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捎我一程?


    虞影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议事厅最上手的尊位上。


    他坐也没个坐相,一只手撑在腮旁,斜斜倚靠着,姿态之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寂无宫。


    不过他就算再狂放,在场也无人敢置喙魔尊大人的坐姿,即便是林昼,也只能装作没看见,默默坐下。


    除了虞影,魔域的其他人都被挡在了玉龙镇城墙之外。


    哦,还有一只能自由穿梭的小乌鸦,悄悄飞到了窗外的树梢上停了下来,打算一旦有人想欺负他们魔尊大人,就出嘴啄死那个人!


    也不想想,这世上有谁能欺负得了他家魔尊大人。


    顾云涛也是第一次直面大乘修士,顶着沉重的压力,开始陈述己方的休战条件。


    即便是处于劣势,求着休战,也要拿出姿态,不能显得太好拿捏。


    他们也没敢提出太过分的条件,只不过是在刚才林昼口述的那些里加上了一条:


    签署誓约,五百年内双方谁都不许进犯彼此。


    虞影一听,张嘴就是:“五百年太长。”


    顾云涛一惊,硬着头皮说:“征战百害而无一利,为双方千千万万无辜的生灵考虑,我们应当永修和平才对。”


    虞影听了,想了想,无所谓摆摆手,说:“算了就这么着吧,反正日后真要开打谁还会在意签过什么誓约。”


    顾云涛:“……”


    话糙理不糙,可魔尊大人你这话也太糙了,装都不装一下的吗?


    顾云涛还想和他掰扯一下和平的来之不易,应当严肃对待,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凌子弘一脸失魂落魄的从屋外走了进来。


    包括虞影在内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许久。


    顾云涛想问凌子弘有没有把人找到,但碍于正事在身,还是咽了回去。


    虽然看他的神色,应当没有什么好消息。


    虞影根本不在意那么多,直接开口问:“凌子弘,你找到人了吗?”


    凌子弘有些意外,魔尊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紧接着想到就是眼前的人害得陆惊澜生死未卜,他的回话没什么好语气:“没有。”


    既如此,那么虞影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听废话了。


    他向来没耐心处置这些琐事,若非想要尽早听见有关于陆惊澜的消息,今日本该也和往常一样把事情丢给顾夕迟的。


    于是虞影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好歹告辞了一句:“你们的条件我答应,这就带人撤了。”


    明明是一场战事,在虞影口中,好似只是去朋友家串个门那般简单,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顾云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性,叫住了他,质问道:“魔尊难道不认为自己应该对魔域突然进犯的事情向我们做出解释吗?”


    虞影停下脚步,收起了笑容,转头看向他。


    两边的副将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最后,虞影淡淡丢下了一句:“想打就打了,不想打了就撤,你何必追问?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打?”


    他这话也不需要顾云涛的回答,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


    顾云涛被这过分随意的回答搞得没脾气,只能无可奈何接受——


    魔域军队营帐内。


    虞影表情阴沉,在虞栖梢的陪伴下气势汹汹掀开营帐的帘子,大步走到了顾夕迟的面前,抬起脚重重踹在了他的胸口,将人踹飞了出去。


    结果顾夕迟挣扎着撑起身子,嘴角却显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喜悦笑意。


    虞影眼角抽搐,心里越发愤怒,这一脚还给他踹爽了不成?


    顾夕迟捂着胸口站起来,拭去嘴角的血迹,对虞影说:“你可算舍得出现了,如果不是我发动这场战事,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躲在正道修士们的地盘上逍遥快活?”


    “你管得太宽了,顾夕迟。”


    虞影眯起了眼睛,语气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


    “是你管得太少了吧?”顾夕迟反呛,“这偌大的摊子,你就这样甩给了我?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虞影有些意外,以为他真是不愿管事,说:“几百年了,你当真不愿意早可以撂挑子,你同我讲,我绝不会勉强你干。平日好好的,为什么我一走你就开始发疯?”


    “因为没有你,我管不好。”顾夕迟说。


    “放屁。”


    虞影无法理解,他在魔域的时候也基本不过问细节琐事,顾夕迟上传下达从未有过大问题,没道理他一走就全乱了。


    顾夕迟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正说着,顾夕迟缓缓向虞影走近,他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虞影的身边,低声说:“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成。”


    这下子,虞影全都明白了。


    虞影的脸色阴沉似水,冷冷质问:“顾夕迟,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在不知道几百年前,顾夕迟曾经和虞影吐露过自己的感情。


    当时虞影只觉得荒谬,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顾夕迟难掩失落,但最终还是笑着让虞影不用放在心上。


    从那之后,顾夕迟再也没说过类似的话,更没有越界的举动,虞影考虑到他的*能力和才干,没有将他打发走,而是继续留在身边,当做心腹培养。


    虞影原本以为,几百年过去,顾夕迟早该打消了那点无疾而终的情愫,却不想他竟然从未忘记过。


    甚至在得不到回应的漫长岁月里,那点原本还算平淡的情愫,逐渐陈酿成了浓烈到有些扭曲的心意。


    百年来,顾夕迟本以为自己真的只要能够默默守在他的身边就能满足,可一年前听说了他陨落的消息后,顾夕迟才发现自己的不甘。


    自己还没有得到过他,他怎么就能先一步离开?


    顾夕迟有些偏执地突然质问:“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就算对我无意,也应当不讨厌我吧?修炼之途漫漫无边,你就没想过找个人陪你?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眼前的人。


    虞影的周身仿佛迅速凝结起了一层冰霜,睥睨着顾夕迟,低声道:“是我太给你脸了。”


    说完,虞影压根不想再搭理顾夕迟,带着虞栖梢转身往外走去。


    虞栖梢到今日才懵懵懂懂顾夕迟对魔尊大人的情谊,大为震惊的同时,向他发射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顾夕迟全当没看见,他已然破釜沉舟,还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虞栖梢,你传令下去,让所有人立即撤退,同时告诉各族将领,顾夕迟在战场上身受重伤,需要闭关静养,暂时无法处置事务,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知我。”


    虞栖梢躬身领命:“是。”


    在二人即将走出营帐前,顾夕迟忽然冷笑了一声,问:“我受伤了吗?”


    虞影面不改色:“嗯,你脑子还伤得不轻。”


    “呵。”


    虞影不再管他,继续往前走。


    虞栖梢不免多问了一句:“大人,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找人。”虞影沉下脸色,他始终放心不下陆惊澜。


    虞栖梢明白过来,赶紧请命:“我和你一起去。”


    “你老实完成我交给你的事。”虞影阻止,“我现在不需要你陪着。”


    之前虞影没有修为又病恹恹的样子在虞栖梢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让他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脑子,总以为虞影还是之前需要人保护的时候。


    顾夕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听见两人的对话,问:“你要去找谁?是刚才那个突然发起袭击的灵修吗,他是什么人?”


    在虞影和陆惊澜交手的时候,顾夕迟已经看出了端倪。


    以虞影的实力,只要有心出手,陆惊澜连挥出第一剑的机会都不会有。


    然而虞影却像是逗人玩儿似的,陪着那家伙过了几百招。


    即便是考虑到不好在谈休战之前大庭广众杀死对面的灵修,他也完全可以一下将人制服,而不是周旋许久。


    也不知顾夕迟是忘了,还是已然不加掩饰,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的戒备已经明显到连迟钝的虞栖梢都能看出来。


    放在以前,虞影想做什么事根本不会顾虑旁人,因为他拥有绝对的实力,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他的行动。


    可今日,他迟疑片刻,忽然说:“算了,我亲自去传令,虞栖梢你跟我来。”


    顾夕迟拿自己没办法,然而陆惊澜只是个元婴修士,顾夕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对付他。


    不是虞影怕了顾夕迟,只是没必要给陆惊澜平白惹一个难以甩掉的麻烦。


    所以他才改了口,带着虞栖梢离去。


    甩开顾夕迟之后,虞影私下里和虞栖梢吩咐,让他去悬崖底下寻找陆惊澜的踪迹。


    虞栖梢没有耽搁,立即启程——


    魔域大军浩浩荡荡回撤。


    虞影落在后面,滞空而立,朝玉龙镇方向抬手,用力一握。


    方才被虞影强行逆转的灵脉随着他的动作瞬间恢复正常,魔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灵气。


    做完这一切,虞影回到马车之中,他还是不爱亲自骑马,累不说,还吃灰。


    而且这副楠木打造的身体,虽说能够承受他全盛时期的八分功力,但长时间使用依旧会感到疲累,需要抓紧机会多多休息。


    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虞影想到了陆惊澜,不知道虞栖梢能不能顺利把人找到。


    接着他又想到了溪无忧。


    他能看出来溪无忧很喜爱六指老道,这小子现在还没找过来,应该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吧。


    挺好的,总不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也应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思维慢慢飘远,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出一阵嘈杂,吵醒了差点就要睡着的魔尊大人。


    虞影走出马车,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聒噪,竟敢吵自己睡觉。


    一出去,就看见原来是有个人站在马车前方,胆大包天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个人穿着平平无奇、没有半分纹饰绣花的青衫,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和武器,更不见灵力或是魔气的波动,似乎只是个走迷了路的凡人。


    可就当那个人抬起头,看向虞影的一瞬间,即便眼前的脸分明陌生,虞影却一下子认出了对方。


    陆惊澜?


    这小子怎么这副打扮?


    看见虞影微微惊愕的表情,陆惊澜就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他微微一笑,双眼只能看得见魔尊大人,说:“我迷路了,不知道诸位能不能捎我一程?”


    第142章 第142章可以亲你吗?


    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不明人士,走在前面的军士心里都有些无语。


    兄弟,你就算是要顺道搭车,那也该分辨一下自己拦下的是什么队伍吧?


    他们这群人全副武装、手拿兵器,满身魔气冲天,看上去很和善吗?很像是会大发善心捎你一程的人吗?


    为首的一名魔修不耐烦道:“我们不会捎你,快点滚开,否则就不是赶你走这么简单了。”


    陆惊澜听完他的话,自岿然不动,继续定定看着站在马车上的魔尊大人。


    “是吗,可我看你好像不是能够管事的人。”


    他抬起手,指向虞影:“那个人看上去说话比你有分量。”


    周围的魔修们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眼前这个凡人真是不知者无畏,狂得没边了,竟然敢用他那低贱的手指直接指向魔尊大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名魔修干脆走上前来,打算不再讲道理,直接把人踢开,可在他动作之前,就听见魔尊大人轻笑了一声。


    接着丢下一句:“上来。”


    随后就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魔修们还在疑惑大人是在跟谁说话呢,那个穿着灰扑扑的凡人小子就已经越过他们径直走向马车。


    在经过说话那名魔修的身边时,狂妄的凡人小子居然还扫了他一眼,紧接着自然而然地上了魔尊大人的马车。


    那名魔修,和周围的所有人都茫然地大眼瞪小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魔尊大人什么时候变成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马背上的顾夕迟看着这一切,眯了眯眼,愈发用力地捏紧了手上的缰绳。


    并不知道自己大魔头人设崩塌的魔尊大人抱着双臂坐在马车里,悠哉悠哉地看着陆惊澜掀开帘子弯腰走进来。


    看着陆惊澜这副故意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模样,虞影怎么都不顺眼。


    他在想,陆惊澜怎么会来找自己,难不成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虞影不确认,也不敢轻易开口。


    忽然一个想法浮现在他脑海中:总不至于陆惊澜是专程潜入来杀自己的吧?


    他这个想法刚刚成形,眼前的人就横冲直撞地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揽入了怀中。


    少年人的臂膀不算壮硕,却绝对有着足够的力量,死死的将虞影箍在身前,像是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胸口里,与他合为一体。


    虞影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陆惊澜早就知道了。


    前所未有的暖意混杂着初生青涩果实般的微酸,弥漫在大魔头的整个胸膛之间,他抬起手,回应了这个带着少年人温度的炽热拥抱。


    回抱的时候,虞影脑海里不自觉冒出个念头:难道是自己的小木人雕得不够大吗?怎么陆惊澜的身形还是比自己大了那么一些、肩膀宽了那么一点。


    其实是这臭小子长太快了吧。


    虞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低沉,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抱着抱着,陆惊澜就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虞影的肩窝,悄悄地、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气味,是一种幽微的木香气。


    他的回答闷闷的:“你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


    陆惊澜像是在细数他的罪状似的,一条条列出他的破绽:


    “虹日枪、符咒、身边的金乌、还毫不掩饰自己对魔尊遗骸的兴趣,只要有心,谁都能猜到你的身份。”


    原来自己的伪装这样拙劣。


    虞影轻笑一声:“你既然知道,那还能面不改色待在我身边,胆子这么大?”


    陆惊澜抬起头,与他对视:“我为什么要怕你?”


