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澜刚走进寝殿,就觉察出屋里多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猜到了什么,心中一动,越过屏风,果真看见虞影歪在床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魔尊大人居然会主动看书,这简直是奇闻,不过很快陆惊澜就发现虞影连书都拿倒了,显然根本没有在看。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陆惊澜有点惊喜,按照原计划虞影应该三日后才会返程。
不过总归是好事,他终于不必忍耐那只话多的狐狸了。
虞影甩手将书一扔,坐起,勾唇:“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想继续和那只狐狸朝夕相处?”
陆惊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生气:“你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你莫非不知道那几只狐狸是为什么而来的?”
“什么?”
陆惊澜说:“他们是狐族专门送来给你做……嗯,姬妾的。那只白狐或许是误会了以后要和我一同侍奉你,所以这几日总凑在我身边,许是想打探一些消息,我不理会他,他就缠着不走。”
“还真是?”虞影这才回想起之前陆惊澜说那些小狐狸都想勾引自己的事。
这么多年了,狐族一直谨守本分,为何忽然送人过来,找死啊?
陆惊澜看出虞影眼中闪过的疑惑,大概猜到他在思考什么,说:“或许是他们看你身边多出了一个人,以为你重新生出了凡俗之心,所以赶紧安排了族人过来,想要讨你喜欢。”
虞影轻笑,脱口道:“你又不是我的姬妾,他们在胡乱猜测什么。”
陆惊澜没说话,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不逗你了。”虞影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已经吩咐了虞栖梢,三日后带那几只小狐狸回部族,寂无宫不需要心思不纯之人。”
说完,虞影用肩膀碰了碰陆惊澜:“现在不生气了吧?”
陆惊澜坚决表示:“我从来没生过气。”
虞影:“好好好,你气度大。”——
翌日,三只狐狸知道自己连魔尊大人的面还没见过就要被打包送回部族了,顿时惊慌不已,也很不甘心。
红狐狸急得快哭了:“送来寂无宫修行的小妖若无大错还从未有过被直接送回的先例,我们是不是惹了魔尊大人不快了?”
灰狐狸气得咬牙跺脚:“一定是那个灵修给魔尊大人吹了枕边风!我早就听说人族特别喜欢争风吃醋!”
白轩也凝眉沉思,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灰狐狸所说的这个理由,否则魔尊大人没理由突然送他们回去。
他果断起身:“我去打听打听。”
好几日相处下来,白轩已经摸清了陆惊澜每日的行踪,因此毫不犹豫直接就去了锻造阁,果真在那里堵到了陆惊澜。
“仙君,我有事想问你。”
为了防止陆惊澜不搭理自己,白轩一伸手阻断了陆惊澜看向手中玉雕的视线,迫使他不得不抬头。
“你是想问你们被送回部族的事?”陆惊澜放下雕针,淡淡道。
白轩脸色几变,咬牙:“是。我看仙君是个君子,却不知你竟是个背地里会议论旁人长短的人。”
陆惊澜也不解释,只是说:“这是他的决定,你们遵守就好。”
白轩再也维持不了前几日的温和假面,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如今部族筹谋被搅黄,他们回去指不定会怎么被瞧不起,一想到这个,他更是气得失去了理智。
“你少得意了。”白轩冷哼,“你莫非以为自己当真在魔尊大人心里占据了多么特别的位置吗?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像那个人,魔尊大人怕是都懒得多看你一眼。”
陆惊澜凛然抬眼:“你说我长得像谁?”
这一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森冷的寒意,白轩好歹也有金丹后期的修为,竟被他一个眼神震慑到浑身发抖。
好半天白轩才稳住心神,但气势已弱了许多。
“看来你不知道,也对,魔尊大人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提那个人。”
“谁?”陆惊澜又问。
白轩收拢双臂抱在身前,别过头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知道又有何用,不过是个替身……”
“砰——!”
刹那间,白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自己已经被陆惊澜扼住咽喉,按在了墙上。
呼吸被阻断,双腿离地,白轩的脸很快涨红,他张着嘴,拼命扒拉陆惊澜按在自己颈部的手,脚下也在胡乱蹬腿,却未能撼动分毫。
这下子白轩是真的害怕了。一直以来他自恃陆惊澜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所以才肆无忌惮。
直到这一刻,白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陆惊澜之间差着一整个大境界,只要陆惊澜想,杀死自己并非难事。
呼吸困难,白轩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我……我……说。”
陆惊澜这才放开他。
白轩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气,缓解了好半晌,才说:“你可听说过神霄宗曾经有过一个大乘期长老,名叫陆洲的?”
陆惊澜黑沉着脸色,没有接话。
白轩闹了个尴尬,只能自己继续说下去:“那位陆长老从前是魔尊大人的师父,将他养大,传授他心法。魔域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大妖都知道此人,我也是听父亲提起过才知。”
“五百年前,这位陆长老死于神霄宗的迫害,魔尊大人因此与宗门结仇,才索性投身魔域,蛰伏多年,只为给陆长老复仇。”
白轩抬眼盯着陆惊澜:“从那之后,‘陆洲’这个名字就成了魔尊大人的逆鳞,他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提起此人。如果只是师徒,断然不该如此放不下,连旁人提起都不许,因而许多人都猜测,魔尊大人和陆长老实际上有除了师徒之外的、更深切的关系。”
“而你,长得和那位陆长老有几分相似。”
陆惊澜静静伫立,全然没有方才的激动,看上去似乎很是淡然,除了他愈发阴沉的脸色。
“你怎么知道陆洲长什么样子?”陆惊澜沉声问。
“狐族珍藏了一幅陆长老的画像,我偶然见过。”白轩说,“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陆惊澜沉默良久,白轩发现他貌似淡然,其实手已经紧握成拳,在微微颤抖。
“你们凭什么认为……他和陆洲之间不只是师徒。”
见陆惊澜这副模样,白轩居然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会给魔尊大人吹耳边风要送走他们三只了。
果真是年轻的灵修,不知魔尊大人的过往,轻易把真心全部交付了出去,那不是注定会受伤吗?
白轩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干脆在地上坐好,将陆惊澜从未听过的往事娓娓道来:
“魔尊大人来到魔域之后就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他身怀魔根,本就是天生修魔的料子,找对了路子,修炼起来完全是一日千里,很快就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伴。”
“顾夕迟顾领主就是那个时候到魔尊大人身边的。”白轩说,“三百年间,魔尊大人统一了整个魔域,联合了原本四散割据的各个妖族部落,建起了巍峨的寂无宫,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魔尊。”
“如此万人之上的威势,再加上魔尊大人本身就生得俊美,自然会吸引许多爱慕者。他们或许是看上了魔尊大人的相貌,或许是沉迷追求大人所拥有的权势,或许也有些人当真对大人有几分真心……这些人如过江之鲫,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入大人的眼。”
“渐渐的大家都以为魔尊大人当真是无心情爱,就是你们灵修所谓的那什么……无情道?”
“但后来有一只小妖,狂热地仰慕魔尊大人,不知从哪儿听来了陆洲的名字,胆大包天到直接在魔尊大人面前提了这个名字,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晓,我只知道那小妖当场被流放到了无烬火海之中。大家这才品出一丝端倪。”
“于是有个好事的梦妖悄悄潜入了魔尊大人的梦境,窥探了大人的心思,才知道大人对那位陆长老的情感绝非仅限于师徒。哦对了,那个梦妖已经死了,他也被流放到了无烬火海之底,结果没能受住那里的酷热。”
说完这些,白轩望着陆惊澜:“现在你该相信了吧?我给你一句忠告,留在大人身边就该满意了,不要再奢求更多。”
陆惊澜依旧沉默,神色莫测。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白轩叹了口气:“你当真与那位陆长老有几分相似,在你之前,大人身边没有留下过任何其他人,你总不能当真以为大人是想和你共度余生吧?大人只是太想念陆长老了,才把你放在身边,聊以慰藉而已。”
身为狐狸,白轩的感知十分敏锐,他能觉察到现在陆惊澜心中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他想,或许能趁此机会叫陆惊澜放下执念,与他们和和气气、一同侍奉魔尊大人得了。
于是白轩别有所图的继续说道:“但换言之,你也的确算是有那么些特别,你的长相就是你最大的本钱,大人对你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只要你放下人族那些莫须有的忠贞啊、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想法,也是能继续留在大人身边的……”
“我要亲眼看看那幅画像。”
沉默许久后,陆惊澜终于开口,打断了白轩的滔滔不绝。
可这一开口就让白轩大为震惊,连忙道:“那幅画像是我部族偷偷藏下来的,连魔尊大人都不知晓,怎么能叫你一个灵修随意看了?”
“是吗。”陆惊澜声音听上去还很平静,“那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好了。”
白轩在心中暗骂自己多嘴,他实在是被陆惊澜刚才要杀人的架势吓到了,一下子什么都说了出去。
无奈,白轩只能硬着头皮说:“也并非全然不行……但要你亲自走一趟。”
“好。”陆惊澜一口应下,“我会自请护送你们回部族。”
第152章 第152章容器。
虞影一听说陆惊澜要自请送那三只小狐狸回部族之后,心里就生出了几分不悦。
他亲眼看见那只小狐狸缠着陆惊澜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陆惊澜和那只小狐狸之间不可能有什么。
如今却是陆惊澜主动提出要送他们回去,虞影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魔尊大人实在不想同意,却又不愿意说自己不同意的真正原因。
于是想了片刻,找了个理由:“不行,你在魔域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一路上危险重重,你和那三只狐狸指不定谁护送谁呢。”
陆惊澜无奈一笑:“我也没那么弱。”
“那也不行。”虞影双臂抱在胸前,眉头微蹙。
陆惊澜来到虞影面前,认真道:“我只是想趁此机会看看你所统治的这片土地,来了魔域这么久,我连寂无宫的大门都未曾踏出,实在有些想去外面散散心。”
虞影还是板着*脸,但陆惊澜能看出他的态度已有一点松动。
陆惊澜乘胜追击:“我听说狐族有一株地心火,你上回还说自己的身子尚需淬炼,我过去,顺道帮你把地心火带回来。”
虞影扶额:“地心火这种东西,我若是想用,狐族自当双手奉上,哪儿需要你跑一趟。”
陆惊澜看着他,二人默然片刻。
“好吧。”虞影叹气,“你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成日里叫你在寂无宫憋着,去走走也无妨。”
陆惊澜不是自己的私有物,他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己凭什么限制?以为他安全着想为理由禁锢他的自由也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虞影还是不甚放心,把虹日枪召出来,递给了陆惊澜。
“带上,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
几日后,陆惊澜和狐族三只小妖一同启程。
虞影来到寂无宫门外相送。
三只小狐狸目不转睛盯着他,大气不敢出,他们来到寂无宫这样久,一直不得机会见到魔尊大人,没想到终于见到了本尊,他们却该离开了。
虞影向来不爱穿戴累赘的宽袍大袖,今日也是一身湖蓝绸缎窄袖长袍,在阳光下剔透轻盈,与头顶苍穹一色。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为之,陆惊澜也穿了身淡一些的蓝。两人站在一起低声说话,像是在发光一般,叫人不敢打扰。
三只小狐狸平时绞尽脑汁想要和魔尊大人见上一面,如今真的见到了,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搭话。
那毕竟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大乘修士啊。
一句话不对,会不会脑袋搬家?
