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朝会吵成一团, 而让朝臣吵成一团的始作俑者坐在皇椅上呆若木鸡。
眼看底下几个老头已经从嘴上战争进化成手脚战争,经常在赵霁说话的时候蹦出来:“臣觉得此时不妥”的抬杠老头也被老当益壮动手能力极强的武将薅掉了几根胡子。
虽然不成体统,但很爽。
赵霁很快从呆滞状态变为兴奋,在向太后没在的小朝会上肆意放飞自我, 双眼放光, 并且表示很想抓把小瓜子磕着看戏。
“咳咳!”小瓜子的事情只能是想想而已, 因为二府出声了。
蔡卞终于看不下去,皱眉呵斥:“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哎……
听到有人出来拉架,赵霁悄悄悄悄叹了口气。
他以为没人听到,但身边的小太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错误地以为这是陛下不满,立刻扯着嗓子喊:“肃静!”
无论大小朝会,赵霁身边都带个嗓音调门高的小太监。这也算是每个皇上的标配。
要不小朝会还好,大朝会不在文德殿。那么大个厅,古代又没个扩音设备。总不能皇帝坐在皇座上扯着嗓子吼,底下的群人稍微靠后点的伸着脖子听。实在听不到再伸手去捅咕捅咕身边的人:“哎,咱陛下刚才说的是个啥?”那场面得多搞笑?
所以必须得配传话小太监, 而这小太监的调门优势在此时一览无余。
蔡卞的那声呵斥只能让蔡卞附近的人停下等, 而小太监那一嗓子下去,最后面那几个已经动起手来的都渐渐停了。
成吧。
赵霁戏没看过瘾, 就被喊停了, 带着点恋恋不舍和意犹未尽地看了眼自己左手边比较靠后的那几个人。
那边站着的赫然是言官队伍。也有可能这群老头觉得自己食君之禄得忠君之事,平生最大的热爱就是找事和抬杠。不管赵霁说啥都得先反驳反驳,弄得不反对他们就算不务正业了似得。
日常找事喊‘不妥’的,就数他们喊得最凶。
看来这群言官不止惹赵霁暗地里讨厌, 武官也有不老少讨厌他们的。
刚刚赵霁坐在最顶上看的清清楚楚,好几个武官都针对那群言官发起了间歇隐蔽性下黑手。
你捅咕他一下,我蹬他一脚。武将很爽,赵霁也看得很爽。
此时骚乱被小太监喊停了,赵霁只能恋恋不舍地把自己吃瓜的目光从那边收回来,危襟正坐,道:“诸位爱卿也能有些也听说了昨日在宫中发生之事,朕的武官考核,考核武官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针对的是些江湖匪徒。”
昨日?
消息灵通的其实在傍晚就都受到了相关的消息。
但昨日都只是隐隐约约的消息。因为那传言太过骇人,有些人并不是十分相信。
如今众人竟算是侧面从陛下的嘴中得到了证实,一下子,朝堂就安静了。
韩忠彦听到这个话题,立刻上前:“陛下,臣有本要奏。”
赵霁:“呈上来。”
随着赵霁这话,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小步跑了下去,拿了对方递过来的那奏折,又折返回来。
赵霁打开,其中内容和韩忠彦之前说的相类似。
最靠后位子的编纂蔡京也缓步出列:“陛下,臣也有本奏。”
两人的出现就好像是个信号,紧接着,几个早就联络好的人一同发力。开封府尹,几个郡王,平日和韩忠彦交好的几个旧法派代表,都纷纷递上了奏折。
奏折纷纷扬扬递了上来。
各个朝臣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大家的目的说白了都只有一个——剿灭钱叶帮,彻查开封府事件,封禁全部江湖门派。
饶是赵霁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些文官巨大的梦想给吓到了。
果真是舞台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
这些文官,也是真敢说呀。
除了彻查开封府事件这个靠谱,剩下两个哪个能干?
剿灭钱叶帮?你们真的知道整个开封的钱叶帮有多少成员吗?昨晚拿到名单的赵霁表示,那几乎是整个开封五分制二的总人口!你们要给开封来个小屠城?也不怕全开封的贩夫走卒半夜里偷偷往你们家院子里扔大粪!
封禁江湖门派?你们以为我们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个综合了不知道多少武侠的小破世界,我都不知道它能有多少个武林门派,封禁全部?你敢说我都不敢听。
怪不得今天吵起来之后,有几个武将下手特别黑。
看来是平时气狠了。
文官的官场习惯就是一刀到底,他们会自己有个预期的心理价位,然后开口提出一个超过他预期很多的心理价位,再等你跟他砍价。
就好比武官说战事将起,文官心理预期是想要燕云十六州,但是开口就说:“你去把大辽给我打下来吧。顺便把大辽的皇帝抓过来我们玩,玩,他。”
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听到这些文官说的狗屁话,都容易被当场气死。
赵霁偷偷抬手,想捂一下自己的血管,抑制一下刚刚因为听他们汇报而飙升的血压。
武官们生气,但还能和这些人讨价还价。
可这群文官这次提的意见甚至都不是有还价余地的,他们是认真的!
李寻欢没资格来小朝会,这相当于满朝文武只有他赵霁一个人知道,他们是身在一个武侠为主的乱七八糟世界,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些文官无知者无畏地要去封禁江湖门派,还讨论得兴致勃勃。
赵霁:……
不不不,我就想苟着先偷偷积攒实力,你们不要这么狂野。你们狂野了,我容易死。
江湖和朝廷不一个系统。
赵霁自己知道自己话语权实际上少的可怜,可江湖人眼里,皇帝就是头头,是拍板决定一切的人。
一旦真公布了一个什么剿灭江湖门派,那些门派第一反应肯定是——狗皇帝看我们不爽要灭我们!走!我们去,干,他!
赵霁晓得韩忠彦想搞钱叶帮,为了赶时间连夜出去搞定了钱叶帮帮主,又通过丐帮联系钱叶帮帮众隐藏下去保护自身。自以为已经万无一失了。
结果谁想到,这帮老头子会这么狂野连江湖也一起搞!?
赵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桌子底下拼命扇着小手给自己鼓气。
答应是肯定不能答应的,只能冷处理一下。于是使出转移话题大法:“昨夜皇宫有江湖贼人闯入。幸得羽林军左将军诸葛正我及时擒住那贼人。朕亦听闻诸葛正我素来勤勉自持,屡次救先帝于危难之际,却从未贪功。今又立此大功,擢升禁军总教头。”
诸葛正我是当年被章惇亲手发配出去的。
章惇肯定要反对一下。
于是站出来想说说‘臣觉得不妥。’
但赵霁接着道:“关于开封之事,朕已经差诸葛正我调查了。他已于昨日查出,江湖门派钱叶帮其背后亦有门派操控,那操控门派正是西域白驼山,而白驼山于西夏有所勾连。”赵霁既然已经是皇帝了,已经升到顶顶了,断然没有再往上升职的可能。这些他的功劳随便按到需要它的人头上也无所谓。
这消息,是谁都不知道的。
此消息一出,群臣哗然,一开始雄心勃勃的‘封禁全部江湖门派’也就随之被抛诸脑后了。
第42章
群臣哗然的原因很简单, 宋和西夏以经将近三年没有再起大战,边境有些摩擦也终归是小打小闹。
但这西夏派遣密探埋伏在大宋心脏开封,又是杀大宋官员,又是勾结江湖门派篡改开封府案卷。这是要搞大新闻啊?
