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树一时间有些震惊。
她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她手里的毒药是会杀了她的。且在有求于她的前提下, 还要以此威胁她。
明知道这毒药若是错过服解药的最佳时间就会肠穿肚烂,又有谁会真的把这药吃掉呢?
——解树最终还是吃了。
只因为她稍稍翻开了五毒真人的那本药典,就再也没办法挪开目光了。
五毒真人并没有谦虚。
他最强的本事是毒不是药。
但是,一个大佬级的毒王, 一个几乎站在用毒巅峰的男人, 他的毒超凡一流, 救人的本事和他的毒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就凭他对药性的透彻研究,这不值一提的救人本事,却是当世许多寻常医生永远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里面提到的伤寒疫症,疑难杂症均都是一些不同寻常的新奇思路,更何况, 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通过什么样的温养,能够使一个完全不会武功,没有武学基础的人怎么打开经脉。
越是接触身边的人,解树越是明白内力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内力是武学门槛上的第一个分界线。
能不能修成内力,就把人分成了会武功的人,和碌碌无为的一般人。
在那些飞来飞去的江湖人眼里, 哪怕强壮如兵卒, 如镖师。只要没有内力,他们就都是‘寻常百姓’。
而这里面竟然能有方法, 让经脉不适合练武的普通人迈入武学大门。
这本书的意义就再一次非凡起来。
解树十分想要这本书。
偏五毒真人也十分坚决。
两人只对峙了几息的时间, 解树便毫不犹豫地取了那毒药,一把喂进嘴里。
皇宫外发生的事情,皇宫内的人自然是全然不知的。
赵霁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竟然天都大亮了。
恩??!!!!
他打我?
赵霁不可思议。紧接着, 便是委屈。
我这么信任他,他竟然打晕我?
这股子无处落脚的委屈只在胸腹之中游走了一个来回,很快,赵霁的注意力便被天色引了出去。
现在天已经这么亮了吗?天亮了多久了?他为什么要打晕我?现在殿试开始了吗?
怀着满心的‘卧屮艸芔茻’和各种疑问,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来,小跑着就要冲出去。
却被一个轮椅挡住了去路。
赵霁眯着眼睛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无情:“你这是要干什么?”
无情道:“孙笧大人已经用了陛下的面具,以陛下的身份去参加殿试。此时殿试已经开始,陛下若是就这么冲出去,除了向全天下证明陛下的珍藏中,有许多的自己的脸,惹得这天下人惊慌之外,并没有其他作用。”
赵霁狠狠搓了把脸,气狠了,手哆嗦着遥遥指着大殿的方向:“他犯上,你们就随着他一同犯上!?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无情双手一拍,一开轮椅跪在地上:“臣有话要说,臣说完之后,陛下依旧觉得臣在忤逆,那陛下自可以任意处罚微臣。无论是何处罚,微臣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赵霁被气得头痛欲裂。索性转身一屁股坐下,冷笑一声:“你说,不要以为你是四大名捕朕就不会治你!朕倒要听听你怎么给自己以下犯上的行为狡辩。待你狡辩完了,朕肯定要治你重罪!你跑不了的!朕告诉你!”
无情直立上半身,背挺地笔直,低头道:“微臣想和陛下下盘棋。”
说完,就从身后的轮椅里神奇地摸出来一个棋盘。
赵霁心情烦躁地看着无情的棋盘,深呼吸几口气,耐住性子:“你到底要做什么?算了算了,你先下。”
然后,赵霁眼睁睁看着无情抬手就把将给支出去了。
赵霁:……
虽然从这个举动,赵霁已经知道无情接下来的话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了,但是还是感觉一股子无名的不爽。
于是随手一扔,把棋盘给毁了,直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无情敛目,棋局被赵霁毁了,也没继续棋局的问题,而是反手把棋盘放在身后。
指着外面道:“陛下看这外面。”
赵霁:“青天白日,并不特别。”
无情道:“但是这青天白日,若是没了白日,青天也便不在了。”
赵霁终于还是叹气:“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需要一次又一次提醒朕不要冒险。”
“不陛下,您不知道。”无情断然否定。
“您是不可或缺的。您不能冒险,哪怕这种‘险’在可控范围之内。”
赵霁否定:“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
无情激动道:“但您是!针对西南难民的捷报您也受到了。如果没有您硬拖着筹集开拔军需,没有您找人绘制阵法,西南此次,灾民,疫情,挑拨。多番作用下,必定死伤无数。战争最苦的是百姓。”
顿了顿,无情继续道:“官员考核,女子为官,西夏大捷。这个大宋正在用双目可见的速度辉煌。太子刚刚出生,尚且没有自己羽翼。朝内王爷们对您的很多决定都并不赞同。您如果出现任何问题,已经改变的这些就会立刻被打回原形,凝聚出来的力量也会顷刻话未散沙,您甘心吗?”
明明就是赵霁坐着,无情跪着。
但是赵霁被无情一句一句的逼问问得有些含糊。嗫喏着:“朕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无情:“那陛下就可以绝对确定,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这可真的是个好问题。没有人会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做一个‘一定会’的判断。
于是赵霁闭嘴。
无情:“我出现在这里,就代表这不是孙策大人一个人的想法。我在这里,宫门外便是陆小凤和楚留香,再外面便是王重阳道长和林朝英前辈。不止是我一个人这么想,陛下,许多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孙笧大人只是做了我们想做却一直都不敢做的事情。但如今,既然他已经走出了这一步,臣等便斗胆自请在此拦陛下一拦。哪怕为了天下苍生,陛下万万不可再涉险了。”
无情还是说得非常委婉了。
全天下皇帝,可能也就赵霁在自身安全方面,最没有点13数。
前脚刚被雄娘子劫持,回来没多久就要自己当诱饵,而且还是主动自愿,而且还不止一次。
明明你后院一堆自己的人,皮,面,具,但是就是死活不用,每次都要自己亲自当饵。
这行为刺激吗?
除了能把周围的人刺激出心脏病来以外,没有半点用处。
天子守国门 ,君王死社稷 。军卒葬沙场,女儿殉江山 。哪里有定盘星不停骚操作的?!
赵霁默默认错。
————————
殿前,面对着突然暴起的刺客,和刺客扬起的漫天白雾。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皇椅上的‘陛下’不慌不忙地从身边抽出一把剑,几剑之后,硬是通过内力和剑气把毒物聚集在了一起。
第一波刺杀失败之后,易容混在殿试学子之中的刺客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再次纵身往皇帝的方向冲去。
只见他一个翻身,跃出好几丈高,眼看就要摸到皇上身边,手也已经摸到了匣子上。匣子里是瞬发暗器。这么进的距离,只要他按下暗器,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避过。
在这关头‘陛下’不慌不忙甩出第二剑。
直接把在半空中的人刺了个对穿。
那人的手停留在匣子上,‘皇上’的第二剑看似只是穿透了他的身体,实则在那一瞬就击碎了他的后脊髓。刺客是先全身瘫痪,再死去的。
明明,明明就差那最后一下。
却在被击中后的那一瞬连手指头都无法控制分毫。
刺客连着两击,先是剧毒的毒雾,再是细如牛毛的暗器。全都是死局,杀机重重。
即便周围的神侯府羽林卫已经早有防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等刺客重重摔在地上。
才纷纷回神冲了出去。
这整个过程虽然叙述起来时间很久,但实际上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参加殿试的学生们都被吓傻了。
一直到羽林卫上前收拾,才出现了骚动。
却见皇上身边的公公右侧一步,道:“大家不要惊慌,这刺客的出现陛下早有预料。各位先行去偏厅准备一下,一炷香之后,殿试正式开始!”
