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密林。
白轩正任劳任怨地帮部族的长老们挨个儿打扫家中的尘埃,还被要求不许用法术,并且把屋子打扫得连半根毛都不能留下。
这是对他前段时间办事不力的惩罚。
白轩手上握着扫把,脸上和脑袋上都戴着布巾,耳朵和尾巴老老实实收起,防止自己的毛在打扫的时候不慎脱落。
他用扫把扫啊扫啊,忽然门口“砰——”!
白姬满脸兴奋地走进屋子,六根大尾巴在身后甩啊甩啊,在阳光下扬起一阵毛絮飞舞。
白轩:!!!
“姑奶奶!”他绝望大喊,“我刚打扫过,你一进来,掉的毛又把地上弄脏了!”
白姬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毛什么毛,我们仙子都是不会掉毛的,少污蔑我!我是来跟你说个好消息的。”
白轩捂住自己脸上的巴掌印,欲哭无泪:“什么好消息?”
白姬神秘一笑:“你免去惩罚的机会来了,魔尊大人说今年将要重启竞魁盛会,所有部族百岁以下的年轻一代都能参与。”
“当真?”白轩双眼发亮,满心期待。
白姬点头:“不仅如此,魔尊大人还放出了话,他会在此次盛会中挑选优秀者收作亲传弟子。”
“我要参加我要参加!”白轩一下扔掉扫把,“这破地谁爱扫谁扫吧,我要去当魔尊大人的徒弟了!”
白姬:“……今天的地还是要扫完的。”
白轩虚弱捡起扫把:“命苦。”
与此同时,其他部族也发生了无数类似的对话。
虎族万仞峰。
长老将信给面前的年轻人看了,问他:“如何?你可有把握取得好名次?”
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深肤色年轻人起身抱拳:“定不负众长辈们的期待。”
鹿族三千泉。
所有百岁以下的年轻一代聚集在一起,听长老宣布了竞魁盛会的消息。
长老话音刚落,其他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站在最前方的一名身姿挺拔、自信英气的少女身上。
蛇族赤漠深处。
晦暗的洞穴中昏黄的火光闪烁。
蛇族长老看着眼前神情冷峻的年轻人,缓缓道:“族中其他年轻人几乎都是去凑数的,长老们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唯有你,别给部族丢脸。”
那名年轻人一言不发,眼底透露出愈发坚定的光芒。
羽族风蚀悬崖。
青翎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信交给了族中的长老,紧接着身影悄然隐去。
长老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那就让年轻人们去历练一番吧。”
另一人问:“青萍也去吗?他是要成为魔尊大人羽卫的苗子,是否不宜露面?”
“来送信的人是青翎,这封信虽是族长写的,传达的却是大人的意思。”长老说,“而信中说的是所有百岁以下的年轻一代,青萍自然要去。”——
陆惊澜从寂无宫出发后,为了能早些到达,日夜兼程,未敢歇息。
但即便是修士,长时间赶路也会感到疲乏,为防止遇见什么突发状况无法应对,陆惊澜打算今晚找个客栈稍作休息。
这是一座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小城镇,镇上也只有一家名为“客栈”的客栈。
陆惊澜没有挑剔,问店家要了一间房,正要上楼休息。
就见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小少年,店家看见他,惊讶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快天黑了怎么还在外边乱跑?”
话是这样说,但小镇不大,常住此处的人家都彼此认识,店家很确定眼前的少年不是镇上任何一家的孩子。
溪无忧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碎银,踮起脚放在高高的柜台上。
“我要住店。”
店家一愣,又问:“你只有一个人吗?你的父母呢?”
溪无忧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我要住店。”
店家还在犹豫,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这个孩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这背后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事。
见店家为难,溪无忧脾气也上来了,重新拿回自己的银子,哼声:“不愿意就算了!”
忽然从后方伸出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了溪无忧的手腕。
在两人接触到的一瞬间,溪无忧立即炸毛,陆惊澜也有片刻的晃神。
稍微稳定心神后,陆惊澜对店家说:“他是跟着我的。”
说完,还不等店家反应过来,陆惊澜就拽着溪无忧上了二楼,将房门反锁。
直到被松开,溪无忧才从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满是恐惧地看着陆惊澜。
方才,在被陆惊澜触碰的一瞬间,溪无忧心头无缘由升起了一种好似生命即将被剥夺的惶恐,把他吓僵住许久。
一大一小两人在房间里无声对峙。
陆惊澜上前一步,溪无忧便往后退一步,直到碰到桌角。
感觉诡异的不只有溪无忧一人,刚才陆惊澜心中也出现了难以名状的感受,他的视线忽然变矮,就仿佛是通过溪无忧的眼睛在看世界一般,但这种感受很快又消失了。
“你……”
陆惊澜刚一开口,溪无忧就警惕地躲到了桌子后面。
“你别过来!”
陆惊澜停下步子,想对他解释什么,还未说出口,迎面就飞来一个凳子,他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等他回头,溪无忧已经跑到了门口。
然而门锁没那么快解开,在溪无忧和锁作斗争的时候,陆惊澜已缓步走到他的身后,抓住衣领,把人凌空提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陆惊澜问。
“我!”溪无忧磕了一下牙,“我还有急事要办,没功夫陪你耗!不行吗?”
陆惊澜蹙眉:“你究竟要去哪里,你一个小孩,又无修为傍身,你难道想独自上路吗?”
溪无忧在半空中挥舞手脚,企图挣脱,同时喊道:“我去找虞影!我找他有事,很重要的事,你不要阻止我!”
纵使他如何挣扎,陆惊澜始终稳稳地抓着他,闻言沉思片刻,决定道:“你一个人去魔域太危险,跟着我,等我办完事情把你带过去。”
“不要!我这件事很急……唔!”
溪无忧还没有说完,陆惊澜已经在他脖子后面巧妙地掐了一把,将人直接掐晕过去。
……
等溪无忧再度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仍是躺在一家客栈之中,只不过这家客栈比之前那家干净明亮多了。
陆惊澜坐在床铺对面的桌后,用一方丝绢认真擦拭着碎云剑。
溪无忧从床上坐起来,依旧用凶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觉察到溪无忧醒来,陆惊澜抬首,解答了他的疑惑:“这里是神霄宗山脚下,宁和府内。”
溪无忧直接两眼一黑,魔域位于西方,自己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走了不到一半,结果这下好了,一下就被陆惊澜带到了位于东方的神霄宗山脚下。
“你带我到这儿来做什么!”溪无忧简直气晕。
“我说了,等我事情办完,带你回魔域。”陆惊澜道,“比你自己靠两条腿走去快多了。”
这话……太有道理,溪无忧竟无法反驳。
无奈他只能软了态度,问:“那你要办什么事,需要多久?”
陆惊澜放下丝绢,将碎云剑举起,转正,寒芒于剑身流转。
“我去拿一样东西,很快就结束。”——
入夜后,陆惊澜叮嘱溪无忧就在客栈中待着不要乱跑,告诉他自己最迟明天早晨就会来接他。
溪无忧丧头耷脑地答应下来。
随后陆惊澜换上神霄宗弟子袍服,对自己的脸施加了简单的易容法术,离开客栈,正大光明地走进了神霄宗的护山大阵之中。
他身上有神霄宗弟子令牌,因而不会引发护山大阵的警觉。
夜幕掩护下,低阶弟子无法发觉他脸上的易容法术,只会当他是某个不认识的同门,神霄宗弟子众多,互不相识实属正常。
因此,陆惊澜如常行走在宗门的道路之间,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过接下来他就不得不直面巡逻弟子了。
陆惊澜此行目的正是陆洲遗留在宗门内的那最后一点灵光。
他要把这点灵光取出来毁掉,彻底断绝陆洲复活的任何希望。
陆惊澜自认是个自私的人,既然老天让他脱离陆洲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就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灵光储存在林影秘境深处的秘密空间之内,此时并不在成蹊堂一年一度的试炼期内,所以一般来说,不会有弟子在深夜前往林影秘境。
林影秘境的戒备不算森严,毕竟整个秘境都处在护山大阵的庇护之下,不会有外人闯入,巡逻的弟子也只是为了防备其他弟子会擅自闯入惹出祸事。
眼前暂且只有一个巡逻弟子,陆惊澜不再迟疑,直接走上前去。
巡逻弟子发现他,大声询问:“你是谁?做什么的?”
陆惊澜二话不说,一把将那弟子擒住,按在地上,一掌敲晕。
接着陆惊澜从他身上找到了开启阵法的令牌,找到附近一处进入秘境的传送阵,按了上去。
霎时幽蓝微光倾泻而出,陆惊澜的身影随着光芒一同消失。
进入林影秘境之后,陆惊澜目不斜视直奔目标而去。
上次柳青岩带他来过,他已经将位置记了下来,唯一需要冒险的,是开启秘密空间还需要另一块令牌。
陆惊澜确认过,首徒令牌和宗主令牌的权力几乎对等,连宗门安放禁术的藏经阁都能够畅行无阻,应当也能够进入秘密空间。
只不过……一旦动用首徒令牌,柳青岩就会立即知道自己回来了。
所以必须要快,在宗门反应过来之前,拿上东西离去。
来到上次的传送阵前,陆惊澜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令牌,似是在下定最后的决心,而后终于抬起手,将令牌按了上去。
白光乍现。
再睁眼,已经来到了上次的那片极寒的皑皑雪原,雪原中央,血红的灵光万年如一日般,微微浮动着。
陆惊澜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乾坤袋,走上前去。
上百步后,他终于来到了这团陆洲最后遗留下的灵光之前。
灵光是修士智慧、修为或意识的凝结体,只要毁掉这个东西,陆洲残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会消失。
从此,自己就能够成为真正的、独立的人,不作为任何人复活的容器而生。
陆惊澜忽然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竟然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心同样跳得很快。
究竟是为即将到来的新生而激动,还是……旁的什么情绪?
陆惊澜已然无法分清。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团猩红灵光的瞬间——
“弟子陆惊澜,速速停下你手上的动作,举起手蹲下,否则我们只能使用武力将你制服了。”
第162章 第162章失败。
陆惊澜猛然回头,没想到宗门的人会来得这样快。
不,不对,自己的动作都很隐蔽,即便肯定会被发现,也起码要等到天亮之后。
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他未曾预料到的差池。
可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了,陆惊澜动作迅速将灵光收入乾坤袋中,紧接着抽出经过淬炼的碎云剑,剑气凛然。
看见他拔剑的动作,林传凤和身后的獬豸堂弟子齐齐警惕起来。
清晨天刚亮,林影秘境巡视弟子的换班时间,有人发现一名巡视弟子不知被何人击晕在地,立即通报了管事弟子。消息很快传到獬豸堂,林传凤不敢耽搁,当即带了十名弟子先来查看。
林传凤直觉此事会与失踪多时的陆惊澜有关,便没有胡乱搜寻,直接带着人来到了秘境深处雪原。
果真看见陆惊澜站在陆洲长老遗留的灵光之前,怔怔出神。
其实连林传凤也不明白,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陆惊澜应当是昨晚就潜入了宗门,为何又要滞留整整一夜不动手,非要等到被宗门发现?
但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她深想。
林传凤同样拔出佩剑,高喊一句:“动手!连人带宝物拿下!”
