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郎君要奴去打听的,主母一事,奴打听来了,就在前几个月时,府里确实发生了件事。”
哦?总算打听出来了?
原来,自三月初时,江庭雪的母亲,潘婉莹就开始试着与刘贵妃走近,她已在笼络宫中贵人,皇后、贵人,两边她都想交好。
江家一向是太子一党的人,以江容瀚为首的江家人,皆是站在皇后娘娘这一边,支持太子将来继位的。
潘婉莹原本该站皇后这一边,她却突然改了主意,试图与刘贵妃往来。
刘贵妃并不是皇后这一边的阵营,也不笼络罗约另一边大臣的阵营,只因刘家拥有军功,刘贵妃有娘家做依靠,并不惧怕朝中势力。
如今西北边境,桓国虎视眈眈盯着大沅,随时有可能进犯大沅,仗着大沅此刻要倚仗刘将军领兵作战,刘贵妃一时风头渐起,开始与皇后娘娘作对。
皇后原本是亲近着潘婉莹的,毕竟,皇后与江容瀚这一支江家人,关系素来友好。
偏偏潘婉莹生出心思,要与刘贵妃走近,皇后得知此事后,很有些愠怒。
刘贵妃却也对潘婉莹的示好淡淡,无甚表示。
无它,江容瀚一支族脉,已不是当今官家这一支脉的近亲,而是太祖那一脉的,潘婉莹虽是官家这一族脉的近亲,可惜她嫁的是江家这一旁支的血脉。
潘婉莹或许也是因此,对江容瀚感到不满,她嫁入夫家,倒离帝王权势更远了些。
皇后与刘贵妃,都各生有一个儿子。
皇后陈雅瑜生的是太子,江祖安,今年四十岁,刘贵妃生的儿子,桂王,江祖怀,今年不过十三岁。
太子江祖安自小体弱,性子温和,而桂王江祖怀,身体却很康健,是以潘婉莹笃定往后,官家定是愿意让江祖怀继承大统的。
潘婉莹本有着很深的嫡庶之念,她虽然更喜欢太子,但架不住对往后的担忧。
太子多年养病深宫中,甚难见人,倒是江祖怀,官家亲自教导着这个小儿子,潘婉莹因此便更愿意亲近刘贵妃一些。
得知刘贵妃的侄女刘鸢,已开始相看人家,潘婉莹从今年三月起,便常去宫中,借着给族亲请安的名义,与刘贵妃说话。
渐渐的,刘贵妃似乎愿意搭理潘婉莹。
刘贵妃近日却有烦心事,对潘婉莹好似埋怨,“官家年轻时瞧中个女子,可惜那女子福薄,没能等到官家继位时便死了,官家对这女子,便一直念念难忘。”
“近来皇后娘娘那儿,竟送上一位妙龄女子,与官家心里头那亡人有几分相像,官家喜欢得不行。”
说到这儿,刘贵妃忍不住暗暗嘲讽,想不到官家都病成那般模样,见到这美人,勾动情思,病中也要贪欢。
她看着潘婉莹,不住叹气,“官家已封那女子为曹美人,这下可怎么办呢,官家那么喜爱她,若有朝一日,曹美人有了身孕”
潘婉莹劝着刘贵妃,“娘娘已是贵极人上,此事不会困扰娘娘的。”
“怎能不困扰呢?”刘贵妃道,“有了这个美人,皇后娘娘已是大权在握,如今手里又有个太子,本宫只有个桂王,叫本宫如何不忧心。”
“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刘贵妃话说到这儿,却又道,“此事实在困扰于本宫,若江夫人能为本宫解了此烦,鸢儿的亲事,本宫考虑几分。”
一听自己的小表弟能娶到刘鸢,潘婉莹很是高兴,她脑筋一转便道,“此事我自愿意帮娘娘分忧,我哥哥在朝中任右谏议大夫,他这些年一直为仕途烦心,宫里有资历的大人那么多”
刘贵妃听到这笑一下,对潘婉莹意味深长道,“潘大人若能为本宫解决此事,本宫必去官家那儿,为他说情。”
得了刘贵妃的准话,潘婉莹放心下来,告辞离去。
她出了宫,隔日便去大哥家里,拜访潘忠恕。
潘忠恕听到自己多年职务,终于能往上升,很是动心,他同潘婉莹商谋道,“贵妃娘娘盛宠多年,桂王又如朝日,她若真肯帮我,去同官家提上一嘴,即便事不成,能叫官家留意到我,也是好事。”
“就怕”潘忠恕犹豫,“就怕会因此得罪了皇后娘娘。”
“怕什么。”潘婉莹笑一下,“自古富贵都是险中求,太子的身子,朝中人人尽知,而桂王却即将大鹏展翅,大哥要不要搏一搏,全凭大哥自个决定。”
潘忠恕垂下眼帘,吹了吹手中的茶盏,“外臣不可干预后宫之事,要为贵妃娘娘去此烦忧,还得有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这合适的时机,很快来了。
今年夏日起,旱情便严峻起来,直至六月,各地都没有雨下,而粮收之季,眼见就要受此影响,百姓们纷纷烦忧。
潘忠恕抓着这一点,率先在朝堂上,痛斥天下大旱,乃是天地阴阳失调之故,如今世间阳盛,而宫中阴极,唯有放出一批宫女,嫁入民间,上天自会降雨。
潘忠恕一番话,顿时引起一阵喧哗,罗约阴沉着脸看着潘忠恕,他压着旱情此事,不欲让官家得知,没想到这个潘忠恕倒是捅了出来。
不过,此时六月,大沅还未发生流民一事,只是天不降雨,潘忠恕说便说,带给罗约的威胁并不算大,罗约也就没把潘忠恕如何。
官家此刻人在病中,不常理政事,罗约便叮嘱手下人,不要将更多民政之事,报给官家知晓,只要让官家知道,有他罗约在的大沅,处处盛荣便是。
官家人在病中,到底也隐约听到如此惊闻,他唤罗约来问话,罗约轻描淡写将此旱情往轻处说。
果然,官家听到无雨,一开始很是担心,但听了罗约的话,又相信此天象不过是暂时的,大沅各地水利皆畅,有何可担忧的?官家放下心。
然而这一场旱开始持续不断。
至八月时,旱情一事愈加严重,消息突地四下传开,官家再次听到了风声,再次起了担忧,他请司天监过来问话,究竟北方何时能降雨?可司天监也只是个凡人,这天爷要不要下雨,他也做不得主啊。
是以司天监摇摇头,将未来可能还会继续旱着的预测,告诉给官家。
官家愈加担心,再次唤罗约来问话,罗约却心生一计,既然未来还会持续干旱,而潘忠恕不顾死活,几次想法要见官家,偏要撞他的霉头上,行啊,他就成全了潘忠恕。
等官家唤来罗约,想听罗约的意见时,罗约难得地附和了潘忠恕的话,道横竖天下无雨,陛下或许试试也无妨。
见罗约如此,官家对于潘忠恕的这番话,终于痛快应下,答应放人出宫。
只用一批宫女,便能解决天下旱情,还是很划算的,官家便在朝堂上下令,放了一批年长的宫女出宫。
可是,天上还是未下雨。
刘贵妃这时候去见官家,私下劝官家,“此事定是天神觉得宫中诚意不够,所以没有降雨,官家若真为天下百姓,当割舍自己的心爱之人,将此诚意献于天神,天才会下雨。”
说到官家最近心爱之人,当然是曹美人,官家很是不愿,再三考虑,此消息却传到皇后娘娘和罗约耳里。
皇后娘娘这才知道,刘贵妃指使潘忠恕突然在朝堂之上发难,原因何在,陈雅瑜气得一拍桌面,“好个潘忠恕,敢如此与本宫作对。”
宫中嬷嬷劝着皇后,“娘娘息怒,或许是有误会?”
“潘家行事已是如此,本宫能误会潘家什么?想不到这潘忠恕这般不顾情面,他亲妹嫁给江容瀚,本宫往日可是多番照拂他妹家的,潘家竟恩将仇报。”
皇后娘娘由此怒了潘婉莹,连带江容瀚也瞧不顺眼。
而罗约却也瞧出了潘忠恕的打算,他冷笑着,反倒按兵不动,要看这一场热闹。
随着旱灾愈加严峻,官家不得不忍痛将曹美人放出宫。
天上依旧未下雨。
官家这时反应过来自己被骗,怒得大骂潘忠恕一顿。
罗约趁机发难,将潘忠恕贬去外地为官,潘婉莹得知时,只觉天都快塌了。
她急去宫里求见刘贵妃,想要刘贵妃出面帮忙,救大哥此事,刘贵妃见了她,却绝口不提,让刘鸢相亲的事,更别说自趟浑水,去救潘忠恕。
总归人已经利用完,刘贵妃去了心头大患,她的儿子,桂王,未来依旧有极大的胜算继位。
潘婉莹见刘贵妃过河拆桥,翻脸不认,她心中焦急,忍不住失言质问,刘贵妃却慢腾腾对她道,“江夫人好大的胆,敢如此质问本宫,不过本宫谅夫人事急临头,也能理解你的焦心,便不同你计较了。”
“至于刘鸢的婚事,不是本宫不守信义,只是刘鸢年纪虽已满十五,心性却还稚嫩,本宫想着,将她多留身边两年而已。”
她又道,“本宫曾经说过此话,其实也能兑现,只是你的表弟,家世虽好,他却并无什么官职在身,叫本宫如何敢把鸢儿与这样的人见面?”
事到今日,潘婉莹才看出了刘贵妃的险诈,也知道了刘贵妃绝不会帮忙潘忠恕一事,潘婉莹只得咽下气怒,回到家中求江容瀚帮忙。
江容瀚得知此事,被潘婉莹的愚蠢怒得,责备她道,“我大沅向来,立嫡以长不以贤,你去同刘贵妃靠近做什么?反倒失了自己的臂膀。”
潘婉莹忍住气先服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还请夫君想个法子,帮我大哥一把。”
江容瀚冷哼一声,“如今罗约正等着拿我错处,你大哥此事,我若真的出手相帮,他立时会奏疏弹劾我,如此步步错下去,我们后面才是真的要等死了。”
潘婉莹吃惊道,“那我大哥怎么办?就此告别仕途了?”
“慌什么?”江容瀚淡定从容,扫自己娘子一眼,“官家极是信任罗约,罗约又视我为眼中钉,唯有先将罗约拉下马,才能再往下看。”
“往后你应当同皇后娘娘一条心才是,只要太子继位,还怕你大哥回不来朱城?”
江容瀚现在的心思,都在对付罗约上,无心理会潘忠恕那儿的事,潘婉莹却听出还有希望,到底聪明地没再纠缠此事,而是琢磨着如何扶起表弟。
她直到现在,依旧觉得,太子体弱,活不了太久,以后大沅江山,定还是要桂王继统的,刘贵妃的侄女刘鸢只要还没定下人家,她表弟就还是有希望娶到刘鸢。
潘婉莹无非是想多几条门路,江容瀚显见是支持太子这一边的,若将来真是太子继位,自然是好,但若往后真的是桂王继位呢?江家岂非要失势?
想通此处,潘婉莹再不打算通过刘贵妃见到刘鸢,她倒是从刘贵妃的话里醒了神,开始为自己表弟留意起朱城里的空职。
很快,鸿胪寺主薄一职,让潘婉莹瞧上。
江庭雪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这一桩事,未了,摇摇头,“想不到我不过离家几月,家中竟发生如此之事。”
他一向知道自己母亲,喜欢权势,工于心计,爱谋算利益,偏偏母亲行事并不周全,也是她自小顺风顺水惯了,以为做什么都能如自己所想那般顺意。
如今闹出如此一事,连累舅舅被贬职,引来皇后不满,事情已是这般,江庭雪也无法改变,他只能再摇摇头,为这些个事无奈叹气。
此后没过多久,迎来秋闱放榜。
秋闱放榜之后,九月,蝗灾顿起。
大沅各地流民忽然暴起,在罗约制定的苛政之下,官府还要增收粮税,于是,从北方纣县开始,先是今年大旱导致粮食无收,继而出现蝗灾,流民彻底离乡出逃,四处沿道抢夺粮食。
流民一闹起来,大沅社会安宁瞬间紧张,大沅隔壁的桓国,似有察觉大沅的乱象,开始厉兵秣马,大沅也收到桓国的军情情报,知道桓国的蠢蠢欲动,两国边关局势一时紧张起来。
第72章 【VIP】
江容瀚知道机会来了,朝堂之上,以江容瀚带头,先拿出罗约给各地方官员暗中下的命令书信,指责罗约的跋扈,引发了大沅如今的横征暴敛事态,罗约乃千古罪人。
而各地茶引一事、河堤猫腻、漕运船暗藏玄机,等等诸如此类的罪行,被江容瀚一一列举出来,直道罗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贪婪无度,以国本命脉为自己财库充盈,使得民声哀怨,流民四起,
官家人在病中,原不想理会这些猛烈的抨击之言,还想护住罗约,实在是罗约用得太趁手,便就称病重不出,依旧让罗约掌控各处事务,让罗约去解决眼前这些难题。
如此僵持到十月,各位御史言官见官家如此,全部心生不满,联手猛烈地抨击起罗约。
十月,江容瀚在众臣支持之下,再次拿出桓国整军的暗报,再次上疏,斥责罗约在其位不谋其政,祸乱天下,眼见敌国汇聚兵力即将进犯边关,罗约还纵其手下肆意剥削百姓,实罪该万死。
他要求陛下下令赈灾,否则民乱国本,敌国必将进犯我朝。
敌军将犯?
如今形势已到如此急迫的境地了?
官家被此形势吓了一跳,终于不得不出面下令,暂令罗约在家中反省己过,并派禁军去各地支援镇压暴民,先稳定大沅国内安宁。
江容瀚还是不满意,此次若不趁机将罗约彻底拉下台,只怕后患无穷。
朝中风云如此,江容瀚以边关形势危急,天不降雨,蝗灾四起,这些都是因罗约无德,却在朝为官导致,唯有降下责罚,把罗约革职驱离朱城,天才会下雨,各地形势才会好转。
因江容瀚带头举事最为猛厉,而这时候大沅各地流民之势已是很严峻,官家无奈之下,罢免罗约官职,放罗约去地方上任职,以此平息众怒。
罗约就此丢了宰相一职,他一倒台,各地方上同他一条阵线的官员,也纷纷被查。
平隍县的俞知县、巫县丞,就在这一次中被查案下马。
而刘将军也带兵先赶往西北边关观望局势。
这么一通波折下来后,十月悄然过去,十一月到来。
罗约离开朱城,天上果真下起大雨,官家见天象如此,也不禁心生后怕,此时大沅国西北面的桓国边关危机还在,北面的流民暴行还在,急需朝中大臣过去平抚此事。
官家听从江容瀚的谏议,下令开仓赈灾,并派朝臣们赶赴各地进行赈灾安抚。
可惜这时候的大沅,暴民已是各地聚集,山贼趁乱出动,难以收拾,而粮库开仓后也才发现,粮库竟无足够的粮食赈灾。
现在才刚刚十一月,马上寒冬来临,至明年秋收时,还有漫长的大半年要度过,大沅北方一带那么多的百姓,官员们要如何筹粮赈灾?
更别提此刻大沅境内,各地粮价贵过金银的行情。
困境摆在眼前,没办法也要硬着头皮去面对,被委以重任的官员们,各个面色凝肃地出发,赶赴各地赈灾赈粮,探查民情。
“芙儿,小心着些。”
连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务操劳,今日总算在家的江跃然,一大早便小心陪着自己的娘子林氏漫步园中。
此时的林氏已有孕肚,她扶着肚子,挨着自己的夫君,正满脸微笑地散歩着,还未说什么,瞧见前头一道身影,林氏愣了一下,继而往前走过去,对着那道身影就要行礼,
“儿媳见过婆母。”
“儿子见过母亲。”
江跃然夫妇二人对着那人恭敬问声,但就在林氏要行礼之时,江跃然一把扶住了她,只自己站在那儿行了一礼。
原是潘婉莹站在那儿。
潘婉莹淡声应下,转头去看江跃然夫妇二人,她道,“怎么不好好在家中养着身子,这么早出来走动。”
林氏微有紧张地应话,“祖母劝我多走走,说到时临盆也好产子,媳妇便想着,这清早的气息最宜人”
“那你慢慢走一会便回去吧。”潘婉莹说到这,目光微有轻蔑地看江跃然一眼,“不好好歇在屋里,到时孩子若再有什么差错,我可担不起此名头。”
江跃然目光猛地刺向潘婉莹,潘婉莹却轻视地笑着,缓缓转过身,“总归我不曾让你们来请安过,我可盼着你们能好好的。”
“是,儿媳谢婆母体贴。”
潘婉莹不再搭理二人,就此离开,林氏松了口气,她身侧的江跃然却一脸阴沉地站在那儿,看着潘婉莹的背影沉默不语。
等林氏回了屋里歇下,江容瀚唤江跃然去书房,父子二人一见面,便又开始商议起各种大小事务。
紧要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眼下还剩下个派遣官员去各地赈灾的事。
江容瀚慢慢看着所有前往各地的官员名单后,想到什么,开口问江跃然,“你可查清楚了?纣县那儿确然已无人?”
