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阿慧报了官,官差找寻过来,俞桥嫌麻烦,将三丫带去自己外头的宅子里住着,三丫恐还会和俞桥,继续厮守在酒楼里。
然而住在外宅也没用,江庭雪让周管事去找俞知县,这一回,俞知县可不敢轻视,命手下认认真真挨个屋舍地找起三丫,俞桥也不敢再藏娇,很快,所有人就在俞桥的宅子里,找着了三丫。
三丫被找到后,就被敏行火速带去了阿慧面前,而阿慧与守财得知三丫如此行事,简直要气昏当场。
三丫却还不肯跟着爹娘回去,最后还是敏行强行带着他们一家子回了村里。
“你还说!你还敢说!”守财气怒至极,怒目瞪着三丫,“那俞知县家里是那么好进的?咱家有啥?配得上人家?”
“爹,你也说了,咱们有啥,咱家啥也没有,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三丫抬手指着二丫就道,“难道要我和二姐一样,等你们给寻婆家,等到十七岁,还没相看到个好人家?”
“可你们看了这么久,给二姐相看了个什么样的婆家?一个打铁匠?一个比咱家还不如的人家!”
二丫惊异地瞪大双眼,听着三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这般落她的脸面,直听得她面色一白。
她抬目看了看阿莴,又看了看爹娘,狠狠跺一跺脚,眼眶也顷刻之间盈灌上泪水,转身就往自己屋里冲。
三丫看着二丫的背影拔高音量,“二姐别怪我说话难听,刺疼了你的心,我这不是在想法子给家里寻门路,说不得我进了俞家的门后,你的好亲事就有着落了,你也不要这时候怨怪我刻薄!”
“总不好咱家的姐妹,一个个越嫁越差,越过越差,一代亏一代,既如此,我为何要认命,我为何不能豁出去,起码还能趁年轻,捞回点什么。”
三丫把头抬高,“说句不好听的,我捞回来的,往后还不是给你们,要是我哪一日不在了,指不定你们要抢我这些东西,抢得如何难看”
三丫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又挨了父亲一道耳光,守财气得满屋子找棍子,“你瞧瞧你说的这什么话?你就这么想给人做妾?就这么急着败坏自家姐妹的名声?索性我打死你好了”
阿慧急得扑过去抱住守财,“你力气那么大,真把三丫打死了,我跟你拼命。”
三丫却看着眼前这一幕,吸吸鼻子,缓缓爬起来。
她抬手拍拍身上的尘土,把长长的头发一甩,站在那开口道,“打不打死我,我现在也是俞知县儿子的人,到时候他上门找你们要人,你们大可把我尸身交出去,到了那时,可得自个担着后果,指不定我肚子里,现在已有俞家的种。”
“但打不死我,往后你们都可以当我这个女儿死了便是,只要我还活着,我还会去找俞桥的,他答应纳我为妾,我也不贪,知道自个做不了他家大娘子,捞个妾室当也成。”
三丫说完,再不和自己爹娘争辩,转身回了自个屋里,守财用力丢下手中的木棍,气得蹲在地上用力叹气。
五丫牵着六丫,害怕地躲进阿莴怀里,阿莴搂着五丫,看今日这一场闹,终究没闹醒三丫。
三丫果真当日洗漱干净,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就离家去找俞桥了,阿莴家中一时阴郁沉沉。
三丫被顺利寻了回来,敏行将阿莴一家人送进屋后,麻溜地就去给自己的小主子禀报,江庭雪坐在那听着,想事情果如他所料的那般。
三丫不是出事,而是自个行事有差,才闹得家中不宁。
江庭雪不禁摇摇头,不管如何,已然寻回了三丫,阿莴大约能放下心,但今日阿莴家肯定是一团乱,她今日肯定不会来念书了。
没关系,明日她要过来的,到时候,他还能再想想怎么哄好小娘子。
想到小娘子明日过来见他时,高兴起来的模样,江庭雪的嘴角忍不住也勾起抹笑。
但愿她能多知道一些他的好,知道她对他一片赤诚可爱的心思,没有白费了去处。
次日,江庭雪坐在家中等阿莴过来,但阿莴还没来,央乐坊的礼单先送了过来。
伴随礼单而来的,还有一箱箱的及笄之礼,央乐坊各店掌柜,依次排队跟随在江庭雪身侧,陪着他一边看礼物,一边说着话。
“此襦裙腰带,全依着郎君要的样式,找出往年的旧品来给郎君瞧一下,倘若满意,小人便命人按此样式,赶制新衣出来”
“此饰玉簪,温润软和,最适合小娘子簪发,小人今日拿了百余种款来,端看郎君挑中哪件”
“此胭脂是由当季的红花所制,郎君说要看成色,小人今日便带了这一箱过来,色泽各有细微差别,随郎君挑选便是”
央乐坊的掌柜们纷纷开口说话,江庭雪站在院中,一边漫不经心听着,一边时不时抬头去扫一眼屋外。
这些个东西,在他眼里全无区别,还是等一会阿莴来了,让她自己挑吧。
江庭雪就这么听着掌柜们介绍,目光流连屋外,然而他看着看着,却不由微眯起眼。
屋外远处,一个郎君的身影出现在那儿,径直往他们这条街而来,越走越近。
看着这道身影,江庭雪不禁眼皮一跳,近乎直接地察觉出那人的意图,他心中开始再次出现先前那股不妙的预感。
这一次,这预感来得如此强烈,使他心下惊跳,使他不得不主动去寻找这股预感。
那人是侯争鸣,他是要去阿莴家。
“此珠链以琉璃所串,其正中勾着的是翠玉挂坠,郎君说想要栀子样式,小人便拿了…”
江庭雪脚步逐渐偏离掌柜们的环绕,走近前院大门,掌柜们见主家如此,皆面面相觑,又跟上去,继续向江庭雪解释饰物。
“此镯子以白玉所雕,上面也是郎君要的栀子花纹,只花纹款式百余种,也还要郎君挑选一番”
侯争鸣已然朝这儿越走越近,江庭雪也越来越靠近前院大门边,他心头开始狂跳起来,又倏然停下脚步,看侯争鸣从他家门前匆匆而过,果然就往阿莴家去。
侯争鸣为何出现在这儿?又为何这般径直去阿莴家?
第62章 她的心上人
江庭雪紧紧盯着侯争鸣的背影,他耳边各掌柜的话嗡嗡响着,吵人得很,江庭雪飞快地抬起手止住掌柜们的跟随,自己长腿一迈,跨过门槛就跟上了侯争鸣。
他感到了不对劲,必须去看看。
回想昨日五丫站在门口同六丫说的话,江庭雪心口跳得厉害,他几步走到了阿莴门前,眼见侯争鸣喊了声“阿莴”,伸手便推开了阿莴家的那扇门,江庭雪心中徒生不悦,一股被人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爹娘皆不在家,他为外男,岂可私下擅闯进女子的家宅?
江庭雪步子快了几分,就要出手拦下侯争鸣,却在这时,见到极其震惊的一幕。
侯争鸣已经迈进了阿莴家,而阿莴听到侯争鸣的声音,惊喜地唤了声“争鸣哥哥”,就从屋里冲出来,直直飞奔进侯争鸣怀里。
见阿莴冲出来,那一刻江庭雪莫名后退到门外,又微微偏头,朝屋里看去。
侯争鸣原本在书院里,忙着出发考举的事,忽听武宝来书院给他送口信,道阿莴那儿不知出了何事,雨天一个人站在村口哭。
侯争鸣大吃一惊,追问武宝,阿莴怎么了?为何那般哭着?
难道,是不舍他要走了?
偏武宝什么也说不出,就说瞧见阿莴哭了,侯争鸣因此一夜未睡好,总算在今日跟夫子告假出来,急匆匆就赶回村子里找阿莴。
他一路焦心赶回,终于到了阿莴家,侯争鸣一把推开院门就唤道,“阿莴!”
彼时阿莴正在屋里忙,听到侯争鸣的声音,她又惊又喜,抬头应了一声,整个人冲出来就扑进侯争鸣怀里,
“争鸣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阿莴难以置信地问,她今日确实很想侯争鸣,没想到,她的所想竟成了真,她竟真的见到了侯争鸣。
因为有了先前枇杷林里二人的亲昵,此刻阿莴不再有从前的顾忌,冲上前就抱住了侯争鸣。
侯争鸣低头微有诧异地看着阿莴这般扑过来,这是阿莴头一回如此亲近他,他愣了片刻,继而软了声调,抬起一手将阿莴搂住,“我听武宝说,昨日你哭了?怎么回事?”
“武宝是武宝告诉你了?”阿莴微有羞涩和惊喜地仰起头,看着侯争鸣道,“谁让他同你说的,我这儿无事。”
“那你昨日为何雨中站在村口哭?”
“是,是因为”阿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侯争鸣道,“是我三姐姐昨日出事了,我们都以为她遭遇不测,所以我一时焦心之下”
“你三姐出事了?怎么回事?”侯争鸣吃惊地又问,“那现在呢?她人如何?”
“现在我三姐已经平安,我也不再害怕,争鸣哥哥,我,我好想你"
江庭雪站在阿莴家门前,满面皆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近乎愣怔当场。
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看错了眼?
这个紧紧抱着他人的小娘子,是阿莴?
眼前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江庭雪一时无法接受与相信,他就那么站在门外,紧紧盯着阿莴,不住疑心自个是否看错了场景,是否听错了里头的对话。
[争鸣哥哥,我,我好想你]
阿莴方才说了什么?
江庭雪有一瞬微感恍惚地想着,心跳似也有一瞬停在那儿。
她刚说,她在想谁?
不,不止是这一处,现在最紧要的一处是,她此刻为何同那侯家郎,如此地亲昵?
她的心上人,她所心仪的人,不是他吗?
既是他,为何她会与这侯家郎,这般亲昵相拥在一起?
江庭雪的面色难看起来。
这是他绝料想不到的一幕,他猝不及防之下,骤然撞见,怔在当场,片刻之后,他才勉强找回点思绪。
难道先前是他会错了意?是他弄错了那夜枇杷林里,小娘子的意思?
其实小娘子真正心仪之人,是这个侯家郎?
不,不可能。
江庭雪自认自己可能会弄错很多事,但那一夜小娘子对他的亲昵,他不会弄错。
就像这一刻小娘子对那侯家郎的亲昵,他也不会看错一样。
怎么?难道是她惯于勾着每个郎君,而后得意地看着这些郎君,全都傻傻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然如何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所以,原来她竟是个得陇望蜀,贪多之人?
而他,他初次心动,便遇上个这么厉害的角色?
回想那夜在枇杷林里,阿莴那般亲近着自己,如今在这儿,又可以那样地亲近别的郎君
江庭雪呼吸变得微微粗重。
呵呵好,好得很,真是好!
原来他所以为的那般纯粹美好的女子,竟是个攻于心机的人!
可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他何曾被人如此戏弄过?!
一股无名的怒火与羞恼烧上江庭雪的心头。
饶是他向来修养极好,此刻也险些有些控制不住自个,想就着这股怒意,径直上前就狠狠扣住这个小娘子,向她质问眼前的一切。
江庭雪阴沉着脸,站在那儿看阿莴还在同侯争鸣说话,看阿莴面上再无昨日那般难过的神情,取而代之的,皆是小娘子快活的笑容。
他冷冷看着,最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缓缓走回自己屋里。
第63章 你若肯实言相告
见江庭雪回来,周管事捏着一封信就迎过来,“二郎,你方才有事出门,我便让掌柜们先进屋候着”
“让他们全都回吧。”
不等周管事把话说完,江庭雪站在那儿,抬目望一眼前方厅中等候着的掌柜们,淡声道。
让回去?
周管事却有些意外地看着江庭雪,掌柜们不是才来?怎的就要人家回去了?
“二郎既如此说,我便让他们回了,另,写给主君的信已封好,咱们便定于八月中旬之后才返回…”
“八月中旬之后?”江庭雪突然冷笑出声,“父亲与大哥给的归期,可是这个日子?”
“若不是,就按原计划走。”
“可是二郎,你先前不是说,要改了日子”
江庭雪倏地目光锐利盯着周管事,“我何时说过这话?周叔,莫不是你人老耳背,听错了罢?一切照旧!”
江庭雪骤然如此,变了个脸色,将周管事吓了一跳,这一次,周管事总算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怎么回事?二郎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变了心情。
他连声应好,又抬手一指院里一箱箱的礼问,“可咱们若是走了,这些礼可来不及看到新品出来…”
“看不到就都封进库房里。”
江庭雪阴沉着脸,忍不住低头去扫这一地的箱子,看各等礼物依次摆在那,直把他看得脸色发青,恨不能将这些个蠢物,连同他的羞怒,全丢到外边。
他竟栽在那样一个小女子的手中。
枉他先前多日的神思不定,真真蠢得可笑至极!
想到什么,江庭雪又冷声喝令,“即日起,我江府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许放行。”
“那,那如果是四丫姑娘来呢?”
“我说了,谁来都不许放行!”
江庭雪阴沉沉丢下这话,转身进了书房。
周管事料不到江庭雪竟连阿莴也闭门在外,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就要照江庭雪的话去办。
岂料,他刚一转身,江庭雪的嗓音又从书房里冲出来,
“等会她若来,如常带她进来。”
等会?她?谁?
哦,懂了,是在说四丫姑娘呢。
周管事有些好笑地回头看向书房,总算明白怎么回事。
定是江庭雪方才离开的那会,去隔壁屋里同四丫姑娘生出不快了。
虽不知二人究竟闹了什么不快,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想隔壁那小丫头,性子最是乖顺听话,凡事都不会与人计较,能有什么不是之处?