獬豸堂弟子们一拥而上,几人干扰,几人攻击,他们时常一同战斗,配合恰当而默契。
若是换了宗门其他弟子,必定很难招架十个獬豸堂弟子的同时进攻,不多时便会败下阵来。
然而对上如今表面看起来只有元婴修为的陆惊澜,他们的进攻就显得有些笨拙和破绽百出了。
碎云剑流光烁金,剑气所过之处陡然竖起一道道尖锐的冰锥,几名獬豸堂弟子被划伤,他们的进攻节奏一下便被打乱。
随后陆惊澜一把将碎云剑插入地面,借周围冰原源源不断的寒气,地面上展开一片阵法,符文在阵法中转动,阵法启动,眨眼间将除了林传凤之外的所有獬豸堂弟子冻结在原地。
林传凤的小腿处也爬上了一层层叠加在一起的厚重冰晶,禁锢住了她的动作。
将所有人都制服后,陆惊澜拿着剑,越过林传凤,走向出口传送阵。
林传风咬了咬牙,喊住他:“你为什么要叛出宗门?神霄宗由你一手建立壮大,凝聚了你千百年的心血,以你的身份,只要你愿意回来,宗门难道还能罚你吗?”
这段时间陆惊澜失踪,宗门内已然有了些风言风语,说他是叛逃到了魔域,据说还与魔尊同进同出。
陆惊澜停下脚步,回首看她,微微眯起眼:“我什么身份?”
林传凤顿了一下:“你……不是陆洲长老吗?我已经知道了……”
陆惊澜立即调转脚步,来到林传凤面前,攥紧了她的衣领:“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近距离看着陆惊澜的眼睛,林传凤忽然明白了什么,惊讶道:“难道你自己却不记得?”
陆惊澜咬牙,腮帮鼓动几下,忍耐后将她松开:“我不是陆洲。”
谁知林传凤不依不饶,非要对他说:“不,肯定是出了什么差错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陆洲!我去过临水村,问了陈氏,她向我确认过,当初被陆泰然从宗门盗走的那棵神树所变作的婴孩就是你,而宗门的长老们都知晓,那棵树是陆洲长老遗骸所化,只等时机成熟,便能复活于人间!你就是陆洲!”
“唰——!”
几十根冰棱霎时生成,无限逼近林传凤的脸与胸膛,只差分毫就要将她刺穿。
林传凤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陆惊澜紧握着剑柄,手都掐得青白,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即便林传凤说得都是真的,但那又怎样?
自己早就猜到陆洲的筹谋,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死战到底,看到底最后是谁能留下来。并且他已经将陆洲的灵光拿到了手,只要毁掉这个……自己就能彻底解脱。
所以根本不需要在意林传凤的话。
或者……干脆杀了这个聒噪的家伙?
心念流转之间,一道金光骤然射出,擦着陆惊澜的侧脸而过,若非他躲闪及时,必定叫他整个人脑袋开花,但即便如此,金光也擦伤了他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
陆惊澜肃然,转头看向金光所发出之处,便见鸣金长老不知何时前来,神情严肃,充满戒备地看向自己,手中佩剑已然出鞘。
“弟子陆惊澜,我劝你放下佩剑,交还宗门至宝,束手就擒,宗门定会从轻处罚。”鸣金长老警告道。
然而陆惊澜冷笑一声,反问:“宗门至宝?我手里的这份灵光是属于宗门的东西吗?”
鸣金长老脸色一变,随后咬牙:“我不与你辩论此事,速速……”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陆惊澜已然再度出手,不退不让,与出窍期长老正面对抗。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招百回,鸣金长老暗暗惊叹,不过数月不见,陆惊澜的修为竟然再度提升,能与自己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自己还隐隐落于了下风。
这根本不是元婴期修士能够达到的实力!
又过了百招之后,鸣金长老已经有些应对不及,刹那露出一个破绽,便被陆惊澜抓住机会击飞了佩剑,与此同时碎云剑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只是来取一样东西的,不想杀人。”陆惊澜道,“长老若让路,我即刻就走。”
鸣金长老不甘地瞪着他,一时没有回答,似乎在权衡要不要放他离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
“你在宗门打打杀杀,如此放肆,难道还妄想宗门会放过你?”
陆惊澜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柳青岩带着雷音长老以及上百名弟子进入了秘境,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柳青岩站在人群前列,越步出来,一抬手,身后弟子们齐齐拔剑。
柳青岩也不多说半句废话,直接下令:“抓人。”
上百名弟子同时飞身而出,朝陆惊澜攻来,汹涌人潮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团浓重的乌云,向陆惊澜重重压来。
陆惊澜脸上不见半点慌张,身处冰原之中,四周的千尺冰雪均能为他所用,碎云剑一出,方才的大范围法阵再度显现。
为了节省灵力,陆惊澜只冻住了所有人的腿脚,只眨眼一瞬间,就化解了上百人的攻击。
可就在此时,柳青岩嘴角一勾。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陆惊澜刚刚耗费了不少灵力,还未调息完成的这短短一刹那。
柳青岩身后一闪而过一团黑雾,他握手成爪,面前的空间发生了扭曲。
陆惊澜终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想要抵挡,却依旧是慢了一步。
炼化之法!
柳青岩竟然想要当场将陆惊澜的修为全部炼化。
从柳青岩手中使出的炼化之法与从前的蛇妖不同,他修为更深厚,对法诀掌握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一旦让他得手,根本不会像蛇妖那般还需一段时间才能真正炼化完成,而是仅仅一瞬间就会被他吸走修为。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封锁自己的经脉,让他无从下手。
陆惊澜也确实这样做了,但他刚一封锁自己的经脉,柳青岩当机立断收手,同时身旁雷音长老出手如电,一下抛出捆仙绳,将陆惊澜牢牢绑住。
看来他们早就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一一做了应对之策。
捆仙绳能够压制修士的所有修为,陆惊澜身上的捆仙绳乃最高品级,渡劫之下的修士,一旦被捆住,都会变得和凡人一样脆弱。
冻结阵法顷刻间消失,两名弟子上前,按住了陆惊澜,从他身上搜出了装有灵光的储物袋。
柳青岩缓缓走到陆惊澜的面前,扫了他一眼后,转身面向在场的上百名弟子们。
“老夫在此要公布一个宗门秘辛,众弟子听好。”
弟子们闻言,肃容,洗耳恭听。
“想必所有弟子都曾听说过神霄宗唯一一位大乘长老陆洲的名号。陆洲长老英年早逝,却给宗门留下了一棵由其遗骸所化的神树树苗,只待时机成熟,他便能借由树苗重塑躯体,返回人间。”
如他所说,在场无人不知晓陆洲长老的事迹,站在实力巅峰的大乘修士,带领宗门走向鼎盛,一手剑法无人能敌,时至今日还有不少人对他崇敬有加。
众弟子不知宗主为何突然提起陆洲长老,但已经愈发认真地听下去。
柳青岩指向陆惊澜,说:“而他,就是神树树苗成熟后幻化成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陆惊澜就是陆……”
“可陆长老不是大乘修士吗?”
所有人七嘴八舌起来,场面变得闹哄哄,柳青岩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才接着说下去:
“陆洲长老陨落后,宗门人才逐渐凋敝,后又遭受了星月之战的重创。时至今日,宗门内高阶修士匮乏,实力大大下滑,空有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却不知还能维持到几时。然而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
“虽然神树树苗尚且还不是真正的陆洲长老,不过只要将他与陆洲长老遗留的灵光结合,定能将长老复活,此后我宗门将再度迎来大乘修士坐镇,复兴宗门指日可待!”
弟子们被他慷慨激昂的腔调引出了一腔热血,竟跟着齐声吼了一句:
“复兴宗门,指日可待!”
柳青岩十分满意弟子们的反应,微仰着脖子,享受这一呼百应的时刻。
连一旁的雷音长老都激动得面色发红,眼底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唯独陆惊澜,仿佛对他们所说的话毫不关心,只定定地看着柳青岩的背后。
那里有一团浅淡到极容易忽略的黑雾在涌动,好似有什么脏东西附身其中。
第163章 第163章鬼魅。
直到陆惊澜被押送出秘境,看见外界天光大亮,才终于明白今日自己的疏漏出在哪里。
秘境内的时间出了问题。
陆惊澜确定秘境内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一样,唯独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他与灵光对视的那段时间,他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受,或许在那时,他就进入了一种玄妙迷*幻的境地,以至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百密一疏,无法预料的失误导致了他的满盘皆输。
陆惊澜此刻没有无谓反抗的打算,平静地任由身边两个弟子押着自己。
林传凤对那两个弟子吩咐:“把人带去地牢。”
却被柳青岩忽然打断:“不,将人带去苍翠殿,由老夫亲自看管。”
林传凤有些意外,但毕竟是宗主的命令,她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苍翠殿,陆惊澜被关押在一间空置的房间内,柳青岩亲手在门上画下了禁制,捆仙绳也依旧绑在陆惊澜的身上,各类防备,滴水不漏。
全程陆惊澜也表现得相当老实,没有再度暴起发难。
他只在柳青岩转身离去之前,用很低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柳青岩的脚步稍顿,随即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走出了屋子。
没有人发现他在听见陆惊澜的问话之后,嘴角扯出的一抹诡异微笑。
锁上门后,自从柳青岩他们出现就变得格外沉默的鸣金长老突然发问:“师兄,你方才在秘境中说的都是真的吗?”
柳青岩停下脚步,回答:“自然是真的。”
鸣金长老看上去有所顾虑,迟疑道:“已经死去了五百年的人,真的有复活的可能吗?复活之后的陆洲长老,还是从前的陆洲长老吗?”
柳青岩皱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颇为严厉地质问:“你问这些是何居心?难道你不愿意宗门再度复兴吗?”
“师兄你怎么能如此揣测?”鸣金长老感到冤枉,“我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疑虑……”
雷音长老突然打断他:“宋师弟,你休要继续胡搅蛮缠了,复活之后的陆洲长老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人,对我们来说难道重要吗?只要他拥有大乘境界的实力,能够带领宗门走向复兴,我们就应该将他复活。”
柳青岩对雷音长老这番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冷冷看着鸣金长老,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鸣金长老无可奈何吞下所有的疑惑,摇摇头:“没有了。”
于是柳青岩转而对雷音长老说:“接下来我会闭关一段时间,专心准备复活仪式,宗门的事就交给马师弟了。”
雷音长老欢欣领命:“是。”
望着柳青岩离去的背影,鸣金长老总觉得他们的这位宗主师兄有什么地方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改变。
……
是夜,乱石阁。
柳青岩表情扭曲痛苦,跪趴在地上,整个人被汗水湿透,好似刚从水中被打捞上来。
他趴在地上,汗水大滴大滴往下淌。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附身于我有什么目的!”
屋内明明除了柳青岩自己以外别无他人,他却好似在愤怒地质问着谁。
下一刻,柳青岩的声音变得阴森尖细,“嘿嘿”笑着说:“我是谁难道重要吗……我是来帮助你复兴神霄宗的……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柳青岩的声音再度变得正常:“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我不会任由你乱来!”
“嘿嘿嘿嘿……你要杀死我吗……可我就在你的身体里……你要杀死我……就只能自己先去死……你舍得自己去死吗?”
柳青岩眼中划过挣扎,但很快他的眼神变得奸邪,那来历不明的幽魂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取得了身体的支配权。
片刻后,柳青岩撑着身子,重新站起来,掐了一个法诀,清洁了自己身上的汗渍,接着唤来一名小道童,让他帮自己找一件新的道袍出来。
小道童平时就是服侍柳青岩起居的,熟门熟路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他背对着柳青岩,全然没有察觉到后方投射而来的觊觎视线。
好饿……
在星月湖困守了两百年……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饥饿……
眼前这个小道童不错……虽说才刚刚练气一阶,但因为从小生活在神霄宗,浑身灵气都被养得极为纯净……
“啊,找到了。”
小道童拿起刚才一直没找到的那条腰带,一转头,就看见宗主大人正满眼血红,好似饿狼一般盯着自己。
“宗主……?”小道童有些害怕,背靠在了衣柜上。
柳青岩猛然出手,手掌成爪,罩住了小道童的脑袋,随即屋内掀起了一阵小风暴,伴着小道童痛苦的叫喊,在漆黑的深夜中显得那般妖异可怖。
不消片刻,小道童的声音彻底停止。
柳青岩松开手,已经几乎变为骨架的小道童尸骸瞬间坠落在地——
宁和府客栈内。
陆惊澜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袋碎银,沉甸甸的,足够溪无忧在宁和府中大吃大喝好几天。
这天早晨,溪无忧正捧着包子喝豆浆,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他忍不住去捂住额头,豆浆被打翻,手中的包子也掉在地上,被一只悄悄溜进来的野狗叼走。
然而溪无忧此时已然无法去追讨自己的包子了,他看见了一幅幅奇怪的景象,背景应该是在神霄宗内,陆惊澜被数不清的人包围,最终被擒,关入了某个房间严加看守起来。
与他第一次使用感应之法所看见的那些景象很类似,但比上次更加清晰。
溪无忧顾不得考虑为什么自己没有主动使用却看见了这些画面,他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陆惊澜被抓了?是已经被抓了还是将要被抓?
