也得死。”


    她扬起唇角,笑了笑,“和你中蛊的人是我,满月之下,这世上只有我能缓解你的疼痛。”


    她放松紧绷的脖子,在朦胧夜色中,缓缓对上檀玉的眼睛。


    “就像他们给我们编织的谎言,我们生来注定要绑在一起的,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手指插入他的发根。


    静了片刻,倏地,檀玉咬住她的唇,狠狠地压,吮吸她的舌头,在她迷情乱意之际撤离,喘着粗重的气。


    “楚乌禾,我好讨厌你。”


    他狠厉道,眼底阴翳却又折着欲望。


    乌禾睁了睁眼,双目绯红,眼睫低垂,渴望地碰了碰檀玉的唇。


    她也好讨厌他。


    “我好喜欢你。”糊了脑子,喜欢他的唇,想再咬住。


    檀玉盯着她半阖的唇,迷情乱意,笨拙地碰他的唇。


    少年冷笑,“楚乌禾,我好讨厌被你喜欢,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弄死你。”


    她恶毒,自私。


    骄纵,麻烦。


    时而还有些愚蠢。


    她占了他十六年的幸福日子,还要跟他绑一辈子,还真是个恶毒的姑娘。


    可是此刻,他迫切地想吃掉她。


    吞食她每一寸皮囊,喝干她的鲜血,连她的舌头,唾液,牙齿都要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吃干抹净。


    那些曾经他最嫌弃的东西。


    檀玉漆黑的眼底划过讥讽与绝望,盯着迷离的少女,覆唇回应她难耐的饥渴。


    一阵唇齿缠绵后,乌禾的身体陡然失重,睁开眼撞上檀玉的眸,他喘气,她的身子提了提,少年的唇轻易地贴在肩膀,隔着布料。


    伸手去剥她的衣裳,好一阵工夫。


    他沉重喘气,“你的衣裳,我不会脱。”


    乌禾浑身燥热软绵,颤抖地抬起手,哆嗦地去解衣带。


    太慢了。


    他忍不了太久。


    檀玉凝望她良久,平静的湖底藏着一条蟒蛇,缓缓伸起,吐着蛇信子。


    索性将她扛起,扔在床上。


    乌禾陷入一片柔软,寂静的夜色,布料撕碎声清晰,大片肌肤裸露,滚烫的背脊攀上一丝凉意,她艰难转头,看见清辉皎洁,帷幔飘卷。


    透过杂乱的青丝,看见少年俯身。


    那双好看的眉眼不同于平时的清冷厌世,此刻满是欲望,他喘气,面色潮红,掐着她的腰。


    纵然已经接受情蛊发作,可她心中还是生出一丝害怕。


    酸酸的漫在心尖。


    “檀玉……被阿爹阿娘知道……他们会打死我们的……你怕吗?”


    檀玉凝望着月光下,细腻如白瓷的背脊,沁出点点汗珠,几根青丝黏在上面。


    望着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一点点被捅破,火焰灼烧,难忍的烫。


    少年清润的嗓音闷哼了一声。


    低声呢喃,“那正好,我们一起死,就不用受情蛊所困。”


    乌禾瞳孔骤大了一下,牙齿紧紧咬了下唇瓣,随后松开,轻轻地喘气。


    “我不想死,不如,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她扬唇玩笑道,同时刺激他,她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她相信檀玉也不想,他一定要找到解蛊的办法。


    “不要。”


    檀玉果不其然道,可紧接着他势如破竹,刺激她的血肉,四肢百骸如蚁攀爬,又骤然放空。


    “我一定不会跟你绑一辈子,我会找到解蛊的办法,然后杀了你。”


    他声音一吐一喘,一轻一重。


    起风了,窗外的一棵小樟树枝叶摇晃,沙沙作响,稀稀疏疏的树影浮落在少女的背脊,凌乱在少年的双眸。


    乌禾死咬着的牙关松开,断断续续叫出声,檀玉嫌她吵,低头覆上她的唇,望着她迷离的眼,深深碾压,一遍又一遍,她的眼皮一点点耷拉下去,眼角凝着泪花。


    舌头由着他勾缠。


    压在檀玉皮肉里的火压解了会儿,又燃起整片山岗,燥热的野风掀起一片火浪,星点子飞溅,漂浮在浓稠的夜色里,微弱的光芒闪烁,逐渐消散。


    天边泛起一道鱼白,山火才沉寂,山体满目疮痍。


    乌禾后半夜失神地昏了过去,像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宰割,鳞片被一片片剥开,神志在一明一暗反复抽离冲撞,到最后分不清明暗,陷入无尽白芒。


    直到醒来,酸痛从一点开始涌入整片身躯,她蹙眉嘶了一声,睁开眼入目是窗外在枝头雀跃的鸟儿,几片树叶落下,飘进窗前的木案。


    腰间盖着破碎的裙摆,她动了动,裙摆滑落,风吹过,一丝凉意袭来,艰难地转了个身。


    愣了一下。


    少年侧目,缓缓掀开惺忪的眼皮,眼睫低垂,清冷的眸夹着几丝疲惫,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像是一夜未眠,才小憩了一会。


    第42章 事后


    “你……一夜没睡吗?”


    乌禾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舌头渴得厉害。


    檀玉眉心微蹙,眼神阴郁,“拜你所赐。”


    如她一般,声音沙哑低沉,又有丝醇厚,像喝了酒。


    乌禾捕捉到檀玉眼底的杀机,往后挪了挪。“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下次月圆就没人给你解情蛊了。”


    檀玉低眉,眼底晦暗。


    白炽的阳光泄下,大片山峦铺雪,直挺挺地暴露在檀玉眼前。


    顺着他的视线,乌禾低头,慌忙地撩起被褥抱在胸前。


    少年讥讽一笑,嗓音冰冷,“我一定会在下次满月之前,找到解两不离的法子。”


    乌禾抬眼,“你知道这蛊叫两不离?”


    “听说过。”


    乌禾眼底闪烁期盼,“那你有把握解这蛊吗?”


    他道:“九成。”


    “这么多。”乌禾低头,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


    眼底压抑不住喜悦,她怕笑出声,强撑着嘴角。


    她曾以为此生要受两不离的控制一辈子。


    九成的可能,在下个满月之前,她就可以脱离两不离的控制。


    届时她再也不用贴近檀玉,再不用佯装喜欢,厚着脸皮缠着檀玉,只要再忍忍一个月,一切都将结束。


    届时她一定会狠狠告诉檀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装的,她不爱他半点。


    谁叫他那般羞辱她,她总要驳回点面子。


    檀玉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把身子埋在被褥里,光裸的背脊和肩膀微微颤抖。


    檀玉蹙眉,以为她在哭。


    届时她不是哭这么简单,等蛊一解,他就会杀了她。


    两不离分子母虫,母虫控蛊,子虫忠诚母虫,倘若子虫离开母虫,则会生不如死。


    檀玉能察觉到身体里的蛊虫是母虫。


    他疑惑问,“你既然给我下蛊,为何我体内的蛊虫是母虫,按理说你应当下给我子虫,而你服下母虫。”


    乌禾抬头,“我下错了。”


    檀玉眉梢微抬,嘲讽又无奈地开口,“你好蠢,连蛊都不会下。”


    乌禾辩解,“是罗金椛骗的我,她调换了子母虫,我还想找她算账呢,蛊也是她给我的,你要找她算账也成。”


    她可真会推卸责任,檀玉嗤笑,“蛊是你下的,我当然是找你算账。”


    他的眼神像毒蛇,乌禾噤了声。


    转而,檀玉问:“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蛊的,以及,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了歹毒的心思。”


    他竟一点未察觉。


    乌禾也很想知道,她随便扯了个谎,“忘了,大抵在王宫,哎呀,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乌禾环望满床破烂不成样的衣裳,“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回去,我的衣裳都被你撕碎了。”


    连她的肚兜都被扯坏了,皱巴巴的蜷在角落。


    檀玉想了半晌,勉为其难道:“你穿我的。”


    “不要。”


    乌禾斩钉截铁,“那太丑了,我不穿。”


    她事很多,她的厢房就在隔壁,走几步路就到了,天刚亮,连侍女都没起床,侍卫守在院子外面,没人会看见。


    檀玉问,“你想怎样。”


    乌禾想了想,“你去隔壁给我拿衣裳。”


    她又歪头,“不然我只能赖在你的床上,不知道今天第一个敲你门的人是谁呢?”


    她狡黠一笑,嘴角浮了层晨光。


    料定檀玉会被她胁迫。


    檀玉薄唇紧抿,良久起身穿衣袍,被褥从他腰间滑落,清瘦有劲的背脊暴露,背对着乌禾。


    昨夜太暗,也没有闲心注意过檀玉的身体,她愣了下,回过神又撤离视线。


    待檀玉整理好衣袍,正准备出去时。


    敲门声响起,乌禾心中的弦紧绷,紧紧抱住被褥。


    檀玉问:“谁?”


    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母后,本宫听里面有动静,想着你应该醒了。”


    心中的弦倏地断了,她忍不住拍了一下的嘴,只是玩笑一下,没想到竟真招了人敲门,来者还是阿娘。


    若是被阿娘发现屋内旖旎,她赤裸着躺在檀玉床上,饶是阿娘再慈祥和善,也会打死他们,或者直接气得背过去。


    她张着口,无声问怎么办。


    檀玉看向满脸惊恐的乌禾,云淡风轻朝屋外喊,“我正在穿衣,母后稍等。”


    他点燃炉香,袅袅白雾遮盖屋内旖旎气息。


    乌禾抱着撕碎的衣裳和被褥钻进一旁的柜子里。


    檀玉瞥了眼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待柜子门关上后,屋内也渐渐缭绕一股淡淡檀香,才打开屋门。


    王后身后的侍从朝他行礼。


    檀玉看向和蔼一笑的女人,朝她行了个礼。


    问,“母后寻儿臣,是有什么事吗。”


    王后道:“昨夜你弟弟又闯了祸,在酒楼里跟人闹了起来,被你父王罚跪了一整夜,我做了些他爱吃的虾饼,本想给他送去,谁料那孩子睡得雷打不动的,喊都喊不醒,可惜了这虾饼,想着顺道来看看你,既然你醒了,也不算浪费,那便趁热吃吧。”


    檀玉颔首,“多谢母后。”


    王后进屋,将侍从屏退在外。


    昏暗中,透过一线缝隙,乌禾瞥见王后身影,纵然知道她进来,但还是陡然一惊,她掐着被褥丝毫不敢动,紧闭着唇避免自己发出声。


    王后坐下,檀玉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十多年她无一不在思念着他。


    可如今面对着面,分开了十多年终究还是有点陌生。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她轻咳了声,环视四周,“这屋子还是小了些,一会还是让人给你收拾个大点的厢房吧。”


    檀玉摇头,“无碍,这僻静,我喜欢这的清净。”


    “也好。”王后无奈道:“若是乌涯那孩子能像你这般沉静,也不求有多沉静,少闹腾一点也好,我这辈子也不求他能当上南诏王,但怎么也得有一番作为。”


    檀玉道:“乌涯毕竟也才十四岁,有点玩心也正常。”


    “可是乌禾都十六岁了,还是那般骄纵,无理取闹。”南诏王后叹气。


    柜子里的乌禾一愣,她第一次听从小宠着她的阿娘数落自己,有些惊讶。


    “也是我从小太惯着她,疼爱她,叫她恃宠而骄,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她看向檀玉,“乌禾平日里,没少欺负你吧,没少不尊敬你这个哥哥吧。”


    乌禾委屈,平日里明明是檀玉欺负她,拿蛊虫动不动恐吓她,还爱掐她脖子。


    她有苦说不出,只能憋屈在昏暗狭小的柜子里,暗自生气,嫉妒。


    窗外探进来的阳光愈加浓郁,檀玉正襟危坐,眼底波澜不起。


    良久,嘴角微微翘起。


    “阿禾她……很乖巧,没有欺负我。”


    少年好听的嗓音传来,乌禾又是一愣。


    王后听了先是吃惊,转而摇了摇头,“你不用替她遮挡,她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你一回来,她知晓身份的真相,定当心里不平衡,记恨上你,明里暗里地挤对你。”


    檀玉面色依旧无澜,眼睛微微眯起,安静地听她讲话,仿佛被欺负的人不是他。


    王后叹了口气,“也是你这孩子纯良,乌禾那孩子最擅伪装,看着可爱温暖小太阳似的,实则冷极了,你可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檀玉眉心微动,良久轻启薄唇,“她确实……看着可爱温暖,像太阳。”


    一点也不,她只会死死缠着他,烦他,一遍遍说着她可笑的爱恋。


    那确实很炽热,他不喜欢这么烫的东西,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侧目,凝着柜子黑暗的缝隙,仿佛能与里面的人对视。


    乌禾蜷缩在柜子里不是滋味,她不明白母后为什么要这么讲她,在母后眼里她是个这样的人吗?