倒是江庭雪,别看他总谦和容让的模样,实则最难伺候。
对于江庭雪的性子,周管事很是清楚。
外人不知道,都道江庭雪是个温和有礼的公子,那是没瞧见人恼的时候呢。
倘若江庭雪真恼了,那可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了
幸好他一般不会恼。
周管事一面暗暗想着,一面退了出去。
因今日侯争鸣突然回来,阿莴太过高兴,与侯争鸣说了好一会话,等侯争鸣要返回书院时,阿莴这才惊觉,时辰早已过午。
这两日因三姐的事,她没去江公子那儿习字,今日,她该去了。
不光是要顾着落下的功课,还要向江公子感谢三姐一事。
想到这些日子,江公子对自己的种种恩义,阿莴到这时,已不愿再答应侯争鸣,放弃往后去江庭雪那儿念书。
江公子分明是个很好的人,而她这些日子跟着江公子念书,已然窥探见那文字里的奥妙。
原来书中的世界竟是那般的美好,而文字里藏起来的故事,也是那般的有意思,她虽才窥见一处角落,可每每听江公子说解起来,总那般精彩纷呈,叫她流连忘返。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大字不识的白丁,就冲这一点,她都不能辜负人家江公子一番好心才是。
阿莴抓上布袋,匆匆就过去隔壁。
然而今日江家的气氛却很古怪。
阿莴一踏进书房,就察觉到不大对劲,这屋中…似乎比往常冷了几分,冷得她也要被那莫名的冷意,给激得打了个颤。
阿莴不知自己怎会突然有这种阴森森的感觉,只看前方江庭雪已经端坐在桌边,正低头看着书册,一切都好好的。
或许是自己多想,阿莴脸上依旧扬起个清浅的笑容,小声感激地道,“江公子,我今日来晚了,真是抱歉。”
她说完,抱着书袋就飞快地走向江庭雪身边。
然而,今日的江庭雪却很奇怪,他依旧低头翻阅着书册,好似没听见阿莴说话。
阿莴不由愣在那儿,江公子今日怎么了。
难道江公子生气她迟来?
意识到江庭雪可能恼了她迟到,阿莴一时提起了心,变得小心起来。
她走到桌边轻轻坐下,又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江庭雪,江庭雪却始终不看向她,阿莴眨眨眼,安静地低下头,轻轻拿出书本,就要开始默写先前学的诗词。
“你三姐的事如何?”
阿莴正要写字,江庭雪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郎君总算开了口,小娘子微松口气,立时抬起头对他感激道,“我三姐已平安回来。”
阿莴又如往常那般信任地与江庭雪说话,不住说着此事真相,“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我三姐并未遇上歹人,她是自个跑出去玩了…”
“这事真奇怪,江公子,我三姐若遇不测,我会很难过,可三姐现在好好的,我还是很难过,明明她是做自个愿意的事”
阿莴叹了口气,“偏偏我还是高兴不起来。”
江庭雪慢慢抬起目光,冷冷看着阿莴不语。
他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小娘子的脸蛋,看小娘子说话间,面上依旧不改从前的无辜天真,从前他是有多蠢笨,竟不曾从中瞧出她的本性。
半晌,江庭雪才冷淡地笑一下,“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选了攀俞知县的门,你选择埋头念书,说不好将来你们各自都有什么际遇,你不必为此多忧心。”
阿莴认同地点头道,“说的是,总之,无论如何,实在很多谢你,江公子,多谢你帮我们找回三姐。”
“谢我?我瞧你这般聪慧,才能为你家办好此事,该谢你自个才是。”
江庭雪看着阿莴,事到如今,他既已撞破她这一桩隐晦之事,原也不必要再见这个狡猾的女子,但他还有些话想问她,是以,此刻还得见她。
江庭雪这冰冷的话语,却将阿莴听得心头莫名跳快一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阿莴觉得今日的江公子真的有些不大对劲。
明明先前,江公子待她还十分亲和,而今日,江公子却似疏冷几分。
阿莴忍不住朝江庭雪多看去几眼,见郎君始终平静地看着她,阿莴有些紧张地收回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纸张,“谢我自个?可我什么也没做呀,是江公子帮我们找回三姐的。”
“若无江公子相帮,恐怕到现在,三姐还不肯回来,我们还要继续担心着,我阿娘说,等三姐的事了结,她定会登门拜访,向你道谢…”
“登门拜访不需要。”江庭雪再冷淡道,“你真想谢我,我这有个疑惑,却想听你解释。”
“你若肯实言相告,便算你回报了我这一次相帮,如何?”
第64章 他会来提亲娶我
江公子有疑问要问她?要问她什么呢?
阿莴愣愣点头,“好,你问。”
“你先前拿走十两定金,当时你说你已花完,我能不能知道,这十两定金,你用在了何处?“
江庭雪说到这,目光愈加冰冷地看着阿莴。
阿莴料不到江庭雪要问她的,竟是这件事,她并无不可说之处,只是,这钱她当时是给了侯争鸣,因为还未嫁过去就如此帮着夫家,要对旁人说出此事,阿莴也会觉得有些难为情。
此刻江公子想知道,阿莴微微红了脸,小声道,“我给了争鸣哥哥”
呵,她倒确实说了实话。
“为什么?”江庭雪冷声再问,“你这位哥哥,不过是你村里的同乡,怎么还得你给他送钱?你又不是他什么人,这么为他做什么?”
阿莴脸颊微微发烫,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江庭雪,想起侯争鸣,眉眼逐渐爬上一抹羞涩,声音愈加小下去,“争鸣哥哥不是外人,我这么为他是应该的,他说了,”
“他这次高中后,会回来向我家,提亲娶我”
“你说什么?!”
阿莴话还未说完,江庭雪却猛地捏紧手中的书,目光骤然锐利起来,近乎厉声喝她,“你刚说什么?!”
那侯争鸣要回来做什么?!
江庭雪忽然如此严厉,吓了阿莴一跳,小娘子忐忑不安地问,“江公子你,你怎么了?”
江庭雪凶狠冷戾地看着阿莴,他心中简直大惊,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真相。
他本以为事情到此已是糟糕至极,谁料事情还能往更糟的方向驶去。
他犹不可信,从今早见到的一幕开始,种种猜疑在心间,困成一团怒火,烧得他心内焦炙。
他认定阿莴是个贪婪的女子,只想看她如何解释,自然的,无论阿莴怎么辩解,江庭雪必不会再听进耳里。
他只要看清这个女子即可。
然而,叫人想不到的是,原来那侯争鸣竟是她未婚夫?
所以,她已有婚约在身,她是待嫁之女?
怪道她要给那侯家郎十两银,那可是她全身家当,怪道她就是不肯将衣裳赠与他,怪道她今早与那侯家郎那般亲昵!
原来那侯家郎才是他的心上人,而他!
他什么也不是!
江庭雪的*呼吸又一次微微粗重起来。
“你说,那侯家郎,不仅是你村里的哥哥,还是与你有着婚约的人?”江庭雪阴戾地看着阿莴,嗓音里都散发着一股隐隐盛怒的气息。
阿莴被江庭雪方才那声厉喝吓了一跳,还有些心惊于那,此刻见江庭雪这般模样,她再次忐忑不安地点头应是,又解释道,“不算有婚约,我们还没在明面上定下此事,只是我们两家人心中都清楚而已。”
她说到这儿,继续小心又不解地问,“江公子,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
“既然你同你这位哥哥,是这样的关系,为何那夜枇杷林中,你要将你摘的枇杷那般送出去?”江庭雪阴沉着脸,看着阿莴继续问话。
她肯坦白这件事,倒算她坦诚,可此事并未分明清楚。
她既已有婚约,也有了心上人,为何那夜在枇杷林里,她还要那般勾着他?
是她喜欢着侯争鸣,却也喜欢上他了?
还是她并不喜欢他,只是瞧着他好,所以蓄意勾着他?
无论哪一种情况,江庭雪都不会满意,而她,还是摆脱不了水性杨花的嫌疑。
江庭雪冷厉地看着阿莴,等着阿莴这个解释。
阿莴有些迷糊地抬起头,对江庭雪道,“那夜我送出枇杷?哦,江公子,你是说争鸣哥哥回来的那一日?”
阿莴说到这,面上却又有些疑惑,“那夜江公子也在吗?我当日在你家中等你,没等到,便去了枇杷林。”
“没想到争鸣哥哥恰好那日回来,他瞧见我站在树上,便过来寻我,我便把我摘的枇杷,全都给了他”
阿莴话都未说完,江庭雪再次惊震地狠盯着阿莴,近乎阴鸷地捏紧了手中的书。
他死死看着阿莴,要被她这个回答震撼于原地。
他需要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稍稍显得不那么失态。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不到半日的功夫,他竟能如此经历事情,几番波折,一转再转!
原来那夜,她竟将他错认成了别人。
不是她三心二意喜欢上了他,也不是她瞧着他好,想勾着他,而是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夜枇杷林里,与她亲近的人是谁!!
难怪她肯对他那般小意亲近,肯软语同他说话,还肯喂他吃枇杷!
这一切,原都是她要对别人做的事,却错用到了他的身上!
而他,他竟当了真,误以为是她爱慕于他!
回想自枇杷林里那一夜后,所有连日来沉浮的心绪,都像是个笑话。
江庭雪的脸色一时难看至极,他心头各种情绪不住翻滚,只觉自己真真狼狈不已,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话起自己。
笑话他,自作多情,笑话他,莫名给旁人做了替身还不自知!
江庭雪心头再次燃起一股难抑的怒火,那是他的心似被这锐利的实情狠狠砸出一个坑洞,里面飞扬的每一粒尘土,都在对他念着自作多情四个字的嘲笑,令他恼羞成怒的怒火。
自作多情?
不,不是的,不可能!
江庭雪一时怒意之下,不肯承认这件事,他哪来的自作多情?什么样的事才能被称作自作多情?他何时就与这样的事牵连上了?
在他眼里,阿莴明明只是个隔壁邻里的小农女,只是个让他在平隍村这些时日里,教她念念书,给自己找点事来做,好打发这无聊时间的人。
这么个小娘子,怎会同他有情意牵连?
江庭雪盯着阿莴不语。
阿莴被江庭雪这般阴骘盯着,愈加感到心慌。
她谨慎地看着江庭雪,小声问,“江公子,你,你当夜也在那枇杷林里吗?”
第65章 她心性如此明媚
阿莴一面说着,一面努力回想那夜枇杷林里,确真没有第三人,倒是后来父亲唤她回家时,她从林里出来,瞧见远处周管事在那附近转悠。
是了,江公子应当也是那时候在枇杷林附近,带着周管事想找枇杷吃。
阿莴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又出声问道,“江公子,你也喜欢吃枇杷吗?是不是那夜,我把枇杷都摘完了,你没吃到枇杷,所以觉得不大高兴?”
不大高兴?
呵,他有何不高兴的,他为何要因此等小事而不高兴?
他与她,他们之间,毫无关系,他为何要不高兴?
江庭雪阴沉冷笑着,不答反问阿莴,“你怎么就能肯定,你当夜等来的人,是他?”
“不会错的,”阿莴愈加小心地道,“因为那条小道,虽有灌木挡路,但只有争鸣哥哥知道可以径直走进去。”
那枇杷林的外边有一圈灌木丛拦着,旁人一般不会强行从那儿进入,而那夜,‘侯争鸣’是径直进去找她的,所以阿莴认定,来人是侯争鸣。
原来如此!
江庭雪总算明白那夜阿莴为何将他错认成侯争鸣,可笑他当日也是误打误撞,因心急索性就那么走进林子里。
若非这一处小小的错误,造成了阴差阳错,他何至于今日这般狼狈难堪?
事情问到这,也算分明了,对于这个小娘子,里头有着种种误会,到底谜团已经解开,还了小娘子一个清白,他也不应该再追问下去。
然而
然而,江庭雪心头的怒火烧过之后,竟还遗留下了一点不甘,这点不甘使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竟叫他再次不肯相信,小娘子对他,真就一点情意都没有。
若他对她有了情,定是二人之间的往来足够有情,才能使他心动,他不信是自己一人的错觉,小娘子定也曾有所触动吧?
江庭雪继续冷笑道,“姑娘认人的法子倒是独特,但这么闲聊下来,我却还想再问姑娘一个问题。”
“倘若给姑娘两个选择,一个是嫁给侯争鸣这般的书生,一个是嫁去公侯人家里,自然的,两位郎君,人品相貌才学都一样,姑娘会如何选择?”
他不信,这阵子他和阿莴之间的关系也算融洽,以他的品貌为人,难道不曾在这个小娘子的心中,占据有一点点的位置?
阿莴压着心头的不安,微有疑惑地看向江庭雪。
她不明白江庭雪为何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但小娘子没有一丝犹豫,很快答道,“自然是选争鸣哥哥。”
“为何?”江庭雪阴沉着脸问,“你是觉得,实际没有这样一个人?所以无谓做选择?”
“那比如是我呢?比如我也有与你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此刻,我与你那哥哥,让你选一个人来嫁,你会选谁?”
阿莴惊奇地睁大双眼,看着江庭雪,似是不知江公子为何要拿他自己来做这个选项,她摇头认真道,“我还是要选争鸣哥哥。”
阿莴这个答案再痛快道出时,江庭雪的瞳孔猝不及防地骤缩一下。
“江公子,你人很好,但你是云上的人。”
小娘子扬起明媚的脸蛋,冲江庭雪感激又客气地笑道,“所以,就算你我一同长大,往后你总要回去自己的地方。”
“我却是这山里的一捧泥,一棵草,与云上的人,注定习性是不同的”
“我劝姑娘仔细想好再回答。”
听到阿莴的答案,江庭雪眉眼里阴鸷却更甚,他冷笑道,“习性算什么,你我不同又怎样?难道嫁去公侯之家,不比嫁给个穷书生,过那清贫的日子强?你就一点不心动?”