    虞影一愣。


    难道不应该怕自己吗?好歹自己也是当世唯一的大乘修士,还顶着杀人如麻的魔头名号,跟神霄宗更是仇深似海。不怕的话他面子往哪儿搁?


    陆惊澜的目光扫过那双微微湿润,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唇瓣,忽然说:“我可以亲你吗?”


    虞影心中一动。


    明明现在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陆惊澜的亲吻来维持生命,可为什么听见他这句话后,自己居然不排斥,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大魔头从来不会考虑太多,他向来是随心而动的。


    在陆惊澜说完之后,虞影就已经迎了上去,两人双唇相接,彼此深深交换着分离这许多日子的思念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不甚明晰的感情。


    亲着亲着,陆惊澜就有些放肆了,手放在了虞影的腰间,唇也一点一点下移。


    虞影眼中氤氲了水汽,仰着头,一边放任陆惊澜的动作,一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叫停。


    陆惊澜像只迫切在想要亲近之人身上留下自己气味的幼犬,张开嘴,一口咬在了虞影的颈侧,激起一阵刺痛,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


    “嘶……”


    虞影皱起眉。


    虽然这点痛楚对他来说明明什么也不算。


    “魔尊大人。”


    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虞影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按在陆惊澜的脸上,把人推开。


    移开手,底下陆惊澜还一脸委屈和意犹未尽。


    紧接着虞影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领口被揉乱了散开好大一块,可见被他放任的臭小子有多得寸进尺。


    虞影用手点了点他,无声谴责,而后整理着衣服走出马车。


    站在马车外的人是顾夕迟,他看见虞影漫不经心整理衣服的动作,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在做的事会被旁人发现。


    顾夕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裹着杀意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马车,将此时此刻坐在里面的闯入者千刀万剐。


    要说魔尊大人不在意自己被发现那实在是冤枉他了,他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羞耻心的。


    整理着衣服走出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什么在前线军营中和姬妾寻欢作乐的昏君。


    正是因为有什么点子心虚,他才没有立即赶走顾夕迟,而是问:“出什么事了?”


    顾夕迟掐了掐自己掌心,才没叫情绪流露得太明显,他问:“刚才那个人是什么来历,您当真要带着他?”


    “不知道。”虞影懒得给陆惊澜编什么身份,“可能就是个迷路了的凡人。”


    “是吗?”顾夕迟冷笑,“一个凡人跟着我们回魔域做什么,只怕离他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吧?我们应该现在就把他放下来,大不了再派个人送他一程。”


    虞影抱着双臂,随口道:“带回去教他修魔,我看他是个不错的苗子。”


    顾夕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你连敷衍我都不愿意找些更好的说辞吗?他就是刚才那个灵修对不对,你渡雷劫失败之后消失了那么久,你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认识了那个灵修对不对?你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什么,你是不是……”


    “顾夕迟。”虞影打断了他的话。


    魔尊大人脸上方才由久别重逢带来的所有笑意尽数消失,剩下的只有好似在寒冰底下隐隐燃烧的怒火。


    好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顾夕迟瞬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怎么了?”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极点,一触即发时,陆惊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陆惊澜扫了一眼顾夕迟,再也不多给半个眼神,只专心看着虞影。


    被打了个岔,虞影心里的怒意散了不少,手掌按在陆惊澜的肩膀上:“没什么事,你先进去,我最后再和他说一句。”


    “好。”


    陆惊澜嘴上乖乖答应,却不立即转身回去,而是看上去貌似纯良又羞赧地低下头,在虞影的脸侧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轻吻,才恋恋不舍地回马车里。


    虞影一开始是被吓了一跳的,但大魔头装蒜功夫十分到家,没有显露出半分。


    反而陆惊澜这个动作给了他一点对付顾夕迟的灵感。


    虞影朝顾夕迟扬了扬下巴,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留下了吧?他长得挺好看的,顺了我的眼,留下来做个伴儿。”


    说完,虞影转身回到车里。


    顾夕迟眼角抽了抽,维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宛如一座石化的雕像久久站在原地。


    好……


    很好。


    回到马车里之后,虞影收起了刚才在顾夕迟面前宣布要把陆惊澜留下来做个伴儿的得意表情,微微有些不悦道:


    “你刚才当着别人的面做什么呢?”


    陆惊澜一脸无辜:“我看那家伙一直纠缠你,帮你气气他。”


    虞影还是不太赞成,顾夕迟心思深沉,陆惊澜招惹他没什么好处。


    “我做错了吗?”陆惊澜又问。


    虞影叹了口气。


    罢了,大不了自己帮忙担着就是。


    “没有,随便吧。”


    两人坐下来之后,靠得有点近。


    虞影想到之前在战场上陆惊澜的贸然行动,不免责备说:“我发现你的胆子的确很大,方才在战场上,竟敢主动攻击我,你便这般笃定我不会对你下死手?”


    陆惊澜微微一笑,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会吗?”


    虞影实在是无奈,也跟着笑。


    笑完,虞影又问:“可有受伤?”


    陆惊澜摇头:“没有,我早有准备,不会受伤。”


    虞影根本不信。


    虹日枪可是实实在在刺入了陆惊澜的腹部,就算是他提前谋划好的,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脱了我看。”


    大魔头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对,补充道:“看伤口。”


    陆惊澜默然片刻:“你如果想看我随时可以给你看,你不需要找这样的借口。”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的,虞影恼怒,咬牙道:“臭小子你少胡说八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快点!”


    陆惊澜乖乖听话,把衣服一层一层解开,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腹部。


    正如虞影所料,不是全然没有受伤的,但陆惊澜及时处理过,腹部敷了药,裹着几圈纱布,应当并无大碍。


    虞影总算放心许多,其实看陆惊澜活蹦乱跳那样儿,也能推知他伤得不重。


    但终归是亲眼看过更安心。


    陆惊澜盯着虞影的脸看了半晌,忽然笑起来,轻声问:“还可以吧?”


    顿了顿,虞影才反应过来陆惊澜是在问什么。


    虞影翻了个白眼,把他的衣裳扯过来,盖好,嫌弃说:“少自作多情了,跟谁没见过似的。”


    陆惊澜顿时不乐意了,追过去问:“你还见过谁的?”


    虞影懒得回答小孩子这样幼稚的问题,跌份儿。于是闭上眼,靠在马车上养神。


    可陆惊澜颇有一种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势头,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问他还看过谁的肚子,很好看吗,比起自己来如何?


    虞影实在被烦得没办法了,抓过他的手,一下子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见过自己的,比你强,行了吗?”


    陆惊澜终于消停了,满意地说:“嗯,比我强多了。”


    说完,陆惊澜见虞影实在是想要休息了,便不闹了,与他一同靠坐着,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起,彼此依靠,说着没意义的对话。


    “这就是你原本的长相吗?”


    “嗯。”


    “好看。”


    “废话。”


    沉默片刻,陆惊澜又想到什么,问:


    “我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丑?”


    “……嗯,还好吧其实。”


    “你有点勉强,我还是变回去好了。”


    “幼稚死了你。”


    第143章 第143章高热。


    魔域的人声势浩大地来,又行动迅速地走了。


    只留下一团烂摊子,等着如今玄雪州最高的统治者顾云涛去处理。


    战事结束,林家人没有久留的理由,辞行之后就要回到朱崖州。


    经此一役,本就寿数所剩无几的林昼愈发衰老了几分,颓败之相掩饰不住。


    此前从未担忧过正道未来的顾云涛见状,心中忽然生起了苍凉和忧虑。


    自己的父王尚且下落不明,若是林昼仙逝,正道可就真正是后继无人了。与之相对的,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已陨落的魔尊,竟这般好端端地回来了,实力不减。


    虽然正如陆惊澜与林昼所说,魔尊反倒是魔域中最讲道理的一个人,但归根结底他也与己方立场不同,他们不可能永远将希望寄托于敌人身上啊……


    和林家一同辞行的还有神霄宗的人。


    凌子弘仍旧沉浸在亲眼看到陆惊澜坠入悬崖的震惊与悲痛之中。


    他在第一时间就去寻找了,可那悬崖太深,底部流淌着一条太湍急的河流,根本不见陆惊澜的踪影。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一个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却一个也守护不住?


    伤心太过,凌子弘连和顾云涛辞行都差点忘记。


    顾云涛来到他身边站定,问他:“你莫非是在自责吗?陆惊澜自己要去攻击魔尊,与你何干?”


    凌子弘恹恹的,没有余力搭理他,只勉强客套地说:“我们还要回宗门复命,就此与世子道别了。”


    顾云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人拖走。


    身后的神霄宗弟子和旁边的林家人:?


    顾云涛拖着凌子弘来到一处避开人的僻静地方,才终于松开手。


    凌子弘满脸不悦,揉着被捏疼的手腕,不耐地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说什么?”


    “我不乐意看见你伤心。”顾云涛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位从前的师弟虞追曜或许身份不一般?”


    本就伤心,他还非要提起另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凌子弘愈发不耐烦。


    “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虞师弟的身份宗门自然查过。”


    见他完全没有怀疑,顾云涛也懒得七绕八扭,直截了当道:“他就是魔尊。”


    凌子弘压根听不懂顾云涛在说什么,露出一脸“你疯了吧还是在说梦话”的表情。


    顾云涛解释:“你就没有半分怀疑吗?仔细想想吧,魔尊擅于用枪,身边常伴一只金乌……”


    “天底下擅于用枪的人多了去了。”凌子弘打断了他的话,“养乌鸦的人也多了去了。只是巧合,你休得胡说。”


    虞师弟为了救自己和惊澜……舍出了性命,怎么可能是那位魔尊?


    “那你怎么解释他对魔尊遗骸那超乎寻常的兴趣?”


    顾云涛按住凌子弘的肩膀,迫使他直视自己,直视事实。


    “他如果真的和魔尊无关的话,一个普通弟子,就算在一开始为了好奇,非要随你来到王府,可后面又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想方设法得到遗骸?他是个凡人,他就算获得了魔尊遗骸,难道还能独自开启遗骸秘境不成?”


    “你还记得我们在四春城捉拿那名花魁的时候吗?”顾云涛紧盯着他,“他如果真的只是个凡人,怎么能够差点杀了出窍期的花魁?”


    “你不要再视而不见了,他的真实身份就是……”


    “够了!”


    凌子弘一把推开胡言乱语的顾云涛。


    他为什么非要把魔尊和虞师弟联系在一起?虞师弟怎么可能是魔尊。他是魔尊的话为什么要待在宗门里,和普通弟子一样去成蹊堂、参加试炼、上酒楼……最后甚至为了能够让自己和陆惊澜活下去,不惜以命换命。


    他只是宗门的一名弟子而已,是自己的同门,而不是妖魔。


    “我不知道你现在说这些是做什么,已经耽搁了太久,我要走了。”


    顾云涛隐隐能够明白凌子弘为何如此抗拒接受事实。


    他自己在北境长大,离魔域很近,偶尔能够接触到魔修和妖兽。


    因为魔尊的立誓,再加上灵脉的存在,大部分魔修和妖兽其实都没有进犯之心,他们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恶者,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愿意生活在和平之中。


    许多时候,一些修为较低或是擅于伪装的魔修和妖兽会跨越边境,来到北境的城池采买一些魔域买不到的东西。


    这些人防不过来,只要没有作乱,北境的士兵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对于顾云涛来说,魔域的人和兽,不过与他们立场不同、修炼的方式不同而已,虽然常有觊觎之心,但归根结底,双方都是一样的,没有谁生来就是作恶多端。


    但神霄宗的人不一样,他们与魔尊之间真真正正隔着血海深仇。


    在他们眼中,魔尊就是个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的人。


    顾云涛叹气,放软了语气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好受一些。魔尊就是你那位师弟,他不会对陆惊澜下死手的,陆惊澜没事。”


    凌子弘冷笑一声,抱拳:“不劳世子费心了,在下这就回宗门复命,无论那位下不下死手,宗门自会派人前来寻找惊澜的下落。”


    说完这句话,凌子弘转身就走。


    顾云涛只能追着喊了一句:“我也已派人去找,你别太担心,御剑的时候小心点。”


    凌子弘没有搭理他——


    寂无宫。


    魔尊亲自搀扶着一个身形修长、穿着简朴、长相俊雅的男人,神色匆匆穿过宫院之间的游廊,惊得侍奉的兔妖和雀妖差点维持不住人形。


    他们是胆子比较小的妖种,忙不迭躲进了旁边的灌木从中,等虞影走远,凑在一起悄悄说话。


    “那是……魔尊大人!”


    “呜呜呜大人真的没死,太好了。”


    “大人扶着的人是谁?”


    “不知道诶,长得有点好看哦。”


    “你这只色兔子!”


    “但是顾领主的脸色很差诶。”


    “废话,笨兔子,你难道不知道顾……”


    雀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后一阵森寒,抬眼一瞧,居然是顾夕迟回过头来,冷冷瞪了他一眼。


    噫!忘记了他们渡劫修士都有千里眼顺风耳了!