    虽然她的确如此。


    王后叮咛嘱咐,眉眼依旧慈善和蔼,比起数落像是调笑。


    檀玉手指轻叩桌上杯子,清声作响。


    “所以母后同我说这些,是有何意。”


    他漫不经心问,望着茶面波澜涟漪,芽色嫩茶像细鱼穿梭。


    王后扬唇一笑,宠溺道:“只是想同你讲,乌禾这孩子骄纵,难免会惹到你,檀玉作为哥哥,要多多让着阿禾,多多包容她,千万别同她置气。”


    乌禾蹙起的眉头又松开,原来阿娘还是向着她的。


    清声一停,檀玉叩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唇角勾起一笑。


    “母后放心,我会多多让着她,包容她。”


    他明明笑着。


    乌禾却隐隐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她眉头又拧起,低下头去。


    直到传来一道狐疑声,“咦,这是何物,怎么看着像是肚兜。”


    乌禾心重重一跳,顺着阿娘面朝的方向看见床下躺着一条玉粉色荷花肚兜。


    许是她匆忙跑过来时不小心掉落的。


    她咬住唇瓣,心跳得格外快,大脑嗡嗡作响。


    檀玉顺着目光看去,入目一条粉色的肚兜沐浴金光下,扯得破烂皱巴,可见昨夜疯狂。


    他皱了皱眉,不知如何解释。


    王后见状,忽而一笑,“我们檀玉大了,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孩子,母后知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我跟你父王也开明,你若喜欢,便让我们见见,毕竟夺了人姑娘的清白,总要给个说法,若是个良家姑娘就娶了。”


    “我不想娶她。”檀玉平静道。


    王后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像是玩弄了别人的感情。


    “罢了,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母后不掺合。”


    她目光不经意瞥见桌上食盒,哎呦一笑,“说了这么多,竟忘了还有虾饼,还好,还冒着热气,趁着还热你快些吃,不然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打开食盒,虾饼看着金黄酥脆,香气飘逸扑鼻。


    檀玉望着虾饼,眸色幽暗,良久他浅笑着道。


    “母后恕罪,我不能吃虾,否则身上会起红疹。”


    第43章 旖旎风光


    王后一顿,脸上的笑没撑住,张嘴哑然片刻,讪笑道:“哦,你这孩子也没跟母后提过,母后哪里知道你不能吃虾,你弟弟最爱吃虾,我当你也能吃。”


    檀玉还是那副温润少年的模样,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


    “也是,只有御膳房的人问过,别人不知道也正常。”


    屋子里又寂静半晌,王后望了望天,碧空如洗,“想必你弟弟也应该起来了,我再去做些虾饼,就不打扰你了。”


    她起身离开,檀玉望着女人的背影愈行愈远,低眉敛目,关上门转身看向柜子。


    “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柜子门吱呀一开,乌禾探出一个脑袋,青丝乱蓬蓬的,阳光照下染成金黄,睁着一双圆溜的杏眼,警惕地看向屋门。


    良久她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以为差点要被发现了。”


    檀玉浓黑的眸一眯,忍俊不禁嘲讽,“你有胆做,还没胆叫人知道呀。”


    “这是两码事。”乌禾道,“若是被你发现,你中了蛊也奈何不了我,若是被别人知道,那我很丢人啊。”


    檀玉转头,“你也知道丢人?”


    “那当然了,且不说假哥哥也算哥哥,传出去不太好听。”


    她皱眉,“就说,要是被人知道,本公主这般美丽聪明的人,喜欢的人是你,还跟你行了这等龌龊之事,别人会质疑本公主的眼光,认为我瞎了眼。”


    小公主说着,十分鄙夷地摇了摇头。


    她望向他,抬起一根手指嘱咐,“所以,你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此事。”


    檀玉很想让蛊虫吃掉她的舌头,咬烂她那张张扬跋扈的脸。


    少年轻蔑一笑,“我丝毫不屑跟别人提,于我而言,甚至不想记起这段肮脏往事。”


    乌禾嘁了一声,“你这是恼羞成怒,不过本公主原谅你,对了,你去给本公主拿衣裳吧。”


    檀玉手指捏紧,乌禾很令人讨厌,拉着他同她一道陷入泥潭,沾上肮脏的泥土,事后却嫌弃他,现在还使唤他。


    他见过许多可恨的人,却没见过她这么惹人厌,还厚着脸皮理所应当的人。


    他很想把楚乌禾裹着被褥,和地上的肚兜碎衣裳扔到外面。


    可她身上的旖旎斑驳,碎掉的衣裳,揉皱的肚兜,都是出自他的手。


    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件丢人的事情。


    于是转身,去给楚乌禾拿衣裳,手才触碰门。


    乌禾又叫住他,“等等。”


    檀玉转头,脸有些黑沉,“怎么了。”


    “我饿了。”乌禾指了指桌上的虾饼,“我想吃那个。”


    檀玉无奈,去拿桌上的虾饼,不耐烦给她。


    “给。”


    乌禾接过,朝他笑了一下,“诶呀,不要这么不耐烦么,我们毕竟是干过亲密事的人了,往后保不齐还要再干,多一点耐心,我们关系也更融洽一些。”


    “闭嘴,不会有以后。”


    檀玉黑着脸,眼神坚定,“我一定会在下个月十五前,找到解两不离的办法。”


    随后愤愤转身。


    乌禾望着檀玉离去的背影,满意点头。


    这才对么。


    檀玉厌极了和她中情蛊,行亲密事。


    她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刺激檀玉,叫他积极寻找办法,赶紧解了这该死的两不离。


    她是一点也不想跟他绑在一起两不离,自然,檀玉也是。


    乌禾的厢房内,檀玉打开柜子,除去她从王宫背着包袱带来的,首领府又按照她的喜好,送来好多衣裳。


    檀玉看得眼花缭乱,最后随意挑了一件,临走时想起被他撕碎的肚兜,又从柜子里取了一条。


    白日不似昨夜,绸布的冰凉丝滑在指间清晰,衬得他掌心滚烫。


    这是檀玉第一次来乌禾的厢房,屋子里姹紫嫣红的花盛放,曦和宫也是。


    乌禾有自己的小花园,栽了许多珍贵妍丽的花,她好像格外喜欢花,尤其偏爱颜色鲜艳的。


    与她的性子相似。


    和她的笑容一样。


    他不喜欢这样鲜活明亮的东西。


    让他嫉妒,这样衬得他阴暗。


    檀玉回到屋子,乌禾裹着被褥,吃虾饼,两边腮鼓鼓的,像是饿极了。


    她手上有油,渣子掉在了被褥上,看见檀玉过来,她刚吃完最后一块饼,手上的油抹在他的被褥上。


    他不想要那条被子了。


    她全然没当回事,抱怨道:“这虾饼冷了,一点都不好吃。”


    檀玉瞥了眼精光的盘子,嗤笑一声。


    “不好吃,那你还全部吃光了。”


    她漫不经心道:“昨累了一夜,实在是饿极了。”


    檀玉把手中的衣裳扔给她,折身坐下,理了理下袍,波澜不变轻启薄唇,“你只管趴着,哪里累了。”


    “那也很累的。”乌禾抬起两只手臂,摊到他面前,与他说理,“你看看,我身上红一块紫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人打了,足以证明我昨夜被你摧残的有惨。”


    转而她又笑了笑,迎着阳光,昂起头,“只是没想到,中了蛊的檀玉哥哥像发了情的野兽,先前不是说恶心我,嫌弃我,不喜欢碰我,到头来,啃得我身上都是瘀痕。”


    她眼睛一转,回味,“我还记得你的舌头舔过我的身体,那触感,潮湿温热,痒痒的……”


    檀玉的脸愈发黑沉,有根弦跳得厉害。


    他发誓,等蛊解了,他不会放过楚乌禾。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也不管什么名声丢不丢人了。”


    刺激过头了,乌禾噤声,拎起怀里的肚兜。


    阳光穿透过,上面绣的蝴蝶栩栩如生,缭绕在兰花草。


    “檀玉哥哥选的这条肚兜,我十分喜欢。”


    她又撩起衣裳,“就是这百花裙和浣花上衣搭得好丑,像只花蝴蝶。”


    她的事情好多,檀玉皱眉,抿了口清茶,“你先凑合着穿,回去再换。”


    乌禾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换上衣裳,被褥滑落在腰间,檀玉偏头看向窗户,秋日的树叶黄绿斑驳,风一吹就掉了,落了一片又一片。


    乌禾穿好衣裳,想从柜子钻出来,脚底传来一片冰凉,才发现脚上没鞋,她方才一时情急,是赤着脚钻进柜子里的。


    她抬头看向喝茶的檀玉,问,“你把我的鞋脱哪了。”


    檀玉看向她,脸上好似写着他怎么知道。


    “许是不小心甩哪个角落里了。”


    “那你给我找找。”


    檀玉道:“你光着脚也可以回去,我小时候在囹圄山都是光着脚的。”


    “那你好可怜呀。”乌禾又道:“但我不想这么可怜,外面多脏,我才不要光着脚。”


    檀玉蹙眉,解释:“别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在囹圄山很多孩子五岁前都会光脚,那是一种习俗。”


    “那你们都好可怜。”乌禾道。


    檀玉脸沉了沉,不想再跟她辩论,起身去找鞋。


    最后在床底,和枕头旁找到鞋子。


    “你怎么给我脱那去了。”


    “是你自己甩那的。”


    檀玉把鞋子扔到她脚边,“快点穿好,然后赶紧从我屋子*里离开。”


    “你脾气好暴躁。”乌禾一边穿鞋,一边嗔怪。


    跟在外人面前的他简直两种性格。


    他没好脾气,眼神阴翳,“没把你碎尸万段,已是我的仁慈。”


    乌禾穿好鞋子,手撑着脸,搭在膝盖上,仰望着檀玉叹了口气。


    “真想让你后悔对我这么凶。”


    “见见你真正温柔,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檀玉冷笑,“没有那个可能。”


    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乌禾也觉得这是个笑话。


    她从柜子里出来,青丝泻下,投身进阳光里。


    扬唇一笑,“再见。”


    她打开门离开,檀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不经意一瞥,看见床底遗漏的肚兜。


    点燃火折子,把它烧了,焚烧时,蚕丝淡淡焦味还夹杂着一股香气。


    他记得是楚乌禾身上的。


    灰烬随风飘向窗外,那股香味依旧存在,若有若无地飘在屋子里。


    他想烧了整座屋子,里面都是楚乌禾身上的香味,因昨夜旖旎布散。


    于是他又点了一炉檀香,试图遮盖。


    乌禾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一直到午膳,才被婢女唤醒,不得不去用午膳。


    檀玉这个衣冠禽兽,吸咬得她身上都是痕迹,她寻了件领子稍高的衣裳遮挡住脖子上的瘀痕。


    到现在还浑身酸痛,轻轻伸个懒腰就疼极了。


    步履维艰过去,檀玉已经坐在里面。


    进去时,他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又转过头去,慢条斯理用膳。


    还是那副清冷循礼的模样,与昨夜原始动物般撕咬猎物,以及今早凶狠戾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乌禾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句,真会装。


    随后朝父王母后吃力地行了个礼,坐到檀玉旁边。


    “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这么憔悴,瞧这眼睛下面青黑青黑的。”南诏王问。


    乌禾编了个理由答:“阿爹不必担心,是女儿昨看了一整夜的话本子,熬了夜,脸色这才憔悴。”


    眼见着父王眉头一皱,是要发怒的预兆,她赶紧回。


    “父王息怒,女儿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南诏王脸色这才收敛,“你这孩子,也该懂事一点了。”


    他又看向檀玉,见他眼睛下面也青黑一片,疑惑问,“檀玉昨夜也没有歇息好吗?”


    檀玉答:“昨夜屋顶有只野猫,春去又秋来,嚎叫了一整夜,实在太吵,睡不着。”


    他分明在说有只猫发情。


    乌禾蹙眉,抬脚狠狠踹了下檀玉。


    那一脚不轻,檀玉低眉,和乌禾的怒目对上。


    南诏王后问,“这首领府怎么还会有野猫叫。”


    乌禾讪笑,“不知打哪来的,我昨夜看话本子也听见了,兴许今晚就走了。”


    第44章 互掐大腿


    乌禾偷偷地瞪了檀玉一眼,紧接着朝父王母后一笑。


    南诏王问檀玉,“乌禾这些日子跟着哥哥,小姑娘娇纵,脾气倔,不知道路上有没有调皮。”


    檀玉一笑,“有。”


    紧接着乌禾又抬腿踹了檀玉一脚,还未落地,小腿倏地被掐住。


    宽大细长的手刚好包住腿肚,冰冷的气息穿透布料,如雷一击,一股酥麻感流通肌肉血液。


    檀玉低眉,漆黑瞳眸慢悠悠斜看向一愣的少女。


    用仅他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


    “你若再踢我一下,信不信我拧断你的腿。”


    嗓音依旧清润,恐吓她。


    “谁让你一个劲说我坏话。”


    乌禾蹬了蹬腿,从檀玉手中挣脱,低下头生气。


    南诏王严肃问,“阿禾哪里又不乖了。”


    乌禾低声喃喃,“是呀,我哪里不乖了。”


    檀玉眉眼温良,回南诏王的话。


    “没什么,就是贪吃了些,爱吃糖葫芦,吃得牙疼,深更半夜疼得睡不着。”


    吵他不得安生。


    乌禾没料到檀玉会说这个,猝不及防,抬头解释。


    父王已经皱眉,训斥她,“我看你是离了王宫胆子大了,敢吃糖食,你的牙齿你自己也知道,父王不是不让你吃,是怕你牙都掉光了,届时什么东西都吃不了,等回了王宫,有嬷嬷管教,什么糖食就连甜食都不准碰。”


    “别呀父王。”


    乌禾又委屈巴巴看向母后,王后叹气,摇了摇头无动于衷。


    道:“你父王也是为了你好,阿禾你就听你父王的话吧。”


    最后,乌禾瞪了眼始作俑者,桌下伸手狠狠掐住他大腿上的肉,死死拧着。


    檀玉握着杯子的手指一抖,茶面跃起一滴水。


    脸色一沉,低眉看见腿上不安分的手,下意识拽住。


    咬牙切齿道:“松开。”


    “你还我糖葫芦,还我蜜饯,还我麦芽糖,还我糖煎和甜糕!”


    乌禾同样咬牙切齿,低声恶语,像漆黑夜晚,井里爬出来的女鬼。


    檀玉方才燃起的怒火,又悄无声息熄灭,嗤笑了声,变成对楚乌禾的无奈,非常无奈。


    他抓紧她的手,缓缓有力拽开。


    “我这是为你好,省得你三更半夜牙疼,又往我这里跑。”


    他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生怕她又胡闹掐他的腿,乌禾心生一计,指甲在他掌心挠了挠,少年的手一松,紧接着少女的手愤愤从他掌心挣脱出。


    她咬了咬唇。


    “我下次绝对不会来找你。”


    檀玉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丝丝酥痒。


    “没有下次。”檀玉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同时像是下了判决,“我会去囹圄山,而你,很快就会被绑去王宫。”


    乌禾不以为意,优雅地握住汤勺,偏头扬唇道:“檀玉哥哥放一万个心。”


    “我一定……”


    “……不会离开你。”


    檀玉摇了摇头,低头抿了口汤,满是不屑。


    乌禾环望,见楚乌涯迟迟不来,于是问:“阿弟呢?他怎么还不来用膳,还睡着呢?”