诸位学子被带道偏厅,宫人都离开之后,才轰然乱了起来。
很多人都脸涨得通红。
“你刚刚可看轻了?”
“根本没有看清!”
“陛下好身手!”
“那是,那可是陛下!”
“陛下神武!!”
读书人纵使面上再如何不屑于和武夫交流,但是该崇拜还是会崇拜。
尤其是陛下这种又有学识,又有风度,还有君主风范,文武皆可的。简直就要一步晋升为天下人楷模了。
大家乱哄哄地讨论着,黄药师则扶着刚醒不久的娃娃脸坐在角落。
黄药师“头还疼?”
娃娃脸愁眉苦脸,悄声道:“还疼。”
黄药师:“之后便长个教训,队人怀上些提防心,否则今日倒在御前的便是你。”
娃娃脸想了想那场景,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
果然,片刻之后,殿试正式开始。
而此时的殿外,五毒真人和解树正一前一后站在等待殿试学子出来的人群中。
解树回头望望她们来时的路口。
五毒真人:“怎么了?”
解树:“他们为何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们了?”
五毒真人:“简单?是因为我告诉他们我要把你带出来结果了你,才没引起他们疑心的。”
第172章
皇宫内, 刺杀的风波已经平息。
而在刺客刺杀的过程中,无情安排的人手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也没有放过所有考生的举止,把他们在关键时刻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确保对方没有再埋后手。
之后, 趁着刺杀过后临时疏散考生的机会, 诸葛正我安排的人等在旁厅, 把刺杀过程中神情有异的考生单独请出谈话。
待到这些考生再次入场,在宣旨太监的宣布之下,殿试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这种游刃有余的状态也影响到了考生,哪怕有些慌乱的人也逐渐镇定。
没有任何人发现,皇位上的人换了。
赵霁托着腮,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出神。
原本此次殿试的题目, 昨夜他就想好了,他想出的是‘捭阖’二字。
来了这么久,赵霁的心态也渐渐从认命,拼命苟,拼一把转变。
对战西夏的事让他看到了从‘苟下去’到‘赢下去’的希望。
赵霁也不伟大,最起码除了偶尔热血上涌的冲动时刻,其余时候他很少产生‘舍一身剐去救天下苍生’的无私想法。
但如今, 赵霁身边有冠绝天下的五绝之首, 天下第一飞刀……
不止是赵霁身上的特制在吸引主角,这些被吸引过来的主角们也是赵霁的依仗和依靠。
赵霁的野心在疯狂生长。
有这些人在身边, 加上解树的存在, 他可以随时把一些现代的东西借由解树合理化。
身边有了这些便利,人的野心当然也在增加。不知不觉之间,赵霁的目标就从苟下去改变了。以长远目光来看,辽现在再强横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辽之后的金和草原。
四面强敌,朝廷的新鲜血液需要对纵横运用得心应手的人才。
考题捭阖便是由此而来。
可大清早起来,赵霁孙笧打晕又被无情堵在门口说了那一堆之后,非常任性地决定加试一场。
于是,殿试的考题破天荒地出现了两个。
为‘捭阖’和‘国君去其国’。
所谓捭阖,是《鬼谷子》开篇的文章。二字取有开合有道、张弛有度之意。用在处世上就是厚黑学,用在对外上,就是怎么琢磨让辽和高丽打起来,自己好在一边打秋风。用在大局上,就是怎么控制在别人眼里自己的国力,放,放哪部分。收,收哪些点。用最小的人力物力让其他国家互相消磨。
而‘国君去其国’。原句是: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
大概就是说君主离开国家,别人该用什么‘一语致死’的方式直击他的痛处。
这第二个题,赵霁出题的目的大概就是类似——朕知道朕错了,也知道你们都是对的,但是朕还是不爽,你们等着,朕从殿试里找人帮朕吵架找场子。
这两个题一出,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人们再次不镇定了。
但此时大殿,没人敢说什么,只能安耐住心头的各种想要骂娘的冲动,老老实实坐在原处,薅着头发冥思苦想。
战国学说众多百家争鸣,后面渐渐只剩儒一家独大。就统治阶级和儒学的关系而言,汉是发扬和奠基,到了宋直接就把儒学官方化了。
殿试的学子万里挑一,各个都是人精,四书五经必然都倒背如流。
对于非儒学范畴的纵横定然也是知道。
但纵横的根本和儒学相违背,知道只能说是学子博学,但却少有人对于纵横之术专学专精。就算对此报着些自己想法,怎么论述也是个问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一个现代人苦练记叙文准备高考,结果高考试卷一发下来,考卷要求用文言文,而且还限时。
就算脑子里确实有存货,可怎么在简短地限定时间内,把自己的想法有逻辑,字体漂亮,地写出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第一题的捭阖,已然已经非常刁钻了,而第二题的‘国君去其国’,更是从没有人想过会考。
大部分人看着试卷呆滞好一会儿以后,思路清奇地觉得,陛下出这个题,是不是想要我们歌颂一下陛下对社稷的重要性?
有了这个大体思路之后,很多人当场就是一通辞藻华丽的彩虹屁从大殿上流露出来。
赵霁瞅着底下的大部分人表情从愁苦到恍然大悟,到洋洋洒洒。
唯有几个神情异于常人的人引起了赵霁的注意。
其中,黄药师看着题目,皱眉摇头。
黄药师的同伴那个娃娃脸则是初时皱眉,后来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压根咬了一下,本来婴儿肥的圆鼓鼓的脸更圆了几分,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定,娃娃脸几乎是立刻动笔,神采飞扬。
赵霁记下了这几个表情变换异常的人,准备注意。
殿试这次是两题,给他们的答题时间不算短,赵霁不会真就当个监考一直看着他们答题,暂时离开去了后殿。
刚进去,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孙笧。两人目光相撞,赵霁想到殿试的加试,气势瞬间一虚,但继而有挺直了后背。
赵霁:我虚什么虚?就算是我平时行事确实莽了点,就没有温柔点的方式了吗?打晕我?这是家,暴!赤,裸,裸,的家,暴!
自己很麻利地把自己和孙笧归在一家的赵霁越想底气越足,继而火冒三丈。
不得了了,还没怎么样你就敢家暴朕?那以后还得了?
赵霁想成一条河豚,而且继续给自己灌气。陷入自己世界的赵霁突然看到孙笧迈着大步朝他而来,下了一跳。
未等说什么,就撞进对方怀里。
赵霁:……
感受了一下对方略高的温度,好几日不眠不休,也没怎么抽出时间单独相处的赵霁开始心猿意马。
紧接着,就感觉到一直带着灼热温度的手贴上了他被敲过得位置。
孙笧:“还疼?”
