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 一下子碰到这么个噩耗,睡是肯定睡不着了。赵霁脑子都快炸了。在书房转了一圈又一圈。
一股气憋在胸口无处可发。
怎么……怎么这么快就要打起来了呢?他才刚刚完成集权,才刚刚整肃军纪,才刚刚开始肃清系统冗余。还未练军, 手下大将之才也不多。他明明已经加快动作了, 为什么时间还是不够!?
从过来之后, 他没敢放肆休息。一个996死的人,一个对‘加班’有着强烈PTSD的人,就是为了活着,每天逼自己励精图治。但事到临头真正察觉到命运的车轱辘已经碾到脸前。赵霁才警觉,他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这即将轰然而来的战争。
深呼吸深呼吸。
赵霁强迫自己不想他还未完成的人物。
多想想他已经干过的。
对,已经干过的!
嗯……他像是有收集癖一样疯狂收集各路武林豪侠和武功秘籍。
宗师级别的人物他身边有了, 神侯府各位干将也在身侧,李探花没有落魄远走他乡,而依旧是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江湖虽不说是归一,但总归是在向朝廷偏向。
这很好。赵霁给自己打气。
但……纵使江湖人皆心向朝廷,一个大宗师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擒贼先擒王……?
但国与国的战争是刺杀一个将军就能够阻止的吗?
不。赵霁自问自答。当战争机器开动之后,死一两个将领或许可以左右中小型的战局,但是不足够拦停战争。
一个统帅他确实能够一定程度上调动国家的资源, 但是当一个国家大势所趋想要和另外一个开战, 死掉一个主帅很快就有另外一个主帅替换。
人无法完整决定一个集体的意志和行动。
武林中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百万雄师面前不堪一击。
若是给他时间,发展经济, 发展农桑, 增加人口,训练士兵,加强武器……
他还有好多设想没来得及实施,可完颜家族, 那个日后会亡宋,短暂一统这片中原大地的政权已经迫不及待蠢蠢欲动,露出了它凶狠的獠牙。
可宋的改革才刚刚开始,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演练不知初步成效,各州府军营里,除了一部分人是战场混的老油子,大部分人都没有战场经验,就连武将都才刚刚结束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尴尬境地。
打吗?
赵霁没有信心。
不打?
对方也没有给他选择打和不打的权利啊!
更何况就算赵霁知道历史,知道大势所趋,想打。可和辽的盟约还在,辽守约这么多年,大宋若是出尔反尔趁金人起义去辽背后捅刀子。说出去国际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就算打,也不能会师百万堂堂正正去。
他需要一支队伍,武装精良,没过过明面身份,还骁勇善战,最好还能大胜仗且赢得漂亮……
这都是什么实际难题!
赵霁掰着手指头细数这些条件。头又开始痛。
也就在这痛苦之中,有灵光乍现。赵霁一拍脑壳。
回头冲着门外喊道:“小同子!”一直蹲候的小太监跪下等待赵霁下一句话。
赵霁:“急招,把京内所有从四品以上的武将都给我叫过来,另外把阁老们也请来。”
两个旨意下达之后,赵霁目光落在这个折子上:“让神候查一查这折子是怎么送上来的,所有经手人员也都带过来。”
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如果可以,赵霁想要下场掺和一下这场本不应又宋存在的战争。
林冲和李师师都活生生呆在汴梁,那宋江呢?由此再思考,他们……其他之后可能会发展的一百零八个兄弟呢?
倘若梁山确在。
那……方腊呢?
水泊梁山那帮人说是土匪,但是真正能打仗,且调动精良,能打胜仗。憋着一口气的人们,未必不能从他脚下这片土地上揪出这么些许。
诚然,把甚至可能还没有遭受苦难被迫起义的人挖出来丢上战场,这很不地道。
但是这场仗本也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国战。
金是可怕,战力惊人训练有素。不久的将来会以摧枯拉朽的态势席卷这片大地。
但现在的金还只是归属于辽的一个不落,甚至还是被贵族压迫的不落。就算他们打起来了,也必然只是先和辽对决。
西夏被赵霁剁过爪子之后,暂时不会动手。
三足鼎立依旧稳固。
赵霁与其在这里死盯着金,算计什么防患于未然,不如加入他们,先一致对辽,顺便取回燕云十六州。况且大宋境内还有这么两支‘能征善战’的队伍,不物尽其用把他们攒起来丢在对外战场上实在是屈才。
在等待朝臣赶来之前,赵霁拉着孙笧兴致勃勃把自己的设想讲了一遍。
听过赵霁的想法之后,他低着头沉吟:“梁山或许可以招安,方腊也或许成功被征兵,但是金总会听到风声。”
若是让他们知道被宋派来帮自己的是一帮临时拉起的队伍,那——
赵霁勾着嘴角:“不需要隐瞒任何消息,就要他们知道。”
梁山多猛?能直接守着一座山打退数次宋兵包围丝毫不吃亏。
方腊多猛?八大天王直接怼掉全盛时期梁山近一半管理层。
猛人天生就是猛人。
当初便是‘愤而起义’的人,仓促起义都能整得整个国家摇摇欲坠。若是朝廷给了正规身份,让他们去打个师出有名光宗耀祖的仗,让他们完成宋所有子民的惦念。打个有准备仗,怎么会不出彩?
如此出彩而又耀眼的队伍,若是被完颜那一大家子再打听到只是赵霁随手招来‘尽义务’‘凑数’的临时‘义军’。
那宋朝的正规军在金人的眼里又是何种等级!?
虽然这种设想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具体操作起来可能也会有很多困难。
但这想法一旦成型,大宋这一把□□不止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甚至完全可以震慑金人,让他们再不敢生出任何打大宋主意的妄念。
第182章
“天灾不断, 又添人祸。”皮肤黝黑的汉子扶着手边的漆树,双眼死死盯着地面冷哼。
旁边的人连忙打断他“你不要命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警告完后,慌张地四下张望。
“四周无人,不必如此惊慌。”一开始说话的那黝黑的汉子目光未动, 似是盯着地面出神, 似又是想要透过这片郁郁葱葱的漆林看到些别的什么。
这片林子里除了这两个说话的人以外, 还有另外四五个汉子围绕在两人身边。
虽然身量看着精壮,但具是脸色蜡黄。看起来就好像是多天都没吃过饱饭似的。
不过也却是如此。
七月一场大旱下来,粮食颗粒无收。虽还没有到立刻就会饿死人的程度,但是粮食短缺已经初见端倪。汉子和他的这几个兄弟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另有一人开口:“大哥说的本就是实话,怎滴还要捂住我等嘴巴?”