何况他们本就是做错了事被赶走的,还是不要上赶着惹大人厌烦为好。
尤其是那只本性就较为胆小的红狐狸,他看着陆惊澜和魔尊大人相处自若的模样,竟在心中升起了一点点崇拜。
看来魔尊大人的枕边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换了他自己,绝对是没有能和大人谈笑风生的胆子。
时辰不早了,再继续耽搁下去,今日天黑之前只怕是没办法抵达狐族密林了。
“走了。”陆惊澜站在马车旁,对虞影做最后的告辞。
“嗯,早去早回。”虞影点点头。
陆惊澜也没有缠绵,果断坐进了马车,随后马夫就扬鞭催着马儿启程。
两人都知道彼此很快就会再见,因此不需要太多依依不舍的告别。
三只小狐狸坐上了另外一驾马车,从始至终没有得到过魔尊大人的半个眼神,他们也老老实实不敢冒犯。
大多数狐族都聚居在一片密林之中,密林位于魔域的南方,距离寂无宫不算近,普通马车要赶路足足半个月才能抵达,但这回他们乘坐的是寂无宫专门培育出来的灵马,每日用各类灵植喂养,可日夜兼程不休赶路,日行几千里不在话下。
因此天色刚暗,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密林。
前来迎接的正是上回去往寂无宫参加仪式的长老,她也是一只白狐,族人们习惯唤她白姬。
此次送小妖给虞影当姬妾谋划正是白姬一手促成的,如今三只小妖被原封不动扔回来,全族的人都知晓魔尊大人的意思了,白姬闹了好大个没脸,气得她这几日多吃了几十只烤鸡!
白姬算是白轩的姑奶奶,远远见到她脸色不好,白轩赶紧很有眼力见地提前下车,变成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在姑奶奶面前翻开肚皮打了个滚儿。
白姬脸色依旧很臭:“少撒娇,你们办事不力,撒娇也免不了训话。”
“姑奶奶别生气。”白轩趴在地上露出无辜的表情,“部族怎么惩罚我们都好,你可不要为我们几个气坏了身子,姑奶奶这张沉鱼落雁的脸上若是长了皱纹可怎么好?”
白姬冷哼一声:“数你嘴甜,行了别担心,这回终究不全是你们的错。”
二人说话间,陆惊澜也已经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见到他,白姬的脸色又沉下去。她虽然并不知晓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三只小妖被退回来,其中定然少不了眼前这人的作祟。
这人一定是害怕三只小妖分走了魔尊大人的宠爱,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使了手段。
但陆惊澜此次毕竟是代表魔尊大人来的,白姬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得不上前周全礼数。
“见过陆仙君了,部族已经备好了酒菜,给仙君接风。”
陆惊澜摇了摇头:“不必麻烦,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做,做完我便要返程。”
白姬不解,白轩立即在她耳边小声解释起来。
白姬的眉头渐渐皱起,正想拒绝,就听白轩说:“我已经答应了他,他说如果我们不将画像给他一观,就把我们私藏画像的事情告诉魔尊大人。”
闻言,白姬瞬间无语,咬咬牙,挤出个笑容:“呵呵呵,只是看一眼画像而已,这是小事,叫白轩带你过去看看就好。”
陆惊澜又说:“魔尊大人需要借狐族地心火一用,还请长老备好,我走时带上。”
白姬:“……”
你是来打劫的吧!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强颜欢笑地应承下来。
很快,陆惊澜就跟在白轩的身后,前往狐族放置陆洲画像的地方。
狐族把画像藏在了极深的地方,两人走过无数游廊,甚至穿过了一片密林,才终于来到一处瀑布下。
白轩一扬手,瀑布倾斜而下的水流瞬间分开,露出了后方的石洞。
两人飞入石洞中,走进了一条隧道,在里绕了许久,眼前终于霍然开朗,出现了亮光,走出去后,只见一方好似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中央一汪水晶般透明的池水,周围环绕着翠绿欲滴的植被。
陆惊澜与白轩一同站在了小池岸边,剔透的池水好似镜子,映照出二人的脸。
“我所说的画像其实并非真正画在纸上。”白轩解释,“而是我族那位曾见过陆长老的老祖宗将自己的记忆拓印在了这方池水之中。”
说完,白轩从袖中拿出一小瓶墨汁,打开盖子,往池水中倒了一滴。
接着他让开位置,陆惊澜上前,看着墨水在池中洇开,池水变色,逐渐描绘出一幅画像。
池中画像中那人的轮廓恰好和陆惊澜的倒影合二为一,两个本就有几分相似的人重叠在一起,难以分出彼此。
陆惊澜终于看清楚了池中人的模样,知晓了那个早在五百年前就离世,却一直留存在虞影心底的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
陆惊澜死死盯着那张任何人见了都会赞叹一句谪仙在世的容颜,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白轩说自己和这个人长得很像,可他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发现自己和他的相似之处。
很像吗?哪里像了?
陆惊澜的倒影和陆洲的画像重叠在一起,间或交替。
这一刻,他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他与陆洲相似到以至于哪怕说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年轻时,一个更为成熟,都指不定会有人相信。
陆惊澜忍不住想,虞影是不是就像这般,总时不时透过自己看见陆洲的模样?
“你……”陆惊澜忽然出声。
白轩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格外凝重,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赶紧应声:“你已经看过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们可以离去了吧?”
然而陆惊澜却说:“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白轩不太放心,可又不知怎么劝阻,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好,便退了出去。
池边只剩下陆惊澜一人,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腿脚一软,跪倒在岸边,双手撑地。
白轩只当陆惊澜是因为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陆洲的替代而悲伤,然而无人知晓,事实上,陆惊澜早就见过陆洲了。
——在他意识深处的那片幻境之中。
在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陆惊澜展露了真容。
那张脸,陆惊澜记得很清楚,和眼前池中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他”就是陆洲。
然而“他”却说,“他”亦是自己。
那么自己是谁?
“哈……哈哈哈……”
陆惊澜双眸变得赤红,从他的嗓子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一阵充满嘲弄的冷笑。
跌跌撞撞、上下求索,原来自己不过是那位五百年前的大能转世重生,与爱人再续前缘的容器而已。
陆惊澜可没有一刻认为自己就是陆洲,他没有陆洲的记忆,他未曾见过陆洲领略过的风景,陆洲也从不了解自己的人生。
他们是两个人,不同的、彼此独立的两个人。
可“他”却说自己就是“他”。
那么除了那个最荒诞的答案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此时此刻,陆惊澜才总算恍然大悟。
就像虞影经历天劫后魂魄出窍,若想复活,必须寻找一个适当的肉身一样。
那位早在五百年前就已仙逝的大能,若想重归人间,也必须有个能够容纳他全部魂魄与修为的容器。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容器。
所以“他”才会寄身于自己的意识深处,在关键时刻现身帮助自己。他不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为了确保容器不受伤害。
也因此自己修炼才会那般迅速,根本不是自己天分多高,而是“他”的修为本就始终储存在自己的体内,只要自己能够承受,便随时可以觉醒。
按照那位大能的计划,他只需要等到容器成熟,就能以全新的躯体重生,再度回到牵挂之人的身边。
只可惜造化弄人,身为容器的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地生出了自我意识。
还与他一样,爱上了同一个人。
第153章 第153章【倒v结束】替代物。……
不知过了多久,陆惊澜重新站了起来。紧接着他一抬手,面前池水随即涌动,生出一道深深的漩涡。
旁边的树木察觉到事态变化,不安地摇动起来,簌簌落落,层层叠叠的树叶平飘扬而下。
池水被漩涡彻底分开,露出了池底,从那里飞出了一块散发着妖异紫光的石头。
紫石直直朝陆惊澜飞去,他一下将之握进了掌心。
池底没了紫石的镇守,等池水恢复正常之后,就变成了一汪再普通不过的凡泉,无法显影出任何图画。
白轩站在外面,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变回了小狐狸原型,已经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发舔过了整整两遍。
就在他耐心告罄,准备进去催促陆惊澜的时候,洞穴之中忽然刮出一道劲风,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白轩屁股摔疼了,两眼冒金星,还未能重新站起,就看见陆惊澜的身影化作一团蓝色光芒,疾速飞出了洞穴,甩开他朝远方而去。
白轩当即一个激灵,意识到大事不好,第一反应是进入洞穴查看,果真发现池水的异样。
他顿时如遭雷击,不敢耽搁,赶紧追了出去。
“该死的灵修!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他们!!”
白轩一边追,一边气得大骂。
然而陆惊澜逃得太快,没过多久白轩就追丢了,他稳住心神,立即转向去求助白姬长老。
白轩闯入时,白姬长老正用自己的原身在挨个儿舔舐凑在自己身边的毛团子们,她的原身有六条尾巴,能够一下子圈住白色的灰色的红色的,一大群小狐狸。
本是多么惬意的夜晚,却被打扰,白姬尖啸一声:“白轩!你作死啊!”
白轩在她面前跪下,额角满是汗珠,语速极快:“长老不好了,那灵修突然发疯,带走了陆长老的画像!我追了他一路,却……却追丢了。”
“什么!”
白姬一下子起身,把身边的毛团子啪嗒啪嗒扫落在地——
白轩说得没错,现在的陆惊澜,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双眸赤红,浑身灵力好似蟒蛇般涌动,与魔域之中无尽的魔气无声厮杀着。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紫石,石头并不光滑,细小的棱角因为他太过用力,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割开皮肤,渗出一丝丝鲜血。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他只想回到寂无宫,找到虞影,当面问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自己又究竟算是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背后长着六条尾巴的女子,恶狠狠盯着陆惊澜,警告道:“我族谨守诺言,给你看了画像,你为何要出尔反尔,盗走画像!”
陆惊澜其实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毫不犹豫拿出虹日枪,扬手一挥。
见到虹日枪,白姬脸色突变,追随她而来的狐狸们也吓得忘记了动作。
白姬好险才躲过虹日枪的攻击,狠狠咬牙,她没想到魔尊大人把虹日枪都给了这家伙,难道这家伙今日所作所为全都是大人授意?
她不免猜测,是不是大人早就知晓他们偷藏陆洲画像的事,所以派这个灵修过来顺道把画像取回?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贸然出手,如果真的是大人的意思,狐族老老实实交出画像说不定还能落得轻判。
陆惊澜在魔域之中无法随心所欲使用灵力,因为无法补充,所以终有用尽的时候,但虹日枪弥补了这一点,让他不需要使用自己的灵力,也能发出不输化神修士的攻击。
再加上虹日枪是虞影的武器,只是拿出来,就足以让狐族之人忌惮。
陆惊澜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折身,调转过来,主动朝白姬攻去。
白姬当即戒备,严阵以待,然而陆惊澜掠过她的身边,却只是从她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
是她之前准备好后一直备在身上的地心火。
白姬在心里大喊:果真是强盗!
但她也没有动手去将地心火抢回来,望着陆惊澜远去的背影,她反倒松了口气。
希望魔尊大人念在我们慷慨借出地心火的份儿上,别太生气吧。
狐族的人不敢继续追下去,陆惊澜便顺利地逃出了狐族密林——
寂无宫。
虞影好难得老老实实坐在正殿里处理事务,虞栖梢陪在旁边,帮忙整理整理文书,偶尔给魔尊大人倒茶水,再稍微陪着说说话,免得大人太过无聊。
“小鸟。”虞影撑着腮帮忽然唤道。
虞栖梢一个激灵:“大人可是渴了?”
虞影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放弃了:“哎算了,你年纪小,还不懂。”
今年已经两百多岁的金乌:“?”
虞栖梢思索片刻,试探着问:“大人是不是在想陆惊澜的事情?”
虞影坐端正:“我不是,我没有,我想他做什么?”
还说没有呢,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虞栖梢汗了一下,继续道:“大人没想,是我想了一下。”
“你想他干嘛?”虞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虞栖梢又惊了一下,赶紧说:“我的意思是,我想了一下关于他的事情。大人,既然他愿意,你也不排斥,再加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以后还有那么多年,不如就顺其自然,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何必总想着把人推出去呢?”
想不到小乌鸦已经学会说这种弯弯绕绕的话了,虞影自然能听明白,看来自己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
就在虞影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只小妖突然神色慌乱地闯了进来。
“大人!那、那个灵修像是失心疯了!他不顾我们的阻拦,非要硬闯!”
虞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妖在说什么,紧接着小妖身后就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背着光,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虞影没想到陆惊澜会回来得这样快,他以为怎么也得等到明晚。
且眼下看来陆惊澜的状态很不对,灵气在他身边暴动,整个人也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死死盯着自己,根本不在意外界的其他事务。
虞栖梢觉察到危险,赶紧挡在了虞影的身前。
“大人!这家伙看上去不太对,你先暂避吧!”