“是,儿子命人去查的消息就是如此。”江跃然道,“如今只有靠西边一点的吴县还有人,这最北的纣县,已是空镇,荒无人烟。”
“嗯。”江容瀚满意地点点头,“如今大沅各地皆已派了官员前去赈灾,就剩几处地,吴县挨着纣县,这两处地算一处。”
“纣县那儿虽是最北,但既然已是无人之地,远一点也无妨。”
他说到这,低头看着派去纣县的官员名单,不禁微皱起眉,“就是这派去纣县的安抚使洪运也太年轻了些,头一回接这差事,叫我不放心。”
江跃然笑一下,“父亲,纣县已经无人。”
“这倒是。”江容瀚合上名单,不再做更改,“去,把庭雪给我唤来。”
朝中派了各位官员赶赴各地筹粮赈灾,江庭雪也再次领了个差事,要跟着制置使并安抚使洪大人,洪运,一起去纣县赈灾。
说是赈灾,实则就是去纣县看看而已。
父亲如此安排,江庭雪倒也不推辞,横竖这一行,他就是跟在大人们身后帮忙的,无需他做些什么。
江庭雪便又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出发,江府里一时忙碌着这事。
“如今都十一月了,马上会下雪,那纣县地处火罗国边关,危险得很,你就要去那边,又冷又苦的地方,叫我怎放心得下。”江老夫人拄着拐杖,不住摇头道,“都是你父亲干出的好事。”
江庭雪却知父亲这么做是为什么,先前他无心科举,也瞧不上荫补,父亲便想用另一条路,送他入仕。
只要此次大沅灾情缓解,江庭雪等同带着功劳回来,江容瀚便能向官家请奏,让官家给江庭雪一个官职入仕。
而此行也很容易,有朝廷派下的官员分头去各地赈灾,核算当地所需物资,再向朝廷申报,朝廷后头会派发物资过来救灾。
当然,不管后面朝廷是不是真能派发物资下来,总归在此期间的物资,就要靠官员们自己想法子解决了。
显而易见,此次赈灾,去靠近南方的灾区会更容易办此差事,毕竟江南富庶,富户也多,而且今年江南沿海一带,依旧下了雨水,虽然雨水确实少过往年,但粮收方面也顺利有了收成。
但这些地方,皆有资历重的官员前往,要干的活也不会少。
江容瀚有私心,派小儿子去了虽远却轻松的纣县。
纣县都无人了,还赈什么灾,了不得去管一下吴县,这吴县稍稍靠西一些,离纣县不远不近,之后去纣县走个过场也就能回。
江老夫人很不放心,不住道,“纣县,那可是今年大沅灾情之后,率先暴起流民山贼的地方。”
“你就要过去那儿,叫我怎能安心?不行,我要同你父亲再说几句。”
江庭雪笑着拦下,“祖母勿忧,纣县那儿已经没人了。”
他反倒安抚起江老夫人,“北国风光犹如豪情墨画,孙儿也想去见识一下塞外风景,祖母无需忧虑。”
“那你此行去,大约多久回?”江老夫人又问。
“父亲说,纣县无人,应当不费什么功夫,了不得时间都用在路上。”
“至于吴县,赈灾之后就能回。这样一来,约莫明年春日时,我便能回。”
一听江庭雪竟要去那么久,江老夫人连声叹气着,江庭雪却又道,“祖母生辰即将到来,孙儿的礼也要送上,祖母千万别忘了您说过的话,到时候收到礼,不要嫌弃才是。”
江庭雪见过小娘子的绣活,那几只荷包不算优秀,只怕她绣出的夹衣,也难比朱城里金线银针织就出的耀眼。
怕她的货被比下去,遭来祖母的不喜,江庭雪此刻又叮嘱一遍。
江老夫人却被江庭雪这话逗乐,“什么礼啊,你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显见是你专门为我寻来的,我可得好好瞧瞧。”
江庭雪却只笑不语,吊足了江老夫人的胃口,他端着茶杯慢慢喝着,“很快便能送到朱城,到时祖母便能见着。”
几番闲谈安抚下来,江老夫人总算安心些许,江庭雪便从江老夫人屋里离开。
他下意识看一眼日头,又将近午时,他慢慢往自己院子行去,行至途中,瞧见大哥从父亲的院子里走出来,江庭雪停下脚步,看江跃然往自己这儿走,他嘴角微微勾起,“大哥。”
“嗯。”江跃然对他点点头,“怎么这会在这儿?”
“祖母方才唤我,同我叮嘱了些话。”江庭雪道,“她老人家不放心我此去纣县之行,我哄了一会,这会她才肯放我走。”
江跃然忍不住边摇头边笑道,“纣县那儿已然无人,祖母有何可忧心的,她老人家真是”
“我也是这般同她说的。”江庭雪道,“大哥办事一向妥当,既派人去查纣县那儿的状况,自不会有差错。”
“就是可惜”江庭雪说到这,有些无奈地看着江跃然,“我此次出发,估计赶不回来看我的小侄儿出世,颇感遗憾。”
江跃然微微愣在那儿。
“但是,大哥,大嫂再度孕子,大哥要再做父亲,”江庭雪又道,“我实为你们感到高兴。”
江跃然沉默片刻,对江庭雪笑一下,“回屋里歇息吧,九思。”
“好。”
江庭雪应声,转身要走,江跃然忽又唤住他,“等等。”
他停顿片刻,问道,“九思,你此行要带多少人过去那儿?”
“带人?”江庭雪想了一下,“此行我想带几个人便够了,与其多带人,倒不如多带些物”
“不行!”江跃然下了命令,“纣县那么远,你怎么也要带一队护卫过去,晚些时候,我去同父亲说这事,别的随你。”
兄弟二人说完这话,江跃然便继续往前行,江庭雪站在那儿望着江跃然的背影一会,转身也往自己屋里回。
他刚进了屋,敏行却匆匆赶了过来。
敏行捏着封信就递给江庭雪,低声道,“郎君,陈蝴的信到了。”
哦?陈蝴的信总算到了?
江庭雪心情颇好地*接过信,一想到信上要说的人,他嘴角禁不住又上扬些许。
第73章 【VIP】
他就这么一边看着信,一边往屋里走,岂料,他才刚看几眼,忽停下脚步,面上已生出了薄怒。
[侯争鸣寄了信来,娘子得知侯争鸣病倒,连夜偷跑离家,孤身上路,欲前往朱城探望侯争鸣,属下已陪同在侧。]
江庭雪阴沉着脸,就将信纸拽入手中,他一踏进正屋里,嗓音就带上了恼意,“这侯争鸣不过一点小事,也要特意写封信寄回家不成?”
他到此刻才得知阿莴已在前往朱城的路上。
江庭雪心内不由生怒,小娘子太不知事,为着个侯争鸣,竟敢孤身往北上来。
她可知如今外头世道多乱?不说旁处,就是朱城门外,也聚集了不少流民,若非后面禁军出动,将这些流民驱赶至隔壁州安顿下来,只怕朱城也要生出乱象。
幸好他将陈蝴师兄妹二人留在阿莴身边,原是为着盯着小娘子,别让人在他离开时嫁出去了,谁料这关键时刻,倒起了大作用。
眼下可糟糕,小娘子不给他乖乖待在家里,倒已经偷跑出来了…
然而,再怎么惊怒,江庭雪最恼的是侯争鸣。
那么大个郎君,也不是孩子了,怎么什么事都往家里说?莫不是还未断.乳的婴孩罢?
想到侯争鸣现在早已病好,天天神清气爽地去书院念书,而那个小傻瓜,却在这危险的一路上担惊受怕
敏行见自家郎君这般生恼,吓了一跳,他跟随在江庭雪身侧问,“郎君,陈蝴说了什么?”
江庭雪面色阴沉地站在屋中,并不搭理敏行,只兀自沉思着,“侯争鸣如今病已大好,我却马上要离开这儿…”
简直像是连天也在帮着侯争鸣,如此一来,岂不正好让他二人顺利见面,从此亲密无间。
江庭雪森森冷笑数声,一时冷静下来,他缓缓道,“去,给陈蝴回封信,让她把人给我直接带去吴县的驿站。”
他此行目的是纣县,但要先去吴县赈灾。
敏行有些迷糊地怔在原地,他应着声,琢磨着,不知自家郎君究竟要陈蝴带什么人,但他也不多问,下去就给陈蝴回信。
周管事本已收拾妥当江庭雪的行囊,岂料当日,江庭雪却命周管事再备些女儿家用的物什,“诸如一应好看些的,不管妆面镜箱,还是衣罗锦纱,都装些吧。”
“还有些菜肉也都装上,对了,先前平隍村买的腌菜可带着?也装一罐带着。此为最紧要之物,切记勿漏”
带平隍村的腌菜?
周管事先是一愣,继而应是,立马转身去采办这些个骤然要多买的物什。
他甚至都不用问该买什么尺码的女物,便知江庭雪说的是谁。
这些年来,江庭雪唯一这般惦记的小娘子,还能有谁?
除去那个平隍村的小丫头,周管事忍不住笑着摇头,已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得,二郎总算开窍了。
十一月寒风萧萧,就要下起冻人的雪,大沅各地草木摇落,凝露成霜,风里的冷意,一日比一日刺人。
阿莴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看着沿途的风景。
这一路上,她跟着陈蝴,大抵是从深山山路走,不走官道,也不走寻常的山路,如此一来,大大减少了遇见山贼的机率。
但还是会遇见山贼拦路,流民乱象。
阿莴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那么多的流民,瞧着山脚下长长的官道上,衣衫褴褛的人海,一个接一个往南下走,看不到头,如斯恐怖。
而那些半路拦截的山贼,更是全持有刀剑在身,专门守在山路间拦截过往的商队,遇着不听话的商客,毫不留情就杀人越货。
阿莴就坐在车内,听着外边的动静,虽然陈蝴每次都关紧车窗,不让阿莴看见外边凶残的一幕,但每每听到车外,可怜的商客被山贼杀害的惨叫声,阿莴都吓得不行。
有一次阿莴离这些山贼最近。
当时山道上埋伏有十几名山贼,其中有一名从树上跳在了车厢顶上,马车跟着摇晃起来,阿莴就坐在车里,惊慌地听着顶上接着跳下第二名山贼。
山贼凶神恶煞,就要强行闯入车内,彼时陈蝴已经浑身绷紧,就要准备在阿莴面前暴露身手,将腰间软剑抽出杀贼。
幸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纳言及时追上,以一挡十,一剑杀尽车外的山贼,又跃上车厢顶上击落那两名贼人。
马车总算恢复平稳,阿莴颤抖着双唇,也总算见识到这一场大沅流民之祸,如何可怕。
这去朱城的一路,阿莴的心神就是如此,始终惊慌失措地担忧着安危,她不止一次暗自庆幸,幸好她遇上陈夫子,还恰巧能跟着陈夫子一块去朱城,不然,只怕她这一次出门,再不能回家了。
“陈夫子,山贼竟是如此凶狠的人。”阿莴不住感慨,陈蝴点点头,“不错,所以你千万别再想着自己独自在外,若落入这些山贼手中,能一刀给你个痛快都算命好,命不好的…”
见阿莴听得脸色愈加发白,陈蝴有点不忍心,换了个温和的说辞,“命不好就吃点苦,死得慢些。”
陈蝴叹口气,继续说着今年下半年大沅国干旱无雨,各地颗粒无收的状况,阿莴这才记起,先前母亲分明同她说过,外边世道乱了,她当时并不知这话的严重。
当年,阿莴爹娘也是一路逃难出来的,定是见识过此等惨烈的事。
可她是小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平隍村的村民又大多淳朴善良,阿莴自小的日子便安逸平静,想象不出世上还有这般惨烈的事。
如今,阿莴总算见识到世间残酷的一面,她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真有这般凶残的人,会真的将旁人杀害。
她不禁害怕地想着,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再选一次来不来朱城找侯争鸣,她恐还是要来的,但是她会雇个镖行的人跟着,最好世道也能安稳些。
不然,让她孤身一人,怕是不敢来了。
她还庆幸,庆幸每次在路上遇见的这些凶狠山贼,他们每次靠近阿莴的马车时,总会路过一位身手不凡的侠客。
那侠客总不爱说话,只喜欢遇见不平拔刀相助,每每这时,陈蝴都关上车窗,不让阿莴瞧见外边血腥的景致,阿莴只能心惊胆跳地听着外边形势逆转,响起山贼们惨叫的动静。
阿莴就这么坐着马车,哒哒到了朱城的山外。
而她这一路沿途所见的景致,也从婉约的江南逐渐转至旷野的北方。
北方的景致与江南不同,风干物燥天地阔,似是糙野的牛皮扇动起呼啸的风,全是豪迈的畅快。
阿莴便是一路又惊又怕地,看着这般不同的风景,进入到朱城地界。
自进来朱城附近的山脉后,阿莴便发觉山贼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便是官道上一路乞讨,衣衫褴褛的流民,也越来越少。
她不知这是因为在天子脚下,有重兵把守的缘故,山贼不敢在这儿闹事,流民则被迁赶至隔壁州县安顿下来的缘故。
当然,还有流民们大多都已南下,这北方所能见到的流民,自然越来越少。
阿莴好奇地看着车外的山景问,“陈夫子,咱们还要多久能到朱城?”
陈蝴坐在马车另一边,面不改色道,“还有很远的路。”
阿莴不由叹口气,“朱城可真远呀,瞧着咱们这一路出行,天越来越冷,朱城还遥遥无期。”
她抬手置于唇边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她不禁想到侯争鸣,他这一路走这么远去考举,偏还病倒在朱城里,此刻不知他如何了,她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难受得紧。
陈蝴赞同道,“是快下雪了,等到了下一个驿站,我去看看可有厚衣卖。”
阿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到时衣裳可要让我自己买。”
这一月来,她路上吃的住的用的,全是花陈夫子的钱,实在叫她过意不去。
陈蝴却每次都拿江公子出来挡着,就是不许她用到自己的钱。
阿莴虽许久没见到江庭雪,这一路光是听江公子三个字,就算与江庭雪素不相识,也能把人给听熟了。
阿莴莫名觉得又欠了江公子的人情。
她继续同陈夫子说着话,却不知此刻车窗外,悠悠晃晃,从山脚下庞大恢弘的大沅朱城上,一晃而过。
马车继续朝北前行。
十一月已至。
随着车外的景致,从环绕四面的山,骤然进入到一望无际的荒原时,天立时寒冷了下来,阿莴也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依旧每日时不时趴在车窗上看路上的风景。
小娘子这一路心惊胆战,有惊无险,却由此一路见识了沿途的风景,也算有所收获。
她转头对陈蝴笑道,“陈夫子,这后边的路上,虽再没山贼出现,可也没什么人烟出现,我觉得上一回见着人,还是好几日前的事了。”
陈蝴“嗯”了一声,目光却盯着车外远处的驿站,她知道,现在他们已进入吴县地界,她即将护送阿莴抵达目的地,就在前边的那个驿站里,她的主子就候在那儿。
这些日子,因着路上的人烟变少,虽然一路的沿途不一定能遇上开门的驿站,但只要能遇到,陈蝴都会带着阿莴下车,去驿站里休息一会。
阿莴却浑然不知,她又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转回头继续看着车外冷萧萧的风景,对陈蝴道,“夫子,咱们现在离朱城还有多远?”
“想是快了吧”陈蝴含糊地道,看前方那座驿站,越来越近。
第74章 【VIP】
“一会到了驿站,咱们稍作休息,我先去打听一下,到朱城还要几日,你便先在驿站里吃点东西,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能回来。”
陈蝴这么交代着,小娘子不疑有他,点头应好。
马车“哒哒”到了驿站,这是去往吴县的沿途中,设立的其中一座歇脚之处,阿莴这一路已是很习惯途中下来驿站歇息。
此刻她见马车停下,快活地下了车,转头看陈蝴驾着马车,去附近问路,逐渐远去。
她甚至都没有拿自己的行囊,只荷包里装着出门前,侯母给的几锭碎银,转身走进了驿站里。
荒荒北漠之地,驿站设立在这空旷的平原之上,距离吴县县镇还有很远的路程,除此之外,再无房屋人家,陈夫子要去哪儿寻找人家问路呢?
阿莴就站在驿站门边,遥遥望着陈蝴驾着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前方尽头,这才转身缓缓走进驿站里。
如今已是十一月的天,驿站的门口,也放下了厚厚的门帘挡风,阿莴一掀门帘,还顾不上迎面而来的热气,便被驿站大堂里,站着的满满一屋子的护卫惊呆在那。
瞧着有上百余名护卫。
护卫们皆清一色黑色袍服,皮靴手套配长剑,站在那儿。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儿?
不,让阿莴更加惊呆的,不是这些将士,而是她一眼望见,端正坐在中间桌旁的那位郎君。
江庭雪一身厚实的孔雀蓝宋锦圆领长袍,脖上一条洁白的兔毛围脖,依旧是那般清正俊美的人,坐在这驿站正中间的桌旁。
此刻他正转头与身侧的一位大人低声说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江庭雪抬起头,朝阿莴这儿看来。
这一看,郎君眉眼深邃,静静望着阿莴。
阿莴已是好几个月不见江庭雪,这一会绝想不到,江公子会在这儿出现。
她竟会乍然之下与他相逢。
阿莴惊异地看着故人,一时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江庭雪见到阿莴,却也似乎有些意外,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率先对阿莴出声道,
“许久不见,四丫姑娘,别来无恙。”
小娘子一下子奔上前,也很惊喜地对江庭雪道,“江公子,你,你怎会在这儿?”
上一次离别时,他走得太匆忙,阿莴都没能与江庭雪道一声别,微有遗憾,没想到还能与江庭雪有重逢之日,小娘子很是高兴。
江庭雪身旁的一位大人,洪运,看着阿莴,又看着江庭雪,他轻扬起眉,“呵,小侯爷怎么走到哪都能遇见故人,我倒是不敢叨扰了。”他说着,起身走去另一侧,同另一桌的大人们坐下闲聊,将这片地让给阿莴二人说话。
江庭雪并不理会洪运的打趣,只仰头看着阿莴这几个月都待在车里,此刻小娘子原先的肤黑,已经养白些许,而小娘子过了及笄之后,眉眼似乎也长开了一点点,比之先前,更漂亮了。
他细细看着小娘子娇憨明媚的面容,不由微微一笑,“我又领了件差事,所以在这儿,四丫姑娘呢?为何会出现在这北荒之地?”
阿莴见到故人,难抑心头高兴的心绪,对江庭雪老实道,“我是要去朱城,看望争鸣哥哥。”
阿莴话语刚落,驿站里所有人,不知为何都朝阿莴看来,吓了阿莴一跳。
江庭雪依旧温和地道,“朱城?你是要去朱城?”
“难道你竟不知,这儿早已越过朱城,是去往北边之路?”
江庭雪这话却似惊雷,骤然惊到阿莴,阿莴惊诧地道,“怎么可能?我和我夫子一道来的,我们这一路,没见着朱城呀?”
许是被小娘子可爱的话逗笑,江庭雪率先低头闷声笑起,继而另一桌的大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其中一位大人道,“小娘子,小侯爷何须骗你,你确实走远了路,朱城,已远远落在咱们后头啦。”
江庭雪扬起好看的眉眼,看着阿莴继续道,“我方才听你提起侯争鸣,你去看他做什么呢?他不是要忙着备考春闱?”