劝诫黑皮汉子的那个人看到周围这几个兄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每个人都这么混不吝, 索性也放弃。破罐破摔:“那又当如何?不要说赶工,就是把这漆园拱手送出,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世道黑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要天狗食日。”站在人群最外围,一直一声不吭的大块头闷闷发出声音。
四处劝慰那人只感觉头皮发麻。他一身短打,是农事打扮,可是面皮却缓释比身边众人白上许多, 加上以前读过几本书, 自带了些许秀气和读书人的书生气。
可就因为比身边这一伙子兄弟们多识得几个字,所以才会听到这些话时如此惶恐。没有一个省心, 脱口而出的话句句都是大不敬。这要是让刚离开的那个大人听到了,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大牛你闭嘴!”
大块头不服气反驳:“怎滴?我老牛到底说得那句话是错的?”
除了发泄情绪的那句话,每句话都是对的。但是哪怕是对的话,有时候说出口都会遭到大祸。
“行了”还是最先开口的黑皮汉子开口打了圆场“看目前这情况,这园子是不卖也得卖了。”
说起来也是苦。
这个黑皮的汉子原来有些家底, 尚且算是家境殷实。后面出来闯荡立业,认识了几个朋友。依凭地势环境,整了这么个私人小漆园。
自己园子自己管理自己种,忙时几个人给漆树修枝除虫,浇水灌溉。加上几人正值壮年,身上一把子力气,这园子又是自己的,自然干活非常上心,不管什么时候,他们林子里的漆树总是质量最拔尖的。就这么着,不知不觉把一个私人小漆园经营出了名声,日子过得潇洒肆意。
可偏偏从年前,这个地方以前的造作局官员卸任之后,新上任的官吏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此地作威作福,四处强拿。再后面,更是直接盯上了这里,经常指使人来这里强取漆树分文不给。
就在刚刚,又一批人来这里,直接上手割树皮取漆。几个人敢怒不敢言。
等人大摇大摆都离开了,黑皮汉子才抱怨出声。
可即便如此愤懑,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另外一人道:“这世道就是如此。话又说回来,咱们还算是好的。我邻居家的蛋子说,他姐夫原在石场,京里一位大人最近喜欢上了花石,采石场便想尽一切办法采石。他姐夫连夜劳作,就昨日,在石场一口气没上来背了过去。可怜留下姐姐孤儿寡母,一时没了去处。”
这一番话让四周隐约有些不满的人都止住了声息。
这日子还能更烂写吗?
旱灾之下粮食紧缺,大家伙一顿比一顿饿,城中商人又囤积居奇,粮价一日贵过一日。
想到吃的,一干汉子只感觉肚皮隆隆作响,更饿了。
“嘿,你们还真别说。”又有人道“我听闻咱们当今圣上英明,咱们这边的旱灾很可能早就上达天听了。”
几个人连忙道“你小子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
就连那黑皮汉子都把注意力转了过去“你知道了些什么?”
那人被众人围着,嘿嘿羞涩一笑,然后道:“我今太饿了,起的早些,喝了几口凉水,胃被水填满,却又实在难受了些,心里实在是烦得很,就想出门看看。结果看到清晨几辆车被推进了县衙。路上地面不平,磕碰了几下,掉出来些细细小小的东西。等人走了,我凑过去看了看。你们猜是为什么?”
“是什么?”几个人看他以这种表情卖关子,心里有了预感,一个个兴奋又赵霁地催促:“好小子,你别卖关子,快说!”
“是粮!”
税收的粮草姿势只有运走没有运回。
既然这么多车整车运来,那怕应真的就是粮了。
朝廷得知此处旱灾,竟然如此及时迅速地拨粮了!
几个人不由精神一振。
似乎刚被强行收走漆树漆皮的晦气也跟着被这个好消息冲散了许多。
就连未收的黑皮汉子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若是如此,那当真是太好了。”
虽然那些造作局的官员可恨。
但好歹圣上英明。
大牛瓮声瓮气:“那既如此,咱们去汴梁告御状,把造作局这帮龟孙告了去!”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虽说是圣上英明,但是天子关心的都是国运,怎会在乎咱们一个小小漆林。”
“就是,而且咱们人生地不熟,就算去了汴梁,咱们又如何找人,找到人又说与何人?”
刻在中华大地子民骨子里的思想便是如此,不是被欺压到实在活不下去了,没人会想到上京。
‘上京’‘告御状’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比天还高地事情,算不得,做不得数的。皇帝怎么可能管你一个区区坡园子几颗树?
此时此刻,在这个园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他们觉得高远到无法理解的‘圣上’正惦记着他们,并且一道圣旨之下,几个轻骑怀揣圣旨正直奔他们而来。
正如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满怀期待地等着那些下发的粮,正被人极其隐秘地分批次从后门搬出府衙。
赵霁在东京等待的方腊和宋江,却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时间和情景之下相遇了。
天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运粮的事情,纵使行事再隐秘,依旧有些蛛丝马迹显露出来。
不止漆园的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快城中有部分人就从不同渠道知道了这件事。
饿的难受的众人满怀着殷殷期盼等待着开仓放粮。
粮没等到,县城中和周边的村镇却出现了一批生面孔,遇到穿着得体的人便凑上去问对方要不要粮。
出售的售价也非常微妙,总是比市面上的粮要便宜上一哩。
事情做得看似隐秘,但是却早已被很多人知道。
于是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是县衙里有人中饱私囊,偷偷将朝廷的赈灾粮换成了土石,然后偷了真正的粮出来卖。
传言传地有模有样,有些人描述此事更是绘声绘色,仿佛就是他亲眼所见这衙门中的当官的是如何打开了库房,偷出了这一袋一袋的米,然后让他们出现在了这市面上。
就在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刻,城中商户突然联合起来一齐贴出公告,说几个商户的东家可怜受灾,将自家售卖粮降价销售。定价又比那些四处贩卖小贩低上少许。
虽然依旧贵了,但是却已经是寻常百姓努力也还能凑起的数额。
于是天还未亮,在商铺门前等待粮的人们便排起了长龙。
黑皮汉子和他的几个兄弟也在人群中,虽然在人群中,但却并不在队伍里。
几个精壮汉子抱着手臂冷冰冰看着那边
“娘希匹的,果然事情就不可能这么顺利。”
黑皮汉子拍了拍自己饿扁的肚子,回头看了眼身边同样饿的脸色发黄的兄弟们咬牙皱眉。
这什么世道!