虞影按住他的肩膀,上前一步,反把他护在了身后:“你带着那家伙先走,我和他谈谈。”
谈谈!?
虞栖梢忙劝:“可陆惊澜此时看上去不像是能谈的样子啊!”
然而虞影始终坚持,又说了一遍,虞栖梢不敢违逆,只能赶紧带着报信的那只小妖退了出去。
陆惊澜手中的紫石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另外一样东西,玉石质地,长长垂下,似乎是一段枷锁。
“你怎么了?”虞影站在原地,发问。
陆惊澜没有回答,只是缓慢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虞影的面前。
他手中的东西,就是这段日子他一直闷在锻造阁里亲手打造出来的一样法器,名为双生扣。
双生扣形似枷锁,分为两端,一端为锁,桎梏住一人的脖颈,另一端为扣,扣在另一人的手腕上。
由双生扣相连的两个人便会生死与共,或者更确切地说,被锁住的那个人,会将自己的生死性命全部交给掌握了扣的另一人,若另一人死亡或是解开双生扣,被锁住的那个人便会失去性命,甚至连灵魂也无法往生。
但掌握扣的那个人却不会受到相同的限制,锁无法自己解开双生扣,即便死亡,也不会对另一人造成任何伤害。
名为双生扣,其实只是合欢宗为了操控炉鼎而发明的枷锁而已。
在今日之前,陆惊澜都还不曾想好究竟要不要使用这个东西,他害怕虞影会因此讨厌自己。
但此时,失去了全部理智的他,已经无法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只想将自己和眼前的人牢牢拴住,永远不要分开。
虞影发现陆惊澜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再走近一步,抚上他的脸庞。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陆惊澜终于稍微抬起了头,虞影瞬间惊愕不已。
他看见陆惊澜双目泛红,整张脸都被漫涌的泪水打湿。
“你……”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虞影依旧被陆惊澜浑身散发出的哀伤感染,刚发出一个音节,就难以为继。
接着,他听见陆惊澜开口了。
“你对我和旁人不一样,一再纵容我接近你,是不是全都是因为我长得像陆洲?”
霎时间,虞影耳边仿佛忽然炸开一道惊雷,让他有片刻的晃神。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陆惊澜的口中听见陆洲的名字。
陆洲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非常遥远,连虞影自己都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么多年,更是没有什么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个名字,使得他突然听见这个名字,竟有一瞬间感到陌生。
虞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片刻,陆惊澜从怀中拿出一枚紫色的石头。
石头在灵力催发下光芒闪烁,随后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凭空出现在二人之间。
虞影盯着画像,片刻,有些懵然的脑子才终于认出那人。
到底有多少年了,不曾再见过这人的模样。
虞影也乱了心神,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话一出口,虞影就意识到不对,仿佛自己是在责备陆惊澜多嘴。
虞影想要解释:“一开始的确是因为你长得……”
陆惊澜却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冷笑一声:“果真如此。”
“你听我说完!”虞影着急,捧着陆惊澜的双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很惊讶天底下竟有和他长得这般相似的人,也因此对你有了几分宽容,但我能够分清你们的差别,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当做谁的替代。”
一行泪再度从陆惊澜的眼尾滑落,他轻声问:“你真的能分清吗?如果不是因为我长得和他相似,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吧?”
第154章 第154章我对你太过宽纵,但心……
这种无法证明的问题,虞影根本没办法给出回答,就算说了,现在的陆惊澜只怕也不会相信。
“你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假设。”虞影劝他。
陆惊澜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摇晃着跪了下来,虞影想要扶他,也跟着单膝跪下。
陆惊澜垂着眼,喃喃低语:“我究竟算什么,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某个人的躯壳吗,这样的我,哪里有资格去爱谁。”
见他竟然有自弃之意,虞影的心揪了起来,却也实在不能明白为何他会这样,只能苍白地劝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陆惊澜忽然把虞影紧紧抱住,埋首在他的颈边,哽咽道:“即便如此,我也想告诉你,我爱你,在日日夜夜与你的朝夕相处中,我已无可救药。”
虞影心中一动,还未从他忽然的剖白中回过神来,就被他松开,紧接着便见他拿起了手中的那串玉质的枷锁,毫不犹豫地套上了自己的脖颈,严丝合缝地箍住。
在枷锁扣紧的刹那,那法器浑身发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其上镌刻的咒文金光闪烁,昭示着契约达成。
而后陆惊澜双手捧着锁链的另一端,递到了虞影面前。
“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这是什么?”
虽是问句,但虞影其实已经隐隐认出了这东西。他只是不敢相信,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主动用双生扣桎梏住自己。
陆惊澜仰头看着他:“这就是我一直在打造的东西,你还给了我两滴指尖血。”
这下子,虞影不得不相信了,陆惊澜是真的打造了一个双生扣,把他自己锁了起来。
此双生扣在打造时就融入了虞影的指尖血,即便现在虞影不接,双生扣的契约也已经在二人之间成立。
想到自己当时没有多问就给出指尖血的行为,虞影如今就恨得牙痒,他狠狠咬牙,猛地一把抓过了锁链的另一端,用力一拽,将陆惊澜拽到自己面前。
“谁准你擅作主张的?”虞影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把人扇醒。
“你恨我也好。”陆惊澜却笑了出来,“但你终归与我绑在了一起。”
虞影心中火大:“你就不怕我当即解开这扣,让你不得好死?”
陆惊澜摇头:“没关系,我的这条命任你处置。”
虞影简直拿他没办法,恨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心中火气实在无处宣泄,虞影终于在这一刻想明白了所有,他不再犹疑不定,再次攥紧手中的锁链,迎上去深深吻住了陆惊澜。
只是吻还不解气,结束之前虞影使劲在陆惊澜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鲜血涌出,弥漫在二人之间。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从未把你当做是谁的替代,我自始至终真正在意的,只有你,只是你自己。”
虞影被陆惊澜的举动惊到,但不可否认,他这般冒失的举动的的确确给了虞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离去,在他眼里,自己的重要甚至逾越性命。
因此,虞影才不得不被逼着直视了自己的心意,他才终于有了承认一切的勇气。
“你别听其他人和你说的任何事情。”
“我和陆洲之间,什么也没有。”
虞影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些事,甚至他自己都一直在逃避,从未堂堂正正面对过曾经的种种。
“陆洲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今日也坦诚地告诉你,我的确曾经对他生出过别样的情愫,或许是依赖,或许是信任,但早在那感情生发成为爱恋之前,他就永远离开了。”
“一开始我是因为你的长相而对你有所纵容,但不是任何一个长得像陆洲的人都能肆无忌惮从我这里获得宽纵。”
“啧……从前不是没有人将自己的面容照着陆洲的模样改换过,想要借此接近我,但我只觉得恶心。”
虞影相当用力地捧住陆惊澜的脸,甚至把他的脸颊挤得变了形。
“我从来没有混淆你和陆洲,因为你们俩根本不是同样的性子,他绝对不可能像你现在这样,傻乎乎的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别人的爱怜。”
“从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对你的种种宽纵就都是因为你,因为是你。”
“都怪我太过纵容,把你纵得胆敢用性命来要挟我。”
虞影的目光黯淡了几分,手上的力气收回,又变成轻抚。
“也是怪我,五百年来我从未真正爱过什么人,更从未想过要与任何人共度余生,所以从前即便面对你的情意,我也没能好好回应,只是一味将你推开……”
陆惊澜的眼中划过茫然,呆呆地看着虞影,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瞧他傻傻的样子,虞影心一横,不再多言,只是直白地说:
“呆子,我说我也和你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起,爱上了你。”
“但我没爱过谁,这方面和你一样是愣头青,你多担待。”
说完,虞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干脆将陆惊澜抱紧,避免与他四眼对视。
陆惊澜缓缓睁大了眼,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他没想到自己今日乱来,不仅没有遭到虞影的厌弃,反而还听见了他一直以来都渴求的回答。
理智重新回归,陆惊澜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方才都做了什么,脊背升起后怕。
他不后悔自己把双生扣给了出去,他只怕虞影会因此讨厌自己。
但万幸,他没有讨厌自己。
他还说他也爱自己。
不是因为别人,只是因为自己。
陆惊澜鼻头一酸,差点又要落泪,但他拼命忍住了。他抬手回抱住虞影,非常非常的用力。
哪怕只是为了这句话,他也要想尽办法从那位大能的百年谋划中逃出来。
他要成为一个完整的、真正有资格爱上谁的人。
……
不知是谁先主动的,或许起源不过是一次对视,彼此渴求的烈火便如燎原一般顷刻蔓延开来。
两人周身的灵气与魔气跟随着主人的澎湃的新潮而疯狂涌动、暗自试探、相互交融。
虞影一把抓住陆惊澜的头发,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放肆,提醒道:“别在这儿,会有人进来。”
陆惊澜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将人□□,圈在腰间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虞影有些不适应,还没来得及纠结为什么是陆惊澜抱着自己,就发现这个角度很适合从上方亲吻眼前的人,于是他扔掉了所有无所谓的杂念,专注地吻了下去。
梧桐木床非常宽大,足够两人在上面肆意打滚。
虞影仰躺着,光明正大欣赏起陆惊澜的身躯。
陆惊澜都被他的目光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温声问他:“可以吗?”
虞影抬起脚,放在他的胸膛上点了点,笑着说:“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会显得你很菜鸡。”
“在你面前我没办法假装不是菜鸡。”陆惊澜也很坦然。
虞影一个坐起,圈住他的脖子,两人一同重新倒下。
一个吻轻轻落在陆惊澜的额头,接着是虞影的话:“不要顾虑,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稍微安心一点的话,来吧。”
陆惊澜抿了抿唇,不再压抑自己内心汹涌的情感,激烈地回吻他。
虞影仰着头,接纳了陆惊澜的惶惑、任性、他拙劣的爱以及他的全部。
两人都认为自己亏欠了对方,于是愿意无限度地弥补、包容和疼爱彼此。
……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影觉得他不该说陆惊澜是菜鸡的。
因为他也是。
而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到了陆惊澜。
虞影感觉时间忽然变得好漫长……
……
天边浓墨重彩地涂满了一整张金黄的画卷,间或几只飞鸟掠过,在夕阳上留下自己的剪影。
陆惊澜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心头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和身体一样神清气爽。
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乃人间无法替代之极乐,陆惊澜忍不住回味一番,痴笑起来。
然而他抬眼一瞧,却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不见虞影的身影,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陆惊澜没来由生出一阵惶恐,他不由得想难道虞影后悔了,所以不辞而别不想再见自己了?
但下一刻他又按下自己这有些过分敏感的想法。
虞影不是这样的人。
陆惊澜起身想要出去找人,结果刚站起来,就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你去哪?”
分明是虞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慵懒,显然才刚睡醒。
陆惊澜四处寻找依旧不见人影:“你在哪里?”
虞影也奇怪:“我躺着啊……不对,我怎么感觉床变大了,难道这梧桐树一夜之间长大了不成?”
陆惊澜听声辨位,试探着一把抓过凌乱的被子,*哗啦掀开。
露出了被子之下的……魔尊大人缩小版本的木偶人。
陆惊澜呆掉了:“……?”
虞影看着莫名变大了好几十倍的陆惊澜,也傻了:“???”
片刻后,木偶人虞影坐在陆惊澜的手上,被带到铜镜面前,看清楚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
虞影现在正使用的身体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木偶人,他对炼器一门不算特别精通,当初为了赶工,木偶人比例不是很切合实际也没有在意,反正这只是个容器,化形之后正常能用就行。
因而这具木偶脑袋比真人要大上那么许多,身子和手脚都短短的,整个身长只有陆惊澜一个手掌张开那么大,一点也不威风。
魔尊大人已经觉得很没有面子了,偏偏陆惊澜还要来一句:
“可爱的。”
虞影:“……”
木偶没那么灵动的表情和动作,所以陆惊澜没能及时察觉他的复杂心情,又问了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虞影整理了一下心绪,道:“应该是维持人形时间太久了,之前又消耗了不少魔气,再加上昨晚有点累,就变这样了。”
“哦。”陆惊澜点了点头。
“……”虞影咬牙,“你是不是偷笑了,我说我累了你很得意啊?”