一说到这儿,阿莴忍不住红了眼眶,“争鸣哥哥病重了,我要去接他回家。”
哪知江庭雪听到这话,面上忍不住又是闷闷笑起,他道,“我虽然没在朱城见过你的争鸣哥哥,但我先前也在朱城,知道的消息比你可多些。”
“那侯争鸣,先前确实病了,但书舍不会就此不理,眼睁睁看着学子病倒,是以后面,书舍请了大夫去看,据说侯争鸣早已病好。”
江庭雪的话,是个极大的好消息,阿莴却急色地坐了下来,不敢相信,只着急地要跟江庭雪反复确认,“果真么?江公子,你确真听到的侯争鸣,是我的争鸣哥哥吗?”
她又着急地问,“他病好了?果真好了?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是否准确呢?”
“小娘子,在咱们大朱城,若有小侯爷听不准确的消息,咱们也听不到什么准确的消息了。”有位站在一旁的侍卫忍不住笑道。
阿莴却觉得很高兴,万万没想到,侯争鸣竟然已经病好了,她松了口气,又想既然走错了路,一会陈夫子回来,她再同夫子往回返路,相信很快就能见到侯争鸣了。
她这般松了口气,又满心期盼的神情,江庭雪看得分分明明,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心内却阴沉下来。
但他面上不显,依旧慢条斯理与阿莴聊着久别重逢的话。
阿莴毫无察觉,只一边时不时转头去看驿站的门,等陈蝴回来,一边也和江庭雪聊着,“江公子,你要去的那吴县,远不远?”
“不算远。”江庭雪道。
“那你一路也多加小心,我们过来的一路上,有好些山贼,很可怕。”
“多谢四丫姑娘提醒。”江庭雪淡笑着,他话说到这,却又问,“一会吃完晚饭,我们就要出发赶路了,你呢?四丫姑娘?”
阿莴松快道,“我等我夫子回来,再听她决定。”
可惜从这一刻起,阿莴再没等回陈蝴。
陈蝴驾着马车离去,久久没回。
一开始,阿莴还能安心地跟江庭雪一同说说话,随着众人的晚饭呈上,阿莴跟着江庭雪一道吃了饭,直至众人晚饭吃完,大伙纷纷转身,陆续走出驿站,阿莴的心,有些慌了。
先前陈蝴将她放在驿站,总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回来,今日,陈蝴申时离去,此刻已是酉时,她还不见回来。
江庭雪一行人却要出发了,到时,天黑下来,这空荡荡的驿站,会只剩下阿莴一人。
阿莴莫名地开始心焦。
她时不时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又时不时起身走到门口眺望,直等到日头渐晚,眼见太阳一半的身子,都要埋进山里,阿莴才急得不安起来。
“四丫姑娘,怎么了?”江庭雪好言好语问道。
护卫们纷纷依次往外走,他也起身,作势要离开的样子,“你的夫子,还没回来吗?”
阿莴可怜巴巴地点头,眼里泛上些许惶恐的神色,看江庭雪将要离去的意思,忍不住两手局促地捏着自己袖口。
她想开口请江庭雪留下来再陪她一会,等陈夫子回来后他再走,又怕江庭雪一留下来,就是这上百人一同留下来陪着她等,万一陈夫子很久都没回来,岂不要耽误他们的行程?
阿莴有些过意不去,也难开此口。
江庭雪却皱起眉,“你的夫子,一向是如此晚归?她就这般放心将你一人丢在驿站,自己离去?”
“不是的。”阿莴干巴巴地说着,“陈夫子从未像今日这般,这么久都没回来,她先前总是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江庭雪听到这儿,面色也凝重起来,眼见驿站里所有人都走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他和阿莴二人,江庭雪微微弯下腰,低声对阿莴道,
“这可有些糟糕,不说那四面乱窜的山贼,这北漠之地,可是有虎狼出没的,你的陈夫子,该不是遇上了危险?”
江庭雪这话却更加地吓住了小娘子,阿莴心口跳快起来,脸色也白了几分,她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我夫子,不会有事的”
然而她说到这儿,心里也没了底,频频看向屋外,面上焦色更甚起来。
“但愿是我胡说吧。”江庭雪却长呼口气,直起身子,他单手掀起门帘,转头对阿莴道,“希望你的夫子快些回来,我要走了,四丫姑娘,你多保重。”
眼见相熟的人都要离开,阿莴已经害怕得眼里泛起泪花,却忍着惧意点头道,“你走吧,江公子,你也一路多保重。”
江庭雪迈步走了出去。
夜里北漠的风大了起来,驿站的门帘被大风吹得“啪嗒”作响,阿莴孤单一人坐在这陌生的驿站里,看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越来越安静。
“呜”的一声,狂风不知吹乱屋外的什么东西,响起“兵兵乓乓”的声响,每一声都似沿途中刀剑相碰的声音。
阿莴愈加地害怕,禁不住想起这一路遇到的山贼,那车外惨叫厮杀的声音,就在这空荡的大堂内,回荡在阿莴脑海里。
随着最后一丝光明也跟着太阳沉睡,天地彻底漆黑一片,一股新的大风忽又刮起,“砰”的一声将驿站外的牌匾吹落,牌匾一下摔落下来,发出巨大的轰响,震得门帘都发颤几分,狠狠吓了阿莴一跳。
阿莴“啊”的一声,心口剧烈地跳了起来,浑身也颤抖不已,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门外,正想掀开门帘看看外边,狂风骤起,又骤然吹卷进屋,吹灭了驿站里所有的蜡烛,“呼”的一声,这瞬间黑暗下来的场景,将阿莴彻底惊吓当场。
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小声抽泣起来。
她不敢相信,陈夫子丢下了她。
第75章 【VIP】
她宁可相信陈夫子那儿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不是丢下了她,可她也不愿陈夫子遇上危险。
总之无论哪一种情况,阿莴知道,现在她落单了。
倘若没有先前看见的一路凶险之事,或许此刻阿莴还能大胆想着独自返回朱城,可惜她现在已经知道世道危乱,此刻再要她鼓足勇气一个人上路,阿莴不敢了。
阿莴正哽咽着,驿站门外却忽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那么清正,那么动听,惊得阿莴心跳一颤。
“阿莴!”
阿莴猛地抬头看向门口,门帘也被江庭雪一把掀起,郎君就这么急急走进屋里,边走边道,“我想了一下,你的夫子怕是遇上了不测,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得回来看一眼,确保你安危才行”
阿莴一下站起身,惊呆地看着这去而复返的郎君。
她心口急剧地跳了起来,却在黑暗里默默流泪,不敢开口说话,怕让江庭雪听出自己的狼狈,亦不敢上前,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一道黑影恍惚靠过来。
“呼”的一声,却是蜡烛被点燃的声音,继而驿站里一下亮堂起来。江庭雪手执一根蜡烛,照亮了阿莴的眼前,他俊美白皙的容颜,就在烛火旁,温和地笑着,令人瞧了如此地安心。
然而,他看到阿莴满面的泪水,却惊异地收回了笑容。
他没料到会吓哭阿莴,他原本想的是,他只离开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不打紧的。
江庭雪猛地张臂将阿莴一把搂进怀中,低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阿莴冷不丁就这样落入郎君怀中,郎君的怀抱是如此坚实可靠,他又抱得她那样紧,令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那一瞬阿莴原本满心的惶恐,竟神奇地被郎君安抚下来。
阿莴吸吸鼻子,张口却是在问,“江公子,你,你怎么会,回来了”
他怎会吓着她,他的出现,只会让她不再感到害怕。
“我不能将你一人丢在这儿,阿莴,你夫子不回来了,你跟不跟我走?”
江庭雪低声问着,“侯争鸣已经病好,你不必再担心他那儿的安危,我却要急着赶路,你跟不跟我走?”
阿莴愣在那儿,她挣脱开江庭雪的怀抱,抬手一擦眼泪,“我”
小娘子犹豫不已。
此刻见到江庭雪,阿莴略微安了心,她一稍稍镇定,心思立时转动得飞快。
其实她是想说,能不能借几个人,送她回朱城,她并不想跟着江庭雪去纣县。
她此行是为了去见侯争鸣,若往北走,只会离侯争鸣越来越远。
江庭雪也像是猜到阿莴怎么想的,已温和道,“我此次带的人手不够,不然我便让人送你回去也好,你要不要跟我走,全看你的意思,或是我在附近帮你雇辆马车,送你回去也行。”
江庭雪话说到这儿,话锋却又一转,“但是,这一路你也瞧见了,山贼横行,人心难测,你真的敢放心跟一个陌生车夫走吗?”
“这北漠荒野一带,一个人也没有,若是那车夫临时起了歹意,意欲伤害你,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或是,你跟着我走,随我先处理好吴县的事,后面我再带你回朱城,嗯?”
江庭雪好听的嗓音,慢慢地同阿莴耐心说着,他说的话确实都说进了阿莴心里,阿莴心下愈加摇摆犹豫。
“总归我还是要回朱城的,不是一辈子都不回去,你跟着我,也不必担心旁的事。待我手上的事一忙完,我们一起回朱城,你觉得呢?”
“对了,我此行去吴县办差,只去两三日,两三日后就能返回朱城。”
江庭雪的话最终打动了阿莴,听到跟着江庭雪,两三日后便能回朱城,阿莴止了方才那股想哭的念头,小声道,“可我怕陈夫子那儿,万一她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回来若见不着我,她会着急的。”
“这件事好办。”江庭雪道,“我即刻命人写一封信,放在这儿,她若真的归来,看见我们的信,她会放心的。”
江庭雪说到这,转头就冲门外唤敏行,不过片刻功夫,敏行拿着一封信进了驿站,将信放在柜台上。
“走吧,阿莴,我们也该出发了。”江庭雪举着蜡烛,转身带路,阿莴抬步跟上。
阿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毕竟这一次走,是跟着个男子走去未知的远方。但因为从前与江庭雪相处过,对于江庭雪的为人,阿莴实在太信任他,最终她还是选择跟着江庭雪走。
前方远处,乌泱泱一队车马停在那儿,护卫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马绳,候在那儿。
这北漠无尽的深黑之夜,这些在风中“噗噗”作响的火苗,闪着灼亮的光,照着那一片的道路。那火气正盛,那人马聚众,一下子就让阿莴感到了满满的安全感,不再害怕。
等进了江庭雪的马车,阿莴才小声地又问,“江公子,你说陈夫子若真的遭难了,怎么办?她人那般好…”
阿莴还是不肯相信,陈蝴丢下了她,现在看起来,陈蝴那儿应当是遇到险情了。
“她不会遭难的,我先前问过她,得知她常年走南闯北,是个女中汉子,很了不得…”
江庭雪安抚着阿莴,阿莴却想起什么,抬头很认真地跟江庭雪道谢,“还没谢谢你,江公子,多谢你帮我们请了陈夫子来教书。”
江庭雪微扬扬眉,“你我相识至今,已算是自家人,如此小事,不必与我见外。”
阿莴愈发地不好意思。
江庭雪一行的马车,彻夜往北而行。夜逐渐深,这一支长长的马车队伍,行走在北漠的夜间,所有人都放慢了速度,缓缓往前。
阿莴奔波一日,又经过今日这般一惊一吓,此刻在车中坐得频频发困,她揉揉眼,已有些撑不住。
江庭雪命人在车里铺了床被窝,唤她来睡。
小娘子太困了,也顾不得旁的,脱下厚实的外袍,钻进被窝里沉沉睡下。
但小娘子刚睡着,这一辆马车一路往前,却逐渐越行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江庭雪安静地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好一会,听到车外传来阵鸟叫声,马车门才缓缓打开,江庭雪神情淡然地下了马车。
陈蝴单膝跪在地上,对江庭雪简单说了这一路阿莴的情况。江庭雪听完后,吩咐了陈蝴其它的事,他话锋却又一转,冷声问,
“谁准许你擅自做主,弄掉了驿站的匾额?”
陈蝴万万没料到,自己主子会忽然说起这事,她愣一下,道,“属下想着,这样能迫使四丫姑娘尽快下定决心。”
“你不知如此会吓着人?”江庭雪又是冷冰冰地问着。
这一次,陈蝴说话结巴起来,“属下,属下确实没想到这一处。这点事,属下觉得,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是你。”江庭雪不再看陈蝴,冷声道,“往后行事留意着些,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下去吧。”
他挥挥手,让陈蝴退下。
江庭雪返回车里,瞧阿莴还在沉沉熟睡中,他不再心急,而是慢条斯理地单膝蹲下,就蹲在阿莴面前,目光隐晦难辨地看着阿莴的睡颜。
次日,阿莴睡眼迷蒙地醒来,江庭雪就坐在一侧,温和地问她,昨夜睡得可好?
阿莴一醒来就瞧见个郎君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待她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江庭雪却拿出一封信,递给阿莴,“你的陈夫子没事,她昨日是去了远处问路,回到驿站后,瞧见了咱们的信,她给你也寄了封信回来。”
听见陈蝴没事,还寄了信回来,阿莴急急坐直起身,伸手去拿那信。
马车略有晃动,她坐得有些不稳,差点摔倒,她忙将一条腿伸出被窝,踩在地上,稳住了自个。
江庭雪低头看去。
昨夜阿莴入睡前,已脱去一身厚袍鞋袜,倒还穿着一件薄长衫,遮着最里面的中衣。
但她要睡觉,自然也褪了鞋袜,是以此刻,阿莴是光着脚丫,踩在毯子上。
小娘子的足踝很纤细,脚丫更是秀气纤瘦得没有一点多余的肉,轻轻一踩在地上,筋腱分明,皮肤薄得能隐隐瞧见淡青色的血管。
脚趾甲也是各个圆润薄红,因常年藏在鞋袜里,脚上原本的肤色便明晃晃地露了出来,很白皙。
这样晃人眼的白皙,令江庭雪的脑海里,一下想起今年盛夏时,平隍镇俞家的茶园庄子里,站在泉湖山下溪流里的小娘子。
当日她挽起裤腿,那一截纤细的小腿,便是这般的白雪无暇。
她该是一身都如此雪白,藏在衣下不为人知。
阿*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足够阿莴看懂。
[家中有急事,万万无奈丢下你,就此告别,多多保重。陈蝴]
阿莴捏着信,心里微微感到放松,又觉有些遗憾。若是她昨夜不那么胆小,就留在驿站等着,是不是就能等到陈蝴归来?是不是此刻已能跟陈夫子返回朱城了?
然而再想这些,一切已晚,她遇见了江家公子,已经跟人家走了。
不过,能遇见江家公子也是幸运。
在昨夜那个时刻,万一陈蝴就没回来呢?毕竟那时候一切都是未知,而她的惶恐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阿莴如今只能盼着江庭雪这儿,尽早忙完手上的差事,带她回去。
她却不知,她光着只细白的脚丫,踩在车内的毯子上,江庭雪看了一会。
但她很快也察觉到这一点。
等阿莴把信看完,低头瞧见自己竟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小娘子这才意识到什么,脸颊“刷”一下红起来。
此刻她正披头散发,如在家中自己闺房里时隐秘的模样,而足踝也赤在那儿,被一个外男如此明晃晃地瞧见。
阿莴有些慌乱地收回脚,别开头不敢看江庭雪,口中也仿若掩饰些什么般慌张道,“陈夫子说家里有事先走了,她不是遇着险事,真是万幸。”
她因太过慌乱,甚至没留意到,江庭雪是如何一夜之间拿到这封信的。
江庭雪淡定地掀起眼看向窗外,“哦?她那儿竟是如此情况?也好,只要她平安无事就行。”
他说到这,起身丢下一句话,“一会我命人送水来,四丫姑娘洗漱好再来用早点吧。”
车队外边,护卫们纷纷起来忙活,给马儿喂粮饮水,又有炊烟生起。众郎君们见江庭雪走过来坐下,得了闲的,便也都拥过来,围着江小侯爷与洪运、羊枣几位大人席地而坐。
大伙一边吃着矮桌上的早点,一边闲聊着,不知聊到什么,郎君们忽全都笑起来,好似很热闹。
“小侯爷与那位小娘子是旧识?”洪运率先打趣问道。
阿莴是在前头驿站出现的,当时小娘子见到江庭雪就有些激动,后面江庭雪都出发了,又折返回去带走人,众人皆看在眼里,自是猜到二人关系不简单。
朱城的公子哥儿们,谁身后没有几位红粉知己?只是不曾听闻过江小侯爷的身侧,还有这么位小娘子。
江庭雪淡声道,“是我江家人。”
“呵!”
江庭雪这话一出,所有人又哄闹起来,江家人,这几个字不简单啊,又有侍卫忍不住笑问,“怎么个江家人?”
是亲眷还是女眷,这可大不一样。
所有人全一齐朝江庭雪看去,等着江小侯爷回答,江庭雪淡定地饮一口茶,“都一样。”
洪运不信,冲江庭雪扬扬眉,“果真姓江?果真都一样?”
江庭雪却睨他一眼,“一会她来,你再问她。”
江小侯爷这话就是拒绝了,他不想答,倒让人自己去问,可谁会那么不长眼,跑去问个陌生的小娘子这个问题。
实则一群郎君,也不好逮着个小娘子就叨个没完。不过是见一夜之间,这群糙汉堆里,多了个漂亮的小娘子,所有郎君都有些兴奋,逮着江小侯爷就忍不住开涮。
此刻听江庭雪这话,大伙虽都有八卦的心,也知道不能再聊下去了,有人又说起别的事,众人换了话头继续闲聊。
敏行此时拎着一桶水送到马车上,阿莴就在马车里,拿出手绢沾水,飞速洗漱好自个。忽听到外头的闹声,她转身有些好奇地扒开点窗缝往外看。
阿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郎君聚在一起,乌泱泱的一片上百人,各个围着张席子,席地而坐。
而郎君们似乎都在打趣着江庭雪,有些人甚至回头往阿莴这边看一眼,阿莴忙把头缩了回去。
他们在说什么呢?阿莴微感好奇,忍不住又悄悄探头去看。
“四丫姑娘。”敏行站在车外笑,“我家郎君问姑娘,是要在外头跟着他一块用早点,还是就在这车里吃?”
他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当日郎君要他给陈蝴回信,提到的人是谁。
哎呀,这事可有些意思,那这四丫姑娘郎君是瞧上了?
敏行还在暗暗想着,阿莴看着车外一地的护卫,已小声道,“我想自己在这车里。”
那边全是男子,她怎好过去,自是要在车里用饭的。
敏行应声好,转身就要去拿早点,却眼尖发现一条素白的手绢落在马车边。他伸手捡起,小声嘀咕道,“奇怪,这是谁的手绢,怎么在这儿?”