“我不心动,”阿莴道,满目都是对未来的期盼与自信,“贫不在财,有勤则盈,江公子,这是书里的话,一个人身处困境中,但他上进、有毅、志向高远,那么,便是所有逆境,我相信,都会向此人让路,不会再阻拦他往前。”
“而世间最难的不是一时的贫困,”阿莴轻声地,“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他恰好品性端正,他恰好也喜欢我,这才难得。”
这个小娘子,她心性是明媚的,她什么都知道,始终清楚地记着自己的本分,始终看得清周身一切的局势。
她就像一颗遗落在山间的夜明珠,虽被一身的泥土覆盖,显得与旁的石头并无区别,然而一到了夜间,她的光华便再难被遮掩,她会发着莹莹之光,令她从此山间脱颖而出!
可是,阿莴越是这样清醒自重,江庭雪心头的怒火就越燃得炙热。
他倒宁愿她嫌贫爱富,三心二意,选择嫁给他。
“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姑娘。”
江庭雪的目光始终阴沉地看着阿莴,直把阿莴看得心里发毛。
阿莴几次去看江庭雪,不知为何,她觉得江庭雪周身的气场,好似又压低了几分,难道她又说错了话?
可,可她就是这么想的呀。
“我明白了。”好一会,郎君的语气才堪堪恢复了往日里一贯的温和,“答的不错,好好念书吧,姑娘。”
阿莴点点头,转身重新认真写字,江庭雪却就此沉默在那,再没同她说话。
等今日的功课学完,阿莴飞快地收拾好布袋,起身就告辞离去。
小娘子一路奔跑着,心也在急跳个不停,她不知为何,会如此地惴惴不安,其实江公子实是很好的人,她不该这般心慌。
虽然她不知江公子今日为何如此,突然又有些变了模样,像极了当日他对待下人王春的样子,但是,说不定是人家今日遇上了不快,说不定他心情一不大好,就会显得有些吓人。
她不该又因此惶惶看他。
毕竟人家江公子一向待她极好,只是多问了几句家长里短的话,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了,定是这天,总阴沉沉的,让她心头也生出了不安。
江庭雪坐在书房,面无表情地看阿莴离去。
第66章 何必执着不放
阿莴离开后,江庭雪一人在书房里,依旧长久沉默地坐着。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弄明白这里面的差错,弄明白阿莴是个怎样的人。
该说不说,应该庆幸小娘子不是那贪多之人,不然,显得他白费一场心思,竟是为了这么个女子,如何的可笑。
如今已经知道了小娘子有心上人,虽然不是他,但幸好,他也只是略微有点心动而已,不是非卿不可。
既如此,他便不必再庸人自扰,只当此次出门,总算开窍一回,也算有所收获。
周管事还在院子外不住地忙里忙外,指挥着下人开始收拾返回朱城的行囊。
他们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离开,或许明日,或许大后日,端看小主子的心情。
他忙了好一会,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个事,他还得去给小主子提醒一嘴,俞桥得知江庭雪就要离开平隍镇,又派人来约江庭雪去用饭。
周管事匆匆进来书房,“二郎,这会是不是准备去镇上?俞知县家的公子已经下了好几道帖子来请,如果去,我让敏行去牵马车”
他话都未说话,急急打住在那,只瞧江庭雪端坐在那,一言不发,一脸阴晴难辨的模样,周管事“咦”的一声,疑惑地站在那儿。
他太了解他的小主子,看江庭雪这般模样,他就知道江庭雪此刻心情相当的差。
怎么回事呢?
还在与四丫姑娘闹不快呢?可四丫姑娘都来了这么好一会,若有什么不快,也该说开了吧?
或是二郎是因别的事不快?那会是什么事呢?
周管事还在疑惑中,江庭雪已淡淡开了口,“去。”
见江庭雪语气如常,周管事又略微放下心,大约是他错觉,二郎心情应当不至于那般差。
说起来,周管事最后一次见江庭雪的心情格外不快,还是在江跃然的独子落河溺亡的那时候。
今日倒是
眼见江庭雪缓缓起身,周管事收回思绪,应了声,转身让敏行去驾马车。
江庭雪平静地上了马车,出发去镇上。
很快,马车就到了镇上的酒楼门前,江庭雪从马车里出来,却在即将跨进酒楼那刻,忽听身后响起道声响,
“争鸣。”
江庭雪猛地停住脚步,转头去看。
他见到街上有位清秀斯文的少年郎,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一手抱着几本书,正立于街市上,冲一侧的同窗笑笑。
又见他另一个同窗跑来,抬臂搭在侯争鸣双肩上,指着面前的商铺与他说什么,似乎是问侯争鸣要不要买东西,那同窗又掏出银子给侯争鸣,似是要借给这个少年郎。
或许是知道自己荷包里没几个银钱,侯争鸣拒绝了同窗的帮助,他始终微笑着,全然不为琳琅满目的货物心动,分明就是个沉稳持重的好男儿。
江庭雪两眼微眯,盯着这个少年郎,看他不疾不缓地与同窗并排离去,江庭雪的面色,也越来越阴沉。
从出门前延蔓着的一丝阴戾,越来越浓郁,开始强势盘旋在江庭雪的心上。
少年郎贫穷卑微又如何?
假以时日,这位少年郎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终会冲破困着他的枷锁,展翅高飞,到了那时,不知会如何迷倒身侧的女郎。
女郎?谁?是哪家的小娘子?谁会在往后的某一日,站在他的身侧?
江庭雪脑海里一时想起的身影,是那道总有些小心谨慎,又羞涩微笑的小娘子。
小娘子仰起头,面上羞喜地对着那少年郎微笑着,少年郎也始终微笑着,沉稳持重地牵着小娘子的手,要就此带小娘子度过一生。
就在这深蓝色发暗的天光之下,这道小身影,与眼前那少年郎的身影,交叉重叠在一起,最后成了并肩而行,相濡以沫,逐渐远去的画面。
就像就像,今日早上,她那般快活奔进少年郎的怀中那般场景。
江庭雪眼底突一时发狠,被这个画面激得眼眶有些发红,而他置于身侧的手忽也用力拽紧,又缓缓松开。
“真是兄弟情深。”敏行站在江庭雪身侧,也看到这一幕,他不禁笑起来,“奴还记得刚来郎君身边时,郎君也是个少年郎,与包家公子玩得挺好。”
“奴记得清,有一年,郎君瞧中个小玩意,明明是咱们先来的,谁料后面,包小郎君也瞧中了,和郎君争夺了起来。”
“但最后,到底是郎君得到了这件玩意,包小郎君退而求其次,选了个跟那小玩意相似的一件,只愿和郎君兄弟情深。”
对于敏行在身侧念叨着什么,江庭雪毫不在意,他只看着侯争鸣的背影,沉默不语。
他的心神在剧烈地颤动着。
向左,他觉得很不喜欢这个画面,他不愿小娘子站在那少年郎的身侧,任那少年郎身侧站着哪位小娘子都行,独独不能是那道瘦小的身影。
向右,他不肯承认这件事,他不认为自己会放不下一个女子,他觉得那小娘子,最后嫁给谁,跟在谁的身侧,都与他无关,他去在意这件事做什么?
他也是有所傲气的人,她的心上人既不是他,他何必执着不放?
江庭雪阴冷地盯着侯争鸣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他也缓缓转过身,径直进了酒楼里。
夜里,江庭雪归来,他吃了点酒,正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时,忽听到一声喊话,
“四丫,怎么又没熄灯?看看这会都几时了?”
马车悄悄转去后院道里,后院是一片荒芜的空地,夜深人静时,江庭雪常从后门进出,这样不会吵到前街已经熟睡的人。
然而,就在今夜,江庭雪坐在马车里,即将抵达自己家宅时,却骤然被宁静的夜空中,这道声音吵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车外一侧漆黑的院落。
这是阿莴家的后院。
里面有个小娘子,她还未睡,是因为她心里喜欢着一个人,在这如水的夜空里,她睡不着,默默思念着那个郎君吗?
江庭雪森冷着眼,沉默看着车外,直至马车进了江府,他镇定自若地下了马车。
瞧着他面上已染开酒后绯红的颜色,周管事慌忙上前扶他,“二郎,今夜怎又喝了这么多酒,主母早嘱咐过了,你在外头要克制着些,别喝太多的酒”
江庭雪一把推开周管事,冷静道,“我能走。”
他沉声说完,浑身阴沉沉地往屋里行去,周管事愣一下,想到江庭雪的酒量极好,应当不打紧,便唤厨娘去煮醒酒汤,自个再次跟上前。
“二郎为何不快的模样?可是今夜那俞桥,有何处得罪了咱们?”周管事将巾帕沾水打湿,又拧干递给江庭雪。
江庭雪接过巾帕,慢慢擦拭着脸、手,侧头看周管事,冷笑一声,“他?他能怎么得罪我?”
他淡声问道,“俞桥有什么在身?权势?才华?家世?人品?呵”
他不住摇头笑着,“这么个人,能怎么得罪我呢?他得罪得起我吗?”
他将巾帕随手丢到盆里,转身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他不住好笑地道,“知道在他这个年纪,能拿出什么与我比?他有什么呢?”
一个拥有世间最无价最珍贵的年华,却穷得一贫如洗的人,会在哪些方面输给他?
谁知道这个答案吗?
江庭雪心内嘲笑着,他知道啊
“你知道一个人在这般困境时,是很难抵挡住这些诱惑的么?”江庭雪身子后靠,仰起头懒懒地掀起眼皮,看着周管事。
“他没有权势,没有金钱,没有地位,空有一点青春年少,可这些,我都有,我才二十,年华模样一点不输给他,你说,他面对这一切时,能守得住吗?”
“他是愿意要这些,还是愿意要她?真以为靠他那点才学能走出条通天大道?”
“而她,瞧清他这一点,再面对我和他,她能守得住吗?能原谅他吗?还肯接受他吗?”
江庭雪闭上眼,抬手捏了捏鼻梁,又是懒懒地一笑,“你说,我把这些都送到她面前,她瞧见了,还能拒绝得了我吗?她拒绝不了,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背叛与富贵同时而来”
她三姐就没抵挡住,她是妹妹,她也一样抵挡不住,她们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
江庭雪很笃定,他说着说着,安静下来,似要睡入梦乡,周管事惊得上前轻声道,“二郎可是乏了?可要歇了?”
江庭雪闭着眼坐在那,半晌,“下去吧。”他淡声道。
周管事出了屋,就唤来敏行疑惑地问,“今夜那俞桥怎么得罪咱公子了?”
敏行一头雾水地看着周管事,“周叔,你从哪听说俞桥得罪咱郎君了?给那俞桥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呐。”
“甭说得罪,今夜那俞桥哄着咱们郎君开心,不知哄得如何能耐,我在一旁瞧见都觉得,这俞桥是个人才!”
周管事一脸不解,“是吗?那可能是我多心。”
天色渐晚,似一张巨大的白纸,泼上一层又一层的薄墨,随着墨水盖在纸上,越来越浓,天最终黑了。
今夜的夜色却阴重,阴恻恻凉丝丝的,不见一丝月光。
江庭雪躺在床上,闭眼睡着,很快就进入梦乡,然而他的眉头,却在这夜深时分,微微皱起。
越来越深。
主要是今夜的这个梦,很是奇怪,他怎的又回到了少年时期,而他似乎也知道,此刻梦里的自己,今年刚满十六岁。
江庭雪有些疑惑地站在街上,看着眼前格外熟悉的场景。
十六岁的他,日子过得很顺心,那一年,他生活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为何,他会梦回这一年?
江庭雪正沉思着,他身后却忽传来一声脆亮的声响,
“庭雪哥哥!”
江庭雪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微感惊异地转头去看,果然瞧见十四岁的阿莴,就在他身后,朝他惊喜奔来。
阿莴出现在了那?
她竟这般亲昵唤他?还向他靠近?
第67章 【VIP】
江庭雪一时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今日明明才见过阿莴,同阿莴聊了那么一番话,他已经知道小娘子心里住的人是谁,怎料阿莴突然出现在这儿,还对他亲昵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娘子清秀娇憨的脸蛋,始终扬着羞涩的笑意,她目光也有些羞怯,亲近地朝江庭雪靠过来,仰头对他笑道,“是我来晚了,你可要走了?”
哦?
江庭雪轻扬扬眉,他真是许久不见阿莴这般亲昵他的模样,她没有谨慎,没有拘谨,只有全然依赖他的模样。
他不由想起了先前在枇杷林里的一幕,喉咙微微滚动一下。
江庭雪淡笑道,“没看到你,我怎会走?”
阿莴却抿嘴笑起来,轻声问江庭雪,“你知道我为何来晚了?”
“为何?”
“你忘了?”阿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郎君道,“我下个月就及笄啦,你不是说,要来我家提亲,但你的喜服,想让我来帮你缝”
江庭雪愣在那儿,心内一时涌上些莫名的异感,“我要与你成亲了?”
“嗯!”阿莴用力点点头,忽靠在他身侧,有些羞涩地软声解释,“我刚就是在帮你挑喜服的料子,耽误了会功夫,叫你久等了。”
“无妨。”江庭雪好脾气地笑起来,微有宠溺地看着阿莴,“等你一刻又何妨?便是此生等你,我也可”
“才不是!”小娘子脸颊微微泛起红意,她有些羞意地同江庭雪辩驳道,“别以为我好骗,我知道的,你我两情相悦,你自然愿意等我,若我不喜欢你,你才不会等我”
“不会。”江庭雪却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能一直等下去,我江庭雪不是那么容易就动心的人”
“而我一旦动了心,便不会被轻易动摇”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触碰小娘子的脸,哑声道,“我也不信,我一直待你好,你心里会没有我”
“你”阿莴羞涩至极,不敢再同江庭雪辩驳下去,唯恐他说出更多羞人之言,她慌忙岔开话,“你快跟我来,看看你喜欢哪一匹布帛,咱们今日先买了”
阿莴说着,快活地挽起江庭雪的手臂,就拉他去布行里。
江庭雪被阿莴这一番主动惊喜到,心里一时喜一时甜,却同时泛起股迷茫和疑惑,阿莴不是喜欢那侯争鸣吗?为何愿意嫁给他了?
