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夺她 > 120-126
    第121章 【VIP】


    他先去见祖母江老夫人,阿莴先前给缝的那件夹袄,冬时江老夫人已经穿上,很是满意。


    江庭雪却道,“缝这夹袄的人更不简单,只怕祖母见了,会更喜欢。”


    “哦?”江老夫人笑呵呵的,“什么人啊,你再三再四地给她铺路,都这会儿了,还不请过来让我见见?”


    “母亲不让见。”江庭雪喝着江老夫人这儿的茶,长腿往前一伸,身子后靠就懒慢道,“只怕我带回来了,母亲要气坏身子。”


    “她不敢!”江老夫人板起脸,“但你是又瞧中了什么人,这会先来跟我打马虎眼了?若没差错,你就别去惹你母亲不快。”


    江庭雪慢悠悠喝着茶,转念想到什么,又放下茶盏,正色道,“我怎会专门让母亲不快,只是母亲此遭定是要不快了,毕竟孙儿只能顾一头,当不了好儿子,起码”


    江老夫人察觉到什*么不对,“嗯?”


    江庭雪笑道,“起码要当个好父亲。”


    “什么?!”听见江庭雪这番惊人之言,江老夫人颤抖当场,双手住着拐杖,颤巍巍就要站起身,“雪哥儿,你,你说什么?!”


    她一时震惊之下,心中一股莫大的惊喜又涌上心头。


    她早盼着能抱重孙,江跃然总算生了一个,她如今只为江庭雪这儿担心。


    但江庭雪的问题不是不生,他是压根就不碰女子!


    眼下江庭雪这儿,竟有了这等好消息,怎叫江老夫人不喜悦?


    可怜江老夫人不知,这是江庭雪诓她的。


    江老夫人颤巍巍往前几步,江庭雪已上前来扶她,“祖母,此事还得保密,母亲那儿”


    “她敢!”这一次,江老夫人坚定道,“任她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我们江家也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人家。她便是再如何摆起县主的身份,也不能做那拦人后代进门的事。”


    听祖母说出这话,江庭雪已有六成把握,他笑一下,坦白招认,“还不是阿莴的身份,只是平隍县一个小小农女,母亲怕是不好想”


    “什么?!”江庭雪这话,却又让江老夫人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江庭雪在外头瞧上的女子,父辈或许是什么末流官阶的出身,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的家世,竟是个农女。


    “难怪你要来同我说这事!”江老夫人捏着拐杖就要捶打江庭雪,“你自去同你母亲说罢,我不帮你了。看是纳进门做个贵妾,还是”


    “不纳妾。”江庭雪慢慢收了方才那随意的语气,“我是要娶阿莴的!”


    “你敢!”


    这下子,江老夫人可彻底被自己这个孙子,闹得愣在了当场。


    他们如此之家的一个嫡子,竟要娶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农女!说出去都能闹一出满城笑话。


    可江庭雪喜欢这女子啊。


    “母亲必不会喜欢阿莴,我却非她不可,只求祖母多疼疼孙儿,帮我这一忙。阿莴已怀有我的骨肉,祖母,您要不帮我,您的重孙儿可就要在外乞讨过日子了”


    江庭雪叹气,“他现在已是孤苦伶仃,跟着他那可怜的娘在外流浪着”


    江老夫人板起脸,睨着江庭雪,又没忍住,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回位上坐下,“那女子心气竟那般高?进我江家,做个贵妾也不行?”


    “是我不欲多心。”江庭雪正色道,“阿莴什么委屈都愿意受下,可我何苦还要像父亲那样呢?”


    许是江庭雪这番话,让江老夫人忆起往事,江老夫人一辈子都被江老侯爷护着疼着,自是懂江庭雪的难处。


    她最终点头答应,“行啦!我江家人,想得到个人,还不到左右为难的时候。”


    江庭雪见江老夫人这么说,知事情基本能成,略微松了口气。


    他却还有心事欲问老夫人,“祖母,孙儿此次归家,瞧见朱城外头,怎么巡防的人多了不少?”


    “哦,这事”江老夫人并不在意地道,“官家病重,你父亲怕这个节骨眼上,有何不妥之处,增加了人手,无妨的”


    “那朝中近来可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一切都好着呢,你啊,不如操心你自个这件大事吧。我问你,那娘子如今已孕几月?何日临盆?她家究竟什么家世,家中可有父兄族人为官?你且都细细同我说来”


    江老夫人此刻心中皆是江庭雪说的此事,不住想着该如何劝江容瀚答应下这门亲事。


    她抓着江庭雪问了半天,最后挥挥手,让江庭雪回屋先歇着,自个坐下来细细思量。


    江庭雪则听到朱城里增派巡捕果真是父亲下令安排的,这才稍感放心,起身离开了江老夫人这儿。


    他却还要去见一下潘婉莹,在外多日,今日归家,必得给母亲请安。


    江庭雪一路进到潘婉莹的院子里,早已有婢女候在那儿,只等江庭雪一来就带去屋里。


    江庭雪进了屋,果真瞧见自己母亲,此刻正仰躺在美人榻上,闭目让人为她按揉额头。


    江庭雪上前行了一礼,道自己归家了,潘婉莹却没吭声。


    潘婉莹不说话,江庭雪就不能直起身子,只能那么弯腰行礼站着,等长辈回话。


    “累吗?”半晌,潘婉莹的声音才从嗓子里懒懒响起。


    “孩儿不累,只觉来见母亲心头高兴。”江庭雪道。


    潘婉莹总算睁开眼,睥他一眼,“我想也是。你父亲命你春时归家,你偏能磨到这会才回来,想是不会累。”


    江庭雪总算直起身子,对潘婉莹笑一下,“原来母亲生孩儿气了。”


    “我哪敢生小侯爷的气。”潘婉莹侧头盯着江庭雪看,“总归对小侯爷来说,我这儿是最不紧要的。你这一路奔波,回到家里,先见了你父亲,又去见你祖母,最后才想起我这儿”


    “孩儿此行有许多政务要向父亲禀报,而祖母年事已高,孩儿怕最后去看祖母,恐扰了祖母歇息。”江庭雪又道。


    潘婉莹这才冷哼一声,“罢了,我又何曾与你计较过什么?我的儿,总算你回来得及时。”


    “过几日便到郡主十二岁生辰,我已给你备好了礼,到时候,你便去宫里为郡主庆贺吧。”


    江庭雪轻皱起眉,“母亲为何总不肯放下此念?郡主年岁太小,我若再早生几年,可以给她做父亲”


    “你何须在意她的年岁。”潘婉莹抬起手,让下人退下,她自己慢慢坐起身,语重心长地对江庭雪道,“你往后的妻子,你不必在意她年岁、相貌、才学,只要她的家世便行。”


    “你就当供一尊大佛,好好养着。眼下她还是郡主,他日太子继位,她便是公主,是全天下最显贵的女子,这般还能令你受委屈了不成?”


    “母亲既如此说”江庭雪不欲再辩,他淡淡道,“那孩儿到时进宫便是,孩儿还有要事在身,先忙了。”


    见江庭雪答应了此事,潘婉莹这才满意地放他离开,却让周管事留下,要他慢慢禀报这些日子江庭雪在纣县的情况。


    夜里,周管事帮江庭雪搓后背,不住叹气,“这下可糟糕,主母瞧着是必要让你娶郡主了”


    “娶不了。”江庭雪趴在木桶边沿道,“我今日瞧见了,父亲已经知道阿莴,却没和母亲说,这是给我留了机会,要我自个提前去解决此事。”


    “父亲态度不明,便已是向着我了,何况祖母今日已应下帮我。”


    江容瀚最重孝道,只要江老夫人同意,江容瀚基本也会同意,潘婉莹再如何不愿,也不得不听从夫家安排。


    江庭雪说到这儿,转过身,两手搭在木桶边沿,淡笑一下,“就让祖母去对付母亲,母亲最重礼教,只要祖母和父亲都同意,她不能不允。”


    到时候,他的阿莴什么也不必管,只高高兴兴嫁过来便是。


    “这倒是。”周管事认同地点点头,“主君可不想二郎这一辈子,都被公主管着”


    江庭雪想着此事办妥,便能回平隍村带走阿莴,一时心头畅快。


    谁也没料到,就在江庭雪暂时安心,而江老夫人一夜难眠,打算第二日找江容瀚探探口风时,朱城却突生波澜,宫中再生变故。


    这是场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使大沅朱城的上空,一夜之间突变风云。


    心腹深夜急急拜访了江家,一路小跑着就敲江容瀚的门,“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襄、襄王,即将领着十万大军前来围攻朱城了!”


    江容瀚从睡梦中惊醒,对此变故大惊,连忙命人去唤醒江跃然过来商议事情。


    彼时江家人俱已睡在梦乡中,还无人知道,大沅朱城之外,浩浩荡荡的一队军将,就将兵临城下,将朱城团团包围起来。


    江庭雪却还未睡,只躺在床上,捏着阿莴一件小衣把玩着,想着阿莴那一头。


    只是这深夜来访的灯火,到底惊动到江庭雪那儿,他听着下人们急急走动的声响,下床唤来周管事,“周叔,外头发生何事?”


    “二郎,老奴也不知。”周管事提着个灯笼就进来,“就听见个隐约的话,好似是宫里来的人,道宫中又出了事”


    宫里又出了事?


    江庭雪大感诧异,“怎么回事?朱城这儿如今怎么乱成了这样?”


    他心头隐有不妙,命周管事去打听一下,最近朱城里发生了何事。


    周管事领命退下,很快,他就形色匆匆地再次进屋,“二郎,你命奴出去探知这阵子朱城的消息,奴打探回来了。”


    周管事一进屋就道,“这些日子,朱城简直风波不断。”


    “听闻主君依旧铁血手腕惩戒不听话的臣子。就在前几日,主君为了杀鸡儆猴,他将几个当场斥驳自己的人,以各等罪名押去行刑,以此强行服众。”


    江容瀚向来不会手软,他自坐上宰相高位后,以雷霆手段逼迫当朝官员与他站在一起,而后施以利诱,要整个大沅朝堂,皆乖乖听他号令。


    江庭雪听着这些个事,越听越觉心惊。


    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父亲站在高位之上,依旧沿用他过去御下的手段,可从前他是有盟友的,大家的目标一致是对付罗约。


    如今,他却是孤高一人站在那儿,要昔日的盟友听他号令。


    若不肯听从,他便强行打压,逼着对方低头。


    这般之下,怎能得好?