溪无忧当即就想去神霄宗搞清楚事情真相,但几步跑到客栈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自己只是凡人,就算能够想到办法进入神霄宗,又真的能帮到陆惊澜吗?
别到时候陆惊澜没救出来,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稍加思索后,溪无忧决定暂且不管陆惊澜了,赶紧收拾东西前往魔域要紧,就算陆惊澜被抓了,只要将此事告诉虞影,他一定能有办法救人。
而且自己本来就打算去告诉虞影自己看见的未来,都怪陆惊澜才耽搁了。
要是能写信就好了,随便哪只受过训练的信鸽都比自己走得快啊!
只可惜没人知道魔宫的具体地址啊可恶……
溪无忧一边思考,一边回到房间,动作迅速地收拾了行囊,背上就走。
他行色匆匆,一股风似的跑出了客栈,客栈掌柜的在后面追问他今晚还住不住,他都没听见。
两刻钟不到,溪无忧就已经从客栈跑到了西口码头,他打算先走水路到玄雪州,再翻越边境去魔域。
可溪无忧刚到码头,就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天枢仙师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正在给人看手相。
“嗯……老夫瞧夫人这一生虽无大富大贵,但的的确确是平安顺遂,儿女双全,孝顺父母,家庭和睦,子孙满堂之命相啊!”
站在他对面的妇人被说得红光满面,捂着嘴笑:“哎哟,老先生算得真准!”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铜板,递给了天枢仙师。
溪无忧:“……”
眼见那名妇人要走,溪无忧一个激灵,迅速低下头,想要掩藏自己的相貌,赶紧溜走。
他是从太仪宗偷溜出来的,只给天枢仙师留了一封让他勿要担忧的信,如果被发现,肯定要被好好盘问一顿的。
趁天枢仙师还在数钱,快跑!
然而两个铜板实在没什么可数的,溪无忧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按住了肩膀。
回头看去,天枢仙师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跑什么啊,孩子?”
溪无忧:呃你听我狡辩……
没过多久,两人上了码头的客船,于一间客舱里的桌前对坐。
天枢仙师悠然喝着茶,对面的溪无忧心虚地低头沉默。
“想好怎么说了吗?”天枢仙师慢慢放下茶盏,问。
溪无忧心里已经被愧疚填满,刚才天枢仙师告诉他,说自己看到他留下的那封信之后始终放心不下,便卜算了他的方位,找了过来。接着天枢仙师问他,为何不辞而别,溪无忧难以启齿其中缘由。
天枢仙师如此挂念自己,溪无忧实在无法对他撒谎。
可他又不敢说自己跑出来是想去魔域找当今魔尊大人……
仙魔不两立,万一天枢仙师知道自己和魔尊有关,厌恶了自己可怎么办?
“你若有顾虑不愿说,老夫也不勉强你了。”天枢仙师摸摸胡子,“只不过你一人上路太过危险,接下来无论你要去哪,老夫便陪着你好了。”
溪无忧一惊,脱口而出:“不行!”
天枢仙师态度也很坚决:“那么老夫的回答也是不行,你不要老夫同行,你就随老夫回太仪宗。”
溪无忧实在没办法,又低下头来,咬着嘴唇,小声说:“我……我要去魔域。”
“魔域?”天枢仙师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点,“为何?”
既然都坦白了,溪无忧便不再忸怩,解释道:“我与当今魔尊相识,他救过我的命,可以说是……性命之交。上次我在感应之中看见的未来,就是有关于他的,我想去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多加当心。即便天机不可泄露,但我也想在他真的遇见那件事的时候,好歹能在他身边,看能不能帮上忙。”
“糊涂啊!”天枢仙师感慨。
果然如此……
溪无忧心虚地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像个鹌鹑。
谁知接下来天枢仙师却说的是:“你个小娃娃,做什么操心他一个大乘修士的安危?还想着能不能帮上忙!你就没想过自己去了也会被卷入其中?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啊……?”
溪无忧愣住了,他没想到天枢仙师的第一反应是关心他。
他自己是真的从未考虑过自个儿的安危。因为他在这之前是虞影的系统,保护宿主是他刻画在程序底层的代码,只要宿主遇见危险,系统就要无条件保护宿主,即便自己被摧毁。
天枢仙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溪无忧,最终叹气:“罢了,便是魔域,老夫也陪你走一回!”
这下,溪无忧彻底呆住了。
片刻后,他忽然哇哇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断线一样噼里啪啦往外淌。
天枢仙师吓了一跳:“你这是作甚,哭什么!难道就这么不想老夫在你身边?”
溪无忧一下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呜呜呜、嗝、爷爷你……你真好!”
天枢仙师老脸一红,但还好他的长胡须掩盖了这一点,他磕巴道:“你、你知道就好!快别哭了,擦擦眼泪。”
恰在此时,客船收锚启程,破开风浪,一往无前地向西而去。
第164章 第164章一笔勾销。
深秋,午后阳光正好,天高气爽,树叶被渐渐变凉的北风染成金黄,从枝头脱落,飘零在地。
一枚脉络清晰的金红色树叶被罗渊捻起,放在了面前桌上的一个小窝里。
在他的腿上,蹲着一只……有点像老母鸡的胖乌鸦。
“喜欢这片树叶吗,金色的、还会发光。”罗渊低头询问腿上的小鸟。
并不是胖只是体型硕大的小乌鸦勉强回答了一句:“嘎。”
罗渊居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喃喃道:“看来你还是更喜欢闪闪发光的宝石。”
说着,罗渊随手把树叶扔出了窗外,又打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枚圆润透亮的珍珠,放进了小乌鸦金贵的窝里。
“嘎。”
这还差不多。
小乌鸦一般满意吧,毕竟他自己筑的巢里面塞满了各种珍贵的宝石,被太阳一照,流光溢彩,特别豪华、特别好看。岂是眼前这个小破巢可比的?
“你喜欢就好。”罗渊笑着关上抽屉。
虞栖梢扫见空空荡荡的抽屉,终于回神,想起来罗渊现在寄人篱下,身无长物,好不容易有点积蓄结果全拿来给自己搭鸟窝了,这岂非让自己欠他更多了!
三个月前,魔尊大人给虞栖梢放了假,让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起初,虞栖梢本来是想拒绝的,因为自从他被魔尊大人孵化出来之后,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注视着大人、跟着大人。大人还在寂无宫,他怎么可能会想离开。
但一瞬间,虞栖梢脑海里浮现出了某个人的身影,让他改变了主意。
自己才不是关心罗渊,只是想来看看他还活着没。
当时,顾夕迟叮嘱虞栖梢不要手下留情,虞栖梢自己也明白,罗渊知晓了魔尊大人尚在人世的秘密,想要让他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可虞栖梢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选择了搜魂。
被搜魂的人可能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可能变得呆傻,可能会丧命,但也有可能活下来。
若是能控制好搜魂的力度,只让罗渊失去记忆,那就可以在不杀他的情况下保证他不泄露秘密。
于是虞栖梢用尽了全力控制好搜魂的程度,好歹算是保住了罗渊的一条性命。
而在搜魂的过程中,虞栖梢不得不阅读了他整个人生的记忆。
虞栖梢看见了孩童时期的罗渊,他生长在一个殷实、简单而又幸福的家庭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意外被测出灵根,父母却心疼他,不愿将小小年纪的他送入仙宗吃苦,于是顶着家族的压力,把他留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之后,罗渊以雷天灵根的禀赋进入神霄宗。他比身边许多人起步要晚,但天赋不错,又肯勤学苦练,因而进步飞快,才满三十岁就突破了金丹期,从成蹊堂出来,被纳入雷音长老名下成为亲传弟子。
然而进入霆云殿后的生活并不如罗渊的意。雷音长老的亲传弟子太多了,他无法得到师长的悉心教导,也没能分到比其他内门弟子更多修炼资源。
相反,他还要承担处理许多从前没有的宗门事务,包括跑腿、巡视、看守,甚至采购……
但他从不抱怨,每日认真做好分内之事,也没有懈怠修炼,还会帮身边的师弟师妹们分担。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八年,罗渊终于突破了元婴,成为当时宗门内最年轻的一批元婴弟子。他也因此获得了雷音长老的奖赏,成为了骨干弟子,开始处理比以前更多的事务,更尽责地引导和管理师弟师妹们,更刻苦地修炼。
如果就这样平安地过下去,几十年后,罗渊应该能够突破出窍期,顺利出师,成为和雷音长老平起平坐的宗门长老,然后顺理成章地卸下大多数俗务,专心求仙问道。
然而虞栖梢这个变数毫无道理的突然闯入了罗渊的生命,将从来勤勤恳恳、全然无辜的他,卷入了仙魔两道的仇怨之中。
虞栖梢从这些记忆中看到了一个刻苦努力且对身边人友善的罗渊,可这样好的一个人,他大有可为的光明前程,只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就全被毁了。
愧疚将虞栖梢席卷,所以他才会这般放心不下,一定要来亲眼看看罗渊的现状,还不知不觉留了下来,陪他整整三个月。
纵使搜魂时虞栖梢已十分小心,但还是出现了意外,除了记忆之外,罗渊还失去了所有的修为,连灵根都被搅碎,永远无法再次修炼。
这就意味着他的生命从现在开始,就变得和凡人一样短暂脆弱,不知何时,死亡就会降临在他身上。
虞栖梢心里酸酸的。
这个人现在既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自己会保护他,把欠他的还给他。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虞栖梢的思绪。
罗老爷搓着手站在门外,表情恭敬到有几分害怕,对屋里喊话:“明日就要开始打造别院的家具陈设了,晚辈来请示老祖,对家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和偏好呢?我好交代下面的匠人按照老祖的意思去做。”
虞栖梢伸长脖子看向门口,罗渊却仍然对外界其他人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盯着虞栖梢。
虞栖梢只好从罗渊的腿上飞下来,凭空变回人形,对罗渊说了句:“我去和他说说。”
罗渊的情绪随之变得有些低落,他不喜有人打扰他和小乌鸦的相处。
虞栖梢突然打开门,把罗老爷吓了一跳。
看着出现在眼前圆脸圆眼睛看上去温和软弱的少年,罗老爷却是吓得面色发青,半点不敢怠慢,点头哈腰,殷勤地叫他“仙君”。
罗老爷到现在都记得这个少年第一次出现的那天:
看见罗渊住在那阴暗的、充满了尘土气息的偏院里,少年发了一场大火,一脚踏碎了那本就破败院落的地砖,紧接着一片熊熊烈焰从他脚下升起……
总之直到现在那个院落还在整修,地面是全废了,必须重新烧制青砖铺上。房屋的墙也烧黑了,窗棂烧坏了,屋里的家具也只剩个灰,全部都要重新建造。
还是神霄宗的仙君讲道理啊,只是碎了他一个瓷瓶。
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罗渊原本住的院落被烧毁,罗老爷迫于虞栖梢的淫威,不得不和夫人一起搬到长子的院落,借了一间屋子,挤一挤,把自己的大院子腾出来。
于是罗渊搬进了罗老爷的大院子,住得宽敞又舒坦。
罗老爷这段时间天天跑去盯别院的修建进度,原因无他,实在是他太想赶紧把罗渊这尊大仙挪走,住回自己的院落。
虞栖梢不知道罗老爷丰富的内心想法,他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家具全用上好的桃木,至于陈设,你看着安排,只别太寒酸。”
“是是是,晚辈一定办好。”
由于罗老爷现在一看见虞栖梢就会想到自家那毁掉的院子,想到自己和夫人只能挤在紧巴巴的小屋子里,想到家里平白多支出去的上万两银子……再想下去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厥过去了,于是说完事情便立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罗老爷的到来提醒了虞栖梢一件事——别院已经要修好了,罗渊将要有自己新的安身之所,而三个月期限已至,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虞栖梢转身回到屋内,罗渊见到他就笑了起来。
“想出去散步吗?”罗渊问。
虞栖梢没说话。
罗渊思索片刻,又问:“那我继续教你下棋?”