阿莴抬头去看,慌忙出声,“我的,是我的手绢,许是方才不小心掉了,敏行公子,多谢你。”
敏行笑一下,把手绢递过去,却忍不住打趣起阿莴,“姑娘大好的年华,怎么用这样素净的一条手帕?”
阿莴小心拍了拍手绢上落的灰,解释道,“这是争鸣哥哥送我的手绢,我很喜欢,不觉得它不好呢。”
见此,敏行点点头,再不说什么,转身去拿早点。
江庭雪坐在地上,目光时不时望向马车那儿,眼见敏行拎着个食盒又去马车里,知道阿莴不会过来了,他收回目光,继续同洪运闲聊。
“小侯爷,这儿的状况不对啊,咱们这一路过来,没见着路上有流民便罢,沿途的村寨,竟也都是空寨子。”
护卫们说着北漠这一路所见,江庭雪淡声道,“今年我大沅旱情,以北方为主,想北边这一带的村民,能往南下逃荒的,大约都往南而行了,这一路自然瞧不见流民。”
“说的也是。”洪运点点头,“不知前边的吴县还有没有人,原先吴县还有折子递上来,向朝廷呈报灾情,后头却再无消息,想是吴县的人也都走光”
那他们这一趟北上赈灾,还能赈啥灾,人都跑光了,想必这趟差事很快也能办完。
洪运想到这一处,心下忍不住松快几分,“本官是宁愿没瞧见人,也好过这儿全是饥民。”
“吴县”江庭雪却目光看着前方,皱起眉头,“是不是还有官员留在那儿?”
“是,好似还有位唐大人”洪运说到这,也有些疑惑,“但我此次出行,并未听见朝中有说唐大人递上折子,大约真是吴县那儿,没什么状况?”
按理来说是的,朝廷派来的官员,若能留在外地,说明当地百姓还算和气听话,也说明今年大沅灾情一事,吴县许是已经解决了危机,是以唐大人才没上折子。
总好过像纣县那般
纣县自旱情起来后,当地民众彪悍,掀了官府府邸,凶悍至极,闹着要粮食,吓得官员们纷纷逃回朱城。
而大沅最初的悍民,也是从纣县那儿开始,所有流民跟着纣县的悍民,一路南下。
只是此事当时被罗约所压,这些官员呈递的灾情消息,也全被按压下来,才造成后来这难以收拾的局面。
官员都跑了,不知纣县当地的百姓,又能剩几人?现在又过得如何?
应当剩不了几个,纣县冬日极冷,又无粮食,再说纣县递出来的消息也是当地已无人。
江庭雪所想,却不似洪运那般乐观,纣县或许真的没几个流民,但也因此,纣县便成了未知。
他既要出门去未知之地,便不可能毫无所知地前往。
大哥虽说派人去查,纣县当地已无人烟,可根据他自己私下命人去探查的消息,那儿却是流寇匪贼盘踞之地,问题重重啊。
虽不知大哥为何探听得来的消息,是纣县已然无人,但大哥还是为他担心,让他出门前多带一些护卫,倒也是为他多虑了几分。
江庭雪本就打算带多一些人,但人越多,这一路需要的粮草马匹就愈多,思来想去,带个百十人够了。
至于吴县,吴县既然还能留下官员,却无消息递出,只怕里头也有些蹊跷。
总之,都不是什么可以轻松待着的地。
“我知你在想什么,等咱们到了吴县,看看再说”江庭雪淡声道,并没有洪运那么乐观。
待所有人用过早饭,重新出发,江庭雪也返回了车里。
他弯腰进去,瞧见小娘子正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便开口道,“此刻的北漠,大约只有晨光是好看的,后边的路途,咱们可以早起去看晨光刚吃好早点了?”
阿莴听到声音转过头,看江庭雪已进来,她微有局促地坐端正,道一声“好了”,又忍不住转头看着沿途秃噜的平地,感慨一句,“江公子,这儿的地,都没长树。”
江庭雪坐下来,身子后靠,慢悠悠地看着阿莴,“还是你们南方好,今年北方大旱,颗粒未收,朝廷未能及时赈灾,才引发如此乱象。如今官家已下了令,命地方上各处开仓赈灾,这些事慢慢会平息的。”
阿莴“嗯”了一声,看这一路都是这般荒凉的景致,又闷闷收回了目光,“江公子,我们何日能到你办差的地?”
“快了,想是这两日便能到吴县,我们会在吴县停留几日,待赈济灾民,安抚百姓后,咱们就回家。”
江庭雪说到这,却伸手递给阿莴,“过来,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的功课,可有懈怠?”
车内铺了张床,还未收起,剩余空间已很狭小。阿莴看着江庭雪身侧那只够一人坐的位置,又看江庭雪竟会如此亲近于她,阿莴微红了脸,没握住江庭雪的手,也没坐过去,只身子往前挪了挪,点头道,
“自江公子离开后,我都跟着陈夫子好好念书着,陈夫子教了我很多很多字,我没有懈怠”
“多谢你,江公子,给我请了陈夫子,还赠我那般贵重的及笄礼,我真不知可以如何还你。”
“当日你离开时,我也未能送你,对此我心有歉意,若那日早上,我知你马上要走,定会进屋陪你喝杯茶的”
听着阿莴一连串的感激之语,江庭雪笑了笑,并不在意那日离别的事。
在他眼里,当日他们不是离别。
江庭雪收回手,从身侧抽出本书,淡声道,“不送也好,说明你我很快会再次相见,无谓分别”
“若真想谢我,这会倒好好跟我说说,你都跟那陈夫子,学到了什么”
第76章 【VIP】
北漠的一路是荒凉寂静的,地貌虽是广袤无垠,天地却是苍凉交织着寒意。
江庭雪这一行的马车走走停停,总有要休整的时候,难办的是,这一队里全都是男子,只有阿莴一个女子。
吃饭睡觉倒还好说,阿莴就跟着江庭雪这一车的来,也算方便。
但沐浴之类的便难办了。
实则北漠一带的人,大冬日的,几个月不沐浴也是常有的事,这很寻常,但阿莴是江南女子,家里人人也爱干净,阿莴更是极爱清理自己,她习惯了每日沐浴。
阿莴之前跟着陈蝴,略开山匪追击的一两日要疯狂驾车逃命,其余的时间,还是能做到每日一次擦身。
而这几日,因着陈蝴离开的事,阿莴已经连着两日没清理自己,小娘子难受得浑身不得劲。
偏偏这个荒原地带,连个遮挡之地都没有,天色越来越黑,阿莴只能忍着这些人之常情。
江庭雪好似知道小娘子心里在想什么,只等天光最后一抹颜色逐渐暗下,马车队伍停了下来,侍卫们纷纷下马在外面活动,营地也速速扎好,江庭雪命人提桶热水送至马车里。
“我想你许是也想行些方便,这一桶水你暂且擦身用,虽不能叫你痛快洗一回,好歹今夜入睡时,你能舒服些。”
阿莴惊异地抬起眼,看着江庭雪。
她确实未料到,他竟心细至此,为她想到了这一处。
江庭雪还在温和地笑着,“等这两日,咱们赶到吴县,便有屋子住了,到了那时,你能得些痛快。”
阿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感激道,“多谢你,江公子,你人真好。”
江庭雪淡淡一笑,起身下了马车,贴心地帮阿莴合拢好车门。
他已给敏行和周管事下了命令,让他们拦住所有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辆马车。
他自个就坐在车门边守着,身子后靠在车门上,闭目等候着。
阿莴摸着黑低下头,解开腰带,将自己衣裳,一件一件脱去,又将手绢沾水打湿,拧干后开始给自己擦身。
车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江庭雪知道,那是阿莴解下腰带,脱去衣裳的声音。
很快,有水波舀动的声音响起。
听着这细碎的声响,江庭雪的脑海里,骤然浮现一个画面,那是小娘子当日在泉湖山下,弯腰打湿手绢,开始为自己擦身的画面。
想到那一日,他还离小娘子远远的,而今,她便在他的身侧,江庭雪嘴角忍不住勾起抹笑。
很快,他就会迎来小娘子的主动入怀。
他只要再耐心点,等侯争鸣拿到官职,等侯争鸣身侧有了新娇娘。
直等了好一会,总算听到身后车门打开的声响,江庭雪转回头,朝阿莴看去,“好了?”
阿莴忍了几日,总算今日能稍稍清洁一下自己,此刻小娘子很是满足。
未料到江公子竟为她守在门外,阿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嗯,好了。”
眼见江庭雪伸手过来,就要拎走木桶,阿莴慌忙拦着,“不好劳烦你,江公子,这水我自己拿去倒了吧。”
江庭雪已拎起那桶水,“太重,你拎不动。”
他就那样温和地看着阿莴,“就在里头坐着吧,一会我让敏行送饭过来,车里放有书,你挑挑看,可有喜欢的?若还有别的事,再让敏行唤我。”
望着江庭雪离去的背影,阿莴抬起两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呼出口气。
从前她就知道江公子人好,但她不知道,他竟是这般好的人。
如今,她欠他的人情倒是越来越多,真不知往后如何回报他。
等争鸣哥哥考过春闱,领了官职,到时定要让争鸣哥哥给她些钱,买些好东西给江公子,感谢人家。
这些个小礼在贵人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但也是自己一片心意。
阿莴不住打算着,转身钻进马车里。
很快,夜渐深。
北漠地带,一到夜里,立时便变得和白日全然不同。
夜深一分,冷寂一分,只能听到天地间呼啸吓人的风声,看不到这天地不分的黑夜里,四处的景致。
这是全然不同于南方的地方,就着这寒风的夜,车外侍卫们纷纷点起一堆堆的火堆取暖。
今夜的车队一停驻下来,江庭雪就下了车,去与洪运几人一同烤火闲聊。他时不时捡根木柴扔进火堆里,时不时朝阿莴那儿望去几眼。
他知道,阿莴吃过晚饭,此刻就在马车内,乖乖看书着。
幸好,天地虽萧凉,阿莴在的马车内,却灯火通明,十分暖和。
江庭雪就那么坐在席上,慢腾腾看着阿莴的马车,与洪运、羊枣二位大人随意聊着什么,等着敏行过来提醒他,戍时到了。
阿莴今夜用完了晚饭,洗漱干净,就坐在床铺上,美美地看起书。
她耳边时不时响起车外郎君们聚集在一块谈笑的声音。
郎君们各个声如洪钟,凑一块豪迈闲话,时不时就会爆发出哄然大笑声,阿莴偶尔会忍不住抬起头去听。
他们又在说什么呢?总是很有意思的样子。
阿莴好奇地想一会,继续低头看书。真是没想到,江公子出门办差的这一路,还带着许多好看的书。
里头大半都是松石君的画册,松石君的连环画册,是她最喜欢看的书。
里头不止画有寓言故事,还有词典画集,全是阿莴能看懂的程度。
想不到江公子出行竟带上了这样的书,倒是正合她的心意。
阿莴捏了捏手中的书,收回心神,继续看起来。
直至戍时,车外的哄闹声逐渐小下去,由江庭雪带头起身离席,众人也纷纷起身。
夜已深沉,护卫们要分两批守夜,有一批人先去睡,大伙便纷纷散了。
洪运与羊枣也跟着起身,回去自个的车里歇下。
外边的动静,阿莴浑然不察,还在看着书,车门却忽被打开,江庭雪温和的嗓音,响了起来。
“晚了,阿莴,此刻戍时,你该歇息,我记得你一向是这个时候睡的,是不是?”
郎君骤然出现,吓了阿莴一跳,等回过神,阿莴微有不好意思地点头应是。
她确实一向是这个时辰之前歇息的,从前在家里夜里习字,父亲总是这个时辰让她熄灯睡下。
但松石君的书实在太好看了,阿莴一时没留神,看入了迷,竟忘了时辰,直至此刻还不肯睡。
此刻江庭雪来提醒,阿莴放下书,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收拾床铺。
“但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声。”
江庭雪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继续开口说道,阿莴直起身子看他。
“这辆马车,一向是我乘坐的,自然的,这车里的床铺,一向也是我睡的。”
“昨夜,你睡了我的床,我是生生坐在一侧挨到了现在。”
江庭雪话还未说完,阿莴已惊异地睁大双眼,看着江庭雪。
江庭雪继续缓缓道,“今夜,我却也撑不住,所以,这车内还要再铺张床铺,可你也瞧见,这车内位置太小,只怕我的床铺,要挨着你。”
“四丫姑娘,你可会介意?”
阿莴万万没想到,原来昨夜,江公子竟坐在这车里,坐了一夜。她昨夜太过困倦,一躺进床里便沉沉睡着。
她还以为,她昨夜睡在这马车上,江公子就去了别的马车内歇下呢。
这件事得知得太过突然,阿莴愣了片刻,才猛地醒神过来。她脸色一下红又一下白,内心开始纠结。
其实江公子这诉求很正常,马车本就是他的,床铺自然也该他睡。
他没嫌这一路带着她是个麻烦,只不过提议一句,能不能多搭张床给他,而不是赶她下车,他已是很温厚良善的人了。
但是
她到底是个闺中女子,还未出嫁,这般与一个男子同睡一车,即便她心知其中的清白,但倘若传出去,于她名声总会有碍。
最主要的是她怕,怕万一以后被侯争鸣得知此事
阿莴犹豫着,终于开口说话,话却说得结结巴巴,“那,那还有别的马车,可以歇人吗?”
江庭雪摇摇头,对阿莴很是抱歉道,“这一路什么状况,你也瞧见,此行我们就带这么一队马车,我这儿倒好,车上只你我二人。”
“你可以去看看别的车里,大约四五人挤一辆,皆是男子,如此,你要去哪辆车上歇息呢?”
“倒是也有装货的车,可那车里,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更别说歇人。”
阿莴局促地站在那儿,不安地提议道,“对不住,江公子,昨夜连累你这般辛苦,要不,今夜,便由我守着,你睡吧。”
“这恐怕也不行。”江庭雪再温和地道,“我们江家的规矩,不可这样欺负一个小娘子,所以”
“姑娘你的提议,恕我做不到。”
阿莴咬住下唇,左右为难,江庭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安抚道,“你若是担心此事有碍名声,我向你承诺,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我的人,绝不敢乱嚼口舌。”
眼看江庭雪已是这般周全说话,阿莴想到今日白日里,江庭雪待她的好,他几次那般关照她,迁就着她,这般好的人,她怎能处处麻烦着人家来迁就自己?
阿莴到底点头答应,“那你,你铺床吧。”
江庭雪微微一笑。
夜里,阿莴躺在左侧的床铺上,闭眼躺下。可就在她的对面,还有一张床铺,靠着右侧搭了起来。
那床铺倒是宽敞,如此只能留中间一道细细的过道,细得只能放进一个拳头。
这么近的距离,睡着个郎君,阿莴很是不习惯。
是与一个外男同睡一车的不适应。
阿莴闭上眼,努力想睡,可郎君炙热的气息,就在她的面前,她每每闭上眼不到一会,郎君雄劲的气息便涌了过来,压得她忍不住又睁眼去看。
好在,江庭雪始终很规矩地平躺着,并无别的动静。阿莴看到这儿,微感安心,再次闭上眼。
闭眼不到一会,复又睁开。
如此反反复复地几次,小娘子迷迷糊糊,总算熬到撑不住的时候,逐渐进入睡梦中。
但阿莴是睡着了,江庭雪却于夜黑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直等听到小娘子均匀的呼吸声,江庭雪才阴沉着脸,缓缓坐起身。
于黑暗中,他长臂往前,就在阿莴的床铺上,顺利拿到她的所有衣物。
他细细摸着,很快,便从阿莴衣裳的袖兜里,找到那条微有冰凉的手绢。
真是万万没想到,她这一路出行,竟还带着侯争鸣赠与的东西。
若非方才听敏行来提醒时辰时,顺便汇报了此事,只怕这一路,他日日都要见到侯争鸣的东西,任这东西如何嚣张出现在他眼底,他还毫无察觉。
江庭雪用力捏着那条手绢,转头阴骘看向黑夜中的阿莴。
她今日是不是就是用的这条手绢,擦拭自个的身子?
在此之前呢?过去的每一日,是不是也都是用的这一条手绢?
一想到这条手绢很有可能先前被侯争鸣用过,不知用在何处,而阿莴拿去日日擦洗自己的身子,江庭雪面上的阴鸷忍不住就又阴沉几分。
什么脏玩意都往自个身上用?嗯?
还这般地宝贝?
瞧这手绢都打湿了,还要贴身收着,这大冷的天,也不怕手腕被冻着?
什么好东西,值当这般小心对待?
江庭雪一下记起先前阿莴缝制的那件衣裳,想起小娘子小心翼翼对待那衣裳的场景。
此事一旦记起,他心头的不痛快愈甚,眼里的阴鸷也愈甚。
不知她身上还有没有带着侯争鸣的东西,他真想细细盘问小娘子一遍,将她从头到脚,全都仔细搜一遍,凡所有侯争鸣之物,全都搜出来丢掉最好。
便是丁点旁人的气息,也不能沾上。
江庭雪阴冷着脸,转身利落地打开窗,毫不留情将这条手绢丢出去。
北漠的夜狂风肆起,这条手绢一被扔出去,立时被风卷上云霄之外,不知去往何处,再寻不到踪影。
江庭雪关上车窗,重新躺回去,却长臂一捞,将小娘子捞了过来。
这一路,从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再难按住某些念头。
她若还抱着往后嫁给心上人的打算,趁早给他死了这条心,否则,他耐心有限,可别怪他到时不讲情面
江庭雪原本满心阴郁,很是不快,然而,这一搂着人,小娘子软顺的身子依在他怀中,逐渐的,江庭雪所有心神又被阿莴吸引过去。
梦里抱过她好几回,那触感总是隐约迷蒙的,醒来后就忘。如今这般真实地抱着人,才知是这般感触,比梦里清晰太多,也好上太多。
江庭雪抱着小娘子,心中郁火总算慢慢消去,手臂的力度也放轻了几分,他火热的掌心忍不住轻轻摩挲着阿莴散落的长发。
是了,往后的时日还长,他们会有很多时间在一起,总能叫她渐渐明白此事,接受此事,彻底放下那侯争鸣。
江庭雪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阿莴的额头,低声道,“睡吧,好姑娘,往后别再想离开了。”
阿莴毫无知觉,沉睡在夜梦里。
她只觉这冷萧的北漠之地,夜里处处阴冷,她却似是身处在一个大暖炉边,令人暖和安心得很。
她不禁又往前挨过去一些,将头挨在那暖炉身上,继续沉沉睡着。
次日,天光刚朦朦亮,阿莴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便见自己躺在江庭雪的怀中,而郎君身上,正盖着她的被子,他自个的被子早已掉落在床尾。
许是夜里冷,他才挨过来,这么与她同盖一被。
他们同盖一被!