    “别的暂时还未打探出来,此刻夜已深,只怕还要等天亮。”


    周管事话音刚落,江庭雪已眉头紧皱道,“不,你即刻去守在父亲院子门外,等宫里的人出来,你拦下,细细询问,我要知道更多的消息。”


    既是深夜宫里来人,事情便不会是如此简单,只怕还有什么惊天之变,周管事没打听出来。


    周管事领命退下,江庭雪面色凝重地走回屋里,缓缓坐下,他已料感到终将有什么风雨要来了。


    次日一大早,朱城内开始四处浮有不安。


    那是朝臣们得了消息,纷纷面色忧虑地出发赶往宫里,而街巷之间,有些消息灵通的,也开始整车带人,准备逃离朱城。


    江庭雪守了一夜,天亮时,宫里的人才离开江府,周管事也得以归来,只是这一次,他神色惊慌。


    “二郎,不好了,大事不妙啊!”


    周管事一进屋就惊慌道,“老奴今早才得知,就在之前,皇后娘娘听从主君的指使,竟命人监禁了官家!”


    “不仅如此,皇后娘娘还默许主君在宫中设立机构,拦截所有大臣递交的奏疏,更是以官家病重需静养,不许旁人来探视,阻拦了官家探知政事。”


    “大郎先前任殿前司都虞候,掌控了宫中戍卫,就此关禁了官家。而主君期间不少假传圣旨,让太子代为监国,从而借太子把持朝政只是其中一件。”


    随着周管事说完消息,江庭雪只觉心头猛地一跳,眉目骤然凌厉去望向窗外。


    就在前阵子,江容瀚权重之下,胆大包天,竟幽禁了官家!


    父亲怎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官家病重,却没糊涂,他一夜之间,被皇后和外臣架空权力,还被幽禁在宫中,官家很是怒恨。


    他原本想着,既然皇后这般急着让太子继位,他便扶持起刘贵妃生的儿子,桂王。


    岂料,官家还在想着这事时,却听说了刘贵妃因不满皇后如此专权,不满皇后借着太子,与江容瀚一同把持朝政,刘贵妃便联手外戚,对付起皇后一边的人。


    刘贵妃也想着让自己儿子荣登宝座。


    官家知晓此事,冷静下来。


    他真是没想到,刘贵妃也不再掩藏自己的意图,就要为桂王争夺起皇位。


    可惜他现在人在病中,只能躺在床上养病,不能随意四下走动。


    他苦于自己孤立无援时,一位宦官却悄悄给官家递了道折子。


    这是罗约的折子。


    不得不说,罗约的势力确实庞大,连江容瀚换下来的一批宦官里,也有被罗约收买下来的人。


    官家看到这折子,眼前一亮,意识到可以召回罗约对付江容瀚,即刻通过宦官,下了暗令,要罗约回京上任。


    他此刻还是很信任罗约的。


    上一次官家想召回罗约,被江容瀚阻拦,更甚,江容瀚还命人途中拦截罗约。


    这一次,官家没再声张,只把此事瞒得天衣无缝,一切都在静悄悄进行中。


    等到江容瀚与皇后娘娘,与刘贵妃一边的人斗得火热时,罗约忽然返回了朝堂之上。


    他拿出官家的暗令和手谕,要重任宰相一职。


    罗约的归来,打了江容瀚一个措手不及,而罗约此次归来,亦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一到宫中,立时弹劾江容瀚攀附联手后宫,而后宫也干预朝政,与江容瀚一同圈禁了陛下。


    又道太子体弱多病,官家怎会让太子监国,质疑江容瀚伪造圣旨,要求官家上朝,定夺此事。


    江容瀚怎可能让官家再上朝堂,他此时已知官家怎么联系上的罗约,便带领一众言官,弹劾罗约勾结宦官,阴诡暗生。


    罗约也在此次中,看出官家已不可能再出来,便领着自己昔日的党羽,与江容瀚彻底争杀起来。


    因为江容瀚与皇后娘娘站在一边,江容瀚手中握着枚最大的筹码,一个太子。


    罗约转头就联手了刘贵妃,要扶持桂王上位。如此一来,罗约手里也有了个皇子。


    一时之间,几方人马斗得不可开交。


    官家就在寝殿中,冷眼看着两方人马相斗,他也是这时才发现,朝中现在只有权臣,没有陛下,而罗约,也不可靠。


    这些都是江庭雪人在纣县时,朱城内所发生的事。伴随着这些事情而来的,是江容瀚步步赢到最后,走至高位。


    所有人都觉得江容瀚权倾天下,江家笑到了最后,岂料局势逆转,江家突然要面对今日如此之局。


    第122章 【VIP】


    如今身边全是别人的人,没有自个的人,官家想到这儿,一时悲愤不已。


    可他到底是帝王,他手中其实还握着枚棋子。


    夏日转秋凉之时,八月中秋到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


    也是这一日,襄王江庭耀,带领亲王军队,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向了朱城之中。


    这位襄王,今年才十七岁,并不是官家的亲生儿子,而是官家早年间认养的一个儿子。


    倒也不是随便认下的,这养子乃是太祖一脉的后人,因幼年父母离世,官家这才认为养子。


    这位襄王,也很聪慧,知道官家不过为彰显自己仁义才认他为子,是以这么多年,襄王一直领兵驻守在边关,行事低调,甚少露面。


    所有人都没想到,官家竟用上这枚棋子,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襄王,还有一层身份,乃是皇子。


    所有人都未料到,局面还会出现如此剧变的一幕。


    昨夜,江容瀚便是听到这个消息,这才命人去把江跃然唤醒,父子二人急忙关门商议此事。


    可惜一切已晚,襄王来得实在太快,应当是他年前便已得到官家暗令,此刻领兵朱城城下,将整个朱城包围了起来。


    江家很快将大难临头!


    江庭雪起身就匆匆出门,要见父亲,然而这时候的江容瀚,早已带着江跃然焦心上朝去了,根本无空见他。


    襄王来得太过迅猛,不到半日便已赶至朱城城下,将朱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襄王的到来,原本隐藏在暗流之下的勾当也由此逐渐浮出水面,很快,朱城内外皆知,永安侯江容瀚意图谋反,襄王得官家暗令,领兵前来清君侧!


    消息传至江府里,江府里也一片惊慌。


    潘婉莹急急奔向江老夫人的院子商议此事,而江容瀚则命江跃然率领禁军抵抗,痛斥襄王狼子野心,趁陛下病重,意图谋反。


    襄王哈哈大笑,拿出官家手谕道,江容瀚犯了窃国之罪,不臣之心已昭示天下,他何须野心,凭此就能前来拿下江容瀚,乃名正言顺。


    更不提,他此番是得了官家暗令,前来诛杀乱臣贼子。


    江容瀚心头慌乱起来,而江跃然的禁军也并不能抵挡襄王的十万精兵。


    随着襄王攻破宫门,纷纷拿下乱党贼臣,官家,也总算被救出寝殿,重回朝堂之上。


    短短一日的功夫,大沅的天地再次变了风云,一变再变。


    “二郎,咱们如今只能往好处想,是不是主君假传圣旨都不要紧,”周管事焦心道,“今早主君说了,官家已病入膏肓,如今只要官家突然只要太子正式继位…便可斥退襄王!”


    周管事不住说着,至少太子是站在江家这边的,只要官家突然离世,大沅一向立长不立贤,太子定会助江家脱离困局。


    “只怕没有这般好的结局了。”江庭雪心头凉了下来,他先前便觉父亲行事不妥,如今他所有的担忧全都成为了现实。


    真是没想到,父亲直到这一刻还在想着法子挣扎,竟要弑君!


    他冷面站在那儿,不住摇头道,“襄王是有备而来,而咱们,得知此消息实在是太迟了。”


    此事最紧要之处,在于他们得此消息太迟了,便是想做后手也已来不及。


    若能早些得知消息,早做防范


    也是父亲过于得意,以为所有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这才让官家送出了密令。


    襄王。


    谁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处疏漏!


    “眼下,眼下怎么办?”周管事听到江庭雪这般说,心头也有些慌乱起来。


    江庭雪凄凉一笑,“快跑吧,周叔,拿着你的身契,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二郎,那你呢?”


    他?江庭雪再次摇头苦笑,“我为江家人,同担这谋逆窃国之罪啊…”


    江庭雪的话果然成了真。


    随着官家回到朝堂上,各种命令接连不断诏下。


    官家先是下令诛杀江容瀚三族,罗约三族,并皇后、刘贵妃与其母族一族,全部斩杀。


    至于他的两个儿子,在他病重期间,这两个儿子,一次都没来看过他,不知生养此儿何用?


    太子和桂王,皆被打入牢狱,贬为庶民。


    一夜之间,朱城天地便变了个样,江容瀚料想不到会有如此局面,他知此事已不可更改。


    宫中的禁军很快就会到江家,江家很快会覆没,所有人无不慌张哭泣,江容瀚却寻来心腹,要力保一人。


    江容瀚在朝几十年,江家更是勋贵之家,没有点退路是不可能的。


    只是,此次案子太过惊人,江容瀚再如何有心,也只能保住一人。


    江容瀚唤来江庭雪,面色凝重问他,“先帝曾给咱们江家留下一块玉,有免罪之意,这块玉你祖父是交给了你,如今…”


    江容瀚说到这儿,有些难以启齿,“你可还戴着此玉?”