小朝会在众大臣的心事重重之中落下了帷幕。
结束之后, 赵霁接到了李寻欢的通传。
赵霁挪了挪屁股, 继续去了后面的紫宸殿接见李寻欢。想等李寻欢说完了事情后, 他顺便把追命或者铁手叫过来,催催诸葛正我那边的查案进度。
李寻欢被宦官引着,进入了紫宸殿。
行礼叩见陛下,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珍而重之地交到了赵霁身边的小同子手里。
等小同子捧着书小跑过来, 赵霁往托盘上一扫,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怜花宝鉴》??
哦!对!赵霁一惊之下,浑身精神振奋。是有这茬!
《怜花宝鉴》的作者王怜花,是武林外史里和沈浪相爱相杀的好基友。有名的啥都会啥都懂。在李寻欢的故事里,天机老人也跟李寻欢说过,王怜花和沈浪夫妇携手出海之前,王怜花想把这个倾尽他毕生心血的书交给李寻欢。但李寻欢不在, 王怜花自觉自己看人极准, 就把它交给了深爱李寻欢的林诗音。
后面的事情就一波三折了。
李寻欢外出受伤,被龙啸云救了, 就把龙啸云一起带回去了。龙啸云就搞携恩要挟那套, 李寻欢对自己发起自杀式自残,自己泡万花楼,把林诗音逼走嫁给龙啸云。
反正总之最后李寻欢出走关外,龙啸云继承李园和林诗音结婚。这书就也没后文了。
嘶——
赵霁抬头看了看李寻欢, 又低头看了看那本书,又抬头看看李寻欢。朕只是追个爱豆而已,怎么下个催婚的圣旨之后竟然还能刷出来这么个绝世秘籍?
李寻欢怎么就把这书给他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本书得有多值钱啊?原著小说里,天机老人只侧面提到过几句,就晓得这本书里有易容,蛊术,操控人心神,下毒,占卜,还有王怜花的内功心法武功秘籍。
就这玩意,若是丢到江湖上,绝对能掀起一大阵血雨腥风。受万人争抢。
李寻欢最终没拧巴,和林诗音结婚,婚后林诗音把《怜花宝鉴》给李寻欢这点,赵霁并不意外。
但李寻欢把书给赵霁,赵霁就有些意外了。
他隐约可记得,王怜花的交代是让李寻欢给他找个传人。找传人都不是应该往江湖找吗?找他做什么?
李寻欢以为赵霁不懂这本书的内容,竟然自顾自开始解说了:“此书乃王怜花所著,几乎涵盖了他行走江湖的所有精华。臣觉得,此书中提到的很多技术过于危险,不应存在于江湖之中,故将它呈现给陛下。”
赵霁有点懂了。
李寻欢不想让它在江湖呆着。要把这个上交给国家。
而他赵霁,就是那个被上交的国家。
那他就毫无负担地收下了。
赵霁美滋滋伸手拿过书来:“朕明白了,朕一定会差人好好保管。你有心了。”
李寻欢送完书就走了。
等李寻欢一走,赵霁就派小同子跑腿去叫追命,自己则坐在原地开始看怜花宝鉴。
怜花宝鉴的内功心法部分,和赵霁现在修炼的内功心法有些冲突。所以赵霁大略看过之后,就直接跳过了心法那部分。
心法之后,还带着些招式。
一般来说,心法是一定要和招式相合的。就比如小七的内功雄浑有力,他武功的招式便大开大合。
这本书的心法和赵霁的内功有冲突,但招式却又很怪异地并不相克。
赵霁对着招式,虚空比划了几招,发觉真的能行,说不准还会很好用!立刻全副投入,书读得入迷时,还会间歇性发出几声赞叹:
“呀!”
“哦!”
“这样!”
“这个好!”
不知不觉间,竟直接看到了追命前来。
追命参与过昨晚一战,曾经有幸遥遥目睹过女装赵霁的真容。纵使赵霁当时粉扑得再厚,但总归是和丐帮一起出现,劫走项莨绸和项莨绸私下有过那么一小段时间的相处。
今早下班的无情和冷血顶着一脑门官司和后半夜睡得十分香甜的追命铁手碰了头,四个人略微一交流,基本就什么都知道了。
跪在地上的追命拼命回想着昨晚灯下那张犹如魑魅魍魉的脸,实在没有抬起头来和赵霁对视的勇气,老老实实低着头汇报情况。
传达诸葛正我要他带到的消息——“启禀陛下,世叔已于今日清晨,找办法寻得了崔明的尸身。虽说是找到了,但却有了新的问题。世叔觉得那尸身似乎有些不对劲。”
赵霁把秘籍放在一边,皱眉追问:“怎么个不对劲法?”
追命:“世叔说,他观那尸身的腐坏程度,似乎和崔明的死亡日期有些出入。似乎是更加早了些。”
赵霁有些疑惑:“‘似乎’是什么意思?你们没找仵作吗?朕过会儿下旨,叫刑部抽调最好的仵作过去帮忙调查。”
追命答道:“找是找了,但是因为崔明本身死亡就已经有段时间,变量太大。世叔一连请了五六个仵作,都没办法确定。或许刑部的大人能够胜任,但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以确定日期。”
赵霁也听出问题确实棘手了“刑部的仵作都未必可以?那该如何?”
“世叔说,他有一知交好友,那人精通诸验复检,查探尸身。精通邢狱且检之无失。或许他能解开这个问题。”
赵霁了然:“那叫他过来。”
追命道:“这人现下正在洛阳,为提点刑狱,巡行各部。”
赵霁思考了一下洛阳和开封的距离,觉得现在就下旨,让对方赶过来协助查案完全不是问题。于是道:“他是何姓名?朕这就拟旨把他速速传召入京。”
追命一字一顿:“洛阳提刑,宋惠父,宋慈。”
赵霁正待拟旨的左手一顿:“谁?”
“宋惠父。”
赵霁:“真名,不是字。”
追命:“……宋慈。”
赵霁:……宋慈?仵作?提点刑狱?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宋慈吧?!
这个宋慈,我爱了爱了。
赵霁兴高采烈,连忙落笔,快速拟旨,写完,连吹干都没有,就立刻丢到小同子怀里:“快马加鞭,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到洛阳,把宋慈给朕叫来。”
小同子接了圣旨就要跑,赵霁连忙喊住他:“等等。”
小同子站住,回身等赵霁接下来的旨意。
只听赵霁道:“嘱咐去接的人,给朕好好照顾着点这位宋慈。”如果这个宋慈真的是他心里想的那个,那这人可是个大宝贝!而且还不是李寻欢无情冷血这种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他是个文弱书生,需要我们大家爱护他。
小同子得了这么句旨意,一头雾水地抱着怀里的圣旨往外跑。
留下赵霁美滋滋,掰着手指头偷偷数他麾下现在的人手。
四大名捕,诸葛神侯,李寻欢,再加上个宋慈。嘿嘿嘿。
低头看看现在还跪在下面的追命,挑眉:“还有事?”
追命道:“臣进宫之前,正碰上奉命调查军械库的铁手,他告诉微臣军械库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赵霁搔了搔下巴“就是说现在唯一的异常之处只有崔明本人的尸体,军械库那边也毫无所获?”如今唯一的线索悬于崔明的尸体上面,但能否发现崔明尸体的异样,还是个未知数?