她真的知道,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吗?
江庭雪定定看着身侧的小娘子,由着小娘子把他带到了一家铺子前。
那是朱城一间极有名气的铺子,里头新鲜的西洋玩意很多,江庭雪站在那铺子前,再次微感疑惑,阿莴不是要带他去布行?怎么把他带到了这儿?
江庭雪正想低头去问,这一看,却发现小娘子不见了。
阿莴不见了!
江庭雪简直大骇,惊异地当街喊了声,“阿莴!”
阿莴真的不见了,江庭雪心里微慌,寻找起阿莴,却不料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个不满的声音,“江庭雪!这也是我瞧中的!你就让给我不成吗?”
包连此刻站在这西洋铺子前,指着件奇巧的玩意,同江庭雪争了起来。
江庭雪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是熟悉,他恍惚记起来,是了,他十六岁的这一年,确实发生过一件事。
他与好友包连,同时看中一件小玩意,两人争夺了起来。
这件事是当年真实发生过的,江庭雪记得很清,是他先来,可包连却说他才是先来的。
包连突然要抢他的东西,他心生不快,便绝不肯让。
而梦境接下来的走向,也与当年发生的一切,一模一样。
包连气呼呼地问江庭雪,“你我是好兄弟,你江小侯爷想要什么没得到过?这件破玩意就不能让给我吗?”
江庭雪站在那儿,看着眼前一切,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包连?
他慢腾腾回想着,冷声对包连道,
“我瞧中的,何时让给过旁人?”
“轰隆”一声,天上划了道惊雷,开始下雨,江庭雪就此从梦中苏醒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帐顶沉默不言。
次日,一大早,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一直在下雨,雨不大,阿莴撑着把油纸伞就走出了家门。
今天是侯争鸣出发的日子。
阿莴本想去送他,但侯争鸣是跟着一群同窗出发,郎君们都凑在一块,侯争鸣便不让阿莴来送。
阿莴也不大好意思出现在那么多的郎君面前,与侯争鸣话惜别。
只是她今日到底因此事情绪低落,小娘子撑着把伞,就走出了家门,想去村口眺望一下侯争鸣离开的方向。
她撑起竹伞,出了屋,却在自家院门外,看到隔壁江庭雪也正立于江家屋檐下,负手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雨。
听见阿莴出门,江庭雪转过头,朝阿莴看来。
他忽对阿莴温和道,“四丫姑娘,下雨了。”
阿莴愣一下,似是未料今日江庭雪竟会这般温和与她招呼着,郎君再没有昨日阴沉不快的神情。
阿莴有些腼腆地冲江庭雪弯唇微笑,因记着昨日江庭雪的不对劲,阿莴还有些谨慎,她低下头,就要继续去村口。
眼见阿莴就要从江家门前而过,江庭雪突然又开口,“四丫姑娘。”
阿莴停下脚步,就停在江家门前,她将伞移开些,小脸再次仰起看着江庭雪,听江庭雪愈加温和地道,“前两日俞桥着人送来一盒茶,是茶园刚摘下的,你想不想上我家里,喝一杯你亲手采的茶?”
江庭雪目光柔和起来,再接着道,“先前不是才去茶园采过茶?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你曾摘过的一片叶子。”
阿莴再次抿嘴一笑,摇摇头,继续往前去,她此刻心情很低落,要去村口想一会争鸣哥哥,再去忙家里的事。
果然被阿莴拒绝,江庭雪却依旧站在屋檐下,默默看阿莴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
他该知道的,除去跟他念书,他这儿,小娘子是一点惦念都不会有。
对她而言,他不过是她一个阴差阳错,毫无察觉的错误,她怎会在意?
可对他来说,她却是他初次的悸动,是他深埋的愿望,是他惊觉心底的追寻。
她怎么敢,就这样一无所知地从他身边走过
无人发觉,看着小娘子逐渐消失的背影,郎君眸里的阴骘暗沉,比今日那乌云还要晦暗不明。
这一日,江家突然收拾好了行囊,离开了平隍村。
随之离开的,还有一盒十锭银,跟着江家一路,送到了侯争鸣的手上。
侯争鸣今日与同窗们离开平隍镇,午后船要开了,他正准备上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他回头一看,被眼前之事惊得愣在当场。
有一人手捧银子找他。
侯争鸣听完描述,连忙问那送来银钱的人,“敢问,这位郎君,我与江家人并不相识,江家为何给我这钱?”
那人照着主子的吩咐答道,“我家主子说,是阿莴姑娘的嘱托,要郎君安心收下便是。”
他说到这儿,忽又话锋一转,“不过,阿莴姑娘还有个请托,让我帮她办到。”
“她说她当日帮你做的衣裳,尺码不对,希望侯公子能把衣裳先交还给她,她后边改好尺码,再给公子。”
阿莴竟要拿回那件衣?
侯争鸣未料临走前阿莴改了主意,阿莴从前从不会如此,她送给他的东西,从未向他讨要回去过。
但侯争鸣并未多纠结,很痛快就答应下来,把衣裳从包裹里拿出来,交给那奴仆。
奴仆顺利完成差事,松了口气,将衣裳接过,转身离开。
侯争鸣却捧着这十锭银发呆,不知阿莴这几日又是上哪筹集到这笔银子给他,但这笔银钱确实是雪中送炭。
直至身后船即将开动,同窗站在船上喊道,“争鸣,快上来,走了。”
侯争鸣转身登船赶赴考场。
阿莴今日忙完家中所有的活,看漏刻到了午时,忙拿着书本去江家,谁料她过去后,却听江家的下人道,江庭雪今日一大早已经走了。
江公子走了?回朱城去了?
怎会突然走了?今早上分明才见过江公子。
江庭雪离开得太过突然,阿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忪站在那儿。
她未料江庭雪竟会突然离开了这儿,她本来还以为,今日会和往常一样,她忙完家务事,便能去江家念书习字。
阿莴心头忽有些难过,争鸣哥哥今日走,想不到江公子竟也是今日走。
可惜江公子突然就走了,没和她说一声,就此不告而别。
不对,或许人家也曾想对她说一声这事的。
想到今早江庭雪邀请她进屋喝茶,阿莴有些懊恼自己今早的拒绝,说不得,当时,江公子就是想同她说离开的事。
阿莴低下头,慢慢走回屋里,想那个清俊和气的公子,一声不吭离开的场景。
她大概有一点遗憾,本来该送*送他的。
至少,也该感谢他这阵子的教导才是。
次日,却有一人来敲阿莴家的门,阿莴迎出去才得知,江庭雪竟已把十两银送到了侯争鸣的手上。
阿莴吃惊不已,“那绣活的钱已经给争鸣哥哥啦?可我还未做完这活”
她说着话,心头又生出股急迫的心情,想快些做好给江老夫人的夹衣好交差。
那人却道,“姑娘不必心急,江公子说,他在路上恰好遇见侯公子,他见过一次侯公子,便索性把银钱先帮你给了。”
“如此,只盼姑娘绣此夹衣时,能想到心上人那儿有银钱傍身,心能安定些,给江老夫人做的绣活,也能更从容些。”
不得不说,江庭雪办事确实漂亮,这十锭银倘若给阿莴,阿莴未必会高兴,可若送到了侯争鸣手中,阿莴便会欢喜起来,只觉心中一颗大石子放下。
阿莴还未说出什么话,那人来给阿莴送了口信,已转身离去。
第三日,却又有一位娘子上门,道她是江家请来,教阿莴一家识字的先生,陈蝴。
阿莴大吃一惊,五丫却很高兴,拉着那陈娘子进屋里坐下。
等守财与阿慧回来后,陈蝴同二位长辈商量好,往后每日都会来教阿莴家里几个姑娘念书,至于束脩,江家已经付了教会阿莴一家识字的钱。
阿莴这才知道,江庭雪离开时,还为她家安排好了这一处。
守财与阿慧亦料不到隔壁人家会那么好,他们自然愿意,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又能对孩子有利,夫妇二人怎会不肯,只是他们不明白江家为何这般好心,还有些不敢答应。
陈蝴道,“你家小娘子,先前就在跟着江家公子念书了,公子念姑娘一片奋取之心,爱才惜才,这才请了我过来。”
听此,守财与阿慧这才知道,原来这阵子,江家公子一直在教阿莴念书,一直在善待他们一家。
他们感激之下,再没反对,答应下这事,本来么,大沅国念书就是件奢侈的事,后辈能识字自然好,总好过祖祖辈辈睁眼瞎。
守财高兴得不住搓手,送陈娘子出门,阿莴却愣愣看着娘子离开,她转身进屋,却在瞧见自己桌上放着的一盒茶叶后,吃惊地问五丫,“这谁给的?”
五丫歪着头道,“夫子呀,她给我们每人一罐,说是今年你们去茶园采的茶。”
阿莴捏着自己的茶叶,心头百般滋味浮起,她知道,这是江庭雪今日早上想请她喝的那杯茶。
阿莴终究还是喝到这杯茶。
七月匆匆过去,迎来八月,八月初十时,阿莴及笄,满十五岁了。
阿慧与守财,特意杀了只鸡给阿莴庆祝,正是高兴时,陈蝴带着江庭雪给阿莴买的一应及笄之礼,也送到了阿莴手上。
阿慧几人全都吃惊地围上来,“江家公子这是何意?这,这是央乐坊的礼?哎呀,这可太贵重了”
一箱箱珠钗裙衫送至阿莴家里,阿莴一家都看傻了眼。
陈蝴笑道,“你们不必拒绝,江公子道,四丫姑娘也教会了他一些事,这些权当感激小娘子,只愿小娘子此生都能拥有这份心性,快活度过自己的人生。”
所有人听着这话,皆惊异地面面相觑,守财不由感慨,“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礼数竟这般的好,竟这般关照咱们家,也没嫌弃咱们。”
阿慧对着陈蝴不住点头,“多谢,多谢,那我们就不拂江家这番心意了。”
二丫站在一旁,嫉妒难言地看着这一切,她眼里泛上泪水,不敢相信阿莴能得江庭雪如此礼遇,她心口一下揪起难受,转身跑进屋里哭起来。
阿莴心中亦是滋味难言地捧着这份及笄礼,即便江公子离开了,他对她的好一直在。
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的人。
这一日,阿莴穿戴着江庭雪赠送的一应裙钗,迎接了自己的十五岁。
五丫、六丫高兴地围着阿莴纷纷欢闹道,“四姐姐漂亮,四姐姐好漂亮。”
夜里,临睡前,五丫悄悄进来阿莴屋里,两手趴在阿莴耳朵旁小声道,“四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日陈夫子喝醉了,她自个说了一句话,旁人都没听见,就我听见了。”
阿莴好奇地问,“她说了什么?”
“她说,能赠娘子裙衩的人,只有她的未婚夫。”
阿莴听到这话,却大吃一惊,连忙抬手捂住五丫的嘴,“五妹,这话千万别胡说出去,这就是,就是陈夫子吃醉了酒,乱说的话。”
五丫眨眨眼,嘿嘿笑着,点点头,阿莴才松开手,她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还在穿着江庭雪亲手为她挑的衣裳,一时红了耳尖。
谁说能送女子裙衩的人,只有未婚夫!这话不对!
次日,二丫红肿着眼,跟母亲一起挑货去镇上,阿莴拦下她,诚恳地道,“二姐,我这的礼,我自己穿不完,你我身量一般高,你瞧瞧,可有看得上的,尽管拿去”
二丫抿着嘴,看着阿莴,许久,她才沙哑着嗓音道,“好。”
她答应下来,突又主动问,“那江家公子为何待你这么好?是不是先前你在家里时,同他好上了?”
阿莴却愣一下,继而摇摇头,“没有,是因为我跟着他念书。”
“我懂了,他喜欢爱念书的女孩儿,难怪他数次瞧不上我。”
二丫眼眶又泛上泪水,她抬手用力地一把抹去,“偏我就不爱念书,不怪他看不上我。”
二丫说完这话,似是从这一刻起,也彻底放下了江家公子,转身挑起扁担出门。
秋风渐起,天还热着,江南一带的人家,家家户户忙着收割粮食,大沅国却突地兴起个消息,从北一路传到南,道今年夏时北方多地无雨,以致旱情发生,北方今年粮食歉收。
其实北方旱情最早时,春末便有了迹象,从北漠起一路往南至京东路,天不降雨,粮食受灾,而长江以南的地区虽有降雨,却也不似往年那般充沛。
但那时此情况还不算严重,人人都觉得后面总会下雨,谁都未对此引起重视。
直至现在八月,各地区开始秋收时,北方旱情一事才逐渐扩散往南。
连平隍镇这儿的人都听说了北方旱灾一事。
一连几日,村里的人都在纷纷说着这事。
“说是纣县那儿,今年五六月时就旱着了,那会报给朝廷,朝廷的大人们不管呐。”
“朝廷的大人们怎会不管这事呢?”
“因为官家今年一直病着,哎!”
“哼,若非”,若非官家这些年奢侈无度,盘剥百姓,以致民生艰难,天爷怎会降此灾祸?