赈灾粮就在府衙,却被压着死活不发。
外面流言四起一会儿说府衙里的粮一半以上都被掺石子,一会儿说府衙里的粮几乎被全换完了。
朝廷成了摆设。
这些卖高昂米价的商人倒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天果然烂透了。
大牛嘟嘟囔囔:“大哥,要不咱哥几个冲进去抢了粮,再分给乡亲们。”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引起了周围几个兄弟的叫好声。实在是太憋屈了,这份憋屈让老实本分的几个汉子胸中无名的怒火无处宣泄。
这一个冲动间,到是都真的想冲进去抢了算了。
只那个白皮肤的年轻人还保有理智,一直劝大家:“不要冲动,这是犯法的,如果被抓住了,家里人可怎么办!……大牛你就不能别老是冲动!”青年人训斥完大牛,转头看去“老大,你管管他!”
黑皮汉子摸着下巴:“管?我到觉得大牛说的话也也不是不可以。”
唉?
白皮年轻人愣了。
大牛高兴地一蹦三尺:“俺就说什么来着?还是老大明事理!”
第183章
黑皮方腊搓着下巴, 咧嘴一笑。“对。”
白皮被他的表情吓得一哆嗦,喃喃自语“坏了坏了,老大被气疯了。”
可不是疯了嘛!!!“抢官粮可是要被杀头的!”
方腊道:“抢?抢自然是要被杀头的。可倘若我们不是抢呢?”
什么意思?
几个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过来。老大有别的想法?
方腊神秘兮兮一笑“附耳过来。”
几个人凑过去。方腊才把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正常冲击府衙自然是找死。但是这世界又不只有府衙一个地方能够藏粮。
赋税征收都是各地征收后先归于粮仓,然后再看情况是否由粮仓运至府衙。
现如今情况不好, 最后粮的收口守卫必然森严。可却不代表源头处也一定如此。
最起码方腊着重留意打听过的几个地道方看守都极为薄弱。
“那咱们去粮仓?”阿牛摩拳擦掌。
方腊摇摇头“去那里有什么用?粮仓装的也是老百姓砸碎了骨血硬生生从骨头缝里省出来的东西。一旦他们抢了, 万一东窗事发, 看守官吏不做人,为了平账继续压迫乡里,那就相当于他们为了口吃的间接害了更加穷苦的相邻。”
弱者才会挥刀向更弱者。
白皮:“那大哥你的意思是……”
方腊“同等级的收粮的存放地点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几个人被他一点恍然大悟。
除了佃户,商贾和世家也有部分官粮寄放地点。毕竟他们圈养了更多的劳动力,拥有更多资源,自然就拥有距离很近又受他们管辖的仓库。
几个人恍然大悟。
说干就干!几个人兴致勃勃打算着手立刻行动, 组织兄弟们实施计划去抢。
方腊止住大家的动作,继续摇头“先别冲动。”
此时情形,这些地方自然也肯定增加了守卫的质量和数量。
这些奸商,他们比谁都更门儿清。用不了多久,很快。城里的老百姓马上即将到达一个临界点了。一旦粮确实没了,救济的粥棚再出点其他意外。那就更不好说了。
人也活不下去的时候。所有的秩序都会刹那崩溃。人快要饿死,便不会在乎什么会不会犯了杀头大罪了。
此时那些世家和必定已经清楚了事情可能的走向。只不过平民百姓在他们的眼里并不算什么。所以在他们眼里, 一些百姓的死活没有他们挣的钱价值高。他们知道会出问题, 武装力量一定不俗。
几个人强闯,怕是要吃到苦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大牛有了些反骨, 嘟嘟哝哝。
方腊:“不用硬上,我们智取。”
在大家还在对大哥的发言迷惑,没搞清楚这个智取到底是怎么智取的当下。方腊便在当晚,手拿用萝卜刻的章的文书, 没费太多力气轻松给推回来了好多的粮食。
这么简单吗?甚至已经做好牺牲几个兄弟的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且简单。大家在经过了震惊,茫然之后。很快就加入了方腊的队伍。
白天,几人踩点,挑选目标。
傍晚和凌晨就拿着萝卜缨刻文书章。去光明正大上门取。
几次行动,竟没有出现任何纰漏,顺利到了让人恍惚。
这其中自然有天时地利的原因。
一则,是时间选择得太好了。
此时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很容易出现各种疏忽和错漏。
加上他们之前踩点,专门挑的都是值班负责核对文书的人员夜班值班是老头的。老头精神不济,核对没有问题之后就不会抓细节。都是直接放行。
于是种种原因叠加,他们竟真的卷走了不少粮食。
大概没有人想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行骗,被方腊连续得手了很多家之后。依旧没被戳穿,还有人相信这个萝卜章伪造的文书。
第184章
又一个凌晨, 天空都是深青色,只有一丝丝的暖色要露不露地缀在天边。似乎那缕光,还没有足够的能量和乌沉沉的天空。
干旱加上酷暑,让大地蒸腾起的那几乎要烤死人的地热, 也在经历了一夜的此时稍微有了一些缓解趋势。
就在这时候, 听着吱呀的响声, 几个人推着车由远极近地从乡路上拐了出来,出现在官道上。
那几个人压低着声音互相交谈着,交谈的内容也模模糊糊,只有偶尔会被风吹来几个字音的只言片语。
推着车的人兴奋地用右手推着车子,左手空闲下来搓了搓自己右手的手腕:“还是老样子?”