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赵霁会武功,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和掌控能力也早就超出了一般人范畴。孙笧昨夜的手法温和不说,就算是下过手,事后也一定用半断锦给他治疗过了。
一点都不疼。
但是,一点都不疼的赵霁在孙笧的手按在他后脑勺的时候,还是哼哼了两声,一副很疼的样子。
赵霁的所有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个娇,撒地虽然有点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寻。
实在是他谈个恋爱太难了。
仔细回顾,他和孙笧两个人,好不容易从暗恋模式升级成相恋模式,结果碍于身份,还得是地下异地的。
等赵霁把后宫的事情理顺,眼看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了。就碰到了宫九搅局。
好不容易宫九问题解决了,又出现了新的状况。东京不大,两人都在开封内,却硬生生把日子过出了异地的感觉。这几日,赵霁不眠不休处理谭震大捷的后遗症,而孙笧则天天被叫去
开封府。
此时四下没人,赵霁心里软和和地。
就凭这种道歉方式……也不是不可以原谅。赵霁如此想到。
紧接着,就听到耳边孙笧胸腔的震颤:“我冲动了。但是不会道歉。”
赵霁:……
赵霁:???
一腔怨愤正要宣泄出口,就听孙笧问道:“‘国君去其国’?”
赵霁抬起头,挑着眼角看向孙笧:“如何?”
孙笧哭笑不得:“殿试你出这题,究竟是要反驳我们,还是想要说服你自己?”
殿试上出这种题,怎么可能会有异常的声音?
“那倒未必。”赵霁对此倒是很有信心。
孙笧不知道赵霁为什么这么自信满满。但是看到赵霁的表情,表情渐渐转为无奈。突然神情一变,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夹住赵霁的脸颊:“你要是想要以殿试来证明什么,你自管去证明。但是只要我在一天,都不可能让你再去以身为饵布任何局。”
赵霁大惊。
好大胆的乱臣贼子,竟然捏朕的龙腮!?
伸手就拍孙笧以下犯上的右手。
却听孙笧道:“我认真和你说事情,别捣乱,别想乱七八糟的。”
赵霁拍不开孙笧,圆滚滚的眼珠在眼睛里滚了半圈,突然一挑眉,伸手要去反捏孙笧。
孙笧躲开赵霁偷袭的手指头:“再这样我亲你了。”
赵霁的动作卡了一下,紧接着开始疯狂乱动!
正扑腾着,听到孙笧轻轻笑了一下。
紧接着,脸上的桎梏消失。
孙笧的脸突然变得极近,嘴唇上的触感让赵霁瞬间安静。
许久之后,赵霁宣了在殿外等了许久的小同子进殿。小同子老老实实把试卷都呈上案几。放下之后,无意间视线扫到赵霁发红的下巴。
注意到小同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瞬。仗着不可直视君王这点,赵霁硬挺着老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果然小同子再次垂下头,什么事都没看到似的,老老实实退下了。
就在赵霁将要松一口气的瞬间,门外小同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少些炭火。”
“公公,现下阴雨,有些潮湿…”
“宫内太热了。让你少些就少些!”
亏的自己内功带来的敏锐听力,赵霁本来就红地老脸彻底红透了。
但此处内力深厚的又何止他一人?赵霁转头,看向和他一样,双颊红地不正常的孙笧。
第173章
两个红脸,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说不上是谁先开始的,总之两个人都笑出了声音。
片刻,孙笧率先止住笑容, 亲昵地抱了一下赵霁的肩膀, 然后才接着道:“我去刑部看看那边有没有在刺客身上有新的发现。”交代完这句, 便起身离开。
孙笧走后,赵霁也坐直身体,翻着手边的试卷开始批阅。
参加殿试的人不多,加上殿试时间有限,每个人的字数都不像前几轮考试那般长篇累牍。
赵霁本着负责任的原则,每个的考卷都仔细看了一遍。
按规矩, 在殿试中,除了陛下钦点以外,二府两院在这一方面也拥有相当大的权利。在赵霁阅卷,点出一二三名之后,剩下的几等均由二府两院拟定,拟定之后再交给赵霁审批。
且,殿试的试卷是不糊名字的。全天下皇帝最大, 如果皇帝偏心谁要给谁头名, 那光明正大偏爱就可,连所谓作弊都不算。
赵霁扯过试卷来, 随手翻了翻最上面的第一份。
捭阖的题目下面, 这人答题中规中矩,虽然有自己的看法,但看法也特别中庸。读起来就真的和高考的平均分议论文似的,没出错也没新意没亮点。不功不过, 还废话特别多。这人估计是做各种文章论述惯了,不论说什么都要求华丽辞藻堆砌。
最后做出来的文章读起来美是美,但是读过之后空洞无味。
赵霁伸手把这试卷往旁边一放,往后一翻,就是这人关于自己出的题的论述。
首当其冲撞进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彩虹屁。
赵霁:……
这人确实文笔非凡。
一个最普通的东西,他都能愣是360°无死角找到各种各样的地方去吹彩虹屁。
明明就是个君主不舍国家的话题,他硬是上升了高度,高歌赵霁登基来的丰功伟绩,甚至连民间传说都往上编,什么上苍有感,天赐祥瑞。
可惜的就是,这马屁其实是啪啪啪啪接连不断地在往马蹄子上面拍。
赵霁登基以来,所遇所所见,光是不祥了,祥瑞说实在也没几个。唯一说的上来真相关的一次,赵霁为了看祥瑞出宫,还被武林人给绑了。因为这个事群臣抗议,赵霁他那罪己诏更是写已经写了许多份,写得都厌了。
这人得是眼瞎成什么糟糕的程度,竟然能扯出这么夸张且离谱的事情。
一边这么想着,赵霁一边非常利落地把试卷扔到距离他最远的地方。他还没到需要彩虹马屁哄着工作的年纪。
紧接着拿过来了第二份。
并没有太大意外地发现,第二份依旧是彩虹屁。
在翻了两份之后,赵霁仗着这些试卷没有糊名,大大方方就开始埋头找黄药师的试题。
叛逆青年黄药师可以说是赵霁起这个题目还能够如此自信的原因。也是他这次翻身仗的核心人物。
黄药师只要不OOC的情况下,肯定是全天下对酸腐的规矩最深恶痛绝的读书人。
就算全天下人都在拍马屁,黄药师也不会的。
果然,不出预料,黄药师真的没有在拍马屁。
只不过他写的也不是赵霁要看的反驳的话语罢了。
他非常严厉地从多个角度阐述和论证,君主应该有君主的样子,应该镇守国家社稷。
赵霁捧着试卷,觉得很难受。
本来还指望着黄药师能够帮自己找个场子。
结果知道一切事情前因后果,甚至完全看穿了赵霁为什么会出第二题的黄药师,言辞激烈且毫不客气地论述了一遍君王涉险的危害性,半点没给面子。
……
满心指望的最后压箱底底牌竟然叛变地比任何人都早,这也是赵霁没有想到的。
在赵霁已经放弃,觉得没有指望了的时候,突然看到紧跟着黄药师的另一份试卷。
这个人从多角度分析了君王舍生忘死,冲在最前面的好处,举得最生动的例子就是当朝太祖和前朝太宗。
遣词造句壮怀激烈。
赵霁激动地抬眼一扫名字哦吼,竟然是熟人——娃娃脸。
赵霁指望着黄药师写个文章给自己找场子,结果等来了个“班主任”指桑骂槐把自己一顿教育。
在最不抱希望的时候,柳暗花明,竟是出了一个娃娃脸。
赵霁立马高高兴兴把黄药师和娃娃脸两个人的试卷都单独挑出来放在一起,准备作为甲等试卷。
——
笔试结束之后,学子在内侍的带领下离开大殿在外等候。
此时此刻,大部分学子脸色都不是太好,心情也很是忐忑。