村民们皆有怨不敢说,只能纷纷聊着这次灾情。
实则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中,确实有人早在六月时就将此事揭露,但彼时官家病中,将政事交由江容瀚与罗约一同料理。
宰相罗约一手遮天,听到下面的人来汇报此消息时,恰好他的手下在一桩案子里惹出了事,被官家问起。
罗约顾着善后案子,将旱灾一事轻描淡写按了下来,官家信以为真,对灾情一事没有重视。
而以江容瀚为首的一众大臣,却也在暗中等待时机对付罗约,没有揭穿罗约隐瞒之举,一时之间,两边阵营,无人去在意北方这一情况。
此情况一路拖至八月,消息骤然扩散。
“听说了吗?如今外边情况可不妙啊。”
“说是因七月时颗粒无收,如今外边流民四起,北边那儿的人一路南下沿途乞讨,好生吓人。”
“不过相信这些个事,官府会管住的。”
阿慧说着今日在镇上听到的消息,守财皱眉道,“起流民了?流民都南下了?”
对于流民之景,守财与阿慧并不陌生,当年他们年纪轻轻时,不就遇上离乡的难?
万万没想到,太平了十几年,如今又出了世道乱象。
“听说是呢,镇上俞知县怕外边的人过来咱这,下了命令,封死各处官道,只许出不许进,拦着那些流民过来。”
“拦着了?哎,可怜的,都是苦命人,幸亏咱们南方这儿今年倒还好,虽则确实没下几场雨,河里倒还有些水浇庄稼,所以粮食也有些收成。”
“是啊,咱们这儿虽然偏着,但是没落着旱,今年咱们这地里的庄稼,还能有收,若是流民们过来,咱们这儿的官爷,能拿得出粮。”
“怕是难哦,如今粮灾出来,外边的粮价一日一个价,官爷也知道粮食的好,而官道上也已经放了关卡,瞧着大人们的意思很明白,这是想等朝廷派人来管呢”
阿慧夫妇二人闲聊着,阿慧想到什么,看一眼阿莴,又道,“听说秋闱已经结束了,不知争鸣那孩子考得如何。”
“很快就会放榜,咱们等消息就是。”守财想到侯争鸣,也生出了盼头,这可是他未来的女婿,女婿有出息,他这老丈人不得跟着脸上沾光?
“还得备着些鸡鸭,到时拿去侯家庆贺才是。”守财乐呵呵地说着,看向阿莴。
阿莴就坐在一侧,安静地听爹娘闲聊,待听到这话,阿莴有些羞涩地笑一下,心里虽有些担心外边的世道,却也跟着期盼起侯争鸣的好消息。
此刻流民事态,还不算严重,离乡乞讨的流民,也不算多。
八月末,放榜的消息传来,侯争鸣一举高中,成了贡士,官府派着人到侯家讨赏钱,一时之间,平隍村里,处处是热闹贺喜的声音。
阿莴听见侯争鸣真的中了榜,喜得就要落泪,阿慧也高兴不已,带着阿莴就去镇上扯了几匹喜布。
想到三丫就在镇上住着,阿慧前几日去看三丫,说多了几句,惹三丫不痛快,今日阿慧便让阿莴自个去到三丫住的院子里,同三丫说一声这个好消息,顺便再问问俞家何时纳三丫入府。
俞家到现在都没纳三丫进门。
丫鬟们给三丫报消息时,三丫正惬意地躺在美人榻上,由着婢女为自己扇风,听妹妹来了,三丫懒得起身,命人去带阿莴进屋。
阿莴进了屋,说了母亲的交代,三丫懒懒道,“急什么?近来朝中下来人查账,俞家忙得不行,我这处不过小事一桩,快一步,慢一步,也无妨。”
三丫说到这,看向阿莴,嘴角却笑,“倒是恭喜四妹,侯争鸣总算考了个贡士,你马上就要做官太太了,但是呢”
三丫说到这,一边从自己手上退下个金镯,一边道,“后边还有个省试等着他,他没过这一关,咱们还不能松口气,我先给你一个镯子,咱们等后头大喜来了,姐姐再给你些好金银庆贺,如何?”
阿莴嗫嚅几下嘴,摇摇头,“三姐,我就是来同你聊几句的,不要你的钱,俞府若忙完了,你千万记得提醒三姐夫这一处事,阿娘时时挂心你这儿”
“知道了。”三丫听着这些叮嘱,听得有些不耐,“我这儿板上钉钉的事,别担心了,你既不要这镯子,那便同我一块用饭再走吧?”
阿莴又是摇头,“阿娘还在布庄里等我,她说她过两日再来看你。”
阿莴在三丫这儿待了一会,眼见自个三姐在这外头住得好,吃得好,一应顺心的模样,便也有些放心。
她回了阿慧那儿,同阿慧说了三丫的话,阿慧也跟着放了心,母女二人便抱着喜布各等婚庆物什,高高兴兴回了家。
阿莴自此回家后,甚少出门,小娘子就在家里,先做好了给江老夫人的夹衣,拿去隔壁江家,拜托江家下人帮她寄出夹衣。
继而开始为自己做起嫁衣。
陈蝴却悄悄把她看着,回去后,低头写了信,寄出去。
九月,又是新的消息传来,继旱灾之后,北方竟又发生了蝗灾。
蝗灾之害,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使得北方离乡的流民,开始增多,相应的,去北上的一路,危险也开始增多。
但长江以南往下倒还好,南方这儿粮食早已收割储存下来,而各处州县的官员,学着平隍州,纷纷在官道上架起关卡,拦着一批批涌下来的流民过来。
见南下的官道上,各地州府都设起了关卡,不给过去,流民们对此感到愤怒,逐渐的,流民们中,有人开始转变为暴民,而打劫抢夺之事,也开始出现。
可大沅之内,这流民一事已这般逐渐兴起,朝中却似不曾听闻一般,未派禁军下来镇压。
各州府的知州,纷纷上疏奏折,请求朝廷派禁军下来,在此之前,且用各地厢军、乡兵先抵挡着。
平隍村里,阿莴的日子依旧那般安逸。
与此同时,侯争鸣新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他已去往朱城,和同窗们继续准备明年三月的春闱。
这倒是挺好,侯争鸣就此留在朱城,安心备着下一场考举,但侯家就要多给侯争鸣寄钱了。
侯母把侯争鸣的信给阿莴看,这时候的阿莴,已经能看不少书信,她抄了侯争鸣的地址,回家又开始攒起银钱,要给侯争鸣寄过去。
侯母却看着阿莴这般模样,沉默不语。
其实这时候阿莴一家,和侯家之间的走动已经愈加频繁,阿慧与守财都以为,接下来,就该是侯家来家里提亲了。
他们并不知道,侯母见到自己儿子如今出息了,反而生出丝反悔之意,再看到阿莴成日山里地里来回忙碌的身影,便有些瞧不上阿莴。
阿莴并不知侯母的心思,只安心缝制自己的嫁衣,盼着侯争鸣新的信件到来。
十月中旬,侯争鸣那儿,确实寄来了一封信件,然而,这一封信,却似晴天霹雳,几欲将阿莴当场击倒,而侯家父母,倒是真的因此,双双病倒。
[北方水土凶悍,争鸣在朱城大病一场,性命垂危。]
只这么短短一封,由侯争鸣同窗代写寄来的信件,叫阿莴日夜流泪,侯母更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去朱城找侯争鸣。
谁能料到呢,侯争鸣去了北方,竟水土不服,或许,也不止因此,郎君身上银钱不宽裕,一路吃喝住行,处处是银钱开道,侯争鸣定是太省,才省病了自己。
可惜,因侯父病体难支,侯母也病倒了,想去朱城找儿子的这些话,纯是侯母嘴上之说而已,做不得数。
除了一人,或许可以。
侯母把打算放在了阿莴身上。
阿莴也生出如此打算,她也想去朱城,找侯争鸣。
此时平隍镇外的流民事态,已经开始变得严峻,不少流民堵在朱城城门之外哭救,朝廷总算有了反应,派出禁军,对朱城外的流民进行镇压。
朝廷亦派了禁军赶去各州府救援,但直至此刻,朝廷依旧未开放粮库赈灾,也未派主持局面的大臣出来筹粮,安抚民心。
流民一势逐渐不可收拾。
各地驿站,也因这场暴乱,逐渐停止运送信件。
外边这一切乱象,阿莴人在村子里,全然不知。
十月末,阿莴去侯家看侯父侯母,侯母拉着阿莴的手就不住抹泪道,“阿莴,你是争鸣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现在出事了,不知如今如何,你是不是该想想法子,去看看他?将他找回来?”
阿莴抿着嘴,点头道,“我该去找他的,伯母,你放心,争鸣哥哥在朱城,皇城里定有好大夫,不管他如何了,我都会找到他,给你们报个平安的。”
“那就好,那就好。”侯母翻出家里存的些许银两,塞到阿莴手中,“朱城不知在哪,你过去那边我也很不放心,但我实在没办法,你也瞧见我那大儿,实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争鸣还是让你去找,我放心些”
侯母不住叮嘱着,阿莴料想自己爹娘不会同意,和侯母商议好保密此事,准备出发的时机。
阿莴从侯家出来后,深吸一口气,心里鼓起勇气,侯争鸣在皇城里出了事,她必要去见到他,确定他安好才行。
他若还活着,她立时就要嫁给他,以后都跟着侯争鸣过日子,他若不在人世了,阿莴红了眼眶,她要做他的未亡人,给他守一辈子,帮他照料好他爹娘。
阿莴就是抱着这么个信念,在十月末一个开始寒冷的天里,孤身前往朱城了。
幸好这短短小几月的日子里,阿莴跟着陈蝴,已经识了不少字,她不是小儿,又有心向学,自是刻苦学习。
是以很快,阿莴已能看懂不少文字,她也不再惧怕自己外出时,因不识字而丢了自己。
等阿慧与守财得知此事时,阿莴已经离开平隍镇。
一家人全炸开了锅,阿慧哭天喊地道,“天爷,四丫怎这般大胆,她难道没听说,外边正起暴民?暴民,那是暴民,不是流民,我真是作孽,生了这些个讨债鬼,叫我日夜不得安宁。”
五丫眨了眨眼睛,还不清楚四姐将会遇上什么危险,她不知这件事的严重,只歪着头道,“阿娘,今日陈夫子没来家里。”
无人听见五丫这话,陈蝴自这一日起,也再没出现在众人眼前,但另有一名夫子,接替了陈蝴的差事,继续教五丫、六丫功课。
阿莴这一事,二丫一直沉默地听着,却在阿莴离开当日,她走去镇上,去找三丫。
三丫听到阿莴偷跑离开了平隍镇,要去朱城,大吃一惊,她不住安抚着二丫,“二姐,这事不慌,今晚时我同俞桥说说,让他帮忙打听一下四妹的行迹。”
二丫点点头,看着三丫如今穿金带银的模样,忍不住问她,“三妹,你如今日子可还顺心?”
三丫被二丫这话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
俞桥先前说会马上纳她入门作贵妾,可是,这个马上,等来等去,一等好几个月,俞府都没派人来接她。
而俞桥这些日子,来她这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三丫心头渐渐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私下里,三丫是略感惊慌的,但她强自镇定,耐着心等候。
“我过得很好,这些个银钱我如今有很多,花不完,二姐,你拿去补贴咱爹娘吧。”
三丫说着,转身命下人去取来一小箱银钱,二丫摆摆手,“你留着防身吧,马上你就要进俞府里了,到时候身上没点银钱打点下人不行。”
三丫的脚步顿在那儿,半晌,闷闷地应了声,“好。”
二丫原本以为,三丫那儿很快能打听到阿莴的消息,可这一等,又是好些日子过去,三丫再没个回音,二丫心急得再去求见三丫,三丫却不肯见她了。
二丫不知三丫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她却受不住家里爹娘每日叹气,大家都担心着阿莴那一处的情况,想了想,二丫鼓足勇气,去找李捕头。
李进看到二丫主动来找自己,很是高兴,他问,“阿心姑娘,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
二丫道,“李捕,我有些事想向你打听一下,那北方的流民如今怎样了?”
李进道,“禁军已出动了,刚传来的消息,这一路南下的流民,想是很快便能被镇压下来,不会成什么气候的,阿心姑娘,你问这些做什么?”
二丫不禁露出愁眉,“我四妹前几日一声不吭去了朱城,她要去找侯争鸣。”
“什么?!”李进大吃一惊,“四姑娘怎么那么不懂事,不说这一路的流寇如何凶悍,就说那朱城外的一路州县,朝廷派了多少禁军出动,她一个小娘子,怎敢孤身去那儿?”
是啊,大沅今年,许多地方闹旱灾,灾民可多了,那么多的灾民,朝廷怎顾得过来,而阿莴一个小娘子身处其中,会不会死在里头,谁又会在意?
“李捕!”二丫忽低头抹起眼泪,“你有没有同窗或相识的人在这一路上,求你帮帮我,帮我把四妹找回来。”
“哎呀,阿心姑娘!”李进慌忙安抚二丫,他为难道,“只怕我人微言轻,但你先别慌,我试一试,好吗?”
二丫哽咽着,点点头,“四妹不懂事,不知自己上路的危险,我家不识得别人,我只能来求你。”
“你家”李进踌躇一下,“三姑娘不是跟着俞知县的儿子?”
说到这话就有些复杂了。
原来那俞府,九月末的时候,骤然被查出了案子,俞桥还没来得及纳三丫进门,就遭遇此事,三丫因此被俞府长辈视为不详,俞桥也因此对三丫冷淡了许多。
这一场官场上的动荡,来得突然,连同巫银杉家,也出了事,只怕现在整个俞府,整个平隍县的各个官员,都焦头烂额着,谁还顾得上一个外室的家人。
这件事也是直到最近才泄出了风声,二丫才得知这事,她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三丫为何一夜之间不肯见她。
三丫现在也焦头烂额中,自身难保。
因着怕爹娘担心,二丫暂时将此事瞒着阿慧夫妇二人。
二丫抹着泪,无脸说三丫的事,李进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会找我相识的人帮忙留意的,我也会给侯争鸣去一封信,告诉他四丫姑娘过去寻他了,阿心姑娘,你放心,若有什么事,我会告知给你的。”
二丫点点头,转身要离开,李进忙给她租了辆马车,送她回去。
另一头,阿莴自决定去朱城找侯争鸣后,她就带着简单的行囊,登上了北上的船只,她却未料,在这船上,她竟遇上陈蝴。
这一次出发,阿莴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的,但瞧见熟人,阿莴心内莫名安宁些许,她高兴地问陈蝴,“陈夫子,你为何也在这船上?”