    虞影其实也听见了两只小妖的对话,但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陆惊澜的身上,无暇顾及。


    还在路上的时候,陆惊澜突然发起了高热,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火炉般蹭在虞影的身上。


    一开始虞影以为是他的伤口导致了高热,在识海中找了上品丹药给他喂下,结果却什么用也没有。


    不仅如此,高热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无奈虞影只好撇下大部队,自己先带着陆惊澜抓紧回到了寂无宫。


    至于擅自跟来的顾夕迟,虞影没工夫理他。


    虞影径直就要去自己的尘烬殿,却在半道上被一条小蛇拦住。


    “魔尊大人,您的寝殿许久无人居住了,疏于打扫,还不能住人,我已经叫人赶紧去收拾了,还请您先与我去偏殿暂歇吧?”


    虞影不疑有他,点点头跟着小蛇去了偏殿。


    陆惊澜被安置在了床上。


    虞影瞧他满头的汗珠,眉头微蹙,嘴唇也苍白,当即吩咐那条小蛇:“去请鹿族医修来。”


    小蛇忙不迭领命,为了跑得快,还化出了蛇尾,几下就游远了。


    大魔头坐在床边,眼看着陆惊澜不舒服,却不会照顾人,不知如何才能叫他好受一些。


    遇事不决,喝点热水吧。


    大魔头拿起茶壶,倒了杯热水。


    这时从窗外“唰”地飞进来一团黑乎乎的身影,是虞栖梢,他化作人形,落在地上。


    “大人!”虞栖梢兴冲冲走过来,就看见床上躺了个野男……陌生男人。


    “这是谁?”虞栖梢问。


    “陆惊澜。”虞影道。


    为防止被认出,陆惊澜做了些伪装,现在的脸与原本的相貌没有半点相似。


    不过这种障眼法还是有不小的限制,瞒住低阶修士不成问题,可对高阶修士来说,只要起了疑心,细心去看,就能轻易看破伪装。


    因而一被虞影点破,虞栖梢眼前的人就变成了陆惊澜的模样。


    虞栖梢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魔尊大人急着又把自己召回来是因为已经找到了陆惊澜。


    看来这小子之所以在战场上偷袭大人,就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一招金蝉脱壳啊。


    狡猾,太狡猾了!


    说话间,鹿族的医修已经来到,是一名外表十分年轻的女子,她朝虞影行了个礼,就开始给陆惊澜把脉。


    鹿族生性温和,雄鹿们在求偶季节还会展露逞凶斗狠的性子,而母鹿们却是纯然温和,天然与灵植草药亲近,十分适合修炼医术。


    然而就是这般擅长医术的母鹿,在探过陆惊澜的脉象之后却露出了惭愧的神情。


    她朝虞影福了福身,不大好意思地回禀:“臣下无能,瞧不出这位公子的病灶,只能开一些固本养气的丹药,叫他不要消耗太多罢了。”


    虞影没有怪她,挥了挥手叫她出去。


    虞栖梢带着鹿姐姐出去,收好了她交给自己的丹药,听了医嘱,好生把人送走。


    然后,他看向那个一直立在偏殿门口的身影,想到那人之前表现出来的对魔尊大人的非分之想,就狠狠生气。


    “顾夕迟,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顾夕迟缓缓抬眼,虞栖梢才发现他眼底泛红,神情阴冷得可怕。


    但顾夕迟什么也没说,挥袖走开。


    穿梭于长长的游廊之中,顾夕迟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他与虞影已经相处了近三百年,何曾见过他如今日这般,对谁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心和关切?


    凭什么……


    顾夕迟眼底的疯狂和愤怒愈发汹涌。


    那条去请医修的小蛇忽然出现在了顾夕迟的面前:“领主大人。”


    “都处理好了?”顾夕迟问。


    小蛇点点头:“已经把魔尊大人的身体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嗯,你做得不错,先下去吧。”


    小蛇连忙退下。


    身边无人,顾夕迟的嘴角扭曲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果然是用了其他的东西来替代肉.身。


    本来是想替你好好保管你的身体,等你回来就还给你,但现在看来你暂时不需要了。


    那我就物尽其用了。


    第144章 第144章陪我。


    眼前一片纯白,好似被淹没于厚厚的雪层之下。


    陆惊澜缓缓睁开眼,看见面前用同样姿势与自己相对而坐的“他”,不再有之前见面时的防备与惊讶。


    “他”的肩头落了一小簇白雪,绒毛碎雪从空中飘悠而下,不知“他”在此处坐了多久,脚边已经堆起了积雪,雪在用一种极慢极慢的速度将他掩埋。


    “你终于找到他了。”他说。


    思索片刻,陆惊澜才恍然明白“他”话语中所指的是谁。


    为什么“他”会知道虞影,什么叫做终于找到了他?


    陆惊澜没有急忙忙回话,只是静静看着,听“他”想要说什么。


    “他”似乎也的确并不需要陆惊澜的回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的语气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变得有些虚弱,接着陆惊澜还发现“他”的身体变得微微透明,像是随时都可能消失般脆弱闪烁。


    “你的身体已经能够承受接下来的灵气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你会取回属于自己的力量,会有些痛苦,你不需要惊慌。”


    “但我所保留的力量尚不完整,你还需要去找到剩下的那一枚碎片,我的时间所剩无几,没办法帮你了,但只要你触碰到了碎片,就能明白所有。”


    “他”说的话越来越令人疑惑,陆惊澜蹙眉,终于问到:“你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避这个问题,而是抬起眼,温和而坚定地望着陆惊澜。


    一瞬间,遮盖“他”面容的光晕消失,陆惊澜惊愕地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了“他”的真容。


    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却在陆惊澜心中掀起了狂风*暴雨。


    “我就是你。”


    ……


    ……


    陆惊澜满额冷汗,霎时惊醒。


    突然醒来的心悸散去,陆惊澜才慢慢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晕过去之间经历过的一切。


    手上传来一道稳定的温暖,陆惊澜侧过头去看,看见虞影趴在床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上,睡着了。


    陆惊澜抬起另外一只手,不自禁摸了一把魔尊大人的头发。


    魔尊大人睡觉也很警醒,不过是小小的动静,已经将他吵醒。


    “你可算是醒了。”虞影的眼睛里残留着惺忪睡意。


    即便是魔尊大人,在刚睡醒时也不可避免散发出浅淡到令人惊讶的温柔。


    这副身体终归不是原身,千年楠木再坚韧,也耐不住虞影全盛时期的所有力量,因而在出手之后不免会疲惫,需要睡觉养神。


    魔尊大人其实有一点小尴尬,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陆惊澜的情况,谁知看着看着,自己却跟着睡着了。


    看来瞌睡虫确实会传染。


    “我睡了很久吗?”陆惊澜的声音有些沙哑。


    虞影点头:“整整七日,我差点打算挖个坑把你埋了算了。”


    听他语气轻松,陆惊澜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问:“你舍得吗?”


    虞影一愣,随后冷笑:“陆惊澜,我瞧你是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了。”


    看来七日的冷静,魔尊大人已经缓过神来,没有刚刚重逢时那么好骗了。


    陆惊澜聪明地闭上嘴,转而打量一番自己身处的地方,发现自己睡着的床其实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这是什么地方?”陆惊澜问。


    虞影撑着下巴,笑答:“本座的寝殿,如何,感到荣幸吗?”


    陆惊澜认真地点了点头:“荣幸之至。”


    虞影一脸“你感到荣幸是应当的”,转身拿来了鹿医修给的丹药,往陆惊澜面前一递:“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吃药。”


    不知从他这话中听出了什么,陆惊澜问:“那我没醒的时候都是怎么吃的药?”


    虞影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找侍从给你喂啊,不然呢?”


    陆惊澜:“……”


    好吧,他就不该报什么期望。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陆惊澜只能闷闷的把药喂进嘴里,以水送服。


    因为喝水,所以他没能注意到大魔头在一旁偷笑。


    还想套我的话?早了五百年呢。


    吃过丹药之后,强烈的困倦再度袭来,陆惊澜本来想多和虞影说说话的,两人久别重逢,又终于坦诚了身份,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可身体不允许,没一会儿,陆惊澜的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虞影看他困得要死又不愿意轻易睡去,暗骂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黏糊,但终究还是劝了一句:


    “安心睡吧,这里是我的寂无宫,我又不会跑。”


    陆惊澜还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抓住他的手:“陪我。”


    虞影默然片刻,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困的,便不纠结了,把人往里推了推:“你睡里面。”


    陆惊澜本来想说自己睡外面,方便照顾他,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这样。


    但他太困了,得到虞影要陪自己的回答之后精神骤然放松,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软软的被魔尊大人推着翻了个身,滚到了里面。


    梧桐树散发着千年古木的沉沉香气,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轻柔地包裹。


    ……


    “大人,大人?”


    睡了不知多久,虞影被耳边响起的呼唤叫醒。


    睁开眼就看见虞栖梢一脸的歉意,小声对自己说:“各部族的长老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虞影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眼陆惊澜的状况,本该看完了就去见各部的长老的,谁知稀里糊涂就被哄骗着睡着了。


    虞栖梢其实也不想叫醒魔尊大人的,大人想睡觉,其他人乖乖等着就是了,谁还敢有异议?


    实在是长老们等了太久,他不得不过来看看,结果刚叫了两声,虞影就醒了过来。


    虞影很快清醒,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之中的陆惊澜,轻手轻脚起床。


    “走吧,叫人不要吵醒他。”


    “遵命,大人。”——


    当甩手掌柜自然是潇洒,但也有代价。


    例如说,比起常年见不到人的虞影,寂无宫中的小妖和侍奉的魔修们更熟悉顾夕迟。


    因此当虞影去见各部长老的时候,顾夕迟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尘烬殿,甚至还有几名小妖帮他打开了殿门。


    顾夕迟嘱咐他们把门关好,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小妖们也不疑有他,恭顺领命。


    顾夕迟一步一步走进了内殿,看着那个躺在梧桐木之上的人,心中的嫉恨愈发翻涌。


    他亮出了自己的佩剑。


    这个人只是个元婴修士罢了,杀死他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自己根本不需要忌惮。


    至于之后虞影会不会报复?


    顾夕迟根本不相信虞影会为了个毛头小子报复自己,他甚至根本不信虞影与这小子之间真的有什么。


    虞影为了那个人拒绝了全天下,怎么可能忽然就敞开心扉接受一个顶了天刚认识一年的小子?


    他只是为了推开自己,随便找了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当挡箭牌而已。


    既然这个挡箭牌让自己不爽了,那就干脆直接杀掉好了。


    顾夕迟扬起手中利刃,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还在沉睡的陆惊澜忽然睁开眼,在躲开顾夕迟攻击的同时翻身而起,眼中寒芒闪过,一抬手,从袖中射出几道冰棱,气势凌厉朝顾夕迟飞去。


    顾夕迟没想到他居然醒着,还有力量反击,一时不慎,被其中一块冰棱划破了面庞。


    电光火石般交手的一刹那,陆惊澜身上爆发出的力量让顾夕迟吃惊不已。


    陆惊澜分明只有元婴修为,为什么能突然爆发出不输于自己的力量?


    分神片刻,陆惊澜的攻势再度袭来,顾夕迟竟然十分勉强才能躲过他的一掌。


    顾夕迟再不敢轻举妄动,往后退去,与陆惊澜遥遥对立。


    “你就算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陆惊澜轻笑一声,“难道没了我,他就会对你改观吗?”


    顾夕迟嘴角抽动,眼神阴鸷:“无知小儿,你难道以为你对他来说就很特别吗?他的心里早就另有其人,你我不过是一样的人罢了。”


    陆惊澜微微偏着头,表情悄然变得有些凝重。


    显然,他并非全然对顾夕迟的话没有触动。


    沉默片刻,陆惊澜忽然开口:“你说的那个人是陆洲吗?”


    听见陆洲这个名字从陆惊澜口中说出来,顾夕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会知道……?”


    陆洲。


    这个名字是虞影深埋于心底的逆鳞,快五百年了,顾夕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


    虞影身边从不缺倾慕者,曾经有一只爱慕虞影的小妖,贸然在他面前提起了陆洲的名字,问他一直不留人在身边伺候,是不是因为还念着陆洲。还酸溜溜地撺掇虞影,说陆洲已经死了多年,何苦守着,及时行乐才是真谛


    就这样两句话,那只小妖竟差点当场被虞影杀死。


    当时虞影还不是高高在上的魔尊,那名小妖的修为其实也不低。然而对上盛怒之下的虞影,竟毫无还手之力。


    最终在身边人的求情下,虞影放过了他一条命,却将人赶走,再不允许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按理说陆惊澜根本不该知道陆洲,难道是虞影告诉他的?