只有黄药师抱着胸斜倚在廊柱,闭目养神。
娃娃脸也一副看开生死生无可恋的样子。
“二位。”沉浸在自己入定状态中的娃娃脸听到距离他很近呼唤,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二声‘二位’声音响在进钱,他从放空中回神,看向声音来源。
却见出声唤他的那个人朝他略有些拘谨地笑了一下:“在下徐晋,看过二位文章,神交已久,如今碰到,实在是按耐不住,才来打扰。”
黄药师自始至终都没有睁眼,娃娃脸被搭讪出了PTSD,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那人看黄药师和娃娃脸的表现,一丝失落转瞬即逝,然后笑道:“是我唐突了。”说罢转身。
黄药师等他走远才睁开眼睛:“观其文如见其人,他文章端方周正。”此人可交。
娃娃脸呆了一瞬,明白过来黄药师说这句话的意思。有些颓唐:“不管他人品如何,等殿试成绩下来,我都是注定要回乡了。”
面对着黄药师询问的眼神,娃娃脸低头忐忑:“哎……”幸好有殿试文章百无禁忌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否则就凭他的文章,都够抓起来的了。
他今早刚醒,大脑还晕晕乎乎,又近距离见到了异常预谋的刺杀。心态不稳,听到殿试题目之后,用还不怎么清醒的脑子和胸腔里跳动的热血,一时冲动,写了一些非常不合时宜的东西。
等他脑子清醒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是距离收卷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了。
重新写罢,肯定是来不及了。
就这么交上罢,殿试前三绝对就此和他绝缘了。
好在娃娃脸的心态十分良好。思及自己就算无缘前几,最起码还有进士的身份在。回家也不算是辱没家族。于是就有了他一脸看开生死的超脱。
心态带着表情,表情带着脸,脸带着身体,不自觉踏出一步。
咔哒。
娃娃脸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去,只见他踩到东西竟是一个玉佩。
娃娃脸低头将玉佩捡起来,和黄药师对视一眼:“……这……应该是刚才那人的。我去拿给他。”
他拿着玉佩正待要走,却见到传令太监出现,再次请诸位考生至大殿。
娃娃脸没有找到刚才来搭话的书生,只能暂时把那玉佩挂在身上,急着等殿试结束之后再专门去寻了那人还给他。
自己则和诸位学子一起,跟着传令太监往大殿而去。
————
皇宫外,王子昭带着狗,从找到香囊的破屋,循着已经淡到人鼻子根本闻不到的解树香囊的味道,和皇城司的暗探一步步,竟真的摸到了南王留在开封的探子最后的据点。
在四大名捕的配合下,成功把探子的老巢一锅端。
铁手把人押解到了刑部。
不久,刑部从嘴巴最不紧的仆人口中审出了一个坏消息。
他们漏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一大早就离开了。
唯独剩下那个,是在皇城司的探子围过来的时候,察觉出了不妙,提前离开的。
而这三个人,一个是南王请的西域高人,用毒一流杀人无形,另外两个,则是这群人的首领。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抓到人,结果只抓了一群喽啰,重要的人一个都没抓到。
对于昭来说,最要命的是,宅子里面早就没了解树的踪影。
刑部审讯出来的结果是,他们唯一绑来的一个女人,早就被西域用毒的高人带走了。
第174章
城中, 偏僻且少有人涉足的角落,王子昭和人一同扑空,昭不自主地抬头望天,虽是艳阳高照, 却还是止不住身上的阵阵寒意。宋幅员辽阔, 他们身在异乡本就受到很多限制, 那个挟持解树的贼人更是如鱼入水。他还有机会救回她吗……?
不!
不不。
质疑产生的瞬间,昭脑中不知为何突然警铃大作。
一种可怕的直觉在拼命预警。他不能对找到她的信念产生怀疑。就好像狮子不能对它的捕猎能力产生怀疑。这是某种上天赋予的天赋和身份。一旦他对这个身份和某些事情的合理性产生质疑,他就会彻底失去某些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的东西。
昭的意志力一直非常强悍。
在他直觉到某些事的瞬间,他立刻停止了他对于自己的质疑。同样,也强行控制自己没有往更深一层探究这个‘身份’和他和解树直接不容质疑的‘羁绊’到底是什么。
所以,冥冥之中, 有牵绊的人们之间依旧有线相连。
谁也想不到,他想救的人现下正和劫持了她的五毒真人一同在宫城门外焦急等待。
再详细些,是五毒真人在焦急等待。
相对于五毒真人双眼微微涨红而又紧张的样子,解树看起来则是不自在极了。
皱着眉头,神色不安一直在四下打量。
频繁做出小动作的解树引起了五毒真人的注意,但是他大概是理解错了方向,压着粗嘎的声音警告:“不要动歪脑筋, 且不说你服的毒药, 就说我已经应承了的事绝不出尔反尔,我说不动你, 只现在便就不会动手, 但是若你不老实……本座多的是其他方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出乎预料地是,这番威胁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解树反而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两步,神色惴惴:“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五毒真人立刻警觉。
这里可毕竟是天京开封, 是一切皆有可能的大宋国都。
他并不忌惮于被人发现,但是他却不愿意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生出事端。
于是在解树提出‘视线’这个说法之后,他立刻警惕地关注四周。
扫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本着谨慎地原则,又追问解树:“目光来自什么方向?”
解树懵懂摇头。
武林人感觉到敌意的目光和杀气,多半来自于江湖阅历和自己高超的武功。
可故事主角能感受到杀气,大概率是来自于上天赋予他们的天赋。
解树作为自己故事里的主角,确实在自己的范围内受到了难以描述的金手指。但她毕竟是个弱女子,且身上不会半点武功。所以她虽能感受到目光,但是却因为没有受到任何专业训练而无法具体找到目光的源头。
举目四望,这四周围满了人,解树身为女子,视野本就受阻,更何况在城外等待殿试结束的人如此之多,要让解树很快分辨出来也不现实。
但是自从五毒真人和她说过话后,一直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那种目光便消失了,这让解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靠得和五毒真人更近了一些。
五毒真人虽然鲨人,劫掠她,喂她吃不吃解药就会毒发的药,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他任何事情都是直来直去,就像今天,想控制解树,就直接递过来毒药和一本药典问解树吃不吃。
哪怕是使坏,也光明正大地威胁。
这种行为相对于不明来路的带着恶意的窥探,自然更加能让人有安全感。
第175章
解树松了一口气, 但五毒真人却没有。
他作为一个老江湖,又如何不知道直觉二字的重要性?