陆惊澜无辜:“我没有,我心疼你,那你怎么变回人形呢?”
虞影气得大吼:“不变了!这样正好,免得你又缠磨我,最好一辈子都这样了!”
陆惊澜:“……”
第155章 第155章小木偶。
陆惊澜把魔尊大人珍而重之地放在肩膀上,走出了寝殿。
双生扣被戴上之后,若非有意使之显形,平日里都是隐藏起来的,不会影响日常起居,也不会被旁人发现。
因此当陆惊澜换好衣裳后,看上去就和往日一样,无人知晓他脖子上已悄然戴上了一圈他心甘情愿加诸己身的枷锁。
小木偶虞影其实是不想以这副模样出去见人的,然而陆惊澜兴致勃勃,耗费不少口舌试图说服虞影这样子也很好看,如果他实在担心,那走出去别说话就好,旁人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木偶而已。
想来也是,两人在寝殿厮混了将近一天一夜,也该出门透透气,否则要闷死了。
虞影这才答应坐在陆惊澜的肩膀上,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木偶,和他出门。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迎面遇上了虞栖梢。
一看见陆惊澜,虞栖梢就快步上前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问:“你知道魔尊大人去哪里了吗?从昨天开始就找不到人,寝殿也设了结界进不去,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人总是这样,受伤或是生病就喜欢把自己锁起来,谁都不见,也不找医修来看。”
“你别太担心了。”陆惊澜回答,“他没事,只是饮酒之后贪睡而已。”
虞栖梢这才稍稍放心一些:“这样吗,那也不能把自己锁在寝殿里啊,搞得我多担心……等等,你肩膀上的是什么?”
虞栖梢指着陆惊澜肩膀上的小木偶,有点惊讶。
“这、这是魔尊大人形象的木偶吗?”
虞影一惊,赶紧正襟危坐,闭口不言,假装自己是块木头。
陆惊澜沉吟片刻:“嗯,闲来无事做的。”
虞栖梢立即用嫌弃的目光看着陆惊澜:“你好变态啊,居然偷偷做魔尊大人的木偶来珍藏。”
被误会了,陆惊澜还在思考要不要解释,就看见虞栖梢上前一步,凑在自己面前,悄咪咪说:
“你还做吗?我给你灵石,你帮我做一个呗?”
虞影:“……”找死?
陆惊澜则是微抬起下巴,居然有点得意:“不做,不卖。”
说完,陆惊澜带着小木偶悠然走开。
独留虞栖梢在原地愤恨咬牙,暗骂他是小气鬼八百回。
而坐在陆惊澜肩膀上的虞影越发觉得陆惊澜缠着要带自己出门的目的不纯。
未免陆惊澜带着自己走遍整个寂无宫向遇见的每一个人或妖怪招摇,虞影赶紧让他顺便带自己去一趟无烬火海。
陆惊澜自没有意见,二人一同御剑前往魔域中央那片神秘的炽热火海。
无烬火海位于魔域的中央,其中涌动着耀眼燃烧的熔岩,岸边层层叠叠的岩石上常年凭空燃烧着一人高的火焰。
这里的炎热能够传到几百里之外,方圆百里没有任何植被与生灵,一片死寂的地狱景象。
陆惊澜不太适应这般高温,站在岸边,看身旁岩石的孔洞中忽然喷出火焰,皱了皱眉。
“来这里做什么?”陆惊澜问,他其实已经有点想离开了。
与他不同,虞影并未表现出半点不适,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吩咐陆惊澜说:“再往旁边挪挪,我去熔岩里泡泡。”
陆惊澜吃惊,迟疑道:“你现在可是木头。”
木头掉进熔岩里岂不是立即就会化成灰?
“不会有事。”虞影说,“我对无烬火海的魔气有种天然的亲近,从前时常在此修炼,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虞影的身体真的能浸泡在熔岩里吗?
陆惊澜还是有所顾虑。
“我从狐族带了地心火回来。”陆惊澜提议,“你若是想要淬炼如今的躯体,可以先用地心火试试。”
虞影意外:“你还真带了地心火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近乎癫狂,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居然还能记得这个。
“但是不用了。”虞影还是拒绝,“地心火你自己收着用吧,拿去把你的随身佩剑炼化一番,我还是更喜欢这片火海,地方宽敞。”
无奈,陆惊澜只能把虞影捧下来,轻轻放在岸边,想让他先用脚试探一番,若是不对也能及时止损。
然而虞影全然无所顾虑,被放下之后就一头栽进了好似有生命般涌动不休的熔岩之中。
咕咚一声,连水花都未激起。
陆惊澜吓了一跳,忙问他有没有事。
没有人回答,唯有眼前的熔岩忽然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旋转扭曲起来,四周空气越发灼热。
陆惊澜提心吊胆地死死盯着熔岩,直到双眼都刺痛难忍。
忽然,漩涡中心被破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熔岩之中跃出。
虞影已然恢复了人形,凌于半空之中,垂眸含笑,看着陆惊澜。
陆惊澜一时有些愣神,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虞影的背后看见了一只展翅的神鸟。
俊美到近乎妖异的男人在跃动绚丽的火海中央,整个人被映照得金光耀眼,身后仿佛有上古神鸟的形影庇护,他的神态是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骄矜与威严,他是这片广袤土地的王者,任何人见到他都会不自觉心生臣服。
但此时此刻,他的双眸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他朝那个人扬了扬下巴,一开口,打破了那高高在上不可接近之感,变成了最亲密的爱人。
“看呆了?”
陆惊澜回神,胸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定,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爱侣。
“嗯,煌煌威势,令人心甘情愿成为你的臣子,我的魔尊大人。”
虞影来到他面前,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夸赞道:“嗯嗯不错,你还是很会拍马屁的,夸得我很高兴,奖励你。”
陆惊澜唇边笑意加深,拽着他又讨要了一个更深的吻。
“这点奖励,还不够。”
“……贪得无厌,信不信我变回去?”——
连魔尊大人都不知晓,魔域的地下,隐藏着一座常年黑夜的城池。
在这座庞大的城池中央,修建了一座与寂无宫相似的宫殿,除了比真正的寂无宫小一些外,其他地方相差无几。
这座城名为,幽影城。
地下宫殿的某个殿阁中,悄悄离开寂无宫许久的顾夕迟一身水晶点缀好似星辰的黑衣,双手背后,正沉醉地欣赏着自己眼前的东西。
在他眼前,一个人被脱光了上衣用锁链高高挂起,其皮肤呈现一种极为阴森可怖的青灰色,如一具去世多时的尸体。
从顾夕迟的角度,抬头刚好能看到那人垂下头颅的面容。
——正是失踪多日的北玄王。
北玄王的失踪乃是顾夕迟一手策划,早在半年前,他便偷偷只身潜入了北玄王府,偷袭了北玄王,将他带回了魔域,并吩咐一名镜中人留下变为北玄王的模样,代替他,鸠占鹊巢。
自从两百年前那场战役受伤之后,北玄王实力大减,多年来不敢擅自出手,更不敢修炼太过,唯恐引来反噬,伤及性命。
与他相对的,顾夕迟却正当盛年,渡劫期修为不打半点折扣。
两人单独遇上,谁胜谁负,毋庸置疑。
顾夕迟和北玄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素有仇怨,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兄弟之间争权夺利、谁得宠谁又不得宠的老套戏码,但两人当真是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顾夕迟甚至为此叛出了正道,投身了魔域。
顾夕迟是老北玄王和一名凡俗女子的私生子,在被发现拥有火天灵根之后成功获得了去到父亲身边的机会。
但进入王府之后,迎接顾夕迟的不是父亲的疼爱和教导,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以及一句要他安守本分,不要生出旁的贪念的警告。
王妃更是不可能喜欢他这个丈夫不忠的活证,大多数时候都对他视而不见,平日不得不相处时,也常常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时时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外人,这里不是他的家,并不欢迎他。
唯一对他还算宽厚的只有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顾辰兴。
顾辰兴会在顾夕迟被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偷偷藏一些吃食,在晚上给他送去。
也会在父亲和母亲对顾夕迟冷言冷语时出声,转移话题、缓解气氛。
但就是这样的好意,更让顾夕迟对他恨之入骨。
在顾夕迟看来,顾辰兴生来就拥有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东西,禀赋、父母之爱、地位……
他对自己好,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从不问自己想不想要,他只是在表演一个完美懂事的兄长,为他的伟大形象添砖加瓦而已。
“兄长。”顾夕迟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紧接着发笑,“你高高在上一辈子,从来自诩光明磊落,没想过会落到我的手里,被我制作成为不人不鬼的傀儡吧?”
门忽然被推开,一只人身蛇尾的妖滑了进来,在顾夕迟身边停下,对他颇有几分恭敬,问:“领主大人,我们当真要动手了吗?”
如果虞影在这儿,一定会大为意外,惊讶于蛇族族长何时与顾夕迟勾结在了一起。
进来的蛇妖正是整个蛇族的族长,名为蛇青苍,化神后期修为。
顾夕迟收起了笑容,转身正色道:“自然,我筹谋了近百年,如今时机恰好,没有道理不动手。”
“我们这边有我和北玄王傀儡这两个渡劫期修士,再加上你和蛇族的精锐们。对面有什么呢?虎族的少族长已然战死,能战者最高不过合体期。狐族又向来明哲保身,谁强跟谁,墙头草罢了,不足为惧。找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可……”蛇青苍还有所顾虑,“对面还有魔尊大人啊。”
即便他们这边有两名渡劫修士,一旦魔尊大人出手,局势立即就会扭转。
然而顾夕迟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胸有成竹一笑,一抬手,揭开了躺在大殿中央的木棺。
看清楚木棺中躺着的人,蛇青苍登时惊慌失措,甚至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安然沉眠于木棺中的,不是虞影还是谁?
“瞧你吓得。”顾夕迟轻笑,“这只是魔尊大人的肉.身罢了,不会活过来的。”
蛇青苍一时有些错乱:“魔尊大人的肉.身在这儿,那寂无宫的那位是……”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肉.身在我这儿。”顾夕迟摩挲着木棺,“这是我们最大的底牌。”
“你可知禁魂之法?”顾夕迟问。
蛇青苍未曾听过,只能摇摇头。
顾夕迟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身躯与灵魂永远都是息息相关的,即便魔尊大人现在有自己制造的躯壳可用,只要我以他原本的身躯为媒介,施展招魂之术,那么无论魔尊大人在哪,都会被召回这具原本的身躯。”
这是招魂术,蛇青苍倒是知道,但……
“那这不是找死吗?魔尊大人魂归正位,实力回到全盛时期,我们还谋划个什么?”
突然被打断,顾夕迟有些恼火:“所以才需要禁魂之法!原本的身躯既是灵魂最好的容器,也是禁锢灵魂的最牢固的枷锁,我们只要将魔尊大人的灵魂禁锢,就能废了他在战场上的作用。”
被他一顿劈头盖脸训斥,蛇青苍有些悻悻,还有一些隐藏的不满。
“我的禁魂之法还差一些才能完成,期间不可有人打扰。你先下去准备军队,直到真正要动手的那天,再来找我。”
第156章 第156章带着花香气息的吻。……
太仪宗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不起眼小宗门,之所以名声显赫也全都是因为此乃闻名遐迩的神算子天枢仙师所创立的宗门。
但向来自由散漫的天枢仙师也不在太仪宗内长居,更不是宗主,甚至不是长老,他只会在云游的中途短暂回来歇歇脚而已。
这次天枢仙师回来,还带了个小弟子,令太仪宗内的弟子们颇感意外。
天枢仙师虽然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毕生所学都写成了书籍,供全宗门所有弟子任意学习,但他从不收徒,宗门内弟子偶然能得他指点一二,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太仪宗的弟子们大多性情随和,对这个初来乍到却独得天枢仙师喜爱的小师弟没有半点嫉恨之心,反而还多加照拂,常常给这个还未辟谷的小师弟投喂糕点零嘴。
溪无忧才来了不过两月,已经胖了一圈。
他穿着有些宽大的弟子袍服,快步奔跑在宗门那有些崎岖陡峭的山路上。
迎面遇见一名师兄,笑着问他:“小师弟这是去哪?小心摔着,要不要师兄御剑送你?”