    不,这怎么可能。


    顾夕迟的表情变了又变,越来越难看。


    陆惊澜知道顾夕迟在想什么,他就是故意那么说的。


    “即便我对他来说不是特殊的。”陆惊澜一字一顿,“那也比你强。”


    顾夕迟狠狠磋磨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


    “我发现你这家伙真的非常欠揍。”顾夕迟举起手中剑,“果然应该杀了你。”


    陆惊澜心念流转,一翻手,碎云剑出现于掌心。


    “那就来试试吧。”


    第145章 第145章你失仪了。


    虞影坐在王座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下方的各妖族派来的代表长老们。


    这个王座是顾夕迟为虞影打造的。


    虞影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他根本没想过要长久地统治魔域。


    但顾夕迟说无论他心中怎么想,对外展现出的形象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不作出应有的姿态,魔域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妖兽们恐怕很难真心臣服。


    于是虞影就随他去了,只不过王座造好之后,他使用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想到顾夕迟,虞影的脑袋就有些疼。


    如果他不可用,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能够替代他的人选。


    今日鹿族、蛇族、狐族和虎族的长老齐齐到场,他们所代表的正好是魔域实力最为强大的四个部族,其余还有几名小一些的部族的长老,但他们显然没什么话语权,今日议论的焦点还是落在那四大部族的长老身上。


    虎族的长老的愤怒已然压抑不住:“魔尊大人既然回来了,愿意见我们,那有些话,臣下便不得不说了。”


    他的话唤回了虞影方才有些跑偏的思绪,目光移向他。


    “顾领主实力强大,各部族原本是心悦诚服的。”虎族长老道,“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将我族人的性命视作无物。”


    “他为了逼迫大人您现身,竟不惜发动战事,导致我少族长陨落,族长悲痛不已,难以释怀,我们部族的子民亦是心痛难当。”


    虎族长老起身,几步走到虞影面前,郑重跪下:“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如果贸然掀起战事却不用付出代价的话,日后魔域定当大乱。”


    虞影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而是扫了一眼其他部族的长老们。


    今日代表鹿族前来的长老正是鹿禾。


    他接收到了虞影的眼神,下意识躲避,没有接话。他觉得自己此时还是不要出头冒尖为好。


    鹿族不尚武力,对于战事他们并不赞同,但魔域各部与寂无宫订立过誓约,一旦有对外的战事,各部族必得无条件出兵支援。因而此前的战事他们的族人也参与了,不过他们比虎族运气好,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


    虽说顾夕迟突然掀起战事十分乱来,但终归是达成了一开始的目的,找回了魔尊大人。鹿禾没理由跟着虎族的长老一起声讨顾夕迟,但也不想帮顾夕迟说话,于是选择了沉默。


    比起温和到有些包子的鹿族,向来脾气火爆的狐族可没那么多顾虑。


    狐族长老是一名涂着火红色口脂的女子,头顶上的毛耳朵动了动:


    “不仅如此呢,魔尊大人。您不在,顾领主的行事就懈怠了不少,停了各部族的例行汇报不说,我们部族下面的几只小妖在前来寂无宫路上遭遇意外失踪,顾领主竟也不闻不问,全靠我们族人自己搜寻多日才找回,却还是折损了一只根骨绝佳的小妖。您可得替我们做主。”


    闻言,虞影一只手撑在额前,闭眼垂首,掩盖住自己头疼烦躁的表情。


    他没说什么,蛇族长老先反驳了狐族长老的话:


    “你们那几只小狐狸分明是自己贪玩掉队,可怨不得旁人,且失踪的地方尚未出狐族领地,本就应该由你们自己全权负责,顾领主日理万机,哪里管得过来如此多杂事?”


    狐族长老面色不好,但蛇族长老没给她反驳自己的机会,继续对虎族长老说: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死有伤都乃常事。如今你们失去了一位少族长固然可惜,却也不能无理取闹啊,都如你这般,在战场上死了人,事后都要怪罪将帅,那我看将帅们都别领兵打仗了,成日里去给死伤的士兵亲眷们赔罪就行了。”


    怼完他们,蛇族长老又朝上方的虞影行了一礼。


    “魔尊大人,顾领主此次做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到底是功大于过。往日里大人虽不管琐事,但各部族子民只要知道大人在我们头上庇护着我们,便能安居乐业。此次大人出事,魔域人心惶惶,顾领主也是为了千万子民着想才出此下策的,还请大人明鉴。”


    “且除了顾领主之外,只有狐族的梦淮长老拥有渡劫修为,但梦淮长老年事已高,多年不理俗务。若当真处置了顾领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够接替他的人,无人能替您分忧了啊。”


    蛇族长老一番话说得是舌灿莲花、鞭辟入里,然而虞影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原因无他,正是蛇族长老说得太对了,这便是为何虞影没办法处置顾夕迟。


    虞影冷笑一声,瞧着蛇族长老:“你为了给顾夕迟求情,这番话准备了许久吧?”


    蛇族长老顿时羞窘:“臣下……”


    “吱呀——”


    阁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一道颀长身影背着光,站在门口。


    诸位长老不认识这位突然闯入的人,只当是某个不懂规矩的小妖。


    虞影也有些意外,神色一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陆惊澜抬步,无视了两边所有人,径直朝虞影走去,毫不迟疑地走上王座周围的陛阶,在他身旁站定。


    他一路走过,身上掩饰不住的灵力波动,引得诸位长老惊讶不已。


    这里可是寂无宫,怎么会有灵修堂而皇之地出现?


    陆惊澜垂首看着虞影,轻声回答:“有人带我来的。”


    这句话刚落地,顾夕迟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走进来,和陆惊澜的悠然自在不同,脸色阴沉,但还是规规矩矩朝虞影单膝下跪,行了个礼。


    虞影抬了抬手指,训练有素的小妖立即端着椅子上前,请顾夕迟坐下。


    顾夕迟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腹部,不漏一丝破绽,平静地坐了下来。


    他方才与陆惊澜交手,竟然一着不慎,被这个小小的元婴修士刺中。


    顾夕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怀疑陆惊澜其实根本不是元婴修士,他偶然之间爆发出来的修为竟能片刻压制自己,简直可以用诡谲不定来形容。


    一时无法得手,顾夕迟便且战且退,来到了此处附近。


    陆惊澜却像是能够感应到虞影的方位似的,跟他来到这儿就收了手,准确找到了议事的阁院。


    虞影给顾夕迟赐座之后就没再看他,而是转向陆惊澜。


    陆惊澜不该躺在尘烬殿睡觉吗?这两人怎么会一起出现的?


    场合所限,虞影没办法问出口,只见陆惊澜满脸困倦,像是刚被人从梦中吵醒。


    注意到他的目光,陆惊澜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困。”


    “知道了。”虞影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一句。


    反正今日的议事也已经让自己厌烦,早点结束吧。


    “你们所言,本座自会考虑。”虞影说。


    他点了虎族长老的名字,说:“少族长的陨落我很痛心,他曾在四百年前与我并肩而战,同袍之谊,终身难忘。之后我会亲自去探望老族长,你今日回去,替我传话,叫他不要太过伤怀。为了虎族日后的发展,虎族小妖每五年能够来到寂无宫修行的名额再增一倍。”


    虎族长老脸色稍霁,恭敬领命。


    接下来是狐族:“例行汇报的事,待本座查证后再提。至于小妖失踪……各部族领地内的大小事情一律自理,除非事态严重,由族长亲自传信至寂无宫,寂无宫考虑后才会选择是否出手。顾夕迟在这件事上做得没错,是你们自己疏于管教小妖,与其跟我告状,不如回去多紧紧那些小狐狸的皮。”


    狐族长老眼中闪过心虚,她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族人争取一些补偿和好处而已。


    既然虞影铁面无私,她自然无可奈何,只能服气。


    顾夕迟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听着虞影为自己说话,他眸色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虞影顿了顿,扫了顾夕迟一眼,宣布:“回程的路上,本座已经昭告出征的军士们,如今再与各部长老说说,你们回去之后转告族人们。此次战事损失不小,顾夕迟在战场上不慎受伤,需要长时间静养调理,这期间所有事宜,由本座亲自处理。”


    因为早已知晓这个结果,顾夕迟听见虞影的决定后,并未表现出任何反应。


    “顾夕迟。”


    忽然,虞影叫了他的名字。


    顾夕迟忍着腹部的伤口疼痛起身。


    “三百年了,你为本座做了很多,为魔域亦是鞠躬尽瘁,你辛苦了。”


    顾夕迟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影,心中涌上感动,但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恐慌吞噬。


    “借此次养伤的机会,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说完,虞影从王座上起身而下,陆惊澜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在二人经过顾夕迟的时候,顾夕迟实在没有忍住,上前半步,想要抓住虞影的手,问他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准备打发了自己吗?


    可他的手来不及碰到虞影的半片衣角,就被陆惊澜擒住手腕,拦在半路上。


    陆惊澜的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有礼,提醒他说:“你失仪了,顾领主。”


    顾夕迟僵在原地,陆惊澜松开他的手。


    虞影居然停下了脚步,侧身在等陆惊澜,见他跟上,才再度迈步向前走去。


    屋内诸位长老暗暗称奇,揣度着魔尊大人最后那番话的意味,看向失魂落魄的顾夕迟,眼神中满是打量与权衡。


    很快,顾夕迟回过神来,不愿继续留在这儿任人打量,转身离去。


    他们都走了,各族长老也没有理由再留,陆续起身出去。


    出来之后,狐族长老想了又想,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吟,唤来了一只在寂无宫侍奉的小狐狸。


    小狐狸背后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甩个不停:“长老!”


    狐族长老慈爱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低声对他吩咐:“你可知魔尊大人身边近日多了个来历不明的灵修?”


    小狐狸平日里就在尘烬殿伺候,自然知道,点了点头。


    狐族长老笑容加深:“帮我打探打探那人的身份,再留意一下,魔尊大人对他……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第146章 第146章大人好猛……


    刚一回到尘烬殿,陆惊澜身上又发起了高热。


    虞影把他安置在床上,看着他两颊酡红,却固执地仍不愿睡去,非要拉着虞影叽里咕噜说一堆胡话。


    “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


    “知道了,你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虞影用一条湿帕子给他擦脸擦额头,动作算不上细致。


    陆惊澜闭着眼睛,嘴还在说话:“唯一一次像这样的高热,似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了,六七岁……烧了很久,我一直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娘守着我,给我焐汗,但她也没办法,因为爹不愿意花钱为我治病……”


    虞影手上动作一顿。


    听着陆惊澜的话,他眼前跟着浮现出一个小孩子因高热而深受折磨的画面。


    虞影见过陆惊澜的养母陈氏,倒不难想象她会因良心不安而对孩子稍加照顾。


    至于陆惊澜的养父,却没想过他会这般无情无义。


    虞影不免去想,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会收养陆惊澜?当真厌恶到恨不得孩子高热而死的程度,又为什么不干脆送养?


    但这些已是没有必要追究的陈年旧事,虞影也不愿多问,平白让陆惊澜无法静养。


    虞影一把将帕子按在陆惊澜的嘴上:“别说话了,之前没见你话这么多。”


    “唔……”


    陆惊澜稍稍掀开眼皮,不知是不是因为高热,他的眼中汪着水,闪烁发亮。


    一只化作了人形但仍然保留着大毛尾巴的小狐狸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刚换来的清水。


    他来到虞影身边站定,一言不发将水盆往前递了递。


    虞影对此习以为常,没有注意他,只是将帕子扔进水里洗了一遍。


    接着拧干、叠好,放在了陆惊澜的额头上,虞影才站起身。


    “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也不陪你了,免得你一直不愿闭嘴。”


    陆惊澜没有说话了,只是睁着一双发着光的眼睛看向虞影。


    在这一刻,虞影可算是懂了什么叫会说话的大眼睛。


    他弯下腰,在陆惊澜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想得美。”


    说完,虞影当真狠心转身离去。


    侍奉在一旁的小狐狸却久久呆立,好半晌没有消化自己方才看见的东西。


    虞影动作时,衣领也跟着移动,露出原本被掩盖住的肌肤,也包括那一小块若隐若现的红痕。


    小狐狸虽是小妖,但也活了不少年岁了,自然明白那红痕代表的意思。


    再加上魔尊大人和眼前这名灵修的亲昵动作,一下子就能猜到那些痕迹是谁留下的。


    难怪长老要自己留心,难怪寂无宫中会突然出现灵修。


    小狐狸心下震惊,要知道几百年来,魔尊大人身边没有出现过任何人,想要接近他的人全都被赶走甚至流放了。


    难道说经历过一场生死后,魔尊大人终于打算享受人生了?


    话说回来……这名灵修高热不退难道就是因为魔尊大人?


    哇哇哇,大人好猛!