虞栖梢摇了摇头。
罗渊有些苦恼了,最后提议:“我们去街上买些好看的话本回来?”
“罗渊。”虞栖梢忽然开口,“我该走了。”
话音落,周遭忽然变得极为安静,能听见窗外小鸟叽叽喳喳,拍打着翅膀最终飞离枝头的声音。
罗渊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他像是没有听清楚,沉声问:“什么?”
虞栖梢知道他肯定听清楚了,不过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要走而已,别过眼,有些心虚地解释起来:
“我还有要事在身,必须要走。刚才罗老爷过来告知,替你修建的别院很快就会竣工,到时候你和他们分开住,能自在很多。等我一有空,就会过来看你。”
“哗啦——!”
桌上由罗渊亲手一点一点精心搭建的小窝又被他亲手推翻在地,各色宝石绽开散落一地,还有一枚绿色的石头因为太脆,跌成了无可挽回的碎片。
“骗子。”罗渊看向虞栖梢的眼神中竟闪过瞬间的恨意。
这一刹那,虞栖梢脊背发凉,甚至怀疑罗渊是不是并未失去记忆,所以才会这样痛恨自己。
但那只是一瞬,快到令人怀疑是不是错觉,罗渊接着又走到虞栖梢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就像他此刻仍然是一只小鸟那般轻柔小心。
“你要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带我一起吗?”
虞栖梢当即反对:“不行,路上太危险,你还是待在这里更周全。”
罗渊的眼神垂落,低声:“所以你又要抛弃我了。”
他的落寞刺痛了虞栖梢,思索片刻后,虞栖梢眼神变得坚定,将手搭在罗渊的手上。
“我带你一起。”他说,“我想清楚了,路上危险我可以保护你。等到了寂无宫,我会替你去求大人,请他想想办法,为你重塑灵根。”
“太好了。”
罗渊顿时开心,一把将虞栖梢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虞栖梢从未和其他人这样紧密地拥抱过,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为好。
“呃呃呃!你快松开我!”
“不要,我还要更加用力地抱紧你。”
第165章 第165章新生代。
天还未亮,尘烬殿内没有点任何烛火,黑沉沉压得人呼吸困难。
虞影从浅淡的梦境中惊醒。
几个呼吸后,虞影缓缓坐起来,随手拭去额角的冷汗,与此同时,青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他还没回来是吗?”虞影坐在床边穿上鞋,问。
青翎的声音向来是那样公事公办,回答:“是。”
以前虞影从不觉得青翎这样有何不妥,今日不知为何,他却有些挑剔到近乎苛刻,冷嗤了一句:“你就没有别的话来报我吗?”
他忽然的责备让青翎一时茫然,想了想又说:“……有,今日各部族的竞选者都差不多到齐了。”
“……算了,是我的错,不该迁怒你。”虞影扶额,“你先下去吧。”
青翎担忧地看了虞影一眼,最终还是乖乖听话离开。
虞影站起来,换上外袍,穿袖子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手腕上的双生扣,陷入了沉思。
已经三个月了,陆惊澜离开之前信誓旦旦承诺自己只是去取回一样东西,很快就能回来,可直到现在,他仍旧音讯全无。
偏偏竞魁盛会召开在即,几乎所有人手都在忙着组织这场盛事,虞影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去神霄宗寻找,他自己更是不可能轻易离开寂无宫。
唯有双生扣尚在,告诉他陆惊澜还活着。
虞影轻轻摩挲着双生扣,眼底各种情绪涌动不休,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神色如常地整理好着装,佩戴好所有的饰品,恢复成往常那位强大无匹的魔尊大人,走出寝殿。
他一出门,就有一名小妖来询问:“大人,天色还早,现在就要叫族长们过来吗?”
虞影一边往前走,一边交代道:“我去练剑,一个时辰后,叫他们在正殿等着。”
“遵命,大人。”
……
竞魁盛会召开在即,近来寂无宫热闹非凡,无数年纪适宜的魔修和妖修蜂拥而至。
要说夺魁热门,自当非四大部族的竞选者们莫属。
虞影身后跟着四大部族的族长,一行人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俯瞰而下。
盛会还有几日才正式开始,但大多数竞选者早早就到了,正在抓紧时间熟悉比赛场地。
狐族族长一眼看见了底下的自家小孩,笑呵呵对虞影说:“魔尊大人,你瞧年轻人们多有活力。”
虞影微微一笑:“那孩子就是之前送来寂无宫的那个吧。”
听他提起这茬,狐族族长的脸色有瞬间凝滞,但很快又若无其事道:“是啊,他资质不错,修炼也算刻苦,只是性子有些顽皮。”
虞影笑而不语,鹿族族长也走上前来,为他介绍自家竞选者。
此次竞魁盛会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魔尊大人到底会选谁做自己的亲传弟子,因此族长们都绞尽脑汁想要自家孩子多在大人面前露露脸。
而在下方的竞技场上,四大部族的竞选者也注意到了看台上经过的人影。
白轩激动得脸颊微红,和身边的虎若奇说:“诶,你注意到了吗,刚才魔尊大人在看我们这边。”
虎若奇身材高大强壮,皮肤黝黑,眼下画了两道黑色的条纹,他是虎族族长的次子,是族中修为最高的年轻人。
他听见白轩的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白轩暗骂他是个闷葫芦,转而和旁边的少女搭话:“鹿黎,你觉得咱们之中谁能得魔尊大人青眼,成为他的唯一的亲传弟子?”
被叫做鹿黎的少女眼睛圆又黑,灵动天真,下巴微昂,眼中一派骄矜与自信:“自然是比试的第一名。”
白轩反驳她:“那可未必,魔尊大人只是说会在竞魁盛会中挑选优秀之人收作弟子,没有说一定就是第一名。”
鹿黎不假思索:“第一名就是最优秀的。”
白轩冷哼:“听起来好像你对第一名已经稳操胜券了。”
“我会尽全力去争取。”鹿黎不屑地扫他一眼,“不会和你一样,还没开始比,就觉得自己得不了第一。”
“你这个丫头!我年纪比你大,你能不能放尊重点!”白轩大喊。
鹿黎哼了一声,抬着头的样子好似一名高傲的公主。
“哈哈哈哈这是谁在白日做梦啊,说的梦话都传遍整个会场了,别把人笑死了。”
三个人嬉笑着走过来,是蛇族的竞选者们。
“无论最优秀的还是第一名,必定是我们的族人易泽,你们所有人的修为都比不过他,还在这儿妄想得第一呢?”
站在三人中间的阴郁青年正是蛇族最强大的竞选者,名为易泽,他不发一言,一双绿色的竖瞳冷冷地锁定面前的白轩他们。
白轩气不过,看着那个笑得最大声的人,威胁道:“你最好期待别在第一轮比试遇见我,否则我会要你好看。”
那人修为比白轩低了不少,闻言一时气结,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反驳:“口头上逞威风罢了,你才是祈祷不要在第一轮遇上易泽才对。”
易泽偏过头,对身后跟着的人说:“够了,不要和垫脚石费口舌,我们走。”
说罢,蛇族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离去。
白轩气得发抖,大喊着骂他们:“少得意了!不过是仗着年纪大才修为高,有什么好骄傲的?”
蛇族的人已然走远,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走到僻静处后,易泽坐下来休息,忽然问身边的两人:“如果有机会,你们想不想成为魔尊的徒弟?”
那两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谄媚奉承道:“我们哪有实力成为魔尊大人的弟子,这个位置肯定非你莫属的。”
易泽表情不变,淡淡道:“忽略其他所有条件,如果现在魔尊出现在你们面前,要收你们为徒,你们可愿意吗?”
那两人不知易泽忽然问这个是何意义,对视一眼,齐声回答:“这当然愿意啊,魔尊大人是全天下唯一的大乘修士,能够得到他的教导,真是三生有幸。”
另一个人还补充了一句:“是,而且大人智勇无双,统率全域,应该是所有人的偶像吧……”
“是吗。”易泽意味不明地叹息,随后抬头,精准地看向了看台之上的蛇青苍。
对上易泽的目光,蛇青苍内心其实忐忑不安。
易泽是蛇族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者,不过百岁,已达到元婴巅峰境界,差一点就要步入出窍期。
他原本正在幽影城为了他们的大计而抓紧修炼,没想到虞影会突然重启竞魁盛会,身为年轻一代佼佼者的易泽早已成名,不可能无缘无故不来参加。
可他这一来,幽影城的兵力就损失不少,不知对大计是否有妨碍。
再加上虞影把各族族长叫来之后,就以接下来要一同观赏盛会为由,不许他们擅自离开寂无宫,甚至连发出去的信件都要经过审看之后才能发出。
蛇青苍来了这样久,还没能和顾夕迟取得过联系,叫他心里怎么能不着急。
在蛇青苍看来,为稳妥起见,大计最好能够推迟到盛会结束再实施,可离开之前顾夕迟那样子,似乎是半刻也等不得了……
想到这里,蛇青苍紧握住拳头,抬眼看向前方缓步走着的虞影。
魔尊,你突然重启竞魁盛会,究竟在筹谋什么?
前方的几名族长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不知不觉已经落后几丈远的蛇青苍。
鹿渊嗤笑一声开口:“蛇族长为何心事重重,不知道还以为要参加比试的人是你呢。”
蛇青苍猛然回神,冷哼了一声,发现刚才还在队伍前列的虞影此时已经不见了,问:“魔尊大人呢?”
虎族族长回答:“大人觉得闷了,先走了。”
见虞影已经离开,蛇青苍几步重新回到族长们的队伍中,思考片刻,试探地说:“我方才只是在操心族中的琐事罢了,大人不许我们擅自回到不足,也限制我们寄信回去,实在有些不便,许多事恐怕都要耽搁了。”
鹿渊怪道:“怎么会不便呢?大人虽说要查看我们寄出去的信件,但只是处理一些族中琐事,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查一查也不耽搁什么事。莫非蛇族长要交代出去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蛇青苍的脸色几变,强忍着怒意,干笑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抱怨一句。既然大人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逛的了,先告辞。”
辞过众人,蛇青苍迅速离去。
他走后,剩下的几名族长凑在一起,也小声议论了起来。
狐族族长说:“看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了,不许离开,信件也被管制,魔尊大人为何要如此?”
虎族族长沉吟片刻,道:“的确,前所未有。”
鹿渊温和一笑:“不管魔尊大人有何深意,只要我们的忠心不二*,难道还需要心虚吗?”