第68章 【VIP】
陈蝴微微一笑,“我主家被调去了朱城,命我回去。”
阿莴这才知道,陈蝴还有主家,她却因为陈蝴要去朱城一事感到高兴,她道,“陈夫子,真的好巧,我也是要去朱城的”
“哦?”陈蝴有些意外地看着阿莴,“那咱们倒是可以结伴上路。”
是啊,阿莴就是这么想的,她一个人虽是带着勇气去找侯争鸣,可小娘子头一回出远门,说不害怕不可能。
如今好了,路上有了个熟人作伴,目的地还一样,阿莴安下了心。
小娘子经事不多,对一切事情都想得很简单,她以为北去朱城是件不算难的事,却不知外面暴民之乱,如何可怖。
等到夜里,阿莴在船里入睡,并不知陈蝴就坐在她门外,将一柄长剑拿出来,慢慢擦拭血迹。
在陈蝴的面前,一具手持匕首的魁梧大汉,已经倒地血泊中,死了还瞪着双眼睛看着陈蝴。
陈蝴“啧”了一声,抬脚将这大汉一下踢进河里。
“扑通”一声,这艘船上,悄无声息少了一人,但又有一人,身子突然倒挂在船屋顶上,那人两手抱臂胸前,惜字如金道,“还有血。”
陈蝴不耐地收好软剑,“交给你,我困了,要歇下,明日陪着小娘子的人,是我,不是你。”
纳言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他身子轻巧一翻,就从船顶上轻轻落到了甲板,继而麻利地提桶装水,把甲板上的血迹全冲洗干净。
这是今夜盯上阿莴的山贼,随着流民们越来越多,有些贼寇趁机混入其中,一时之间,流民局势越发的乱。
原本山贼打算夜间用迷药带走阿莴,岂料他还未出手,便再没了机会出手。
阿莴睡醒时,天也亮了,她一睁眼,就看到陈蝴正笑盈盈地坐在桌边,“四丫姑娘,醒了?来吃早点吧。”
阿莴不好意思地坐起身,笑一下,她洗漱好,往桌边坐下,“怎好总劳烦你,陈夫子,船上这间房是你定下的,这早点钱,便由我出吧”
陈蝴又是一笑,“江公子给了我很多钱,我也算是因你而受到实惠,你安心用就是。”
已是好几个月没听到江庭雪的名号,陈蝴突然提起江公子,阿莴愣了一下。
她心口忽泛上股难言的滋味,想不到江公子都离开好几个月,她还是能处处受到他的恩泽,江公子实是她人生中的贵人。
想起那俊美清正的公子,从前待自己的种种好,小娘子心头不禁浮上层暖意。
她低头慢慢吃着早点,与陈蝴问起还有多久到朱城,陈蝴两手抬起抱住后脑,翘起一腿,身子大咧咧往后一靠,“还早着呢”
她说着说着,看到阿莴有些惊异的眼神,陈蝴又慢慢端坐回去,继续沉稳道,“咱们现在刚出关口,大约要途径这些地”
陈蝴以手指点着桌面,把这一路的地形州县,一一给阿莴详解,阿莴一边听着,一边心内咂舌,哇,朱城好远啊。
船驶过湖泊,很快要到下一个港口,到时就要坐马车赶路了。
而这一路起,阿莴将会遇上非常多的流民,与趁势作乱的山贼们。
平隍村早已被远远甩开在天外,阿莴在船上不过待了几天就已很想家,她每天都趴在窗边望着来时的路,但尽管如此,她依旧坚定着要去找侯争鸣。
陈蝴瞧出阿莴第一次离家的思乡之情,到了岸上后,就给阿莴买到了平隍村热烫烫的家乡小食。
阿莴看着面前的饭菜,眼前不由一亮,“夫子,你在这儿竟还能买到腌菜肉?”
陈蝴“呵呵”笑一下,只想到阿莴家腌的那一大缸酸菜,她家主子根本吃不完,周管事就做主,把那些腌菜,都分给他们吃,陈蝴硬是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腌菜肉,恨不能把全天下的腌菜都拿来烧了。
想归想,看阿莴想家,她还是老实去弄来这菜给阿莴。
阿莴却吃得很开心,只是吃着吃着,她不由叹口气,“这腌菜,还是我阿娘腌的好吃。”
夜里,阿莴在客栈睡下,陈蝴依旧在门外守着,她低头写好今日阿莴的一言一行,准备等下岸了再寻个功夫寄出信。
岂料,深更时,纳言忽出现在门前,将一卷探查的消息丢到陈蝴怀里,“换道,前方有流民。”
陈蝴将那卷纸打开,看着上边写的消息,她叹口气,“那就从深山的老山路走吧。”
后半夜时,正眯眼入睡的陈蝴,忽猛地睁开眼,下一刻,她就拔出长剑,与闯入屋内的一人厮杀起来,屋外,纳言也正与人打斗,二人皆速战速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战场被收拾干净。
陈蝴“啧啧”两声,“还没走多远,这些山贼就四处出没了,没有我们,这小娘子,怕活不过一晚。”
纳言闷头收拾着地上的血,最后才道,“流寇太多。”
时局乱,实在太乱了。
对于这些,阿莴毫不知情,她在陈蝴与纳言共同编织的网罩中,一路安全地奔向朱城。
阿莴那一头正日夜赶往朱城的路上,时间拨回七月,回到江庭雪离开平隍村的那一日。
江庭雪当日坐着马车,从平隍村离去,在镇上的码头等船。
因他坐的不是寻常的船,需要多等一会,正好能听下人回来禀报,“郎君,那十锭银已交到侯争鸣的手上,陈蝴也会派人去跟小娘子说明,这钱给过去了。”
江庭雪“嗯”的一声,目光还在盯着下人,下人忙将一件青蓝色长衫捧出来,“衣裳也已顺利拿回。”
江庭雪伸手将衣裳拿过来,冷冷看着这件衣,他挥手让人退下,丝毫不好奇侯争鸣会有什么反应,只捏着这件衣裳,等陈蝴那一头的消息。
只是直到江庭雪等来自己的船到后,陈蝴还未递出什么消息,他回头望一眼平隍村的方向,缓缓登船离去。
八月末,他便到了朱城。
朱城是大沅国的皇城,是宝马雕车凤箫声动的金碧之地,是玉壶流转一夜鱼龙舞的锦绣之地,这儿商贾云集,酒肆林立,这儿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真真千古繁华,天上人间。
这儿是江庭雪的家乡,江庭雪离乡几月,今日终于回到了朱城。
因这一趟船不赶路,江庭雪抵达朱城的时候,秋闱早已结束,还未放榜,江庭雪难得的命人去打听侯争鸣的情况,自己先踏进了家门。
江庭雪一回到家,最先去见的是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得知江庭雪回来,很是高兴,“好好好,回来了就好,这一趟如何?”
江庭雪恭敬行礼道,“一路很好。”
江老夫人命江庭雪坐到一旁,又问,“可去见过你父亲了?”
江庭雪端正坐在下侧,笑一下,“还未来得及,想着先来见祖母。”
“你出门一趟,回家该先见过你父亲,向他禀报这一路的情况才是。”江老夫人笑呵呵地点头,“你不先去见他,当心到时候他又要说你的不是。”
“父亲没这*般上心我这儿。”江庭雪道,“大哥先前已经见过我,该说的,我都与大哥说了,想必大哥会同父亲说明。”
“瞎说。”江老夫人故意板起脸,“你父亲不上心你,还要上心谁?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嫡儿,往后这个家,也是要交给你的。”
江庭雪淡笑应下,“好,那我一会再去见父亲。”
江老夫人又问起江庭雪此行去平隍州这一路的事,江庭雪皆好好答了,未了,对江老夫人道,“祖母,孙儿这一趟帮您挑了个好礼,只是礼还在路上,到时您收到可别嫌弃才是。”
“我嫌弃什么,这是你的一片心。”江老夫人乐呵呵地问江庭雪,是什么礼,江庭雪偏给她卖了个关子,不给她说。
江老夫人见此,猜到江庭雪这份礼有些古怪,只怕一时半会打听不出来,便假意板起脸,催江庭雪快去见父亲。
正说话间,柳如翠进来。
江家规矩,不允准儿孙们过于沉溺情爱,是以江容瀚并无太多侍妾,只一个正室潘婉莹,一个妾室柳如翠,另一个通房,再无旁人。
但生下孩子的,只有潘婉莹和柳如翠。
潘婉莹生的是嫡子江庭雪,而柳如翠,生的则是庶子江跃然。
柳如翠一进屋,瞧见江庭雪在老夫人这儿,忙对江庭雪笑一下,“二郎回来了?”
江庭雪点一下头,道回来了,显见柳如翠是要进屋陪江老夫人,江庭雪起身冲江老夫人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他行至途中,母亲潘婉莹的人,却来寻他,要他去见面。
江庭雪便一路转去潘婉莹的屋里。
潘婉莹此刻正慢腾腾地修剪花枝,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母亲安好,儿子回来了。”潘婉莹这才冷笑一声。
“你倒是有能耐。”潘婉莹听到儿子的声音,并未回头,只慢条斯理地剪着自己的花,“我交代给你的差事,你这般会办。”
江庭雪淡笑道,“母亲在说什么?儿子不懂。”
“那王春,一去不返,你不懂?”
潘婉莹瞧见江跃然平安归来,而她派去的人却再没了消息,不用猜,潘婉莹都知是怎么回事,她不禁再冷笑一声,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江庭雪却略有疑惑地,“王春?母亲给王春交代了什么要事不成?”
“儿子先前确实收到封王春的口信,道他要见儿一面,有事要说,可儿子等到离去,都未能见到他。”
“谁知道呢?”潘婉莹手执剪刀,“咔嚓”一声,又剪掉一枝花根,“见没见过,只有你心里知道,说什么都由你。”
江庭雪叹口气,“母亲这是不信儿子了,可是母亲,您究竟让王春来找儿子有何要事,竟教您这般不快。”
“我的不快,也许不是因为王春,而是因为…”
潘婉莹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儿子道,“我比不过别人养儿子呢?”
第69章 【VIP】
潘婉莹嗤笑地看着江庭雪,到底说起正事,“刘贵妃的侄女刘鸢今年已满十五,正是要选夫婿的时候,我家中有位表弟,你该唤舅舅的,他家世与才学,配贵妃的侄女倒很合适。”
潘婉莹说到这儿,睇江庭雪一眼,“我后边会办场宴席,邀请他二人过来,你舅舅初到朱城,有诸多不熟之处,你到时务必带着你舅舅,把刘鸢哄得开心,助你舅舅谋得此夫婿之位。”
“情爱之事,怎能谋取?”江庭雪面色淡淡,潘婉莹却又冷笑,“天下有何事不能靠谋取得?”
她看着江庭雪道,“天真我儿,你怎不多看看柳如翠是如何教导的儿子,你那所谓的大哥,可不会如你这般想事,偏你还盼着兄友弟恭,让他好好活着…”
江庭雪面色愈加寡淡,不欲再和母亲说下去,他行礼告辞。
他一走,潘婉莹又唤周管事过去,问江庭雪在外的一切事情。
周管事面色平静说着江庭雪在外的一切,却略过了阿莴和王春的事不提,潘婉莹虽有猜测,到底不能断定真是江庭雪杀了王春,只能揭过此事不提。
也说不定,是江跃然那杀了王春呢?
从母亲那儿出来后,江庭雪转去父亲那儿禀报归家一事,他一路进去主院,下人们都守在院外,不敢进去,主君有令,平日不允许旁人进入主院。
此刻看见江庭雪来,下人们纷纷行礼,谁也不敢拦小主子进去。
江庭雪当然是可以进主院的,眼见下人要通传一声,江庭雪摆摆手,让人安静些,自己径直进了江容瀚的院子。
才走至书房门外,便听到父亲正和大哥在里头商量着事,江容瀚不悦的嗓音传出来,
“罗约越来越跋扈无礼,竟对本侯提拔的人指手画脚,明日你便给官家上一道折子,告诉官家,何为序迁,何为不次,他罗相提的人,才是以权谋私。”
江跃然低低的嗓音响起,似是说着什么,江容瀚缓了口气,“那便先忍着,罗约不是瞧中了会灵观使这个职务,想让他的人,李永善去任此职,你明日下朝了,让你的人去同陈相暗示几句,有人要夺他的官职。”
江容瀚说到这,冷哼一声,似是对挑拨官员对付罗约一事还不满意,又对江跃然下令道,“你回去后,让人去收集李永善的不是,等陈相闹起时,再把这些证据交给陈相。”
江容瀚又似是舒缓了气怒,“这李永善私下的事不少,你随意挑几件,到时言官们一同弹劾,应当够用了。”
江跃然继续小声说了什么,江容瀚走回屋里,声音小了下去,江庭雪听不太清。
他就此面无表情地驻足在门外,等了好一会,直至江容瀚与江跃然再次走到门外,边走边示意道,“对付齐孝昀,便以朋党之说,务必将他拉下来。”
江跃然低声道,“父亲放心,如今国库吃紧,齐孝昀竟还敢添置南海珍珠给他家茶室铺路,他犯事到了咱们手里,弹劾的证据,儿子已经都搜集好了,便是没有的事,也能无中生有”
门从里打开,看见江庭雪站在门外,江容瀚吓了一跳,继而皱起眉,“回来了?”
江庭雪恭敬行礼应是,江容瀚又道,“既回来了,便去见见你祖母,先尽会孝心,站在我这儿做什么?”