    ……


    虞影走后没多久,没了人说话的陆惊澜便坠入了黑沉的梦境。


    随后眼前出现一道刺目的光,他再度来到了每次与“他”见面的境界,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棵枝干细瘦的小小树苗,为数不多的几片叶子闪烁着金色的光辉,看上去有些疏于打理,所以恹恹的。


    陆惊澜走上前去,轻轻捉住一枚树叶,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毫无来由的悲戚。


    这份哀伤像是留存了上百年,凝结于斯,终于在这一刻,穿越漫长时光,抵达了他的心头。


    情感太过浓烈,令人难以承受,陆惊澜像是被烫了一般,迅速松开手。


    而后他抬眼,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树苗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


    神霄宗。


    凌子弘惴惴不安,走进了乱石阁。


    他抱拳向师父行了弟子礼,抬眼偷觑师父的神色,意料之中的凝重。


    柳青岩叹了口气,摆手叫凌子弘坐下。


    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在凌子弘回到宗门前,柳青岩已经从书信中全部知悉了。


    刚刚将首徒之位传给陆惊澜,他就在战场上失踪,柳青岩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师父,徒儿办事不力,没能找回陆师弟。”


    凌子弘低着头,满心愧疚。


    柳青岩宽解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宗门会派出精锐弟子前去搜寻的,你莫要太过自责。”


    凌子弘稍稍好受了一些,师父对他们这些弟子向来是宽和的,从不会求全责备,这才是他熟悉的师父。


    至于之前和陆惊澜争执的柳青岩……


    凌子弘认为那只是师父背负着重振宗门的重担,一时之间有些心急了。


    “弟子请求和他们一同前往寻找陆师弟。”凌子弘再度起身,恭敬请缨。


    没想到柳青岩驳回了他的请求,说:“你刚回来,理应好好静养闭关,梳理在战场上的经验,以求进步,找人的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凌子弘有些失望,但柳青岩所说不无道理,他只能顺从。


    说完这些,柳青岩忽然摇了摇头,叹气道:“还好当初没有把陆长老的灵光交给他。”


    “什么?”凌子弘有些没反应过来。


    面对自己多年来的亲传弟子,柳青岩并无设防,说话也随意许多。


    他没有多想,继续说:“之前我本是打算连同陆长老留下的最后一点灵光一起交给陆惊澜继承的。结果他竟是不稀罕,拒绝了我。”


    “如今出事,我倒是有些庆幸,若当初真的给了他,只怕……”


    意识到师父在说什么,凌子弘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如芒在背。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凌子弘有些不可置信,师父现在是在感慨还好没有把宗门宝贝给陆惊澜吗?


    所以如今惊澜失踪、生死未卜,师父最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弟子,而是宗门的宝物,甚至还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


    柳青岩猛然回神,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他移开视线,冲凌子弘摆摆手:“行了,没什么事的话就退下吧。”


    走出乱石阁,凌子弘仍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不愿再深想了,那毕竟是自己的师尊,即便是在心中,自己也不该对师尊的做法妄加揣测。


    但凌子弘还是想打听一下接下来都有谁前去搜寻陆惊澜。


    师父叫他潜心闭关,消化战场上得到的经验,但一日找不到陆惊澜,他就一日无法安眠,哪里还能静下心来修炼呢?


    尺素阁,是宗门中各类书信的集散之地,在这里能打听到许多消息。


    作为宗主亲传弟子,又经常代替师父处理宗门事务,凌子弘和许多弟子都相熟,一进门,就有人迎接他,问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凌子弘与那人寒暄两句,目光扫见了不远处的两道熟悉身影。


    是罗渊和谷骏。


    关于罗渊的遭遇,凌子弘有所耳闻。两人年纪相仿、修为相同,当年在成蹊堂又有同窗之谊,本想前去探望,但因一直忙于其他事情,所以耽搁了。


    今日在这儿遇上,也是难得,凌子弘和身边的同门说了一句,便走上前去,与罗渊打招呼。


    听见他的呼唤,罗渊却毫无反应,仍是沉默立在谷骏身边。他似乎将外界所有事物全部摒除在了自己的屏障之外,或者换一种说法,他独独将自己囚禁于自己所搭建的牢笼之中。


    谷骏显得有些腼腆,但礼数周全与凌子弘打招呼。


    凌子弘转过头,才看见谷骏背上背了行囊,拥有储物袋的修士们是不用行囊的,这个行囊不可能是谷骏的。凌子弘很快联想到他听闻的传言,说罗渊从外面回来后不仅失去了所有记忆,还失去了全部的修为……


    凌子弘心里难受,对谷骏说:“鉴渊出事到现在,我都没有来探望过他。他还好吗?”


    鉴渊是罗渊的表字。


    听见他问,谷骏勉强笑了笑,说:“我没办法骗你,凌师兄。”


    是啊,即便谷骏回答一切都好,凌子弘也无法相信。


    他只能笨拙地转变了话题,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鉴渊不该好好静养吗?”


    谷骏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似乎有一瞬间似有若无的愤怒闪过,但随后又变成了麻木。


    “我是来拿通行令牌的,宗门……不太适合师兄静修了,所以我要送他回家。”


    “回家?”凌子弘大为震惊。


    且先不说拥有近百名医修的宗门怎么可能会比不上凡间更适合罗渊静养。


    凌子弘可是知道,罗渊在凡间的家人几乎全都已经……


    罗渊并非出身修仙世家,他出生时,父亲不过是凡间的一个小商人。后来罗渊测出灵根,天赋优秀,家人在神霄宗的劝说下选择把他送去修炼。多年来,罗渊对本家多加照拂,父亲的产业越办越大,已然富甲一方。


    然而,早在三十年前,罗渊的父亲就已经过世,活了七十九岁,是喜丧。


    没过多久,罗渊的母亲也跟着过世了。


    与罗渊有关的家人,仅剩下一个小妹,是罗氏夫妇的老来子,但如今也已有八十了。而按照凡俗婚嫁习惯,这位小妹出嫁后就不算是罗家人,她常年住在夫家,有自己的儿孙满堂。


    因为产业扩大,罗父扶持了自己的兄弟们,多年来,罗家在当地也算是庞然大族。可偌大家族,罗渊其实不认得任何一个人。


    如果罗渊还有修为,回去也好,能被家族供养起来当个老祖宗。


    可他现在的样子……回家之后真能过得好吗?


    凌子弘想到什么,咬牙问:“你带他回去,当真是因为宗门不适合静养吗?”


    谷骏惊讶地睁大眼,双眸渐渐地红了,泪水盈满。


    他赶紧擦掉还没有掉落的泪水,哽咽说:“宗门的决定,也……不无道理。”


    这下凌子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罗渊根本不是自愿离开宗门的,只是因为他没了修为,形同废人,所以宗门决定将他打发回原籍,不要叫他继续浪费宗门灵脉的灵力。


    岂有此理。


    即便罗渊如今失去了所有的修为,可也不能抹杀他从前对宗门做出的贡献。


    用完了就扔,宗门怎能做出如此冷酷绝情的事?


    “你们别走,我这就去找师父,请他做主。”凌子弘按住谷骏的肩膀,“鉴渊如今的状况根本不适合离开宗门。”


    谁知谷骏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要*他走。


    凌子弘回头,看见谷骏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多谢你,凌师兄,但还是算了吧。”


    凌子弘不解,就听谷骏继续说了下去。


    “宗门就算有再多的医修也无法治好罗师兄,留在宗门和回到家中,对罗师兄来说都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区别,不好强留,反招惹宗门其他人不快。”


    凌子弘愣住了。


    接下来,凌子弘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同罗渊和谷骏二人告别的。


    他望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明明是温暖的春末夏初,可他心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寒。


    第147章 第147章那我就修魔。


    一只通体黢黑的乌鸦展翅翱翔在青色苍穹之下,他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金光。


    虞栖梢收回翅膀,瞬间化作人形,从尘烬殿的窗户处翻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抬头,他就听见殿内传来一串笑声。


    “哈,陆惊澜你如今是连三岁稚童都不如了,喝个药能喝到脸上去。”虞影无情地取笑,指着他脸颊上的药滴,完全没有帮忙擦一擦的意思。


    陆惊澜只能自己动手,点去那一滴,片刻起了坏心,戳上了虞影的鼻尖。


    清苦的药味立即弥散开来,虞影佯怒:“放肆,小心本座把你扔到无烬火海里去。”


    陆惊澜从善如流,乞求大人大量的魔尊饶恕自己:“我错了,别扔我。”


    这两个人私下里为什么会这么幼稚啊……


    虞栖梢忍住满心的别扭,正经上前行礼:“大人。”


    虞影和陆惊澜同时停下了说笑,转头看向他。


    平日里虞栖梢其实根本不用给虞影行礼,今日不过是随便弄出点动静,叫魔尊大人知道自己来了,别跟陆惊澜这样那样了……


    因而不等虞影说什么,虞栖梢就自顾自站起来,说道:“各族长老们今日都已经离去。”


    这都是小事,虞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虞栖梢略一迟疑,继续道:“还有一事,顾夕迟也……离开了寂无宫。”


    虞影微微蹙眉。


    “要我去跟着他吗?”虞栖梢问。


    其实虞栖梢不明白为什么魔尊大人不干脆把顾夕迟关起来算了,反正已经对外宣布他在静养,关上个几年,也不会有人起疑心。


    这场战事为顾夕迟招来了不少的怨怼,虞影也对他很是不满,再加上他心底的那些绮念,虞栖梢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然而虞影摇了摇头,说:“随他去吧,你不要管他。”


    “可……”


    虞影一抬手打断他:“顾夕迟是渡劫修士,就算要关他也轻易关不住,你去跟着他,立即就会被他发现,不要冒险。”


    虞栖梢心有不甘,但虞影说得很对,他只恨自己没有抓紧时间修炼,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就能替魔尊大人分忧了。


    陆惊澜看着虞栖梢良久,但最终没有多说一言。


    直到虞栖梢说完自己该说的,转身离去,陆惊澜的目光才重新收回来。


    这几日休养之后,陆惊澜的高热已经退去,方才那一碗药就是最后一副药。


    虞影沉吟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的身子已经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里?”陆惊澜眨了眨眼。


    虞影被他这副拙劣的装傻模样逗笑:“还能回哪,神霄宗呗,听说你成为了宗门首徒,还没恭贺你呢。”


    陆惊澜做出不满的样子:“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我怎么敢取笑你,首徒大人?”


    虞影故意勾了勾他的下巴,轻浮做派,惟妙惟肖。


    陆惊澜抓住他的手指,认真道:“回去做什么?我找了你这么久,不惜假死脱身,自然不可能回去。”


    虞影有些不太赞成:“难不成你打算后半辈子就留在魔域?你在魔域可没办法修炼。”


    “那我就修魔。”陆惊澜不假思索地回答。


    虞影怔然片刻,忽而甩开他的手,起身,冷冷道:“少胡说八道,你灵修资质如此强大,做什么想不开来修魔?你以为修魔这般简单?”


    魔修的修为进益很快,还有许多对灵修来说是禁术的法门用来快速提升修为。


    魔域有许多魔修曾经都是灵修,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大多数都是为了追求更快的修炼速度,才选择了堕魔。


    但与之相对的,绝大多数魔修从筑基开始就需要渡小天雷劫,之后每提升一个大境界,都会多九道雷劫,比起直到跨入渡劫期才开始经历雷劫的灵修来说,凶险了不知几何。


    陆惊澜拥有灵修中万年难得的资质,修炼比魔修还快,他没有任何理由来修魔。


    陆惊澜无意惹怒虞影,他赶紧放软了语气:“我说错了,我不修魔,你别生气。”


    他悄悄抓住虞影的手,试探着说:“你也知道我修炼很快的,留在这里陪你一段时间不修炼也没什么妨碍。”


    说着说着,陆惊澜还捏了捏虞影的手背。


    “你不愿意我多陪你吗?”


    默然片刻,虞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呼出一口气,妥协了。


    真是输给他了——


    临水村。


    僻静的河边小村落多年如一日,男人们扛着锄头下地抢种,女人们则抱着衣裳去河边浆洗。


    林传凤与另一名师妹站在村口,找了一名路过的村民问话,确认了这里的确就是临水村。


    那名村民心里犯怵,但还是忍不住地打量他二人。偏居乡野的村里人哪儿见过这样气质出尘的人,背后还佩了剑,一瞧就知道是修士。


    林传凤又问:“你们村可有一个叫做陈桂花的妇人?”


    村民一听,好奇之心当即生了起来,既然是来找陈桂花的,那就说得通了,她死了的那个男人以前不就是修士吗?


    好奇战胜了畏惧,村民忙不迭道:“有有有,要不我领你们去?”