他身后跟着的人又把头压低了一些,用更低上好几个度的气音道:“老样子, 不过别忘了老大的嘱托。”
“行了行了,忘不了。你就是太紧张了。”前面的汉子不耐烦打断。看身后的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又加上了一句“反正干完最后这一票咱们就不干了,你害怕什么。”
或许,如果赵霁在这里,会尔康手制止这人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但是赵霁并不在这里,所以这句话顺利地落地, 消失在风里。
但就是这么巧, 就在这群人踩点过目的地,此时竟也并不安宁。里面几个人已经吵翻了天。
“宋江你不知所谓!”守官拍着自己的案几抬手指着呆愣愣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怒目圆瞪, 口中唾沫横飞。“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被怒骂的人只低着头, 面对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只是沉默着。
若是要想一个词来形容被骂的这人的外貌,最精准的一句形容,出自今早去开门的老头::‘这人看起来……怎么又老又小的?’
他本人黝黑却紧致的面皮,似乎能显示出这人岁数并不大, 但是下巴上蓄着胡须却飞出几根银白,又似乎代表着这人经历的风霜。他笔直站着,承担着对方的愤怒和唾沫。但是却和个倔驴一样,纵使沉默,依旧能看出他从全身细胞散发出的拒绝。
“你敢管起官家的事来了?你算是什么东西?你配吗??”对方终于骂累了,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道:“滚!”
被骂了几乎一晚的宋江在此时才抬起头来:“仓里的粮数量就是不对。必须封库严查。”
呯——
陶瓷的茶杯擦着宋江的脸颊狠狠砸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消停的人再次狂怒起来:“好好好,我苦口婆心跟你说了这么久,你都当耳旁风是吧?那我就说最后一次。那些粮上面自有安排,如果称重上对不上,你便去寻些泥土沙子,反正你自想些办法,让他们对上。”
宋江豁地抬头,双目灼灼:“那些是朝廷专门批下来要我等运送的赈灾粮,是救命的。”
“救命?救谁的命?你先想想看你自己的小命要不要了!!!”那人似乎终于不再忍耐:“你不要以为你个小小押粮关我便奈何不了你,不愿意找麻烦不代表我没办法让你在这世界上消失!”
偏在此时,门被敲响。
骂人的人因这突兀的声音更加愤怒:“到底是谁!!!?”
整个府都因今晚这祸事清醒着,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此时更怕触了大人霉头,一个管事立马飞快跑出去开了门。
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文书走了过来:“大人,取粮。”
生了一晚上气的官员看着管事捧来的东西,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和茫然。
喃喃:“……今天……并没有通知啊……?”
诚如先前所说,方腊他们用萝卜章都能成功,还真的不是他们有多精明,官员又有多愚蠢,而是‘真的’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除了时机正确,行动的时辰正确。还有最后一个正确,便是这动作正确。
灾难当前,昧着良心要发横财的不在少数。
当地富商和粮仓官员早有勾连,富商一方买通上层悄悄行动。另一方一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方沆瀣一气,偷粮,放在市面上翻倍卖。
方腊他们,每次他们上门,不是没有人认出来,而是被人以为他们就是富商们派来的人。自然更是大开方便之门。
这次也说不上是运气差,还是那句该死的‘最后一单’诅咒,总之,撞正主脸上了。
守官茫然,宋江却似乎从所有人的表情里懂了。
则霍然起身,拔出身后长剑,大步流星朝外走。“大人都说没通知,那定然是贼人伪造文书,下官这就去替大人把那些贼人给除了!”宋江以为,那些人还是偷粮的蛀虫,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蠹虫就这么偷空这里。那不如给他们扣上贼人的帽子,先杀了再说。反正这些人不可能有真正官方文书,他宰了他们,别人也拿不了他宋江的错处!!
第185章
方腊他们等在门外, 先是听到内里一阵吵嚷。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
好像很多人在打斗,只偶尔几声怒吼和吵吵嚷嚷的什么“拦住他”之类的话语从院内露出风声。
方腊一下警觉起来,一双黝黑的眸子在黑夜中仿佛和星辰相映成辉, 错觉之下, 似乎在黑夜中都闪着特殊的光。
他身边站着的兄弟们似乎也因为里面不明吵闹而警戒着, 几个人肌肉紧绷朝他靠近:“里面是怎么了?听着不太妙,咱们撤?”
方腊凝神分辨。觉得那嘈杂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确是奔他们而来。但又难以想通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他们的行动被发现,那自然是应该无数看管衙役冲出来要拿下他们。但那声音自爆发起就吵吵嚷嚷,偶尔还有兵器交锋之声,不像是要冲出来兴师问罪, 到更像是里面‘自己人’先打起来了。要硬说是被发现也不合乎逻辑。
若要说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截了这处粮站?
方腊只能有此推论,所以也不敢妄下结论。
沉吟了数息,只听着那吵嚷声越来越大。突听里面有人爆呵一声:“宋江!你这贼人,若是再执迷不悟,本官便不再留手了!所有人,贼人宋江叛逆, 私闯禁地, 无视圣上,私抢救济粮。都不用留手, 给我打杀了他!!!”