    王后心疼地叹了口气,“还跪着呢。”


    “让他跪。”南诏王不容一丝求情,皱眉怒不可遏道:“身为南诏王子,竟敢当街打架,毫无礼教,丢尽王室脸面,叫他罚跪已是轻了,本王向来不求他能成为南诏第一德贤之人,成为下一任南诏王,但逆子实在无法无天,欠加管教,叫本王颜面何在。”


    王后道:“可乌涯也才十四岁。”


    “十四岁,十四岁本王早在造渠修税,协助先蒙舍首领管理族中事务。”他道:“等处理完施浪竞选新任首领的事,回了宫就把乌涯送去济世门,好好磨磨他的玩性。”


    南诏王又道:“还有你,等回了宫,没有本王的允许,公主不准出宫。”


    乌禾没敢说话,汤勺打旋,泡沫堆积在碗壁,透过汤面隐约中她看见檀玉嘴角微翘。


    她猜他在幸灾乐祸。


    父王还在训诫,“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本王省心。”


    转而他瞥了眼安静无声的檀玉,筷子慢条斯理剥去菜叶上的油渣,斯文地咀嚼食物,他好像总爱吃些素食。


    “听闻施浪城的芙蓉虾格外有名,檀玉你尝尝。”


    难得一表父爱,南诏王没顾一旁侍奉夹菜的奴仆,亲自起身夹了只芙蓉虾给檀玉。


    檀玉双眸沉静,嘴角微扬,“多谢父王。”


    像副精致的面具,乌禾内心鄙夷,他总是逢场戴上面具,叫她这个见过他真正模样的人瞧着虚假。


    少年颔首,正欲抬起碗接过父王难得的赏赐,纵然他不稀罕,但他还不想打断这父慈子孝的戏码。


    忽然,一只碗伸过去,截胡了芙蓉虾。


    “他不能吃虾,不然会起红疹子。”


    檀玉一顿,抬头看向一脸平静说着这番话的楚乌禾。


    南诏王愣了愣,“是本王疏忽了,都不知道檀玉不能吃虾。”


    王后笑道:“别说王上,妾身也不知道檀玉不能吃虾,乌涯爱吃,我就命人备了这道菜,可惜了乌涯还在受罚。”


    乌禾道:“无妨,我爱吃,等会再让厨房做些,我给他送过去,就算受罚饭总要吃的。”


    南诏王顺着台阶下,命人把盘子端过去,“既然阿禾爱吃,那便多吃些,一会厨房再给那逆子做盘芙蓉虾。”


    乌禾对虾兴趣不大,但还是佯装十分喜爱,仿佛珍馐美馔。


    浓重的虾味传到檀玉的鼻子。


    乌禾离他近了些,扬扬得意道:“可惜了,某人只能看着,没法享用佳肴。”


    檀玉偏过头去,觉得她好幼稚,不以为意地扬起唇角。


    *


    小王子跪在软垫上塌肩昂头,眼皮子半耷拉着生无可恋。


    直到隐约中闻到一丝肉香。


    他耸了耸鼻子,闻着味转头,见小公主提着食盒过来。


    楚乌涯眼睛一亮,“阿姐,你怎么来了。”


    乌禾扬起唇角笑了笑,“来问问你,昨夜的荷叶鸡好吃吗?”


    “好吃,阿姐你不去吃真的可惜了。”乌涯盯着乌禾手里的食盒,咽了咽口水问,“是芙蓉虾吗?”


    “你这鼻子倒是灵光。”乌禾打开食盒,把菜一一摆在地上。


    楚乌涯等不及,罚跪也算是个体力活,捧起碗狼吞虎咽。


    乌禾蹲在一旁,无奈道:“慢些,没人跟你抢。”


    她注意到他眼皮上的淤青,脸颊上也有几处擦伤。


    如她所料,她又从食盒下层拿出伤药,“说说吧,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楚乌涯嚼着肉,一粒米饭粘在他的嘴角,“哎呀,男人打架女人别管。”


    乌禾看不惯,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米粒,然后重重拍了下他的脑袋。


    “还敢搪塞你阿姐了?快说实话。”


    楚乌涯咽下饭,舌头舔了舔牙缝,“有几个登徒子,竟敢肖想阿姐妄图当南诏王,满口下流的话,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绑了阿姐生米煮成熟饭,就能当上南诏王。”楚乌涯越说越气,“本王子当场把那几个孙子揍了一顿,阿姐你是不知道,羽仪卫赶来时,那几个孙子知道我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爬过来给我磕头的样子有多滑稽。”


    乌禾笑了笑,沾了药膏的手碰了碰楚乌涯脸颊上的擦伤,“以后别这样了,好歹让羽仪卫动手,别擅自动手。”


    “以后?以后我再碰到,直接一拳把他砸飞到中原。”


    说着小王子挥舞了下拳头,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


    “别乱动。”乌禾道。


    楚乌涯哦了一声,乖巧地一动不动,他问乌禾,“阿姐,你不生气吗?”


    “本来想生气的,可想了想,跟狗置什么气,世上狗那么多,倘若每一条我都要生气,岂不是得被气死,况且你不是已经给我出了气吗。”


    乌禾慢条斯理给他擦药,问,“那你呢,为什么不跟父王说实话。”


    他漫不经心答:“见昨夜阿姐好像很烦躁,不想污了阿姐的耳朵。”


    “昨夜?”乌禾想起昨夜为情蛊烦恼,拒绝了楚乌涯的邀请还凶了他,“我昨夜是心情不好,但我今日很开心,开心有你这个混世魔王的弟弟。”


    “我这叫狂放不羁,随心所欲。”他指正,又叹了口气,“况且,父王也不会信我,认为我野惯了,每次打架都认为是我有错在先。”


    他越说越难受,噘着嘴欲哭无泪,“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把我送去济世门那个一日三餐没多少肉的地方了。”


    乌禾问,“你还想去囹圄山吗?”


    乌涯停了停哭腔,问,“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乌禾想了想,“或许有。”


    *


    檀玉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乌禾很想尾随在后,探究他去干了什么,可惜自上次钻狗洞,父王便下令禁了她的足。


    楚乌涯也是如此,打架的事一出,就不允许他出门了。


    乌禾只能气呼呼回屋子里,直到有一日,檀玉一上午没出屋子,乌禾总能闻到隔壁厢房飘出的淡淡药香。


    她直接跑到檀玉的屋子,一打开是扑面的药味,苦涩难闻。


    乌禾捂着鼻子,扇了扇味道,透过朦胧的白雾。


    看见桌上,地上都是药材,原本放着木案的地方,此刻架着一口锅炉,白雾蒸腾缭绕,一抹群青置身其中。


    乌禾眯了眯眼,仔细瞧,看见檀玉手持一把硕大的木勺,见架势是在熬药。


    突如其来的打扰,少年抬眸,眼底划过不悦,继续熬药。


    乌禾好奇地探头,同时略带兴奋,“你是在炼制解两不离的药吗。”


    檀玉答:“两不离是两只蛊虫寄生在体内,不是药可以解开的。”


    “那你在干什么,毒死我的药?”


    檀玉看了她一眼,“杀你何须如此麻烦。”


    他又往锅炉里撒药,“我在炼制缓解蛊虫发作的药。”


    “先前蛊医也给我炼制了一颗缓解蛊虫发作的药,可炼制了这么久,花费了许多名贵药材,也才研制出了一颗,原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是去买药了呀。”


    想到过几日,她就要被押回王宫,届时离檀玉远了,她又得全身如烈火焚烧,从施浪城到南诏都城,这么远的距离,她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的。


    乌禾靠在桌上,下巴撑在两只交叠的手背,盯着檀玉扬唇一笑,“没想到你如此关心我,知道我快要回宫,子虫离开母虫,会痛不欲生,特意为我做了缓解蛊发作的药。”


    檀玉平静道,“你想多了。”


    他道:“我不是为你做的,我是为我做的。”


    乌禾笑意顿时收敛,皱眉:“你身体里的是母虫,你又不需要。”


    “万一,在下次十五前,我没有找到解两不离的法子,我可不想与你做那恶心的事情,此药可以缓解十五月圆蛊虫发作时的痛苦,算是下下策。”


    乌禾瞪了檀玉一眼,明明她也嫌他恶心。


    他又道:“不过,这药确实能缓解子虫离开母虫发作时的痛苦,延长时间,不至于很快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乌禾刚翻的白眼,又变成了亮晶晶的黑瞳,讨好地看向檀玉,声音甜糯。


    “那檀玉哥哥也给阿禾几颗,你不知道,蛊发作时可疼了,一离了你我的心就如刀割。”


    说着她抚上胸口。


    檀玉瞥了眼她凄惨的模样,无动于衷,“炼制它的药材珍贵难得,全城都被我买光了,我这一锅,到最后,只能研制出一颗药丸。”


    “什么?”乌禾震惊。


    她理所当然伸手,“那你把药给我。”


    “凭什么。”檀玉道。


    “就凭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宫了,而你要去囹圄山,还有好一阵日子才到下个月的十五,你先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乌禾起身,站在锅炉前,穿过白雾与檀玉对望。


    “给你也没用,这药顶多撑十二个时辰,而你回了王宫或许我们就此生不再相见。”


    少年翘起唇角。


    乌禾嗤笑了声,紧凝着他,“十二个时辰,我看你是想抛下我,待我爆体而亡,以防在十五之前没找到解蛊的法子,用药缓解疼痛,独自一人撑过十五,不用再跟我行苟且之事,等过了十五继续寻找办法,如此反复。”


    檀玉眼睫低垂,望着她控诉的样子。


    “你猜对了。”


    他视她如薄纸浮萍,一点也不在意她的生死。


    乌禾猜想,他恨透了她,恶心极了她,如若她哪天死了,说不定他会拍手叫绝。


    又或者,她的死是他造就的。


    但她偏不合他意。


    乌禾步伐缓慢,绕了一小圈,穿过白雾离他愈来愈近。


    檀玉望着走到他跟前的少女,不明所以。


    一只手倏地拽住他的衣襟,檀玉猝不及防俯下身,侧目与那双张扬的杏眸对视。


    少年的脸色黑沉。


    乌禾笑了笑,唇贴在他的耳畔,“檀玉哥哥你放心,我有一万个法子,留在你的身边。”


    第45章 趴在他胸脯


    檀玉伸手想拽开乌禾抓着他衣襟的手,才要触碰,倏地乌禾松开。


    她背手转身,衣袂翩翩划过白雾,苦涩的药味里,一股香气掀来又抽离。


    檀玉眸动了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门吱呀一开又阖上。


    屋内只剩下锅炉吐泡的声音,檀玉继续熬药。


    他熬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从熬制,提纯,膏贴到制丸,最终才浓缩成颗小巧玲珑的黑褐色药丸。


    期间乌禾来瞧过几次,倒没再向他讨要药丸。


    叽叽喳喳坐在一旁,他制药,她说些女儿家的玩意,胭脂水粉到南诏今年时行的衣裳。


    檀玉不爱听,嫌她吵,叫她闭嘴。


    到最后药制作完成,楚乌禾再没来过。


    夜里,檀玉疲惫已久,两天一夜没睡过,平常他要等些工夫才入睡,睡也是浅睡,如今躺在床上闭上眸,就渐渐有了困意。


    被褥换了新的,没有楚乌禾的味道留存,屋内收拾完也全是一股淡淡药香。


    梦里,少年走在一片平原,苍茫一片,四周是浓密枯黄翠绿相间的野草。


    风吹过,窸窣中,忽然看见一只野生的狐狸,毛茸茸,白绒绒,尖而短小的耳朵蹭他的腿。


    少年俯身,把白狐抱起来,抚摸它柔顺的毛。


    狐狸的体温很烫,像凄冷平原里的一团火焰。


    怀里的温愈来愈真实,檀玉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


    可这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温度,触感,毛发拂过手臂时的痒意,不像在做梦。


    少年缓缓掀开眼皮,见高耸的被褥蛄蛹,有气息喷洒穿过布料在胸脯。


    他一愣,掀开被褥,月光下,见一张精致白皙,又熟悉讨厌的脸。


    乌禾趴在他的身上,撅着屁股,蒙在被褥里气喘吁吁。


    她刚从他的腿,爬到他的胸前。


    檀玉的胸脯一起一伏。


    脸色黑沉,“你在做什么。”


    乌禾眨了下眼,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檀玉的喉结烫了烫,滚动如珠。


    他愣了一下,连忙抬起她的脸,生气问,“你干什么。”


    乌禾迷迷糊糊答:“我身上好烫,好难受,你快摸摸我的头,是不是发热了。”


    说着她抬起他的手,抵上她的额头,滚烫的火浪蔓延在檀玉的手指。


    他冷硬地抽出手,问:“你发热了?”


    乌禾脑袋动了动,眼皮半阖黑瞳敛着荡漾秋水,迷离氤氲,清辉朦胧她脸颊绯红,像凝霜的红花。


    她好烫。


    檀玉难受,把她拎到一旁,被褥蒙在身上捂住炽热的余温,索性把被褥也掀到一旁,恰巧盖住了乌禾的脑袋。


    “发热就去找司徒雪和萧怀景,来我这做什么。”


    乌禾从被褥里钻出,轻轻喘气,“他们院子离得远,我实在难受,就先来找你了,其实我也还好,不想麻烦他们,檀玉哥哥,你能去给我找些退热的药吗?”


    说着她咳了两声。


    檀玉凝望着她难受紧拧的眉头,语气缓和了些,“你好麻烦,身体怎么动不动就出问题。”


    果然是只金丝雀,娇气脆弱,需要人精心呵护。离了王宫,这一路上檀玉已经数不清乌禾出了多少幺蛾子麻烦他。


    “只要退热的药?”