他的书房严令不许旁人靠近,江庭雪回回都擅闯进来,但到底是自己儿子,江容瀚虽不悦,也不曾真罚过江庭雪。
江庭雪一一解释,“已是见过祖母、母亲,想着来与父亲禀报一声。”江庭雪说到这儿,转头看向江跃然,“大哥。”
江跃然点点头,抬手拍了拍江庭雪肩膀,对江容瀚道一声,父亲,儿子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江父道,又唤江庭雪进屋,问他这一路的大小诸事。
关于江庭雪去平隍县收集知县、县丞各等谋私证据之事,江容瀚很瞧不上眼,毕竟,这些个事,几乎哪个地方上的官员,都有一样的事发生。
此等小功不足为道。
不过么,江庭雪却把最紧要的那封信给拿到了,差事也算完成得马马虎虎吧。
江容瀚要的就是罗约写给俞知县的那封信,里头满篇大逆不道之言,更甚还敢点评官家。
拿到了信,江容瀚难得满意几分,是以此刻见到江庭雪,江容瀚虽没说好,却也没说不好,只让江庭雪少成日在外玩闹,该在家念书时就念书,可以的话,今年再试一次秋闱。
江庭雪似是对考取功名没有什么兴致,只规矩站在那儿听着父亲训话。
若是他想为官,早就认真去考举了,何须这般蹉跎光阴?
又听父亲训了几句,想到母亲那儿交代的事,江庭雪简略说了一二,江容瀚听了却扬眉,脸色显见是不好看,“贵妃的侄女?你母亲到现在还不肯死了这心?她还要蠢到何时?”
父亲头一回这般说母亲,江庭雪微愣一下,意识到母亲那儿曾发生了什么事,他神情严肃起来,“父亲,母亲那儿怎么了?”
“并无什么紧要的事,只是你舅舅被贬职,外放做官了。”
什么?舅舅潘忠恕,被外放做官了?
江庭雪有些吃惊,他去平隍镇之前,舅舅还在朝中任右谏议大夫,怎么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舅舅便被贬官了?
江容瀚似乎不打算和江庭雪说太多此事,只叮嘱着江庭雪,“贵妃的侄女,自有贵妃娘娘去思虑她的夫婿,你母亲此事太过胡来,你少掺和。”
顺利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庭雪点头应是,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推掉母亲的差事,不必去周旋这些个烦人之事了。
江容瀚见此,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一句,“过几日宫中办马球赛,你到时候也去,太子身子不好,打不得马球,你便陪着他说话,若无必要,也不要下场去玩,争那个风头做什么。”
江庭雪应是,心头却依旧浮起疑惑。
等江庭雪从书房里出来,回自己屋里时,周管事迎上来服侍他,江庭雪低声问,“这阵子家中发生大事了?”
周管事疑惑地看着江庭雪,“老奴未曾听到什么风声。”
“去打听一下。”江庭雪走进自己院中,日午的太阳正明晃晃的耀眼,他说到这儿,忽抬头看一眼日光,下意识问一句,“周叔,几时了?”
“已是未时。”周管事答,江庭雪的脚步却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午时与未时,这两个时辰,在他这儿,好似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这一月来,他每日总会在这个阶段,下意识在意几分。
午时她会来,未时后她就要走。
江庭雪面上淡淡地继续进屋,周管事跟在身后答,“今夜包家的郎君包连、还有张家的郎君张澍、齐家的郎君齐又辉,都给郎君递来了请帖,要郎君去用饭。”
“齐又辉也去?”江庭雪忽然出声问道。
他站在屋中,打开双手,让周管事帮着换衣,周管事边忙边应声是,江庭雪却想着方才在书房听到的,父亲和大哥的对话。
齐家马上就要被弹劾,父亲从前每每准备妥当,要对付谁家,谁家一夜之间就会被官府带兵抄家,只怕齐又辉现在还不知道,他家马上要大祸临头。
江庭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想了一会,道,“给齐家回一声,今夜我去。”
不管怎么样,该陪齐家的郎君,吃最后一顿饭才是,也算他礼数周全。
然而江庭雪没想到,他应下齐家的邀约,其余几家的郎君听到后,都要一起过来同他相聚。
江庭雪从来都是朱城公子哥里的主心骨,无它,谁叫他年少风流倜傥,自来也会做人,他总是能对友人的秘密,保守如瓶,是以各家的郎君们,都喜欢同江庭雪玩。
最先到的郎君是包连,第二位进来酒楼的,是江庭雪。
一见江庭雪,包连就上前迎他,“我的江小侯爷,你这出门避暑,怎么不与我说一声,我也想和你一同去江南玩呢。”
江庭雪淡笑道,“三郎最怕吃苦,你这话,我不敢信。”
“小瞧我不是。”包连笑道,“你说我怕吃苦,怕不是你路上带有美眷,不愿我叨扰。”
江庭雪轻扬起眉,“呵,几日不见,包乐安你如今都会掐指算命了?”
“哎呀!果真让我说中?哪家的美人儿,让我们的江九思小侯爷不想再当和尚了?”包连啧啧两声,抬手一把搂住江庭雪,很是欢快道,
“二郎,你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这朱城里没了你,好生无趣!欢迎你归来!”
他话音刚落,二人一起笑起来,又一同走到雅间的窗边,望着街上如水的行人。
楼下,张澍正从马车上下来,显见第三位到的人是他。
包连看见张澍却忍不住撇嘴道,“二郎,我近来可恼张澍,鸿胪寺即将空出个主薄的职务,我想要这个职务,偏张澍要同我争。”
“他倒是机灵,自知资历不够,便打算托人调他先去地方上任职一年,有了资历再调回朱城,就可顺利拿到这个职务。”
包连说到这,哼了一声,“我怎会让他如意,便回家求了父亲,先送我去朱城之下的州县待几个月,再帮我要来这职位,让我从此就留在鸿胪寺里做个‘睡卿’便够。”
包连有些得意地看着江庭雪,“如今我的职务调动已顺利,过不了多久我就离开朱城了,你还不同哥哥我多喝几杯?”
江庭雪却笑着问,“我大沅官职,三年一调,你如何能肯定几月便能回来?”
只怕就算几月后回来,鸿胪寺的空缺早有人占了。
第70章 【VIP】
包连却道,“我能调回来,怕的是这个空缺会被人抢,不过张澍的父亲是祭酒,与鸿胪寺卿是好友,有他父亲盯着,这个位置一时没人会抢,等着吧,几月后我就回来了。”
两人话说至此,张澍进了屋,一见江庭雪,张澍就笑着走上前,“二郎回来了,怎的一声不吭就去了江南赏景,那儿的美景如何?”
江庭雪见张澍抬手行礼,自也回他一礼,转身走向桌边,边走边道,“江山如画,各有千秋,我觉得那儿很好。”
“二郎能看上的地方,定然是不错的,待我得空时,必也要去江南逛一逛。”张澍笑呵呵的,主动为两位友人倒茶,他却晃了晃手中的茶壶,佯做生气,
“今日二郎回来,怎么喝茶,让人上酒便是。”
包连皮笑肉不笑地,“可不就等着哥哥你来请客了。”
“我请,我请就是。”张澍也看着包连语出暗示,“我又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一壶酒而已,还要算谁来请么?”
包连脸上笑着,心内却生出些许火气,江庭雪及时扑灭了火,“我如今刚回来,久不见二位哥哥,该我请。”
“哈哈,二郎你别说胡话,今日这顿,是我们给你的接风宴。”
三人说话间,门外又响起声,跑堂迎着齐又辉进屋,不住笑着迎客,齐又辉一踏进来,很是高兴的样子,
“我来迟了,对不住,是不是该罚我一杯了?”
四位郎君由此说笑起来,张澍起身冲跑堂大声说着上好酒,又坐下与众人说起最近朱城里的各等风月之事。
江庭雪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他冷不丁去看向齐又辉,齐又辉还在大笑拍掌,道后边定要请诸人去勾栏瓦舍里听曲,包连和张澍连声应好。
江庭雪端起面前酒杯,去与齐又辉碰杯,齐又辉不明所以,笑呵呵地也回敬了江庭雪一杯。
直至月上枝头,酒酣入梦,几位郎君才结伴出了酒楼。
包连和齐又辉相继坐上马车离去,张澍却不急着走,方才人多,不好聊天,此刻就剩自己和江庭雪,张澍“哼”一声,对江庭雪道,
“二郎,我同包连闹了。”
江庭雪“哦”的应声,实则心内已经知道他俩怎么闹的,嘴上却问,“好好的,怎么闹了?”
“鸿胪寺要空出一个职位,包连明知我想要,他还同我抢,他资历比我略高一些,我很担心抢不过他。”
“你也知道,如今罗相之下,能腾出个空缺有多难,不抢在被他盯上之前得到此职,后头他插手了,谁都别想得到此职。”
张澍说到这,嘴角又露出笑容,“所以我放话出去,这个空缺怕是需要一些资历才能担任,我假作自请去地方上任职,包连信了我的话,先回家求他父亲给他外调出去。”
“你瞧,他真的想同我争。”张澍深深地呼口气,“这下好了,主薄一职,再无人同我争了。”
江庭雪是个没有官身的人,是以包连和张澍,都很放心同江庭雪说这些个事,江庭雪扬扬眉,看着张澍微笑,心内却知,这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亲的小表弟要娶刘贵妃的侄女,母亲势必要让自己小表弟进城入职,最近朱城内空缺出来的香饽饽,大约只有这鸿胪寺的主薄一职。
如此倒是能给小舅舅做跳板用,只怕包连与张澍二人,谁也吃不到这个闲职。
江庭雪笑而不语,只听张澍又埋怨了包连几句,这才告辞回府。
他一坐上马车,面上神情立时淡淡,只闭上眼养神,等回到家中,他洗漱完,让周管事帮他擦发,自个坐着看书信,敏行从外匆匆走进屋,低声就道,
“郎君,你先前让打听的,侯争鸣考举一事,奴打听出来了,侯争鸣此次成绩是落榜。”
落榜?
“他的卷子是好的,原该中举,但罗约圈定了三十名‘特奏名进士’,将侯争鸣的名次挤了下去,侯争鸣已被定好,此次放榜时,他必将落榜。”
江庭雪“哦”的一声,“罗约现在已经敢如此肆无忌惮了?”
大哥先前就说过,罗约又想了法子为官家敛财,这私下买卖官职之事,便是其中一个。
但那时,罗约还算收敛,现在竟是连面上的功夫也不愿做了,这般插手去动举子名次。
“官家近月来都病着,不大能管朝堂的事,几近全交给罗相处置。”敏行低声说着,“是以罗相越发猖狂。”
“奴打听得来,那三十名进士的名额,一人送银一万两,罗相按价卖官,钱又都给官家铸了百福寺的神明金身,以祈求官家早日圣体安康,官家高兴不已。”
江庭雪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听到最后,连连摇头,“铸金佛像。”
“这一路不乏听见北方粮食歉收一事,罗约竟将如此得来的钱,用来铸佛金身”
他道,“可笑,可怜。”
他虽不在朝堂之中,却也已将大沅朱城内这一场天上奢靡看得透彻,官家越来越喜享乐,有这样的主子,自然便有底下的臣子为他敛财。
可叹如此景况,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更改,他即便看出大沅或将有祸事,却也撼动不了这棵千年神树。
谁知道大沅未来如何,只盼这一场摇摇晃晃的国运,能再多走几十年,几百年
江庭雪抬手捏了捏鼻梁,他又道,“去抄录侯争鸣的卷子拿来我看看。”
“奴就知郎君想看,早已备好了。”敏行说着,从怀中拿出抄录的卷子,递给江庭雪,江庭雪拿起慢慢看。
“这侯争鸣的见解倒也”江庭雪边看边道。
“如何?”周管事站在一侧好奇的问,江庭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他对农田水利倒颇有见解”
这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要助侯争鸣一臂之力,送他去施展拳脚,那为侯争鸣选一个门进入便很重要。
想朝中上下,也就是工部侍郎朱远也的为人,适合这侯争鸣。
朱远也向来喜欢明哲保身,常借外出视察农田之事,来躲避朝堂之争。
也是因此,朱远也算是个比较惜才的人。
江庭雪本就为侯争鸣看好这一路子,未料侯争鸣自个也争气,写的卷子是能令朱远也满意的。
当然,不光是为了这一处。
朱远也养有一个女儿,朱小娘子,朱婄惜。
此女一贯被朱远也娇惯着养,性子很不爱拘泥于后宅之中,也因此,小娘子常喜借破世俗之见,来彰显自己的独见。
他倒很愿意为侯争鸣牵线这门姻缘,只是朱婄惜能不能瞧得上他,还得看他自个的本事。
至于侯争鸣他自个的意思
不重要。
侯争鸣确实是有未婚妻了,那又如何呢?
江庭雪懒懒地想,他为他送上前程似锦,送上良缘美眷,他若真有野心,会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侯争鸣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这一日出人头地,他或许为了阿莴,不会生出二心去接近朱婄惜,可他能拒绝掉朱婄惜,还能拒绝下一个,下下一个人选吗?
繁华就在眼前,他要侯争鸣心浮气躁,要侯争鸣亲自对阿莴开口,退了他们这门亲事。
江庭雪看完这份抄录卷后,将卷子递给敏行,下令道,“你派人今夜去书舍,拿取一些侯争鸣往日有关农田水利治策的闲笔,他卷子上对这些个事很有些想法,想必私下必也写了不少相关的笔记。”
江庭雪说到这,眼前莫名浮现道瘦弱胆怯的身影,他却想着这身影,嘴角勾起点势在必得的笑,“将这侯争鸣的笔记,连同这份卷子,送到工部侍郎朱远也的书桌上。”
敏行应是,小心服侍江庭雪宽衣入睡。
然而,今夜入睡,江庭雪却睡得有些不稳。
许是睡前想起那道瘦弱身影的缘故,今夜,江庭雪便见到,阿莴坐在了他的床边,有些怯怯看他。
他一时面上露出些许惊诧,似是不敢相信,阿莴怎会仅着一身中衣,如此出现在他面前。
接着,他又听到小娘子怯怯问他,“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江庭雪看着阿莴,回过了神,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笑着问,“所以?你舍不得我,追了过来?”