一扇大门分开了方腊和宋江各自的视野。大门外人们满腹疑惑, 大门内,宋江拔剑和冲上来的人们打作一团。就在刚刚,宋江扯着武器就往外冲,里面的人先是拦, 见拦不住就开始叫人上兵器。
可宋江身手了得,等闲人根本近身不得。
那官吏眼看他边打边走,气势汹汹马上就到门口,即将就要拉开大门的时候,终于眼中闪过狠色,厉声让周围人对宋江不须留手,直接杀了。这大晚上,又都是自己人,向上的文书到时候遮掩一二也并不是如何困难之事。
可他是如此下令,却从没想过,周围的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将宋江打杀。
换句话说,他们刚刚没拦住宋江,可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拦住,纯武功不够。好歹是日后梁山老大,就算不是武力最高的那个,轻易十几个人也难近他身。原本拦不住的人,就算当官的再如何下令,下何种命令,该拦不住都拦不住。
只不过陡然增加的扑上来的官兵数量,也还是给宋江增加了不少的压力。
他实在也没办法完全不伤人性命,只不过顾及日后仕途,也不敢下死手。只是将人打到丧失攻击能力。
此时他已经身在大门门前,马上就能拉开大门看门外到底是哪条道的。偏就在他即将伸手拉开大门之时,同时从左右后三方都有利器破风声传来。
宋江眼神一厉,知道不下死手此番可能也无法善了。双臂一震,正要发力。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自己面前的大门被狠狠踹开,两扇木质门扉狠狠撞上了朝他劈砍过来的左右两把刀。紧接着一道寒芒划过夜空,宋江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听呯呯两声响动,身后劈到跟前的刀也被打了回去。
那门被从外面踹开,宋江和门外站着的高壮汉子打了个照面,对方对他灿然一笑。一排洁白的牙齿尤为突兀。
宋江双手握着武器,骤然失语。
他以为这门外是和内府勾结的贼人,本想冲出来擒下对方。但他冲出来这声势,对方非但不跑,反而帮了他?帮他的同时,还对他……笑……了?
这贼人到底在笑什么?
以为的敌人帮了自己,大脑当机的宋江终于在身后愤怒地大吼中暂时分辨出了此时应该的敌友阵营。因为身后之人喊的内容是:“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群贼人统统拿下!”
第186章
宋江和方腊这两个人。
在黑夜中, 在红彤彤火把若隐若现的照射下,看清了彼此黑亮的眸子。
然后……
这两个日后会成为宿敌的人,因为着某些命中预定的命运,不约而同都从心底生出一些别样的感觉。
方腊大喊一声:“兄弟别怕!我来助你!”紧接着举起手里的家伙就朝着宋江身后官兵招呼过去。
宋江只愣了一瞬, 然后默不作声也跟着方腊一起痛打追来的官兵。
一场酣战。
地上躺了一堆。
方腊带来的兄弟也都力竭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唯有宋江和方腊还站着。
只不过双方都有些体力上的消耗, 所以虽然站着但也呼吸粗重。
方腊畅抬头, 大笑两声,然后用脚踢了踢不顾形象蹲在地上大喘气的兄弟:“休息好了没?休息好了就收拾收拾快走,这边动静闹大了,一会儿再有增兵不好处理。”说完自说自话地骂了一句“今天真倒霉,粮没运成,以后怕是也难了。”
几个兄弟一向都是听方腊指挥的。
方腊话音刚落, 虽然一个个喘得厉害,但还是都乖乖从地上站起来,动作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
方腊回眸瞥向宋江 。
本想叫着这朋友一起离开。
结果便听耳边风声呼啸。
方腊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偏头避开,就看到宋江也出着汗,大喘气却还是举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刀朝着方腊劈过来,眼神中寒气森森:“狗贼!我就说粮不对数, 听你所言, 果然你们换的!如今这情形,你们竟丝毫不顾及灾区百姓性命, 只算计些蝇营狗苟!!!”
这一刀特别凶险, 方腊虽然多开了,但被这一刀也劈出火气,直接屈膝从地上挑起个武器,双手轮圆了往宋江头顶招呼。“我们是帮你, 你这杂碎,不识好人心!”
眼看二人又要再打一场,一群白衣人呼啦啦从天上飘下来,干脆利落地把两个人给围了。
“虽然很飘逸,但是该违和的地方还是很违和的。”树上已经围观了半天的赵霁如实说道。
他身后,林朝英不解:“就这……?”两个当兵的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武夫???“有什么好看的?”要让早就到了的他们用轻功在树上和屋顶也不出手,围观这么久?
林朝英的不解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不在一个次元,不在一个图层。
尽管再强调好汉们以一挡十,那也是正常人类的水平。
而林大侠她们都是手指碎脑壳,绝壁刻字,天上飞来飞去的人物。
叫林朝英看一晚上宋江方腊携手干掉贪官污吏和阻碍的官兵。然后又抄刀互殴。那场面无异于让世界拳王看俩三岁小孩拳击比赛。
不懂,震撼于赵霁的不知所谓,还带着少许的无聊。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让他们蹲在这里看一晚?若是想看人切磋,她倒是新琢磨出不少招式可以教教这个有趣的小皇帝。若是想看人惩治贪官污吏,那早在宋江动手的时候,她和周围这些人就可以直接从天而降,不出一个息,便能把这一院子的士兵全部制服。
第187章
赵霁盘腿坐在树上, 认真小声跟林朝英解释:“底下这两个最能打的,将来若为我所用,必定大有作为。”虽说话是这么说,但是人还是老实蹲在树上, 并没有立刻跳下去。
没错, 赵霁在宫里等了又等, 最终还是担心时间太紧,中途突生变故,还是自己又再次离宫北上了。不过经过上次和孙笧寝宫夜谈,赵霁也还是听劝的。安危嘛,他一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过时间不等人, 他实在是太急了。时间不够用了。在那封暗暗邀请的奏疏递到他案前的那时,无形中的倒计时就已经响起了。
他等不及政令层层下达,真的去一个模糊的地方,找一个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的方腊。好在朝堂上整个风气被他调整不错,定个监国然后他离开汴梁一段时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赵霁当即把身边的人攒了一下。
李寻欢新婚燕尔,不方便打扰新郎官让他出公差,所以留在东京。
科举刺杀的事情闹得很大, 赵霁趁机清算了南王一党, 但是终归还是有些余党活动的痕迹,王重阳作为铁衷心的保皇党, 和诸葛神侯一同坐镇汴梁隐藏赵霁出京的消息。
赵霁要离京, 即不能大张旗鼓,那只能精简人员。决定过后,接着就是选出和赵霁一同南下的人员。