    乌禾点头,嗯了一声。


    檀玉揉了揉惺忪本欲入眠的眼,无奈从床上下来,慢条斯理穿上外袍,束好腰带。


    “你在这乖乖待着,不要乱动我床上的东西。”


    乌禾趴在床上,又嗯了一声。


    檀玉移开视线,走出门,皎洁的月光下,一只蛊虫钻出来趴在檀玉的手背。


    他今夜睡的熟,连楚乌禾进来,爬到他床上都不知道。


    但蛊虫们不应该。


    他很少放松警惕,可一旦放松警惕,密密麻麻的蛊虫藏匿于主人周围,如阴翳的狼,冒着森寒的绿光,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吞噬妄图靠近他的人。


    檀玉调笑质问,“怎么今天你们也放松警惕了。”


    蛊虫抖了抖触须,回答他。


    檀玉蹙眉,“习以为常了楚乌禾?还挺喜欢她?”


    这是个不好的开端,是个坏毛病。


    檀玉命令,“下次可不准了。”


    蛊虫歪了歪黑黢黢的脑袋,像在纠结。


    檀玉望着漆黑的夜色,皓月当空,他叹了口气。


    “罢了,除了楚乌禾。”


    *


    檀玉走后,屋内静悄悄的,乌禾抬起头,眼睛倏地一亮。


    总算把檀玉支走了。


    她掀开被褥,拉了拉领口,热死人了,像置身在蒸笼里。


    来时她特地泡了热水澡,吃了鹿血酒,现在浑身燥热得难受。


    她起身在檀玉的屋子里,小心翼翼翻箱倒柜,碰倒了灯又赶忙扶起,连落在桌子上的蜡油都擦得干净,生怕被檀玉发现。


    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罗了一遍,甚至犄角旮旯里都伸手去摸,一趟下来一无所获,还慢极了,浪费了好久。


    乌禾累得叉腰,檀玉会把药藏在哪呢?


    她忽然想起,临走时檀玉不让她碰他的床。


    于是又跳回床上摸索,忽然她摸到枕头里藏有硬物,拉开丝绸做的套,里面藏有一个锦囊。


    乌禾打开,皇天不负有心人,月光下,一颗黑褐色的药丸滚动在乌禾手指。


    乌禾认得,这便是檀玉炼制的,缓解蛊虫发作疼痛的药丸。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乌禾赶忙把药丸藏在衣裳里,从袖口取出一颗事先准备好的当归丸,以假乱真塞进锦囊,放回原位。


    檀玉推开门时,乌禾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嘴里哼哧着难受。


    檀玉缓缓走过去。


    乌禾翘着兰花指抵着额头,慢悠悠爬起,像风中的蒲柳摇晃。


    “你回来了呀。”


    檀玉把手中装着药的锦囊给她,“司徒姑娘说,今夜睡前吃一颗,明日一早热就褪了,若是明早还难受,可以去找她。”


    乌禾伸手接过,虚弱道:“那便多谢司徒姑娘了。”


    她吃力地从床上下来,“那我先回去吃药歇息了,就不打扰檀玉哥哥歇息了。”


    眯着眼睛装过了头,被鞋子绊倒,人往前栽去,乌禾双眸睁大自认倒霉。


    倏地,一只清瘦的手,拽住她的手臂,无声。


    乌禾稳了稳身子,继续装模作样,“多谢。”


    她动了动手臂,要往前走,可那只手依旧拽着她。


    檀玉侧目,嗓音低沉。


    “你没有乱动我的东西吧。”


    乌禾的心颤了颤,有些心虚道:“我……我能动你什么东西,我病得厉害,力气都没有,一直趴着,怎么能动你的东西。”


    檀玉冷声一笑,“那便好。”


    他松手,放过了她。


    *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司徒雪和萧怀景在施浪城待了太久,准备上路,檀玉自然也动身前往囹圄山。


    南诏王和王后在城门口送行。


    像在南诏都城一样,依旧是些体己嘱咐的话。


    乌禾还是没来。


    自上次她生病爬上他的床,就待在屋子里没再出来过,檀玉也没在意,顺应日子流逝,一直到上路的日子。


    南诏王道:“乌禾这孩子,怎么跟在都城一样,都不送送兄长,还有乌涯,不是早解了他的罚吗?兄长远行,做弟弟的总要过来送送兄长,偏兄友弟一点都不恭,一天天就知道给我闯祸。”


    王后道:“王上先前罚狠了,叫乌涯跪了两夜一天,把膝盖跪伤了,乌涯这几日躺在床上都没出过门。”


    “才两夜一天怎么会跪伤,不过不出门也好,乖些,省得给我闯祸。”


    转而他又慈祥地看向,他唯一“乖巧听话”的孩子。


    “路上小心,若有什么事,就给宫里传信。”


    檀玉颔首,抬眸看了眼施浪城,折身离开。


    马车滚滚而去,驶向囹圄山。


    首领府内。


    楚乌涯扛着两包袱,两腿活蹦乱跳,兴致勃勃道:“阿姐,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冲,本王子已经感受到神山的召唤了。”


    乌禾最后问,“你真跟我走?”


    “那当然了,我可不想回王宫,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岂能那么轻易回去。”


    乌禾点头,她也不想回王宫。


    抄起桌上的包袱,“走,我们现在就走。”


    暮色降临,山边快殆尽的红光交织漆黑的夜。


    乌禾吃了从檀玉那偷的药,蛊痛被压制住,心脏还算好受。


    楚乌涯扒开稻草,露出一口狗洞,“看……”


    乌禾捂住他的嘴巴,叫他声音小些,外面有人把守,若被发现,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从司徒雪那偷的迷魂香。


    楚乌涯抬手,竖了个大拇指。


    姐弟俩相视一笑,点燃迷魂香丢出狗洞,赶忙捂住鼻子。


    守在狗洞的两个羽仪卫,听到动静,低头一看冒着烟的竹筒子,低头一瞧,紧接着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楚乌涯捂着鼻子从狗洞里钻出来,踩灭迷魂香,又赶紧拉着乌禾出来。


    “小爷我终于自由了。”


    乌禾敲了敲他的脑袋,“小声些,等会把人招来了,我们都别想自由。”


    楚乌涯警惕地环视四周,“是哦,那我们赶紧走。”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暮色吞噬。


    远处一抹火光,乌禾眯着眼一愣。


    回过神赶紧往后跑,羽仪卫伸手挡住她的方向。


    那抹火光愈来愈近,南诏王的脸逐渐清晰。


    “我便知道,你们不会安分守己。”


    楚乌涯抬脸,嬉皮笑脸,“父王,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


    “闭嘴。”南诏王厉声呵斥。


    楚乌涯又低下头去,哦了一声。


    南诏王看向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言的乌禾。


    问:“你们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乌禾抬头,“您常说阿娘溺爱我,我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可您不也是把我关在笼子里,不允许我离开南诏都城半步,阿爹,您在怕什么。”


    她眼睛直直逼问他。


    南诏王道:“阿爹这是在保护你。”


    乌禾摇了摇头,“阿爹,女儿长大了,不能一直像个孩子,活在您跟阿娘的庇佑下。”


    “这又何妨,阿禾,父王希望你一直是个孩子,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现在是父王保护你,未来你做了南诏王后,会是你的夫婿守护你。”


    火光忽明忽暗照在南诏王的脸颊,皱纹在岁月里悄无声攀爬,仔细瞧,威严的君王已沧桑许多。


    他安排好了一切,只为他的小公主能安然顺遂一生。


    从前乌禾觉着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那些人,表面上尊敬谄媚我,背地里说我是南诏史上最骄纵,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公主。是,阿娘宠溺我,但同时叫我更有尊严,我不想成为一个精致的交替权利的王冠,戴在下一任南诏王的头上,成为他的附庸品,浑浑噩噩依附他过一辈子。”


    “阿爹,你就当女儿翅膀硬了,想出去飞一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就当我是去历练一番,体验民苦,等体验完,我还会回来继续当我的公主,嫁给父王看重的那个人,但那时,我不再会是他头上的王冠,我想成为百姓爱戴的王后。”


    南诏王双眸微敛,看着他捧在手心的女儿。


    良久,他轻轻地,又沉重有力地拍了拍乌禾的肩。


    低头,没有看女儿炯炯有神的目光,问一旁不敢吱声的楚乌涯。


    严厉的父亲第一次静下心,问调皮捣蛋的儿子。


    “你呢?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楚乌涯支支吾吾答:“书上那些玩意,南诏的夫子讲来讲去都是圣人曰,济世门也是,都是纸上谈兵,倒不如让我出去历练一番。”


    他抬头,“况且,儿子也想出去闯闯,见见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也算长点见识,开阔视野。”


    “去济世门不如去囹圄山,传闻南诏起源囹圄山,那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想去探究我们的根源,更想化解我们与囹圄山的仇怨。”


    南诏王惊讶,“没料到你还有这样的想法。”


    男人背手,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都长大了,父王拦不了你们。”


    乌禾眼睛一亮,“所以阿爹同意我们去囹圄山!”


    南诏王笑了笑,冷绷的夜有了丝温度。


    浓重的父爱最后化为一句,“路上小心。”


    *


    辽阔的草原上,繁星点点,月光如练,风柔和地吹起一片朦胧的绿浪,萤火闪烁穿梭其中。


    熊熊燃烧的篝火在天地间显得渺小。


    风一吹,星火如萤飘逸在漆黑的夜色。


    橙色的火光染在男子的白袍,剑眉星目凝着茫茫夜色失神。


    司徒雪走过来,抛了个野果给萧怀景。


    萧怀景一笑,收回视线。


    “师兄在失神什么,不会是在思念小公主吧。”


    萧怀景摇了摇头,“没有,师妹说笑了。”


    司徒雪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月光勾勒了线条,双眸微眯。


    “老实讲,那跋扈的小公主不在,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是南诏公主,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司徒雪抬头,看向萧怀景,眼底晦暗,良久偏头嗤笑了声,“我们不聊这些,去看看檀玉吧,那孩子坐在那发好久的呆了。”


    萧怀景顺着司徒雪望去。


    少年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萧怀景问:“檀玉这样,是因为舍不得妹妹吗?”


    “不会吧,纵然他们兄妹看起来和睦,但我还是能闻到他们之间剑拔弩张之气,这对兄妹俩好像彼此间讨厌极了对方。”司徒雪摇头笑了笑,“檀玉怎么可能会舍不得小公主。”


    夜色宁静,偶尔风吹过野草沙响,一只流萤飘飘顿顿,停在少年细长的手指,燃烧的火焰倏地炸了一下,火苗跳动。


    流萤*惊了下,又飞走了。


    那只白净的手,摸上胸口,感知着蛊虫的跳动。


    檀玉嘴角微微扬起,弧度极小融入良夜不易察觉。


    手指轻敲了三下胸口。


    三……


    ……二


    一……


    远处传来马蹄声,地面微微震动。


    “渴死了!快给本公主拿壶水喝!”


    第46章 对萧怀景是什么之情


    楚乌涯从马背上跳下来,张开双臂,面朝繁星。


    “没想到吧,本王子又出现了!”


    乌禾从车里探出头,“喂,快给本公主搭把手。”


    小公主稳稳当当从马车上下来,迎着司徒雪和萧怀景惊愕的目光。


    乌禾抬指,摸了摸额头,“真巧,又碰到你们了。”


    司徒雪愣了片刻,缓过神来,惊奇又谨慎问,“公主殿下怎么来了,莫不又是……”


    乌禾放下手指,竖掌打住司徒雪的话。


    “我这次可不是逃婚,本公主是得父王的允,光明正大前往囹圄山。”


    说着这话时,小公主昂起头,没先前说谎时眼里带着心虚。


    司徒雪还是心存疑虑。


    “你若是不信,大可飞鸽传信给父王。”


    萧怀景笑了笑,“那便应该是真的了,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公主殿下,确实巧。”


    乌禾双臂环在胸前,叹了口气,“看在这么巧的份上,本公主允你们继续护送本公主,保证我的安危。”


    司徒雪无奈道:“路上危险难测,还请公主像先前那样谨言慎行,听从我跟师兄的安排。”


    “可以。”


    乌禾点头。


    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别有心意看向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少年。


    他恰巧抬眉,对视了一下,又低眉玩指尖的萤火虫。


    乌禾背手步伐轻跃,裙摆飘扬掠过野草,撩起点点流萤,天上星光似的。


    “喂。”乌禾低头,看向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又跟上来了。”


    檀玉眼底流光浮动,指尖萤火缭绕,一点也不关注她。


    “不惊喜,不意外。”


    他寡淡说,乌禾一侧嘴角扬了扬,纵然早已预料到他的表情,但还是十分无奈。


    “那也太没意思了。”


    檀玉问,“你想要什么意思。”


    乌禾另一侧嘴角紧跟着扬起,笑靥如花,眼神却充满极尽玩味。


    “当然是想看你无比厌恶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神情。”


    檀玉眼皮微敛,嗤笑一声,“那很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


    “很无聊。”檀玉道:“比起这,我更喜欢看你恐惧的眼神,临死前的模样。”


    他十分直白,瞳眸静沉沉地盯着她。


    夜晚草原上风微凉,乌禾背脊颤了下。


    皱眉鄙夷地看了眼檀玉。


    “死变态!”


    随后提着裙子折身离开,檀玉不以为意望着她的背影,不以为意。


    少女的声音飘来,“有什么好吃的吗?”


    乌禾开始询问吃食。


    萧怀景道:“有刚摘的野果。”


    他伸出还未吃掉的野果,注意到小公主视线停顿,他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野果,月色下擦得锃亮。


    “我给师兄的野果,师兄不吃吗?”司徒雪问。


    “我正好没什么胃口。”


    “那好吧。”司徒雪平静地颔首,折身去添柴火。


    小公主盯着司徒雪有些落寞的身影良久,她不懂司徒雪的悲伤,因为一个果子吗?


    若是她,她会直接抢过,狠狠咬一口自己吃。


    乌禾双眸微眯,紧接着视线里递过来一颗红艳艳的果子。


    “我不要了,我不爱吃野果。”


    她是真不爱吃野果。


    她又问:“我要喝水,你们这有水吗?”