    “父亲。”江庭雪站在那儿,冷冷道,“您犯的是谋逆窃国之罪。”


    江容瀚深吸口气,猛地转过身,双手负于身后,并未否认此话。


    江庭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先帝赠玉,或曾说过可以免死,但绝不是免去我们江家主动去犯下的死罪。”


    “父亲,这些年里,您犯下的罪,又何止今日这一件?过往死在您手中的人,有多少也是无辜之命?今日您酿下如此过错,也是罪有应得。儿子无能,只能最后向您尽孝,陪您一道赴死。”


    江容瀚久久无言,半晌,他望着天外,苦笑一下,“我也知如此之罪,此玉绝无可能保下我们江氏一族,只是到底还抱有丝希望。”


    他缓缓转身,看着江庭雪,“你是我嫡亲的儿子,我不会看着你死去,倘若能留下你,也算留下一点我江家此族的血脉。”


    江庭雪听到这儿,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江容瀚继续道,“此事官家早有准备,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想要反击已是太晚,可我还有一路,可以送你出城。”


    “你以为我不杀他人,他人就能让我安心活着了?”江容瀚抬手按在江庭雪肩上,“你不知我肩上担子,不开杀刃,不沾鲜血,挑不起这一族的重担啊。”


    他们这一支江家,早已不是如今皇族最亲近的一脉,随着江老侯爷的离世,这一支江家若再无起势,定会逐渐没落下去。


    他背负着这一支江家如此重担,怎能不狠着点行事?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支江家,确实在他江容瀚手中,重振荣光,只可惜他棋错一步,满盘皆输。


    “我的儿,你这一生,过的都是我想过的日子,瞧见你过得还算开心,我也算知足了。”江容瀚最后挥挥手,命江庭雪下去。


    江容瀚要保谁活命,这个家里,旁人或许不知道,江跃然一清二楚。


    江跃然抱着自己刚出世不久的儿子,走到江庭雪的院里,要见江庭雪。


    “我还以为大哥并不想见到我,怎么,大哥居然肯把自己儿子,交到我手中不成?”江庭雪早知江跃然早晚要来找自己,不曾想,却是在这般境地下,他私下来找自己。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江跃然,讥讽出声,“瞧见我安然归来,大哥很失望吧?”


    “九思。”江跃然却一掀衣袍,朝江庭雪跪下,“纣县一行,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我亦知当日王春之事,你没有选择对我下手,我却”


    “可我实在太恨,恨母亲当年太过毒心,是以我一时迷了心窍,做出伤你之事。”


    “当年琮儿一事,并非我母亲下的手!”江庭雪斥责回去,“大哥为何始终认为是我母亲下的毒手!”


    江跃然仰头驳道,“因她有杀我之心!”


    “就算她没有对琮儿下手,她也有杀我之心!她的嫌疑最大!”


    “当然,说这些也已晚了。纣县之事,后头我已后悔,我不该这般伤你。但当时倘若阻拦此事,倒会令你们察觉出我的心思,令我不堪,是以我想着提醒你,多带些人过去纣县,或能补过。”


    “我知我无颜求你此事,然而,父亲要保你离开朱城,我儿还这么小,我,”江跃然有些说不下去,江庭雪却道,“大哥,我也不一定能活。”


    “不能也要试一试。”江跃然仰面看着江庭雪,红了眼眶,“我手里也有一批人,可以在你离开后,保你此生平安无忧,荣华在身。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请你看在,我无悔陪咱们江氏一族死去的面上,护我儿活下去。”


    时间已来不及多说,一切都太过匆忙。江跃然把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喂了安睡药,交到江庭雪手上,江容瀚那儿便命心腹护送江庭雪,从暗道离开了朱城。


    整个江家里一片哭声,江老夫人不住摇头落泪,直叹江家毁在她手中,她无言死后去见江老侯爷,去见祖宗。


    潘婉莹也又惧又怕,不住落泪,但众人反应皆是一致,都同意江容瀚暗中送走江庭雪。


    禁军瞬息之间将整个江府围住,江家人顷刻被全部捉拿入狱。


    江庭雪赶在此之前被父亲安排送出朱城,他此刻乔装扮成一个农夫,却没有离去,而是心情沉重地望着那道城门。


    他把孩子交到周管事手中,开口道,“周叔,按我说的去做,带着大哥的人和财物快些走吧,往后,这孩子便拜托你了。”


    周管事泪流满面,怎么也料不到江家会有今日,他抱着孩子哭道,“二郎,老奴如此走,太过无情。老奴自跟着主母进来江家,受了江家多少恩惠,此刻却叫老奴走,实乃愧对家主,忘恩负义…”


    “你好好活下去,好好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便算报恩了。”江庭雪淡声道,“大难临头,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二郎跟老奴一同走吧。”


    “我?”江庭雪苦笑一下,“我若跟着你,只怕我们谁也走不了了。快走吧,周叔。”


    周管事抱着孩子,坐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敏行却在一侧急声道,“郎君,咱们也快走吧,主君早已预料到或许会有这一日,他只是不知这些真的会来,他早已暗中布好一切。”


    江庭雪面无表情地看着朱城,“原来我江氏一族,竟真的会有这样的一日。”


    “是了,我不是早就知道,我江家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吗,为何我竟心生侥幸,以为可以平安度日。”


    他又仰头看着天空,苦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家下了令要诛我江家这一族,我又怎逃得掉呢?”


    敏行大吃一惊,低声道,“郎君!”


    江庭雪却摇摇头,淡声命令着,“敏行,你不知皇城司的厉害,以为我能逃得出去,我逃不掉的。但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还需拜托你去帮我办好。”


    实则江庭雪确实跑不出去。


    江容瀚的准备确实很不错,可以保一人离开,但可惜,这个人不能是江家主要之人。


    皇城司的人早已暗中将这一座古城里外,安插满梢子。江家旁的人或可以因此逃走,江家主要之人跑不掉。


    江庭雪身为江家唯一嫡系血脉,更难逃脱。


    江庭雪自知自己已是死路一条,更是知道江家行于刀尖上,走得并不稳妥。


    他自小便见多了身边之人,原本家和美满,忽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惨景。


    他自小便时时担心江家也会有这一日,自也时时做好,自己可能被家族牵连死去的准备。


    只是,过去他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如今,他心中还牵挂有一人,使他有些贪恋这人间,使他真不甘心如此死去。


    敏行眼眶溢上泪水,“郎君,郎君!”


    “阿莴可能还在等我回去接她,但我回不去了。她那个死性子,若得知我是因此事不回去,怕她此生都要为我守寡。”


    想到阿莴,江庭雪眼眶微红。


    他自小不曾落过泪,如今心上牵挂起一人,竟头一回感到这般不舍,眼眶竟有些莹润。


    早知今日,当日他该慢些回来,该多留几日,同小娘子再好好温存几日。


    江庭雪从怀中拿出一个玉扳指,递给敏行,“这是我在外的银钱暗庄所在,你此刻就走,去平隍村,告诉阿莴,我因家中父母不同意娶她一事,决定顺从家里安排。”


    “我不娶她了,她不是一直都想做些买卖,让她拿着这些钱,去做些喜欢的事吧。”


    “就说,当是我给她的补偿。”


    “就说,想恨我便恨吧,自来男儿多寡意,薄情也出富人家。”


    江庭雪说完,把玉扳指丢进敏行怀里,一把撕掉面上的乔装,走向了城门。


    敏行简直目眦欲裂,他哽咽着,看江庭雪一出现在城门前,立时被暗中埋伏的侍卫捉住带走。


    原来禁军早已守候在暗中,江庭雪果真是跑不掉的人。


    现在主君在牢里了,郎君也在牢里了,敏行抬起手,擦擦眼泪,转身奔向平隍村。


    江庭雪人都逃出去了,竟还返回来。襄王江庭耀得知此消息时,不由“哦”了一声,“这江小侯爷,倒是个铁铮男儿,可惜我的人用不上了。”


    他的人就等着江庭雪坐上那辆马车,被重重禁军押回朱城大牢里。


    宦官小心迎着他,不住道,“殿下,官家还在等着您。”


    襄王应了声“嗯”,抬步迈进寝殿中。


    第123章 【VIP】


    江庭雪自动入了牢狱,江容瀚得知后,焦急得两手抓住牢门就喊道,“我的儿,为何还要回来?为何?”


    “父亲,多谢您如此为孩儿,不过,孩儿逃不掉的。”江庭雪深吸口气,“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回来,还能见到你们最后的面,还能同你们死在一块。”


    “不!”江容瀚直到此刻,终于也泪流满面,是他过于自信,行事偏锋,才连累家族覆亡。


    江跃然却急了,看着江庭雪急声道,“九思,孩子”


    江庭雪被带去一侧牢房里,临进去时,他转头冲江跃然点了一下头,江跃然安心下来。


    潘婉莹得知江庭雪逃出时,心中很是高兴,后来看到他回来了,潘婉莹又气又怒,想发火骂江庭雪,又觉得即将死去,还骂孩子做什么,到底没舍得骂。


    可她终究不甘心死,早在禁军赶来前,就向自己娘家人递信求救,而她也确实等来潘家人的探望。


    江容瀚实掌大权后,便利用职权,将潘忠恕调回了朱城,只不过朝中人事调动太过频繁,潘忠恕回来后,不再担任原先的职务,而是在礼部暂任员外郎一职。


    此次之事里,江家三族的人难以逃生,原本妻族也该受到牵连,奈何江容瀚的妻族,非一般家族。


    潘家不住向上递话,总算令官家改了主意*,潘家一族可以饶过。


    “父亲拿祖父祖母与宫里的交情,求了咱们家的一线生机,官家同意饶咱们一族不死,只是我们受江家连累,往后我不能为官,你不再是县主,但好歹咱们没被逐出宗室”


    因着江容瀚此事中,潘家确实并未参与其中,而潘婉莹若想活命,就得和江容瀚和离。


    潘忠恕虽承江容瀚恩情,但此时人命关天时刻,他也只能顾自己和妹妹。


    潘忠恕拿着江容瀚应允的和离书,走到潘婉莹的牢门前,劝潘婉莹和离脱身,“你尚有后边几十年的路可走,如今你与容瀚和离,逃脱此事最紧要。”


    潘婉莹却有些恍惚地问,“哥,那庭雪呢?我儿呢?”


    “他是江家儿孙,他逃不了。听话,你就同意了此事,现在跟哥回家吧。”


    潘婉莹听到这儿,走出牢房,却不肯跟潘忠恕走。她转身就奔去江庭雪的牢房,抓着牢门便红了眼眶。


    江庭雪猛地奔到牢前,对潘婉莹道,“母亲,阿娘,你走,你别管我,儿子都懂的”


    潘婉莹伸手牢牢抓住江庭雪的手,“我的儿,我的儿,世上该死的人那么多,为何不死他们,却要你死…”


    江跃然就在隔壁牢房,听到潘婉莹这话,他阴沉着脸缓缓走上前,冷笑道,“你自是希望他人都死去,却叫我恨你竟能脱身而去,实在遗憾。”


    潘婉莹仇恨地转过头,看着江跃然道,“看来我的大儿很盼着让我去死啊。”


    江跃然道,“您不该死吗?母亲,您不该以命偿命吗?您手里握着我琮儿的命,您夜里睡觉不害怕吗?”