在生死无决的那一刹那,‘直觉’是可以决定人生或者死的决定性要素。这两字说来轻巧,或是是江湖人士经历无数生死而锻炼出来, □□和精神记忆住的本能。或是老天眷顾赋予的敏锐五感。
经过解树的提醒, 五毒真人虽然依旧没有感知到窥探的视线, 但还是留心绷紧神经提防起来。
可这一提防,竟是直接到了大殿门口鸣锣之时。
锣声自深深的大殿深处,由远及近,一声响过一声。
在长街上等待的人们随着第一声锣响便开始骚动。
任谁都知道这锣响的真正含义——殿试结束了,此次规模盛大中间颇多曲折的科举终于真正落下帷幕,状元榜眼探花也依然新鲜出炉。
最后一声锣响就敲在距离正门极近之处。
锣声未落, 封闭的殿门从内自外推开,锣声为引,一众青年才俊坐于御赐高头大马之上,即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又似是那番‘光迸骊珠欲浮动’。
无论是何名次之人此时此刻面上都带了压抑不住的喜气。
从门户大开的那一刹那,五毒老祖的目光就抑制不住地被其中一人吸引了。
那人并不在备受瞩目的前三之列,甚至也不算前列, 只是相当低调地缀在队伍的中间。
但是五毒真人就是目光再无法从他身上离开。
就是他!
根骨奇佳, 生来就合该继承他毕生所学衣钵的传人!
“是他——”五毒真人朝着那人的方向喃喃。
解树顺着五毒真人的目光看去,在看清五毒真人所看方向, 产生了瞬间茫然。
可那人并不是——
但她想说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出口, 电光石火之间,变故陡生!
只见解树身边的五毒真人突然脸色大变,飞身扑了出去。
与此同时,队伍的另一边, 一个青年人突然不顾一切朝着游行中的队伍扑去。
要知道,殿试的考生游行都是重重护卫的。无论这些人之前的身份如何,断然不会有人轻慢这些未来国之栋梁。
可那扑出来的青年人竟是有着深厚的内力,身法轻巧,很轻易地就突破了重重护卫,直取队伍之中的某名青年!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黄药师。
黄药师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这可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跨马定江山的人物。
在这一般老百姓惊呼的呼声甚至没有从胸腔到达喉咙的时刻,他出手如电,飞快制住那人。
就在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之际,黄药师看到他擒住的那人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下一秒,黄药师嗅到了不详的味道。
也确实如此,随着黄药师擒住那人,眼角余光便瞥见那人身上欲飞舞起来的粉末。
那是毒。
沾之即死的剧毒。
刺客本就存了死志,在朝黄药师奔来的过程中就已经弄破了身上装满了剧毒的药囊。他不需要任何动作和真正意义上的用冷兵器刺杀,只需要距离他的目标近一点,再近一点。
至于周遭围观的其他路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那又与他何干!
像黄药师擒住他这般的距离,正中他的下怀。
被擒住的那人嘴角的微笑未等完整勾起弧度,就被一张巨大的黑布蒙头盖住。
五毒真人出手了。
这番动作看似有前有后,但实际上只发生在很快的刹那间。
在人们的惊呼终于从胸腔到了嘴巴发出声来的那一时刻,五毒真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布已经完整罩住了来人。
五毒真人罩住来人之后,对着黄药师大喝一声:“松手!”
黄药师秒懂这后一个人到底是何阵营,立刻松手。
五毒真人立刻卷着黑布包裹住那人,运起轻功朝外而去。
黑布内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那声音凄惨不似人声:“啊!!!!!”
短短几息,哀嚎声就停了,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里面的人便失去了声息。
死了?
黄药师心里一沉。
刚他余光看到,那刺客在被他擒住之时,躯干和肘部有白色粉末状细小颗粒升腾。他知那是毒,却未料到那毒竟然这么致命。
五毒真人把巨大包裹往地上一丢。
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围了上去。
还未等到围过去的人走到近前,前一刻还英雄人物一般直挺挺伫立在那的五毒真人身体猛朝前趴。正围过去的人吓了一跳,随即全神戒备以为又发变故。
就见五毒真人脸朝下趴到了地上。
刺客的毒出自五毒真人,和他们预备殿前行刺的毒本出同源。而毒药的制作者——五毒真人可不说谎吹牛。说药石无医就药石无医。说自己都没有解药,那便就是自己都没有解药。
随着五毒真人倒下,解树扑到了五毒真人的身边:“你没事吧?”
看到这边骚动及时赶过来的铁手,一下就认出了人群中扑出来的解树正是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外臣事件的主人公。
于是正待围上去的脚步一顿,紧接着,朝四周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
围过来的人看到铁手的脸色,目光又紧接着扫到了解树。立刻分成两批,一批人上前维持秩序善后,另一批人跟着铁手一同,隐没在人群中,循着解树出现的方向和那个刺客出现的痕迹反摸回去。
另一边,五毒真人脸朝下倒在地上,却依旧保留神智和五感,听到解树的声音,在解树裸露在衣物之外的双手真正接触她之前大喝:“有毒。”
这两个字并不低。
加上五毒真人声线粗噶,一下就喝住了解树。
走过来的黄药师也听到了这声提醒,一下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脚步一停之后,快速从下摆的袍角撕下一缕布,包住双手,再上前扶五毒真人。
五毒真人感觉到有人碰他,正要发火,却见碰他的是一双被包裹地一丝不露的双手,向来阴骘的双眼被‘欣赏’替换。他想畅快地笑几声,却因为全身内力都要用来抵御毒素而作罢。
黄药师把人翻过来,掏出解毒丹直接塞进了五毒真人的嘴里。
五毒真人面上毫不介意,甚至是格外配合地吞下药,才带着自豪和怪异地笑道:“没用的,白费功夫。这毒是我的,天下无药可解!”
他这一生,好人杀过,坏人也杀过。从不算是武林中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正派,也不屑做那些个大侠,总是自己按照自己的爽快而活。生平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手刃叛徒。
“我活不久了,现在还能说话,是用所有的内力和真气堵住了经脉和血液运行。但这方法不可能让我逃过一死。”五毒真人桀桀地笑了起来。
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黄药师:“怎样?后生,看在我救你的份上,拜我为师如何?”就算这后生是皇帝又怎么样?皇帝也总不至于置救命恩人的请求不顾!他本就活不长了,来到开封便是为了寻徒。端看刚刚这青年所有举动,五毒真人觉得自己够本了!
“你别说话。”黄药师被五毒真人这种态度激起了火气“你不能死。”最起码不能死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讨厌有人因为他无能救他而死。
五毒真人却不管这些,尤其是在看到黄药师眼里的怒火后,更是兴奋和激动,畅快地笑了几声。
他从来就没当过好人,也不介意临死之前用道德束缚住这个好苗子,对他道德绑架一下。
或者说,五毒真人并不希望他真的被人救过来。他身体垮了,本就要死的,在此时此刻此地,因为救这个年轻人而死,才能把这个看起来很不想承他情的年轻人束缚在他的门下。
他费力地从后腰抽出几本书和一个小葫芦,把葫芦扔给了解树,看也不看满眼担忧的解树。目光灼灼偏执却神采飞扬地盯着黄药师,把书塞到了黄药师怀里:“一命换句师傅,如何?”
黄药师铁青着脸,根本不理五毒真人说的话。迅速又抽出腰间的药囊,想要用银针封穴。
他在硬撑。
黄药师的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就快要力竭了。
既然运内功能封住毒性在身体游走,那银针封穴想来也是可以的!