    萧怀景坦然地收回果子,“有,我去给你取一壶。”


    “嗯,多谢萧公子。”


    乌禾一笑,一阵狂风刮起绿浪,波涛汹涌,风起卷着沙子,乌禾难受地闭了闭眼。


    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一抹群青身影静默地坐在凌乱的野草间。


    好似在看着她,又好像没在看她。


    乌禾没当回事,耳边响起萧怀景的声音。


    “你要的水。”


    乌禾转回头,视线逐渐清晰,夜色里萧怀景眉眼温和,俊朗的脸如天上明月。


    “我和师妹会定期煮沸一批水储存在马车,若公主需要可以找我跟师妹。”


    因口渴,乌禾仰头喝了很大一口水,淌过嗓子时,不小心呛了一下,猛地咳嗽出声,皱着眉想憋住。


    “慢些喝。”


    男人忍俊不禁的温润嗓音在茫茫草原如一缕甘泉涌入心尖。


    瞧出乌禾的狼狈,他从袖口里取出一方帕,“帕子是干净的。”


    乌禾愣了一下,指尖缓缓触碰帕子,恍若点到了他的掌心,隔着冰凉的丝绸,触碰到朦胧的温度。


    “多谢萧公子。”


    乌禾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低着头,又悄悄抬起眼睛,盯着萧怀景。


    她都快要忘记喜欢萧怀景这件事。


    自己也蛮不争气。


    又一次被萧怀景挑起心弦,寂静的夜色里微微颤动。


    不得不说,萧怀景长得真好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完完全全长在了乌禾的心尖上。


    在乌禾眼里萧怀景比檀玉好看多了,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檀玉的皮囊。


    于是转头看去。


    一只野鸡从草丛里窜出,檀玉弹出一根树枝,直直穿过野鸡的脑袋,当场毙命。


    少年表情冷漠至极。


    好生残忍。


    乌禾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又看向萧怀景。


    还是萧怀景温润如玉。


    草原上缭绕着一股肉香,檀玉后来把那只野鸡烤了。


    司徒雪过来问,“好香啊,没想到檀玉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少年道:“司徒姑娘谬赞了,若司徒姑娘想吃,等烤好了便送给司徒姑娘吧。”


    乌禾和乌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出来急,他们都没带吃食。


    肚子饿得咕咕叫。


    小王子眼馋着野鸡,“阿姐,我好饿啊。”


    “我也好饿。”


    乌禾咽了下口水,早知如此,她就该吃了那颗野果。


    楚乌涯道:“不如我们向阿兄讨要点烤鸡,那味道好香啊。”


    乌禾道:“你没看见檀玉把烤鸡给司徒雪了,没有我们的份。”


    楚乌涯嘟囔,“我们才是一家人,阿兄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把烤鸡分给别人。”


    “因为人喜欢人家呗。”乌禾托腮,疑惑问,“你这一路上都没发现,檀玉对司徒雪比对我们俩温柔多了。”


    “我以为是人司徒姑娘救了阿兄的命,还带他认祖归宗,阿兄报答人家呢。”


    “自古以来,这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还少吗?”乌禾道:“我看檀玉是觊觎上人家,巴巴地上赶着讨好人家。”


    小王子啧了一声,“那不行,我也觊觎司徒姑娘。”


    乌禾狠狠叩了下乌涯的脑门。


    “不准觊觎人家。”


    乌涯揉了揉额头,苦恼问:“阿姐你怎么还管别人喜欢谁。”


    乌禾斩钉截铁,“反正就是不准觊觎,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睚眦必报的檀玉一定会把楚乌涯碎尸万段的。


    楚乌涯被肉香磨得受不了,“那我找司徒姑娘分点鸡肉总行吧。”


    “楚乌涯你个馋鬼好没出息!”


    乌禾无奈道,同时她看向司徒雪,发现司徒雪从檀玉手中捧过刚烤好的野鸡。


    走向萧怀景,女子莞尔一笑,“师兄今日赶路累了,不如这烤鸡你一半我一半分了。”


    萧怀景犹豫了一下,转而一笑,“那便多谢师妹了。”


    萧怀景现在十分危险,乌禾暗暗叹了口气。


    双眸微眯注意檀玉的神色,只见徐徐微风扬起少年的青丝,他面色平静,微风没有荡起一丝波澜。


    不过他总是如此,善于伪装,保不准底下波涛汹涌。


    少女托腮,垂髻上的银铃摇晃,为萧怀景捏了把汗。


    “公主不吃野果,那鸡肉喜欢吃吗?”


    “啊?”


    乌禾偏头,月光下,萧怀景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斯文地用帕子捧着一只酥皮金黄冒着油珠的鸡。


    鸡的翅膀被扯掉,拽在他另一只手中,留给他自己吃。


    剩下的都给了楚乌禾。


    乌禾一时愣住,楚乌涯抢先道。


    “我阿姐吃的。”


    他赶忙伸手捧过鸡,生怕乌禾说不,又或是萧怀景反悔。


    乌禾回过神,讪讪一笑,“多谢萧公子。”


    “不客气。”


    他折身,又朝司徒雪走去。


    乌禾望着夜色里飞卷的白袍许久。


    楚乌涯问,“阿姐,我们怎么分啊。”


    “你把腿给我,剩下的给你。”


    “那爪子呢?”


    “要。”


    “屁股呢?”


    “不要!”


    小王子捧着剩下的鸡肉,啃得津津有味。


    乌禾咬了口鸡腿,虽说是野鸡,但一点也不柴,肉质细嫩,烤得外焦里嫩。


    漫不经意看向什么也没得吃的檀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幸灾乐祸雀跃着过去,坐在檀玉身边。


    檀玉闻声,偏头,见楚乌禾坐在一旁,惬意悠哉地啃着鸡腿。


    月光下嘴角油渍发亮,浓郁油腻的肉味钻进他的鼻子。


    少年眉心微蹙,往旁边挪,离乌禾远了一些。


    乌禾故意嚼出声,脸颊鼓囊,边道:“好香啊。”


    “还是萧公子给我的呢。”


    顺便救萧怀景一命,把萧怀景从司徒雪往她自己这边挪。


    “萧公子对我真好。”她小声朝檀玉嘀咕,“好到我都怀疑萧公子是不是喜欢我呀。”


    檀玉平静回答她的话:“他不喜欢你。”


    这话乌禾不爱听,不管檀玉是不是吃司徒雪的醋,把萧怀景当成假象情敌。


    她都不想听别人直白地讲萧怀景不喜欢她。


    乌禾皱眉,狠狠咬了口鸡腿,“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他不喜欢我,难不成喜欢你呀。”


    估计檀玉嫌恶心,脸色阴沉,瞥了她一眼,嗓音嘲讽。


    “他的眼神里对你没有半分喜欢,当然,对我也没有。”


    他眼皮微敛,夹着幽暗的黑棋。


    “不过,他对司徒姑娘倒比对我们多了一丝真情。”


    乌禾明白了,鄙夷道:“我看你是见不得司徒姑娘喜欢萧公子。”


    檀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黑眸静沉,凝视着她,洞察人心。


    “你好像很在意萧怀景喜欢司徒雪,尤其是在意萧怀景喜不喜欢你。”


    记忆深处拨出一缕丝。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对萧怀景是男女之情,对我是兄妹之情。”


    “后来,你说,你现在对我是男女之情,那你对萧怀景是什么之情。”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火花炸裂滋滋作响,可周遭依旧出奇寂静,能听见少年轻轻的气息,恍惚中像蛇吐着冰冷的芯子。


    乌禾紧紧握着鸡腿,思考良久。


    第47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我喜欢萧公子也是男女之情。”乌禾道。


    檀玉的眼睛依旧寂静幽深,像汪深潭,里面映着她的倒影。


    他定定地望着她,冷峻的唇紧抿倏地轻笑一声。


    “是吗?”


    乌禾话还未说完,“我对萧公子,是女子对男子的倾慕,敬佩,萧公子人正气凛然,聪明博学,武艺高强,还有一身高超医术,故心生欢喜,但也仅此而已。”


    她歪头,眉心微蹙自言自语,“这应该也算男女之情吧。”


    檀玉道:“算吧。”


    乌禾忽地把头凑过来,笑着说:“而且,你不觉得萧公子长得十分好看吗?身姿如松,剑眉星目,一身白衣气如山上不染尘世的仙鹤。”


    她是真的很喜欢萧怀景的长相,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独特,与众不同,若与她见过的所有人站在一起,一眼望过去,简直是鹤立鸡群。


    她抬起手,捧着泛红的脸颊,像朵含苞待放的粉荷。


    萧怀景被她夸得神似的,檀玉望着她盛星亮晶的眼睛。


    再看向远处,衣袍上沾了蜘蛛,猛地被吓一跳,脸色煞白的萧怀景。


    连虫子都怕的男人。


    檀玉语气嘲讽,“有吗?”


    乌禾看向一脸心急,又温柔帮萧怀景抓蜘蛛的司徒雪,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二人离得极近。


    一目了然。


    乌禾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随后看向与她同病相怜的檀玉。


    “我看你呀,就是嫉妒。”


    檀玉蹙眉,“我嫉妒什么?”


    “嫉妒你喜欢的人喜欢的是萧怀景呗。”


    檀玉仰头看向夜色,“我没有喜欢的人。”


    “行,我知道,我理解。”


    乌禾一顿一顿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要问我对萧怀景是什么之情。”乌禾狡黠一笑,逗他玩,“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檀玉低眉,脸色阴郁:“我说了我没有喜欢的人,更不会喜欢上你。”


    他又强调,“还有,你以后不要胡言乱语,很吵。”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


    乌禾蹙眉,不想再跟檀玉说话,起身走,没走几步又停下,转头问檀玉。


    “我还有一只鸡爪,看你晚上没吃东西,不过那也是你活该,但是,本公主实在看你可怜,大发善心,分你一只鸡爪。”


    檀玉抬头,见她伸来的鸡爪。


    少女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他摇了摇头,“你自己吃,我不喜欢吃这个。”


    乌禾朝檀玉压了压眉,“死要面子。”


    “那你自己饿肚子吧。”乌禾转身离开。


    今夜的月亮很亮,纵然残缺了一半,但足以照亮山峦草原。


    日上高山,司徒雪和萧怀景决定在这里再停留半日,等下午再上路,除了小公主和小王子这俩姐弟,睡到日上三竿,不得已到了下午,司徒雪和萧怀景见这里风和日丽,也惬意在这里停留。


    小公主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从车里面探出头,趴在车窗上,金灿的阳光扑面,脸上细绒如霜雾,乌禾敛了敛眼睫,感受风温和地吹过脸颊,扬起额前的青丝。


    风里有清新的野草气息,以及淡淡花香。


    一路上大家都在外面搭帐篷,除了小公主身娇肉贵,睡在马车里的小床上。


    楚乌涯伸了个懒腰,又摸了下肚子,一觉醒来就喊饿。


    问萧怀景,“萧公子,今天早上吃什么。”


    “回殿下,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萧怀景温和一笑,“我跟师妹正准备去摘一些野果,车内还有一些干粮,也可以填下肚子。”


    楚乌禾挠了下脑袋,“有没有肉呀。”


    “这……”


    司徒雪道:“回殿下,我们没有肉。”


    “昨儿还有烤鸡吃呢。”


    司徒雪道:“草原上野鸡并不常有,昨也是檀玉殿下碰巧抓到的,若想吃,等进了山打猎,那的野鸡才多。”


    乌禾趴在窗上,听他们说话,同时肚子也叫了两声。


    但不想吃素,想吃肉。


    于是随口道:“我看那边有条小溪,说不定有鱼,不如我们捉些鱼烤了吃。”


    楚乌涯点头赞同,“吃鱼!那好呀。”


    萧怀景也跟着颔首,“我也许久没吃鱼了。”


    司徒雪妥协:“那好吧。”


    一行人过去,乌禾注意到坐在远处的檀玉,斯文地吃野果。


    于是跳下车,走过去,绕到檀玉背后,准备吓他一跳。


    谁料他倏地转头,乌禾被吓一跳。


    檀玉望着鬼鬼祟祟抬起一条腿悬在半空的乌禾。


    蹙眉问,“你干什么。”


    乌禾放下腿,轻咳了一声,“我来喊你一起去抓鱼。”


    “不要。”


    檀玉盯着自己手中的野果,紧接着,野果猝不及防被丢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泥土吃不了。


    檀玉抬头看向始作俑者,想嗔怒,她却笑着,拽起他的手。


    炽热的体温烫着他的肌肤,檀玉下意想撤离,却被她紧紧拽着。


    乌禾道:“再吃野果迟早把你吃成瘦不拉几的猴子,我们南诏男儿应该是雄壮的猩猩。”


    檀玉回:“猩猩?那好丑。”


    “真是对牛弹琴,总之,不准再吃野果,跟我捉鱼去,人是要吃肉的,不吃肉怎么行。”


    青绿的野草染着细碎浮动的金光,划过穿行的少男少女,鲜艳的裙摆像草原上的花,背后是连绵巍峨的群山,湛蓝的天层叠几朵白云。


    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淌过草原。


    乌禾蹲在鹅卵石上,问:“你们抓得如何了?”


    楚乌涯苦恼着抬头,“这鱼太滑了,又狡猾,好难抓。”


    萧怀景用树枝快狠准,抓到了五六条鱼扔到岸上,“可惜了都是小鱼,不够吃,还是得多抓一些。”


    楚乌涯见萧怀景用树枝,于是也赶忙捡了根粗壮的树枝,把顶端掰尖了,眼见一条鱼,马上往里扎。


    溪水溅起,溅到了一旁好奇的楚乌禾身上。


    鱼早灵活地逃走了。


    楚乌禾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怒不可遏道:“楚乌涯你这个笨蛋!”