他们如此亲密!
郎君还在睡着,没有丝毫察觉,阿莴却狠狠吓了一跳。
她微有慌张地身子后退,将身上被子掀开,离江庭雪远了一些,又急急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还好还好,她昨夜是和衣而睡,此刻衣裳还整齐穿着。
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江庭雪,这一看,简直要昏了头。
江公子这什么睡相,他那张床铺得挺宽,怎么人却往她床上挤着。
瞧着昨夜,他们二人,是同睡在她自己那张床铺上,这事要传出去,她便是有百张口都说不清。
阿莴眼皮不住跳着。
她慌忙起身收拾好自个,又小心坐到一侧去,离江庭雪远远的,等江庭雪醒来。
很快,天亮了,车外众人纷纷起身,或煮水,或给马儿喂草,总之纷闹声四处响起。
江庭雪缓缓睁开眼睛,终于醒来。
郎君睡了个好觉,他起身时,看到阿莴已经穿戴齐整,正乖乖坐在角落,忍不住笑一下,“怎么坐在那儿?何时起来的?”
郎君嗓音轻缓,却又掺了丝刚醒的睡音,叫人听进耳里,有一种莫名缱绻的感觉。
阿莴见江庭雪醒了,忍不住朝江庭雪看去一眼,这一看,竟看呆一瞬。
只见江庭雪坐在床铺上,他一头乌黑浓墨般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他本就是个美人儿,此刻朦胧初醒,这般慵懒的神态,瑰丽绚烂得简直要令人看迷了眼,更别提现下他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
又看郎君一身薄青长衫的幽微模样,使他一贯清正文雅的气质里,多了一点懒懒的暧昧。
这该是他最亲密之人才能瞧见的容颜,阿莴却瞧见了,这一刻小娘子心跳快了起来。
不怪争鸣哥哥总说皇城人杰地灵,遍地是出类拔萃的人,只看这江公子,便是她平生所见最钟灵毓秀的人了。
眼见江庭雪还在那等着自己答话,阿莴猛地收回思绪。她有些拘谨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郎君此刻的模样,“我,我也是刚起,瞧你还在睡着,不好打扰你,就坐来了这儿。”
江庭雪面上含笑,“原来如此,但你坐在门边,那么远,不冷吗?瞧着你都快掉出去了。”
“不,不冷。”阿莴道。
“可我又为何”阿莴话音刚落,江庭雪却又微有茫然疑惑地问阿莴,“为何,睡在了你的床上?”
阿莴两手紧张地拽着膝上的裤子,抬起头朝江庭雪看去,结结巴巴道,“是,是昨夜,风把窗子吹开了,我醒来关窗。再回头时,江公子你已睡到了我的床上,我便,去睡你的床铺。”
“哦?”江庭雪恍然道,“原是这样,原来昨夜,你我换了床铺睡。”
“是。”阿莴频频点头,似小鸡啄米般,“是以,你才在我的床上。”
江庭雪笑一下,“倒是我昨夜睡得沉,全然不知这一处,令姑娘昨夜受委屈了。”
“四丫姑娘且稍等一会,我这就让敏行送水来。”
他说着,掀开被子,拿起一侧外衫穿衣。
阿莴急忙点头,头再次低下,不敢去看江庭雪。
她耳边就是郎君展臂穿衣,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般隐私的事,此刻就在这一方小小的车厢里,这般近的挨着她,阿莴愈加局促地低下头。
江庭雪却一边慢条斯理穿着衣裳,一边看着阿莴。
小娘子还能找出这般说辞来,倒令他意外。眼看阿莴已紧张得绷直的姿势,此事时机已过,不好再问下去。
江庭雪嘴角勾起抹笑,只能寻下一个机会了。
江庭雪穿戴好衣裳,下马车走出去洗漱,阿莴这才敢抬起头,也跟着下了马车,就要洗漱自个。
但她站在马车边好一会,整个人忽焦急地上下找着什么,就是没旁的动静。
江庭雪瞧见,走过来温和地问,“怎么了?四丫姑娘,在找什么?”
“我,我丢了一条手绢。”阿莴急得不行,手指比划着,“你瞧见了吗,江公子,有一条这么大的白色手绢,昨日还在的”
“没瞧见。”江庭雪轻声道,递过去一条新手绢,“许是昨夜山风大,吹走了你的手绢?不打紧,你若是需要手绢,我这也有,你且先拿去用吧。”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是新的。”
山风大也不可能吹走她的手绢呀,她昨夜是收在袖兜里的,定是手绢又*掉落出来,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幸运被人捡起来。
怎么会不见了?明明昨日还看到它好好在着,阿莴急红了眼眶,有些想哭,看着江庭雪递来的手绢一时没有接过。
这是侯争鸣送给她的礼物。
侯争鸣家境贫穷,很少会送她东西。这条手绢,她念了好久,侯争鸣便省吃俭用买给了她。
如今,她却弄丢了争鸣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江庭雪眼里冷冷看着,如今只丢一条手绢,她便要哭了,倘若后头瞧见,她浑身上下所有之物,他都会为她换一身新的,再无过去的痕迹,岂不要难受死了?
江庭雪虽是冷冷看着,口中却温和地低声安抚阿莴,“手绢往后总能有更好的,只可惜这一路没有铺子,待后头回了朱城,我再给你买好手绢用,如何?”
阿莴抬起头,看着江庭雪,最后,也只能点头接过江庭雪的手绢,转身去洗漱自个。
她不好多生事端,给好心的江公子增添麻烦,许是她与那条手绢的缘分,就到那了。
第77章 【VIP】
早上稍作休息,一行人又要赶路出发。
马车一路往北行去,阿莴看着沿途的风景,终于慢慢平顺了心绪,接受丢失手绢一事。她低头专心去听江庭雪今日的授课。
因着是带着朝廷给的任务,除去必要停顿休息,车队不停疾行。
也因此,阿莴一行人,果然今日下半日便赶到了吴县。
众人到了吴县才发现,吴县竟还留有至少一半的当地乡民,而这些乡民,因灾情起时,并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就盼着天能快些下雨。大伙便吃着家中存粮,等了下去。
岂料,更严峻的蝗灾来了。蝗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而乡民们吃光了存粮,再无粮食,只能又盼起朝廷能开仓赈灾。
这么一等,便错过南下时机,迎来这寒冷的时节。
这个时候,吴县的乡民,身无银钱又无粮食,谁也不能拖家带口往外走了。
洪运见此情况大惊,立时就要拿吴县官员唐大人责问。
周管事已定好一处宅院租下,江庭雪便让敏行先带着阿莴进宅院里歇下,自己跟着安抚使洪大人、副使羊枣去见唐大人,并要当地官府先开仓查粮。
马车哒哒转动,停在了一处宅院里,阿莴下了车,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周围的一切,原来,这儿就是吴县。
吴县的风光地貌,与南方如此不同,便是屋舍,也与南方很不一样。
想南方的屋楼,精致小巧,大多白墙青瓦,飞檐斗拱,而这吴县屋舍,却是石墙石壁,灰扑扑的,粗旷至极。
显见他们现在租下的这间屋舍,已是周管事精心挑选过的,但依旧是古旧沉落的模样,倘若要住进去,必得先打扫一番。
敏行开始吩咐护卫们收拾干净屋子,阿莴忙上前帮忙。
然而,令阿莴觉得奇怪的是,有一车的货物,一箱箱卸下来,竟是往她屋里送去。
阿莴好奇地问周管事,周管事却笑道,“四丫姑娘不如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为何全往你屋里送了。”
等阿莴开箱才知道,原来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女子的物品。
不说衣物鞋袜,还有被褥毯子,梳妆台镜,虽说因着赶路,种类不算繁多,却也是一应俱全。
怎么江公子此次外出办差,还要带着这些?
阿莴愈加吃惊,问,“周叔,你们这一路为何带着女子之物?”
周管事呵呵笑一下,按着江庭雪先前嘱咐的说道,“原先这些个东西都是要送人的,岂料事有变故,咱们改了路线,便不必送了。二郎嘱咐我,这些东西全给姑娘拿去用。”
“原先是要送给谁?”阿莴好奇地再问。
周管事顿了顿,道,“二郎表妹,表姑娘已经出嫁,这些都是她要的,后边送不过去了,也不好丢掉,倒正好能给四丫姑娘用。”
原来如此。
听到这儿,阿莴放心地点点头,仰起脸笑道,“我倒真是很幸运,我原先的行囊,落在了陈夫子的车上,衣裳皆在里头,我正发愁后边怎么换洗衣裳,这下倒好了。”
周管事乐呵呵的,说可不是,转身去唤人进屋,把个梳妆桌椅零零碎碎的物件,拼好摆放进阿莴的屋里。
这些物件里,竟还有个足足一人高的大铜镜!
阿莴惊奇地围着那铜镜转了一圈,小娘子何曾见过这般奢华的物件。
她不由得感慨起富贵人家的小姐,要的东西就是与常人家的不一样,便是梳妆打扮用的镜子,贵女们用的也是如此贵气独特的大镜子!
阿莴看完这铜镜,又去拿干净的衣裳来看,越看越觉得惊讶。
那江公子的表妹,身形定与她差不多,瞧这些个衣物,她若穿在身上,怕是刚刚合适!
然而,阿莴最高兴的不是有了换洗的衣裳,而是,她终于能有个地方,慢慢洗个澡了!
江庭雪跟着安抚使洪运、当地转运使羊枣几位大人到了吴县官府里,要求开仓查看粮食,唐知县不住诉苦道,
“去年、今年,吴县都没能征收上粮食,若是我吴县粮库里有粮食,我早就拿出赈济灾民了,何至于闹出流民之患?”
洪运道,“既然你管辖之地先前没能征收上粮食,为何不上报朝廷?”
唐知县简直委屈至极,“我递上折子的,怎么没报?可我说的话,一直无人理会,酿成今日之祸。若非前阵子禁军前来镇压流匪,只怕我这小小府衙,也成了流匪的贼窝子。”
羊枣冷笑出声,“你今年没有征收到粮食,难道去年、前年的粮食,粮库里也没一粒存粮?”
唐知县叹口气,“实不相瞒,这一处地的实权人,实际不是我这小小官员。当地百姓纳税,都是由当地豪绅牵的头,我只要能按时交上朝廷要的粮税就要拜佛烧香了,哪里还有存粮备着?”
江庭雪冷不丁出声,“你倒果真是胆小,既怕吴县这儿的豪绅,又怕朝廷先前给你调来的禁军应对灾情。”
江庭雪的话,说得唐知县心虚不已。
看来江小侯爷已经猜出,唐知县实则和吴县当地的豪绅,私交甚好。
是以先前大沅各地生起流民之乱,禁军来镇压时,唐知县没借助禁军之力让当地豪绅捐粮,而是打算等朝廷派人下来,替他解决此等麻烦。
此刻朝廷派的人倒是来了,但这江小侯爷瞧着,并不买他的账。
唐知县倒也没料到,大沅国库竟已虚空,当然,大沅各地的官员都不知道此事,唯有江庭雪与洪运、羊枣等赈灾的官员知道。
江庭雪话说到这,洪运与羊枣二位大人,也明白了唐知县的敷衍应付。
几人一同冷笑着,洪运道,“本官不管唐大人如何为难,只有一点,现在吴县共有多少流民,你们粮食还能供应几日,后头你有何对策,烦请拟一册出来给我。”
唐知县听此大吃一惊,“大人,这些个乡民,手里可都有粮食呢,他们平日里就拒不肯交粮税,如今又家中藏有余粮过冬,反倒是我这小小知县府,既收不上粮税,也管束不了这些农户,哪还能给他们粮食?”
“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就没管过吴县这儿的乡民?”羊枣愈加不满,“这儿百姓从旱灾开始至今,他们吃什么,穿什么,你一概任其自生自灭?”
“怎会是自生自灭?倘若是自生自灭,还能活到这时候吗?”唐知县擦擦额上的汗,“真要没饭吃,他们先前早跑出去了,如今还能留在这儿,可不正说明这些个农户里,家有存粮?”
眼见唐知县越说越离谱,洪运气得拎起唐知县的衣领,就拽着他走出去,“来来来,你来瞧瞧,这些个饿死冻死在路边的,是不是都是家有存粮的。”
吴县街上已开始有三三两两个挨饿受冻,扛不住死去的人,这些个人躺在旁人的屋檐下,墙角下,看着就像睡着在那一般。
怪道吴县不曾递出过折子,原是有唐知县这样的官员。
洪运怒斥一顿,给唐知县下了命令,要他一日之内,务必把此事解决,明日他就要见到灾民们被妥善安顿好。
唐知县自是不能解决,他断不能逼迫这些当地豪绅捐粮的,主要是他也没那个能耐,能驱使这些个富户听他的话。
眼见寒冬将至,唐知县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江庭雪拍板让人先去吴县的街上搭建施粥棚,把他们此行带着的粮,先拿出一小半熬粥济民。
官府终于要开仓赈灾,施舍米粥,所有残留在吴县的灾民,听闻消息,全部一窝蜂涌了过来。
很快,眼见天色渐晚,施粥棚也已搭起,米粥也熬出一锅锅热腾腾的,乡民们排队等着领粥,今日赈灾一事只能先如此。
江庭雪抬手捏捏鼻梁,有些疲意地同洪运、羊枣回去。
“今日这一趟着实气人,这可恶的唐知县,横竖就是说没粮,”洪运坐在车上,愤恼道,“可你瞧瞧,这是没粮的事?我瞧着他也不想要头上那顶帽了!”
“我原想此次差事不难,到了这儿后,与当地官员联手筹粮赈灾便是,谁料,到这后的第一个难题,竟就出在这官员身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地官员竟与本地豪绅勾结,拒不配合。
江庭雪看洪运一眼,有些想笑,真是年轻的官员,竟不知在罗约掌权之下,大沅境内这般的官员,这些年实则很多很多。
到底年轻。
“此事依我看都算好的,毕竟这唐知县好歹还肯面上做个样子,倒也不算难解决。”江庭雪闭上眼,微有疲倦道。
要对付今日这等情况,并非没有别的法子。今日他提议先用此行带的粮施粥,不过是不忍见乡民们再饿一日,先把今日安定下来再说。
羊枣却问,“小侯爷想到了法子?”
谁都知道江小侯爷从前也随计相江容瀚出去赈灾过,见多识广,比他们还有些经验。
虽则江庭雪并未有官职在身,虽则听说这江小侯爷跟过来,就是专门来镀一层金,好回去做官的。
但就冲着他先头也去赈灾过这一点,洪运也愿意重视几分江庭雪的意见。
江庭雪睁开眼,冲洪运、羊枣二位大人看去,“不过是老法子,且先看明日唐大人那儿再说。”
见此,洪运、羊枣纷纷点头,二人也累了,不再多言。
洪运先到了住处,与江庭雪告别,其次是羊枣,最后,剩江庭雪独自坐在车上,望着车外已然全黑的天色。
他临行前,父亲给了交代,道此行应当不难,但若真在这一行中,遇见灾民之事,江容瀚要江庭雪务必协助安抚使,解决这些个问题才能归家。
这些话,想必江容瀚也跟洪运交代过,是以洪运也愿意让江庭雪来管此事。
这些个事务总是有些烦人的,但想到马上能回家见到阿莴,江庭雪心头不由泛起股期待,心神也微微松快下来。
可他到了家,只有周管事迎上来,低声对着江庭雪汇报着家中今日一应事务。
江庭雪漫不经心地边走边听,目光扫过庭院一圈,却并未见到阿莴。
瞧此刻庭院里静谧无声,灯笼高挂之下,只有周管事,只有护卫们巡逻的身影,哪有那可人儿出现?
“阿莴呢?”江庭雪忍不住问。
周管事笑了下,说起阿莴今晚进了浴房,从申时末到酉时,还未出来。
“从申时沐浴到此刻?”
听到阿莴傍晚时,抱着新衣裳去浴房里,沐浴至此还没出来,江庭雪眉梢微微上扬。
“洗什么呢?竟这般久。”他颇感好笑地抬头望一眼浴房的方向,知道这几日小娘子待在车里,该是憋慌了。
他忽也不心急了,慢腾腾抬步进屋,换下身上的衣袍,又转去大厅里坐着,就那么等着阿莴出来。
果然,不一会,他便等到阿莴沐浴出来。
阿莴今日在家,收拾着自己的屋子,虽说是暂时住在这儿,但阿莴极爱干净,总要整洁的住,才能叫她心情愉快。
是以,等屋子收拾干净,天也快黑了,阿莴拿上新衣就去浴房沐浴。
这几日一直没能好好洗个澡,在车里只能那么就着水擦身。今夜阿莴拿着皂团就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洗上了两边。
直等身上再摸不着一点泥垢,她这才满足地开始穿戴衣裳。
哎呀,好舒服呀。
小娘子浑身干净了,心情也好了几分,等从浴房出来时,天已然全黑,而江庭雪也已归家。
彼时饭菜都已上齐,江庭雪就坐在桌边,低头看着洪运给来的文书,这是唐知县先前统计的粮税与各项事务记册。
得知江庭雪是在等着自己一同用饭,阿莴慌忙赶了过来。
她到了厅里,站在门口很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江公子,我来晚了,叫你久等。”
江庭雪将手中的记册放置一边,抬头朝阿莴看去。
小娘子换上了他从朱城带来的衣物。
雪白双丝绢夹棉抹胸搭着嫩黄纹锦缎翻领袄,下身白黄褶裙,最外套一件织金白缎貉袖,这是时下朱城的小娘子最兴穿的当季款式。
瞧小娘子脱去了她一贯穿的灰交领衣搭灰长裤,穿上这一身温婉的衣裳,身姿娉婷,气质文秀,倒让江庭雪忍不住看了一会。
他对阿莴温和地笑一下,“不打紧,我也刚回来,过来坐。”
阿莴道声好,坐到了江庭雪的身边。
“这儿咱们暂时住着,还喜欢么?”江庭雪细细看着小娘子,又温和地问。
阿莴点点头,“喜欢的。”
“待后头…”江庭雪顿了片刻,“后头咱们会住更好的屋子,会有更大的浴房给你。”
听见江公子说此事,阿莴的脸再次微微红了些许。她知道今日是因为她沐浴一事,有些久了,才叫江庭雪等着的。
但江庭雪这么说出来,好似她极在意浴房这一处,而他也顾及着她,处处关照她,连浴房这等琐事都替她考虑上了,阿莴就又感到了不好意思。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小声道,“这儿就很好,比这一路没地方用可好多了。再说,咱们不是也只在此住几日而已,后头便能回家了。”
等她回了家,自也有浴房用,不需要换更大的浴房。
江庭雪笑一下,“倘若咱们不能马上回去呢?”