    潘婉莹却瞪着眼睛,看着江跃然道,“我怕什么,我又没害琮儿,比起害人之心,我怎比得上你?”


    潘婉莹说到这,松开了江庭雪的手,冷笑着朝江跃然一步一步走过去,“当年你不过是十岁小儿,就敢对你那生母道那般的话,你才是那夜里该害怕的人。”


    江跃然凶狠地扑到牢狱门上,冲潘婉莹道,“所以你恨我,恨我十岁那年说的话,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想除之后快!”


    “可我那年不过十岁,不过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潘婉莹冷笑一声,“我刚产子不久,你还那么小,就对你那小娘说,整个江家,对你唯一有威胁的人,就是庭雪。”


    潘婉莹道,“你这年纪尚小就有害人之心的毒子,谁人不防?谁人不想将你除去?!”


    【小娘,你别哭,整个江家对咱们的威胁,就是江庭雪,只要让这个小孩儿死,往后我必能为你争荣。】


    潘婉莹永远不会忘记,她刚生下江庭雪不久,因柳如翠犯了过错,她斥责了柳如翠,柳如翠躲到一侧哭,令江跃然瞧见了,便对柳如翠说了这么句话。


    因为江跃然这一句话,她防备了一辈子,时时护着江庭雪长大。


    而江跃然发现潘婉莹听到他说的话后,竟聪明得天天去江容瀚那儿躲避她。


    两人你防我,我防你,如此至今。


    “那母亲尽管除我便是,为何对我琮儿下手?!”江跃然站在那儿嘶喊起来,“他还那么小,他那么喜欢你,他不曾说过那些话啊…”


    “我说了,我没杀你的儿子。”


    “那我儿为何死在了你院子里?!”


    “我怎么知道!”潘婉莹怒目恨声道,“是他自个跑进我的院里,自个跌入那湖中,自个死在了那里面!”


    “说谎!”江跃然怒吼回去,“是因为你除不掉我,只能对我的儿下手!”


    “这倒是。”她又慢腾腾走到江跃然面前,低声道,“若说我最盼着谁死,确实是只有你。现在也算我心愿达成,江跃然,你还要跃过谁呢?”


    江跃然凶狠地看着潘婉莹,最后愤恨道,“是我斗不过命,不是你心愿得逞,可恨我走至今日,还是没能为我琮儿报仇!”


    “当然,当然!”潘婉莹冷笑着,“你这般认定是我杀了你儿子,你便尽管认去吧。”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江跃然!你一直想要夺走我江家主君之位,好叫我看看,往□□雪如何对你俯首听命。可惜,有我在的一日,你便别想见到这一日。”


    潘婉莹冷笑地看着江跃然,一切都不要紧了。


    如今江跃然就要死去,她从此再也不用防着这个毒儿,只恨她自个的亲生儿子,也被此毒儿牵连其中。


    若不是此毒儿命人关禁官家,江家,何至于遭遇此祸!


    想到江庭雪,潘婉莹再次悲从中来,转头去看江庭雪,忍不住落泪。


    江庭雪却将母亲与大哥之间的恩怨,从头到尾听了个明白,原来母亲不喜大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在里头。


    也算是在他死前解开了个迷,江庭雪不住摇头笑着,什么江家家主之位,他从不曾想过争夺这些!


    潘婉莹已再次走到他面前,低头落泪,“庭雪我的儿阿娘对不住你,阿娘这一次,再护不住你…”


    然而她虽是哭着,却一下子凑过去,低声对江庭雪道,“我儿,我一直不曾提醒他们,你身上还带有一块玉,是先帝给的免死玉,当年,先帝欠江家一个人情,给了这块玉。”


    “这块玉不能赦免一族之罪,却可以保一人性命,等到时候,你千万记得拿出这块玉,保你自己活下去。”


    江庭雪不住笑着,“母亲,这件事,父亲送我离开的那夜,他便同我说过了。他的罪,连累全族,便是先帝醒来,也救不了我命。”


    “不!不可能!”潘婉莹被江庭雪这话惊到。


    她因为有此衡量,才努力保持着镇定,此刻得知,江庭雪确然保不住,她一时心神慌乱,怒目奔向一侧牢狱门前,对江容瀚怒吼道,


    “江容瀚!江容瀚!为何那块玉保不下庭雪?为何?!”


    江容瀚闭上眼,淡声道,“窃国之罪,无法赦免,你既还能经和离这一条后路活下去,快走吧。”


    实则他何尝不想保下江庭雪,江氏一族的人,他自然希望能保一个是一个。


    只不过他得知江庭雪是当场被侍卫带走时,他便明白,此事再无转圜之地,官家定是要他们一族,彻彻底底死个干净了。


    潘婉莹一下大哭出声,当场近乎崩溃,最后哭昏过去,被潘忠恕抱起带走,江跃然却看着潘婉莹这般模样,大笑起来。


    他似是瞧见仇人也有失子的下场,而为自己那死去的儿子感到痛快。


    随着宫中此乱被平息之后,官家也不再出现在人前。


    因官家中风,他勉力撑着上朝两日,再次跌倒摔下。


    这一次,官家彻底瘫痪,不能动弹,再也不能上朝听政。


    或许是经此一事,官家害怕宫中再出现乱政,提前下诏让襄王江庭耀继承皇位。


    此后不久,八月末,官家因病重离世。


    先帝离世,新王继位,江庭耀登基后,就要面临大沅国内一片乱象。


    当然,其实也不算什么乱象。


    今年大沅国没有旱灾,上个月各地粮食都已丰收,国库再次充盈。


    因为大沅等来了这一场及时的粮收,桓国犹豫不已,虽还蠢蠢欲动,到底没发兵攻打大沅。


    而宫中许多臣子,虽先前涉及党争,但江庭耀不可能全杀干净,他选取能用的,继续任用,不能用的,则革职回乡。


    其中受到牵连的,就有朱远也。


    因为朱远也一向喜欢明哲保身,躲避党争,却也因此,江庭耀觉得此人不够锐利,过于中庸,正巧朱远也也到了年纪,便让朱远也告老还乡。


    朱远也却也乐意如此,他安心教导门生,为侯争鸣的官职调动奔赴求情,最后,在他退位之前,侯争鸣顺利进入工部任员外郎。


    因侯争鸣过了春试之后,没参与朝政,是以平安无事。


    侯争鸣一进入工部,就与朱婄惜定下亲事,只是国孝在那,他不能办婚事。


    但他与朱婄惜,也算是彼此往后会走在一起,侯争鸣开始将朱婄惜视做娘子。


    没过多久,九月时,宫中有消息隐隐传出,宫乱一事中的几大家族,江家、罗家、陈家、刘家,皆要明年秋后问斩。


    侯争鸣大吃一惊,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江庭雪。


    那阿莴怎么办?


    侯争鸣急得上火,朱婄惜得知后,很不高兴,“江家是犯了大罪,这才落得这般下场,你急成这般,难不成还想帮他们翻案不成?”


    侯争鸣叹气道,“我是担心阿莴”


    “阿莴阿莴!一天到晚就知道念着你那旧情人。”朱婄惜恼得红了眼眶,侧身坐下,“你既还那么在意她,心疼她,便干脆去她家下聘礼,将她娶回来好了。”


    “欸,你这,你这又说的什么气话”眼见自个娘子不快,侯争鸣也不敢再念着阿莴那一处的处境,先顾着哄朱婄惜。


    他并非念着阿莴不放,只是,那一日,他到底做下有愧良心之事,令他耿耿于怀,难以放下。


    江家落难,众人都觉本该如此,实在是江容瀚当初一手遮天,所犯之事也不少。


    可江庭雪无辜啊!


    洪运与季将军,纷纷上疏给新帝,替江庭雪奔走求情,然而这个节骨眼上,谁敢管这一桩案子。


    更甚,朝中还有大人,因恼恨当初江容瀚行事太绝,此刻纷纷借此攻击起洪运与季将军二人。


    洪运气得写奏折,把当日纣县各种状况,和江庭雪如何想法子解决灾情之事,都呈上新帝那儿。


    可惜,如今国事纷乱,洪运的折子被人一压再压,没能呈上去。


    而洪运和季将军,因为出头帮江庭雪翻案子,也被御史斥责,由新任中书令代新帝下令,将二人停职关禁家中反思,洪运与季将军二人也因此事,受到牵连。


    洪运不服,当街脱掉官服,解下官帽,披头散发跪在宫门前喊道,“江庭雪从始至终人在边关,为我大沅去年灾情一事奔走筹粮,差点亡命火罗国,他无功劳也有苦劳”


    可怜洪运话都未说完,便被中书令下令带走,扔回自个家中,并被人看守住家门,不能外出。


    一时之间,再无人敢为江庭雪出头说话。


    但有一人,虽不敢为江庭雪如此出头,却一路从郊外赶回朱城,双眼泛红闯入牢里见江庭雪。


    “二郎,二郎,我去年才送走齐郎,怎得今年到你。”包连将干净衣物和一大包食物塞给江庭雪,不住抹泪道,“你最是聪明的人,你快教教我,我怎么做可以救你。”


    江庭雪笑一下,道,“你若肯往后每年,在我坟头多烧些钱给我,就算救我了。”


    他已经听到了季将军和洪运,因他而受连累之事。亦知此事之后,无人会再为江家出头。


    “江庭雪!你还有没有心!”包连忍不住嚎哭当场,“我舍不得你走啊,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九思,九思,这没了你的朱城,从此再无乐趣了!”


    阿莴自回到家里后,看到二姐、三姐的事,都相继好起来,她很是高兴。


    江庭雪要离开时,她不肯跟着走,要帮家里打理二丫的婚事,因此阿莴始终是高高兴兴的。


    七月,二丫出嫁时,全家都很高兴,而三丫也在这些欢快中,好似找回点往日的心神,瞧着不再那么木讷呆滞。


    阿莴便欢天喜地同家里人,看着二丫出嫁,而后她忍不住提起笔给江庭雪写信。


    也是提笔写信,阿莴才恍然记起,江庭雪离开平隍村已有一个多月,不知为何,她竟很想念江庭雪。


    这样坏心眼的一个人,她怎会想念呢?


    他老爱欺负她,她怎会想他呢?