    楚乌涯为自己辩解,“是这的鱼太灵活,阿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下来抓。”


    “不要。”乌禾不想脱掉鞋袜,染湿裙摆,“本公主才不干活。”


    楚乌涯蹬鼻子上脸,“我看阿姐你是不敢。”


    “才没有。”


    乌禾指了指小溪,朝旁边的人道:“檀玉哥哥,你去抓条鱼给他看。”


    檀玉摇头,“我不去。”


    斩钉截铁拒绝,丝毫没给她面子。


    “那我去。”乌禾道。


    檀玉转头,乌禾已然弯腰在地上捡树枝,在地上扎了扎,好像在试硬度。


    她脱了鞋袜,把裙摆绑在膝盖,溪水正好贴在小腿。


    她盯着水面,第一次,没中,让鱼逃了。


    第二次,提早了太多,鱼绕了个圈逃了。


    第三次,檀玉没看,在看天上漂泊的白云,耳边倏地传来一声尖叫。


    皱着眉嫌烦转头,见乌禾举着树枝,上面插着一条鱼。


    她像个孩子般,笑得非常开心。


    檀玉眯起眼,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乌禾转头又朝楚乌涯骂了两个字,“笨蛋。”


    楚乌涯转过头,嘁了一声。


    乌禾举着鱼,看向站在岸边安静无声的檀玉,朝他挥了挥手中的树枝,展示上面的战利品,“檀玉你看,我抓到鱼了,本公主厉害吧,本公主聪明吧。”


    檀玉沉默,没有回答她的话。


    乌禾习以为常,也没理睬他的沉默,转身准备再添辉煌。


    黏附在石头上的绿藻太过滑腻,踩上去,忽得脚底一滑,乌禾一屁股坐在水里,裙摆鼓起一大片漂浮在水面。


    她愣了愣,伴随着楚乌涯的嘲笑声和萧怀景热心关切。


    她回过神来,握上萧怀景的手,被他搀扶起。


    “多谢萧公子。”


    紧接着,捧起一掌水,朝幸灾乐祸的楚乌涯泼过去,“你再笑一个试试。”


    楚乌涯朝她甩沾在手上的水。


    惹怒了乌禾,二人在溪上打起了水仗。


    不小心波及抓鱼的司徒雪,“你们不要再弄了,甩到我了。”


    见不听,司徒雪生气地回洒过去,不小心弄到了萧怀景……


    檀玉望着他们嬉笑在一起。


    很无聊。


    准备转身走。


    忽然几滴水溅在檀玉的脸上,闭了闭眼,缓缓掀开眼皮,看见楚乌禾沾在溪水里,阳光折闪在沾在青丝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像珍珠。


    她因眼睛进了水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圆润透亮,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不能光你一个人干着。”


    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她衣衫落下,砸在水面,荡起涟漪。


    檀玉摸了摸脸上的水渍,想嗔怒,她已然转身,嗔怒也无奈地消散在她的嬉笑中。


    *


    “草原上风大,师妹也沾了水,喝碗姜汤御寒。”


    萧怀景煮了些姜汤,分给司徒雪。


    司徒雪接过,“多谢师兄。”


    “小公主的衣裳都湿透了,我去给她送一碗。”


    萧怀景端着姜汤去找乌禾。


    司徒雪叫住他,“师兄知道我厨艺不好,这么多鱼我也不会看火候,从前向来是师兄烤东西,檀玉帮我许久了,我也不忍他继续盯着,不如师兄和我一起烤鱼,让檀玉去送。”


    司徒雪探去请求的目光,她不想再麻烦檀玉,少年终归气血方刚坐不住,差不多大的小王子早跑去玩了。


    她也存了私心,不想萧怀景和小公主走得太近。


    发呆的檀玉提到名,疑惑抬头。


    萧怀景颔首,“也行。”


    他把姜汤给檀玉。


    司徒雪朝檀玉温柔笑道:“送完姜汤,不用再过来盯火了,去玩吧。”


    檀玉点头,比起玩,他更喜欢发呆,静静地待着。


    他不情愿走到小公主的马车,掀开帘子。


    春光乍泄,乌禾正在换衣裳,只穿了一件朱花碧叶的肚兜,光溜溜的腿屈膝,斜坐在绯色软垫上,头发吹干了半挽,几条青丝垂在胸前,山丘若隐若现。


    闻声,乌禾转头,与檀玉对视。


    少年放下帘子,眸色平静,气息却有些凌乱。


    第48章 你知不知羞


    帘子上少年的影子清晰,一动不动。


    乌禾不以为意,绿裙围上腰打结,轻笑了一声。


    “檀玉哥哥不是见过吗,怎么现在害羞了?”


    檀玉黑着脸皱眉,“楚乌禾,你能不能知点羞耻。”


    “不知道。”


    檀玉拿她没办法,他望着白云下绿浪翻涌,冷声道。


    “我没有害羞。”


    他的气息逐渐平静,与沉静的黑眸一样。


    少年觉得,是方才风大了,一时,连气息都吹乱了。


    冷静下来,厌色如旧。


    “人也不过是万千物种其中一种,我分不清彘,分不清犬,分不清猫,人也如此,皮囊都差不多,你与我也没有太大差别,我并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乌禾嗔怒,“哪里一样了,本公主的皮囊万里挑一,我知道了,你要么狡辩,要么眼瞎。”


    檀玉冷声一笑,“那你就当我眼瞎,看不到你万里挑一的皮囊。”


    言外之意,他不会喜欢上她。


    乌禾散下青丝,对着铜镜梳发,黄晕中花面动人,乌禾没在意他的话,自顾自欣赏自己的脸。


    小公主傲娇道:“你看不见自有人会看见。”


    “萧怀景……”


    檀玉忽然道。


    乌禾激动又自恋地笑道:“你也看出来啦?萧公子看着不近女色,实则背地里也偷偷为我的美貌惊叹呢,诶呀,他最近这么明显吗,都让你看出来了,看来我得旁敲侧击叫他收敛点了。”


    透过帘子,檀玉隐约看见,少女纤细的手影捧住脸颊,脑袋歪了歪。


    檀玉蹙眉,不懂她在发什么疯。


    将还未说完的话,继续道:“萧怀景叫我来给你送碗姜汤。”


    他准备把姜汤放在车架,倏地门帘掀开一小块,探出一张脸。


    乌禾伸手握住碗,“萧公子送的?那我可得快点趁热喝了。”


    乌禾捧着碗仰头咕噜咕噜喝完,用帕子擦了擦嘴,把碗放到檀玉手上。


    “慢走不送。”


    门帘又拉下,檀玉盯着手中精光的碗,风卷起沙迷了眼睛,干涩微痒,少年眉心微动,闭了闭眸。


    他盯着碗,碗口沾着口脂,是楚乌禾的。


    说不上哪里烦躁。


    温良和善的少年,平静地松手,碗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而后眸光无辜,“真是不小心。”


    *


    马车敲了敲。


    乌禾以为是檀玉,问,“又怎么了?”


    外面传来楚乌涯的声音,“什么怎么了?”


    “嗷,没事。”


    因为乌禾换衣裳,还要重新画妆,女孩子家家的打扮麻烦死了,楚乌涯跑去玩,许久兴冲冲回来。


    “阿姐你换好衣裳没。”


    “好了,你进来吧。”


    乌禾正在画眉,乌涯掀开帘子进去,问:“你眉毛不是没花吗?怎么也要画。”


    “它淡了,我要再描一下。”


    “诶呀,你不说谁会注意,况且就我们五个人,又没有外人。”


    “你懂什么,本公主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光鲜亮丽。”


    楚乌涯无奈地摇头,而后想起什么,笑着道:“阿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乌禾低眉,见楚乌涯捧着一根根翠绿尖短的貌似是……辣椒的植物。


    “我摘了些野辣椒,正好烤鱼当佐料。”


    乌禾道:“我不要,没准有毒。”


    “诶呀放心好了,有司徒姑娘和萧公子,不怕中毒。”


    说着楚乌涯咬了一口,乌禾听许久没声,转过头看,楚乌涯脸色铁青,翻着白眼,掐着脖子。


    乌禾被吓了一跳问,“怎么?有毒?我去叫司徒雪。”


    “好……好……好辣。”


    楚乌涯哆哆嗦嗦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乌禾这才松了口气。


    “叫你乱吃。”


    “水……水……”楚乌涯掐着嗓子,吐着舌头喘气。


    乌禾去翻水壶,摇了摇发现没水了。


    看向一脸死样的楚乌涯,“你在这待着,我去找司徒雪和萧怀景要点水。”


    她还没描完另一边眉毛,无奈下车。


    今日的风很大,不远处袅袅炊烟,一男一女坐在石头上贴得极尽。


    司徒雪仰着头,眯着眼睛,萧怀景低头,认真地捧着司徒雪的脸,唇逼近她的眼眸,阳光闪烁夹在亲密的缝隙里。


    乌禾走近,凑头挡住缝隙。


    “两位,打扰一下。”


    二人撤离,萧怀景还是副静若止水的样子。


    司徒雪揉着眼睛,有些害羞。


    “方才我的眼睛进沙子了,师兄帮我吹沙子,多谢师兄。”


    “举手之劳。”萧怀景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纵然乌禾心里有点不好受,但想到马车里楚乌涯辣得快死了。


    于是问,“你们有水吗。”


    萧怀景捡起地上的水壶,晃了晃,“没有了,不过马车里有水。”


    “那行。”乌禾道:“你们继续,我去你们马车里拿壶水。”


    她艰难折身,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无泪,往马车走去。


    她知道萧怀景不喜欢她,曾以为他会像南诏所有男子一样,会因权利和美色而倾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萧怀景不慕权势名利,更不是个能为美色折腰之人。


    果真是与众不同。


    小公主更喜欢了。


    乌禾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清醒点,萧怀景不喜欢她不说,就算喜欢,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她这辈子可是要做南诏最尊贵的女人。


    乌禾掀开帘子,马车外观看着简朴,里面却别有洞天,难怪需要两匹马拉。


    一眼看去,整面都是药柜,两侧是坐的位置,下面镂空打了两柜子。


    乌禾随意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用品,她扫了一眼看见一排水壶,藏在里面,伸手握住拿出来时,手指不小心勾到一块布。


    黑色的绸布滑落,露出一个雕刻精美酱色的沉木盒。


    乌禾也不想弄乱别人的东西,把绸布盖上去。


    倏地,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别动。”


    嗓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严肃。


    乌禾抬眸,萧怀景不知何时在她身旁,俯身握着她的手腕。


    玉面星眸近在咫尺,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香气,像寒冬洁白的梅花,凌霜傲雪,暗香浮动。


    一缕阳光射进马车内,划过乌禾的眼睛,刺眼闭了闭眼。


    转头见车帘掀开,檀玉静静伫立,背对群青沧山,阳光浮在他眉骨,探不进眼眸,那漆黑一片。


    少年轻启薄唇。


    “司徒姑娘说,鱼烤好了。”


    萧怀景见状,松开乌禾的手腕,朝檀玉颔首一笑,“我们这就来。”


    檀玉轻轻点了下头回应,转身离开。


    车帘飘卷,乌禾望着少年时隐时现的残影。


    萧怀景的声音响起,“方才,失礼了。”


    乌禾回过神,低头发觉手腕上起了红印。


    他用了力,不像是他温柔的风格。


    乌禾没有回答他的道歉,看向沉木盒,好奇问,“那是什么。”


    萧怀景把黑绸盖上,“这是我师父的骨灰。”


    乌禾一愣,“我方才不小心勾到了绸布,掉了下来,想把绸布再盖上。”


    “没关系。”萧怀景道。


    乌禾离那骨灰远了些,问:“听说你和司徒雪去囹圄山,是为了安置你们师父的骨灰?”


    萧怀景点头,“师父拜入济世门前,被前囹圄山主的收养为徒,他在囹圄山长大,一直思念着囹圄山,师父临终前嘱咐我们,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囹圄山,那才是他的故土。”


    乌禾还有很多想问的,但瞥见水壶,想到还在马车里等救的楚乌涯。


    于是握住水壶,“我阿弟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她掀开帘子走了。


    萧怀景转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野草轻拂,绿萝清新,男子温润的眸微眯,晦暗不明。


    楚乌涯得了水解救,又跟只狗似的活蹦乱跳,津津有味吃着烤鱼。


    吃着吃着,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抬头问,“大家怎么都不说话?”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对,司徒雪脸色泛红,乌禾面色忧愁,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怀景和檀玉面色平静,但楚乌涯总觉得怪怪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楚乌涯皱眉,鄙夷道:“你们不会背着我,两两凑一对了吧。”


    乌禾朝他扔了一颗野果。“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把辣椒都塞你嘴里。”


    楚乌涯不想再受折磨,乖乖不再讲话,咬了口鱼。


    萧怀景笑着问,“小殿下说的两两凑一对,说的是谁跟谁,谁又跟谁。”


    “是萧公子问的,可不是我自己要说的。”乌涯朝乌禾道。


    “乌禾和檀玉是兄妹,司徒姑娘和萧公子是师兄妹,若是硬要凑两对。”楚乌禾想了想,“司徒姑娘跟檀玉凑一对,乌禾跟萧公子凑一对。”


    楚乌涯说完,气氛更诡异了。


    他咬了口鱼,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司徒雪原本还算开心的*神色黯淡了些。


    乌禾原本乐呵跟萧怀景凑在一起,但想到若是檀玉跟司徒雪凑在一起,她就完蛋了,笑不出来。


    她看向一旁静默的檀玉,炭火红如厉鬼血口,跳动的火焰如舌,舔舐黑色的鱼。


    檀玉手里插着的鱼快烤成炭。


    乌禾朝他挪了挪。


    “这鱼不能烤了,再烤只能吃灰了。”


    檀玉道:“没注意。”


    好在只是尾巴那块焦了,他把焦的那半块折下来扔进炭火里,倏地燃起一团火,油滋滋作响。


    乌禾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向坐在一起的萧怀景和司徒雪。


    秋分,太阳光不算毒辣,灿烂温和,男人和女人白衣如雪,青丝和肩头浮了层淡淡金光。


    他们好生般配。


    想到今日看到的。


    乌禾觉得自己该放下了。


    “檀玉。”乌禾唤了一声。


    檀玉转头,疑惑地看向她。


    她离得他很近。


    “楚乌涯那个笨蛋说错了,萧怀景不会跟楚乌禾在一起,檀玉不准跟司徒雪在一起。”


    她扬唇,轻笑了一声,“以及,我们可以在一起。”


    檀玉问,“可你的眼睛为什么看向萧怀景。”


    第49章 亲了亲他


    乌禾收回视线,轻笑了声,“你很在意我看他吗?”