可就在第一根针扎进五毒真人身体之后,却见五毒真人桀桀一笑。抬起身体,在黄药师耳边快速耳语几句。紧接着,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一松,内力在一瞬间收回。
五毒真人在内力收回的瞬间,头就软软垂到了一旁。直接停止了呼吸。
那一瞬间,到底是力竭所以才停止了运功抗毒,还是存心想死所以放弃了运功。就连黄药师都有些分不清了。
第176章
黄药师这救命之恩受地憋屈。黄老邪的‘邪’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一直便都是非常自我为中心的一个人。一个日后能说出:“我徒弟虽然杀了你儿子, 但那又怎么样。”的人。哪里会在乎世俗意义上的虚名。被如此以性命为要挟的道德绑架,倘若此事发生在几十年后,他势必不会咽下这口气。
大概最有可能的做法是,完成五毒真人遗愿, 去剿了五毒真人那叛出师门的师兄弟, 但与此同时还要去五毒真人情系的西域青海派好好闹上一闹。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让他吃瘪, 哪怕是死了的也不行。
可说归说,怎么这也终归占着个‘倘若’二字。
现在的黄老邪年轻却也稚嫩,行事作风虽然也肆意,但还要点脸面。连赵霁都能把他诳下来,忽悠他留在开封参加了这长几乎‘史无前例’的科举。那死人的哑巴亏他便也只能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承下了。
可看了五毒真人微笑着的那张脸,黄药师还是每每都几乎要克制不住去踩他脸的冲动。
默念了好几遍‘死者为大’还是有些憋闷, 于是他索性一甩衣袖,霍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这里。生怕多留一秒,都要忍不住去他那老脸上踩上那么几脚。
善后之事更是全部交给了其他人。
丝毫不觉得不为救命恩人收敛尸身这种行为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多么地离经叛道。
巧合的是,五毒真人也是一个和他脾气相似的秒人。以自己性命为筹码的道德绑架他使得,自然也并不在乎他死后的身后事。
若是五毒的魂魄尚在人世,还真的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为他敛尸这档子事。
毕竟尘归尘土归土, 人都死了。他即不可能死而复生, 那死后的身体又与他何干!
宫内,不到一炷香时间, 皇城内皇宫中的赵霁就得到了多方汇报, 还原了当时事件的始末。
南王其人虽然着实是不咋地。
但是好歹是个王爷。
身份摆在那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开眼地凑上去想要争上一争所谓的‘从龙之功’。赵霁终究还是小瞧了南王留在开封的势力。
竟没想到一次考试就出现如此密集的刺杀。
简直险象环生。
赵霁右手的食指抠了抠大拇指,道:“把所有涉事人员全部清算,其他流程照常进行。”
毕竟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恩科。
他人还好好坐在这里。
又有如此多的宗师环绕身侧, 赵霁作为皇帝,作为君主,不可能因为一场并没有成功的刺杀就杯弓蛇影,从而停下一切宴饮。
况且,此次混乱,只有一切照常才能够稳定住惶恐的人心。
哪怕这天下都乱了,只要赵霁不乱,就相当于告诉所有人,这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小意思,不算什么。
夜宴在神侯府的辅助之下照常。
只是暗地里的守卫森严了许多。
孙笧担心南王的势力没有彻底斩草除根,更是从踏进宫内的第一时间再也没有离开赵霁身侧五步之外。
第177章
越是事情发生越多的一天, 越是时间过得很快。
夜幕眨眼便低垂下去。
宫内的人对于宴饮和处理突发事件也是习以为常了。只要赵霁没有发话取消,纵使今天白天发生了如此多的大事,今夜的夜宴依旧如常举行。
参加夜宴的,除了殿试登科的几位青年才俊, 甚至还包括了此次平息舞弊风波的年轻朝臣, 以及新晋的官员和外邦来宋的使臣。本意就是趁着这次夜宴犒赏功臣, 彰显辉煌再显摆显摆国力的。
赵霁甚至让陆小凤偷偷把地,雷,罐子通过各种手法放在了几个闻风而来的各国使臣埋过钉子的器具库。真的是正儿八经把小抄贴心放在了他们的眼前,甚至为了防止他们看不清抄串行,还把小抄写得工工整整。
这种程度的喂饭,要是还搞不定, 那才是真废物。
于是,在各国个番邦带着任务而来的使臣惊喜发现今夜‘似乎是皇帝被刺杀之后,大家都忙着保护宋朝君主而疏忽其他地方守备’这个实情,继而纷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个时辰内,使臣馆区的方向,连续‘跑丢’了五匹马。
笨鸟已经挥舞着翅膀起飞了。
抄作业成绩第一名的高丽王子,在早早优秀完成作业的现在, 却还依旧留在宫里, 甚至本人还出现在了夜宴的会场。
深宫院内的僻静处,解树抬眼看了不远处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的宴会, 那种热闹和如今她身处偏僻一隅的寂静产生了鲜明对比, 让人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
这种对比有种割裂的感觉,好似全天下都在欢乐,但是她却被这种欢乐割裂了出来。
噼啪——
身后有脚步声,伴着细碎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来人没有故意隐藏行迹。解树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但是她却没有回头。
只低垂着头,伸着指尖儿去捻眼前的花枝。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
终究还是其中一个人忍不住打破了这种沉默。
王子昭:“走吧,我带你回家。”很早之前,他的人就取得了宋的‘秘密武器’他此次出使已然是立刻大功,回去便可以向父亲讨厌赏赐。
他已经想好了他要什么样的赏赐了。“我回去就求父亲把你要回来。”
解树听到这话,手一抖,掐碎了手里的枝条。
但是和上次相比,这次她已经有了更清晰的回答:“不,我不回去。”
听到解树如此回答,昭突然激动。今天白日没有寻找到解树的时候,头顶曾绷紧到几乎断掉的某个对于他而言好似非常重要的铉再次发出无声却可怕的‘即将崩断’的声音。
说不上是对即将失去某种光环的恐惧,还是预感即将失去自己所爱姑娘的悲恸。他大步向前两步,冲动且动作有些粗鲁地伸手握住解树的肩膀:“为什么?还是……你心仪宋的那个小皇帝?”心仪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昭感觉有刀在刺自己的心脏。钝痛无比。
“不,你不懂。”解树转过身来,满眼蓄着泪花摇头。“这和爱情无关,我只是想要做我自己,完整的我自己。”
“那里毕竟是你的国家!”昭大声道。似乎想通过国家的身份让一切回归正轨。
解树几乎立刻反驳“可我的国家没有把我当成人!我只是想成为一个独立意义上的人有什么错!?”就算回去,她也由不得自己,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甚至是一个赏赐。可在这里,她不必依附于任何人,她就是她,完整而独立。甚至能够享受接近于‘现代’的,她曾经享受过的自由,呼吸到最畅快的空气。
昭被这反驳震住,攥紧拳头,深深呼吸几下,他有太多太多话想说,想反驳。但是解树这句话中包含的诉求他也做不到。他甚至没办法在世子之争的关键时刻违背王令把解树要过来。
挣扎许久,昭狠狠呼出一口气不敢强逼,只得道:“你不够冷静,我最晚呆到明天,我等你回答。”
然后转身离开。他还是相信解树对他的情感。事到如今,他只能赌她的爱。
解树看着昭远去的背影,抬手想要拦,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话能够在此时说出口。就这么犹豫的空档,却碰到怀里的东西,她迟疑了一下,慢慢把那东西从怀里拿出来。
那东西正是五毒的‘药典’。
突然一股声音从心底里升起。像毒蛇一样喷吐着毒液诱惑她。这本书是宝藏,如果给昭,昭凭拿着这书回去。今日之功加上手中药典,他必定能一跃成为最有潜力的君主继承人。
她爱昭,昭也懂她。
若是昭继承了君主之位,那她是不是即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又能够以女人的身份继续她的事业?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药典,眼睛越来越暗。
就在嘴唇颤抖的频率几乎达到巅峰,有什么无法控制的话即将退口而出的时候——
一直雪白修长的手按住了她因为握太紧甚至开始颤抖的右手。解树抬头,就见林诗音聘聘袅袅地站在她身侧,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只见水一样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两人相顾无言片刻,最终林诗音只说了一句话“你确定想好了?”