赵霁啧了一声,低头抬左手拟旨:“那朕还是拟旨一封,你拿圣旨,去刑部调人,能不能行,都先让刑部的人去看看吧。”
本身现在的科学技术就不足够能够把人的死亡时间精确到一个大体的范围,况且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再过几天,尸体腐坏的程度就会大大加深。赵霁担心就算是真的宋慈来了,也没办法。
倒不如先让刑部的官员去看看。
追命低着头凑上前接旨。
赵霁看到追命那双举过头顶的双手,才后知后觉这人好像从进来就一直都是一副想要把头埋进□□里的架势。
于是嗖地一声把奏折收回来,黑人问号脸:“你脖子受伤了?”
追命听着这话,把自己个儿脖子又一次往下压了压:“回陛下,没有。”
赵霁:“那你这是干嘛呢?抬头。”
追命:……
闭上眼睛,拼命把昨夜灯光下影影绰绰的脸扔出去,追命壮士断腕一般猛地抬头——
对上了一脸小问号的当今圣上。
这脸和昨天差距也太大了吧!
追命凝望圣颜,竟发现完全无法和昨晚看到的那张脸重合起来。但随之又想到了无情嘱咐他的最后一件事情,抽搐了一下嘴角:“启禀陛下,无情说他不良于行,而军中认识他身形的人又太多,哪怕妆容再厚,恐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赵霁:“没事。朕会易容。”
追命:……???
赵霁迎着追命惊讶的眼神,晃了晃手里的《怜花宝鉴》:“虽说还在学习,但是朕稍微翻了一下,起记载的各种方法也不算太难。你们就只管给无情造势便好,待朕稍微练熟了易容,一定能把追命易容成朕昨晚的样子。保证不差分毫。”
这么说着,赵霁想起今早上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那张脸,默默在心里补充。就算易容不算精通,化成那个鬼样子的难度其实也不大,无非就是多浪费点胭脂水粉罢了。
第43章
追命身负无情的希望而来, 却注定要把最坏的消息带给无情。
无情注定无法逃脱袭击圣上之后带给他的苦楚。这苦楚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昨晚暗器一时爽,事后女装火葬场。
被迫十分热爱工作的赵霁送走了李寻欢和追命,自己撩着袍子往御书房挪, 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好几轮地狱级别的考试筛选下来, 朝堂上无论是新法派还是旧派都已经暂时有了微妙的平衡。章惇前日竟不知怎么, 和曾布一起偷偷去求见了向太后,请旨求向太后还朝。
赵霁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以为章惇这又是要反向操作刺激老太太,还以为向太后被章惇这么一刺激,再怎么不愿意涉政,都得再加把劲多干两天。却没想到向太后应了。
小同子自觉自己已经是赵霁的心腹了, 说话里带了些忧郁:“御医说,太后的身子最近似乎并不十分康健。”
人老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向太后这个岁数,放在现代或许还得为了要不要提前退休挣扎一下,但在医学不发达的现在,已经算是个十足十的老人。
赵霁心有戚戚:“嘱咐下去,让底下的人多注意看顾着太后的身体, 另外叫御医以后每日得都去给太后请脉。”
他自以为即将发生的‘幼帝夺权’‘血雨腥风’统统没有发生。原本掌控巨大权力又有娘家撑腰, 所向睥睨的向太后,没有迷恋手中滔天权利。而是正缓慢有度地主动退出了朝堂权力中心的地方给赵霁挪位子。
向太后的退出意味着赵霁比以前稍微有些自由发挥的空间了, 但也意味着他的工作量更加繁重了。
赵霁随便填了两口中午饭, 便坐在书房批阅奏折。
正批着,天色突然暗了。
之所以这种环境上的变化能够立刻引起赵霁的注意,是因为它不似往日的乌云遮日。往日乌云遮日只是让光线有所减弱,而现在, 则是天空在几炷香的时间迅速完全黑了下来。
就好像乌云压城,风雨欲来。
赵霁皱着眉头停笔,站起来绕过巨大桌面走到窗前。
推开窗户便清晰地听到了窗外的惊呼:“天狗食日!”
窗外,太阳已经被一挡住了大半,只剩下那一丝丝月牙状的弯钩。可那弯钩也已经摇摇欲坠。
夜色骤临。
元府三年的日食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赵霁从窗口向外望去,路边的宫女和内侍俱已向着天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回眸转身,又见殿内一众内侍也尽皆朝着太阳方向跪下。
身边竟只有小同子,蜷缩着身体,似是极其害怕,却没有跪下。
赵霁扬眉:“你不害怕?”
小同子要怕死了。但还是悄悄道:“奴怕。”天狗吞日何其可怕,看天空的情况,或许几息后,整个开封就会彻底陷入黑夜。但他要看顾陛下,所以不能跪。
赵霁转身回去,路过小同子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怕就找个地方坐下,坐稳了。”这句说完,赵霁一把推开宫门,对着外面道:“来人,传朕指令,张灯。朕就在这里。开封有朕坐镇,那天狗纵使把太阳完全吞了,也得给朕囫囵再吐出来!”
人在不知所措之间,纵使下意识听从那些坚定而有力的声音。
赵霁这句话用上了内力,声音传了很远。
诸多宫人都听到了。
听到声音的宫人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瞧了过去,就见年轻的陛下背着双手,一双眼睛看着已经半黑的天空,无所畏惧。
陛下的这话给了许多宫人勇气。
小同子麻溜地跑回殿里点亮了大殿的所有烛火。
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也纷纷从地面站起来去点灯。此时的宫人虽步伐快速,但已然已经不再慌乱。
只有赵霁,背着手装13完,在暗处偷偷叹气。
麻烦呀。
先皇薨逝,新皇登基。再碰上这该死的日食。
以古人的迷信程度,针对他的流言肯定一夜暴增。赵霁这段时间没少折腾文官。那些文官明日肯定借着这日食做危机公关敲打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出错,肯定就会有人说是因为他昏庸导致的日食。
现代人谁都知道这就是个天文现象,但古代人可不是啊,再加上古代人丰富小脑瓜的想象力……
日子又要难了。
赵霁看宫人已经在各忙各的,没空搭理他了。就对着天空已经就剩一条缝的太阳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垂头丧气坐回书桌打算开始写罪己诏。
前庭乱作一团,后宫内也人人自危。
在后苑距离郭妃小楼附近的一个墙角,小太监小九站在阴影里,背挺得笔直,瞅着远处那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突然道:“天狗食日,紫薇星乱,正位不稳,侧袭危亡。懂了?”
小九身后跟着的一个宫女打扮的人略一思索,轻笑了一声:“属下明白了,若有机会,属下定当如此告知王皇后。”
小九颔首:“要一字不差。”
“是,九爷。”
九爷满意道:“那边的事情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路。最近宫内的羽林军实力大增,其他人都必须撤离。你们两个一定要行事小心,不可露出半点端倪。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武功。尽量避过羽林军,也不要出现在我们的陛下面前。”
宫女一愣:“陛下?”
小九慢慢眯起眼睛:“我们的陛下可和传说完全不同,他会武且武功内力皆不俗,若在江湖中,算得上一流好手。别被他骗了,在他面前,呼吸步伐要尤为小心。”
宫女立刻低头:“属下定谨记在心。”
不久,整个开封就被黑暗吞噬了。
可这日蚀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就黑了那么半盏茶的时间,世间又渐渐开始恢复光明。
赵霁点着灯在案几前面写罪己诏。看似稳得一批,实则内心慌如老狗。
明天上朝可咋整?