虎族族长点点头:“鹿兄所言极是。”
狐族族长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三位族长心思各异,继续漫步在看台上,观看来自魔域各地年轻一代的风姿——
尘烬殿。
香炉之中的青烟袅袅腾起,缥缈变化。
虞影盯着那一柱烟,在殿中独坐良久,终于再次召来了青翎。
青翎单膝跪在他面前几步处,沉默而顺从地等待他的命令。
虞影掩去眼底的情绪,吩咐道:“我要离开魔域一段时间,你帮我掩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
在这个关头离开,饶是从来都不会质疑他决定的青翎也露出了片刻的迟疑。
各族族长都在,若是离开太久,迟早会被发现。
虞影解释道:“我明天早晨就会回来。”
青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迟迟没有答话,导致大人都不得不给自己解释这样一句,实在惭愧,立即应声:“遵命。”
第166章 第166章回魂仪式。
神霄宗。
江岭一脸焦急,来到乙班,对里面的颜妍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出来。
颜妍很快走出来,问他:“怎么了,你脸色看上去很差,昨晚出去干坏事了?”
江岭已无心与她玩笑,左右看了看,来往的弟子太多了,正想拉着她去僻静的地方详谈,身旁恰好经过了几名弟子,正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某件事。
“你听说了吗,宗主说今日申时要在白玉广场举行陆洲长老的回魂仪式。”
“陆洲长老?就是原来宗门的那位大乘期长老吗?”
“不错,我听说大乘期修士因为魂魄强大,肉.身死亡并不能真正让他们消亡。据说陆洲长老就是留下了一团灵光,再加上从前的遗骸化作了一颗神树种子,在宗门五百年来的精心养护下,种子终于长成,所以才能复活。”
“听你的说法,成为大乘期修士岂不是不死不灭了?”
“可以这样说,只不过也是有条件的,你没瞧陆洲长老也是等待了五百年才能复活的吗?”
“诶,我还听说陆洲长老的新躯体,就是原本宗门的首徒,陆惊澜!”
“对对,我也听说,他就是神树所化!”
“哇,怪不得他修炼那样快,和我们一般年纪就已经是元婴修士了,原来有这等缘故在里面……我之前还以为他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呢。”
那几人说着走远,颜妍越听表情越奇怪,最终露出了一脸的无法理解,看向江岭:“喂……他们在说什么啊,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剧情吗?”
江岭更是一副为难的神情,缓缓点了点头,说:“他们所说,正是我今日来找你想要告诉你的……惊澜回到宗门了,但不知为何,他却成了那位陆洲长老复活的肉.身。”
颜妍眉头紧皱:“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总之……”江岭咬牙,“今日申时就是回魂仪式,你随我去看就知道了。”
……
白玉广场上聚集了上千名弟子,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待会儿的回魂仪式,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不休,人声鼎沸。
江岭和颜妍站在广场上,都有些恍然。
“上一次就是在这里,惊澜被授予了宗门首徒之位。”江岭感慨,“今日同样是在这儿,他却要成为另一个人了吗?”
颜妍握紧了拳头,说:“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陆惊澜就是陆洲长老吗?还是说他只是那位长老复活的容器?”
江岭摇头,无法向她解释,因为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他心底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经历过回魂仪式的陆惊澜,还会是从前的陆惊澜吗?
如此盛大的仪式,可有人问过陆惊澜的意愿吗,他想不想成为那个早已成为传说的陆洲?
抑或是,他的意愿根本不重要,比起一个元婴期的小弟子,宗门更需要一个能够独占一方的大乘修士。
万众瞩目之下,柳青岩和诸位长老一同步入广场中央,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名獬豸堂弟子押着被捆仙绳禁锢的陆惊澜。
一行人刚一出现,上千名弟子齐齐噤声,全都专注地看了过来。
有人发出小声的疑问:“那个人怎么是被绑着上来的?”
江岭和颜妍也看见了陆惊澜。
颜妍心头火气,压抑着声音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陆惊澜真的是被迫的?那等陆洲长老复活之后,他又会去哪?”
江岭同样脸色难看,没有回答颜妍的话。
也无需他的回答,两人心底已经隐隐升起了同样的猜测。
柳青岩站在广场中央,面向在场的所有弟子,清了清嗓子,将之前在林影秘境之中讲过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果真依旧收获了众弟子的惊叹。
柳青岩一抬手,雷音长老捧着那团血红的灵光上前来,同时,獬豸堂弟子将陆惊澜押上前来。
“诸位,今日你们就将见证宗门复兴的起点,今日就是神霄宗再度成为天下第一宗的一天!”
柳青岩的声音慷慨激昂,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待陆洲长老神魂归位,我神霄宗便可稳坐天下第一,超越其他世家,重回当年称霸正道之辉煌。”
说到最后,柳青岩将手高举:“为了宗门复兴!”
不知底下是谁先起了个头,跟着喊了一句,其他弟子也随之被感染,高呼:
“为了宗门复兴!”
身处这激动澎湃的浪潮之中,江岭和颜妍无动于衷,显得格格不入。
颜妍忍不住小声问江岭:“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惊澜成为另一个人的容器吧?”
江岭心中挣扎,还在犹豫:“如果可以,我当然想要救惊澜,可……就凭我们吗?”
颜妍也沉默下来,他们两人,不过是刚刚筑基的小修士,别说救人了,哪怕只是做出一点异常的举动,就会立刻被獬豸堂的弟子擒拿当场。
“可即便这样……即便这样……”
江岭的手指重重掐入了掌心,他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颜妍惊讶,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江岭从怀中拿出几枚符咒,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办法,但如果我们能制造一点骚乱,说不定就能趁乱把惊澜带走。”
他盯着手中的符咒,叹气道:“都怪我无用,过了这么久,能一次成功画出的符咒还是只有最基本的燃烧符,还是当初虞兄指点过我的。”
说完,江岭将两枚燃烧符递给颜妍,问:“你要和我一起吗?一旦动手,无论成败,我们恐怕都没办法继续在宗门待下去了。”
颜妍看他一眼,毫不犹豫接过符咒,笑着说:“你都有胆量,姑奶奶怎么能甘拜下风?”
……
广场中央,除了柳青岩和雷音长老,其他的长老们也整齐到场。
鸣金长老站在后方,神色复杂,不时还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霜华长老。
霜华长老以素布覆目,整个人好似冰雪凝结,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向来独居于浮空境不问俗事,今日突然出关前来,鸣金长老本来以为他会对宗主的行为表示反对,却没想到……难道他只是来见证陆洲复活的吗?
鸣金始终觉得复活一事不妥,五百年前的事,其他弟子不知,难道柳青岩还不知道吗?
陆洲长老复活之后,岂能心甘情愿带他们复兴宗门?
鸣金长老心中打鼓,走到霜华长老身边,小声询问他:“你难道没有从浮空境中看见什么吗?”
霜华长老仍然面朝前方,岿然不动,淡淡道:“将要发生之事,必然会发生。”
“什么意思?”鸣金长老蹙眉。
就在他们私下说话、柳青岩和雷音也忙着对众弟子们讲话的时候,陆惊澜忽然注意到人群之中出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正艰难挤开其他人,朝自己走来。
陆惊澜与江岭对上视线,江岭朝他挤了挤眼睛。
陆惊澜读不懂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但能猜到他们肯定是打算做点什么来救自己。
于是陆惊澜坚定缓慢地朝他们摇了摇头。
江岭显然愣了一下。
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之后,陆惊澜就挪开了视线,尽量不让身边的两个獬豸堂弟子发现他们在下方的异常动作。
片刻后,柳青岩结束了讲话,转身来到陆惊澜身边,吩咐押着他的两名弟子松开手,接着从雷音长老手中接过那团红色的灵光。
柳青岩手握灵光,狞笑着看向陆惊澜,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就算你死了五百年,最终还是成为了我称霸天下的工具,陆洲。”
陆惊澜看着他,轻笑一声:“呵,痴人说梦。”
柳青岩眼角一抽,心中怒火翻涌,再也无法忍耐,更多的话也不想再说了,一下子将涌动的灵光按进了陆惊澜的身体之中。
一瞬间,天地风云突变,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毫无缘由地涌现出层层乌云,云层之中雷霆闪烁。
陆惊澜骤然失力,整个人跌落,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嗓子里发出一阵阵难以忍耐的痛吟。
围观的弟子们也被突变的天色惊到,瞬间哗然,纷纷抬头,神情各异。
见状,柳青岩几乎忍不住想要狂笑。
五百年了,他终于……终于能够把当年那个目下无尘的大乘修士踩在脚下驱策了。
柳青岩,或者说江令成,从没想过真的要复活陆洲,他需要的只有陆洲的修为,并不需要他本尊真的重回于世。
事实上即便是大乘修士,想要逆天而行,死而复生,也是极为困难的。
陆洲当年的确留下了遗骸和灵光,但仅靠这些还远远不够彻底将人复活。
不过这对江令成来说足够了,比起完整的陆洲,有所残缺的陆洲才能让他找到动手脚的破绽。
这几个月以来,江令成在灵光之中下了上百道咒语,便是为了确保陆洲复活之后能够听他的驱使。
在雷声的掩护下,江令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仰天大笑起来。
片刻后,雷云散去,天光重现。
所有人都牢牢注视着广场中央那个跪着的身影,屏住呼吸,期待着他的变化。
江令成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陆惊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来吧……”
鸣金长老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惊澜,却不似江令成和雷音长老那般狂热,他眼底更多的是为未知的忧虑。
江岭和颜妍在得到陆惊澜的示意后也没再轻举妄动,他们本以为陆惊澜阻止他们是因为已经有了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却没想到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江岭的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着牙关,才好歹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冲上去。
江令成已然迫不及待:“来吧……来吧……”
于万众瞩目之下,陆惊澜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又像是一如往常。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扫过江岭与颜妍,扫过江令成,将众生之百相尽收眼底。
最终他收回视线,重新垂下头,掩去嘴角的笑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抱歉啊陆洲,是我赢了。”
第167章 第167章我就是你。
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之前突然显现的天地异象,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事。
江令成期待的能够将大乘修士驱使如奴仆的景象如镜花水月般破碎,他冲着陆惊澜喊了一句:“你现在是谁?”
陆惊澜抬起头,嘴角笑容轻蔑,一字一顿道:“我是陆惊澜。”
江令成大惊失色,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上前一步,抓住陆惊澜的手,想要去探他的修为,却反而被陆惊澜一下子甩开。
江令成一时不防,踉跄两步,同时心神大乱。
他能反抗自己,就说明他不仅没有变成陆洲,甚至还没有受到自己的操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令成气得目眦欲裂。
陆惊澜身上的捆仙绳仍在,他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直面江令成,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早就有了更高级别的禁制,其他人想要操纵我的话,得先修为超过那位留下禁制的魔尊大人才行。”
“什么!”
江令成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虞影在背后搞鬼,他只当是陆惊澜去魔域的那段时间被虞影加诸了什么禁制,所以才让自己今日功亏一篑。
又是他!又是那个该死的毛头小子!
江令成恨不得踹陆惊澜几脚以泄愤,但很快他意识到,全宗门上下所有弟子都正盯着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顾忌一二。
他无奈只能压下怒火,咬牙切齿的对獬豸堂弟子吩咐道:“把人带下去!”
獬豸堂弟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疑惑和犹豫,但他们没有多说,听吩咐把陆惊澜押走。
他们左右架住陆惊澜其实是帮了他一把。
别看陆惊澜好像还有力气和江令成叫板,其实他方才根本就是在强撑。
那团灵光进入身体后就在他的经脉之中掀起了狂风暴雨,他感觉到自己的经脉正以一种极为夸张的速度被拓宽,如果刚才江令成真的探到了他的脉门,一定会震惊不已,因为短短眨眼的功夫,他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好几个大境界,叩响了渡劫迈向大乘的关窍。
陆惊澜被带走之后,围观的弟子中间爆发了一场议论。
“这是……失败了吗?”
“我就说人死如何能够复生,宗主莫不是糊涂了。”
“那兴师动众搞这么一场作甚?”
“无趣无趣,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兄,你晚上吃什么?”