    林传凤谢过他,带着师妹一同跟上村民,前往陈桂花家。


    三日前,鸣金长老召见了林传凤过去,提起了有件事想要她去查查。


    “你可知道二十年前宗门秘宝失窃的事情?”鸣金长老问。


    二十年前林传凤还没有来到獬豸堂当差,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是听同门议论过的。


    当年霆云殿的一名弟子因为不满雷音长老的一些作为,在数次违拗长老之后,一气之下选择了叛出宗门。


    那名弟子平日里负责看守林影秘境外的某个传送法阵,决定叛逃后,他便监守自盗,偷走了秘境中的一样稀世珍宝。


    宗门发觉之后立即派出了獬豸堂弟子追查,但那人奸猾狡诈,竟然真叫他逃出生天了。


    这许多年来宗门一直在搜寻宝物的下落,却都一无所获,两年前那名弟子被确认已经身故,宝物的下落就此彻底失去线索。


    林传凤还以为宗门已经放弃了,没想到鸣金长老会突然提起。


    “是有新的线索了吗?”


    鸣金长老轻轻摇头:“非也。只是那位名为陆惊澜的弟子近来不是成为了首徒吗,我就特别留意了一下他的出身,发现他来自木棉村,正是那名叛逃弟子后来隐居的地方。我怀疑其中或许有什么关联,你去帮我查探清楚。”


    林传凤心下一凛,不敢怠慢,领了使命就赶紧出发。


    几日间,林传凤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临水村。


    陈家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不久之前才新建了屋子,很快林传凤二人就在村民的带领下来到了陈家院门口。


    刚好有一名妇人正在院中浇地,见到有生人前来,停下手中动作,不解地看向她唯一认识的那名村民。


    村民还没来得及解释,林传凤就率先出声:“你可是陈桂花?”


    陈桂花正是陆惊澜养母做姑娘时的闺名,自从她嫁去木棉村后就鲜少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陈桂花有片刻的恍惚,把盆在地上,拘谨不安地搓了搓手。


    “我是,你们是做什么的……?”


    林传凤自报家门:“我们是神霄宗獬豸堂弟子,前来调查一桩陈年旧事。”


    不知为何,听见她这句话,陈桂花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她一遍往后退去,一边显然充满抗拒地说:“你们找我做什么,我男人已经死了,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回去吧!”


    跟着林传凤的师妹两步上前,拦在了陈桂花的背后,阻断她的退路。


    接着,林传凤看了一眼旁边睁着大眼睛看热闹的村民,提醒说:“我们今日是一定要询问的,你是放我们进去,还是想让我们就在这院门口问你?”


    陈桂花终于反应过来,她一个凡人,岂是修士的对手?


    她咬咬牙,妥协了:“好吧,随我进屋。”


    三人往屋里走去,期间陈桂花的兄长听见动静过来查看,却被林传凤一个眼神吓退,不敢再来。


    陈桂花把林传凤两人带进屋里,关上屋门,惴惴不安道:“你们要问什么……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我男人之前在仙宗里的任何事情。”


    “是吗?”林传凤根本不信,“你若不知,为何心虚?”


    陈桂花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少有机会与生人打交道,更不知如何应对这种逼问,只能笨拙地解释:“因为你们是仙君大人,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杀了我,我怕自己一句话说错,丢了命。”


    林传凤把佩剑交给身边的师妹,示意她收起来,接着在桌前坐下。


    “你大可放心,我们只是问话,不会要你性命。”林传凤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展开,“你说你不知陆泰然从前的事,那这个你如何解释?”


    陈桂花看了一眼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最后还按了红手印,小声说:“我不认字。”


    林传凤顿了顿,说:“这是木棉村村长的证词,他告诉我们,当年陆泰然之所以会选择在木棉村隐居,全是因为你。你和陆泰然第一次见面究竟是什么时候?”


    陈桂花脸上不见多少震惊,似乎已经有所预料。


    她将这个秘密掩埋了将近二十年,生怕哪天败露,可当这个秘密真的要被戳破时,她心里更多的居然是松了口气。


    陈桂花挪过椅子,和林传凤相对而坐,终于开口,缓缓道来:


    “我和陆泰然第一回见面是我去县城看望出嫁不久的表姐,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去过木棉村。”


    第148章 第148章宗门秘宝。


    二十年前,陈桂花不过十七岁,还很年轻。她生得好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刚过了十五就有不少媒人登门提亲。但她的爹娘想要多留她两年,便一直不允。


    陈桂花自己心气儿也高,看不上隔壁村和自家家境一样的泥腿子农夫,总想着要嫁给一个盖世英雄。


    几日前表姐成婚,嫁给了县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虽说不是盖世英雄,但和泥腿子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桂花心中向往,就缠着要和娘亲一同去县城看望表姐。


    见到表姐后,陈桂花自认为她的相貌比不上自己美,却能嫁得好,自己以后一定比她更好。


    怀着这样的幼稚却也单纯的少女心事,陈桂花央求表姐陪自己在县城多逛了几日。


    有一日夜里,陈桂花发现自己丢了一盒胭脂,那是白日表姐买给自己的,她第一次拥有这样贵的胭脂。


    她害怕告诉娘亲会被责备,就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沿着白日走过的路寻找。


    街上关门闭户,没有灯,也没有人。


    陈桂花知道自己姑娘家家不该晚上出门,一边害怕,一边抓紧寻找。


    在路过一条黑黢黢小巷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呼唤声。


    起初陈桂花还以为是鬼,仔细听后,能辨别得出是一个男人在呼喊“姑娘救命”。


    陈桂花还是害怕,但要他对一个大活人见死不救,她又实在过意不去,便小心翼翼走进巷子里。


    当时她不曾想过万一是有歹人装作生命垂危的样子故意骗自己进去该怎么办,害怕和担心占据了她的全副心神。


    走近后,借由了一缕月光,她看清楚了靠坐在墙根的男人。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俊美的男人,身上还有任何人都望尘莫及的独特气质,即便身受重伤,脸颊沾染了血污,也无法减少他的魅力。


    男人似乎在忍耐巨大的痛苦,对陈桂花抬起手,掌心出现一团幽蓝的灵力。


    “还请姑娘帮我……在下名为陆泰然,是一名修士,不慎受了伤,无法继续赶路。如果姑娘能将在下送去附近的医馆,在下将不胜感激。”


    男人居然是修士,陈桂花只在祖父的口中听说过这世上有修士的存在,还从未见过。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搀扶起陆泰然,带他去往医馆。


    陈桂花此生第一次和除了爹爹之外的男子有接触,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值得托付余生的如意郎君。


    大半夜见到一个年轻女子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敲门,医馆的人也吓了一跳。


    听见陆泰然说自己是修士,医馆的人立即收回不耐烦的神情,忙不迭将他安置好,又半点不敢怠慢开了一副药方,连年事已高的郎中都穿了衣服起来,亲自为陆泰然看诊。


    期间陈桂花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医馆的人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走过,无一例外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她。


    陈桂花感到不舒服,可转念一想,她只要以后嫁给那个男人,任何流言蜚语都会自行消散,说不定还能变作美谈,她没必要心虚。


    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医馆的人旁敲侧击得知她并非这个男人的家人,就委婉劝她赶紧回家。


    陈桂花无法,只能对陆泰然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木棉村找她。


    她没有说自己所在的临水村,怕传出不好的话,木棉村和临水村很近,她的几个好姐妹就在木棉村,有生人造访的话,她很快就能知道。


    而后,她就连一个名字也没有留下,匆匆离去。


    那天晚上的事情除了医馆的几个人没有其他人知晓,陈桂花也跟着娘亲平安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后,陈桂花每天都坐在窗边,期待能够在道路尽头看见自己在木棉村的小姐妹,期待她们能够告诉自己,那个人来找自己了。


    陈桂花等了很多很多天,都没有听说关于那个男人的任何消息。


    家里又来了一个媒人,和她爹娘介绍了镇上屠户的儿子。


    屠户相比于庄稼人,生活可谓是滋润了,又是住在镇上,每天都能吃上点肉,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亲事。


    但陈桂花一听到“屠户”两个字,鼻腔里就盈满了肉腥味,恨不得干呕,怎么可能答应嫁过去。


    爹娘却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轮番劝她,甚至连那屠户的儿子都悄悄来到她家,想和她说几句话。陈桂花始终没有松口。


    见软的不行,陈家爹娘开始来硬的,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要她出门,叫她好好想想。又各种恐吓她,说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过了十八岁可就是老姑娘了,再要找就只能找死了婆娘的鳏夫云云……


    软硬兼施,陈桂花已然有些扛不住了,就在她即将松口的前一晚,她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小姐妹终于出现了。


    小姐妹告诉她,木棉村来了个十分俊美的男人,私下里悄悄向自己打听过一个身上有桂花气息的姑娘。


    陈桂花一听就是知道是他来了,他真的来找自己了。


    知晓这件事之后,陈桂花就愈发不肯嫁,甚至在一次气急之下,说出自己已经心有所属的事情。


    陈桂花的爹差点被气死,她的娘问她那人是谁,陈桂花就把陆泰然的名字说了出来。


    陈家爹娘第二天就前往了木棉村,替女儿打听,还真的打听到一个刚刚在木棉村定居的年轻人,名为陆泰然。


    陈家爹娘回家之后,又过了一天,陆泰然就带着媒人和聘礼前来提亲了。


    一家人都喜出望外,陈家爹娘在知晓陆泰然是修士之后,就不敢肖想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他,却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真有此等良缘。


    最高兴的是陈桂花,她的美梦成真了,这个男人不仅生得俊俏,居然还这般正派专情,直接就要迎娶自己为妻。


    能够嫁给一名修士,陈桂花在待嫁那段时间可谓出尽了风头,十里八村又开始羡慕她嫁得好。


    直到真正嫁入陆泰然家中的那一夜,陈桂花满心羞涩,在洞房中等待自己的丈夫,然而宾客散去,迎接她的却不是丈夫的爱惜,而是冷冰冰的一句:


    “把盖头揭了吧,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陈桂花感觉到陆泰然的语气不对,怯生生揭开盖头,就见到自己的新婚丈夫怀中竟然抱着一个足月的婴孩!


    陆泰然面色阴沉,看着孩子的眼神可说比不上慈爱,他说:“我从未想过会迎娶一个凡人女子,但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照看这个家伙。你既然愿意嫁我,我也可以许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只要你帮我料理好家事。”


    陈桂花如遭雷劈,一把扔掉盖头,质问道:“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你莫非还有其他女人?”


    陆泰然神色不悦,声音中压着怒火:“多余的话不要问,你只负责照顾好他就行。”


    陈桂花大喊:“我若是早知道你已经有儿子了,我是绝对不会嫁过来的!你放我走,我们的婚事不作数!”


    嚷嚷着,陈桂花起身就要离去。


    陆泰然也不拦她,任由她走到门口,只说了句:“随便你,你想走就走吧,只是你要想清楚。”


    陈桂花的脚步停住了。


    以陆泰然修士的身份,自己今日走了,他明日就能新娶一房。可自己若是真走了,别人才不会管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旁人眼里,自己就已经是个嫁过人的妇人了,若想再嫁,以后就真的只能选死了媳妇的鳏夫,照样是去别人家里做后娘。


    陈桂花心里恨意翻腾,狠狠咬住下唇,但她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陈桂花妥协了,留在了陆泰然家中。


    但她对那个破灭了自己美梦的小婴儿全无好感,即便那个孩子很乖巧,从不哭闹,她依旧恨得牙痒痒。


    一日日相处下来,陈桂花渐渐也习惯了。


    陆泰然总是不在家中,她只能每日带着孩子去找自己的小姐妹说话。小姐妹们也都陆续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们都很喜欢陈桂花白得的这个乖儿子,总和自己家不省心的小鬼作对比,围着孩子夸陈桂花,好歹算是满足了陈桂花的虚荣心。


    很快到了孩子周岁,按理说该取名字了,可陆泰然根本不上心,仍旧成日里往外跑。陈桂花和他提过一次,他却说随便取个名字就行。


    陆泰然对孩子不好,陈桂花反而生出点怜惜,偷偷会戳着孩子的鼻尖,说他是个小拖油瓶,他爹根本不要他。


    但陈桂花还是讨厌这个孩子。


    孩子爹不上心,陈桂花又不愿意给孩子取什么狗蛋铁柱之类的名字,即便不是亲生,也是她名下的孩子,取个贱名,别人一叫,丢人的是她。


    思索了好几日,陈桂花最终决定向村长求助。


    村长读过好几年书,很识得几个字,他家的对联都是村长自己写的,陈桂花觉得村长一定能取个好名字。


    陈桂花带着孩子、拎着一块肉去了村长家。村长抱着这个娃娃,沉吟许久,终于写下了“惊澜”二字。


    陈桂花不识字,问村长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村长却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甚清楚,他抱着孩子,脑海中就浮现了这二字。


    从此孩子便有了大名,陆惊澜。


    陈桂花觉得十分的动听。


    春秋冬夏,孩子一天天长大,很快就能满地跑了,转眼又开始说话了,会叫陈桂花娘亲,会问她爹爹什么时候回家。


    这天,陈桂花从小姐妹家回来,看见屋里点着灯,知道是陆泰然回来了,心下一动,赶紧快走几步进屋,却见到了让她差点惊声尖叫的一幕。


    只见陆泰然单手拽着小孩,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盈盈发光的匕首,满屋子满地的鲜血,源源不断从小孩手上的伤口中流出。


    陆惊澜在这种时候都没有哭闹,更像是吓得丢了魂,小脸苍白,泪珠无声地大颗大颗往下掉。听见脚步声后转过头来,无助地盯着陈桂花。


    陈桂花吓得捂住嘴,颤抖着问陆泰然:“你……你在做什么?”