一对老头肯定得逼逼今天的日食。
罪己诏写好了可能都不好使。
我有什么办法才能让那群逼逼机闭嘴?
日食完全结束后大约半个时辰后,追命今日之内二次进宫,带来了两个糟糕的消息——
昨晚追命带着羽林军和丐帮联手抓住的那三批人,跑了一大半。
赵霁听到这消息头都炸了。暴怒:“你们是吃干饭的吗?抓都抓住了,还能让人给跑了?那项莨绸呢?他没出事吧?”
追命低头:“项莨绸和其他人是分开关押,并没有危险。是昨晚那些人被擒住之后,是暂时关押在羽林卫驻地的。驻地条件简陋,天狗食日的时候,其中两个武功最强的人在最黑的时候出手,打伤了羽林卫,毫不恋战轻功逃了。就在我们要追赶的时候,又有另一批人来劫人,一时不查之下被贼人走了空子,也走脱了几个。此事全部都是属下失职,请陛下降罪。”
赵霁气狠了:“你不说朕也肯定要治你们!你们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给朕去开封府领板子。打完以后罚奉半年!”
赵霁本来想把他们几个撸下来。话到嘴边突然发现,要是把他们撸下来,就没人能帮他查崔明的事情了。只能委委屈屈地把‘降职’两个字给憋回去,不伦不类地来了个打板子。
调整了一下心情,赵霁问:“从没跑的人里面问出点什么来了吗?”
“剩下的人全都是白驼山外门弟子,据说是听令万花楼的林仙儿,杀钱叶帮项莨绸灭口。”
除了‘林仙儿’这个有用信息,剩下的毫无用途。白驼山这消息得了相当于没得。
“还有吗?”
追命:“其中一个杀手指认,他认得后面突然杀出来保护项莨绸的那两个高手的其中之一。是白驼山二公子欧阳锋麾下。”
赵霁有点意外:“那两个功夫强些的,是欧阳锋的人?”
林仙儿指挥着白驼山外门杀人灭口,但欧阳锋却在派手下救人?
这个事情出乎赵霁的预料。但同时也让他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和第一个糟糕的消息一比,第二个竟然更能让赵霁接受些。
追命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刑部派过去的仵作并不能够确定尸身的具体时间,犹犹豫豫。
对于这件事,赵霁本身就没报太大希望,于是也就不存在失望。叮嘱好追命一定要保护项莨绸安全,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更多消息之后,就让追命离开了。
等天色真正渐暗,四周都点上灯了之后,赵霁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快快乐乐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揣着怀里的怜花宝鉴,打算回去挑灯夜读仔细钻研。
在路上就被郭妃给堵了。
“陛下,今日这事……宫里难免人心惶惶的。昨日臣妾弟弟送了两位女道长进宫,本是要为臣妾祈福,今日见到这景象,那道长说她愿布阵为宫内女眷祈福。”
赵霁侧头看了看郭春兰说的那两位道长。
她二人俱都是非常年轻的女子,只不过样貌很普通。不过在道袍的加持下到还是有几分仙气在。想了想今天的事,也没多想后宫规矩之类的,很随便地点点头:“也好,朕允了。”
赵霁答应了郭妃之后,就自己钻回小屋闷头研究他刚得的《怜花宝鉴》去了。没承想,今夜后宫许许多多的妃嫔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无法安眠。在后宫做法是一个很隆重的事情,一般应是由皇后操办。现在突然交给郭妃,这其中代表了在后宫女人们心中不言而喻。
陛下已经有日子没在后宫走动了。偏偏却对已经有孕的郭妃极好。
人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是以前,端王流连花丛,新鲜阵一过就换一个人宠。其他人尚且还能心理平衡些。今日看到某人得宠,背后哼哼两句‘看你几时完’,‘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但陛下现在甚少踏足后宫,仅有的两次也均是宿在已经有孕了的郭妃那里。这代表了什么?郭妃要专宠了?陛下动了真感情了?
是夜,陈才人低眉顺眼地坐在王皇后的寝宫。
王皇后的贴身宫女端茶进来,瞥到王皇后那已经显怀,甚至比郭春兰还要大上许多的肚子,有些忧心忡忡:“娘娘,陛下为人,您是知道的,您又何必瞒下去?”
陈才人也跟着劝道:“是呀皇后娘娘。陛下虽然独宠那郭妃,但您是正宫娘娘,现在又有孩子傍身。那郭妃再嚣张跋扈都不可能越过您去。”
王皇后死死咬着嘴唇,指甲都几乎掐到肉里:“怕就怕那郭春兰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前一阵宫里传出陛下答应郭春兰的孩子出生就会晋她位分之后,玉儿就在我房间花盆里找到了让女子绝孕的药。幸好当时发现的早,才没有伤到孩子。”
陈才人捂着嘴惊呼了一声:“什么!怎么能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娘娘,您查到是谁了吗?”
王皇后闭上眼睛:“去找人查了,说那盆栽只有郭妃的人动过。想是她要我不能生育,她好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陈才人惊慌失措“娘娘,您可以跟陛下说呀。陛下一定会严查到底的。不行,我去跟陛下说去!”
王皇后拉住站起来的陈才人,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自陛下登基以来,就只来过我这宫内两次!你莫去了。纵使你去了,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连累了你。我自隐瞒下消息,等胎稳了再说便是了。”说完又叹息“表妹,这宫里我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刘才人拍了拍王皇后的手:“娘娘放心,我必护着娘娘。怎么说我也算是太平王府的人。那郭春兰再跋扈,想也不敢招惹太平王府。但,我却不信陛下能如此绝情。”
原本在端王府还敢打骂怒踹郭春兰的王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被磨平了她原有的锐角。心如死灰,嘴角勾着嘲讽的笑:“郭妃说天宫食日不吉,陛下就越过我去,直接允了道长在她的院子里开坛。陛下绝情?我倒希望他绝情。怕就怕他不止有情,而且一腔情谊还在那毒妇身上。”
陈才人突然低声道:“娘娘,这话我本不该说的,但是如今我却觉得我不得不说了。”
王皇后看着陈才人:“但说无妨。”
陈才人低声道:“今天傍晚,我看到郭妃院子里有人在偷偷烧东西。我留了个心眼,待对方走后,去查看那火盆,灰烬里竟真的找到了一个批注!”
王皇后:“什么批注”
陈才人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这才紧张兮兮地道:“天狗食日,紫薇星乱,正位不稳,侧袭危亡。”
王皇后刷地站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花瓶。身体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身子,急迫地双手抓住陈才人:“正位不稳?郭春兰,她真的要害本宫??”
陈才人被王皇后抓痛,低呼一声。
王皇后回过神来,松手放开了陈才人,失魂落魄:“果然,那郭春兰不是个好东西!”
陈才人忙道:“娘娘,没关系,您还有肚子里的小皇子呢。只要您顺利诞下小皇子,想那郭妃再跋扈,还能如何?凭她的身世,顶多是个贵妃,论家世显赫甚至不如高贵妃。您不用忧心。”
王皇后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是,我有小皇子。他必是我将来大宋的太子!我倒要看郭春兰能嚣张到几时!”