    阿莴气哼哼,在信里问江庭雪,家中的事可忙完了?何时回平隍村?


    又对江庭雪道,她家里的事如今已经忙完,二姐顺利出嫁,三姐也平安无恙待在家中,言下之意,是让江庭雪快些来接她。


    阿莴红着脸,在信里最后又写,她即将满十六岁了,她陪二丫去挑喜服时,瞧见匹料子很好看,她很喜欢。如果江庭雪下个月来,他们可以一道去看看那匹料子。


    这话的言下之意又是,阿莴看中他们成亲的喜服料子了。


    若江庭雪真陪她过今年的生辰,她便也投桃报李,亲自为他做喜服好了!


    阿莴满怀欣喜地寄出了信,又开始如往日一般打理家中的活,顺带着每日期盼江庭雪来接她。


    第124章 【VIP】


    八月中秋节前,镇上传来个消息,俞家案子判了,所有涉案人员都要明年秋后问斩。


    三丫冲着俞家的方向,狠狠啐了口口水,“呸!坏事干尽的人家,都死了才好。”


    阿慧却很发愁,觉得三丫名声这般出去了,以后再难嫁人。


    三丫木着脸,帮阿慧收拾货物,“还嫁什么人,我就留在家里好啦。咱家都是女孩,阿娘还怕家里往后不会冷清?”


    “等四妹、五妹、六妹全嫁出去后,阿娘就知道,还是留着我好。”


    阿慧被三丫这些话逗得笑出声,又苦着脸摇摇头,叹气不已。


    天下哪个父母愿意把女儿留在身边,真是,唉!


    八月初十之后,阿莴也已满十六岁,很可惜,江庭雪始终不曾出现。


    阿莴有些失落,每日总会去隔壁江家里坐一会,夜里也越来越思念江庭雪。


    平隍村的日子普通而宁静,日子一天天的过,阿莴便在期盼江庭雪过来接她的日子里,每日都去村口守一会,看江庭雪的马车到了没。


    然而八月过去,晃至九月,江庭雪还是没来。


    阿莴开始等得心焦,时不时去镇上找邮驿问信,每每都失望而归。


    直到九月初八的这一日,敏行风尘仆仆赶到平隍村,见到阿莴。


    他忠实地把江庭雪交代给他的事,好好完成了,而阿莴听着敏行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只觉天都塌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阿莴厉声问着敏行,眼眶却红了。


    敏行低垂着头道,“郎君说姑娘家世登不得台面,江家不能容许姑娘进门,他便也不想再坚持了。”


    这些日子,江庭雪迟迟不来,原是因为他不愿娶她了?


    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将阿莴当场击中,近乎击碎她的心。


    “他真这么说的?他不是早就知道我家如何?他早做什么去了?”料不到江庭雪竟会负了她,阿莴眼眶一下溢出泪水,哽咽出声。


    三丫却气得操起把扫帚就打敏行,“你们这些富贵家的哥儿,就是爱欺负人。合着穷人家的姑娘,就该被你们糟蹋!”


    “三姐!”阿莴泪流满面,抬手拦住三丫,“他既不愿意,那便罢了,我也不会再跟着他。”


    她看也不看敏行手中的玉扳指,抬手一指家门,“你回去告诉江庭雪,让他往后,滚得越远越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此生我绝不会原谅他!”


    敏行低着头,慢吞吞走出屋门,一出阿莴的家门,他就忍不住哽咽起来。


    真是天杀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他家主子命都快没了,还要受此冤屈!


    敏行再忍不住,转身跑回阿莴家里,对着阿莴就跪下道,“四丫姑娘!我家郎君根本没想丢下四丫姑娘,他也是身不由己。”


    阿莴正抱着三丫痛哭,听到敏行这话,吓了一跳,泪眼朦胧去看敏行,“你说什么?”


    “四丫姑娘,你快去朱城吧,去得快,还能见我家郎君最后一面。”敏行也哭起来,“去晚了,他就要死了!”


    江庭雪要死了?!


    怎么回事?怎会这样?!


    阿莴被这个消息震惊不已,她身子一晃,只觉一股心痛袭来,不可置信地听敏行把江家的事,从头到尾说完。


    阿莴这次大哭起来,连行囊都顾不得收拾,就跑出门,“三姐,我要去找庭雪,你跟爹娘说一声,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就回来。”


    三丫急得跺脚,“怎么总叫我遇上这些难事!你一个人,怎么去面对这种事啊!这事也不能告诉爹娘,不然他们定也要乱了心神,追着咱们去朱城的!”


    三丫说话间,急得进屋,一边匆匆忙忙收拾行囊,一边对五丫道,“五妹!你跟爹娘说一声,我陪四妹去朱城玩,很快就回来!”


    五丫正陪着六丫在后院里玩,不曾听到前院里发生的事。


    她听到三姐这话后不高兴了,撅起嘴道,“你们每次都能出门玩,就留我和六妹在家,哼!我会跟爹娘说的。”


    三丫陪着阿莴,与敏行一路昼夜不停地赶往朱城。


    阿莴到朱城的时候,已是十月末,天开始变冷,朝中关于斩杀罪臣的判决,还是未下明令。


    先前原本传出消息是明年秋后问斩,但新帝登基后,这桩案子却又暂时搁置下来。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先帝刚离世,而新皇登基之际,忙于各种政务,不能此时行刑。


    但明年秋后问斩一众罪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阿莴到朱城时,全然不懂朱城此刻的形势,只听到坊间种种传言,心急得不行,就想四处去打听江庭雪的案子。


    她人生地不熟的,幸亏有敏行在身边,总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也是这一次,敏行带着她去认一下江家原先的家门,看着大门上被贴起来的封条,敏行一时也难过不已。


    阿莴焦急道,“敏行,可能找官爷问问,咱们给点银子也行,让我先进牢里看看庭雪哥哥,行吗?”


    敏行道,“这件案子是大案,郎君所在的牢狱是重狱,闲杂人等进不去。”


    尤其出了包连强闯牢房探望江庭雪一事后,牢狱的门,如今是管得更严了。


    “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庭雪的娘子,这样子能进去吗?”


    阿莴话刚说完,三丫急得抬起手,一把捂住她嘴巴,“你算个什么江家媳妇,你一未过礼,二未同他成亲,你上赶着去认这事做什么?”


    敏行却苍凉地笑一下,“我家郎君不会认姑娘是自个娘子的,四丫姑娘,咱们先租家宅院,慢慢找机会吧。”


    敏行对江家此案毫不抱希望,只是想着,起码,起码等他家郎君上刑场时,还能见到四丫姑娘最后一面。


    敏行就此找了家宅院,阿莴与三丫一同住了下来。


    在朱城有了落脚之地后,阿莴便开始了跟着敏行去各官府门前看告示,打听消息。


    可惜,如今江氏一案是烫手山芋,无人愿管,一得知阿莴是来打听这案子的,衙差们都不耐烦,只道不知,便驱赶阿莴离开。


    阿莴每日愈加不安,夜里睡不好,连饭也吃不下,三丫急得上火,“你吃啊,你不吃,自个病倒了,还怎么为江公子想法子?”


    阿莴摇摇头,“真的吃不下,一看见饭菜就恶心难受得慌。”


    “再恶心难受,也得吃啊!”三丫道,“你不吃,明日突然就能见江公子了,你没力气,怎么走得进那牢狱里?”


    阿莴沉默一会,端起碗筷,“三姐说的对,我吃。”


    她努力塞着米饭,却突然放下碗筷,急奔向后院,一手撑在门上,低头就干呕起来,三丫见此抹泪,“怎么办,你都急成这样了。”


    阿莴吐完饭菜,返回来坚定道,“我吃,我一定吃饱饱的,我还得为他想法子!”


    阿莴就这样每日都去牢狱前打探消息,四处问这桩案子,可惜一连半个月都没消息。


    她却不料,她这般四处打听消息一事,却传到了侯争鸣的耳里。


    “有一小娘子在四处打听江家案子?”侯争鸣今日在衙里,听到同僚说起近日趣闻,他心头却咯噔一下。


    直等散了衙,他再坐不住,急急赶去同僚说的地点,果然瞧见个熟悉的小身影,正疲惫地坐在一街屋檐下,茫然看着面前的路。


    那是阿莴,阿莴果然来了朱城。


    侯争鸣瞧见阿莴,忍不住就想去喊住阿莴,可他如今羞于见到阿莴,只得站在一侧远远看着。


    很快,三丫回来,带着阿莴离开,这天色也晚,想是阿莴今日打听到这结束,要回家了。


    侯争鸣一路远远跟着,直看到阿莴如今住的地方在哪,这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向朱婄惜打听朱家有无关系,可以放人进牢狱中探望罪人。


    朱婄惜却敏锐察觉什么,转头看着侯争鸣道,“你但凡有些骨气,就别忘了当日江庭雪如何伤你的,如今他那儿缠着案子,聪明些就别主动靠上去。”


    “我不过问问,咱家有没有什么门路,能让人进去探望一下,又没说要帮着此案。”


    “我家能有什么门路。”朱婄惜冷笑道,“我父亲如今已赋闲在家,哪里又能帮你这个忙,我倒是奇怪,你这么上心江家这案子做什么?别是为了什么人才上心此案。”


    “你这,你这话说哪去了。”侯争鸣刚否认一句,朱婄惜下一句已追来,“我不管你在外头要如何,总之,这件案子,不许你用我家的关系去走动,咱家现在离这案子越远越好。”


    “好,好!”侯争鸣被朱婄惜这般说道,也生了恼意,站起身就离开了屋子。


    不用朱家关系,他一样能帮到阿莴!


    次日,侯争鸣就开始挨个打听自己的同窗故友,看有没有能帮到阿莴的。


    侯争鸣原先的思路是,帮阿莴得到一个探监的机会,可众人一听此事,全都纷纷摇头。


    还是一位同僚提醒了侯争鸣,“你这个节骨眼去拜托此事,谁都不会帮你的,你何不想想别的路子。”


    侯争鸣苦恼道,“我还能想什么别的路子?”