“我还以为真能看到大乘长老呢……”
弟子们的这些散漫议论落在江令成耳中,简直是大逆不道。
也不知柳青岩平时是如何管理弟子们的,短短两百年,神霄宗的弟子竟敢直接对师长出言不逊,若是换了他,定然要把这些弟子通通抓起来,刑罚伺候,让他们再也不敢胡乱嚼舌根。
可惜他现在不能表现得和柳青岩平日差距太大,只能吞下这口窝囊气,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鸣金长老从刚开始就屏住了呼吸,到现在才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希望陆洲长老复活,总归没有出现大变故就好。
冷眼旁观了全程的霜华长老则已经抬脚准备离去。
鸣金长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拦了下来,道:“我问你,你是料到今日的回魂仪式会失败,所以才没有阻止宗主师兄的吗?”
霜华长老停下脚步,平静地说:“我只是料到,阻止与不阻止,最终的结果都一样罢了。”
鸣金长老把他的回答当做了对自己猜测的肯定。
果然是因为回魂仪式本就会失败,所以他才没有加以阻止。
江岭出神良久,身边的人群渐渐散去,他才恍然回神。
他转向旁边的颜妍,问:“所以惊澜没有消失是吗?”
颜妍面色沉重,点了点头:“看上去是这样的。”
江岭忽然脚下一软,颜妍连忙扶住他,他按着自己的额头,长叹道:“太好了……”
……
陆惊澜被带到了獬豸堂的地牢之中关押起来。
回魂仪式失败,陆惊澜对江令成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应当是不愿意再看见陆惊澜,所以才把人远远扔到獬豸堂地牢来,眼不见为净。
而陆惊澜此时此刻已经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方,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浩瀚如海水的灵力在经脉之中奔涌,陆惊澜的眼前仅剩深渊般的黑暗,不见五指,深不可测。
“他”再度显现于陆惊澜的眼前。
又见到“他”,陆惊澜终于可以淡然一笑,对他说一句:“又见面了,陆洲。”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陆惊澜席地而坐,姿态轻松,道:“我赢了,你没能控制我,反而还把一身修为拱手送给了我。”
陆洲也跟着在陆惊澜对面掀开衣袍跪坐下来,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上千年来养成的如玉气度。
“是的,你赢了。”陆洲点头,“你可以尽情享受属于你的胜利果实。”
他这样说,陆惊澜反而蹙起眉,默然片刻,才慢慢开口,问出了自己新的猜测:
“其实……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对吗?”
在这样久的对抗与较劲之中,陆惊澜早就发现陆洲在主动地节节败退,他一直在用一种无尽的包容对待自己,哪怕代价是消亡也在所不惜。
能做到这种程度,陆惊澜早已有了怀疑。
陆洲微微一笑:“我早同你说过,我就是你。”
对上陆惊澜疑惑的目光,陆洲娓娓道来:“千年以前,我从客居的世家中脱离出来,与几位友人一起创立了神霄宗,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安定修炼的居所而已。但某位友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比起修炼,更享受带领一个宗门日益壮大的过程,于是在他的精心管理下,神霄宗的规模逐渐扩大。”
“几百年后,我突破了大乘境界,友人为我感到高兴,也为宗门高兴,因为作为全天下唯一一个拥有大乘修士坐镇的宗门,神霄宗的未来必定蒸蒸日上。”
陆洲的表情有些怀念,继续道:“如他所料,无数弟子冲着我这个大乘修士的名号拜入神霄宗门下,宗门很快就成为了天下第一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那位友人却因多年忙于宗门事务,修为未曾进益,寿元耗尽,憾然离世。”
“当时宗门除了我,还没有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弟子,为了不使友人的心血付诸东流,我不得不暂且回归尘世,亲自着手管理宗门之事。”
陆洲叹息一声:“但我的本性……并不适合接触太多琐碎事务。在那个位置上,每日要处理太多的是非因果,很长一段时间,不仅是宗门内的,甚至于全天下的不平之事都出现在我眼前,等着我能给出一个公正的审判。”
“见多了无常世事之后,我的修为开始不得寸进,乃至于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为了能够清心静神地处置宗门事务,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本心封锁进神霄峰灵脉之内,只留下无欲无求无心无情的空魂。”
陆洲抬眼:“因为无情无心的状态修炼太过得心应手,所以即便后来我已从繁琐的宗门事务中脱身,也暂且没有想过把本心找回。那一点心念就留在了灵脉中,休眠蕴养了几百年,后来渐渐生出了嫩芽……”
陆惊澜心念一动,不知不觉坐直了脊背。
陆洲指向他:“那点嫩芽就是所谓的‘神树’。在我身死之后,所有魂魄归于灵脉,神树的生长被催动,最终重获新生,长成了你。”
陆洲垂眸,笑着说:“你不是我复活的容器,你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从完整的你之中剥离一块小小碎片罢了。”
“就像鲜少有人知晓追曜的表字一样,千百年来,知晓我表字‘惊澜’者也早已于时光长河中逝去。”
“我就是你,所以无需抗拒,这一切,本就是你的力量。”
说完,“陆洲”站起身,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开始缓慢融入陆惊澜的身体之中。
陆惊澜抬起手,终于不再有任何抵触地接受了一切。
在彻底融合之前,“陆洲”最后留下了一句:
“至于小影……我从前对他不好,亏欠他太多,以后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悠远的声音随着眼前的黑暗一同消失,陆惊澜霎时回归现实,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封存了上千年的记忆瞬间席卷而来,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曾经属于自己的全部经历,笑着、哭着……
他恍惚间看见自己在同样的獬豸堂地牢之中,被尚且年幼的虞影紧紧抱住,听他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听他像是看待救世主那般喊着自己终于来了。
而当时仅剩一副无心空魂的自己所有的触动竟只是平静地回应了一句:“我知道。”
……
他又看见漫天黄沙之中,破败的街道,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坐在地上,用一种漠然到麻木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个眼神,即便当时的他已然丢弃了所有的感情,却仍然被刺痛。
于是他走上前去,牵起了那个小孩子的手,对他说:“随我走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泣了。”
那个孩子只木然地回了一句:“我不会哭。”
……
转眼间那个孩子已经长大,再也看不见刚被捡到时的瘦骨嶙峋,他笑得恣意放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流转着数不清的复杂感情,看着他,问他:
“老家伙,这么多年你没想过找个道侣吗?”
当时的他全然感受不到那双眼睛里的仰慕与崇敬,他甚至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棋谱,只随意地回了一句:“我不会有道侣的。”
至于那孩子在听到这句话后的一闪而过的失望,自然也被他轻飘飘地忽视了过去。
……
无数的画面涌现,最后停在了三个多月以前,那个原本稚嫩天真到有些炽热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了雄踞一方的魔尊大人。
他抓住自己的衣领,在交换一个温柔的亲吻后,又凶巴巴地威胁自己:“你自己说的,若是回得迟了,我就把你脱光了捆起来示众。”
啊……
自己食言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等得着急了。
捆仙绳从陆惊澜的身上轻轻脱落,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活动了自己的手腕和脖颈。
是时候回去了,别让小影伤心。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还有一些事,不得不做。
第168章 第168章物归原主。
虞栖梢在寂无宫是有单独住处的,名为月影殿。
回来之后,他先将罗渊安置在自己的住所内,叮嘱对方千万莫要乱跑。
虽说罗渊如今没有修为只是凡人,寂无宫的小妖们不可能欺负一个完全的弱者,但虞栖梢还是不放心他,翻来覆去叮嘱好几遍都不放心。
还是罗渊主动笑笑,自嘲道:“你这样搞得好像我是傻子一样。”
虞栖梢脸颊一红,哼声:“不识好人心,不愿听算了,我走了!”
等他离开之后,罗渊脸上笑容未变,缓缓睁开眼,只见那双眼中毫无笑意,剩下的仅有冷漠。
带回罗渊的事情虞栖梢谁也没有告诉,再加上当初罗渊曾经是神霄宗的弟子,还差点暴露魔尊大人的踪迹,站在魔域的角度来看,他是毋庸置疑的敌人。所以虞栖梢心虚极了。
在去尘烬殿的路上,虞栖梢几次停下来劝慰自己,走走停停,居然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到。
他站在魔尊大人的寝殿门口深呼吸,正打算叩门的时候,里面传来大人的声音:
“你在外面犹豫大半日了,有什么事就进来说,没有就滚蛋。”
“噫!!!”
虞栖梢一个激灵,再想不了许多,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虞影席地而坐,面前放着虹日枪,正专注的用细绢擦拭,听见他的动静,缓缓抬眼,道:“回来了。”
“是……”虞栖梢低着头。
虞影把长枪往旁边一放,冷笑一声:“瞧你这心虚的样子,不就是带了个凡人回来吗,我又不会骂你,至于吗?”
虞栖梢微微抬起脑袋:“大人你知道了啊。”
“有什么人和东西进了寂无宫,我岂能不清楚?”虞影望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虞栖梢顿了顿,措了措辞,说:“他因为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没有了修为,还被宗门驱逐了出来,已是无处可去……我想着,既然他忘记了一切,那从前种种,无论是我亏欠他的,还是他对不住我的,就一笔勾销。”
“他现在只是凡人,顶多还剩几十年寿命。”虞栖梢咬住下唇,“大不了、大不了我就照顾他几十年,等他去世,就真的两不相欠。”
说完,虞栖梢才后知后觉愈发紧张起来,根本不敢看魔尊大人的眼睛,再度低下头去。
自己在说什么啊……什么照顾几十年的……可恶!
虞影移开目光,重新擦拭起虹日枪,语气平静道:“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没想到虞影完全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虞栖梢大喜过望,深深行了一礼:“是!”
说完之后虞栖梢如蒙大赦,欢天喜地离开了。
寝殿内仅剩下虞影一人,他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接着抬起手,默然瞧着手腕上的双生扣,良久。
最终虞影还是没有叩动双生扣,但他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等陆惊澜回来,自己一定会要把他脱光了吊起来,让全寂无宫的人和妖都参观——
神霄宗。
此时陆惊澜虽身处地牢,却泰然自若,盘腿坐在地上,静静调息。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抬手抚上了自己脖子上那道看不见的桎梏。
随后他莞尔一笑,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极为温柔纵容的光芒。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将陆惊澜从缱绻心思中唤回,他抬眸,看见一名身穿黑色长袍,戴着兜帽的弟子。
来人揭开了兜帽,居然是江岭。
陆惊澜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能在这个时候混进来见自己一面。
江岭焦急地握住了牢房的栏杆,第一句话问他:“你还好吗?”
陆惊澜心中熨帖,笑起来:“不用担心我。”
“还说不担心你!”江岭急得大喊,“你知不知道我和颜师妹看见你出现在回魂仪式上心里有多疑惑不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牵涉太多,陆惊澜一时半会儿无法与他解释清楚,便只是说:“你放心,我还是我,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也没有被操控。”
闻言,江岭的确放心许多,低声道:“颜师妹也是这样说的,她说如果宗主的计划真的成功,就不会继续把你关起来了,我不如她,遇到事情脑子就空了。”
“你有你的好处,不必妄自菲薄。”陆惊澜宽慰到。
江岭回神,有些惭愧:“怎么说到这儿了。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想告诉你,是林传凤师姐私下里悄悄跟我说的……她说,宗主如今似乎在计划向魔域复仇。”
陆惊澜一挑眉,沉思道:“为何忽然……”
“我也吓了一跳!”江岭说,“两百年来仙魔两道一直相安无事,多年来从未听过宗主有想要复仇之心。更何况如今魔尊已经平安回到了魔域,他们有大乘修士坐镇,我们根本不是魔域的对手,实在不明白宗主在想什么。”
“鸣金长老以实力差距太大为由提出反对,宗主却说他已经突破了渡劫境界,又说魔域近来会有大变故发生,是千载难逢的复仇时机,决计不能错过。”
“宗主要求宗门内所有筑基期以上的弟子都要参与此次征伐,全然一副要和魔域玉石俱焚的模样,可雷音长老居然还大力支持宗主的行为,只有鸣金长老一人在反对。如今宗主决心已定,不知何时战事就真的要起了。”
听到这些,陆惊澜并不十分意外,如果他没有猜错,如今的柳青岩只怕已经被另一个人夺舍控制了。
而那个人自然是恨虞影入骨的。
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想要掀起复仇。
江岭见他在出神,赶紧叫了两遍他的名字,提醒他注意:“惊澜,无论战事如何,总归这对你来说是一次机会,如果宗门真的乱了起来,我会来接应你,到时候你就赶紧离开。”
然而陆惊澜却没有答应他的提议,反倒是问:“你要参加这场征战吗?”