后宫女人们天大的误会,以及在暗处滋生的某些阴谋,赵霁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他哪里是光不去王皇后那,他恨不得都不踏足后宫任何一个宫妃那里。
他一个小弯钩,可以和后宫美女做好姐妹,但真的受不了一个两个见着他,就朝他扑过来还往他怀里钻的架势。
经常去郭春兰那,完全就是赵霁借郭春兰院子出宫,借习惯了而已。
还有一点就是和赵霁和郭春兰相处很舒服。
郭春兰这人,能很快发现对方需要的性格,并且根据对方的需要调整自己。
在她扑了赵霁几次,发现赵霁对她积极的投怀送抱略微抵触之后,顺着赵霁的需要就又变成矜持才女人设。
赵霁也是因为跟她相处很舒服,才一直都没更改他的出宫路线。
却完全没想到。这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亲近’的象征,也导致这惊天误会的产生。
至于王皇后那,内心抗拒的赵霁是能躲就躲,生怕王皇后发现他是个冒牌货。结果躲着躲着,也这么给自己躲出事来了。
对于后宫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的赵霁晚上看了半宿怜花宝鉴,又练了会儿武功,最后坐在床上盘腿修炼内力。
等天亮,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怎么招个道士进宫。
他觉得他每日在后宫转悠的日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找个道士进来,塑造一下他沉迷道法的人设。好正大光明地不去后宫。
等他在各种水银朱砂里面泡的‘神功大成’了之后,就加深修仙人设,顺便遣散一下后宫,把后宫不想守活寡的那群女人送出宫去,给她们一笔钱叫她们再换个身份改嫁。
第44章
不出赵霁所料, 第二天专属内阁的小会变成了新皇批判大会。
宰相和宰辅二府四个老头缩在后面遥控指挥,几个一品老头在前面冲锋陷阵跟赵霁讨价还价。
赵霁的罪己诏也果然如他预料中那般没什么软用。除了应对天狗食日时候的英明神武给他加了点分,其他地方都被批得一无是处。赵霁被几个逼逼机围着逼逼了一早上,被迫签订了许许多多的‘丧权辱皇’条约。
条约一:赵霁必须在择定吉日率群臣主持祭天。祭天的地点在皇城外的小山上, 赵霁必须徒步爬山以示诚意。虽然爬楼梯很累, 但赵霁咬咬牙表示——没关系, 朕有有诚意,朕爬!
条约二:减少文官月考次数,由半月考改为一月半一考。出这主意的老头梗着脖子非说是因为考试频繁,致使官员处理事务时间减少,效率降低。如此以往将民不聊生。赵霁就没弄明白这个十万八千里转折的‘所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赵霁没懂,其他人却看起来懂了的样子嗯嗯啊啊地附和着有道理。
赵霁只能讨价还价, 以让礼部工部和考试院联合给武将出题,并且一周内准备好这第一次的武将考核,且劝说武将同意参加考试为交换,允许了减少考试频率的提议。
条约三:下诏纳谏。
纵使平时的时候,那群言官也没闲着。赵霁一旦下诏纳谏了,这就相当于给了言官们一把尚方宝剑。赵霁甚至能够想象的到将来的日子里雪花一样飞进皇宫落在他书桌上的各种谏言折子。
言官队伍干啥啥不行,告状第一名。放在现代, 那就是一群群老师的贴心小棉袄, 一群群无所事事的告状精。
赵霁以前端王的时候,言官们告他状的折子一天三顿饭地往他哥书桌上递。等他一开这个纳谏口子, 小告状精和老告状精们相当于找到新的宣泄口肆意告状。
但就算赵霁再不愿意也没辙, 前脚向太后刚放权,后脚就天狗食日了。他只能用这些条约来证明他不是个瘟神。
三条条约,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就这么定了。
明日的大朝会上赵霁就得下旨宣布。
好不容易熬到小会散场,赵霁趁没人注意到他, 往皇椅上一出溜葛优瘫。没等多休息几秒呢,小太监来报,说是宋慈被带到了。
这么快!!
赵霁连忙坐正,嘱咐小同子把宋慈带进来的同时,交代另外一个小太监要他快去传召诸葛正我入宫。
洛阳到开封,直线距离193公里,中间隔着个巨大山脉。传令官带着文文弱弱的宋慈宋大人,在跑死了两匹马后,奇迹般地,竟然在一天之内回了开封。
就是苦了宋慈。
接了个圣旨就即刻上路,一路上风尘仆仆不说,甚至是连夜赶路连眼睛都没有合一下。
也是小同子的传令有误,他没搞懂怎么能‘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带来’的情况下兼具‘好好照顾宋大人’。于是原话给了传令官。
传令官扣头想了半晌,觉得既然快马加鞭在前面,那肯定是时间上要紧些。
于是随身携带了七八个棉花垫子出发了。
宋慈骑着垫在马鞍上的七八个棉花垫子日夜兼程来到开封。大腿内侧托了棉花垫子的福没有磨破,但也是因为棉花垫子的存在,搞得宋慈下地之后觉得□□怪怪地,走起路都不由自主开始罗圈腿。
赵霁召了宋慈进来之后,看到文化瑰宝宋大人不止罗圈腿,黑眼圈,一脸疲态和狼狈,干净的下巴上还露出一小撮胡子茬。连忙让人准备了椅子,好方便宋慈在诸葛正我进宫之前先稍微休息一下。
赶了一夜路的宋慈疲惫到了极点。谢恩之后坐在椅子上。
宋慈面圣后,开始还有些忐忑,但见赵霁给他安排了椅子要他休息,交代完了便又低下头去批阅奏折。期间完全没有再跟他搭话的意思。面圣的紧绷神经也渐渐放松,到了后来,竟真的睡了过去。
诸葛正我的速度也很快,几乎听到消息后就立刻进宫前来领人了。
赵霁把小睡了会儿,精神明显变好的宋慈交给诸葛正我,又询问了一下诸葛正我关于林仙儿的消息。
得知林仙儿依旧在逃之后,就挥挥手让两人出宫了。
及至下午,诸葛正我再次请旨进宫。这次进宫的诸葛正我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宋慈查验过之后,断定崔明的死亡时间应该已二十日有余。”
赵霁从听到这汇报,从奏折里面拔出自己的眼睛:“确定?”
诸葛正我道:“宋大人用了三种以上的方法反复查验过了,崔明的尸身腐化程度,必定是死亡了二十日以上的。”
那这时间就很不对劲了。
崔明被发现死亡和崔董氏被开封府针对是八日之前。崔明案案发之后,诸葛正我也调查过崔明在最起码九日前还在军械库出现过。但宋慈的查验结果却是死亡已二十日有余?
若是宋慈的结果是真的,那崔明死亡后依旧出现在军械库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有了开封府案卷篡改的先例,赵霁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易容术。诸葛正我也想到了这点。在进宫汇报之前,先去了一趟军械库,把军械库那边一月之内的所有调档案卷都呈报了上来。
赵霁从小同子手里接过案卷,对照着有崔明签名的入卷册挨个核对,顺便询问:“之前可发现这上面有什么异常?”
诸葛正我道:“案卷做得非常干净,但臣还是发现恰恰好在十五日前,有一批神□□是经崔明之手,列入的战损之列。”
赵霁对照着册子往后翻了几页,很快找到了诸葛正我口中的神□□签条处。疑问道:“为何你会觉得它是异常?”