    “新帝即将巡街,你实在想探监,不如到那一天看看有无机会。”


    侯争鸣听得眼前一亮,往另一路子上去想。


    还真有个让侯争鸣打听出来的关系,他曾经书院的一位同窗,李风蓝,如今在殿前班任禁卫军士,虽然侯争鸣与此人关系不熟,但为了能帮到阿莴,侯争鸣还是愿意一试。


    然而李风蓝听到侯争鸣的来意,却很困惑,“我又能帮到你什么呢?我不过一个小小护卫。”


    “你就,你就到时候看那小娘子,看她有何处需要帮忙的,帮她一把就好。”侯争鸣双手作揖,朝李风蓝行了个大礼,“大恩不知如何言谢,先谢过李兄。”


    新帝登基,即将巡街。


    阿莴万万没想到,这一年,恰是大礼年,钦天监选了好日子新改年号,这一日,江庭耀会登基皇位,他还会乘坐五辂,从宣德门走到南薰门。


    彼时敏行还在外头打探着消息,看如何能进狱中见一见江庭雪,而三丫陪着阿莴,就在府衙门前问询进牢狱的法子。


    “不行咱们就敲府衙的鼓,给庭雪喊冤屈。”阿莴道,“犯事的是他父亲,不是他,他不该死。”


    “阿莴,你别傻了,这是诛三族的罪。”三丫说到这,低声道,“若非他江家也是宗室血脉,说是诛三族,官家也只能诛他这一支,不然,便是他家的虫蚁,也要被捉去杀了的。”


    三丫这话,吓得阿莴浑身颤抖一下,如此之言,听得阿莴只觉心痛得愈加难以言喻,眼眶又红起来。


    锣鼓声却响起,随着帝王御驾出行,无数人往宣德门跑,“快去看新皇登基啊,有大象,好大的大象。”


    原来今日便是新帝登基巡街的日子。


    三丫一听新皇登基,还有大象看,再忍不住,她拉着阿莴就往宣德门去。阿莴满面是泪挤在人群中,想的却是,这新皇登基之下,是江家一族即将死去的亡魂。


    叛乱之臣该死,可江庭雪没有叛乱,他是无辜的。


    阿莴正站在人群里,一个人默默流泪,却见前方官家乘坐的五辂迎面走来,阿莴仰头望着那上边端坐的年轻帝王,她看着看着,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位帝王,竟是她年时在纣县边关的火罗集市上,遇见的那位少年郎。


    当日他掉落了一个明黄的荷包在身侧,她本想提醒他,可他示意她安静。


    后来,他捉住了逃跑的雪兔,还给她,还骗她说,他是路过的商队。


    阿莴看着这个少年郎,不知为何,突生出股勇气。


    或许是因为曾和这个年轻的帝王,有过两面之缘,或许是她曾和他说过话,阿莴那一刻,想求求这个帝王,想求他让她见一见江庭雪,行不行呢?


    天武军士们拦着街道两侧的城民,阿莴几次挤上前又被推回去,她急得不行,还想再挤出去,军士却冲她吼道,“看驾头,挤什么?!”


    眼见新帝即将过去,阿莴却冲不出这满街的人群,她心里愈加着急,没注意此刻面前的军士,换成了李风蓝。


    等阿莴再一次不抱希望地往前挤时,李风蓝忽转过身,没注意到她,阿莴由此顺利挤出人群,跑到街上,跪在了帝王的五辂之前。


    大象就在前方走着,阿莴突然冲出来,很有可能会惊吓到大象,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惊叫连连,连江庭耀也凝神朝阿莴看去。


    官员急急拉住了大象。


    “大胆!你个小小娘子,竟敢拦官家的车辂!”随行的官员们斥喝着阿莴,“不怕死了吗?!”


    三丫在人群里也瞧见此幕,吓呆当场。


    第125章 【VIP】


    阿莴却抬起头,不顾一切地道,“民女有屈,想求陛下做主,恳请陛下允我陈述。”


    江庭耀盯着阿莴的脸,想起来这个小娘子是谁,他懒声道一句,“哦?”又看着阿莴问,“你有什么冤屈呢?”


    “民女之屈,太过冗长,一时说不完,请陛下允准,看在当日荷包的份上,允民女上前陈述。”


    “哗”的一声,阿莴这话却很有些歧义,令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荷包?什么荷包?


    此娘子竟与新帝有赠荷包之缘?


    所有人都呼出一声,纷纷关注起这小娘子,官员却由此愈加怒喝,“大胆!你竟敢如此戏言陛下,来人,将此女拖出去!”


    侍卫们迎上来,扛起阿莴两臂就要将她带走,阿莴不肯,身子直往后退,扭头哭着对江庭耀道,“陛下,陛下,求你允我上前陈述冤屈,我必此生吃素,为陛下祈福”


    侍卫们已拖着阿莴进到人群里,江庭耀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阿莴被拖离开街道,他用不着去听阿莴的话,她不是江庭雪的人吗?


    当日她戴着的那块玉,是江家的玉,他瞧得清晰,这小娘子若不是江庭雪的人,怎会跟着江庭雪去纣县?怎会戴着江家的这块玉?


    江庭耀知道阿莴现在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只是,她既然是江家人,为何她没有被捉入狱?


    江家媳妇也该下狱,除非,小娘子还未过门。


    江庭耀懒懒想着,不打算再理会阿莴那儿,岂料车辂才走几步,人群里再次发出哄闹声,“哎,小娘子昏倒了,昏倒了!”


    “今日是好事之日,你们怎能这般对一个小娘子?!”


    “快送她去医馆啊!”


    江庭耀皱起眉,转头看向人群,看阿莴忽然晕倒在那,他抬起手,命人将阿莴带下去。


    阿莴醒来的时候,瞧见自己躺在一处宫殿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就昏了过去。


    她明明还在挣扎着,恳请新帝允准她的请求,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身子一时有些受不住,因此昏了过去。


    阿莴看着这陌生的地方,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在这儿,大殿里一侧书桌前,已响起道威严的嗓音,“你当街拦住朕的车辂,有何冤屈陈述?”


    阿莴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慌张转头去看,这才看到,江庭耀正坐在那儿,低头批阅奏折。


    阿莴又惊又怕又惧,她几步站起来就跪到江庭耀的桌前,给他磕头道,“民女说了谎,民女没有冤屈,但是,民女确有一事要陈述,有冤屈的是另一人。”


    阿莴说到这,急急就道,“民女是江家儿媳,夫君江庭雪,是此次朝中之乱的贼臣,江容瀚之子。”


    “此次我夫君被家事牵连,锒铛入狱,可他一不曾参与政乱,二曾于天下有恩,民女想求陛下,看在我夫君如此为大沅的份上,饶他一命不死。”


    “不曾参与政乱?有恩于天下?”江庭耀抬起头,“你怎么知道他不曾参与政乱?”


    “因为,这场窃国之乱时,我夫君*人还在纣县赈灾,而后他陪我归家,等他回到朱城时,已是七月,那时候,此乱已起,他并不在其中。”


    江庭耀听到这忍不住笑起来,“小娘子,你以为,未参与罪臣一案,他就能逃脱开罪了?他江家犯的是谋逆窃国之罪,他既为江家人,便该同受牵连。”


    阿莴听到这,吓哭出声,“可江庭雪,他一心都是向着我大沅安宁的,他不曾入仕,却还为我大沅边关安危着想,他是好人呀”


    江庭耀听到这又问,“你说他有恩于天下,又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阿莴抬手抹掉眼泪,急声就道,“去年大沅旱情,之后蝗灾,原本势态可以挽回,是奸相罗约,故意压住此事不报,才导致流民起势。”


    “从纣县开始,流民一路往南暴动,而匪贼趁此行祸,天下眼见大乱。”


    “先帝得知此事,命各位大人们下来赈灾,我夫君并无官身,但受他父亲命令,跟随朝中大人洪运一同北上,参与赈灾。”


    “我们率先抵达吴县,吴县的地方官唐大人,却伙同当地豪绅势力,并不真的赈灾,只坐等朝廷发粮。我夫君见此,恳请地方禁军帮忙,又自己一人去同当地豪绅谈判,最终说服豪绅捐粮捐被,解了此难。”


    “而这期间,朝廷粮库已空,并未下发赈灾物资,全是我夫君周旋其中解决此事。”


    “我们此后一路往北,抵达纣县,纣县当地却早已人间地狱,山贼横行,肆意拦截抢杀路过的商队,死伤无数。”


    “我夫君为护当地流民,再次请禁军出兵镇压山贼,又孤身向军营借粮赈灾。”


    “呵”江庭耀听到这,忍不住笑一下,“好个江庭雪,他还敢打主意在军粮上。”


    “军粮有限,边关将士也要保住补给,而纣县附近的百姓,见到纣县有粮,全部蜂拥过来,人数多达两万。”


    “我夫君见此,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便想出来个法子,去向火罗国借粮赈灾。”


    这一段事的细节,是江庭雪在每个夜里,同阿莴亲热后,抱着她一点点说的。


    那时候阿莴很讨厌江庭雪,只听不语,此刻,她说起这些事,不知为何,心口满是心酸,愈加地想念江庭雪。


    江庭耀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最后,越听面容越严肃。


    他听完后,忍不住问,“所以,当时,朝廷的物资,直到现在都未送达到纣县百姓手里?而纣县百姓当时尚有两万余人?”


    “不错,是工部侍郎朱远也,朱大人来了告诉我们,我们才得知,原来朝中竟有大人,谎报赈灾一事,让所有人都以为,朝廷物资,已经送达到纣县一带。”


    阿莴急声道,“这样的官员,宁愿放弃上万百姓的性命,也要保住自己的政绩。而我夫君,一个身无官职之人,宁可冒着性名危险,宁可在火罗国赌一把,也要把粮食带回来给纣县百姓。”


    “两万人,那是原本该在这一场冬日里死去的两万人。”


    “陛下。”阿莴眼眶含着泪水,“我夫君救了两万人的命,又因为安定了纣县的民心,所以流民们开春之时全都纷纷返回纣县,耕种春粮。他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个份上,您能不能饶他一命?”


    江庭耀沉默片刻,却道,“他把能保命的玉给了你,你应该也知道他的选择了吧?”


    什么玉?


    阿莴听到这话却是一愣,很快,她想起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


    阿莴慌慌张张把玉从衣领里扯出来,问江庭耀,“陛下,您是说这块玉?您是说,这玉能保一个人的命?”


    江庭耀微微扬眉,怎么,这小娘子不知道这件事?江庭雪没和她说?


    江庭耀道,“江庭雪没与你说过吗?此为不死玉,乃我朝开创之初,太祖赠给后人的免罪玉。”


    不死玉?这是什么意思?