溪无忧摇摇头:“多谢师兄,我去见仙师,就要到了,不劳烦师兄了。”
那师兄也知道天枢仙师的茅屋就在前方,不再说要送他的话,说笑着与他告辞。
和师兄分开之后,没过一刻钟,溪无忧就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台阶,来到了天枢仙师居住的地方。
天枢仙师脾气古怪,不住宗门内的宽敞温暖的砖瓦房屋,偏偏自己在后山辟开一块地,建了个小茅屋,每次回来都只住此处。
“来了?”
天枢仙师正在打坐,听闻动静,睁开眼。
溪无忧给他行了个弟子礼。
天枢仙师摆摆手:“好了好了,你我之间讲什么虚礼,我看你就是被你那些师兄师姐们带坏了,小小年纪,天性都被压抑了。”
溪无忧嘿嘿笑了两声,问:“仙师,你今天要教我什么?”
天枢仙师当即正襟危坐,摸着胡须,说:“今日老夫要教你的乃是感应之法,与天感应,与人感应,能够窥破未来,推演吉凶。此法相当困难,但只要你练成,就能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占卜师。”
“我要学我要学!”溪无忧当即激动起来。
天枢仙师十分满意他的反应,装作矜持道:“诶,不着急,此法困难,不是一日就能成的,今天我们先来尝试一番。”
溪无忧很使劲地点头。
……
半个时辰后,一老一小并排盘腿坐在榻上,吸气,呼气。
“全神贯注,心里想着你所想知晓之事。”天枢仙师缓缓说。
溪无忧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虞影的身影,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所牵挂之人,也只有虞影了。
他刚一想到虞影,脑中“嗡——”的一声,像是猛地被千钧铁锤砸中,让他差点维持不住坐姿。
紧接着,溪无忧眼前闪过了一幅幅不甚清晰,但极为真实的画面。
他看见了一座隐于黑夜星辰之中的城池,街道里有一些半人半蛇的物种在爬行,令人不寒而栗。城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宫殿,其上乌云密布。
画面如水波般散开,紧接着是另一幅景象。
一个男人手脚和腰部被金色符文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与脚踝处分别画着一圈红色的禁制。他被囚禁于某个不在现世的空间之中,半个身子泡在血红的池水里。
似乎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男人抬起头,溪无忧大惊失色。
这个被囚禁的男人竟长得和虞影一模一样。
然后溪无忧听见虞影张开口,似乎在唤对面的来人。
他念出了一个名字:“顾夕迟。”
溪无忧心神震荡,无法继续维持感应,整个人歪倒在榻上,捂着胸口急促呼吸。
见状,天枢仙师立即扶住他,极度焦急又懊悔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果然不该见你天赋不错就这样着急教你感应之法,快莫要再想刚才看见的东西,清心,调息。”
溪无忧跟着天枢仙师的话调息,渐渐缓了过来。
刚好一点,他又想到了方才所见之景象,喘息着对天枢仙师说:“仙师……我看见了……”
“不可!”天枢仙师阻止他,“天机不可泄露,感应之法所见未来景象无法告诉任何人。”
溪无忧张张嘴,想要把自己看见的事情说出来,却发现自己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无法开口。
看着他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模样,天枢仙师心里泛起疼惜。
与此同时,魔域,寂无宫。
正端坐于桌案后帮助虞影处理事务的陆惊澜忽然感到一阵头疼,恍若脑子里有一座沉重的编钟被猛然敲响。
他忍不住捂着脑袋,撑在桌面,暂且闭目缓神。
然而刚闭上眼,就见眼前闪过一幅幅诡异无端的画面,黑暗之中的城池、被禁锢的虞影,以及最后那个只出现了一下的顾夕迟。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心慌,陆惊澜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吸气。
虞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蹲身问他:“哪里不适吗?是不是因为在魔域待的时间太长?”
陆惊澜转头看向他,眼前再度闪电般乍现那个被层层枷锁加身的虚弱身影。
顾不得自己难受了,陆惊澜一把将虞影牢牢抱住,在他耳边说:“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一座隐没于黑夜的城池,城池中央的宫殿形似寂无宫,又看到了你被什么人囚禁在血池之中,接着是……顾夕迟。”
虞影神情一凛,随后将手绕过,搭在他的背上。
“你是不是近来忧思太过?你向来心思重,莫要胡思乱想一些并不存在的事。”
“不是的……”
陆惊澜眉头紧锁。
“这些事情的确没有发生,或者说尚未发生。”
虞影不解:“你在说什么,莫非你想说你忽然能够预知未来了?”
陆惊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种莫名的强烈的感受。”
“行了。”虞影又轻拍两下他的背,“回寝殿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
陆惊澜还想说什么,对上虞影毫无阴霾的双眸,最终只是说了句:“你要万分小心顾夕迟。”
“这是自然。”虞影道。
片刻后,陆惊澜起身回了寝殿,屋内只剩虞影一人,他瞬间收起了唇边的笑意,唤了一声:“青翎。”
话音落,虞影身后悄然出现一个身形瘦削的蒙面青衣男子,单膝跪地,撑在地面的手臂上若隐若现青绿色的羽毛痕迹。
“主上。”
虞影微微侧头,问:“查到什么了?”
青翎回答:“我们在寂无宫西方约两千里处的地面塌陷之中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入口。进去查看后才知里面别有洞天……”
“幽影城。”
没等他说完,虞影忽然出声打断。
青翎微微闪过惊讶的神色,原来魔尊大人早就知道吗?
当然他不会问,虞影也不会多解释,只是又说:“知道了,把虞栖梢叫来。”
青翎好似原地消失一般隐去了身影,不久后,虞栖梢从外面走了进来。
虞影转身对他说:“去帮我给各部族的族长传信,告诉他们我要重启竞魁盛会,请他们前来寂无宫,共商事宜。”
虞栖梢有些意外。
竞魁盛会是虞影统一魔域全域之后以增进各族了解、选拔精锐战士为名,每隔十年举办一次的比赛,全魔域所有部族都可以参加,优胜者能够获得虞影准备的秘宝,表现突出的人也能大出风头、获得提拔,即便不能取得名次,能够与其他部族切磋的机会也颇为难得。因此魔域所有修士都争相想要参加。
然而这场比赛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为星月之战筹备战士。当战事结束,虞影觉得麻烦,就再未曾举办过。
虞栖梢回神,领命,道:“想必各部族年轻一代知晓此事后都会跃跃欲试,我这就去传令。”
虞栖梢快步离去,虞影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半分因为即将到来的盛会而高兴的神色。
晚上。
虞影处理完所有的事务,往寝殿走去。
半道上,他停下来,看着月色下陆惊澜站在庭院中,手持剑光如雪的碎云剑,正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教导身旁的小兔妖和小雀妖。
两只小妖手上各自握着一把木剑,一字排开,正笨拙地模仿着前方陆惊澜的动作。
一个动作持续太久了,两只小妖的力气不够,手和脚忍不住抖个不停。
兔妖不小心抬眼,瞥见了不远处游廊下背手站着的魔尊大人,顿时吓得蹦了起来。
雀妖用木剑指着他,大笑起来:“哈哈哈笨蛋兔子!你看见鬼了吗,吓这么大一跳。”
陆惊澜已收了剑,朝虞影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你来了。”
雀妖顺着看过去,看见了面带玩味,笑看着自己的魔尊大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嘤。”
他浑身一软,竟然直接吓晕过去了。
兔妖忙不迭把他扶住。
虞影朝小兔子摆摆手:“带他回去休息。”
小兔子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接着虞影转向陆惊澜,就见他笑意吟吟望着自己。
“魔尊大人威武,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晕。”陆惊澜调侃。
虞影白他一眼:“那是他胆子太小又心虚,我有什么可怕的?你身子又无事了?”
陆惊澜点头:“不是什么大问题,歇息片刻便好了,见两只小妖在玩木剑,就教了他们一会儿。”
虞影笑起来:“能得你教导,他们也算有福。”
陆惊澜眼中笑意满溢,静静注视着他。
两人在月下交换了一个带着馥郁花香的轻吻,分开后,虞影一把揽着陆惊澜的肩膀,说:“走了,回去睡觉。”
陆惊澜顺从的被他带着,两人走入寝殿。
也不知魔尊大人口中的“睡觉”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总归两人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等到后半夜,才真的歇息了。
睡去之前,魔尊大人脑子里有许多杂乱的想法。
他在想陆惊澜真的只有元婴境界吗,为什么自己有些勉强承受?又想自己的腰及以下部位好酸疼,接下来两天还是变成木偶得了……
陆惊澜用温热的毛巾盖在他的脸颊上,唤回了他飞远的思绪。
“晚安,好梦。”
第157章 第157章月下独酌。
翌日清晨。
一阵鸟叫声唤醒床榻上还懒懒睡着的人,虞影闭着眼翻身,却没捞到想要抱住的人,只虚虚地抱住了一团被子。
虞影终于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坐起,发现身边果真没有陆惊澜的踪迹。
魔尊大人挪到床边坐下,脚还未沾地,另一个与青翎打扮相似的蒙面人悄然出现,双手捧着鞋子,为他穿上。
虞影顿了一下,吩咐说:“以后不必如此,你们不是为了服侍我的。”
蒙面人轻声答“是”,接着说:“陆仙君去了锻造阁。”
虞影点头,让那人下去,接着自己动手换好衣服,起身往锻造阁而去。
对于自己用贴身暗卫盯着陆惊澜一事,魔尊大人毫不脸红,反正他们存在就是帮自己打探各种消息的,自己需要掌控谁的动向,就派人盯着谁,没有问题。
很快,虞影来到锻造阁,发现陆惊澜正在用地心火淬炼自己的佩剑。
为便于锻造,陆惊澜一身黑衣,被火光映照得影子闪烁,发觉虞影来了,暂且停下了手中动作。
“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陆惊澜问。
虞影走到他旁边:“睡醒了。你可还需要什么材料,我这儿都有。”
陆惊澜摇头:“不用了,地心火已经足够。”
说完,陆惊澜继续扬起小锤,一次次力道均匀地敲击在剑身上,迸射出流星般的火花。
虞影看着陆惊澜略有些严肃的面容,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焦虑。
想起了昨日的事,虞影大概知道为什么陆惊澜会在今日急着淬炼自己的剑了,心下叹气。
“对了。”
几十下后,陆惊澜再度停下,看向虞影,对他说:“过几日,我想回宗门一趟。”
“嗯?”虞影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要离开。
强烈的不舍从心底漫开。
虞影是真的没想过陆惊澜会在这个时候说要回宗门。
虞影也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种感觉就叫做不舍,淡淡的不悦,还有些焦躁和生气。
那看来自己比想象中更早地爱上了眼前这个人。
从前困于系统制造的身体中时,虽说被限制不得不留在陆惊澜身边,但事实上只要虞影下定决心,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离开。
可他一直没有走,一直告诉自己留在陆惊澜身边是最方便的办法,于是就一直放任自己留了下来。
这其中,未尝没有这种名为“不舍”的情绪在作祟。
陆惊澜敏锐地发现虞影的情绪变化,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侧。
“我只是回去取一样东西,到手就回来。”
虞影也不掩藏自己的不爽了,盯着他:“什么东西还要你大老远亲自跑回去拿?”
陆惊澜却避而不答,说:“顺便再见江岭他们一面,要他们别太担心我。”
“行吧。”虞影松口,“什么时候出发?”