诸葛正我道:“神□□因射程较远,一直都是我大宋军中攻城必备的配套□□。但又因它的制式,以至于单人也能够使用,与神□□起报战损损毁的还有一批专门配套的铁骨立锥箭簇。而那批箭簇上面都刻着大宋虎卉营军中印记。”
赵霁没有听懂其中诸葛正我其中深意,合上手中册子,神态认真地看着诸葛正我:“看来,诸葛将军已经猜出贼人暗杀崔明的原因了。”
诸葛正我点头道:“神□□除了攻城,还因着它的远射程广受我宋朝斥候的热爱,是刺杀的热门直选。而一同丢失的箭簇上又有我大宋的标记。”
刺杀……?
赵霁突然被点醒。
这是要偷他宋朝的标记物器去暗杀,来个栽赃嫁祸!
心真脏。
现如今最大的嫌疑人是西夏。
宋朝西临西域,北靠辽和西夏,东和高丽毗邻,南边还有大理。
嫌疑人黑心西夏,暗地里搞去他大宋的武器。只要拿着这武器,随便在西域各国,辽,高丽,大理里面挑个高层领导人暗杀。
都不一定要成功,只需他们派出去的刺客能把箭射出去,且被人发现,那这黑锅大宋就背在背上甩都甩不脱了。
赵霁拍案而起。
跑到朕的国都,杀了朕的崔明,偷了朕的武器,还想栽赃嫁祸朕?
想什么呢?你们怎么不上天!
第45章
赵霁越想越气, 伸手捅小同子:“你去把所有交上来的文卷即刻送往旁边中书省。顺便传朕口谕,在明日早朝大朝会之前,朕要礼部草拟好一份可行决策。针对此次军械库丢失神,弓, 弩, 所有相关人员, 包括报批和复核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西夏现在只是‘重要犯罪嫌疑人’而不是确切的罪犯。赵霁除了已经买到的消息说明了白驼山唯一有交集的就只有西夏。其他并没有确切证据。
这就导致他现在有些尴尬。因为哪怕赵霁现在就发个檄文去找西夏兴师问罪,都害怕西夏不要脸死不承认。
兹事体大,外交方面的东西最好还是明天大朝会群策群力一起讨论。
解决完外交和体制内问题,赵霁接下来就磨刀霍霍向叛徒。对着诸葛正我道“即日起全城提高戒备等级,把你调查的东西给赵谦一份,朕这就下旨通知开封府配合你全面封锁开封。你带着朕的圣旨丢给赵谦去。叫他加派人手。全开封外城羽林卫和开封府一同配合, 掘地三尺也要把林仙儿抓出来。”
钱叶帮和项莨绸就把刀子,是没有大脑的工具人。
但作为宋人的林仙儿在几乎全部知情的情况下,不仅配合敌国潜入开封,还主动杀了开封官员盗取大宋兵器,更有甚者在开封当街派人追杀项莨绸杀人灭口。
谁给她的胆子如此藐视朝廷?
这群江湖人真当朕和朝廷不存在呢!
她这种程度的叛国罪不可恕,绝对够她死上一百次的了。
赵霁气得头发都又要掉了。恨不得立刻揪出林仙儿来,把她头给揪掉。
什么江湖第一美女。
江湖上美女多着呢, 美女就可以叛国?一张脸蛋而已, 除了能对个别色欲熏心的酒色之徒能起点作用,剩下根本毫无用处。更绝无可能成为她的免死金牌。
“若是抓住林仙儿, 直接押回开封府审。审完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严惩不贷。若抓捕过程遇到抵抗,给朕就地格杀。”
诸葛正我肃然接旨:“是,臣即刻通知下去,通缉林仙儿。”
但林仙儿虽是标准土生土长的宋人, 但林仙儿再背后的那股势力就……
“那白驼山那边——”
西域形势复杂各国林立,白驼山有自己的独立财政,加之门派弟子个个武功高强,外门弟子众多。几乎就是个国中国了。
赵霁怒火中烧,豪言壮语:“白驼山也跑不了!朕誓必生擒欧阳锋欧阳烈两兄弟,叫他们去大宋监狱里吃牢饭!”
出完这口气,赵霁想了想‘五绝’名号,稍稍怂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找补:“你出宫后顺便快些催催礼部兵部,把擂台赛和武艺考校一同准备好,全军下达通知。最晚后日就进行。顺便差人去江南找名为黄药师的年轻人急招入宫,另外差人去大理请段王爷来开封做客。”
欧阳锋已经有些难搞了。继承着白驼山所有一脉单传武学的欧阳烈很可能更加难搞。
赵霁愁到头秃。
天降四大神捕对于现在的赵霁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用呀。
圣令下达后,迅速传到了文德殿旁边的中书省。二府再次求见陛下求问详细事宜。
赵霁本想直接撸着袖子上阵,给蔡卞他们讲讲那些臭不要脸的敌国奸细到底是怎么和大宋叛徒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来祸害朝廷的。
可偏巧他早上差人找的道士找来了。
更偏巧,一下来了三个。
赵霁在听到其中一个人名之后,就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把几乎全程参与过的追命,扔给二府和中书省在值官员汇报案件调查情况和调查进度。
自己则撩起龙袍就要往门口跑。
小跑了几步,突然回过味来。宋可能已经曹操那种不穿鞋就跑出去拉人家小手那一套了。他这么直愣愣冲出去,怕是会把他吓坏。
于是蹭蹭蹭跑回龙椅,一脸期待地搓搓手,然后双手放在膝盖,乖巧地坐在龙椅上,清清喉咙,柔声细语地对着小同子道:“快把三位道长请来吧。”
小同子敢对天发誓,他伺候陛下这么久,却从没有见到过态度这么温柔殷切的陛下。
被陛下这种情绪带动,小同子也对来的那三个道士有了强烈的好奇。于是加快步伐走出大殿,小跑了一小段路,来到了等传召的宫门口。
门口站着三个道士,三个人从左至右看去。
第一个道士一袭标准的道士长袍,手拿标准的道士三件套,衣袖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八卦。小同子认得此人,正是著名道长刘混康道长。一直在开封都颇有威望,在道法上也很有建树。先帝和过世的几个王爷也经常会问道于这位道长。算是全大宋的道教名人。
第二个道长相比于刘混康道长,籍籍无名了些。最起码小同子是没认出这位道长。只见他穿了一身麻布的短打道袍,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包裹的一角露出些朱砂。看起来应是在炼丹方面有些心得。
这第三位道长便更加普通了。只见他穿着青灰色的朴素道袍,头上简单插了一个青色道簪。明明是冬天却穿着一双看起来应该是缝补过的单鞋。外貌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没有蓄须,虽是一副好样貌,但和刘混康道长的仙风道骨一比,这第三位道长更像是个饱经风霜血雨的军人,而不像道士。
小同子只匆匆扫了三个人一眼。
立刻就觉得能让陛下如此期待的,肯定是刘混康道长无疑了。
于是殷切地对着那刘混康笑道:“刘道长好。”
刘混康朝小同子见了个礼。
小同子侧身对着三人道:“陛下已经在等着了,请三位道长跟我来。”
文德殿皇椅上。
赵霁满心忐忑,心跳加速。
上一次他这么心跳失速还是上辈子的高中时期。
当时他暗恋同篮球队的那个校草级别的队友,那天他们打完球,他刚喝了两口水,那人就在他背后拍了他一下,要他手里已经喝过的水瓶。
水瓶递出去的瞬间,对方的拇指擦过赵霁食指的骨节。
赵霁的食指就从那个瞬间开始,整整烫了三天。哪怕之后的很长时间,每每赵霁一想起来,都能感觉到食指的皮肤传递给他的不同寻常的温度。
但总归暗恋就是暗恋。
那时的赵霁对自己和生活有很清醒的认知。
加上当时的人们对小弯钩的态度并没有像十年后那么包容。赵霁也不想自己的生活产生太大波澜。更何况那队友每天放学都有一群女生簇拥,想来一个天然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小弯钩有什么兴趣。
赵霁不想一时冲动导致自己生活变成一团乱麻,在发现自己的心跳在面对那位的时候已经救都救不回来了之后,就主动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两人一直做朋友也不错,就算后来那男生发现了赵霁的疏远,主动来询问过赵霁,但赵霁都以学习为由搪塞过去了。之后更是为了圆慌,主动退出了篮球队。虽然退出球队以后也没怎么好好学习,但总归不在同个班级的两人自那之后交集少了很多,两个人也渐行渐远了。
但是!