人选贵精不在多。真集邮似得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出行,那必然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赵霁一开始的想法是自己和孙笧再拜托一下林朝英。两个大宗师在身边, 要说安全,那绝对比待在保险柜里还安全。即做到了人员精简到极致,又做到了安全的极致。
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三人刚一到灾区,就被慕容秋荻的人给堵了。到不是慕容秋荻带着她那个叫做【天尊】的组织真对朝廷有什么不臣之心,而是因为慕容秋荻发现了人群中的林朝英。
经过了之前的种种,女孩子们的感情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时间里酝酿发芽,反正俩人关系现在不错,甚至慕容秋荻和林诗音以及解树都有书信往来。
慕容秋荻派了几个好手给林朝英打下手。还不许不要。
这也就是那群呼啦啦从天而降的白衣服的由来。
总的来说,赵霁此次出行倒是体会了一把武林大当家的‘前呼后拥’。今夜,树上呆了半宿的赵霁看树下的形式已经被控制住了,深吸一口气,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之后也没整理衣服,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卷东西丢给了被白衣服们牢牢控制住的两人。
赵霁:“拿着吧。”
“呸!”方腊打红了眼,刚刚还帮助的宋江转眼翻脸不认人,带给他的冲击还在,这群人也不知是敌是友。他被按在地里,半边脸贴在土里还挣扎着张口,一开口被他巨大的活动幅度振起来的浮土一股脑得往人嘴巴里钻,本来气势汹汹的一句话变成了一连串呸呸呸。但脏话还是骂得很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好的。”赵霁立刻判断,这个人此时不适合交流,马上转头,摆手挥开压着宋江的白衣服:“先让让。”
慕容秋荻送来的人果然非常好用,最起码自主性很强。
这几个白衣服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三个人赵霁才是有主事权的人,放开了宋江退到后面。
宋江爬起来,立刻便伸手去捡地上的那卷东西。
赵霁眼睛很好,看到这人把东西拿到手里,不着痕迹得掂了一下重量,才一脸真诚表情对着赵霁弯腰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见过这位大人。”
赵霁抬手把人扶起来:“不着急行礼,你先看看你手里这什么。”
能是什么?自然是委任书。宋江房间里还有个天子亲自颁发的,自从接到那个调令之后,他天天睡前都要好好摸一摸它,才能安心入睡。
此时此刻手里的东西,不管是材质,外表,还是份量手感,可都和他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那眼前年轻人的身份,宋江更不敢猜测,只是暗自把挨近青年人身体一边的土都抖掉,“这就看,这就看。”
第188章
宋江捡起, 借着火光仔细辨认过其中内容之后,手便有些抖。对他面前这个年轻人地身份有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可怕地猜测。
赵霁负手站在火光之中,目光落在神态紧张地宋江身上道:“事已至此,今天现在这个局面你要怎么做?”
这是个大麻烦烂摊子。
但是……
宋江握了握拳头, 是麻烦的同时, 又是个巨大的机会。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 把头埋得更低些,努力挖着脑子里地面见‘贵人’应该有地举止礼仪,表面平静又沉稳,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宋江心如擂鼓。伴着心脏战歌一般的巨响,他鼓着胸腔, 声音隆隆。大声道“把他们控制起来,严加审问。”
赵霁:“审什么?”
宋江拢着的袖子之下双拳紧握:“一审他们凭何而来”他背手指着灯火下衣服有些粗糙破旧的,被控制的方腊他们。
“二审他和何人联络”紧接着,宋江又指向另一边,那个此地守官。
白衣此时已经搬了几把椅子,赵霁顺势坐下,抬了抬下巴:“这院子里的人我借你一夜, 今夜随你调遣。带下去审吧。天亮之前给我结果。”
宋江浑身一震, 头重重在地面一磕,坚定地吼出声来:“是, 定不辱命。”
他虽年纪不大, 但心思周密,问赵霁要了一部分人查此地库房的粮食,核对账面。
同时让人把方腊这边的人和守官的每个人都分关押。
有一说一,宋江的办事效率确实高。天刚微亮, 供词就已经摆在赵霁眼前。甚至这证词之中也连带方腊这方的。
赵霁初只草草扫了一眼,紧接着不由自主神情越来越专注。宋江审那个粮官审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全面详实且有条理了,即便赵霁自己都觉得自己看宋江应该是带着光环的,可带着光环滤镜再看这供词,竟觉得还是低估了宋江的水平:“赵县丞主使?”
只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挖出个县丞。宋江审讯和搜集信息的能力竟也非常出色。
宋江解释:“被押的范绍北供述,他听令赵县丞,半夜持信物来接,他只管挑嘴严信任的人把粮交给取粮人。但是下官觉得他应是知晓不多,要继续挖下去,得顺着他这条线继续准查。”
赵霁继续往后翻看:“那若是继续追查,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要看大人是过明路还是要继续走暗路。”
听到宋江这话,赵霁略略有趣地把目光从供纸挪到他身上:“怎么说?”
宋江:“要过明路,大人亮出身份直接联系州尉,调人手,雷霆之势将所有有关人员全部打入大牢分开审问,再调一批人手顺着取粮卖粮路线,把所有相关商人羁押候审。”
“要走暗路,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那些人来取粮便跟着他们顺藤摸瓜。同时找人混进漕运查查粮船异动。”
赵霁点头。
顺着这个思路延申,‘明路’速度快,雷霆之势短时间就能一口气解决问题让赈灾事宜重回正轨,但缺点是根本掩藏不住,动静太大,真正地幕后主使有机会断尾求生。治标不治本。
‘暗路’有一定机会挖出幕后大鱼,但是耗费人力物力财力,而且不能大张旗鼓所以查案速度必然受限,且现在天灾当头,灾民和隐隐暴动地社会环境未必能够有时间等。
第189章
赵霁真的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抬手, 透过已经鱼肚白的天空遥遥指向东边:“时间?”
最近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先是大雨后是大旱。城中百姓有自己营生,虽然日子难熬但也能勉强混过一天算一天。但是城郊已经开始有人饿病饿死。
想把线铺下去慢慢查,怕是最后的大鱼还没上钩, 这附近粮仓就要被幕后之人挖空大半。挖出幕后黑手重要, 但是缓解百姓现在的困局明显更重要。
宋江眉头紧蹙, 但还是犹豫开口:“下官曾在路途遇到几个江湖兄弟,颇为义气,身手了得又各有擅长,或许,下官可以求那几位兄弟出手相助。”
赵霁:……哦?
“江湖兄弟?说来听听?”