阿莴疑惑地抬起眼,看向江庭雪,江庭雪顿了顿,道,“总要我把差事忙完,咱们才能离开,这期间,说不得要另换地方住呢?”
这倒也是,阿莴理解地点点头。不过小娘子还是觉得两三日便能回家,并不觉得江庭雪这话会成真。
江庭雪已抬手为阿莴盛了碗羊肉糁汤,“肚子可饿了?咱们开饭。”
阿莴应了声好,二人就此端起碗筷吃饭,阿莴却多看了几眼桌上的菜色,微有发怔。
桌上一碟素蒸子鸭、一碟红烧汁肉、一碟水腌鱼,这些个菜在这地界能端上桌,对于江庭雪来说,虽不算丰盛,但对这个时候的流民来说,绝对是佳肴。
江庭雪一手端着碗,一手执筷,朝阿莴看去,“怎么了?”
许是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要叫人为难,阿莴摇摇头,冲江庭雪笑一下,表示自己并无想说的。
江庭雪却淡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流民皆无好饭好菜,咱们这儿却鱼肉皆有,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阿莴,我要先教我的人暖饱无忧,才能心无旁贷去为他人饱腹。”
“我非圣人,此行为他们筹集粮食,保证他们活下去,我只要做到这一点便够,顾不来所有周全。”
江庭雪说中了阿莴所想,阿莴小声道,“江公子,我知道的,你比谁都盼着这些乡民能吃饱肚子。你只要有这一点心,定会去为他们做好此事的。”
“是我想得片面了。”
江庭雪眼里浮上浅浅笑意,“那吃饭吧。”
阿莴低头乖乖吃饭。
然而这一顿饭还未用完,洪运与羊枣忽然匆匆来找江庭雪,说有急事。
江庭雪放下碗筷出去。
临走前,周管事恰拿着一根腰带进屋,拦下江庭雪道,“二郎,要出去了?你这腰带好好的,怎断了?”
江庭雪微停下脚步,掀起眼皮朝周管事手中的腰带看去一眼,并不太在意,“不知在何处断的,断了就丢掉吧。”
许是今日他同洪运出去,在哪被什么勾中弄断了。
他说完,迈步匆匆离开。
周管事拿着这根腰带,边摇头边转身要走。倒不是他不舍得这腰带,只是现在他们人在外边,这地界因灾,处处买不着物品。
江庭雪损坏一根腰带,后头就要少一件实用的物什可用,到时倘若不够用,又能上哪儿买去呢?
阿莴听见这话,却觉那腰带可不便宜,怎能说丢就丢。小娘子心疼财物,忙出声道,“不丢,周叔,我可以补好,补好了还能再继续用着。”
周管事转过身,看着阿莴愣一下,“这,这行吗?”
阿莴点头道,“我可以拿相近颜色的线,把这腰带补起来,说不定能行。”
“哎呀,那倒是不好意思,要劳烦四丫姑娘了。”周管事笑起来,将腰带拿给阿莴,“多谢你,针线我一会让人送来。”
阿莴接过腰带,她也很想做些什么,报答一下江庭雪。
江庭雪出了院子,迎面洪运迎上来,江庭雪问,“出了什么事?二位大人这会过来。”
“吴县的乡民见今日咱们来了,官府开始施粥,以为是先前唐知县藏着粮食不放,等咱们来了才做个样子。”
“如今他们有些家中,有人因此离世,有人感到不满。今日吃饱了肚子,这些流民倒纠集起人去官府前闹事,要个说法。”
“那唐知县压不住民愤,倒来找咱们。”
原是这么样个事,江庭雪与洪运、羊枣二人急速赶往官府。三人还未到,远远便见流民们因太过激动,已与官兵们撕打起来,就要将那唐知县揪出来泄愤。
“大人,您先头说,官府里已无存粮,那为何上边的大人下来后,一夜之间,您又能拿出粮食来施粥了?”
“我儿已在此次之灾中饿死,大人却吃得满面油光,大人,您于心何忍?”
“少跟这狗官费口舌,咱们冲进去抢,定要把这个年的粮食抢出来才行!”
乡民们躁动起来,就要唐知县给一个说法,唐知县站在侍卫后面,冷眼看着。
这些个刁民,从前让交粮税时百般不愿,如今反倒指责他的凉薄。
他又不是属米的,缺多少粮他就能变出多少粮。
再说粮食也不是他拿出来的,都是那京中来的小侯爷给闹的,多什么事。这些个刁民,任他们如何就算了,还要管着他们,如今倒好,闹到了他这儿。
眼见乡民们越来越激动,涌了上来,唐知县喝令侍卫拦下,自己逃入官府里躲避此事。
见唐知县要逃,愤怒的乡民们四下散开,有的跟侍卫推搡,有的踩着别人的背翻墙进去官府里,场面一时闹哄哄的。
江庭雪与洪运二人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局面。
江庭雪一夜未归。
阿莴用完晚饭,回屋里便开始为江庭雪补腰带。
这腰带以皮革所制,针线难穿,上边有几个挂环,一般用来挂随身的财物。
瞧腰带中间该是被人划了一刀,切口齐整,只是还没割断。
应当是流民中有那不安分的,瞧见有贵人来了吴县此地,想盗取些贵人身上的财物。
江庭雪是人堆里最显眼的贵公子,自然的,他身上的财物就变成了流民们的首选。
阿莴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补。直至困倦袭来,腰带才补了一半,阿莴放下腰带,先起身去睡。
次日,阿莴早起,又继续补腰带。她还正补着,院子外却忽响起一阵声响。紧接着,周管事的嗓音响起,“哎呀,这一车怎么现在才到,快,快,来几个人,去帮我卸下来。”
阿莴好奇地放下手中的腰带,走出去看。不知是什么东西,竟这时候才抵达了吴县,让周管事如此着急。
她看着看着,愈加惊奇起来,怎么几名护卫合力抬着一个大木箱,就要送去她的屋里?
这木箱里装的什么?
不等阿莴开口,周管事已瞧见了她,站在屋檐下笑着先解释道,“四丫姑娘怎么站在这儿?这是二郎此行一路带着的书,方才才从车上卸下,他道四丫姑娘也爱看书,便命我把书放姑娘屋里,四丫姑娘若觉不妥”
“不,便放我这儿吧。”阿莴并无不妥,相反,她确实很乐意江庭雪把书放她这儿。
但是,江公子此行不过出门几日,怎地就要带这般多的物件?
先前帮表妹带的物件不说,此刻又到了一箱书。
这般带着一路多累赘。
等人都退下后,阿莴蹲下身,好奇地打开木箱,翻看起书本。
第78章 【VIP】
箱子里装着许多好看的连环画册,不止有松石君的,还有各大家,或是佚名画的画集。
阿莴惊喜地看着书,她自己是很喜欢看这些画集的,料不到江公子也喜欢,如此倒是令她得到了好处。
阿莴美滋滋地随手抽出一本书,不慎因此抽落其中夹杂的些许纸张。
她弯腰捡起,却在瞧见上边的内容后,整个人怔了一下,继而脸颊都发烫起来。
那是先前跟着江庭雪念书时,她每日写的文章。江庭雪不仅将她写的文章都收集起来,竟还这么一路带着。
阿莴看着自己最初写的那些,十分稚嫩的话语,简直窘得就想挖个地洞,把头埋进去。
她不住翻看着,却又瞧见每张纸上面,都有江庭雪留下的感悟。
[阿莴第一日所写,很好。]
[阿莴第二日所写,很好。]
[阿莴第三日所写,很好。]
[]
待到后面,还添加了江庭雪写的新内容。
[今日阿莴多吃了一个灌汤包子,她爱吃这一样。]
[今日阿莴在看松石君的书,我儿时也很喜爱看,她与我一样。]
[今日阿莴听我说谚语故事,听得入了迷,忘了回家。她实是个小糊涂蛋,想听故事,夜里也可来找我,总归我是她夫子。便是给她说上一整夜,说上一辈子的故事,又有何不可呢?]
直至翻到最后,江庭雪写着,
[今日阿莴头一次写出我的名字,错了旁的字,却没写错我的名字,她令我这般心喜,倘若往后娶娘子,盼能娶位如阿莴这般的娘子。]
阿莴这才瞧见,最后一页里,竟还夹着她当初默写江庭雪名字的那张纸。
阿莴猛地合上这本纸册,心口“扑通扑通”跳快起来。
她未料到江公子竟是这般好的人,他从前竟细心如此,记录着她先前每一日的事,还收整好从前她的每一样用过之物。
便是争鸣哥哥,都没有这样记录着她所有大小细微之事。
可,可他写的这些话,这些话实有些过于亲昵了。
阿莴一时羞涩无措,一时又被江庭雪这一番默默的举动感动,一时,却又生出点隐隐的不安。
这不安不知从何而来,想江公子待她,真是一片赤诚夫子之心。她何德何能,竟能遇上这般好的贵人,怎会有所不安呢?
阿莴抚着跳快的心口,她太信任江庭雪了,并不肯把江庭雪往别处想。
是以她主动忽视了这股隐隐的不安,只小心将这纸册放回原位,低头继续翻看书籍。
“想不到这吴县的官无能,这吴县的乡民却颇有能耐。”
闹了一夜的流民乱象,总算控制下来。
昨夜夜里,流民们闹得不可开交,一整夜江庭雪与洪运二位大人,都在官府里捉拿审问流民们的委屈,并与唐知县各种周旋。
到了第二日,施粥之事还得继续,但唐知县却拿不出粮食,没办法,只能依旧是用的江庭雪此行带的粮食。
唐知县拿不出粮食,而灾民们要唐知县给出交代,此事愈加地难以推进,洪运只得与江庭雪、羊枣二人进屋商议赈灾一事。
洪运坐在屋里,手中拿着根断开的腰带,抖了几下,给江庭雪和羊枣看。
“不说他们敢打进官府里威胁那唐大人,便是我这刚到的大人,他们也敢割我的腰带。”
“想不到这吴县的流民,都到这般境地了,还有如此凶悍的心性。”
“也不怪乡民,今日民愤,也是因唐知县的不作为所起,”羊枣道,“他就是仗着如今官家病重,吴县这儿又地偏物穷,没有官员愿意来,所以他人在天边,这般肆无忌惮。”
洪运不住摇头,赞同道,“这唐知县,确真可恶。昨日咱们已同他说了,让他今日拿出个法子,好生安顿好吴县的这些灾民。”
“然他今日并未拿出解决之法,只一味推诿。小侯爷,羊大人,你们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眼下最紧要的问题还是先顾灾民。
江庭雪看着洪运手中的腰带才知道,原来他的腰带是这么坏的。
他慢声道,“想不到吴县这儿还留下这么多的灾民,咱们带的粮食远远不够,今日、明日,还可应付,却不能一直如此下去。”
不说他们此行带的粮食不够吴县这儿的灾民撑到明年,后边还有个纣县等着,此不是长久之道。
洪运问,“小侯爷有何主意?”
“还请二位大人,亲自去各商贾人家中,说服他们筹集赈灾物资,我会去吴县边关一带,请禁军过来,咱们,先礼后兵。”
吴县挨着桓国边关,那儿驻有禁军。
既然这唐知县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何须再以礼待人?
洪大人唤不动这唐知县,那他便去请边关的指挥使大人过来,看这唐知县肯不肯受教。
“如此之法可以!”
洪运、羊枣二人皆赞同江庭雪的话,“此事便就这么办,未免惊动到他人,小侯爷,你便即刻前往边关,我与羊大人则今日亲自去拜访这吴县大户。”
“此为我的官印,倘若指挥使大人不信,小侯爷便拿着我的官印请他们过来。”
赈灾一事紧要,事不宜迟,三位郎君商议好事。江庭雪拿着洪运的官印,骑上马带上一队护卫,立时赶往最近的边关军营,请求借兵。
这一日,江庭雪一整日都没回来。
到了夜里,大沅国今年第一场雪却下了下来。
终于下雪了!尽管流民们都在受冻挨饿中,可看到这次朝廷派来的大人,经过一夜的闹事后,第二日依旧在为他们施粥赈灾,一时之间,灾民们的怨怒消了。
而上天也降下了雪,所有人无不跑到空地上,笑着跳着迎接雪水。
阿莴待在家中一日,看江庭雪今日还不归家,有些好奇,周管事在一边给她解释,“我家郎君定是忙着给吴县百姓筹粮去了,这样的事,他从前跟着主君有过好几回的经验,四丫姑娘不必忧心。”
阿莴点点头,不再多问,既然江公子那儿是安全的就好。
她安静地洗漱用饭,回屋看书。
等到夜里戍时末,阿莴看书看得有些困了,正要熄灯歇下,忽听屋外响起周管事的声音,“二郎,你回来了。”
江庭雪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阿莴可睡了?”
“没呢,四丫姑娘的屋里,灯还亮着呢。”
原来江庭雪回来了。
周管事笑呵呵说着这话,阿莴却莫名心头一慌。
她心跳再次跳快了起来,似是猜到江庭雪要进屋来看她,急得转头就要去灭烛火,她的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阿莴僵硬着身子站在那儿,转头去看江庭雪,看他果然进了她屋里看她。
这个时刻,这么晚,阿莴都已脱下衣袍,仅着一身中衣就打算睡了,江庭雪看到这个时辰,便该知不能进女子的屋。
深夜进一个小娘子的屋里,这很不妥。
但阿莴莫名觉得,江庭雪不会顾及这一点,他定会进屋来瞧她一眼。
果不其然,江庭雪同周管事说完话,转身就推开了她的屋门。
阿莴心里,再次生出点隐隐的不安。
江庭雪却在瞧见阿莴仅着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长发站在屋中的模样时,微微一愣。
这入冬之后,阿莴真是一日白过一日,瞧小娘子现在,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披落肩头,就那般亭亭玉立站在屋中。
灯火下,比江庭雪夜里在梦里见到的阿莴,还要柔美几分。
江庭雪定定看她片刻,笑了一下,走上前。他走到阿莴面前低头就轻声问,“今日都在家中做了什么?嗯?”
江庭雪忽这么挨着她问,问的话却又这般亲昵,阿莴有些难为情地转过身,伸手去拿搭在椅子上的自己的衣裳,边披上边道,“周叔说你带了不少的书,我就拿了本,在家里看着。”
江庭雪又问阿莴,*看的是哪一本。
阿莴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书,放在桌面上。眼见江庭雪就要拿起那本书来看,阿莴担心他要在她屋里留到很晚,小娘子转身就往床上去,“江公子,我要歇下了。”
“阿莴,明日跟不跟我出去赈灾?”江庭雪听见阿莴这话,不再去看那本书,却转头盯着阿莴的背影问,“明日禁军抵达吴县,你同我一道去筹粮,一道去给百姓施粥。”
阿莴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她是愿意的。她点头应好后,飞快地爬上了床,放下蚊帐,再不肯说话。
她整个人钻进被窝里就紧紧躲着,心跳跳得厉害。
今夜,他竟真的如此毫不避嫌地进了她的屋,阿莴愈加地有些惴惴不安。
她已然察觉到,这一次重逢江公子,江公子待她似乎亲近了不少。
这种亲近,对比从前那种客气的亲近,有些不同。
阿莴说不出这种不同,只隐隐的感觉到,江庭雪越发地亲昵信任起她。
可惜这时候,阿莴还是不愿把江庭雪往别处想。
实在是江庭雪这些日子里,虽待阿莴亲近不少,却到底没有什么逾越的行为,是以阿莴再次否认了自己那股隐隐不安。
这一切定是她自个的小女儿心思在作怪。人家江公子,对她只是出于关心与礼仪,定没有旁的意思。
是了,定是因为江公子如今已同她很熟稔的缘故。
想到这儿,小娘子略微放下心,只当是自己多虑,她慢慢闭眼睡觉。
江庭雪却看着小娘子这番羞涩躲他的模样,笑一下。
是他有些心急了,果真,他还没做什么,小娘子便有些害怕。
然而,再如何害怕,她总要一日一日适应他的步步靠近才行,他不允许她一直停留原地,向他后退。
江庭雪低头将烛火盖灭,转身离开了屋子。
次日,阿莴跟着江庭雪一同去迎接禁军,她却没料到,江庭雪要阿莴同他共乘一匹马。阿莴慌张地拒绝,直道自己不会骑马。
江庭雪道,“不会骑也没事,你不想试试骑马吗?由我护着你,不会摔跤。”
“不,我不能和你一起。”阿莴红着脸,“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我们不能在外如此。”
“即便我是你夫子也不行?”江庭雪却说,“就像咱们在马车里分铺而歇,你心中清楚你我之间,清清白白的就好,何惧旁人眼光?”
阿莴一听江庭雪提起马车里他们共歇一夜的事,立时又红了耳尖。
他自然不知早起时,他们如何亲近地睡在一块,她却知道。
阿莴越发感到心虚,坚持不肯,转身就进了马车里。
江庭雪嘴角又慢慢勾起一点笑意。他倒也很有耐心,看小娘子如此,也不勉强,自己骑着马,走在前头去接禁军。
阿莴就坐在马车里,跟在后头,看着吴县的街上,施粥棚里头已经有许多灾民等着发粮了。
随着禁军的到来,唐知县慌乱起来,亲自去游说富户们。而吴县当地的豪绅们,到底肯听几句唐知县说的话。大家都畏惧于朝廷的武力,纷纷答应捐出粮食。
江庭雪不满,要富户们再捐钱捐物资,这样一来,富户们的损失可就大了,谁家也不肯如此。
江庭雪以武力威胁,又以利益诱之,“凡谁家肯带头响应朝廷的命令,此次回去,我必上报朝廷,请求蠲免你们来年的粮税,谁若不同意,后面一样要捐出这些银钱,却不会得到此等优待。”
富户们相互看了看,没办法,又按照江庭雪所说的,捐出银钱布帛。
一时之间,吴县百姓,皆有冬衣冬被,也有粮食裹腹。
令人惊喜的是,吴县富户们因惧怕禁军的胁迫,捐出不少被褥布帛。除去给吴县流民所有,还能剩出一部分,江庭雪同洪运商量,将这些被褥全部装好,带去纣县赈灾用。
因为富户们亦拿出不少粮食,江庭雪与洪运,按着流民们的人数,算出足够撑到明年秋收时的粮,其余的也全部封装带走,带去下一个纣县赈灾。
当然,前提是纣县还有乡民。
阿莴就在一旁,看着这样的江庭雪,免不了地钦佩起他。
一锅锅的热粥此刻熬出,敏行去木棚里,开始给百姓施粥,阿莴看了几眼,有些想过去帮忙。
江庭雪站在她身侧,同禁军指挥使,和各位大人说话。
大人们聚在一起,有人好奇地看着阿莴问,“不知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是小侯爷的何人?”