陆惊澜立即给出答案:“三日之后,等我的剑淬炼完成。”
虞影一下子将额头抵在陆惊澜的肩膀上,没什么气势地威胁:“早点回来,别耽搁,否则我把你从寂无宫除名,叫你再也进不来。”
陆惊澜温和一笑:“遵命,我的魔尊大人。”——
今夜月色如醉,适宜饮酒却无人相陪,略显寂寞。
庭院中间摆着一把躺椅,虞影独自卧在其上,手边小方几上搁着一只酒杯,但他没用,直接捧着坛子畅饮。
虞影的酒量也不能算是多好,但修士可以运气将酒意顺着经脉排出,因而即便喝多也不会醉得不省人事。
正好这时候虞栖梢回来复命,看见魔尊大人又在贪杯,不免有些埋怨。
“大人,我就不该从鹿族带回这些甘露饮给你的,小酌怡情,你天天喝可伤身啊。”
“这世上还有人能伤我的身?”虞影举起酒坛子,“过来陪我喝一杯。”
虞栖梢走过来接过坛子,给自己斟了一杯,左右看看,问:“陆惊澜呢?”
“他把自己关在锻造阁里了。”虞影转了话题,“今晚别提他了,说点别的。”
别的?
虞栖梢坐直了身子,有点拘谨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虞影没打算卖关子,下一句话便直接道:“你不是念叨我喝酒吗?其实也不是我想喝,只是心里有点不畅快罢了。”
虞栖梢当即站了起来,同时挽起袖子:“是不是陆惊澜那家伙惹大人不高兴了,我这就去教训教训他!”
虞影:“……得了,消停点。”
虞栖梢“哦”了一声,乖乖重新坐下。
被他这一惊一乍,大好的倾吐心事的氛围全没了。虞影只能扶着额头,说:“陆惊澜没有惹我……虽然也的确是因为他。”
虞栖梢想到了什么,愈发紧张,双手捏着自己的裤子:“大人……我……其实……”
“有话就说。”虞影命令。
虞栖梢才斟酌着,继续:“其实我这两天发现你与陆惊澜之间的感觉变了。所以、所以我一直想问,但始终没敢问出口:大人是不是已经接受他了?”
虞栖梢对人情世故或许没那么精通,许多时候表现得也傻傻的,但他拥有妖族的敏锐本能,所以早就察觉魔尊大人和陆惊澜之间的变化。
怎么说呢,以前两人相处也很融洽,但*总若有若无隔着什么。
不似现在,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接受。”虞影咀嚼着这个词,随即轻笑一声,“听起来就像是连你也觉得是陆惊澜追逐着我太久,靠他的真心终于打动了我?”
虞栖梢捂住嘴:“我、我乱说的,我不太擅长说人话。”
虞影摇摇头:“没怪你。只是这个词用得不大好,我并非因为他的穷追不舍而被迫接受了他,而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那样坚决,我才终于有了叩问自己内心的勇气,不再如懦夫一般逃避,选择和他站在一起。”
“大人不要这样说……”
“虽然那家伙的方式有点太过分。”虞影低声暗骂。
想到双生扣的存在,虞影的心思就变得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深恨陆惊澜一声不吭就做了这玩意儿来,不问他同意就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双生扣除了生死相牵之外,身为掌控主动权的扣,虞影还可以在全天下任意地方牵动枷锁,命令陆惊澜立即回到他的身边,抗拒的话,陆惊澜就会遭受钻心之痛。
但另一方面,虞影很不想承认,自己也确确实实是因为陆惊澜表现出来的决然才有了直面内心的勇气。
连虞影自己都不曾知晓,他内心深处其实仍然在害怕,害怕所在意之人在他的眼前离去。
虞栖梢没明白,追问:“他做什么了?”
虞影默然片刻,最终还是将双生扣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虞栖梢。
面对这只自己眼看着孵化出来的小鸟,虞影给出了完全的信任,小鸟对他也是一样的。
听完虞影的解释,虞栖梢忍不住感慨:“想不到陆惊澜这么……疯。”
是啊,谁会主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另一个人主宰呢?
称一句疯子实在不算冤枉了他。
虞影叹了口气,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面庞上,为他镀上一层冷白的光辉。
他饮了一口酒,说:“我还是在害怕,害怕目睹有人的离去,害怕你们在我眼前消失。所以那个时候在摇光秘境里,我才会想舍了命换他们活着。”
“大人。”虞栖梢心中揪起,“这种感觉是人之常情。当初听说你陨落的消息后,我也非常非常伤心,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日子,几欲追随你而去。”
虞影一怔,随即苦笑:“傻鸟。”
虞栖梢在虞影面前蹲下身来,望着他,眼中映照着满天的星辰:“所以请大人哪怕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性命,以后再不要说什么舍命不舍命的话,更别再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万保重自身。”
月光似亲长慈爱的目光落在虞栖梢微微仰起的脸上。
短暂的沉默后,虞影笑起来,轻抚过他的脸颊,郑重道:“好。”
……
一刻钟后,虞影在虞栖梢的唠叨下,不得不收了酒坛,无法继续畅饮。
虞栖梢叫人过来收拾残局,上下指挥忙得不可开交。
进来的人依旧是兔妖和雀妖,寂无宫伺候的人原本还有个管事的虎妖,但他办事不力,已经被虞影打发回去专心上学堂,不必再管这边的事了。
兔妖和雀妖一人搬运躺椅,一人搬运小方几。结果不知是兔妖力气不够还是旁的原因,突然脚下一扭,差点整个儿摔倒在地。
雀妖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是笨兔子。
兔妖红着眼睛为自己辩解:“是你!你故意使坏!”
雀妖才不承认:“不是我,你有什么证据?”
“咚!”
虞栖梢一拳砸在雀妖的脑袋上。
“好了我都看到你使坏了,你能不能不要欺负同窗?”
雀妖满目含泪:“呜呜呜。”
吵吵闹闹的,虞影打算趁乱溜走,离开前,想到什么,停下步子,对虞栖梢说:“今晚与我的话不得叫陆惊澜知晓,否则他该得意死了。”
虞栖梢当然不可能把他和魔尊大人之间的悄悄话告诉陆惊澜,只是可惜,陆惊澜不能亲眼看到自己其实也是很得魔尊大人喜爱的。
“还有。”虞影点了点虞栖梢,“接下来三个月,我给你放个假,你若是有任何想要前往的地方,便趁此机会去一趟吧。”
虞栖梢立即想说自己没有要去的地方,不用放假,却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改换了口风:“嗯,多谢大人!”
见他这样子是已经有了打算,虞影满意了,转身哼着小曲儿,慢悠悠走向了寝殿。
第158章 第158章乌鸦。
青阳州,灵阴城。
凌子弘走在灵阴城郊的入城主路上,压低了自己头上的草帽,不动声色地警戒着身后一路跟着自己的可疑人士。
从脚步声来判断,对方应当有两人,都是修士。他们应当没什么跟踪的经验,跟得太紧,连声息都不会隐藏。
忍了一路,凌子弘也不愿再忍,纵身一跃,站在了道路两旁丛林中的一棵树上。
在凌子弘身后百步处的树丛之上,颜妍原本正全神贯注看着地面,岂料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她赶紧对另一棵树上的江岭说:“人不见了!”
江岭也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他二人从凌子弘离开宗门起就跟在他的身后,整整一日,跟着他一路来到此处。
“啧,被发现了吗?”颜妍咬牙。
说到底凌子弘毕竟是元婴修士,即便他们再如何小心,也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江岭不甘心:“这可怎么办,跟丢了凌师兄的话,我们就找不到惊澜了。”
颜妍大喊:“傻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找惊澜!惊澜是在玄雪州和魔域的边境失踪的,凌师兄一直在往东走,怎么可能是去找惊澜的。”
江岭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
他俩真是轻率,连方向都没搞清楚,就跟了这么远。
虽说颜妍骂江岭是傻子,但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心虚,因为她一开始也没分清楚凌子弘前进的方向。
终归只是两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第一次出远门是从家里到宗门,进入宗门后就潜心修炼,鲜少下山,没什么行路的经验。
就在他们纠结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一阵劲风裹着几十枚树叶从身后袭来。
颜妍扭身躲开,迅速借势翻滚下树,平稳落地。
江岭吓了一跳,勉强躲了过去,只不过落在地上的时候差点崴了脚。
凌子弘缓缓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手中的随身佩剑已然出鞘,他站在二人中间,问:“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他本来以为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匪徒,不自量力想要挑战自己,打算在入城之前一举解决。谁知居然是两个同门师弟师妹,腰间还佩着宗门令牌。
颜妍和江岭对视一眼,江岭站起身说:“我们……是陆惊澜的好友,我们以为师兄知道惊澜的下落,所以就想跟着去看看。”
颜妍接过话继续说:“惊澜失踪那样久,宗门现在也不派人出去找了,我想问问师兄,宗门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了?”
江岭赶紧拉了拉颜妍的袖口,小声提醒:“别这样说。”
凌子弘收剑入鞘,对他们说:“让你们失望了,我此次不是出来找陆惊澜的,只是去探访一名友人,你们速速回去吧。”
果然如此,江岭和颜妍两人露出失落的神情。
忽然,颜妍说:“师兄,让我们跟着你吧。”
凌子弘一顿,问他们:“学堂不用去了吗?”
颜妍瘪瘪嘴,说:“反正已经逃课了,回去也没办法好好上课。我们想跟在师兄身边,请师兄有时间的话跟我们说说惊澜失踪时的情况。”
听见颜妍这样说,江岭也重重点了点头。
凌子弘无语片刻,终于是扶额叹气:“好吧,那你们跟上。”
……
灵阴城是罗家所在之地。此次凌子弘前来,是专程来瞧瞧已经回家两个月的罗渊的情况。
他始终放心不下,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罗家的宅邸几乎占据了半条街,可谓是家大业大,看来他们在罗渊的荫庇之下发展得很不错。
修士在凡间深受推崇,出过高阶修士的家族都会被当做有仙缘而受到人们的敬重。
若是经商之家打出招牌,说家中某某祖先是高阶修士,货物都会比其他商户卖得更好,只因人们想要沾沾仙气,幻想自己也能延年益寿。
朱门矗立眼前,凌子弘三人走上去,江岭很自觉地帮师兄叩门。
没过一会儿,侧面小门打开,走出一个门房,绕出来到正门,问他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凌子弘客气道:“我们是神霄宗弟子,前来访问罗师兄,还请帮忙通传一声。”
听说他们是修士,门房不敢怠慢,有些慌张地退回去通传。
没过多久,正门缓缓开启。
从里面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蓄一把长胡须,满头大汗,笑得谄媚:“不知仙君远道而来,罗某人真是怠慢了,还请仙君宽恕。”
“罗老爷说笑了。”凌子弘对他的客套兴致缺缺,“我只是来看望师兄的,还请老爷带路,我们说过话就离去,不多叨扰了。”
罗老爷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说:“应该的应该的,还请仙君们随罗某人去厅中稍坐。”
来之前,凌子弘了解过,如今罗家的当家人是罗渊二叔的重孙,今年也有五十岁了,想必就是眼前这位罗老爷。
罗老爷一边走,一边对凌子弘说:“自从老祖宗回家之后,我们全家上下莫敢怠慢。为了让老祖宗住得舒心,罗某人专门辟出一块地,准备新建一处别院给老祖宗。只是别院尚在修,这段时间就不得不委屈老祖宗暂居在西北院里……但衣食住行一应待遇都是最好的。”
三人来到厅中坐下,下人进来上茶,罗老爷说他要去安排一番,让他们稍候,接着离去,厅中只剩下三人。
趁着等待的时间,颜妍朝江岭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询问有关于陆惊澜的事情。
江岭正要说话,凌子弘已经提前觉察了他们的意图,率先开口说:“关于惊澜的事,我如今了解也不多,只能告诉你们,归兮塔中他的魂灯仍在,起码可以确认他性命无忧。”
“可是……”
“你们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对吧。”凌子弘垂眸,想到陆惊澜和师父的那场争执,“他既还活着,却不现身,也不向宗门求助,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他未必想要回到宗门。如果他有意躲藏,无论宗门再派多少人去那边寻找,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此言一出,江岭和颜妍都沉默了,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江岭还捂着脑袋,喃喃:“我不明白惊澜为什么不回来,好歹知会我们一声,别叫我们担心啊……”
厅中一时陷入寂静。
过了许久,罗老爷终于回来,请他们三人可以挪步前往罗渊所在的院落了。
罗渊居住的院落很偏僻,一行人走了一刻钟出头的功夫才到院门口。
院落打扫得很干净,收拾得也可以说是整洁,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那一块块青砖缝隙之间丛生的杂草,以及房屋墙角处攀援而上的青苔。
灰尘和杂物可以很快收拾好,但杂草和青苔就很难快速清除了。
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凌子弘的脸色变得阴沉。
但他也没有当即发作,而是先跟着罗老爷来到了屋内。
门是敞开的,凌子弘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陈旧的发霉气息,且屋内太过整洁,连一点有人在其中生活过的迹象都没有,显然是刚刚打扫过,还没来得及通风完成。
罗渊一袭白衣坐在陈设黯淡老旧的屋子中,午后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成为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但他依旧是成日里只知道盯着窗外看,不在意外界的变化,连凌子弘他们来了也没有产生半点反应。
凌子弘已经有些掩饰不住表情,罗老爷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额头上的汗珠越滚越大。
“罗老爷。”凌子弘开口。
罗老爷吓得已经维持不住面上的假笑,一边擦汗一边问:“仙君有何吩咐?”