    “没有。”


    檀玉十分果断道。


    乌禾抬手撑着脸颊,眉眼弯起,风轻轻扬起发丝,划过明眸。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当然,我也可以只盯着你。”


    风声裹挟碎铃拂过耳畔。


    少年安静的黑瞳映着娇媚笑靥。


    张了张唇,“你嘴角有油渍。”


    顷刻移开视线,黑雾中跳跃着微弱的火焰,鱼又焦了,檀玉慢条斯理剔去焦肉,一条鱼除了头部的肉,已经没什么地方能吃了。


    索性,把鱼丢了,暗自道了声好浪费,又换了条鱼烤,不想再跟楚乌禾说话。


    乌禾擦了擦嘴角,叹了口气,“你好没风情。”


    *


    车轮滚滚,马车驶入地平线。


    连绵的山峦如一条巨蛇蜿蜒,古树奇形百怪,盘根错节,树干青苔覆盖,爬满藤蔓,似筋脉从这头到那头,沿着地面,顺着交叉的树枝,连接密林,缠绕在一起,垂下一道道青绿帷幔。


    周遭潮湿,弥漫着极微小的水珠,枝叶交错遮天蔽日,投不进一丝光,在这,恍若一个巨大的牢笼与世隔绝。


    马车驶不进囹圄山,众人只能下车进山。


    靴子踩在厚实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虫子听到动静慌忙逃窜,在偌大的森林里,渺小的人与虫别无一二。


    走在其中,仿佛产生一种错觉,身边的树是巨人,他们是虫子。


    这儿的植被异常茂密,所有的植物生得粗壮巨大,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奇形怪状的植物。


    纵然有萧怀景和司徒雪用剑开路,但路还是崎岖难走。


    这都不算路。


    乌禾问走在前面的背影,“你确定这是进山的路吗,不会是记错了吧,这哪有路的模样,像是无人之境。”


    她甚至怀疑檀玉是故意把他们领这深山老林来,好伺机下手。


    身前的人缓缓解释,“囹圄山和外界鲜少交流,一年都不一定出去一个人,加上这里潮湿温热,是植物的乐园,加速了生长,路早被落叶和植物覆盖了。”


    萧怀景道:“檀玉说得有理,这里的植物生长速度异常,路覆盖难寻,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这也是常人难进囹圄山的缘由之一。”


    乌禾点头,又奇怪问,“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路的?”


    檀玉云淡风轻,“凭感觉。”


    乌禾忽然不敢相信他,可自己更不可信,她望向身后,幽深的密林早已辨认不出来时的方向,只能乖乖信檀玉。


    毕竟,她去囹圄山也有目的,据蛊医所说,囹圄山主会解蛊的法子。


    她不想再等檀玉,万一他解不开。


    可路实在太难走,潮湿腐烂的枯叶滑极了,时而突出几根藤蔓作拦路虎,小公主又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已经分不清摔了几次,以至于伤口都麻木没有知觉。


    乌禾抱着攀山的树枝,气喘吁吁摇了摇头,“本公主实在走不下去了。”


    楚乌涯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他衣裳都湿透了,满头水珠,分不清是山里水一样的雾,还是自己的汗水。


    司徒雪严肃道:“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进入安全的地方,不然等入了夜,且不说毒蛇猛兽出来觅食,这里的瘴气也会让我们心猝而亡。”


    乌禾欲哭无泪,抱着树枝爬起,“我说,檀玉,你就没有什么信号弹,可以告诉山里的人,本公主驾到,叫他们过来接我们。”


    檀玉道:“在囹圄山,一般而言,信号弹是告诉山里的人有外敌入侵,况且,囹圄山不接待外人。”


    乌禾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囹圄山真怪。”


    乌禾抬脚,还没走几步,寂静的幽林回荡一阵哒哒声,密密麻麻,像雨点落在树叶上。


    小王子伸手,仰头看了眼天,疑惑道:“奇怪,也没有雨点啊?”


    萧怀景驻足,神色不妙,“不好,是山蚂蟥,我们快离开这里。”


    楚乌涯一听,大惊失色,“听说这家伙多起来能把一头牛的血吸干,听这密集的数量,不得把我们抽成白萝卜。”


    他浑身一颤,“走走走,赶紧离开这里。”


    走了半晌,那山蚂蟥跟幽灵似的缠着他们,没逃离磨爪,反而那哒哒声更密集,更重,如倾盆大雨,雨点急骤。


    是山蚂蟥跳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乌禾气喘吁吁,他们走得太快了,连楚乌涯都走到她前面去了,拉开了好大的距离。


    密密麻麻的哒哒声,像数不清的怪物朝她爬过来,乌禾摇了摇脑袋,清醒了一些,抬腿赶紧跟上去。


    倏地,又一次摔倒在地。


    破山!乌禾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


    察觉到阿姐没跟上来,楚乌涯转头,看见摔倒在地的乌禾,喊了一声,“阿姐!”


    与此同时,山蚂蟥如泥色的雨,争先恐后跳下来,地上的蚂蟥,绷长着身子,一前一缩,贪婪地朝人爬来,渴望吸食血液。


    楚乌涯吓得用袍子盖住了脑袋蹲下身。


    萧怀景和司徒雪拔出剑,寒光直射,不停砍断飞来爬来的蚂蟥,可数量太恐怖了,根本无济于事。


    乌禾也用裙摆盖住脑袋,手死死藏在袖子里,瞧见裙摆露出一条缝隙,赶紧合拢时,瞧见一片群青衣袍。


    是檀玉。


    很奇怪,蚂蟥并没有攻击他,以至于爬向她的蚂蟥,都折返袭击萧怀景他们去了。


    乌禾往檀玉身边挪了挪,贴在他衣袍。


    檀玉瞥了眼地上包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楚乌禾,轻笑了声。


    慌乱中,抬起一根玉哨,一声像鸟似的鸣叫。


    紧接着,一条血红比袭击他们的山蚂蟥还要粗壮的蚂蟥从暗处爬出,擦过乌禾的裙摆,乌禾吓得抬脚,下意识想踩死它。


    “别动,那是我的小宠物。”


    少年的嗓音传来。


    那蚂蟥长有一根触角,震动了下,包围萧怀景他们的蚂蟥都褪入草丛,密集的雨点声渐停,那只巨大通红的蚂蟥王也藏于草丛,随时保护主人。


    乌禾呼了口气,转而质问檀玉,“你有驱赶蚂蟥的方法,怎么不早拿出来。”


    他轻描淡写,“你们没问我,况且,那些山蚂蟥恐惧我的气息,不会咬我。”


    乌禾白了他一眼。


    不远处,萧怀景和司徒雪见山蚂蟥退去,以为在剑上撒的盐有用,小王子露出脑袋,见蚂蟥没了,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乌禾跟檀玉。


    走过去,看见乌禾发白的唇,问,“阿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唇那么白。”


    “有吗?”


    乌禾是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檀玉俯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掀开她的裙摆。


    乌禾拦住他的手,问,“你干什么?”


    他的手已然扒下她的袜,掀起裤腿,一路上摔得深浅不一的大小淤青间,一条蚂蟥正忘我地吸食血液。


    檀玉双眸微敛,“倒是个蠢货。”


    若仔细瞧有好几个红肿的孔印,不止有一只蚂蟥吸食过她的血。


    乌禾陡然一惊,又险些晕过去。


    她惊叫,“快快快!快把它拔掉。”


    “这山蚂蟥可不能随意拔掉。”


    萧怀景走过来,俯下身蹲在乌禾腿前,檀玉偏头,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乌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问,“那该怎么办。”


    “公主不急。”萧怀景温柔安抚她。


    从袖口取出一只瓷瓶,打开塞子,移到蚂蟥边。


    “还请公主忍着点痛。”


    乌禾张嘴想说快点,只要恶心的蚂蟥不在她腿上吸食她的血液,痛她都能忍。


    只见白色的晶体洒在蚂蟥上,蚂蟥的皮像褪了层化作脓液,瞬间蜷缩掉落,而那些白色的晶体,滚落在伤口,有数个蚂蟥咬的,还有一路上摔的。


    乌禾疼得皱眉,手还拽着檀玉的手腕,下意识咬住檀玉的手掌。


    湿热带有疼痛的触感蔓延开,檀玉望着咬着他手掌的少女,皱眉,但没有驱赶。


    萧怀景用帕子擦去乌禾腿上的脏物,清理完给她上药。


    一阵清凉感,伤口疼痛消减。


    乌禾松开牙。


    萧怀景盖上木塞,知道小公主爱美,珍惜自己的皮肤,贴心道:“等过几日伤口和淤青就消退了,不会留疤。”


    “多谢萧公子,你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举手之劳。”


    乌禾讪讪一笑,抬头看向檀玉,脸色有些阴沉,许是她方才一时情急咬了他一口的缘故。


    毕竟他最讨厌人碰他。


    于是用袖口擦了擦他手掌上的残留的唾液,好在咬得不重,没有出血,只留了牙印。


    她朝檀玉也笑了笑,“方才,多谢。”


    檀玉面无表情抽出手。


    司徒雪侦查完确保没有蚂蟥的困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上路吧。”


    乌禾抬了抬除了红肿毫无血色的腿,咬着唇朝檀玉露出窘迫的眼神,甜软带着哭腔的嗓音撒娇道。


    “檀玉哥哥,你可以背我吗,我实在走不动了。”


    檀玉嫌她没擦干净,自己用帕子再擦了擦手。


    “怎么,助人为乐的大善人没有答应背你吗?”


    乌禾觉得檀玉在挖苦她。


    “行,不背就不背。”


    乌禾拍了拍泥土起身,倏地眼前一黑,脑袋里海平面斜晃不稳。


    走了几步,实在晕得厉害,揪住萧怀景的袖子,眯了眯眼,习惯性把他当救命稻草,“萧公子,你可以背我吗,我可以给你银子。”


    纵然她知道萧怀景不是个会为钱折腰的人。


    萧怀景转身,笑了笑,“我不要公主的银子。”


    果然……如乌禾所料。


    紧接着,他蹲下身,“我方才就在想,公主腿脚不便,我背公主走又会不会轻浮,既然公主不在意,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萧公子。”


    乌禾趴上他的背,他的背很宽厚,没有一丝汗味,相反有股淡淡清香。


    除去落水那次,这是她与他距离最近的一次。


    “这路难走,你又要开路又要背我,会不会很艰难。”


    身下的人道:“小时候习武,师父让我背着石头爬山,路也是如此难走,跟石头相比,公主则轻多了。”


    “那是当然,本公主可轻了。”


    乌禾点头,把头埋在萧怀景的肩头。


    一道群青身影擦肩而过,乌禾注意到,探出一双眼睛,望着檀玉的背影。


    想到他方才挖苦她。


    故意大声道,“萧公子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我就知道萧公子会帮我,不像有些人,冷漠至极。”


    楚乌涯累得气喘吁吁转头,“阿姐,你是在说我吗?”


    “没有,你继续走你的。”


    “哦。”


    楚乌涯转头。


    萧怀景猜到她在说檀玉,笑了笑,“其实在下没有公主说得那般好,而且,或许檀玉殿下是累了,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关心你的,毕竟你们是兄妹。”


    乌禾叹气,“萧公子猜错了,若是平常,檀玉也不会关心我的,况且,我们又不是真兄妹。”


    “是吗,那我可得让师妹劝劝檀玉了。”


    乌禾皱眉,“檀玉会听司徒姑娘的话吗?”


    “自师妹在土匪窝救下檀玉后,因为檀玉跟她的弟弟很像,师妹便待他如亲弟,檀玉报师妹的救命之恩,待师妹也如亲姐。”萧怀景自嘲道:“檀玉跟师妹倒是比跟我亲近得多,自然也只听得进去师妹的话。”


    “是吗?”


    乌禾蹙了蹙眉,檀玉把他们都骗了,他身上的蛊虫那么厉害,土匪罢了,轻轻一动手指,密密麻麻的蛊虫就能把他们吃得渣都不剩,哪需要司徒雪救。


    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欲行不轨。


    她又好奇问萧怀景,“檀玉跟司徒姑娘走那么近,萧公子不吃醋吗?”


    萧怀景愣了一下,笑着道:“公主又说笑了,在下与师妹从小一起长大,只有师兄妹之情,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还是那套说辞。


    真真假假,乌禾分不清,毕竟司徒雪也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众人在林子里走了许久,幽林渐渐起了层白雾。


    楚乌涯道:“这雾怎么那么大。”他都快要看不清前后的人。


    乌禾转头,背后白茫茫一片,只能听得到楚乌涯的声音,不见人影。


    这囹圄山简直是个巨大的自然机关,一道又一道防着他们,没完没了的。


    萧怀景道:“大家都不要走太远,都聚在一起不要走散。”


    乌禾听到脚步声,紧接着腿被撞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楚乌涯。


    他紧紧贴在乌禾旁边,生怕走丢了。


    乌禾再转头,白雾中浮现一双眸,是檀玉的。


    方才说了他坏话,乌禾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埋头在萧怀景脖颈低着眉。


    “师兄,我看见前面有好多石柱子,没有被植物摧毁,我们沿着石柱子,兴许能碰到人烟,等这雾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司徒雪的声音响起。


    檀玉沉默不语。


    萧怀景颔首,“那便先沿着石柱走吧。”


    经过石柱时,乌禾抬眉看了一眼,朦胧雾中,长得奇怪的雕像手里抱着象牙一样的东西两排站立,总觉得诡异,隐隐不安。


    沿着雕像走,雾渐渐稀薄,树稀疏不少,周遭有砍伐过的痕迹,斑驳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射进。


    远处传来人声。


    楚乌涯一喜,“可算是柳暗花明了。”


    众人朝人声走去,走出森林,进入一片阔地,久违的阳光扑面,才知晓已是黄昏,绚烂的朝霞照得整个村庄金黄,微风徐徐,宁静温和。


    勤劳耕种田地的男人们,织布的女人们,玩耍的小孩们,纷纷投来目光,本以为村民们久居深山远离喧嚣会排斥外来客。


    谁料没一会,一个身着麻衣长袍的男人,领着一众人走来,他看起来德高望重,笑脸慈祥。


    人们双手放在胸前,恭敬道:“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欢迎你们来到囹圄山。”


    乌禾以为深山里的人与世隔绝,会跟土著似的,兽皮围身,谁料他们织布自有一窍,皆是偏白的麻布,裙摆领口袖口绣着绮丽的花纹,倒也跟世外不同。


    乌禾凑近,问身边的人,“他是囹圄山主吗?”