    阿莴还不明白,江庭耀耐心给她解释,随着这些解释,阿莴逐渐看到希望。


    她急急摘下这块玉,高举地起来就道,“陛下,我,我拿这块玉,换我夫君一条性命,行不行?”


    她又道,“我不要此玉了,陛下,我想拿它抵江庭雪的罪名,行吗?”


    江庭耀又扬扬眉,“你应该知道你公公江容瀚所犯的罪吧?即是说,这一支江家人,势必要被株连,怎么,你宁可拿这块玉换你夫君的命,也不愿要它,换你儿子的命?”


    阿莴听到这话,愣在那儿,儿子什么儿子?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江庭耀,江庭耀却反应过来,他道,“难道,你连自己怀有身孕一事,也不知晓?”


    怀有身孕什么?!


    她怀有身孕了?!


    阿莴大吃一惊,急急低头往自己肚子看去,她忍不住放下举玉的手,又抬起一手按在肚子上。


    她,她怀有江庭雪的孩子了?


    她肚子这里面,已经有个小人儿了?


    这是何时的事?!


    阿莴眼泪一下溢出,她知道,她刚得知这件事,很快就要失去这件事了。


    她的孩子也是江家人。


    阿莴抬起头,哽咽道,“我要换江庭雪的命。”


    孩子没了,总能再有,江庭雪的命却只有一次。


    江庭耀沉默片刻,最后道,“你说的事,朕会去查清,江庭雪暂时不会有事,你也回去好好养着身子吧。至于此生吃素,倒也不必,既是有孕的妇人,还是吃好些的好。”


    “但朕要你明白一点,朕不会因为任何人说的任何话,而放过谋逆之臣。”


    阿莴知道江庭雪暂时不会有事了,她以为是这块玉的原因,连忙小心爱惜地护着自己脖子上的这块玉,慢慢起身离开。


    “还有一事。”就在阿莴起身时,江庭耀忽又唤住她,他板起脸,严肃道,“往后在外,不可再说与朕有一个荷包的交情。”


    阿莴连忙点头应是,江庭耀这才唤人进来,将阿莴带出宫。


    三丫与敏行焦急地等在宫外,敏行急得就差给守卫跪下了,他真是个蠢人,怎么就放心让四丫姑娘自己去看巡街。


    倘若四丫姑娘有事,他真该死了!


    等阿莴从宫里出来的那一刻,三丫惊声唤道,“四妹!四妹!”


    敏行更是喜出望外,一下子奔过去,二人围着阿莴就不住地问,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莴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一脸呆滞地看着三丫,不知所措道,“三姐,庭雪,暂时不会有事,我,我却要当阿娘了”


    “啥?”


    “啥?”


    三丫和敏行异口同声道,二人都愣了一下,继而纷纷激动起来,“四妹,你,你竟有了身子?”


    “四丫姑娘,您,您有我家郎君的孩儿了?”敏行小心万分,眼见阿莴踏上马凳,就要踩到裙摆,敏行急忙上前,帮阿莴提起裙摆,“请上马车,请慢些,仔细着些。”


    小主子,这是他的小主子!他家郎君的大儿!


    阿莴还在梦中一般,她直到下了马车,回了屋,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有了江庭雪的孩子,她,她要当阿娘了!


    许是官家最后说的话,给了阿莴希望,又或许是那免死玉给了阿莴希望,阿莴小心地保护着自己脖子上的玉,心神也因这块玉,安宁许多。


    不管如何,她必要拿这块玉换江庭雪的命。


    侯争鸣一直在宫外等候,见阿莴出来,他一路跟着阿莴,看阿莴平安到家,他才长长呼出口气,转身离开。


    他当日对不起阿莴,今日为她种种,就算是他的赎罪吧。


    新帝巡街,四处喜闹,原本看守牢固的牢狱,官差们也松懈了几分。


    这一日包连又来到了牢狱前,求着官差放他进去探监,官差们懒得搭理这包连。


    众人没想到,就在大家都以为包连自上次之事后,不敢再强闯牢狱才对,万万没想到,包连这一次趁官差不备,又一次冲进了牢狱中。


    “九思!九思!我又来了!”包连没命地往下跑着,不顾身后追赶他的小吏谩骂,闯过层层台阶就冲到了江庭雪的牢房门前。


    江庭雪待在这黑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已是好几个月,忽然又见到包连,江庭雪面上很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他好像没了心气,死气沉沉在那盘腿坐着,只等着自己死期到来。


    包连却喘着气,将一小包吃食塞进牢里,“九思,今日外面新帝巡街,我赶过来看你。这里头都是吃的,你快拿走啊。哦,对了,里头还有一封信,是我去你家门前捡到的”


    小吏们已纷纷赶到包连这儿,拽起包连就要拖他走,包连嘶喊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捡错了信,就见上头写着你的名,从平隍村寄来的,我就捡起来了”


    “你们别拽我!”包连恼怒地挣扎着,与小吏争执起来,江庭雪却在听见他这话的一瞬间,整个人猛地醒神,扑到牢门前,弯腰去捡包连的包裹,抽出里面的信。


    地牢太暗了,只有过道壁上挂着的一点烛光照着,能看到点周围,江庭雪颤抖着手就冲到烛光一侧,低头看信。


    是阿莴的信,是阿莴写给他的!


    小娘子信上话不多,但就那么几行字,却叫江庭雪心头涌上股热意,沸腾灼烧至极地漫上来,使他再次活过来一般。


    她问他何时归家,说她瞧中了一匹喜服。


    她意思是她在盼着他回去娶她,她想他了。


    江庭雪心口急剧地继续涌上热气,缕缕缠绕着他,他知道这封信应该是阿莴早就写好寄来的信,现在阿莴应当已经听敏行说的话,心里恨着他负了她。


    她现在应当已经不爱他了。


    他亦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有生路的,父亲犯了谋逆窃国之罪,幽禁陛下,还假传圣旨,意欲谋国,更甚,意图弑君,这全是死罪,他为江家人,绝无可能逃脱。


    可江庭雪这一刻突又生出股留念,很不舍离开这世间。


    季将军和洪运都被关禁在家,他知道这事,但他想再试试。


    江庭雪飞速看完信,冲着牢门外喊道,“乐安,你去找洪运,洪大人,还有季将军,你去找他们!”


    “他们的折子很可能被人有意压了下来,你去帮他们递折子,一定要送上去,乐安,一定要将他们的折子送到陛下面前!”


    彼时包连已被两名小吏扛着头脚抬出去,因着他包家的权势还在,小吏们到底不敢真的伤了包连,只得这么扛起包连往外走,包连就这样四脚八叉被人扛起,仰面看着地牢,大声喊道,


    “九思,你有救了,是不是?洪大人、季将军他们能救你,是不是?!”


    “九思,我会去找他们的,你等我!”


    包连当日一出地牢,就去拜访季将军和洪运。


    他也不知道季将军能不能救江庭雪,就连季将军自己也不知道,毕竟,江容瀚之案,明摆着谋逆之罪。


    因着季将军和洪运都被喝令禁足在家,是以其中所有之事,皆是包连跑腿。


    季将军把当日边关,江庭雪发现的火罗细作写进折子里,洪运则把当初纣县赈灾的所有困难之处,重新写了一遍。


    二人都郑重地将这份折子交给包连,包连捏着折子,开始托包家关系,为江庭雪谋取一线生机。


    第126章 【VIP】


    因着阿莴有了身孕,也不好再成日地外出打探消息,她便让敏行每日去宫门前转转,看可有新的布告张贴。


    她却觉得自己窝在家中,胡思乱想着事不好,便与三丫一同商量,就在家门前的街道上,盘下了一家店铺,做小饭馆。


    三丫会做饭,吃食便由三丫来做,阿莴就负责坐在柜台前收钱。


    这样,她便可以每日坐在店里,听到外边最新的消息。


    “大娘子,大娘子,今日宫里有了新消息。”敏行今日一回来就嚷嚷着,阿莴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敏行,“庭雪的事有消息了?”


    “倒不是。”敏行站在柜台前,喝下一大口水,道,“说是包家的郎君昨日被打了,因他执意递折子的事,但就在昨夜,宫里忽派出一队侍卫亲军,不知作何去。”


    一听消息与江庭雪没有关系,阿莴失望地收回目光,埋头继续算自己的账,三丫却站在一侧感兴趣地问,“什么折子让那包家郎君挨打了?宫里派亲军出来做什么?这些亲军是干啥的?”


    三丫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敏行能回答的,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二人聊完后,这事就像往常寻常的落灰一样,此刻又埋入沉寂里,无人再去在意。


    然而这一夜晚上,皇城司静悄悄地去了季将军和洪运的家里


    次日,天亮了,敏行依旧开始每日外出打探消息的生活,可惜得到的答复,始终都是案子还在审理,暂未有问斩的决定。


    许是这迟迟没有定下的责罚,给了人一丝希望,许是当日新帝的话,让人觉得还有余地,阿莴莫名安心些许,每日就在店里守着最新消息。


    就是可惜,江庭雪所在的牢狱,不允许人去探视。


    日子一日一日过,阿莴时不时会在牢狱附近逛着,看牢狱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传出来。


    随着天气变凉,阿莴又开始担心起江庭雪在牢狱中的日子。


    “敏行,你今日再去问问,既然咱们不能进牢里,那能不能送些被褥进去呢?”阿莴坐在柜台前,问着一头细汗的敏行。


    敏行摇摇头,“大娘子,里头不给送呢,能送的话,咱们的信,早送进去了。”


    敏行说到这又道,“这牢狱就是会吓唬人哈,连只虫子都不给放进去,那肯定也不让冷风灌进去,郎君肯定冷不着,大娘子放心便是。”


    阿莴听着敏行说不到点上的安慰,嘴角淡淡弯了一下。


    很快,年末已至,阿莴不好让阿慧和守财担心,提笔写了信,只道自己在朱城很好,让爹娘勿忧,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有孕的事,给爹娘说一声。


    说了,阿慧和守财就来了,江庭雪入狱的事就会瞒不住。


    冬日的买卖做起来有些艰难,主要是太冷了。


    但三丫却在阿莴这家小小的铺子里,把买卖做得干劲十足。


    她似是从中找到了自己后半生的希望,什么活都抢着干,阿莴一时插不上手,只得让三姐自顾自忙着。


    今日又是如此,三丫从城门出挑过担子,里头是今日行商的商队卖给她的货。


    三丫咬牙挑起,就要回铺子里,她没走几步,忽有个人横到她面前,伸手就去夺她肩上的扁担,将三丫吓了一跳。


    “三丫姑娘。”


    一道熟悉的傻憨声音响起,三丫抬头看去,认出是胡永明,这才稍稍安下心,“胡永明,你怎么来了这儿?”