    陆泰然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有些懊恼,更夹杂着事情败露的愤怒。


    担心陈桂花做出什么事情,陆泰然放下小孩,转而朝她走来。


    浑身是血的高大男子朝自己逼近,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丈夫,陈桂花也吓得六神无主。


    陆泰然拽着她去了另外一个屋子,将她重重摔在地上,警告道:“今晚你见到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说,否则我只能杀了你灭口。”


    陈桂花瑟瑟发抖,忙不迭答应,但还是问:“你、你究竟在对孩子做什么,你如果不喜欢他,把他送走就是了,干什么要自己动手……”


    “哼。”陆泰然脸色阴沉至极,或许是真相在心中憋闷太久无人诉说,他居然选择了对陈桂花坦白。


    “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不,应该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人!”


    陈桂花茫然又害怕,听陆泰然坦白了一切。


    原来陆泰然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他只是个偷盗了宝物叛出宗门的无名小卒而已。


    陆泰然认为自己在神霄宗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雷音长老家族的子弟即便天赋不如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修炼资源,自己这种毫无身世背景的修士却要每日帮忙处理许多宗门杂务,耽搁了修炼时间不说,还没什么好处拿。


    久而久之他心生怨怼,顶撞了雷音长老之后想着反正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宗门了,便监守自盗,带走了林影秘境中央灵池旁的一株神树树苗。


    据说这株神树长成之后能够源源不断结出灵果,而灵果中凝结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吃一颗就能提升不少修为。


    陆泰然带着神树树苗逃离宗门,一路上幻想着自己吃了灵果能够修为暴涨,到时候就让那些曾看不起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很快神霄宗的人发现神树失窃,派出精锐弟子追讨。陆泰然不得不东躲西藏,和他们周旋。但终归是没有躲过,与其中一拨人交了手,不慎受伤,才偶遇了陈桂花。


    原本陆泰然是打算伤愈之后带着神树去遥远的金砂州隐居,那里如今是魔尊的地盘,神霄宗自然不敢贸然追来。


    可谁知他养好伤刚准备出发,神树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个婴孩。


    变成人的神树还能结果吗?陆泰然不知道。他只知道带着个小孩子逃亡是死路一条。


    陆泰然不得不停下来,权衡许久,也试了无数方法想让婴孩变回去,但都失败了。


    他不能带着个拖油瓶逃跑,但更舍不得把孩子扔了,那毕竟是神树化身,他好不容易得来,万一能找到办法变回去,他现在丢了岂不是亏大了?


    无可奈何之下,陆泰然想到了陈桂花,这个女人傻乎乎的,刚好叫她来照顾神树树苗,自己才能腾出手来四处打探让神树恢复原形的办法。


    今晚陆泰然对陆惊澜做的一切,只是在尝试让神树变回去的办法而已。


    陈桂花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陆泰然对她只有利用。


    其实她早该醒悟的。


    接下来陆泰然威胁她不许和任何人讲这些,否则他就会杀了她以及她的爹娘兄弟。


    陈桂花哪里还敢违逆他的意思,从此继续装聋作哑,照顾陆泰然和那孩子的起居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陈桂花再也不愿对那孩子抱有任何一丝同情与怜惜。


    因为陆泰然对她说,那孩子根本不是人,只是一株树苗,总有一天会变回去,成为他修炼的养分。


    后来陆泰然时不时就会搜寻到一些所谓的法子,用在陆惊澜身上,希望能把他变回去。由于已经和陈桂花说开,他也不避讳了,有时候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动手。陈桂花受不了,又无法阻止,只能悄悄躲开。


    陆惊澜六岁的时候,陆泰然捏着他的脉门,探出了冰天灵根的资质。


    从那之后陆泰然越发憎恨这个孩子,都怪这个小杂种,吞掉了自己的神树树苗,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如此天赋。而自己呢,忙活半天什么也没得到不说,还要供他吃穿长大!


    于是陆泰然越发狠心地对待陆惊澜,他的那些方法,在陈桂花看来,根本就是纯粹的凌虐。


    可陈桂花没办法阻止陆泰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因此她越发难以面对陆惊澜,便越发冷漠对待他。


    暗无天日的日子终归还是迎来了结束,陆泰然被神霄宗的人找上门来。神霄宗的人不知道神树化作了人形,只不断询问陆泰然究竟把树苗藏到了哪里。陆泰然对神树的执念已然成魔,即便到死,也不愿将真相告诉神霄宗的人。


    等神霄宗的人走了,陆泰然也快死了。


    陈桂花进屋,冷冷看着他,从他身边拿走了他的储物袋,她知道那里面装着能够疗伤的灵丹妙药。


    出去后,陈桂花假模假样叫陆惊澜去请郎中,凡人郎中,自然对陆泰然的伤势无能为力。


    陆泰然不治而亡。


    说完这一切陈桂花已是泪流满面,她擦着眼泪,哽咽地忏悔:“我对不住那孩子,我无法保护他,更没脸见他。”


    在她对面,林传凤和师妹更是惊讶到无以复加。


    原来陆惊澜就是宗门一直以来在寻找的神树所化。


    忽然想到什么,陈桂花抬起头,望着林传凤,问她:“现在那孩子已经去了神霄宗,你们……你们都是正道仙君,应该、应该不会和陆泰然一样对待那孩子吧?”


    面对她恳切的问题,向来刚正不阿的林传凤心头却没来由闪过一阵心虚。


    她竟然无法给这位母亲一个保证。


    她有些艰难地说:“这……要看宗门的决断。”


    陈桂花有些茫然,她听不懂这些婉转辞令,却能感觉到什么。


    身旁的师妹不大赞成地扫了一眼林传凤,赶紧对陈桂花说:“你放心吧,他也是宗门弟子,宗门自然会好好待他,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是元婴修为了,还成为了宗门首徒,前途无限。”


    陈桂花立即被转移了注意,面露欣慰:“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第149章 第149章小狐狸。


    寂无宫。


    高热退去之后,陆惊澜开始成日里泡在寂无宫的锻造阁中,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如今虞影要亲自处理所有事务,即便裁撤了许多不必要的杂事,但每日还是要花几个时辰不得自由,真是苦了向来自由自在的魔尊大人。


    陆惊澜看他苦于一些案头功夫,就主动提出帮忙,虞影求之不得,一甩手就把所有不需要他亲自回复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扔给了陆惊澜。搞得陆惊澜每日从锻造阁回来之后还要处理好几个时辰的事务。


    于是两人白日里各有自己要忙的事,晚上就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白日里的事,渐渐睡去。


    这天,虞影实在不耐烦听各个部族的破事,忙里偷闲跑来锻造阁,想看看他这段时间都在鼓捣什么。


    高炉里烈焰熊熊,带起机关转动,屋内如置炭火上炙烤。


    虞影走上前去,蒙住了陆惊澜的眼睛,也不怕他一针下去戳穿自己的手。


    “玉雕?你想搞个什么玩意儿出来,这么认真?”


    陆惊澜抓住虞影的手移开,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说:“你来得正好,给我两滴你的指尖血可好?”


    虞影明白过来,笑问:“送我的?”


    “嗯。”陆惊澜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


    虞影指着陆惊澜手上的东西,圆乎乎的,尚未成型,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陆惊澜只是笑:“保密,你先告诉我能不能给我两滴指尖血。”


    一般来说,在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的情况下,是绝不能把指尖血给出去的,因为你无法保证对方是不是正在制造一个专门用来对付你的法宝。


    但虞影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将食指放在唇边咬破,一滴鲜血霎时涌出。


    “既然是送给我的东西,两滴血而已,给你就是。”


    虞影手指翻转,血滴在那物件上。


    陆惊澜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流转着意味不明的暗光,嘴角的笑容也变淡了许多。


    两滴血顷刻间融入那物件,陆惊澜忽然好似玩笑道:“这般轻易就把指尖血给我了,你不怕我做个法宝来对付你?”


    虞影轻松反问:“你会吗?”


    陆惊澜沉吟片刻,才有些郑重地说:“我不会伤害你*。”


    虞影用食指戳在陆惊澜的脸颊上,缓缓划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就算你真要对付我,我也奉陪到底。”


    ……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好些天,今日虞影得到信儿,说是狐族今年送来寂无宫伺候和修炼的小妖已经抵达。


    这几个小妖许久之前就该到了,但上次走到半道上出了意外,因而耽搁到现在。


    各部族每五年会送来年纪合适、资质不错的小妖到寂无宫侍奉修炼。


    魔域各族从前彼此隔绝,偶有交流也都是为了抢地盘而打打杀杀。当年虞影为了更好统领全域,专门在寂无宫中设立了学堂,聘请各部族的长老前来授课,教小妖们一些修炼心法、历史常识、妖伦道德等,更重要的是让各族年轻一代厮混在一起,一同长大,日后才能和平共处。


    课余时间,小妖们会轮值处理宫中事务,侍奉虞影的起居。


    魔尊大人在小妖们心目中可是天下无敌的存在,他们巴不得能随时侍奉在魔尊大人身边,有时甚至会为此打架。


    偶尔在寂无宫的角落里能看见满地毛毛,就说明又有小崽子刚刚打过架。


    底下人问虞影要不要见一见狐族派来的小妖,虞影不耐烦,随手想打发,一旁的陆惊澜突然出声:


    “你若忙不开,我替你去见。”


    虞影都有些惊叹陆惊澜的精力了,每日的时间都被各种事情填满,却不见他喊累喊烦,是虞影这种稍微做点事就觉得自己的自由被扼杀的性子无法理解的。


    “你去吧。”虞影懒洋洋的,“昨日虞栖梢给我送来了两坛酒,我正想下午喝了睡一觉呢,见完了回尘烬殿找我。”


    说完,虞影起身往后面走去。


    陆惊澜转向那个传信的小妖,温和有礼道:“带我去吧。”


    那名小妖是虎族的人,见到魔尊大人居然真的把这些事毫无担忧地扔给了一名灵修,心中不免有些别扭。


    但他无法质疑魔尊大人的决定,只能带着陆惊澜去见小狐妖们。


    到了地方,陆惊澜视线内一下子涌现三个衣着华丽、五彩斑斓,把自己打扮成花朵的狐妖。


    他们肆意展露着自己的大尾巴和毛耳朵,三只的毛色各不相同,分别为红、白、灰,其中以白色那只最为显眼。


    三只狐妖听见有人过来,还以为是魔尊大人亲至,当即喜笑颜开,对上陆惊澜冷漠的双眸,笑容僵住了。


    灰狐狸不满:“你是谁啊,魔尊大人怎么不来?”


    负责带路的小虎妖也一时哽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陆惊澜。


    还没等虎妖说话,白狐狸就站了出来,拉住灰狐狸的手,温声道:“魔尊大人日理万机,没空见我们也是正常的,你不要生气。”


    灰狐狸还是瞪着陆惊澜,仿佛他就是那个阻拦他们见到魔尊大人的坏蛋。


    陆惊澜无视了他的挑衅,转而问虎妖:“往日各部族送小妖前来是如何安排的?”


    虎妖回答:“顾领主在时,各部送来的小妖在抵达后都是直接安排到住处的,第二日直接随着众人开始上学堂,再由各处的管事安排其他差事。”


    陆惊澜指出:“既然都有定例,那为什么这次狐族送来小妖你要专程过来告知魔尊大人?”