有些东西,给出去……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第178章
在不同时期不同的背景之下, 有些决定注定是很难做出的。
没有人真正能够置身风波却不涉水火。大家都被泡在时代洪流之中。
看似手握大权能够决定天下人生死如赵霁,武功高强千里不留痕来无影去无踪抬手便可取任何人首籍如王重阳。只要生活在这个世间,只要还有牵挂,便都逃不脱所谓‘大势’。
或许, 这天下没有在乎的人和事的人可以完全跳脱所谓命运的抉择。但最起码, 解树没办法跳脱。
那年代剧集的通病就是女主一定要善良到不可思议, 道德高尚到不染半分尘埃。
她们所做一切恶行都是万般的不得已,都是恶人在步步紧逼不给喘息逼她反抗。
都是时局在催她做出决断,心爱的人在催她做出选择。
当剧本,男人,和老天,命运……
它们都在帮她维持干净。
她自然可以干干净净。
可现在这里, 这个环境之下,谁还不是主角了?
哪怕嚣张如陆小凤,哪怕潇洒如楚留香,哪怕东邪西毒,又有哪个能逃得脱作出‘主角光环’笼罩之外的选择?
在这个混乱的苍穹之下,扔块砖头都能砸出七个男主角。
那这剧本又是谁的剧本?老天又是谁的老天?
按照解树原本剧本的角度,她自然应该毫不犹豫地拿出那本书。毕竟王子背后是她的国家。纵使高丽是个附属国, 且不说现在高丽的老王就小心思频出。解树她所在的时空, 她受到的教育可她曾经生她养她的地方可没有半分培养她作为附属国臣民的心思。
‘大义’之下,把书交出去是最符合她人设的行为。
毕竟是为了‘国家’。哪怕她出卖了大宋, 出卖了小皇帝, 也是理所当然。她又不是宋人。再说,一本医术而已,还是她九死一生换来的,自然是归她处置。
但是此时此刻, 她握着书,却觉得就这么交出去,虽符合她的大义,但不符合她的‘道德’。
林诗音偏此时松手后退了两步,看起来竟要解树自己在左右之中做出个选择。
婷婷袅袅的大美人不发一言,只是站着罢,便已经足够摄人心魄。
但此时唯一的旁观者心里乱作一团,完全没有心思去看这美人如画。
解树紧咬着嘴唇,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两个人之间流淌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几息,解树颓唐地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把怀里的书塞到了林诗音的怀里:“你快拿去,别让我再看到它。”
林诗音接过书,灿然一笑,哦了一声,然后右手朝后一甩,扔掉了衣袖之下掩藏的粗枝。
解树直勾勾盯着小仙女似的林诗音扔出来的树枝:……???????
林诗音灿然一笑,丝毫不避讳地解释:“给你选择,但是又没说我会不会阻止。”
毕竟是小李探花夫人。
虽然人还是那个柔柔弱弱厌恶暴力的小仙女,但是好歹在陛下和林朝英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爱国情怀这点,林诗音还是非常充裕且坚定的。
说完才抬手端详起这本书:“这是什么啊?”
解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已经做好了我给出去就敲我闷棍的准备了?
林诗音大概是太懂解树内心的波涛汹涌了,解树一个眼神,她就捂着嘴笑起来,冲着解树调皮得眨眨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你那么纠结,又看书,又看那王子背影的样子。想必这书十分重要罢?”
交出去违背自己内心,不交出去违背了她自己的‘家国大义’。
林诗音就是在那一瞬间莫名其妙懂了这份纠结,才适时站出来出言相劝的。
但是——
这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陛下开女官,朝堂风清气正,百姓安居乐业,世道海晏河清。
一个压抑到让人喘息不得的附属国,和一个未来一片光明的大宋。
林诗音从一开始就没对任何事抱有担心。
毕竟,陛下和有陛下所在的大宋,又有哪个人不爱呢?
第179章
这么浓厚的爱意赵霁有没有感受到不好说, 但是他现在也正处在震惊之中。
黄药师跑了。
当然,这种大神跑了又怎么能叫跑呢?他应该叫不耐世俗纷扰,考上功名却不屑一顾,视俗世为草芥。甩甩衣袖飘然抽身。
赵霁以前还真的是觉得很欣赏黄药师这种不拘于礼法不受制于皇权天命的性格。但是当他和皇权画上等号之后。他还真的是从心底里不能接受自己到手的鸭子突然自己飞了的这种结果。
一个武功超群, 文能提笔, 熟悉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还能熟练使用各种毒药和解药……的举子。
赵霁甚至不贪心,觉得能多留几天也是好的。诓都诓了,科举都参加了,甚至黄药师的官衔都早早封好了,万事俱备,他黄药师本人跑了。
赵霁面前跪着过来上报这个消息的娃娃脸。
赵霁呆了多久, 娃娃脸就跪了多久。虽然膝盖有些疼痛,但是娃娃脸动都不敢动一下。低垂着头紧贴地面,全身像是泡在了汗水里一样。后背全都被冷汗打湿。微风吹过,被冷汗浸透的后背浮起轻微的战栗。
一炷香前,一直沉默不语的黄药师突然伸手,从怀里抽出几本书赛到了娃娃脸的怀里。
娃娃脸被黄药师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转过头, 就看到黄药师那张从下午开始就阴沉的脸破天荒露出一个堪称狰狞地笑。自己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扭头就离开了人群,三两步消失在夜色里。
娃娃脸伸手, 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把空气。
圆滚滚眼睛里面的神色渐渐从惊讶变成了惊恐。
——你干什么!!!?
那是皇宫的宫墙!
大逆不道……
唉……别翻宫墙!!!
不不, 这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要去哪里?