凌子弘却只是说:“我们想和师兄单独谈谈,你先带着人出去吧。”
罗老爷如蒙大赦,赶紧带着随身的两个下人离去。
他们走后,凌子弘上前,小心翼翼在罗渊身边停下,问他:“罗师兄?你还认得我吗?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宗门?你在这里根本得不到应有的照料,不如……”
然而罗渊对他的话丝毫没有反应,仍旧是木然地望着窗外。
凌子弘心中揪起来,没再继续说下去。
江岭和颜妍也看出了这位罗师兄的不对劲,颜妍小声地问:“凌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凌子弘抿了抿唇,说:“罗师兄之前被一名魔修夺舍,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却因为经历搜魂而丢失了所有的记忆……和修为。所以宗门就让他回了本家。”
“那他岂不是被宗门赶走的?”颜妍直接叫了出来。
江岭大为震惊,抓住她的衣袖提醒。
谁知凌子弘未加怪罪,反而是扯出了一个十分别扭的笑容,冷哼一声,说:“是啊,在宗门勤勤恳恳几十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一朝受伤,便被赶走……”
江岭和颜妍怔怔看着他,似是被他的话吓呆住了。
说完,凌子弘自知失言,摇了摇头,转而道:“罗师兄如今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强行带他离开。为今之计,只能把他先留在这里,我去给罗老爷一些警告,要他们不敢再怠慢。”
凌子弘的确可以带罗渊重新回到宗门,收留他于自己的住所,但也并非长久之计,时间一长,宗门定然会有意见,与其到时候再度奔波,不如解决罗家人来得更容易。
就在凌子弘想要起身离去的瞬间,罗渊忽然动了。
他整个人从榻上坐起,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视线牢牢注视着外面的某处,伸出手去,像是想要去触碰什么,口中不甚清晰地念叨了一句:“乌鸦。”
凌子弘立即回身,就见罗渊差点要整个人从窗户处翻出去了。他赶紧出手把人捞回来,然后回头给了江岭一个眼神。
江岭会意,从窗户踏出去,飞身抓住了一只正展翅准备飞走的乌鸦。
江岭捧着乌鸦回到屋子里,立即被罗渊抢走,放在膝头,轻轻地抚摸起来。
三人疑惑不已,不明白罗渊为何会突然对乌鸦有反应。
江岭细细查看一番,忽然说:“这只乌鸦,和虞兄之前在路上捡到的乌鸦长得还挺像的!”
颜妍也见过那只乌鸦,跟着点头附和:“是很像。”
说到这儿,她又有些黯然,叹气道:“只可惜虞师兄也不知踪迹,明明才一年的光景,为何身边的人竟都走散了……”
其余两人被她的伤怀感染,一同沉默下来。
凌子弘沉吟片刻,没有多说,而是道:“既然罗师兄喜欢,无论是什么,就让他养着吧。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先走。”
第159章 第159章道侣。
从罗渊居住的院落离开之后,凌子弘径直去找了罗老爷。
罗老爷原本已然放松下来,听见下人来报说凌子弘要见自己,登时又紧张不已。
胖胖的中年人缓缓走进厅中,笑呵呵问道:“听说仙君要走了,罗某人也不敢留仙君多待,这里是一些土仪,仙君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凌子弘看也不看他所谓的土仪,直接道:“罗老爷家大业大,多招一些人手,日夜轮番动工,想必哪怕是建造别院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吧?罗师兄在宗门何曾住过如此阴凉潮湿的地方,我这个做师弟的看了都替他委屈,在别院建成之前,罗老爷还是帮师兄挪个地方安置吧。”
罗老爷为难道:“家中人口众多,实在是没有其他空置院落能……”
“我想罗老爷你自己住的院子定然是最好的。”凌子弘打断他,“不如罗老爷就暂且委屈一下自己,腾出自己的院落给师兄居住,等别院修好再搬回去。说到底师兄毕竟是罗老爷的长辈,住在全家最好的院落里也是理所应当,你说呢?”
“这……这……”
罗老爷当然不愿意,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凌子弘起身,决定道:“就按我说的办,反正别院过不了多久就能修好,也不会委屈罗老爷你太久,罗老爷为人孝顺,定然愿意委屈自己来奉养长辈。我便带着师弟师妹先走了。”
“是是是。”
罗老爷搓着手送他们出去,心里暗道等他们走了谁还知道罗渊究竟住在哪里。
可凌子弘就像是听见了他内心的话似的,突然停下脚步,说:“以后我会常来造访的,还望罗老爷不要嫌弃。”
罗老爷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赔笑道:“哪里哪里,仙君造访,罗某人蓬荜生辉,欢迎仙君常来。”
交代完这些话,凌子弘这才勉强放心地带着江岭和颜妍离去。
等送他们离开后,受了一肚子气的罗老爷回来难免有几句抱怨之语。
“可恶,仗着自己是修士,就这般欺负人。”罗老爷在厅中走来走去,“什么老祖宗,连修为都没了,又不是我真正的祖宗,住在我家白吃白喝,还要我给他修别院,我去你的!”
不想他话音刚落,身边的天青釉瓷瓶忽然凭空炸裂。
碎片飞溅,罗老爷吓坏了,忙捂住头缩在地上,心砰砰跳个不停。
早听说修士有千里眼顺风耳,难道竟是真的!?
他不敢再说了,赶紧叫人过来,吩咐下去立即重新开始修别院,不要怠慢!
灵阴城城门口,凌子弘右手一捏,灵力波动,随后放下手,继续赶路。
倒不是他真的隔这么远都能听见罗老爷的抱怨,只是他太明白罗老爷这类人的秉性,若是不给他一点真正的威慑,他依旧会阳奉阴违。
……
回到宗门之后,江岭把颜妍带到一边,问她:“你今日几次质问凌师兄,你什么时候对宗门这样不满的?”
颜妍耸了耸肩,说:“你搞错了,我不是突然对宗门不满的,我从来都没觉得宗门有多么好,我们与宗门,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什么?”
江岭很是惊讶。他们在成蹊堂学习,夫子从入学第一日就开始告诉他们要尽忠于宗门,是宗门给了他们在仙途上继续前进的机会,宗门的师长与同门会是他们漫漫人生中的依靠。大多数弟子在这一日日的潜移默化中,都渐渐从内心相信着宗门的庇护。
一直以来,江岭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天资不好,侥幸进入宗门才有了学习和修炼的机会,才会进步这样快,一直对宗门心怀感激。他以为所有弟子都和他一样,没想到颜妍会说出这种话。
颜妍有些无奈,说:“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宗门培养我们,是为了让我们变强大之后能够反过来发展宗门,即便不够强大也能为宗门办些杂事。而我们也只是利用了宗门的资源来提升自己,一旦任何一方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一拍两散,没什么情分好讲。”
“你看罗师兄不就是这样吗?”颜妍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小心保重,不要落得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罢了。”
说完,颜妍留下一句“每个人想法不同你不必太过在意我所说的”便离去,只剩下江岭一个人,若有所思,默默良久——
魔域,寂无宫。
距离上一次各部族族长齐聚,已过去不知几百年,众人坐在尘烬殿正殿之中,彼此客套寒暄。
此次聚会比预计中推迟了半月,全因蛇族族长蛇青苍在第一次收到召令之后称病,表示自己可能无法亲至,提出要换成蛇族的一位长老来代替他。
虞影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提议,再发召令让他立即前来。
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半个月,最终蛇青苍还是抵不住压力,亲自来到了寂无宫。
鹿族族长鹿渊与蛇青苍有些旧怨,向来不大对付,他也知道蛇青苍称病的事,此时不免出言讥讽:“蛇族长,听说你近来身体抱恙,差点来不了寂无宫?不知现如今可好些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别出什么差错,一个不慎就魔气逆转,爆体而亡了。”
这话说得不好听,蛇青苍脸色不好,咬咬牙顶回去:“不劳鹿族长操心,我只是有些不适,今已大安,鹿族长与其操心我的身子,不如多把精力放在自家孩子身上。”
他说完,鹿渊的脸上霎时闪过怒意。想不到这家伙如此厚颜无耻,还敢当众主动提起这件事。
当年蛇青苍的儿子在比试之中故意废了鹿渊长子的修为,事后只轻飘飘道了个歉,解释说自己没收住。从此之后鹿渊长子再无法修炼,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修补了儿子的经脉,却终究无法痊愈,日后也会年岁不永,此乃鹿渊的毕生之痛,蛇青苍这个始作俑者竟敢……
其他族长听见蛇青苍这话,也纷纷露出了各异的神色,有人愤慨,有人不屑,但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心态。
现在毕竟身处尘烬殿中,众目睽睽,不好动手,鹿渊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忍了下来,随后说:“我儿子身子再不好,如今也能跑能跳,就算如何,我们也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哪里像蛇族长,你若是不保重身子,哪天陨落,蛇族可就没有得力的后生可以扛大梁了。”
蛇青苍嘴角一抽,恨不得用尾巴抽那老鹿几下。
就在蛇青苍反唇相讥之前,尘烬殿的大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身着天水碧海浪云纹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
众族长一时将目光投向来人,惊讶发现他居然是个灵修。
结合近日来的传闻,众人都心照不宣,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被几十名最低也有元婴境界的修士注视着,陆惊澜脸上却毫无波动,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前方。
蛇族长老正满肚子火气没处发泄,陆惊澜突然出现可算是撞上了,他立即训斥:“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在此议事,你贸贸然闯进来算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其他族长的想法与蛇青苍差不多,都用一种排斥的目光看着陆惊澜。
陆惊澜只淡淡瞥了蛇青苍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来到最高处的王座旁站定。
他这个举动让众人深以为不妥,不止蛇青苍,其他族长也开始悄声议论。
“你这个目中无人的灵修小子,今日我就替魔尊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
蛇青苍竟然准备直接动手,他屈手成抓,就要朝陆惊澜攻去。
“蛇族长,你是要替本座做什么?”
虞影的声音骤然回响在大殿之上,魔尊大人一身月白色翎纹鎏金束袖长袍走进殿内,他的笑容不达眼底,冷冷看着蛇青苍。
无奈,蛇青苍只能收回功法,与其他族长一同向虞影屈膝行礼。
行礼过后,蛇青苍抬首便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商议事关全域的大事,一名灵修……怕是不便在场吧?”
还有几名族长也出声附和,他们与灵修虽停战多年,但双方宿怨深厚,怎么能放任一名灵修出现在议事会上。
在座的族长都不是眼盲耳背之人,他们早已知晓魔尊大人此次归来,身边多了个长相俊美的灵修,且与大人举止亲密,但他们只当这名灵修是男宠之流。魔尊大人收用个男宠而已,他们并不在意,可让男宠议事,又另当别论了。
岂料虞影走到陆惊澜身旁,拉起他的手,两人并肩面对众族长。
虞影笑起来,说:“他是我选中的道侣,从此见到他便与见到我是一样的,他前来参与议事,又有何不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
“道侣?”