赵霁发誓,他现在心跳速度根本就不亚于当年初恋喝他水瓶,蹭他食指的时候!
他都不知道。原来等一个人还能等出初恋的感觉来。
在赵霁焦急的等待中,小同子进来了!身后带进来了三个道士。
第一眼,赵霁就认出了他期待的那个人。
如果是这个名字的话,也只能是他。
三个道士依次对赵霁行礼。
一直到第三个人行礼自我介绍的时候,赵霁如愿听到了想听的内容:“贫道全真派,王重阳。”!!!
此处!应该有掌声!!
全真派王重阳!竟然真的是大名鼎鼎的中神通王重阳!
五绝里面,赵霁最最没有报希望的就是王重阳。
主要是王重阳虽然最强,但是也路子最野。
当过兵,上过战场,自己拉过队伍,退伍就进了活死人墓,出来后就当了道士。
这种跨越幅度超大的职业范围让赵霁根本无从下令。
他要是让人撒开往在军中找,万一王重阳已经出家了呢?
他要是让手下人全天下撒开网去找王重阳。万一找出来一堆重名呢?
结果最没报希望的人竟然自己主动蹦跶到他眼前来了。
妈呀!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中神通,竟然能直接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朕有王重阳在,就!问!还!有!谁!
朕这就杀上白驼山,生擒欧阳锋欧阳烈,统统抓起来,扔到天牢里面去。
第46章
御前的这三位道长均都有各自的来头。
刘混康道长自不必多说, 先帝在位是就经常是先帝的座上宾,经常被请进宫来。赵霁今早嘱咐人找几位道长进宫之后,礼部的人快马加鞭立刻就联系了刘混康。
第二位,则是开封内比较有名的炼丹道士。
昨日天狗食日的情形太吓人, 当日开封不少居民就因天狗食日惊厥过去。众所周知, 炼丹修道的道士们手里的药, 除了那些用朱砂水银炼的,吃了真能加快修仙仙途,送人早去面见祖宗的。
其他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位道长也是生了付热心肠,在此时机非但没有把药囤积起来炒价格,反而还把自己炼的一些个安神丹按成本价特价甩卖。
于是此道长一夜成名,迅速火遍了开封。
一夜成名的道士就被这么开封府想急着立功, 好让赵霁放过他的废物小点心赵谦,打包给送过来了。
而三位中,就数王重阳的故事最玄幻。说到他的进宫历程,就不得不提到苏轼。挺早以前,苏轼被章惇章怼怼贬官去了南边,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正好碰上从军伍里退出来的王重阳。王重阳在危难之际,顺手就把苏轼给救了。
苏轼对此感激涕零, 正巧王重阳也打算向南, 两人结伴走了一小段。期间迅速打得火热,成为知己。
三个月前, 苏轼被调遣归京, 结束了他的贬谪生涯。赵霁登基以后又发现苏大人已经老大不小了,没敢真放肆使唤他。就给他挪了个文渊阁的轻差。在文渊阁意气风发一展抱负的苏大人当即就修书一封给他曾经的知己王重阳,问他愿不愿意来领略一下开封的风土人情。
盛情难却之下,王重阳就过来了。
机缘巧合, 他在和苏轼一同湖边赏景的时候碰到了王侁。
王侁这人,男女关系混乱,为官也不怎么清廉。但偏偏是个货真价实的文艺男青年。
那家伙,平时和苏轼老能聊了。都能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者,大宋这时候文官都挺流行逛花楼的。文采风流,那不逛逛怎么能风流得起来。苏大人也是个文官,对王侁的男女关系还真的并没有太过介意。
苏轼见到王侁,觉得王侁也是他知己,王重阳也是他知己,就本着把自己知己介绍给另一个知己的念头,给王侁介绍了一下王重阳。
王侁其实全程都没怎么听懂那通江湖上的称呼,就光记得王重阳是全真教掌门了。
那之后没几天,天狗食日。王侁呆在自己家里,看着那天狗食日,福至心灵就想到王重阳了。道士,掌门,那得挺有威望的吧?嘶——我要是明天引王重阳去觐见,陛下会不会夸奖我?
在家闲着的王大人第二天天没亮就去请了一头雾水的王重阳和他一起进宫。
经历了种种神奇的波折,王重阳就这么来到了赵霁的面前。
本来做法事是礼部的工作,开封府内知名的道长就那几个。谁也没想到王侁和赵谦两人一个比一个能急皇上之所急。
陛下前脚要礼部请个道长,他俩后脚就一前一后把道长给送来了。而且送来的速度比礼部都快。
宫人也没多想,就直接安排了他们三个人一起面圣。
赵霁在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囧了一瞬,紧接着龙颜大悦,重重赏了王侁。顺便抬手写了几个字条去骂赵谦。大体内容就是【你不全力帮着诸葛正我追查林仙儿,瞎蹦跶什么呢!】
等在宫外的王侁接到消息,顺便看到了又被陛下训斥的赵谦心理不止平衡了,还太舒服了。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回家去了,路上不忘总结经验教训,以后多多学习多多琢磨,力争做全开封最会拍龙屁的第一人。
赵霁骂了赵谦,但也不会苛待他找的道长。对刘混康和那个炼药的道长表达了他的烈欢迎之后,嘱咐礼部的人把他俩接去礼宾院,顺便要礼部敲个祭天的日子,准备祭天一切事宜。
王重阳则被赵霁亲切友善地单独留下唠家常。
“王道长一路过来辛苦了。”
“回陛下,一路观赏景色,却并未觉得苦。”本来面圣嘛,王重阳没在怕的。哪怕被陛下单独留下的时候,王重阳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自从那两位道长离开之后,陛下原本炙热的眼神单独看向他的时候比一开始他们三人面圣的时候还要更加滚烫了几分。这就让王重阳有些吃不消了。那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到让他不自在了起来。
“那也辛苦了,王道长是全真教的掌门?陕西离这里这么远,路上风餐露宿难免让人疲惫了些。”赵霁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企图通过攀关系拉近距离。
可惜事与愿违。
陛下这么个寒暄法,王重阳却是实在扛不住,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前年才因着和林朝英打赌从活死人墓搬到景阳宫,去年因为去山东传教收了全真七子才匆匆建立全真教。现在的全真教,叫是叫这个名字,其实就是几间瓦房,几进院子,弟子才几十人。
王重阳的全真教名头甚至不如他本人在江湖的名字传的响亮。和苏轼碰到王侁的时候,王侁虽然口头:“久仰久仰。”但眼睛里的茫然做不了假。
但,这才应该是正常反应!