    虎妖不明所以:“是狐三,他忙着其他事,才叫我帮忙跑一趟。”


    听到这儿,陆惊澜心中已然有数,转眼看向了那三只小狐狸。


    灰狐狸城府不深,当即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他们三人此次前来,还当真是图谋不轨。


    长老从寂无宫议事回来,同时带回了一个让无数小狐狸沸腾的消息:魔尊大人身边有人了。


    要知道几百年来,魔尊大人身边可没有过任何男或女、人或妖。


    所有人都以为魔尊大人早已断情绝爱,在目睹好些胆大的追求者被无情拒绝后,其他人也渐渐歇了心思。


    然而现在魔尊大人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灵修,与他举止亲密、关系显然不一般。这就说明大人并非真的从不动心,只是之前出于什么理由,没有留人在身边而已。


    于是狐族内部蠢蠢欲动起来。


    有人看中魔尊大人的权势,有人垂涎他的美色,狐族高层则是看到了无尽的利益。


    如果有自己人在魔尊大人身边,做许多事都方便。时间久了,说不定还能生下魔尊大人的子嗣,以魔尊大人的资质,后嗣必定优秀,到时候狐族可就飞黄腾达了。


    狐族连夜重新拟定了今年早该送去寂无宫的人选,并将他们叫来,悄悄委以重任,让他们好好表现,争取留在魔尊大人的身边。


    为此,长老和还在寂无宫当差的狐三打了招呼,让他特意在魔尊大人面前提上一句,争取能让大人过来看一眼。


    没想到魔尊大人没来,来的却是那个神秘的灵修。


    而且一看就知道不太好对付,不似单纯的男宠之流。


    白狐狸上前一步,把灰狐狸挡在身后,朝陆惊澜友善一笑:“仙君……那边是这样称呼的对吧?还请仙君不要责怪我族人的无礼,他只是太过崇敬魔尊大人,一时有些失态了。”


    陆惊澜微微颔首,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接着他对虎妖说:“往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一点,不用给他们安排尘烬殿的差事。”


    三只狐狸当即变了脸色,灰狐狸更是差点冲出来朝陆惊澜龇牙。


    连一直沉默的红狐狸都忍不住了,怯生生问:“为、为何不让我们去尘烬殿伺候?”


    陆惊澜面不改色,说:“因为他和我提过一句,说尘烬殿伺候的人太多了,吵。”


    此言一出,三只狐狸都没了话说,他们总觉得陆惊澜在胡说八道,但又不可能跑到魔尊大人面前质问。


    至此,三只狐狸的去向便落定了。


    陆惊澜回到尘烬殿的正殿,帮虞影把今日的事务全部处理完毕,天色已然变暗,他活动活动筋骨,起身回了后殿。


    走进殿内,陆惊澜就看见偌大的梧桐木床上,虞影趴在手臂上沉沉睡着,双颊酡红,另一只手垂在床边,指尖还松垮垮勾着酒坛。


    陆惊澜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腰捡起酒坛,里面还剩几口,鬼使神差地,他将坛子举起,喝尽了最后的酒。


    一入口就知这酒极烈,似有一把火从嗓子烧到心口。


    陆惊澜狠狠蹙眉,不知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喝的。


    放下酒坛,陆惊澜把虞影畅饮后留下的残局一点点收拾干净。


    等他安静做完一切,转头一看,便看见虞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定定瞧着他,嘴角带着几分坏笑。


    “偷喝呢?”虞影说,“我记得你的酒量不好。”


    “几口而已,不至于就醉了。”陆惊澜口齿清晰,看来的确清醒。


    虞影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今日去见了狐族的小妖,如何?”


    陆惊澜把自己的安排简单讲了一遍,但是隐去了狐族在其中的小动作,也没有说自己和三只狐狸的小小冲突。


    “听起来都还算省心,不惹事就行。”虞影听后评价到。


    陆惊澜一顿,表情不大自然。


    省心吗?三只狐狸似乎没有一只能和这两个字扯得上关系。


    虞影发现他的不对,问:“怎么?他们性子不好?”


    陆惊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来到床边坐下,抬手抱住了虞影,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性子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很想勾.引你。”


    第150章 第150章更喜欢你。


    虞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惊澜在说什么,他侧过头,看见对方脸颊上已然升起的红晕,暗笑这家伙分明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呢吧。


    并非虞影不将陆惊澜说的话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自己从前无情无义的名声太过响亮,上百年来,已经无人敢动心思往自己身边凑了。


    唯一一个胆大包天的例外现在正抱着自己呢。


    因而虞影根本不相信狐族有胆子动歪心思,只当是陆惊澜喝醉了酒乱吃飞醋。


    片刻后,陆惊澜松开手,与魔尊大人鼻尖相对,认真道:“我吩咐人不许给他们安排进尘烬殿的差事,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虞影轻笑一声:“行,总归我也不需要什么人伺候。”


    陆惊澜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看起来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这件事就算揭过,虞影默然片刻,忽然笑起来:“我发现你近来变得很爱撒娇,你本来就是这么爱撒娇的吗?”


    陆惊澜僵住,脸黑了一下,不太有底气地说:“没有,不是撒娇。”


    “刚才是谁抱着我,缠着要我别被其他人勾引去的?”虞影不依不饶地追问。


    陆惊澜忽然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作痛苦状:“啊……我酒量太差,喝醉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先睡了。”


    说完,陆惊澜倒在床上,一把扯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虞影:“……”——


    这两日虞影亲自去了虎族劳军,宽解他们失去少族长的伤痛。他离开了,所有的事务自然就落到了陆惊澜的肩膀上。


    陆惊澜倒是没什么感觉,虞影走了,他在魔域又无法修炼,很乐意能做点正事,不至于成日里无所事事。


    事务处理差不多后,陆惊澜依旧每日前去锻造阁,继续雕刻未完成的法器。


    法器的大概形状已经被分割完成,现在陆惊澜正在上面雕琢花纹与咒语。


    这是细致功夫,陆惊澜做得专注,没能注意到有个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经意抬眼,陆惊澜才看见眼前的人,是前几日狐族送来的三只小狐狸里的白狐。


    陆惊澜视线略过,继续手上的功夫,本不打算理他,白狐已按捺不住性子,率先开口了。


    “又见到仙君了,给仙君问安。”白狐说。


    陆惊澜只好停下手上的事,朝他点点头问过好。


    白狐在陆惊澜面前蹲下,和他视线齐平:“我是专程来找仙君你的。”


    陆惊澜没有问白狐来找自己干什么,他此时其实不太想说话,对方如果当真有事,不用问也自然会说。


    果然,白狐没有因为他的冷待而退却,继续搭话说:“仙君在制造法器吗?可知狐族多年来珍藏了一株地心火,经其灼烧锻造过的法器都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提升一个品阶,仙君若需要,我可以帮你与长老们说说,借你一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惊澜摇头:“多谢好意,但不必了。”


    白狐却还不放弃:“还不知仙君名号,我叫白轩,仙君不介意直接唤我小白就好,我的父母亲朋都是这般叫我的。”


    “我记得你们这个时候应当在学堂里听讲吧?”陆惊澜忽然说。


    白轩愣了一下,颇有些自傲道:“我修为比其他人高了不少,许多课并不需要听,溜出来放放风也无伤大雅。”


    向来不逃课早退的陆惊澜无法理解,也没再说话。


    陆惊澜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来雕琢手中的法器,融化了虞影两滴指尖血的玉在火光中迸射出摄人心魄般的奇异光芒,映照在陆惊澜轮廓俊美的脸上,投射出一片恰到好处的阴影。


    在这一刻,雕玉的人仿佛和手中的玉合为一体,甚至比玉更温润美好。


    白轩不知不觉就盯着他瞧了许久,直到陆惊澜更换雕针才回过神来。


    白轩摸了摸鼻子:“咳,那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三人被送到寂无宫来是做什么的?”


    陆惊澜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这种事哪有说破的,就装傻随意回了一句:“修炼。”


    “非也。”白轩笑着压低声音,“我们三人是为了能够成为魔尊大人的枕边人才来的。”


    没想到他会这般直白,陆惊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见他生气,白轩笑得更开心了:“你先别生气,我们又不是过来和你抢魔尊大人的,只是大人坐拥整个魔域,你不能要求他只有你一个吧?”


    陆惊澜差点给气笑了,克制又克制,给出了两字评判:“荒谬。”


    白轩托着腮:“我知道你们灵修向来讲究什么伦理什么道德的,但这里可是魔域,魔尊大人以前如何不说,他现在可是我们这群荒谬妖孽的头头,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身边多几个好看的人伺候呢?而且魔尊大人这样好的血脉,如果不能传承下去实在是太可惜了吧,我当然是不能生,但我的族人里还有许多美人,她们都愿意……”


    他话说到一半,陆惊澜猛然一扬手,尖锐锋利的雕针便擦着白轩的脸颊,“噔”一声钉入了后方的墙上。


    白轩登时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你如果再继续说这些无稽之谈,休怪我不客气。”陆惊澜冷冷警告。


    白轩回首看了一眼深深埋入墙内的雕针,后脖颈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有些后怕。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见陆惊澜真恼了,便站起身,留下一句“算了你继续忙你的吧”便脚底抹油跑了。


    虽有些生气,但陆惊澜没有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等他走后,深呼几口气,就重新静下心来,继续雕琢。


    原本以为白轩吃了警告就该老实的,谁知第二天,陆惊澜正在尘烬殿内处理事务,有个小妖端着茶上来之后久久不愿离去,陆惊澜从案牍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居然又是白轩。


    这次陆惊澜可没有上回那么有耐性了,蹙眉,直接问:“你怎么进来的?”


    白轩捂嘴轻笑:“虎妖大哥吃坏了肚子,我刚好路过,就自告奋勇帮他来给仙君送茶。”


    陆惊澜半个字都不信。


    什么吃坏了肚子,只怕就是他故意使坏,让虎妖身体不适的。


    “我不需要伺候,你走吧。”陆惊澜道。


    “诶,等等。”


    说着白轩忽然抓住了陆惊澜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根手帕,帮他擦掉了手上沾染的墨迹。


    陆惊澜越发觉得别扭,抽回手,再次请他离开。


    白轩也不死缠烂打,瘪瘪嘴就要离去。


    然而他走到了门口,却忽然回首,朝陆惊澜展颜一笑:“仙君,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比起魔尊大人,我似乎更喜欢你。”


    说完,白轩潇洒离去。


    陆惊澜独自留在位置上,有些头疼,以手扶额,呢喃了一句:“有病。”


    接下来的日子白轩就像狗皮膏药般粘上了陆惊澜。


    他们这些刚到寂无宫的小妖原本该很忙碌的,除了每日的课程,还要在各处轮值,不知道白轩从哪儿偷来那么多时间,陆惊澜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偏生陆惊澜拿他还没有办法。


    在这寂无宫中,陆惊澜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士,还是个向来与魔域敌对的灵修,虞影不在,这偌大寂无宫中其实根本没有人或妖是真心接纳他的。


    与他相对的,白轩虽是第一次来到寂无宫,但宫中所有狐族天然就是他的帮手。


    再加上白轩是狐族精挑细选派来修行的苗子,一旦出了什么事,狐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使用武力能将人撵走,陆惊澜也不可能真和他动手。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且忍耐,等虞影回来之后他就解脱了。


    这日陆惊澜依旧是在尘烬殿处理事务,白轩就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打扰他。


    陆惊澜的定力很强,就算耳边有八百只知了叫唤都无法影响他,何况一只小狐狸。


    于是几日下来,两人形成了一种微妙平衡的相处方式。


    具体来说就是,白轩叽里咕噜说不停,陆惊澜根本不搭理,能抬一下眼皮子都算他输。


    白轩已经喉咙冒火,他快把能说的闲话全都讲完了,再这样下去,他都要开始讲他三大爷的情史了,陆惊澜却依旧不理他。


    这该死的灵修全然把自己当做了空气,不听自己讲话,也不碰自己倒的茶水。


    白轩看着陆惊澜手边那盏自己精心泡的茶就火大。


    他不喝,我喝!


    白轩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牛饮而尽,就这样,陆惊澜还是没看他一眼。


    陆惊澜全神贯注,白轩气得要死,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屏风后面闪过一道人影。


    虎族的事情提前结束,虞影没多待,直接回来了,本来想跑来看看陆惊澜在做什么,不料目睹了一只小狐狸凑在陆惊澜身边与他亲亲热热说话,还直接喝他茶盏里的水。


    虞栖梢刚好跟在虞影身边,也看了个一清二楚,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了个去!”


    第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就被虞影捂着嘴拉了回来。


    两人退出殿内,虞栖梢才终于忍不住,问虞影:“大人,陆惊澜那家伙他、他……”


    虞栖梢不知道怎么说,他家大人和陆惊澜的关系显然已经超越了其他人,但两人又从未对外明确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虞栖梢比旁人多知晓一些内情,但仍然不确定虞影是如何看待陆惊澜的。


    男宠吗?


    还是爱侣?


    亦或者……什么也不算?


    虞影却比他淡然许多,不见多么生气,只是说:“你替我跑一趟狐族,把今年送来的这几只小狐狸打包扔回去。”


    虞栖梢细细观察着虞影的脸色,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句:“大人你不生气?”


    虞影笑得很轻松,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生气啊,气死了,得好好惩罚一下某个家伙。”


    说完这句,虞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着歌走了。


    虞栖梢:?


    人族好复杂,他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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