    “我家打铁铺子开到了皇城这儿,我爹让我今冬来城里学管账。”胡永明说着,自顾自帮三丫挑起货物,三丫却很不好意思,“那你自去管账便是,来帮我挑担子做什么?”


    “我想着咱们认识,你又是女子,这活不该给你干。”胡永明依旧傻笑着,就是不还担子给三丫。


    三丫肩上一下松快,她抬手揉揉肩膀,白他一眼,“你可真是个缺心眼,上赶着帮旁人干活。”


    胡永明莫名挨了三丫的嘲讽,却没有丝毫恼怒,只憨笑着承认,“我是傻,镇上人都瞧不上我,但我不坏。”


    三丫有些难言地看着胡永明,胡永明虽然是模样丑,脑子也笨,倒确实心肠不坏。


    胡永明便一路帮着三丫挑货到铺子里,他放下担子,转身就走,三丫过意不去,追出去问了一声,“你不进来喝杯茶,歇会再走?”


    胡永明道,“我不渴。”就此离开。


    他从始至终没提过二丫,也不因二丫拒了他的亲事生恼,三丫站在门前一会,摇摇头,转身进屋继续忙。


    阿莴有些好奇地看门外一眼,“三姐,外头是谁?”


    三丫撇撇嘴,“就是那胡永明,没想到他家铺子开到皇城这儿了。”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看着阿莴两眼亮晶晶望着她的目光,三丫无奈地又道,“我去城门看了,没有张贴宫里的消息呢。”


    阿莴有些失望地收回眼,她点点头,继续低头看账本。


    十二月底时,阿莴身孕已有六月,她已开始现出孕肚,每日挺着个肚子,有些不便,三丫不放心,让阿莴就在家里歇息。


    阿莴摇头道,“我若是在家,心里慌得很,只有在这外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忙起来,就会顾不上想可怕的事,才不会心慌。”


    三丫叹口气,罢了,这家店本也不为营生,权当给阿莴一点事做。


    新的一年又将到来,敏行这一日却折了一束梅花进店里,一进来就道,“可吓死我了,死狗,不就几支梅花,一直追着我不放。”


    阿莴在抬头瞧见梅花的刹那,愣在那儿,敏行已经把梅花放到柜台上。


    “敏行,你,你折这些花回来做什么?”阿莴好奇地问。


    敏行抬手挠挠后脑,“去年郎君也这么让我去折的,说大娘子定会喜欢。我方才路过个大户人家,瞧见他家后院园子里,一株梅花长过了墙,想起这事,就折几支回来。”


    阿莴愈加愣怔在那,“去年的梅花,不是跟火罗人买的?”


    “哪跟他们买啊,那些火罗人,才不会为了卖枝花,特意回火罗国里折花卖。”


    “那是郎君让我去军营的墙外偷折的,得夜里去才行。”敏行解释道,“雪兔也是郎君去跟人家季将军巴巴讨来的,不然军中的东西,能是随随便便送出来的?”


    “不过后来,季将军瞧我可怜,同意我每隔几日去军营里折梅花。”


    阿莴听着这些话,这才知道了当年他们在纣县时,一些事情的真相。


    一想到江庭雪在纣县时,顾着那儿的百姓,焦头烂额中,还想尽办法哄她高兴,阿莴红了眼眶。


    她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怎么办呐,江庭雪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孩子却快要生了。


    阿莴每日忧心着江庭雪那儿的案子,她不料就在年关之时,二丫带着李进,风尘仆仆也赶来了朱城。


    “天爷,四妹,你这儿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一个人扛着”二丫一见到阿莴,忍不住就要流泪,她一边抹泪,一边看着阿莴的孕肚,不住摇头,“若非你姐夫同窗告知,我们还不知道,你这儿发生的这桩大事。”


    阿莴笑一下,“二姐,你别担心,此事或许能迎来转机”


    她有一块免死玉,她必要拿这玉保下江庭雪!


    二丫却道,“你该跟我说,你我是姐妹,有事便该血肉亲缘一同分担。你瞧你,如今身子都已这般不便,还要硬扛着留在这儿等消息”


    二丫说到这,抬手一指李进,“四妹,你放心,你二姐夫的同窗就在朱城为官,让你二姐夫去打听看看,定能帮到你一二。”


    李进也点头道,“四妹,江庭雪的案子太大了,但是,我会尽力帮你的。”


    阿莴料不到二姐、二姐夫会这般关心江庭雪这桩案子,她感动地哽咽道,“那便有劳二姐夫,我,我想进牢里看看他,这事能办到吗?”


    李进道,“我去打听看看。”


    三丫站在一旁听着,想到什么却道,“二姐,此事万不可叫爹娘知晓”


    “我明白。”二丫忧心不已,“此事这么大,我知道说话的分寸。我跟你姐夫是瞒着此事出门,谁也没说,爹娘那儿,还以为你这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说着话,全都陪着阿莴,阿莴一时心头满满的暖意,倒不那么害怕往后。


    此后的日子,二丫跟着李进,一同去拜访李进的同窗,打听消息,可惜,谁也不敢去碰江家的案子。


    而这案子被太多人关注,李进的同窗,亦不敢私自放阿莴进牢狱探望犯人。


    “对不住,李兄,此事我很为难,实在办不到”


    “是,是,我也知此事令你为难了,不打紧,我再想想办法,就是不知你那还有没有相熟的关系,可以为我牵线一二,我去拜访”


    “李兄,这个关头,不会有人敢碰此案的,就是洪大人、季将军,那么大的高官,也因此事,至今被禁闭家中,谁还敢出面呢?”


    “是,是,那便打扰了”


    二丫跟着李进一家一家地拜访,又一家一家地吃闭门羹,二丫忍不住唏嘘,“从前真没想到,江家竟会落到如此地步,可怜四妹”


    “这便是命的无奈,谁知道少中老,哪一段好,哪一段差,哪一段才是长长久久”


    二丫夫妇二人相互说着话,冒着风雪,又去为阿莴,找下一个相熟的大人,继续打听案子。


    新一年开启。


    一月已至,今年的除夕来得早,大沅四处都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几分。


    阿莴到朱城也有好几个月,她始终没见到江庭雪一面。


    而江家这桩案子,也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出来,这案子之后走向如何,谁也探听不到。


    今日敏行照例出门去宫门前转转,二丫和李进,照例去拜访同窗,而三丫在店里忙了一上午,这会子店里没客人,她困倦得靠在一侧角落里打盹。


    唯有阿莴,她还在店里忙着。


    炉子上的水壶烧开了,阿莴笨着身子缓缓去提,又灌了几个汤婆子,一个放在自己座位上,一个轻轻塞在三丫怀里,一个搁置在一侧,等着敏行回来抱着暖暖身子,还有几个留给二丫夫妇。


    她重新给壶子装了新的凉水,把水壶重新搁置在炉子上。


    她一点没察觉,外面街上此刻人渐渐少了,大家都蜂拥着往城门跑去,不知在看着什么新鲜事。


    她就一手扶着腰,另一手四处摸摸,就这么在店里时不时走动走动,毕竟坐久了也累么。


    她也丝毫没察觉到,此刻店外飞雪之下,有道清俊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站在最后一个窗边,隔着透明的琉璃,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


    那人的目光格外地温柔,好似这一辈子,都看不够阿莴的模样。


    那人的眼眶,也极为难得地泛起了红,好似因看到这个小娘子,竟怀了他的骨肉,还一心求官家拿玉换他的命,而心头颤动不已。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直至身侧的敏行实在不忍心,低声道,“郎君,进去吗?外边冷得慌。”


    江庭雪依旧安静地站在那儿,看阿莴背对着他,就那么站在柜台前打着一方小小的算盘。


    眼见小娘子站得有些累,抬手揉了揉腰,却不想坐着的样子,江庭雪终于抬起步子,就这么一边往店门走,一边从每一扇的窗户里,一扇一扇贪恋地望着阿莴的身影。


    很快,江庭雪就走到了门前,他轻轻掀起厚实的门帘,有寒凉的风被卷了进来,瞬间吹拂起阿莴的发丝、裙摆。


    阿莴还在算着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吹着,有些冷。


    她一边拢了拢衣裳,一边转头就道,“客官,此刻已是未时,店里没有主食,但还有小食,您”


    她的话却瞬间全堵在了喉咙里,只有些怔怔地看着江庭雪,看郎君白皙清俊的脸上,胡子拉碴长了出来,而他就站在那儿,冲自己温和地笑着。


    阿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敢相信日夜思念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没有一丝前兆地,突然出现在了那。


    她看着看着,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闪着晶莹剔透的泪花,哽咽着嗓子,继续问下去,


    “要吃点什么?”


    店外的街道上,有几人刚从城门前看完热闹回来,从阿莴的铺子门前路过,一路走一路道,


    “新帝登基之年,大赦天下,念江家赈灾有功,放江氏一族出牢,江家这一支皇脉逐出宗族,江容瀚、江跃然几人,从此不得再入仕途,流放千里。”


    “陈氏一族、刘氏一族,全部贬为庶人,从此皇子不在,过去的荣耀也不在喽。”


    “而罗约这个奸相,霍乱朝纲,危害天下,革职驱离,流放千里之外,此生也不能再回朱城。”


    “新帝仁义啊,此等乱臣贼子,该全杀了才对。”


    “怎么杀?你不知道新帝身世吗?新帝是太祖一脉的后人,同这一次犯事的江家,可是同一脉的亲戚呢”


    “非也,非也,官家不是因此饶过江家,而是江小侯爷,戴罪立功,将当初桓国细作的功劳,还有救灾救民之功,抵了替父担罪,官家这才顺势放过江家。”


    “非也,非也,官家并不是这个原因才大赦天下,而是官家不是先帝亲子,却受上天垂恩,被先帝挑中,得以登基为帝。他也想以善念回敬神明,给世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啊!这样啊”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