无声的各种咆哮在嘴巴里滚了一圈,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和一长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皇宫的墙,果然一副既往地很好翻。
无论是赵霁, 还是洪七,甚至是宫九,都在这里留下过自己的足迹。
无论赵霁把它加高到何种夸张的程度,能翻过去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墙高是十米还是二十米,还是更高。
墙本身无力阻挠各路江湖人士进出皇宫犹如进出菜市场的行为,但是神侯府不会放任不管,坐镇皇城的几个宗师不会放任。
于是,在黄药师的脚踩上皇城墙的第一秒,诸葛神侯就发力了。各路暗器齐发,却被黄药师轻松避过。
可黄药师刚刚躲过重重暗器,便感受到耳边风来,他右脚发力,左脚踩于虚空,在半空旋转一圈,轻巧躲过了直奔他而来的那‘惊艳一枪’。
惊艳一枪出枪即爆炸。它不止炸药造成的爆炸,而是完完整整由诸葛正我内里引发的爆炸。一般此枪一出,余威都足以让人重伤不起。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黄药师的周围原地散出烟雾,白色烟雾弥漫,遮住了视野。其他人想要冲进烟雾之中,却发现烟雾浓厚进入便眼泪鼻涕齐流。
冲进烟雾失去了视觉和嗅觉,只能凭借听觉一路搜寻,但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居多,竟然无一人抓到黄药师。虽然黄药师此时武功还没有到达宗师这个级别,但他铁了心想跑竟也没人有能力拦得住。
黄药师就在这浓厚的白烟之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宫墙那边鸡飞狗跳,宴会这边,娃娃脸冷汗直流。
黄药师丢给他的东西,他也面呈了圣上。
赵霁先是被通知自己诓出来的举子跑了,后又低头一看。整整齐齐一整套秘卷。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神,解树求见,奉上了一本《药典》
从解树讲自己失踪这段时间的经历里,赵霁提炼出以下信息:青海派,五毒真人,药典,用毒,秘卷。
他缓缓低头。
已经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赵霁知道自己身处乱七八糟综世界之后,就开始有目的记忆所有相关有效信息,证据每次遇到特殊人物都能熟练背诵并默写。
这种已经几乎被训练成本能的技术在捕捉到关键词后立刻发动。
——
我手里这个??
是当初欧阳锋只得了残卷,就凭它成为天下五绝之一的那个?
坏了。赵霁左顾右盼有点惶恐。
命运好像是站在他这一边。
那头他刚跑了一个黄药师,这头,他便得到了一个武林至宝。这种等量代换听起来他似乎还是赚了。但赵霁记吃也记打。他没有忘记,以往他得到各种‘传说中’的秘籍之后,总会紧接着碰上几个‘惊天祸事’。
这……
赵霁抬头看屋顶,冲着肉眼看不见的神佛祈愿“命运这次对我好点……”只要秘籍就好了,祸事千万别来……
好吧。
如果非要来,请小一些……
第180章
这么想完, 赵霁低头研究手里的书。
话说,赵霁很早就发现过一个问题,从时间轴来说,武侠整体框架的发展是在退步的。
某个时期人人争抢的绝世秘籍, 很可能只是久远的过去里, 璀璨群星中, 其中一颗而已。
好比《九阴真经》,又好像是《葵花宝典》。
事物发展的规律总逃不脱由盛转衰的必然。
毋庸置疑白驼山那群人武功天赋不错,欧阳锋更是其中翘楚。很难评断,是欧阳锋因为五毒真人的残卷而成为了五绝,还是这残卷帮助了本就武学天赋卓绝的欧阳锋成为了五绝。
粗略翻过完整《药典》的赵霁评判便是其中两者之间应是各有助力。
它集合了青海派整个门派的知识体系沉淀,加上五毒真人多年的积累。确实是一旦流入江湖必又将是一个受万人争抢的宝贝。
这种感慨只维持了片刻, 赵霁就回神,朝下面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再议。”
黄药师的行为往小说是不识抬举,往大说便是挑衅皇权威仪。但是要往大治还是向小治,在中央集权过于强盛或者过于衰弱的时候,定性的权利便都在帝王一人手里。
虽然苟到最后,成功躺平的目标尚未达成, 可在赵霁的努力找一下, 朝堂已经被整肃过一遍。赵霁本人不愿追究,那便也没人会忤逆天子的态度去追究这事。于是便不再有人多言。
宴会后半, 赵霁找了个借口离席, 没了赵霁坐首,气氛逐渐活跃,酒意尚酣之下,有些喝醉被府里人抬了回去, 有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声畅谈。
月亮高悬。
宴会场地人烟稀少,已经散去大半。
赵霁除了一开始的举杯之后就没有再饮酒,离席之后,在皇宫中转了几圈。路过了当初洪七翻过的城墙,绕过了宫九袭击又逃脱的正殿。不知不觉这个皇宫竟留下了这么多的回忆。
等宫内重回寂静后,赵霁来了兴致,随意找了个宫殿差人点灯之后,继续看起那本《药典》。
书没看两页,便有个折子悄无声息地被内侍拿进来,跪着塞到了赵霁眼皮底下。
赵霁知道这时间点递过来的一定不简单。就把《药典》暂时搁到一遍,目光落在奏折上。
翻开,头几行字便振聋发聩,让赵霁头脑嗡嗡作响——
南北通好……兼弱攻昧……今取……
好家伙。
就算福兮祸之所倚……这祸事也太吓人了吧???
有些事冥冥之中还是发生了。
虽然这奏折中字字都没提赵霁头疼,他终要面对的最终结局,但是又好像字字都在提。
折子中频繁出现一个名字,它本就是宋朝全朝堂乃至全国民的一个理想和抱负,更是一个朝代从太祖到末帝每个人都镌刻在心底的名字——燕云十六州
这个折子不是来自大宋内部,而是一个距离他们遥远的部落。这个部落归属于辽,武力强悍但并不显于天下。此时那个部落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但是,赵霁内心更清楚,这个部落于他而言像梗在喉咙里的鱼骨刺,更像是一个无法阻止其滚动的巨轮。终有一天会波及他以及他身处的时代。
这折子,它来自女真。
这折子是一个合谈的密函,女真完颜氏,欲求助宋,请求宋和他们里应外合推翻北域辽境。事成之后,许北部燕云十六州。
女真……?完颜……?
赵霁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手掌,头不可避免地又开始胀痛。(宣和七年,金军东西两路南下。靖康元年,完颜宗翰率金东路军进至汴梁城下。靖康二年,俘虏徽、钦二宗。)尽管完颜也没掌控天下多久,几乎是以回光返照然后立刻嘎嘣的姿态倒在蒙古铁骑之下。
但赵霁总还是记得,自己原身最后落在哪个手里。
这……
这……!?
这密函说白了,就是女真想要反辽,怕不保险。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心态,先来找宋打个商量。画个饼,说‘老哥你要是帮我,燕云十六州打下辽之后就还给你。’
这世界千穿百孔成这样,该他面临的命运竟然还是会发生吗?
在赵霁模糊的了解之中,女真的反叛还真的几乎是瞬发突然且没有预兆的。简而言之,一开始辽内部的女真只是觉得暴政压迫,想要反抗,一反抗,突然觉得辽怎么像纸糊的似的,出奇好打。两年不到就打下了一半国土。
于是越打越上头,十年出头的时间,女真就彻底灭辽。
完颜家一大家,位置没坐稳,又想到辽就像是个纸糊的,那和辽对峙这么多年的宋又能是个什么硬茬,互啄多年的菜鸡也是菜鸡,从而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连夜跑来干宋。
果不其然,宋也菜得抠脚。哦,不。应该说是比辽更菜。短短几年,宋维持了几代皇帝的三足鼎立稳定状态开始土崩瓦解。
这些故事赵霁当然知道,他了解,他正在努力去壮大自身,争取巨大车轮碾压而来的时候,他能够强壮成一个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不惧任何动荡和撞击。
但……这折子又似乎在告诉了他,他一个人面对一个时代的无力。
时间不够了。
虽不知这次女真为什么没有选择突然暴起,而是私联宋。但这几乎对局势不会有任何改变。
女真送出这密函,肯定心知肚明,赵霁若答应,便一起合谋。赵霁若不应,他们再犹豫就会消息泄露失去先机。
这封密函送出的刹那,女真便已经犹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留给赵霁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外面……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