阿莴似是被江庭雪这番有些孟浪的话惊到,她有些惊异地瞪大了眼,看着江庭雪,脸却悄悄红起来。
猝不及防间,江庭雪猛地伸手,将阿莴一把拽到自己身前,
“怎么?难道不是?”
阿莴眉眼泛起红,却不敢看他,她就那么面对着江庭雪,坐在他身上,两手撑在他手臂两侧,小声道,“你不是丢下我了?我为何还要舍不得你”
“我何时丢下了你?”江庭雪忍不住伸手过去,一掌贴在阿莴脖颈上,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肤,跟她解释,“我没有丢下你,我不会放弃你的,我只是得先回家一趟”
“你还不明白?我将陈蝴放在了你身边,这便足够说明,我不会放弃你”
阿莴眼睫毛颤了一下,红着脸问,“为什么呢?你,你是喜欢我么”
江庭雪的手,从阿莴衣下探进去。
他眼前突兀浮起盛暑那一日泉湖山下的小娘子,此刻人就在他眼前,他浑身的血液一下沸腾起来,低声道,“若不是喜欢你,怎会对你如此?嗯?”
他按住一侧,轻轻揉着,阿莴头一回经历如此之事,她吓了一跳,身子挣扎着要动,江庭雪却忽地一个翻身,将阿莴压在身下,“怎么了?不愿意?是不是那侯争鸣来碰你,你才欢喜?”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扯开阿莴的衣裳,阿莴被吓得脸色有些惨白,她着急间,抬起两臂一下搂住江庭雪的脖颈,“可你先前在平隍村时,从未说过喜欢我,你从未对我表白过”
“好姑娘,我怎敢呢”江庭雪已经分开阿莴的腿,“你那么喜欢侯争鸣,我还没说出来,你就吓得缩回了壳里,我若真表明心思,你岂非从此都要躲着我?”
他忽狠狠一按,阿莴疼得眼泪溢出。
江庭雪晃动了整个梦境。
次日,言官在朝堂上大力弹劾齐孝昀贪婪敛财,结党乱朝的罪行,罗约将这些指责全压下去,欲要保齐孝昀,却未料到,竟有人,能越过他的眼皮,给官家上了道折子。
此人是皇戚贵族,与太后关系素来友好,太后借着探病时,趁机对官家说了此事。
价值不菲的南海明珠,竟只能做齐家的垫脚石,官家大怒,命人查办此事,罗约见此,只得抄了齐家,先把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毁了。
齐家被捕下狱的消息,传到了江庭雪这儿,敏行匆匆进屋道,“张家、包家几家的郎君,都给郎君递了帖,要约郎君一同去给齐小郎君送行,郎君,你去吗?”
“不去了。”江庭雪淡淡道,“给他们回话,说我被父亲关禁在家。”
他已去送过齐又辉,再去,就要面对齐又辉求他帮忙的场景了。
敏行领命退下。
齐家被抄家的事还在进行着,朝中又暗起一事,工部侍郎朱远也,瞧中位新进举子的卷子,侯争鸣。
他许是知道侯争鸣已被定于落榜,许是知道侯争鸣为何落榜,借着这一次官家动怒的时机,下朝时,朱远也拦下罗约,与罗相小小聊了一会。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罗约能少一件事是一件,罗约痛快答应,于是秋闱放榜时,侯争鸣的名字在榜上了。
侯争鸣得知自己中榜,高兴得给家里寄去封信,又收拾好行囊,与另外中榜的同窗,出发来朱城参加礼部大考。
许是他太过高兴,许是因他初次到北方,朱城八九月的气候,异于南方的水土,使得侯争鸣一下病倒。
江庭雪得知此事后,没什么反应,只让敏行给那侯争鸣请个大夫过去瞧瞧。
敏行有些不解,出声问,“郎君,这侯小郎君,同咱们素不相识,咱们怎的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江庭雪原本懒得说什么,偏这时候,门房拿着封信小跑进屋,一进江庭雪的屋院子就急声道,“郎君,有您的信。”
江庭雪伸手接过,瞧见是陈蝴寄来的信,他微微一愣,继而拆开信封去看。
[侯家中榜,小娘子很是高兴,与家中长辈准备同侯家议亲,属下已暗中与侯母聊过,成功离间侯母,此事侯母定会反悔。]
这封信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侯争鸣才把好消息寄回家里,没过多久,江庭雪这儿便收到了陈蝴的这封信。
江庭雪读着信,嘴角一时泛起冷笑,冷声道,
“我不助他一臂之力,他还要重新回家念书,耽误我的事,不给他请大夫,叫他在这儿病死了怎么办?”
侯争鸣若病死在这他乡之地,以她那死性子,还不得立时就要为侯争鸣吃斋守寡,不得恨死朱城这儿的一切?
江庭雪禁不住冷笑连连,想到那小娘子高兴地盼着嫁人的场景,江庭雪心头一时又浮起不快,他将信叠好,收入怀中,却拿出对黑色的毛团猫儿捏在手里。
她还想着能嫁给侯争鸣?
等侯争鸣立于风光中,如何冷言向她退了这婚事时,他要她亲眼看到自己如何死心。
没过两日,由皇后娘娘牵头,贵人们在宫中办起了马球赛,因着是为官家办的,江庭雪同包连、张澍并其他几家的公子哥,跟随父亲们一同入宫观赛。
一路上包连都在摇头叹道,“齐家怎会突然如此,二郎,你当日怎么不去送送齐郎,他,哎”
张澍不阴不阳道,“齐郎无辜,可他父亲却不是无罪,那么大个南海明珠,进了齐家却只是个铺路砖,齐家会得如此下场,也是早晚的事”
包连吃惊地看着张澍,连声道,“张兄,你这话,你这话可曾顾及到从前一丝,你同齐郎的情义?”
张澍面无表情地回应,“我倒是盼着,有人能行事时,真多多顾及与友人的情义”
几人还在说话间,前方太子江祖安却迎面走来。
太子江祖安,是皇后娘娘生的独子,今年刚刚四十,身子却一直不好,常常哮喘高热病倒,今日许是为了官家,强撑着身子下床,参加此次宫中赛事。
见到江庭雪几人,太子江祖安停下了脚步,抬手对江庭雪招了招。
江庭雪几步上前,对太子行了一礼,“臣见过殿下。”
包连几人也纷纷上前一同行礼。
江祖安却嘴角带笑,对江庭雪道,“听说前些日子,小侯爷下江南玩了一趟?孤没去过江南,不知那儿风景如何?”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臣此次去江南游玩一趟,这一路见江南景致,确如诗画中那般美,只盼殿下来日有空时,也能亲去一趟江南游景。”
江庭雪回着话,江祖安淡淡笑一下,他点头道,“孤身子不好,只怕去不得,小侯爷得空时,可以常来宫中同孤说些江南丽景。”
他说到这,又很亲近地问江庭雪,“小侯爷一会下场打马球吗?”
江庭雪道,“臣那点微薄的球技,不敢在众人面前惹笑。”
“你江小侯爷的球技,若在朱城这儿说惹笑,那这地界可再无能打出彩的人了。”江祖安揶揄一下江庭雪,与江庭雪又说了几句,缓缓踏进殿里。
江庭雪几人便跟随太子身侧,也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下。
太子这一进殿,众人都朝太子看去。
皇后娘娘一见江庭雪跟在太子身侧进来,她忍不住看向江容瀚一眼,原先因潘婉莹的事,不太愉快的脸色此刻倒好了些许。
若是江容瀚安排的如此,让江庭雪这个时候跟着太子一同进殿,倒也表明了江家的态度。
而刘贵妃却盯着太子这一党的人进殿,双眼微微眯起来。
等郎君们入殿,各自坐下,张澍亲昵地靠近江庭雪,低声道,“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你,你瞧,我们几人都在这儿,他独*独只肯与你说话。”
“张兄慎言,殿下对咱们是一视同仁的亲厚。”江庭雪微微皱起眉,似是不喜张澍在人前说这些话,包连见此忍不住捂嘴笑一下,张澍便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当然,当然如此。”
郎君们还在小声说着,官家虚弱地喘着气,被人搀扶到座上坐下。
见官家出来,朝臣们端坐一侧,谁也不敢出声多言,但公子们却纷纷说笑着,起身下场比赛起来。
官家从前向来热衷打马球,只是他如今年岁已高,打不得赛事,近来病榻床上,闷得不行,今日能看少年们打马球,面上显见也有了些笑意。
一场赛事接着一场,每家公子哥都要上场比赛,热热闹闹地玩给官家看,江庭雪原本不打算上场,但他惯来是朱城里出了名的球场好手,官家自也要他上场,他便接过球杆,与郎君们追逐打球起来。
江小侯爷是谁?那可是球场上最闪耀的那一抹光,不说郎君清贵冷霜的气质,单说他一手抡杆挥洒自如的身姿,便是道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
实是个静若皎皎明月,动如冉冉朝阳的男子。
此刻江庭雪潇洒翻身骑在马背上的身姿,令众儿郎不由齐声喝了声好,赛事局面重新拉开,大伙全部紧张地看着输赢将如何重新划分。
朱城里谁不爱看江庭雪打马球?此刻见着江庭雪又进一杆球,有些大臣忍不住再喝了声彩。
就在这明媚的日头下,江庭雪赫赫威风地疾驰于赛场间。
官家咳嗽着,对江容瀚笑道,“江爱卿会教养孩子,一个在朝中为我大沅栋梁,一个却是桂花枝头下,恣意潇洒至极的少年儿郎。”
江容瀚忙笑着回应道,“全是不成器的,让官家看笑话了,我这小儿,今年二十有一,不是少年儿了,却还是个浑玩意,到现在就喜欢玩这些个费神不正经的事儿”
“欸,江大人何必这般谦虚,官家说的是那股子少年气,不一定指年龄嘛,再说打马球也不能说是不正经的事呐”
罗约也笑着出声打岔,“官家少年时,也是咱们大沅一等一的马球好手,只盼陛下能早日安康,也能下场打一场轰轰烈烈的赛事。”
江容瀚面上依旧带着笑,对罗约点点头,眼眸里的冷意却几番盯着罗约不放。
官家坐在高处,对罗约叹道,“朕打不了了,还是羡慕少年人啊”
一场赛事玩了大半日,直至官家再撑不住离席,这场赛事才结束。
江庭雪满面细汗地下了场,天着实太热,他跟着诸人一同出了皇宫,坐上自己马车,一边拿着汗巾擦汗,一边等父亲从宫里出来。
宫中陆续出来各家的郎君们,瞧见江家马车候在宫门外,郎君们纷纷去同江庭雪打招呼。
仓部员外郎的公子杜鑫上前道,“小侯爷方才打的马球真是精彩,我就知道小侯爷能赢了赛事,所以我先押宝了小侯爷,嘿嘿,感谢小侯爷,让我赢了顿茶酒钱。”
江庭雪淡淡一笑,“这是宫中办的赛事,杜郎还能借此下注?”
杜鑫再次嘿嘿咧开嘴,“不能在明面上玩儿,私下同人打赌而已,我只是想与小侯爷说一声,我欲拿此钱请小侯爷去樊楼吃酒,小侯爷来吗?”
江庭雪道,“若我得空,一定来。”
杜鑫这儿刚说完事儿,比部郎中之子,刘维琥过来道,“小侯爷何日有空?这两日我欲在家中办场雅集,小侯爷来我家玩吗?”
江庭雪轻轻扬眉,记起这刘家是先前同大哥有过纷争的人家,刘家与江跃然同在户部下,刘维琥的父亲却不大受江跃然的管束,时常顶撞江跃然,与江跃然作对。
如此之家,他需得谨慎接触,是以江庭雪又缓缓道,“多谢刘郎,可以到时候看看。”
等刘维琥离开,都水监少监之子戴澈河过来同江庭雪打招呼,“小侯爷回来了?听我父亲说,你这阵子去江南那儿玩了?”
江庭雪应是,戴澈河笑起来,“哎呀,真是可惜,我本来也打算着下江南一趟,却得知小侯爷刚从江南回来,真是错过与小侯爷一路同行了。”
江庭雪安抚道,“戴郎不必惋惜,此时你再去江南,能瞧见满山秋红的景致,比我先前去时的风景,还要如画三分。”
戴澈河哈哈大笑,点头应是,话锋一转又道,“那就有劳小侯爷改日同我聚一下,告诉我如何下江南更轻快。”
“成啊。”江庭雪爽快应下,“到时我画一张地势图给你,你拿去慢慢看,挑你瞧上的地方去吧。”
接着,金部郎中家的公子、膳部员外郎家的公子、职方部郎中家的公子等等诸人,皆过来祝贺江庭雪赢得马球赛一事,江庭雪便就坐在马车里,同众人寒暄几句,等着父亲出来。
好一会,江容瀚身侧的侍从来禀报,道官家留了江容瀚几人说话,让江庭雪先回家。
江庭雪便坐着马车,先行离去。
马车一驶动,江庭雪面上便收了所有客气的表情,他身子往后慢慢靠坐好,口中也缓缓呼出口气。
他心神一松懈,目光虽是朝车外看去,眼前却骤然浮现一道瘦小的身影。
想着这道身影,他的心神,好似能短暂地得到片刻休息。
敏行跟在马车旁,低声说着这些日子打探来的消息,江庭雪收回思绪,侧头微微靠近车窗边,慢慢听敏行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