    檀玉摇头,“不是。”


    乌禾点头,真可惜,她见他这么慈祥,觉得好说话,还想问解情蛊的事。


    萧怀景和司徒雪跟领头的人打招呼,简明来意。


    “天色不早了,各位一路一定累了,我先领各位去歇息。”


    他身后的人异口同声,“是呀是呀,各位一定饿了吧。”


    村民们热情招待,簇拥着他们来到一座吊脚楼,比他们出了南诏都城住的第一个村庄好多了。


    像是为贵宾安排的。


    司徒雪问,“村子里经常会来客人吗。”


    “经常会有人迷路,来到我们村子,久而久之便特意造了一座吊脚楼专门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村里的人很善良。”


    吊脚楼除了支撑的杆子,上面还有两层,第一层有堂屋,给客人用餐。


    没一会,村民们鱼贯而入,抬进来一盘盘美食。


    有很多肉,非常大方招待,可见这里不愁肉吃。


    油炸清蒸红烧,这里的人仿佛很崇尚美,菜摆放出花样,色香勾人。


    楚乌涯馋得不行,放口吃了起来,边吃边道:“这儿的人真好,回去我得宣扬宣扬,囹圄山也没有那么恐怖么。”


    他嘴角吃的都是油渍。


    司徒雪和萧怀景也吃了几口。


    乌禾托着腮,吃了点水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肉香里隐隐一股怪味,腥臭酸涩糅杂在一起,闻着想吐。


    檀玉也没有吃,起身问村民歇息的地,走到二楼。


    窗外余晖渐暗,沉落西山,夜幕悄然降临,村民们早早睡了,整个村子宁静祥和。


    檀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月光落在他冷峻的面容,分明削瘦的下颚微侧,他缓缓掀开眼帘,露出一双静沉的黑瞳,凝着霜寒。


    蛊虫还是习惯了她,闻声抬头,闻了闻气息又酣眠在暗。


    檀玉望着近在咫尺,端详他睡颜的少女。


    “你做什么。”


    他刚睡醒,嗓音沙哑。


    “我饿了。”乌禾托着腮,扬唇一笑,“这里的食物我不喜欢,我想吃你做的食物。”


    少年平静道:“你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不给你做吃的吗?”


    乌禾想了想,“我没吃过萧怀景做的食物,我只吃过你做的食物,你的菜,很符合我的胃口。”


    檀玉道:“你可以试试他做的菜,说不定也符合你的胃口。”


    乌禾嗤笑一声,“檀玉,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他非常肯定道。


    乌禾眉眼弯起,“好了,不管你有没有生气,你也是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大好人,如果你填饱我的肚子,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檀玉不屑她的奖励,但还是问她。


    “什么奖励?”


    朦胧的夜,乌禾凑近,穿过宁静的月光,亲了亲月光下檀玉的脸颊。


    蜻蜓点水的一个奖励。


    一个吻。


    第50章 疼惜你


    温热柔软的吻撤离,一股芳香交织在气息里,若有若无。


    檀玉睫毛微敛,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她十分胆大。


    事后还跟个无事人一样,朝他笑。


    “当然,你要是不乐于助人,我还会给你一个惩罚,你想知道惩罚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檀玉斩钉截铁。


    楚乌禾的惩罚,极有可能又是一个吻。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唇擦过的地方像被蜇了一下,酥麻,烫得厉害,难以适应。


    檀玉起身,妥协道:“你想吃什么?”


    乌禾另一只手也抬起捧住脸颊,歪了歪头想,“我想吃鲍鱼,想吃海参,秋天到了,中原阳春湖的大闸蟹也该熟了,金色的蟹黄配上雪白的蟹肉,拌一拌,鲜嫩美味。”


    檀玉蹙眉,“我去哪给你弄这些?”


    乌禾叹气,“诶呀,真可惜,本公主好久没吃蟹了,从前每逢秋天,父王都会命人从阳春湖运最肥美的大闸蟹到宫中,做各类花样端上来。”


    檀玉道:“你要是现在回去,还能赶在霜降前吃到最后一批蟹黄。”


    “那更可惜了。”乌禾摇头,伸手抓住檀玉的手腕,“你去哪我就去哪,毕竟,我一点都离不开你。”


    檀玉双眸微眯,良久问,“你是因为蛊虫,还是因为我。”


    “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当然是因为你呀。”


    她笑靥如花,眸中星光闪烁,伸手要抚摸上少年的脸颊,少年偏头,落了个空。


    她笑意依旧,手指人字形游走下颚,往上捏了捏他的耳垂,他气息一紧,倏地拽住她的手腕。


    一点红晕蔓延开整只耳朵,檀玉的脸却泾渭分明,青黑阴沉,是在生气。


    “你到底还要不要吃东西。”


    乌禾云淡风轻道:“吃了你,也能解饱。”


    檀玉脸色更黑,松开乌禾的手,“做梦。”


    “喂,本公主这只白天鹅都让你吃了,我吃你这只癞蛤蟆怎么做梦了。”


    浓重的夜,檀玉盯着她嚣张的脸,想生气,但又诡异地气出笑,“楚乌禾,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


    “本公主有说错吗?”她理直气壮昂头。


    “行,没错。”


    檀玉道:“再问你最后一次,想吃什么。”


    “都行。”乌禾想了想,“除了这儿的肉,这儿的肉我不想吃,不知道怎么回事,闻到这里的肉我就想吐。”


    乌禾捂住胸口,觉得不对劲,夹紧眉头,眼珠子往上斜,倏地害怕问,“我不会是怀孕了吧,她们说女人怀孕都会感到恶心。”


    上次月圆之夜,他们行了那等事,听说夫妻同了房,就会怀孕。


    乌禾越想越怕,欲哭无泪,“我还那么年轻,不想生一堆癞蛤蟆,爹娘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檀玉波澜不惊,从容淡定,“早在第二日我就在你身上下了蛊,不会生孩子的蛊,早已融入你的骨血里,一月之内,你都不会怀孕。”


    虚惊一场,乌禾松了口气,转而她跟在檀玉身侧,“这东西会不会伤身体。”


    “会。”


    “会你还给我下。”乌禾急道。


    檀玉偏头,漫不经心道:“我也可以下次不下,当然我也不会承认你的孩子。”


    乌禾皱眉,“檀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她一字一句,“拍拍屁股就走的负心汉。”


    檀玉突然一停,乌禾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背,他低眉凝望着她,眉梢轻挑。


    “楚乌禾。”


    “嗯?”


    “是你种下的孽,不要怪我无情。”


    *


    吊脚楼背后有村民的院子,门没有上锁,乌禾跟着檀玉进来,她抓住檀玉的衣袍,疑惑质问。


    “喂!不是给我做吃的吗,我们跑人院子里来干什么?”


    檀玉道:“找食材。”


    屋子里没有灯光,主人已经睡了,乌禾小声道。


    “什么食材要跑人家院子里?”


    “鸡蛋。”


    檀玉走向草棚,稻草堆里一只鸡正在酣眠。


    “我听见鸡在叫,果不其然有只鸡。”


    他讲究地拿出一方帕子放在手心,伸手去取鸡蛋,乌禾连忙拽住他的手。


    “喂,你这是偷。”


    小公主这辈子没干过偷东西的事,除了上次去偷檀玉研制出的药丸。


    她紧张,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屋里的人。


    檀玉疑惑地盯着她,另一只手摊开,一颗碎银在月光下发亮。


    乌禾恍然大悟,讪讪一笑,“原来你是想交换啊,不早说。”


    “你也没问。”


    他俯下身,母鸡听到动静飞走了,他捡起蛋。


    放了颗碎银在稻草。


    厨房里,乌禾像先前一样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檀玉做完好吃的。


    她其实不怎么爱吃鸡蛋,也不知道光鸡蛋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她好像闻到了生姜的味道。


    听见蛋壳敲碎的声音,筷子搅着蛋汁碰撞碗壁,清脆的声响回荡厨房。


    乌禾起身,走过去瞧,看见檀玉把蛋黄和蛋清分开来,放在两个碗里。


    檀玉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眼。


    继续手中的活,蛋清下了油锅溅起油点子,溅在檀玉的鼻梁,他闭了闭眼。


    “我现在不方便,你擦下我的鼻梁。”


    “哦。”


    乌禾踮起脚尖,用袖子擦了擦油渍,月光下,高挺白皙的鼻梁一点清晰的红。


    乌禾问:“疼吗?”


    “不疼。”


    檀玉平静道,他只是不喜欢油腻的味道,才让楚乌禾擦掉,这点疼比起他从前受的疼,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不值一提。


    其实于他而言,所有的伤都不值一提,小孩蹒跚学步,他先学会了不哭,学会了忍。


    他不爱与人哭诉甚至展露一丝痛苦,没有人会因疼痛疼惜他,渐渐地,他学会了冷漠。


    可有人一直盯着他蚊子包似的伤。


    檀玉不明所以。


    换作乌禾,她一定得叫出声,请御医过来瞧,上等的药材涂,她不仅怕疼,还怕毁容。


    寂静的夜色,油锅滋滋作响。


    乌禾认真道:“檀玉,疼是要说出来的,不管大疼还是小疼,都不要打碎了牙咽下去。”


    她笑了笑,“你说出来,我就会疼惜你啦。”


    翻炒的锅铲一顿,条块分明,雪白微微泛着金黄的蛋清被油烫得不停扑腾。


    乌禾好像闻到了一丝焦味,着急道:“你快炒呀,别焦了。”


    檀玉黑眸浮现一道清澈的月光,又悄然收敛。


    他把蛋清打在碗里,平静,下意识说,“我不需要你的疼惜。”


    “为什么?”


    旁边的人追问,檀玉把蛋黄下锅。


    因为让他觉得自己可怜。


    “因为让我觉得刻意。”


    乌禾皱眉,“我哪里刻意了?”


    她道:“本公主人美心善,见了小狗流落街头都心生怜悯,见了你也一样如此。”


    “我跟小狗一样?”


    “差不多。”


    檀玉脸色沉了沉。


    乌禾又道:“小狗朝我摇尾巴,可见了你还要朝你摇尾巴。”


    乌禾受够了朝檀玉摇尾巴的日子,等解了蛊,她要像猫一样高冷。


    檀玉嘴角微微翘起,“摇尾巴?你也是小狗?”


    乌禾踮起脚尖,昂头对上他的瞳眸,朝他皱了皱鼻子。


    “对呀,我们天造地设一对。”


    檀玉双眸微眯,眼底晦暗,片刻转头,把炒好的蛋放在碗里。


    “你要的螃蟹。”


    乌禾一愣,低头看向碗里的菜,金黄的蛋花裹着分明的蛋白,像蟹黄拌蟹肉。


    但乌禾不是个傻子。


    “你当我瞎?这分明是蛋。”


    檀玉调好料汁,把切碎的姜放在里面轻轻搅拌,“沾着料汁吃,味道更像。”


    乌禾半信半疑拿了双筷子,夹了块蛋,蘸着料汁,放进嘴里嚼了嚼。


    虽然不能真正做到以假乱真。


    “还挺像那么回事。”乌禾眼睛一亮,又夹了块。


    “檀玉,你能不能做出鲍鱼海参来,我还想吃甲鱼。”


    檀玉道:“我不是神,不是什么都能造出来。”


    “哦。”


    转而乌禾抬头,“要不你试试,说不定真造得出来。”


    檀玉不耐烦道:“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去睡觉。”


    “哦。”


    乌禾把“螃蟹”吃了个精光,讪讪一笑,把盘子给檀玉,檀玉接过盘子,舀了瓢清水洗。


    乌禾坐在一旁看,“檀玉,其实嫁给你也不错,你又会做饭,又会洗盘子,正巧,本公主都不会,刚好互补。”


    “那我下次可以不会。”


    乌禾指责道:“你说话真噎人。”


    檀玉洗完盘子,把用过的东西都摆回原位。


    “走了,可以回去了。”


    乌禾点头,先檀玉一步走出厨房,漆黑的夜色里,突然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乌禾脸色煞白,尖叫出声,弹跳到檀玉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两条腿跨在他的腰上。


    反观檀玉波澜不惊,唯有乌禾跳到他身上时,眉心微动。


    耳边传来熟悉的笑声,转头看,鬼脸撤下,露出楚乌涯的脸。


    乌禾愣了一下,紧接着火冒三丈,“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唬人。”


    “我还没说你们呢,大半夜出来吃独食,都不叫上我。”


    “你傍晚吃了那么多,还不够撑啊。”


    “傍晚那是晚餐,现在是夜宵,况且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楚乌涯举起手臂,又抬起手上的鬼脸挥了挥,“阿姐你看,我从房间找到的,吓不吓人。”


    乌禾死要面子,轻咳了一声。


    “不吓人。”


    “阿姐你骗人。”楚乌涯鄙夷,“不吓人你还跳到阿兄身上去了。”


    乌禾注意到自己还挂在檀玉身上,缓缓抬起一双杏眼,四目相对,檀玉轻启薄唇,“可以下来了吗?”


    “哦。”


    乌禾跳下来。


    楚乌涯在旁边笑话,喋喋不休,“阿兄你就庆幸阿姐没有吓尿裤子,不然……啊!”


    楚乌涯捂住屁股,乌禾羞红着脸,狠狠踹了他一脚。


    檀玉静静地望着喧闹,双眸盛着月色,薄唇若有似无翘起一道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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