“魔尊大人三思啊!”
“怎么能选灵修作为道侣!”
到最后,所有族长不约而同地再度深深行礼,齐声道:“还请魔尊大人重新考虑!”
虞影用一根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等他们七嘴八舌说完后,才道:“我只是跟你们知会一声罢了,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你们少插嘴。”
蛇青苍大声劝谏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尊大人无论选谁做道侣我们都无权过问,可那个人绝不能是一名灵修!还请大人三思!”
“哦?”
虞影冷笑一声。
“蛇族长这话说得可就令人寒心了,本座也是人族,若说非我族类,岂非是在说本座与你们不同?”
蛇青苍猛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整个人面色苍白,赶紧低头:“是臣下说错了,臣下的意思是仙魔两道向来势不两立……”
“够了。”虞影沉下脸,全然失去了与他们浪费口水的耐心。
陆惊澜抬手,轻轻拍了拍虞影的背,示意他莫要真的动怒,接着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蛇青苍面前。
他平静开口:“修仙与修魔,不过一念之间,我无须向你们展现我的忠诚,我也并不需要你们的认可。究竟是谁的心中有异,蛇族长心知肚明,总归不会是我这个与宗门义绝孤身来到魔域之人。”
蛇青苍猛然抬头,眼珠颤抖着盯着陆惊澜,接着又忍不住去瞟后方的虞影。
他心中大乱,难道这个灵修知道什么了吗?
不可能,幽影城位置隐蔽,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暗中进行,怎么会叫人知道?
就算他知道,他也没有证据……
蛇青苍过了好半晌才整理好自己的心神,他平静了下来,却不敢再多言,生怕表现出什么异样。
没了他这个出头鸟,其他族长都按兵不动,打算好好观察一番再想其他的办法劝谏。
陆惊澜走回虞影的身旁,朝他点点头。
虞影才臭着脸对众人说:“现在可以开始议事了吗?”
第160章 第160章名为幸福。
议事进行得很顺利,除了蛇青苍在一开始提出了一些异议之外,各个部族的族长都认为重启竞魁盛会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何况在虞影还当场宣布,他将会在此次竞魁盛会中挑选一名亲传弟子,令各族族长无法不动心。
能得到魔尊大人亲自教导的机会实在难得,要知道大人从未收过徒。他们当然极力同意,竞魁盛会的事便这样板上钉钉了。
魔域承平日久,也是该给年轻一辈们多一点历练的机会了。
议事结束后,虞影携陆惊澜离去,众族长目送他们二人离去,心思各异。
蛇青苍依旧不甘心,恨恨道:“魔尊大人竟然认定一个灵修做道侣,天底下岂有这样的事?”
鹿渊碍于与蛇青苍的旧怨,没有附和,但他心底其实也是不赞成的,与他一样的族长不在少数。
而因此前陆惊澜前往狐族密林一事,狐族族长知晓的内情其他人多一些,此时开口道:“终归是魔尊大人自己的决定,想来大人心里比我们清楚。”
蛇青苍却反驳:“谁知道大人是不是被那人魅惑了!”
“蛇族长慎言。”
一直没有发话的羽族族长忽然开口。
羽族的实力比起四大部族来说不算强大,因而议事时也没什么太大的话语权,向来游走于边缘。不过论起对魔尊大人的忠心,没人敢说比得过羽族,也无怪羽族族长会在此时出声。
鹿渊跟着道:“蛇族长为何对此事有如此大的意见,甚至到了对魔尊大人出言不逊的地步?莫非那名灵修的存在,碍着蛇族长什么事了吗?”
蛇青苍惊觉今日自己表现得的确太过显眼,愤愤冷哼一声,起身离席——
又过了两日,陆惊澜总算将碎云剑淬炼完成。
他握着剑柄,剑身在火光下反射出奇异斑斓的复杂颜色,明明锻造阁常年锅炉燃烧,火热异常,碎云剑却散发着幽幽寒气,剑身周围甚至四散弥漫出层层白雾。
收起剑,陆惊澜回到寝殿,把自己淬炼完成的事告诉了虞影。
虞影正在以练剑为名欺负小兔妖和小雀妖,听见陆惊澜的话之后,第一句话是:“那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陆惊澜一顿,点头:“嗯,我尽快回来。”
虞影垂下眼,显而易见变得低落。
兔妖和雀妖仰着脑袋,茫然地看着魔尊大人不高兴。
陆惊澜上前一步,对两只小妖道*:“今日不能练剑了,你们先去做其他事吧。”
兔妖瞪着一双大眼睛,还想问魔尊大人为什么不高兴,被机灵的雀妖叼着后衣领子迅速拎走。
小孩子走了,陆惊澜再无顾忌,上前按住虞影的后颈,与他深吻。
虞影被他撩动,也回抱住他,闭着眼肆意沉沦在这个因为不舍而格外用力的吻之中。
混乱之间,陆惊澜将人抱起,往屋内走去,等到虞影回神,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宽大的梧桐木床上。
彼此的衣裳揉乱了混在一起。
……
虞影紧紧抱住陆惊澜,指甲无意间在他的肩胛骨处留下了几道红痕,还逞强地咬着牙说:“用点力,最好让我昏睡到明天中午,免得看着你离开。”
陆惊澜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虞影能够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遵命,魔尊大人。”
……
翌日清晨,陆惊澜轻手轻脚起床换衣,打算谨遵魔尊大人的意思,悄悄离开。
他却不知身后的虞影已经睁开了眼,虽面带疲惫,但已然清醒。
“真不想你走。”
陆惊澜一顿,回过身来,看见他侧躺在枕头之间,神情恹恹的。
“怎么醒了?”陆惊澜轻笑,“看来是我还不够卖力。”
“切。”虞影嗤道,“想让我体力不支,你还早了八百年呢。”
陆惊澜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我下次努力,再睡会儿吧,我真的很快就会回来。”
虞影仰起头,与他交换一个亲吻。
“你自己说的,若是回得迟了,我就把你脱光了捆起来示众。”
“……脱光可以,捆起来也可以,但能不能只给你看?”
“想得美!快走!”
最终陆惊澜并未立即离开,他耐心劝虞影再度睡过去后,才起身,盯着睡颜安恬的人看了许久,心中涌上一种鼓鼓胀胀、极为满足的感觉。
这个人是自己的爱人,他们心意相通。
单单只是这个认知就足以让陆惊澜感到无比幸福——
幽影城。
“哗啦——!”
桌案上各类价值连城的灵植、丹药和法宝一下子被顾夕迟掀翻在地,便是这样他也不解气,胸膛不停地起伏着,紧接着又将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茶盏在地上碎裂,茶水泼洒得到处都是。
顾夕迟的手中捏着今晨蛇青苍刚从寂无宫传来的信,读完之后,恨得差点没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上面说虞影当着所有族长的面宣布陆惊澜是自己道侣。
道侣?
开什么玩笑?
那小子凭什么!
想到这里,顾夕迟愈发生气,一拳砸在桌上,桌面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
他掌心腾起火焰,将信纸烧成灰,随后快步走向宫殿深处的某个房间。
门被推开,方见这间宽敞的屋子里除了正中央的金丝楠木棺材之外,什么多余的陈设都没有。
顾夕迟来到棺材旁边,双手死死掐住边缘,眼睛赤红,盯着棺中好似沉睡的那个人,满是恨意。
“为什么,我陪在你身边五百年,无论是以前那个陆洲,还是现在这个臭小子,他们有谁能比我陪伴你的时间更久,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正眼看我?”
顾夕迟伸出手,想要扼住眼前这具身体的咽喉,可刚刚碰到那冰凉的皮肤,他又心软了。
他只能无力地收回手,艰难支撑在棺材旁边,颤抖着声音说:“没关系,等我练成了禁魂之术,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我会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能够对你如此痴心。”
顾夕迟额头抵在棺木上,靠在旁边缓缓滑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他只要心绪不佳,就会来到这具躯体的身旁,静静呆着,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变得平静。
虽然在蛇青苍面前说得言之凿凿,但其实顾夕迟根本没有把握禁魂之术能够成功。
这是上古秘术,又因为容易被拿去害人,所以很早就被神霄宗搜罗了去,列位禁术,封锁于藏经阁中。
陆洲还在的时候,神霄宗盛极一时,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因而以统领正道之名,对不少阴狠的秘术加以管制。
顾夕迟能潜入北玄王府,是因为他体内的顾家血脉无法更改,王府的结界不会对顾家人起效。
但由于神霄宗护山大阵的存在,他无法偷偷潜入神霄宗寻找禁魂之术,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实验,这些天拉出幽影宫的尸身就已经数不清了,却迟迟没有进益。
再这样下去,就要坏了他的大事。
就在顾夕迟愁眉不展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不甚清晰的人语。
顾夕迟听不见那道声音说了什么,可脑子里却浮现了一个格外清晰的想法。
去星月湖。
不知为何,顾夕迟觉得自己必须去一趟星月湖,那里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说走就走,顾夕迟站起身,回首看了一眼好似安恬睡着的躯体,就像是在看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般,野心勃勃。
“我终会得到你的。”
星月湖。
这片大湖还维持着两百年前大战的景象,因为虞影扭转了地下灵脉,湖区周围魔气缭绕,不再有灵修敢涉足,而又因星月湖大部分位于灵修的地盘上,魔域的人和妖也鲜有前来。
顾夕迟凭着直觉,飞到了星月湖心的一块小渚之上,渚上杂草丛生,此处的植被都因星月湖的湖水颜色而被染成了赤红。
顾夕迟刚踏足渚上,四周原本清晰的景象立即被蒙上了一层浓到近乎滴水的白雾。
看来自己是进入了某个幻境,顾夕迟暗暗警戒。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道黑乎乎的人影,看不清身形、没有五官、好似一团人形墨迹,不断扭曲蠕动着。
顾夕迟被恶心了一下,蹙眉,问:“是你叫我前来?你是谁?有何意图?”
“嘿嘿嘿嘿嘿嘿……”
黑影随着笑声扭动闪烁,莫名瘆人。
“你……果然来了……”
“吾乃……神霄宗……宗主……江令成。”
“什么?”顾夕迟一惊,“江令成早该两百年前就转世投胎去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嘿嘿嘿……我……就是江令成……我使用禁魂之术……将自己的魂魄困守此地……躲过了转世投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复仇。”
听见禁魂之术,顾夕迟眼前一亮,但随即背过身去:“你找错人了,我不会伤害他,何况两百年前你我还是生死仇敌,你就不怕我为了保护他,将你斩草除根?”
黑影剧烈闪烁起来,忽然扯得很长很长,声音也变得愈发尖锐:
“你不会灭我……你需要禁魂之术……你心底的欲念……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对那家伙的……执念……嘿嘿嘿嘿……杀他也不过如此……可若能见到那家伙被你囚禁折磨……我恨不得他能长命百岁……永生永世沦为禁.脔!”
听见黑影如此说,顾夕迟怒极:“少胡说八道!我只是想将他留在身边!你休要拿那些肮脏的词汇玷污他!”
黑影又缩小回原状:“随便你……怎么说吧……所以……你不需要禁魂之术了吗?”
顾夕迟咬牙,已然陷入了犹豫。
他当然需要禁魂之术,他的整局筹谋只差这一着。可眼前这个自称是江令成的黑影当真能信任吗?
见他还不松口,黑影又说:“我还有一招……炼化之法……你听说过吧……若你能想办法为我找来新的躯体……我就助你完成……你的计划。”
“你竟还偷学了炼化之法?”顾夕迟看向他,明白了什么,冷笑起来,“你们正道果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
“嘿嘿嘿……什么仙道魔修……不过是修炼之法不同罢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顾夕迟不再犹豫,眼神愈发冷厉:“成交,我会帮你重返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