江岭一愣,“我”了半天,没有得出回答。
他自然是不想参与战事的,那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战场,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性命。
可他……他毕竟承了宗门的栽培之恩,难道宗门要用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能够当个缩头乌龟甚至逃兵吗?
陆惊澜看出了江岭的犹豫,也理解他放不下宗门,便不逼他立即给出一个回答,只是叮嘱他:
“等到战事爆发,我恐怕无暇顾及你和颜师妹。你们若是要上战场,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主,一旦遇见了什么困难,就向天上看,去找一只毛色暗金的乌鸦。至于我,你们不必再操心,我定然会没事的。”
“乌鸦?”江岭不太明白。
陆惊澜笑着:“你们见过的。”
江岭还是没有太理解陆惊澜的意思,暂且搁置自己的疑问,追问他:“那你有什么计划?”
陆惊澜站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说:“我会拿回原本属于我自己的一切,然后回该回的地方。”
江岭这才发现,原本捆在陆惊澜身上的捆仙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全无束缚的状态,简陋的地牢困不住他,他想去哪里都来*去自由。
不久后,江岭从地牢走出去,迎面遇见一只等在外面的林传凤和凌子弘。
凌子弘按捺不住,立即问他:“惊澜如何?你和他说了我们的计划了吗?”
江岭点点头,把捆仙绳消失的事情说了,接着道:“我说了我们的打算,但惊澜叫我们不必管他,他似乎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闻言凌子弘和林传凤都有些惊讶,连捆仙绳都能挣脱,陆惊澜如今的实力,看来真的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了。
江岭又问:“师兄、师姐,既然如此,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凌子弘苦笑:“能有什么打算,师父近来就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一定要向魔域复仇,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大师姐直言劝过一回,如今已经被关了起来,我也不敢再触霉头。”
林传凤暗暗咬牙,眼中锐光闪烁:“主动进犯是为不义,何况让刚刚筑基的弟子上战场根本就是送死,宗主他……究竟是怎么了?”
凌子弘按住了林传凤的肩膀,示意她先别说了,接着对江岭道:“辛苦你了师弟,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这群痴长你们几十岁的师兄师姐吧,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以自己的性命为主。”
没想到凌子弘会和陆惊澜不约而同说了一样的话,江岭有些恍然,点头答应下来——
当天夜里,满月高悬,月辉遍地。
獬豸堂地牢的门悄然打开,一道身着月白色弟子长袍的身影悄然飞向半空。
陆惊澜沉默地俯瞰着月光笼罩之下的神霄宗,山石奇崛、云雾茫茫,恍若真正的人间仙境。
曾经这里是全天下人憧憬的修行圣地,代表着正道的最高水准,培养出过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修士。
之前林传凤曾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心血,此言不虚,陆惊澜为神霄宗付出了太多,以至于连自己的本心都能封印,只为了能更好地处理宗门事务。
但架不住他离开的这五百年间,宗门被歹人操纵,逐渐变成了如今这幅萎靡不振、腐朽不堪的模样。
其实早在他还在宗门,但不亲自管理俗务的时候,宗门就已经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陆惊澜失望至极。
二百年前柳青岩曾拿自己的遗骸秘境为基础,建立了新的林影秘境和神霄宗灵脉,如今自己重回人世,自然要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惊澜一抬手,他周围的空间瞬间发生强烈的扭曲,无声无息之间,深埋于神霄宗地下、宗门赖以为生的灵脉一点点被剥离、抽出,最终回到陆惊澜的手中。
与此同时,所有正在林影秘境附近巡逻的弟子忽然感觉到一阵诡异的罡风挂过,一瞬间,所有进入秘境的传送阵齐齐失效。
秘境陷入了沉睡。
等第二天早晨天亮之后,宗门上下都会发现,他们每日修炼所依赖的灵脉也消失不见,神霄宗再不是灵气富裕之地,而仅仅变成一处平凡的山峰而已。
做完这一切,陆惊澜的修为几乎回到巅峰,强大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之中涌动。
最后,他看也没看黯然失色的神霄宗一眼,转身朝西方飞去。
第169章 第169章我终于得到你了。
时隔两百多年,魔域的年轻一代们终于再度迎来了他们翘首以盼多时的竞魁盛会。
魔域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哪怕是最小的部族也都起码派出了一名年纪适宜的竞选者前来。
再加上此次竞魁盛会和从前不太一样,魔尊大人特许,各部族除了竞选者之外,额外还能派出任意数量的观战者。盛会期间,寂无宫将开放深层秘境,所以不管多少人都能容纳,任何想要通过观战获得提升的人都可以前来。
这条消息一出直接引爆了魔域几乎所有妖修和魔修的期待,其中不乏有年纪超过百岁但修为进益不如意的,想要来看看天才们的比拼,长长见识。
唯一苦了那些负责防务秩序的兵士们,这段日子怕是没办法放松片刻了,虞影甚至抽调了各个部族包括边境的驻守兵士,却仍是没能缓解人手紧张的问题。
如此盛况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在竞魁盛会正式开始的当天,整个寂无宫几乎要被挤爆,但还是有些人无法真正进入会场里亲眼观看,只能留在外围通过各处设置的水镜查看实时显影。
寂无宫会场中央。
白轩站在竞选者们中间,感受着周围沸腾的人潮声浪,额角都渗出了汗珠:“这架势……我才知道魔域竟有这么多人。”
虎若奇站在他旁边,认真解释说:“魔域很大,部族很多。”
白轩:“……我知道魔域很大,而且我也不是真的不知道魔域有这么多人,我只是感慨……算了我跟你这个死脑筋说不明白。”
虎若奇不太懂他在生气什么,想了想:“嗯。”
白轩:“……”
得了,他还是去找那头小鹿吧,小鹿虽然高傲,但好歹能听懂妖怪说话。
不像眼前这个家伙,虎头虎脑的。
然而就在白轩准备和鹿黎搭话的时候,鹿黎一直注视着上方看台的目光忽然变亮,好似星星见到月亮那般熠熠生辉。
白轩情不自禁也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
与此同时全场不约而同惊喝起来。
好歹是要在子民们面前露脸,虞影今日早早就起来换衣,穿上了一袭以魔尊大人的品味来说有点太过浮华靡丽的玄色暗金礼服,整个人被层层叠叠的宝石装饰堆砌在中央,更无限放大了魔尊大人那本就极为引人瞩目的强大气场。
虞影站在悬空看台之上俯瞰全场,他感受到众人迫不及待的心情,也不打算说太多,只微微一笑,大乘境界浑厚的修为将他的话清清楚楚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渴望战斗的年轻人们,献上你们的战意与忠诚吧。”
紧接着激动的声浪滔天,将整个寂无宫淹没。
竞魁盛会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
白轩也被面前的景象激发了热血,握紧拳头,已然按捺不住想要上台展现自己多年来修炼的成果。
虎若奇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说:“今年盛会和往年都不太一样,第一轮是秘境试炼,所有竞选者一同进入耀焰秘境,最先抵达耀焰峰顶的人获胜。”
鹿黎补充道:“这就是全部规则了。没有限制能不能使用武力淘汰其他对手,更没有规定不允许杀人。”
白轩也对今年的规则变化有所耳闻。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蛇族易泽一行人,压低声音说:“肯定会有人使用肮脏的手段。”
“显而易见。”鹿黎说这话的时候毫不掩饰眼中划过的嫌恶。
易泽察觉了他们的视线,回看一眼后不屑地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说话间,虞影已经在会场中央开启了耀焰秘境的入口。
众竞选者精神为之一振,各自做好准备,只待虞影一声令下,便要进入秘境。
虞影缓缓宣布:“那么比试,开始了。”
……
竞选者很多,光是进入秘境就花去了将近一刻钟功夫,等差不多所有人都进去之后,青翎出现在虞影的身后。
青翎对他说了些什么,虞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语气轻松,对青翎说:“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看上去恨不得大战个三天三夜的年轻人我就觉得累得慌。”
“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这身衣服又重得压人,累了,我回去睡一会儿,叫人别来吵我。”
青翎领命:“是。”——
“这里就是寂无宫吗?好多人啊!”
溪无忧仰头望着面前的巍峨宫殿,以及宫殿前方涌动的人潮,不免感慨。
天枢仙师摸了摸胡须,点头道:“魔域近来在举办竞魁盛会,想必这些人都是从魔域各个角落赶来的魔修或是妖修。”
一路上,溪无忧听天枢仙师说了不少关于魔域的事,知晓魔域已经有两百多年未曾举办这样规模盛大的竞魁盛会。
若非多亏了这场突然召开的盛会,他们只怕还要继续在边境滞留许久而不得进入之法。
魔域和玄雪州的边境向来戒备森严,天枢仙师擅长卜算,但修为着实不高,而溪无忧也只不过是个凡人,他们若是贸然越过边境,一定会引来魔域哨卡的注意,那才叫惹上麻烦了。
万幸因为竞魁盛会,边境的一部分兵力被抽调到寂无宫,变得薄弱了许多。这才给了他俩浑水摸鱼进入魔域的机会。
看着人来人往,不时有兵士巡逻经过的寂无宫,溪无忧又陷入了苦恼:“我们怎么进去啊?”