阿莴正要开口解释,江庭雪已淡声开口道,“姓江,是我江家人。”
大人们纷纷恍然点头,对着阿莴拱手作揖行礼,阿莴却很诧异,抬头看着江庭雪。
直等大人们纷纷看向别处,江庭雪才转头低声解释道,“此行一路,说你是我江家人好办事。”
阿莴暗想,或许江公子的意思,是让她扮作他妹妹,想到这儿,阿莴同意了。
江庭雪这才笑一下,“那你留在这儿,帮着敏行,我同大人们去前边看看。”
“好。”阿莴轻快道。
江庭雪这话,能蒙得过旁人,蒙不过洪运与羊枣,阿莴是在驿站里与他们碰巧相遇的,先前江庭雪对他们道,小娘子是江家人,或是开玩笑,此刻江庭雪对着指挥使大人也这么说,那便有意思了。
洪运率先笑起来,对江庭雪扬扬眉,“原来小娘子果真是江家人?”你的人?
瞧着洪运这戏谑的模样,江庭雪也微扬起眉,但笑不语。
他眼角余光却去瞧阿莴,见小娘子娴静温和地给每一位灾民施粥着。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儿一日,任风从四面刮着,依旧面上带笑,将一勺勺的白粥,倒进灾民的碗里,江庭雪眼里笑意更深。
吴县的灾情也算顺利解决,众人心下一时松快不少。
江庭雪静静看着,转运使羊枣跟着笑道,“若此次咱们把灾情顺利度过,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等着喝小侯爷的喜酒了?”
这一次,江庭雪回应起各位大人的打趣,“羊大人赈灾之心不诚呐,怎么不想筹集粮米之事,倒惦记着吃席之欢。”
“欸,我为民之心要有,期盼太平之欢也要有嘛,小侯爷的酒席我喝定了”
“哈哈哈”
众人笑起来,查看一番流民的状况,又四下散开,各自去忙着登记物资,安抚流民。
江庭雪同洪运巡视一圈回来,他不再跟着洪运,而是大步走回棚里,伸手握住阿莴冻得有些发凉的手,同她一起搅拌桶里的米粥,“冷吗?阿莴,可累了?”
江庭雪低声温和问着,他的手,手指修长,掌心火热,握住阿莴纤细柔软的手指便紧紧包在自己掌心中,一时没有放开。
阿莴骤然被江庭雪这般握住手,她惊得飞快抽回手,有些紧张地小声道,“我不累。”
江庭雪笑一下,“那你帮我给灾民们递窝窝头,如何?”
阿莴应好,江庭雪转头就让敏行把自己手里的活交出来,敏行忙和周管事,抬起一大锅的馒头,放在阿莴身侧。
看着阿莴小心将窝窝头递给乡民的模样,江庭雪忍不住又凑头过去,微微弯腰低声道,“我忽然发现,乡民们有他们的窝窝头,我也有我的江莴莴。”
阿莴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江庭雪,不明白江庭雪什么意思。
江庭雪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是跟着我姓江,小名便叫莴莴吧,可不就是我的江莴莴?”
阿莴“刷”的一下红了脸,原来那斯文有礼的公子,竟还会有这般打趣人的一面。
阿莴转回头小声道,“江公子你不要说笑。”
她叫阿莴,不叫莴莴,也不姓江。
江庭雪却看着阿莴红起来的耳尖,嘴角微勾,心情止不住上扬的好,“怎么?不喜欢我给你取的这个小名?那你喜欢怎样的?”
阿莴咬着下唇,半晌才道,“江公子非要唤我旁的做什么?”
江庭雪闷闷笑起来,不敢再逗小娘子,“不过是觉得你递窝窝头的模样可爱,你既不乐意,那便罢了。”
这一日,江庭雪便给百姓施粥,阿莴则给大家发放窝窝头,二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一时之间,关于江小侯爷,带着未婚妻赈灾的话,在好事的吴县百姓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所有人都知道,阿莴是江庭雪的娘子,只有阿莴自己不知道。
今日之后,阿莴跟着江庭雪回到家中,两人一同过了饭点才吃晚饭,江庭雪端着碗,缓缓道,
“这几日吴县这儿的物资筹集得差不多,羊大人会留下来,继续主持这场赈灾,咱们则要继续往前走,去纣县。”
去纣县?还要再往北?
阿莴微感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江庭雪,“还要去纣县?咱们忙完了这儿,不是要回去了吗?”
“原本计划是这样,但朝廷的命令又下来新的,要咱们接着去纣县。”江庭雪端着碗,看着阿莴道,“纣县就在前方,咱们顶多去那儿待上两三天就能回朱城了,不打紧的。”
“可,可我想回去了。”阿莴喃喃道。
眼看小娘子拧起秀眉,江庭雪温和地安抚着,“先看吧,此事还未决定好。”
一连几日,阿莴都跟着江庭雪去吴县官府门前施粥赈灾。随着富户们捐赠的物资筹集得差不多,江庭雪让转运使羊枣,暗中写了折子参一本唐知县,准备与洪运前往纣县。
阿莴时不时转头去看洪运与江庭雪二人说话,看两位郎君总是商讨纣县那儿的事,她心底的担忧又浮上来。
显见吴县这儿的事即将忙完,他们还不能马上回去朱城,得继续往纣县去,此事是板上钉钉了。
果然,今日江庭雪回来,便命周管事开始收拾衣物行囊,他们到底还是要前往纣县了。
阿莴难掩失落地回去自己屋里,低头闷闷收拾好行囊。
雪却下得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江庭雪一行人,这一日大清早的便出发。
阿莴依旧是跟在江庭雪身侧,坐他的马车一同前往纣县。
但这一路出行,下着雪,阿莴大半时间只能缩在马车里,坐在一侧听江庭雪授课。
倘若听课累了,她会打开窗子,仰头看着细碎的雪落下来。
这是北漠的风光,是不同于江南一带的景致,阿莴总很喜欢看。往往这时候,江庭雪也会靠过来,与她一同观赏天地的雪景,慢悠悠同她说些话。
这一路大抵如此过来,气氛倒一直挺好,只是这去往纣县的路途却很远,根本不是两三日的事。
两日又两日,三日又三日,阿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一趟路途竟是这般的远。
原来纣县离吴县,那么那么的远。
这么走走停停近半月,一行人总算抵达纣县的官道口。
此时已是十二月。
纣县这一处的县镇却不似吴县,吴县好歹还有个朝廷派出的官员,唐知县,能虚伪地应付一下朝中大臣。
纣县的官员,却被当地豪绅,驱赶回了朱城。
没有了官员坐镇的纣县,是个盘妖洞,各处的山贼流寇全涌了过来,烧杀抢夺,将当地豪绅,尽数屠了。
如今的纣县,一片萧零,盘踞着各个地方涌过来的,穷凶极恶的山贼。
这是大沅今年流民山贼开始的地方。
因着纣县离火罗国边关很有些距离,而军营设在纣县边关,一般边关的禁军,不会来管纣县这儿的事。
自从旱情开始,朝廷派来的官员就被纣县当地的刁民全部赶跑,自然的,官差们也跟着逃离了这儿,纣县再没了朝廷的官员盯着,整个官府都被当地流民占领。
这些流民,每日都会去官道上拦截过往的马车,强行抢夺车上的财物,甚至当场杀害车上的主人。
这些流民逐渐转变为匪贼。
一开始,边关的指挥使季将军得知后,也会派兵来管。但将士们一来,纣县的匪贼便纷纷四下散开,往山里逃去,将士们一走,匪贼们才再次出动。
这么一来一回几次,始终逮不到这伙贼,禁军也懒得管了。
西北桓国随时有可能生起战事,到时定影响火罗国与纣县这一带的边关安宁,季将军便不再派兵赶来纣县剿匪。
横竖纣县能跑的百姓都跑光了,剩下这些,全是流寇,谁爱管谁来管。
这就是江庭雪出发前探知得到的消息。
第79章 【VIP】
因为知道纣县的厉害,江庭雪此行就带了不少护卫,上百余人。而洪运那儿带的侍卫,也带了些许。
两边人马凑在一起,或许能马马虎虎抵挡纣县这儿的匪贼吧。
江庭雪已料到去纣县一行不会太安全,未料这些个山贼竟胆大如斯,在江庭雪一行人刚踏进纣县地界时,早有埋伏的山贼便把官道前后都堵住了。
难得看到这么一行肥羊闯进来,山贼们皆兴奋不已,只等江庭雪一行人踏进来后,迅速破坏了官道,挡住了江庭雪一行人撤退的后路。
纣县果然寸土寸地皆是悍匪之地。
马车才行到官道的一半,还未进入纣县里面,埋伏在四周的贼寇们,已经纷纷冲了出来。
这些个贼寇皆凶神恶煞地,手执长短不一的刀,与江庭雪的护卫厮杀起来。
阿莴听到这熟悉的厮杀声,又紧张得面色有些发白,江庭雪伸手过去,轻轻握住阿莴的手,
“别怕,有我在。”
阿莴颤抖起眼睫,看向江庭雪。江庭雪说到这,却忽地大声下令,“敢犯朝廷命官者,所有人就地击杀。”
江庭雪的护卫听到主子下的命令,不再手下留情,对于凶狠的流民,直接当场杀死。
而洪运那一头,也坐在车里下令,“请所有将士击杀山贼,仅留一名活口便够。”
侍卫们见此,也不再同这些流民客气。
流民们没料到这一队的商客还敢抵抗,他们动了怒,纷纷吹起口哨要搬救兵,越来越多拿着大刀的流民出现,人人口里怒骂着,说着什么话。
阿莴细细听了几句,吓得面色愈加惨白起来。
这些贼寇在说,今日无论有没有抢到货,这一车队里的所有人,男的杀死,女的带回给大家玩乐够后,卖去为奴。
阿莴心惊惧怕的转头就想向车外看去,可车窗关得紧紧的,阿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着车外各种凶狠的叫喊声,直令她心跳个不停。
江庭雪也听清了车外流民说的话,从容淡定坐在那儿,森森冷笑,“想要我的命,怕你们还要再等等。”
他话音刚落,忽有两名侠客,从天而降。
这两人一男一女,却身手不凡,几近以一当十,随着剑光闪耀,手起刀落,这些凶悍的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地死去。
剩下的流民心中生出惧意,料不到这队人马这么难缠,眼见即将惨败,他们相互之间说着撤退的话,阿莴却忍不住撑开条车缝,从车缝里看去一眼,瞧见了纳言飞跃的身姿。
阿莴愣在那儿,继而指着纳言就对江庭雪惊喜道,
“江公子,又是这位侠客出现了,我这一路,好几次差点命丧途中,就是这位侠客路过,出手帮了我。”
江庭雪嘴角含笑,低声道,“哦?阿莴的运气这么好呢?我也差点要命丧今日,幸好我有你,看来你真真是我的福星。”
阿莴被江庭雪这番话说得脸一红,她这才回过神,发现她的手,还在和江庭雪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
阿莴慌得把手抽出来,转过身背对着江庭雪,不敢看他,心扑扑直跳,江庭雪面上依旧微笑着,口中却肃厉发号施令,
“捉一个活口,问清楚他们的山大王在哪,还有多少人在前方。”
纳言一个利落跃身而起,将一个来不及逃脱的人击倒在地,又反扣他两手,拿刀刃对准他的脖颈,出声道,
“回答。”
阿三被纳言逮住,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我,我们老大,在,在前,前边,山里。还有,几千号人,是,是我们的人。剩下的,大约,万人,都是,都是各家,无辜的老小。”
“无辜的老小?我看不见得吧?”敏行啧啧两声,“方才拿刀要砍我的,可是个手下一点不留情的老人家,若非我躲得快,这会得和我老祖宗一块喝茶了。”
“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阿三继续颤抖着身子说,“官府不放粮,眼睁睁看着我们死,我们也要活命,也要养活家乡人。”
“但是,敢,敢出来杀人的,都在这了,剩下的,都是胆小的。”
“剩下的还有多少人?”洪运坐在前边的马车上,出声问。
“还,还有,近两万人”
两万人!
纣县这儿,竟还留下两万个老弱妇幼!
所以,为何会留下这么多人,朝廷毫无所知?罗约瞒住这些实情是罪魁祸首,可那些官员呢?
他们本可以拼死进言,却惧于罗约的权势,不敢为这些百姓发声?
而这些百姓,这几个月是如何过日子的?为了养活这些留下来的人,这些个流民变成的流寇,又杀了多少这一路的行客?
“你们既要活命,为何要拦前来赈灾的大人呢?”江庭雪冷声道。
前来赈灾的大人?
朝廷肯派大人来纣县了?
阿三却不可置信一般,睁大了双眼,看着马车,继而问出声,“你们,你们是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大人?你们,是来给我们送粮的?”
“不错。”江庭雪道,“我们这样的人,你们欢不欢迎呢?”
“欢迎,我们自是欢迎的。”阿三大声喊着,想到什么又道,“但是,大人,前方的地界里,已经进了许多各路的山匪,他们埋伏在前边,等着你们闯过去,这些人,可不一定听我们老大的话,我先跟你说一声。”
江庭雪却冷笑,“还请你带个路,我去会会他们。”
纳言一下松开手,阿三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两指放入口中一吹,还在远处与护卫们厮杀的流民们,纷纷停了下来,阿三又用方言说了什么,贼寇们纷纷让开道,江庭雪这一行的车队,顺利前进。
阿莴却听着这一切,心惊胆战,她知道,前方会有更大的危机等着。
等马车顺利进入到了纣县里面,带路的阿三却一溜烟跑掉了,不一会,阿三又带着几人过来见江庭雪。
“我们的头儿,想见你。”其中一人道。
江庭雪早已打听清楚这纣县的各处屋舍情况,他选了个易守难攻的宅院,要敏行带阿莴进屋先住下。
又下令让纳言和陈蝴全部隐藏在这院里,昼夜护着阿莴。他带着洪运和几名护卫,几近单枪匹马去会这帮流民头子。
阿莴见江庭雪就这样离开,她心里头一回生出丝难言的担忧之感,她头一回为江庭雪感到担忧。
江公子是如此好的人,阿莴自然不愿他出事。
因着纣县如今已无多少人,敏行也寻不到女使,陈蝴不方便露脸,阿莴便自己打扫起她的屋子。
这宅院好似很久都无人住了,四处要清扫的灰尘很多,偏偏又格外宽敞明亮,尤其是浴房,大得能养一头牛。
阿莴忙碌着这一切,刚收拾好自己的屋子,敏行抬手挠挠头,对阿莴道,
“四丫姑娘,你打扫得还真挺干净的,不如我家郎君的屋子,你也帮着打扫一二吧。”
周管事踢了敏行一脚,敏行惨叫一声,抬起脚两手抱住,原地蹦跳道,“疼死我了,周叔,你老实说吧,你鞋里是不是藏了匕首?”
“这么多护卫不能打扫,你让人家姑娘来打扫?”
“那是郎君的屋子,郎君的屋子!护卫们笨手笨脚,四丫姑娘来打扫我才放心。”
阿莴忍不住捂嘴笑起,她很痛快地应下敏行的请求,帮江庭雪收拾出一间屋子。
奇怪的是,江庭雪的屋子,旁的家具倒也与寻常无异,就是他睡的床,格外宽敞。
天色越来越暗,大雪继续下着,众人把庭院堆积的杂物全部扔了出去,又架起火炉,很快,这座宅院温暖起来。
阿莴还在帮江庭雪铺着床,忽听屋外又响起一阵击杀声,吓得她抬头望去。
怎么回事?是贼寇们又来了?
然而她望了好一会,却始终未见有山匪流寇进来这座宅院里。
夜里,阿莴直至入睡前,都没见到江庭雪回来,她很是担心,周管事却道,“四丫姑娘不必担心,郎君那儿许是有些不顺,但他会顺利归来的。”
敏行也跟着安抚道,“我家郎君行事一向胸有成竹,他既敢如此前往那山匪之内,就定已备好应对之策。”
阿莴听众人如此一说,勉强放心,她爬上床,迷迷糊糊睡着。
至深夜时,阿莴忽又被纣县街道上一阵阵响天动地的马蹄声惊醒。
她慌张下了床去窗边看,却只看到庭院里灯笼挂起,敏行正和周管事围炉烤火,别的什么动静再没出现。
阿莴心口“扑扑”跳着,她又惊又慌,站在原地一会,感到有些冷,爬回了床上睡下。
次日,阿莴跟着敏行继续收拾这间宅院,忽听前院里周管事的声音响起,“二郎,你回来啦?”
继而是江庭雪略微疲惫的声音,“嗯。”
阿莴猛地转过身,急急奔向门边,看着江庭雪。
江庭雪似也知道是她跑了出来,他掀起清冷薄红的眉眼,朝阿莴看去。
“昨夜歇得好么?”江庭雪站在庭中,对着阿莴温和地问。
阿莴点点头,江庭雪又道,“我昨夜被些事缠着,没有归家。”
他像是特意跟阿莴交代自个的事,阿莴却没留意到这一处,只看到他回来了,略感放心。
小娘子再点点头,江庭雪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只和周管事交代些事,带着另一些护卫,又出门去忙。
等周管事进屋后,才对阿莴和敏行道,“郎君昨夜跟着阿三去见那山大王,岂料被埋伏的其它匪贼袭击,郎君便连夜赶往边关,调请了前边边关的禁军出兵。”
“昨夜禁军过来,镇压了纣县上举事的各路流寇,郎君又请借了边关的军备储粮,去跟那山大王谈判,把这储粮用来给纣县及纣县附近几个村寨的百姓,共计两万人施粥救命。”
什么?!敏行大吃一惊,“郎君敢这般行事?那可是将士军粮,谁也不能动的。”
“已经动了,不动不行,不拿如此之物交易,无法和那山大王谈判,纣县将一直乱。”
“再说,军粮好借吗?咱郎君能借到军粮,也是郎君本事!”