宋江:“下官自郓城接到监粮调令之后出发,路过济水之际碰到一位兄弟, 江湖人送外号玉臂匠金大坚。金兄对于书法篆刻方面颇有研究,只用手触碰,便能够分辨印信是何材质,制作人的雕刻习惯,仿制各类字体更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赵霁一下被勾起了干脆面吃到吐的童年回忆。
也属实没想到,小说里后期才会被骗上梁山的造假专家竟然因为他的一纸调令,直接就提前被命运送到了宋江眼前。
或许他们这些人之间还真有些缘分的存在, 命运总是会把本就该相识的人安排相遇。:“你要请他做什么?”
“金兄深谙此道, 或许可以反推,找人蹲守剩下的有粮的府衙, 一旦有人再持印信取粮, 便由金兄通过印信,排查一下,那假印信出自谁手。”找到是谁做的,间接就相当于找到幕后黑手了。
宋江说着, 一旁静了许久的方腊突然再次拼命挣扎起来:“我也可以帮忙!!”
赵霁示意稍微松开方腊的控制:“刚才这么激烈反抗,现在又怎么要帮忙了?”
方腊伸手揉着脖子,竟然非常坦然:“我害怕。”
赵霁:?
方腊继续:“我自然是烂命一条,但是和我一起豁出去一起行动的兄弟们大多有家有口,他们的家人放心我带他们出来,那我就得全须全尾把人还回去。”
宋江的举动实在是太像出尔反尔的小人了。且不说他一身‘官’味,就昨夜,明明他们出手帮忙一起对付追出来的官兵。可官兵刚解决,宋江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反过头来莫名其妙就开始对付他们。
但方腊被按住这么久,久到也能看清事情端倪了。
虽然这衙门里的狗官身上都不干净。可偏偏赵霁和他全身白从天而降的‘手下’们在内,带着浓浓的‘官’味儿,听起来却是在严查赈灾粮这件事的。
这一整个院子的当官的。除了被关押绑起来的那些衙门里不堪一击的碎催,赵霁和宋江虽然不认识,但却是在真的为百姓在绞尽脑汁。
最后,宋江刚刚谈话话里话外,朝一个‘大官’介绍一个能制造假章的‘兄弟’。伪造印信可是大罪,被抓到没好果子吃。
那这样都能被举荐,他也可以。
第190章
调查小组立时成立。
赵霁同意了宋江的提案。然后一言不发跟着宋江。
宋江也不清楚赵霁的想法, 见赵霁亲自跟着,强打精神。第一步就目标明确地直奔距离这里并不远的金大坚而去。
一行人刚到村口,就看村口不远处挤挤挨挨,有一堆小孩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干嘛。
赵霁起初并没在意, 只是听那边的几个孩子笑声格外开朗, 就扫了一眼。
这一眼, 就直接定死在了其中一个孩子身上。
……嚯!
他背着手,装作不经意地蹭过去。
更是超级不经意地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后退玩闹必经之地默默把脚塞了过去。
几个小男孩儿跑得着急,加上赵霁虽说菜,但是依旧有的轻功。居然一下就碰瓷成功。
其中一个男孩儿哎呦一声,一脚踩在赵霁伸出去的脚面上,身形不稳就要摔倒。
赵霁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 伸手一揽。把眼看脸就要着地的孩子捞起来,稳稳放在地上。
孩子差点摔个脸啃泥,惊魂未定却很有礼貌地先冲着赵霁道了声谢:“谢谢哥哥。”
赵霁笑眯眯蹲下,朝身后的白衣服伸了伸手。
白衣服凭空变出来块糕点塞到了赵霁手里。
赵霁内心赞叹慕容秋荻的御下功力,一遍糕点递给孩子:“玩闹也小心点别摔着,要不多让阿娘阿爷担心。”
小孩脸红扑扑地摆手:“阿娘教过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赵霁直愣愣往孩子怀里塞:“哥哥也是不留神差点害你摔了。这个是哥哥的歉意。你拿着。”
“这……”
此时粮食紧缺,寻常人家连吃饱都有些困难。好在男孩的父亲有些手艺傍身, 家里不缺粮食。但点心这种高级东西男孩也是许久都没吃到了。
猪油油酥的香气直直往鼻子里面钻。那手捧着那糕点直咽口水, 但还是不舍得:“哥哥,都是小事, 你不用这么破费的……”
赵霁歪了歪头:“那……哥哥看你手里的这个小东西挺喜欢的, 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拿这个跟哥哥换?”
小孩嗖地一声把手背过身去。
一双眼睛写满了警惕:“这个阿爷说是他做毁了的物件,不是什么珍惜的东西。”
确实。
这孩子玩的确实是个做毁了的东西,也确实不珍惜。但……
那形状分明就是虎符啊。
在去找金大坚的路上, 在金大坚的家门口,碰到个拿做坏了的一比一仿真虎符的孩子。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还真的是难猜呢。
不过,赵霁真的要欣赏这个孩子了。有礼貌知进退,甚至还知事情轻重缓急。应该是家里提前跟他叮嘱过什么了。赵霁这般劝诱之下,这孩子眼里对点心的渴望如此真切。在这种情况下,这孩子还能够因为赵霁的索要一秒生出防备心。真的是不得了。
只不过家里防范意识不强,这种东西叫个孩子偷出来在全村孩子面前炫耀。赵霁也是有点无语。
不过论骗孩子,他还是很有经验的。
于是他头一歪,硬是憋出两滴泪来:“哥哥有个妹妹,因为刚出生就虎头虎脑一股牛劲儿,阿娘就给起名叫做虎妞。”
“哈哈哈哈哈,哪有给女孩子起这个名字的!”小男孩笑出声来。
赵霁一本正经继续胡说八道“她可可爱了,团子一样圆滚滚的……我离家的时候她抱着哥哥的腿哭着不让走……”
呀……
小男孩一下共情起来,小手拍了拍赵霁的后背:“我阿爷出远门的时候我也舍不得。”
赵霁一看人骗得差不多了,立刻顺杆往上爬:“哥哥离开家好多年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刚刚看到你手里的东西,想到哥哥的妹妹……这次我回家,她若是看到我给她带这个礼物,必定是十分开心……”
小男孩儿纠结了一下。
犹犹豫豫递给赵霁:“那……给你。但是哥哥你一定要嘱咐你妹妹,要收好,不要给别人看到……”
“你干什么呢!”一个妇人急匆匆走过来,一把拉住男孩儿,把人按在自己怀里,狠狠锤了怀里孩子的屁股几下:“瞎淘气什么?”