天枢仙师气定神闲,淡淡道:“光明正大走进去。”
“啊?”——
幽影城。
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市,原本就日夜弥漫着阴森寂寥的氛围,如今城中一部分修士因为不得不出席竞魁盛会,使得平日里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变得愈发稀少,愈发荒凉。
然而顾夕迟并不十分在意那些少掉的人。
修士之间的战事,取胜关键从来不在于兵力有多少,就算他手下所有人都没了,只要他把虞影这个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全部局势的人控制住,他就绝不会输。
昏暗的屋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身,全都是他试验禁魂之术后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垃圾。
十几次的试验几乎全部成功,顾夕迟已经彻底掌握了禁魂之术,万无一失。
顾夕迟全然不将倒在地上的尸身放在眼里,随意跨过去,径自来到房间深处的机关前,伸手按下。
“轰隆”一阵闷响,眼前的墙壁缓缓打开,显露出后方的通道,一直往下延伸而去,深不见底。
顾夕迟难掩眼底的激动,抬步走了进去。
百级阶梯之后,迎面映入眼中的是一方鲜血涌动的猩红水池。
虞影的躯体被写满了咒文的锁链捆住四肢,半截身子泡在血水之中,黏腻血水好似某种虫子爬行过后留下的粘液,附着在那副因为精心保存而没有任何腐坏的躯干之上。
因为没有灵魂居于其中,这具躯体的脑袋软软耷拉在胸前,如一具了无生意的木偶。
顾夕迟站在五步之外,满眼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他追逐了几乎一辈子的人。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距离这个人如此的近,近到只需要伸出手,就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
顾夕迟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强行按下胸中激荡的情绪,掀袍席地而坐,闭上双眼,口中诵念起禁魂咒语。
繁复拗口的咒文化作绸缎般的实体,裹着诡异阴森的幽绿色光芒,从顾夕迟身后翻浪着朝虞影而去。
很快,幽绿的咒文将虞影全身缠住,如有生命般叫嚣舞动着。
躯壳垂落的脑袋,也被咒文卷起,抬头,面向顾夕迟,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与他对视——
与此同时,寂无宫内。
为了今日盛会,魔尊大人今天起了个大早。
天还未亮,他就被几名平时对装扮颇有心得的小妖强行按在梳妆台前,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肆意摆弄,把他当花瓶似的,插了一堆珠饰在脑袋上、腰带上和胸前。
一站起来,叮呤咣啷,跟路上叫卖麦芽糖的大叔似的。
虞影觉得自己是当真受累了。
虽说修士可以用夜间修炼调息来代替睡眠,但虞影很少这么做,调息哪里比得上睡觉舒服,何况他又不急着修炼。
没瞧自己之前修炼太快差点突破引来雷劫,险些就被劈死了。
所以对虞影来说,还是能偷懒就多偷点儿懒吧,活腻歪了才去找雷劈。
于是等必须他出场的流程结束后,他就赶紧跑回了寝殿补眠。
小妖服侍虞影把早上才戴好的装饰与衣裳脱下。
其中一只垂耳朵小兔子还在小声嘟囔可惜:“大人穿这个多好看啊,都不多穿一会儿,多给大家看看,这就要脱了。”
闻言,虞影轻笑一声,对那小兔子道:“你喜欢你拿去穿,送给你了。”
小兔子大吃一惊,没反应过来,虞影就已经转身去了内室。
虽然魔尊大人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在开玩笑,但其他小妖还是很羡慕嫉妒能够和大人说话的小兔子,纷纷表示大人如果真要把衣服赏赐他,那他们起码也要分走一片布料。
小妖们吵闹,但做事很有分寸,很快就收拾好东西,退出了寝殿。
虞影躺在床上,用一种并不放松的姿势,直直地躺着,视线自然望向上方。
不知他想了些什么,良久,才终于闭上眼,但身姿依旧不见放松。
尘烬殿归于安静,只能听见一道平稳的呼吸。
忽然,那呼吸声消失。
下一刻,虞影再睁开眼。
周围猩红蠕动,沉甸甸的黑影压下。
面前的顾夕迟露出了近乎狂热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到了虞影的面前。
“我终于得到你了,我的魔尊大人。”
第170章 第170章归来。
朱崖州,林家。
林雏和身边其他的族人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堂内,没有人说话,但能听见压抑传来的哽咽声。
也不知他们是在哭即将仙逝的老祖,还是在哭就要失去渡劫大能庇护的自己。
林雏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情无义。
家里其他人从未真正在意过自己,老祖虽然只是因为自己根骨不错,所以才多自己多加照拂,但或许是因为相处的日子太短了,林雏哭不出来。
不是说渡劫修士都很强大吗,那样强大的人,也会和普通老人一样逝去吗?
林昼躺在床上,层层叠叠的帷幔挡住了外面跪着的子孙们,却挡不住间或传来的抽泣声。
之前那一战,虽然自己只出手了一回,但终究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自己本就寿数已至,即便不出手,也不会多活几日。
林昼抬抬手指,示意林沣到跟前来,林沣自不敢怠慢,来到床边,恭敬地弯下腰。
“老祖有何吩咐?”
林昼说话的声音并不算虚弱,若非高阶修士对自己的寿数都有所预感,无人能想到他居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让所有人都出去吧,守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只会叫我烦心。”
林沣迟疑:“儿孙们……也是想尽孝床头。”
林昼摆摆手:“得了,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让人都走吧。”
无奈,林沣只能退出去,带着族人们离开。
林雏站起身,久久盯着帷幔后面,没有挪步。
林沣赶紧催他:“快走了,老祖想要独处,别打扰他老人家。”
林雏想问自己能不能上前去见见老祖,还想问老祖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吗,但他始终无法开口,接着就被林沣强行牵着离开了。
屋里总算清净了,林昼强撑着从床上起来,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他的经脉已经变得萎缩破败,甚至难以将灵力运行一个大周天,即便如此,他还是勉强自己,完成这一生中曾做过无数次的调息运气。
身后事都早已安排完毕,他活了一千三百多年,见证了这世间数不尽的沉浮变迁,寿终正寝,也算是了无遗憾。
起码在这生命的最后,他想给自己留个清净。
可就在他刚完成一个周天的运气的瞬间,身后忽然泛起一阵森寒。
如鬼似魅的黑影缠绕在林昼的身体周围,随后凝结成了柳青岩的模样,在他的耳畔发出阵阵诡异的笑。
“你既然已经要死了,毕生修炼所得的灵力就这样散入天地之间岂不可惜?不如拿来借我一用。”
“柳青岩?”
看清来人的长相,林昼极为惊讶。
“不对,你究竟是谁?”
江令成冷笑道:“不愧是你,林老四,都快要死了,还这么敏锐。”
一听这个称呼,林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喃喃道:“江令成!?不……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令成大喊,“你可知道我为了复仇,在那恶臭的湖水之中泡了多久!今日,我就要把你的力量,变成我复仇的筹码之一!”
说着,江令成屈指成爪,朝林昼胸口按去。
林昼想要反抗,可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哪有与江令成一战的力量?
眼瞧江令成就要得手,忽然从旁边传来一声稍显稚嫩的问话。
“老祖,出了什么事吗,我好像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
林昼猛然回头,隔着层层帷幔看见了林雏模糊不清的身影。
江令成也注意到了外面的人,一时间警觉起来,发现只是个小孩子之后又放松下来。
一个小孩而已,就算看到了什么,杀了就行。
林昼也回过神来,立即朝林雏吼道:“我不是叫你们都出去吗,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滚!”
林雏吓了一跳,想解释,但又担心老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分明听见了方才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然而林昼的骂声又响起:“你耳朵聋了吗,还不快滚!?”
林雏再不敢犹豫,转身跑了出去。
见他终于走了,林昼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江令成讥笑道:“就是因为你凡俗的牵挂太多,才导致修为常年不得进益,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林昼也冷笑一声,回敬道:“你倒是无情无义,连人性都可舍弃,连自己的弟子都能坐踏脚石,可你的下场就很好吗?”
“你!”江令成气得眼角抽搐,“罢了,我懒得与你费口舌,总归今日之后,你的毕生修为就是我的了!”
……
林雏跑得很快,他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知道老祖遇到了麻烦,却只能像个逃兵一样跑出来。
忽然,林雏看见了前方的林鸿,他脚下步子越发快,拦在了林鸿的面前,连喘息都来不及,指着老祖所在的院落。
“大哥……不好了……老祖他……”
……
林鸿和林雏一下子推开门闯入屋里。
“老祖?”林鸿呼唤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们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几步上去,掀开厚重的帷幔,看见了仰面躺在床铺上,已经毫无声息的林昼。
“扑通。”
林雏瞬间浑身失去力气,跪坐在了地上——
虞影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枷锁,又仔细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变化。
枷锁上的咒文让他无法挣脱,身下的血水不知是什么东西炼成的,居然能封印他的全部修为。
难怪顾夕迟敢大张旗鼓使用招魂术把自己召回原本的身体之中,原来是做了这样多的准备。
这具躯体的手不知被高高绑起了多久,很是不舒服,已经失去了感觉。
虞影微微蹙眉,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这些的?”
“很早很早。”
顾夕迟注视着他。
两人虽然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被囚禁所以不得不跪坐着,但彼此的神情,却好似反了过来。
跪着的人睥睨着站着的那个,站着的人好似心中有什么愧悔一般,虽低着头,却不见半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很早很早。”顾夕迟重复了一遍,“但以前我从未想过要这样对你。我一直都期待能和你与其他的道侣一样,彼此之间心意相通,便能厮守终身。”
顾夕迟咬牙,声音里混杂着怒意:“可谁叫你……谁叫你非要践踏我的一片真心。”
“即便你拒绝了我,我也只求能够留在你的身边,能时常见到你就好。”顾夕迟揪住自己的胸口,“可你居然随便找了个刚认识不久的灵修小子,在我的面前举止孟浪,还当着所有族长的面宣布他……他才是你的道侣。”
“你究竟把我的真心当什么!”顾夕迟怒吼道。
“真心?”虞影眯起眼,“你说你对我是真心?”
“不然呢?”顾夕迟握拳,“若非真心,谁会死乞白赖守在你身边几百年,为你忙前忙后,为你做小伏低!”
虞影冷笑一声:“呵,少自欺欺人了。你为我做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渴求罢了。”
“顾夕迟。”虞影仰起下巴,视线向下,“时间过得太久,你难道忘记了当年你是在得到我承诺未来会把魔域交给你之后,才答应替我料理琐事的吗?”
顾夕迟脸色一变,说:“你当年的承诺不过是嘴上说说,如果不是我信任你,也不会替你当牛做马……”
“当年我与你说得清清楚楚。你帮我办事,等一切稳定,我会慢慢把魔域全部交到你手里。而这几百年来,我也的确渐渐再也不管任何事务,你早就成了实际上的掌权者。”
“你渴求权力,而我需要有人替我接过担子,你我各取所需。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做出一副深情模样,好似全都是为了我,才忍辱负重,不得不劳心劳力几百年那般。”
虞影眼里流露出嫌恶:“真叫我恶心。”
这句话好似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刺入了顾夕迟的心,将他的所谓真心三两下搅碎,也全然不留情面地撕下了他的所谓深情。
“你懂什么……”
顾夕迟垂着头,似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一句呢喃。
他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缓和了自己的心绪,重新变得坚定。
“你只是还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而已。”他说,“但是没关系,从今往后,你会有很多时间慢慢接受我。”
“此后,无论是你,还是这偌大的魔域,都会是我的所有物。”——
陆惊澜回到了寂无宫。
他吃惊于宫殿中拥挤的人群,虽然离开前就知道虞影要举办这场盛会,但实在没想到会来这样多的人,而且虞影还允许他们在宫殿中随意行走。
当然,魔尊大人平日起居的尘烬殿不在随意行走的范围内。
走在去往尘烬殿的路上,外来的魔修和妖修们渐渐消失,再越过一道结界,里面就不是其他人能肆意进出的地界了。
陆惊澜来到尘烬殿门口,发现虞栖梢正站在那里,似乎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虞栖梢正在和不讲道理的青翎讲道理,讲得他口干舌燥。
“我就是进去看看大人,给大人添点茶水,放点吃食,不会吵大人安眠的。”
青翎铁面无私:“大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他睡觉。”
虞栖梢气得两个鼻孔放大:“我说了我不会吵大人睡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那我们都是鸟,我说鸟语你也听不懂吗?”
青翎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陆惊澜上前询问。
虞栖梢回头,看见陆惊澜,有一瞬间惊讶他居然回来了,随后敏锐察觉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发现他的修为已经深厚到自己都看不透的境界,更是震惊到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但最可气的是,那该死的青翎一看见陆惊澜,居然就让开了身子。
“大人吩咐过,如果是陆仙君回来了,叫他立刻去见。”
陆惊澜顿时心虚,挠了挠鼻尖,看向旁边气鼓鼓盯着自己的虞栖梢。
“那我带他一同去见可好?”
青翎没说好,但也没有阻拦。
于是陆惊澜对虞栖梢说:“你先进吧。”
虞栖梢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故意挤了青翎一下,这才勉强顺气,走进寝殿之中。
因为听青翎说虞影在睡觉,所以两人一进去就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魔尊大人安枕。
虞栖梢先去按他刚才所说的,给茶壶里添上热茶,又在桌上的果盘里放上果子和点心。
陆惊澜则直接走向了内室,朝床边走去。
忽然,他原本略显急促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那夹杂着心虚但更多是喜悦的表情也变得凝滞。
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虞影,而只是一具小木偶。
那具小木偶与虞影灵魂居于其中时的活灵活现不一样,它连五官都没有,光秃秃的脑袋、僵硬的身子,一派死气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