“如今那山大王下了令,不允许手下随意出行作乱,别的山头的山贼瞧见,暂时也老实下来。”
“郎君还张布告令,要散落在各处的纣县百姓,速速归来,朝廷的赈灾来了。”
也是因此,江庭雪说服了纣县最大的山贼队伍,为首之人叫胡羊。
胡羊是纣县本地人,看江庭雪确实拿出被褥、粮食赈灾,他便命自己的人,去帮忙在纣县空地上,搭起了遮风保暖的棚子。
敏行“啧啧”两声,“郎君真敢如此行事,那别的山贼流寇也肯乖乖听咱们郎君的话?”
胡羊是本地人,自是想护着纣县百姓好,那些逃亡过来的流寇可不是本地人,在此自立为王不过是想借天下之乱,博一个自己的乱世江河。
这一批人,蛰伏在这儿,招兵买马,等待天下大乱的时机,可不会轻易被粮食说服。
这也是阿莴想知道的,周管事道,“盘踞在纣县的山贼们,势力不一,现在还镇压不完,边关局势紧张,边关指挥使季大人不敢调出太多将士,给咱们长时间蹲守在这儿。”
“郎君才下令请各村寨的流民归乡,只要这些百姓瞧见,自个的家乡有外贼进来打砸,他们会自发去抵抗流寇的。”
“那这么说…”敏行话说到这儿,阿莴眼皮也跳起来,她也意识到什么不妙。
周管事微微一笑,“咱们要准备在此过年了,流民归来起码得是春种前后的事,这期间,边关的军营会派出一小支军队,人数不多,先护着咱们在此过年。”
阿莴只觉眼前一黑,万万没想到,她这一路跟着江庭雪走,就要几个月的时间都在外头奔波。
且不说去看侯争鸣,便是平隍村里,自己这么久不回家,爹娘不知如何担心,而她,看来在年前是回不去平隍村了。
阿莴忍不住问,“周叔,那些大人既然肯派兵护住咱们,为何不能一下镇住山匪们呢?”
快点镇住这些山匪吧,她想回家了。
“因为,因大沅旱灾蝗灾一事,周边几个国家,火罗国、桓国等国,都盯着咱们这呢,就盼着咱们内乱,他们好打进来。指挥使大人也是思虑到这一处,不能借更多的军将给咱们。”
“何况,不是出兵就能一下子镇住这些山匪的,咱们一走,又会有新的流民,从四处过来,汇聚成新的势力,纣县这儿挨着边关,多的是凶恶之人在此盘扎势力。”
“纣县自来一直是乱的,”敏行这时也插嘴道,“就算没有这次灾情,纣县也盘踞了不少山贼势力,本来原先,纣县这儿有自己的厢军。”
“可当地豪绅先前联手,赶走了朝廷派来的官员。官员一走,自然厢兵也散了,这些山贼就趁乱杀死当地豪绅,自立为王。朝廷一派人来打,他们就散开,往山里躲。”
“军队一走,他们又聚集在此,边关离咱们这儿距离也可远了,季大人可没功夫调兵来陪他们玩。”
“今年大沅的流民,就是从这儿开始的,所以洪大人此行,怕是得了结纣县山贼之乱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到了这儿,不止有山贼之乱,还有留下的流民灾情,急需解决。
要知道原先传出来的消息,可是纣县已无百姓,已无人烟!
周管事以为是阿莴害怕,出声安抚阿莴道,“咱们郎君守在这儿,就是为了等百姓归家,给他们发放菜种,助他们恢复家园。”
“而这一片州县,只要有咱们郎君在,一旦流寇们闹事,咱们护卫拖住他们,禁军就愿意出兵帮忙,一来二去,贼寇们也就不敢轻易行凶。”
阿莴默默听着这些话,看一眼一地的物什,什么物都有,镜子、木箱、床被等等,原来江公子是做好了在此长住的打算。
他是知道有可能在这儿长住,所以才带着这些物什,可她怎么办?她可不想一直留在这儿,甚至离家越走越远。
今日夜里,江庭雪总算能回家歇息。他这几日忙于纣县山贼之乱,已好几日不曾留宿家中。
周管事提着盏灯笼,为江庭雪照路,“二郎这几日怎么都在外忙着?纣县这儿匪贼一事都处理好了?”
“嗯。”
倒也不算处理好,总之目前,他们与纣县的匪贼之间,双方暂时达成一股微妙的平衡。
江庭雪这一方的人每日提供粥米,养着纣县两万余灾民,胡羊则带着山贼们暂时不动。
“二郎回来得正好,今日家里熬了你最喜爱的参汤。这冬日里喝上一碗,倒能暖烘烘的睡上一夜。”
“嗯。”江庭雪再次淡声应道,他略有疲惫的抬起手,捏了捏鼻梁,忽想到什么,抬头又问,“阿莴可用过饭了?”
他忙至此刻才归家,天色早已暗下,阿莴该是先用过饭了。
“还未。”周管事答道。
他话音刚落,江庭雪眉头皱了起来,“还未?此刻都几时了?她为何还不曾用饭?”
周管事忍不住笑起来,“四丫姑娘这些日子给二郎缝补腰带,补到今日晚时,总算补好,这会人刚去浴房。”
阿莴给他补好了腰带?
江庭雪微怔在那,未料阿莴如今竟肯主动为他一分。他心头一时漫上些喜悦,转身就走进屋中,往木架上瞧。
他果真见他那根断开的腰带,此刻好好地挂在了上面。
江庭雪嘴角扬起丝笑意,伸手取下腰带,慢慢看着。
腰带上针脚齐整,小娘子把断开的边细细缝了个纹案在上,一点瞧不出这腰带曾经断过。
她…为何如今,肯为他费一分心?
是…这些日子里,与他相处,她心中慢慢有了他?
江庭雪捏着手中的腰带,忽然很想见小娘子。
他将周管事手中灯笼拿走,转身就走向浴房,“竟这般喜欢浴房不成?连饭也舍得不吃了。”
“周叔命人上菜吧,我去唤阿莴出来。”
他要去接她。
江庭雪径直便去了浴房。
他原是想问阿莴些什么,他才刚走至浴房院外,便见阿莴抱着一篮衣裳,打开门走了出来。
江庭雪不由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安静看着阿莴。
小娘子浑然不觉,只低下头,一手轻轻提起裙摆,抬脚迈过门槛,步履轻盈地就走出了浴房。
她正面上含笑,显见心情是愉悦的,脚下也正一步一步*从屋檐长廊下走过,举步间婉约柔静,小家碧玉至极。
江庭雪的心头再次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已是好几日不曾好好陪着她,此刻高挂的灯笼下,再见到她,竟有股冲动,想就这样上前将她抱起,从此再不放下。
阿莴走到了院门,冷不丁也瞧见了江庭雪,吓了一跳,出声先问,“江公子,你怎会在这儿?”
江庭雪已是好几日不曾归家,今日他总算回来了。
“今日大抵忙完了。”江庭雪嘴角上扬,弯起抹笑,“我听周叔说,你为我补好了腰带?”
原是为了这事?
阿莴点头应是,江庭雪又道,“原来阿莴竟这般能持家,如此贤惠。”
“就是觉得丢了可惜。”阿莴垂下眼帘小声道。
“是,若这般丢掉确实可惜了。”江庭雪眼里笑意不减,目光灼灼看着阿莴,“我这两日太忙,今日归家才听说了此事,很是高兴。”
“若是…”
江庭雪禁不住往前一步,“若是,世上再多一个阿莴就好了。”
阿莴有些疑惑问道,“多了又怎么?”
“多一个我干脆就娶走了,省得我家里总念着此事。“
江庭雪话音刚落,阿莴猛地抬目看向江庭雪,先前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此刻如急流般在她心里疯狂涌了出来。
饶是她先前几次忽略了这股不安,此刻却无法再忽视下去。
她微有惊慌地紧紧抱着竹篮,口中极力镇定道,“你,你是小侯爷,不愁娶妻的,世上有那么多小娘子。”
“我哪里又认得旁的小娘子。”看阿莴悄无声息缓缓后退一步,江庭雪嘴角含着笑意,慢慢走上前。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带着些许侵略,越逼近意味越重,阿莴不由惊慌后退一步。
“再说就算认得,别的小娘子可不一定叫我乐意娶。”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我倒是想娶你”
“可惜世上只一个你。”
第80章 【VIP】
阿莴连连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身子靠在院墙上。眼见江庭雪还要再靠近她,阿莴愈加慌张,近乎急声道,“江公子!”
江庭雪停下脚步。
“我,我帮你缝补这腰带,并无它意。”
她赤白着脸,已顾不得去想江庭雪这些话究竟什么意思,他又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什么心思,慌乱之下,已是什么话都脱口而出。
“只是敬你的为人,又有愧于你待我的种种好,无以为报,是以,才想要补好这腰带报答你。”
“倘若我有银钱,必会答谢你千金,倘若我有别处可为你效劳,必也会二话不说应你。”
“但却不是,不是…抱着什么目的。”
阿莴慌乱不已,想到周管事先前说的话,江庭雪要长住纣县的打算,她自得知此事起,心头早开始另起心思。
眼见纣县这儿,贼寇已被初步镇压住,她正好能借此机会,要求回家,应该不会给江公子添乱吧。
“在我心里,江公子是云上的人,而我,也一直把江公子视作夫子,仅此而已。”
“我有心上人了,我必是要嫁给争鸣哥哥的,这一点,江公子你是知道的吧?”
“这一路能遇见江公子,实是我的幸运。听周叔说,眼下纣县的危乱已几乎镇压平定,我不好再打扰江公子。”
“我,要不我,这两日便”
随着阿莴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江庭雪原本满心的燥热,也一寸一寸凉下来。
他是见,这些日子里,他与阿莴,逐渐亲近融洽。
他是见,她不仅开始担心起他的安危,还开始操心起他的事。
他料想小娘子或许也有几分喜动摇,有几分喜爱他了,满心欢喜地过来找她,却在这寒冷的天里,被她生生泼了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凉透。
他这阵子以来所有旖旎的心思,他方才生起的股缱绻的情意,此刻就像潮水一般,全部涌退回去。
直听到最后,小娘子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江庭雪眼中的暖热,已冻成冰冷的寒意。
她要走。
他就站在那儿,那般冷冷看着阿莴,打断了她。
“容我考虑考虑。”
阿莴话未说完,江庭雪冷淡的话语先说出了声,阿莴只得连连点头,“好,江公子,那,那我先回。”
阿莴说完,不敢再留下,抱着竹篮急急从江庭雪身侧奔离逃开。
江庭雪浑身阴沉地站在原地,好一会,他才慢腾腾转过身,目光阴鸷地看着阿莴离去的方向。
是他太过蠢笨,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能打动她几分。
以为只要自己一直待她好,便能将她夺过来。
想这些日子里,她与他这般融洽相处着,他又是多么的快活,已在算着她主动入怀的一切,却原来,一切还是一样的可笑。
她从始至终不曾有过心动,从始至终只当他是夫子。
今日阿莴这一番拒绝,比之当日,平隍村的那一个骤然得知真相的时刻,更令江庭雪自感难堪。
他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原地,阴冷地望着阿莴回去的路,许久,他忽将手中那根腰带丢在地上,满面阴沉往自己屋中回去。
周管事见江庭雪兴冲冲出去,脸色如此难看地回来,忍不住迎上去好奇地问,“二郎,发生了何事?怎么瞧着一脸不快?”
江庭雪平静道,“无事,不过弄丢了那条腰带,没能找到。”
“害,这是个什么事。”周管事听到这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好笑,“既是丢了,再找回来便是,我这就让人去找。”
“嗯。”
此后一连几日,江庭雪忙着和洪运将纣县各处的情况探查清楚,又把借来的禁军,分成几队,安插在纣县各道上。
但凡有别处犯事的流寇要进来纣县,巡查的禁军们会第一时间发现示警,江庭雪的护卫会赶过去,一同击杀流寇,保证纣县的安宁。
等忙完这一切,江庭雪回到家中,又是深夜时分。
阿莴早已入睡,他站在阿莴的房门前,站了一会,转身返回自己屋里歇下。
阿莴那一边,自那夜与江庭雪说完后,她便始终不安。
那夜江庭雪的话,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个意思,他所有的亲近或许只是出于夫子的喜爱,而不是爱意。
但阿莴还是为此心颤局促,感到紧张不安。
她不该多心,可她有些害怕,是以那夜,她一时慌乱之下,说了那番话。
倘若郎君果真没有那个意思,她那么说出口,倒显得她自以为是,而且也很可能因此令郎君不快,要得罪于他。
可阿莴宁愿被江公子认为是她自以为是,也不愿郎君真的对她生出了什么心思。
所以她必须说明,清清楚楚地说明。
幸好江庭雪后边依旧是很平静地待她,并没有恼怒的样子,可见一切大约真是她多想,实则郎君并未对她起什么心思。
但阿莴依旧在这几日里,每日纠结怎么离开纣县,前往朱城。
她倒是还想再寻个好时机与江庭雪重说此事,江庭雪却过于忙碌,这几日又不常在家。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没过几日,阿莴就在纣县,见到了个熟人。
次日,江庭雪就在屋中忙着事务,阿莴一个人站在院子门旁望着纣县的官道。
她原本就随意看看,岂料,她竟看到有一队过往的商队,从纣县路过。
或许这是第一批滞留在边关的商队,听到纣县平乱的风声后,商队便从边关一带的酒楼出来,着急往回赶。
阿莴却在商队里,看到个熟人。
“武宝!”阿莴惊喜地冲出去,拦下商队里的一人。
武宝看见阿莴的那一刻,也惊讶至极,他惊震地停下脚步,对阿莴道,“四姐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来看争鸣哥哥的,先前我们得了信,争鸣哥哥在朱城病倒,我受伯母之托,到朱城来看他,但是,我走错了路,才到了这儿。”
阿莴解释着,也急忙问起武宝的情况。
武宝道,他随家里送一趟货,谁知离开平隍镇后,正好遇上流民生事,他们一路逃散,越逃越远,大家全都散开了。
最后,他跟着一队商队到了边关,原本想着雇马车返回,谁料纣县竟成了个流寇匪贼的据点,商队们因此滞留在边关,不敢从纣县这儿返回,大家一直留在边关等待时机。
阿莴一听,武宝要回平隍村,她双眼一下亮起来,她不禁问,“武宝,你能带上我吗?我也想回去。”
武宝抬手挠挠头,“也可以,不过,你为什么不再等等。”
他道,“我在边关的时候,听到个消息,工部的大人要派人来北方这儿探查农田之事,派来的人里,就有争鸣哥哥。”
“什么?!”阿莴又惊又喜,连声问道,“这消息可靠吗?争鸣哥哥,果真要来?”
“可靠的,那行商的领头,跟禁军统领有些交情。他们闲聊时,我就在一旁候着,听说争鸣哥哥中了榜,写的文章,很得工部一位大人的赏识。”
听到侯争鸣的文章得朝中大人喜欢,阿莴很是高兴,她一时又犹豫起来,问武宝,“那你知道争鸣哥哥几时来吗?”
“说是年节前来,就在一月,因为争鸣哥哥还要参加三月的春闱,他此次跟着大人过来,待不久,只视察这儿的农田损害,到时殿试上,可以更好地面圣。”
如今已十二月中旬,阿莴得知马上能见到侯争鸣,心跳一时变快,“那争鸣哥哥会在哪儿出现呢?这附近还有些山匪贼寇,我不敢四处乱走。”
“就在这附近的驿站里,争鸣哥哥一定会在那儿落脚。”武宝说到这,抬手挠挠头,
“好奇怪,纣县这儿现在这么乱,他们怎么还敢来?不过最近这几日,这儿倒是太平起来。”
“我现在跟着商队,今日大约会在前边的县镇上住下。如今大家都知道朝廷派人带兵过来平定流寇,纣县比之前安全了。”
“四姐姐,你若还想跟我走,最迟明日之前,你去前边的县镇上寻我。官道很空,你看到哪儿有我们这商队的马群,我就在哪儿。”
武宝说完,拔腿跑向前边的商队,阿莴却满腹心事地转头往回走。
江庭雪就在屋中忙着,他同洪运商量着接下来的各项事务,眼角随意一瞥,却瞧见阿莴出了门。
他立时皱起眉,盯着阿莴看,却见阿莴拦下个商队里的人,不知跟人家说些什么。
倒也不必猜,也能想到,阿莴定是想问些回家的事。
她心里一直想着回家。
江庭雪淡淡看着,一面同洪运继续说着事,一面却时不时转头盯着阿莴。到最后,洪运也瞧出了江庭雪的心不在焉,便抬手作揖道,
“好了,今日的事便说到这吧,小侯爷,剩下的事,下官去忙就行,前几日辛苦你,这几日,你便在家好好歇着。”
江庭雪也不推辞,亲自送洪运离开,自己却站在门口,冷淡地看着阿莴返回。
“在外头同旁人说什么呢?”江庭雪平静地问道,他已然生起了不快,眼里的心绪虽是冷淡的,语气却依如从前温和。
阿莴未察觉出他的不快,抬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江庭雪瞧出她有话要说,转身道,“过来,进屋说。”
阿莴跟了进去。
“江公子,我方才遇见了位故人,是我们村里的人,他也是争鸣哥哥的友人,他说能带我回家。”
“江公子,不如,我,我就今日跟人家走吧,也不好一直住在你这儿,打扰着你”
阿莴一进江庭雪的屋里,就开口说这件事。然而她声音,却越说越小,因为对面江庭雪的脸色,显见是越来越阴沉下去。
她不知江公子为何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可她也越说越没底气,不敢再说下去。
江庭雪料想阿莴是在同过往的商队打听回家的事,却未料到,她竟然会遇见故人。
就在这千里之外的北漠地带,她竟然还能遇见故人。
江庭雪面色逐渐黑沉,他就这么冷眼看着阿莴,似乎也觉得有些纳闷。
难道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不成?连着多日这么待她好,她竟一点亲近之意都没有?一见着外人,就要跟人家走?
江庭雪就这么看着阿莴,看了好一会,这才缓慢地笑道,“好啊,他乡遇故人,这自然是极好的事,四丫姑娘想同人家一块走,那便跟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