不着痕迹地在袖子下把东西收了起来,一边堆着笑道:“您……看着面生。”
赵霁身后一直等着赵霁的宋江连忙道:“嫂子!”
那妇人错出视线看了看宋江:“您是……哎呦,瞧我,生了孩子之后记忆便不大好,竟没认出兄弟是哪位。”
宋江道:“不怨嫂子,某确实和嫂子仅一面之缘。我们几个找金大哥有事相求。”
妇人虽然警惕,但也还算热情地请人去了家里。
金大坚确实在家。
赵霁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金大坚会和宋江这么早就相识。不过左右逃不过个人奇遇。
宋江和金大坚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金大坚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和家里人简单告别之后,便和宋江他们一起回到了府衙。
赵霁授权不小,宋江个人能力确实凸出。
加上金大坚的帮助。
约定时间竟真的把所有有问题的人抓了个大概。
趁着消息疏通不及时,赵霁火速派人把那些还没有被富商挪入自家粮仓的粮先抢下来。
抢过来的当下便立刻差人在城内架起十六口大锅开始同时施粥。
赵霁没忘叮嘱比例,五把米一把沙土。踢走不是真的饿而是想打秋风的混子。
所有这一切,突出一个‘快’字。当城内外所有饥民终于吃上了连日来第一顿半饱的粥饭之后,府郡守才姗姗来迟。
但是赵霁消息捂得足够严密,郡守只晓得汴梁来了个天使,雷厉风行查了这许多富户,具体是谁还没有打听出来,故而有些忐忑。
此时各州各府各郡的商贾背后可都有地主撑腰,地主是合法拥有佃农的。简而言之,就是各种意义上的‘私兵’。而此番盗粮背后还有漕运插手。
这雷霆风暴的第一轮查抄和施粥已经让漕运和地主都不满。只不过背后之人还尚未打听清楚来头,也没让大家太过伤筋动骨,是以,大家尚且只是‘不满’。
可压力已经给到了郡守。这次郡守过来,便是想探探天使的‘底’,顺便劝告来人凡事“过犹不及”,要“适可而止”。
但,郡守扑了个空。
此时赵霁已然坐回了金大坚的家里。
宋江的忙已经帮完,金大坚心情不错,互相客套的同时,不忘嘱咐妇人做些好酒好菜。
几个人聊得开开心心。
赵霁看时机到了,勾了勾嘴角。
一直鲜少说话的他,端着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松手——
啪——
瓷器碎裂的一声脆响。
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赵霁对于金大坚而言,并不算太熟,这几天也只见过几面。宋江对于赵霁的介绍也不多,只说赵霁是他的一个朋友。金大坚一直以为赵霁是陪同宋江一起的。虽然客气,但是并没有太过关注。
此时赵霁弄出如此动静,金大坚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赵霁超绝不经意地再次撩起下摆,非常可疑地露出了藏在深处的腰牌。
金大坚眼神不错。
立刻浑身一震。
连滚带爬地就整个人糊在地上,话都有些说不清了:“晚晚晚晚王……王……王爷”
赵霁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
金大坚不愧是梁山上的伪造公章专业户。
是吃过见过的。
仿古董仿印信仿虎符。
确实都不在话下。
连藏在腰深处的个破玉牌都能让他一眼分真假。一眼定身份。
赵霁吧唧两下嘴,还是按照自己计划好的恶趣味腹稿吓他:“令郎。在门口好像是在玩虎符?”
“不……不……”金大坚都要被吓死了。想要否认,却觉得王爷既然问了,必定是已经看到了,他怕是辩驳不成了。都怪他闲着没事儿为什么要拿这紧要的东西练手!!!
继而又埋怨自己,怎么不看好这要命的东西。
脑子乱成一团。
突然从一团乱麻中抓到了一丝生机。
不对,王爷……是和宋江一起来的。
若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宋江不会此时一言不发。
他深吸几口气,低垂着头往宋江处撇了一眼,见宋江不动如山。
突然心定。
还是有点犹豫地吞了口口水,一咬牙,认下了:“是……”
赵霁:“汴梁不错。我差人带嫂子和你家孩子去汴梁逛逛。”
啊……????
金大坚吓得脸色惨白。这是要带走人质???
另一边的宋江看似端坐,实则也是一脸空白。
……王爷??
他想过这位位高权重,但是王爷的话……也过于位高权重了!
怎么朝廷已经开始派王爷赈灾了?
哦,不。
王爷赈灾也合理。
但是王爷赈灾为什么会没有仪仗,没有随行官员陪侍?以往哪次贵人去个州府不是浩浩荡荡。
赵霁这个‘王爷’,似乎除了飘来飘去的这些高手,随行人员真的是少的可怜。
赵霁看似一本经这,实则偷偷暗爽。
他有点理解吴用‘看是一条好汉,遂纳入梁山’的爽点。
正派好人当惯了,突然用一下威逼利用,还是爽的。
金大坚此时处境无异于传说中的‘杀人被看到了’‘抛尸被抓住了’的本人。是真的被狠狠拿捏住把柄了。
私造虎符,那可是满门抄斩!!!
他更恨自己为什么要手痒去试那个鬼东西!
赵霁也就是过过瘾,怕真的给人吓出个好歹,或者给人反心吓出来。
杜绝一切后患。
火速澄清:“我可不是王爷。”
金大坚的那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
就见到赵霁超林朝英伸手。
林朝英从怀里掏出个金光闪闪,做工巧夺天工的牌子。
赵霁拿过牌子晃了一个圈,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中,坦然道:“我是当朝圣人。”
……
这次。
不止金大坚把头狠狠埋进地里。连宋江和方腊也吓得跪了下去。
赵霁:“这几天,我一直在考察你们。对于这次案件的处理,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我都很满意。”
说完这句,赵霁用手摩挲了一下身边的桌子。然后才继续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