眼下陛下的寒暄却句句在点。一听就是真的认识他王重阳,真的知道可怜兮兮才成立的全真教。不光知道全真教,甚至还知道全真教位于陕西!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江湖上都鲜少有人知道的事情,陛下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陛下查出了那件事?
那边还不知道自己炙热的态度已经把王重阳弄毛了的赵霁,还在拼了老命回忆王重阳他的事迹,企图通过‘忆往昔峥嵘岁月’让王重阳和他从心灵上亲近亲近。
“我看王道长英姿勃发,似乎是当过兵?”
王重阳:……“回陛下,是。”
赵霁:“哎呀,那王道长武艺肯定不错。对了,王道长那之后去建立了全真教?现在全真教发展如何?”
噗通——
在赵霁的寒暄下,王重阳当场就跪了。
赵霁自以为已经和王重阳聊进心里,可以彼此交心互相引为知己的赵霁被王重阳这一跪跪得满脸诧异:……?!!咋了这是!?
跪下的王重阳一脸凝重,语气低沉却分外真诚严肃:“陛下,贫道幼年居于北边,辽年年压境犯我大宋子民。
贫道实在愤慨,确实带着乡邻组成过小支的军队自发抗辽。但所作所为皆是邻里乡亲为了护我大宋边境安宁,绝无逆反之意。
之后贫道离开家乡通过武举时任阵前兵马校尉时,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次战役,哪怕敌众我寡也未退一步。
因着某些原因贫道辞官后,所有钱财均是贫道部下和以前邻里筹得。皆因为他们信任贫道,才交于贫道,为的是未雨绸缪,近几年时局不稳,万一再起战争,那些钱财和兵刃可供给前线兄弟。
但纵使如此,贫道也万万没有谋逆之心啊!
贫道前年搬出活死人墓,所有一切财物尽皆留在了活死人墓中。贫道分文未用。陛下自可派人去取。若陛下觉得贫道有罪,所有罪责贫道一人承担,贫道甘愿赴死,只望陛下勿要迁怒于那活死人墓中的住客。”
赵霁听着王重阳的叙述。渐渐就明白王重阳为啥会突然给他跪了。
青年时私自拥兵。
退伍后又筹集大量钱款购置兵器?这不是谋反这是个啥?
大宋重文轻武,说白了就是因为老赵家兵卒起家,实在是害怕了手下的将军们走老赵的老路。所以对于武将的压制是特别大的。刑罚罚起来也很严重。
以上这些罪名,若是真坐实了,按大宋律,王重阳活不了。那些钱全充公不说,恰好住在活死人墓里守着那一堆钱的林朝英也得被抓起来,最轻判个琼面发配。
赵霁看王重阳凝重的表情和决然的眼神。怎么看不出他已经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
好奇地拖着下巴:“你当过阵前兵马校尉。年少轻狂私自集结小队可以说是年少轻狂,但当过兵后,既知筹钱屯兵器是杀头死罪,为何还要做?”
王重阳双膝跪地,但脊梁绷得笔直,答出的话字字铿锵:“贫道驻守边疆时,年年军费经过层层盘剥,到了低层士卒手中已所剩无几。七年前燕云失陷,其中确有我方战备不利,但我大宋又何止输在战略?最后那战,贫道和诸位弟兄在临城死守整整七日,后方只送来一车搀着石子的稻米作为军粮!
那战我们输了,临城全面失守。整个驻守临城的兵卒活下来的不足十人。贫道被人救起,醒后去追问上峰此事却被处了军法。再然后,等战事休了,贫道就辞了官衔回乡。
这些年贫道囤积钱财,只为倘若我大宋再起大战,在前线的兄弟们最起码可以吃顿饱饭。可以不用那些木棍都能敲断的兵刃。”
赵霁手指敲着膝盖,面无表情:“大胆!王重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
王重阳豁达地坦然一笑:“贫道没有谋反之心,所作所为亦无愧于天。若陛下降罪,贫道愿以死明志。”
赵霁:“诬陷朝廷命官,构陷朝廷,囤积钱财购置兵器,私自拥兵。你说你没有谋逆之心?”
王重阳道:“贫道既然敢说,自然没有‘构陷’一说。守边的军费到底何如,贫道相信陛下英明自能够查明真相。”
赵霁板着脸追问:“朕听说你武功高强?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连面圣都能毫不慌张。那为何不跑?想来若你哪怕跑了,朕这整个皇宫都没有一人拦得住你。你自可逃出皇宫远离开封,回去携带钱财逃往其他国家。或者干脆隐姓埋名继续逍遥。”
王重阳摇头:“贫道自知所做之事皆是大逆不道。但贫道实在是不忍临城之事再次上演。故而囤积了钱财。现如今陛下已全然知晓,若贫道逃了,那自愿给贫道钱财的往日下属,村民,住在活死人墓的友人都会受到牵连。一人做事一人当。”
死战不退,却被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的经历让王重阳不怎么会死守法度,甚至选择了在违法的边缘左右横跳。
但他终归是宋人。一腔爱国的热血并没有因为那次的失望而被浇灭。
这两种情绪埋在他的心里,造就了现在这个满是矛盾的全真道士。
他能坦然地违法,甚至自己家后院埋了那么多兵器的情况下都能毫无负担地来面圣。
但你说他视法度为无物吧。事发之后,在完全能跑的情况下他却选择留下赴死。
王重阳这人看似矛盾却其实他的为人处世都有着自己的标准和原则。说白了,他爱的是大宋而不是宋朝。他热爱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以说,活在大宋这片天空下的人们俱是他的软肋。
哦豁。
赵霁眯起了眼睛。
抬手揪住了王重阳的小辫子:“朕听你所言,似乎真有此苦衷。那朕就派人彻查当年案件。若你说的是真的,朕定当严惩当年处世军官,且下旨告慰临城和那些年无辜战死的千万将士,且日后严查军队军饷开支来源。”
王重阳眼睛一亮。挺直的背弯了下去,重重扣头:“贫道代临城和无辜死去的兄弟谢陛下恩典!”
赵霁欢快地拨响了内心的小算盘:“别急着谢,你终归是触犯了我大宋律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罚你就任羽林军神威军,贴身护卫朕的安全。任期嘛……先干上三年。”
“陛下!”小同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顾不得御前失仪,慌慌张张就要制止:“此时不可,万万不可呀陛下!”哪有把造反的反贼留在身边贴身护卫的道理?私藏兵器且屯兵的反贼就应该当场格杀呀!
王重阳呆愣地把头抬起来。
赵霁完全把小同子的话当不存在,撩起龙袍一步步迈下台阶走向跪在大殿上的王重阳。
单说王重阳这人,放眼天下,能打得过他的能有几个人?华山论剑可是天下武学的高光时刻,王重阳可是在最高光时刻都能一骑绝尘的人物。王重阳若是要杀他赵霁,都不用犹豫,直接随手路边捡起个石头扔过来,怕是这个大殿都没人能挡得住。
赵霁走到有些愣住的王重阳身边,弯着嘴角眉尖,柔声诱哄:“朕想要个强大的大宋,朕要朕的大宋万国来朝,天下向往。大宋不再缴纳岁币,人民和乐,百姓安居。你来了开封,看这开封的百姓,记住他们的惬意笑脸。朕终有一日要我大宋每一寸疆土的百姓都带上那笑颜。你既然恨边疆军费盘剥,那留下来,先给朕干上三年差使,亲手自己去掐断那些腌臜。”
苍天为鉴。赵霁没穿越前明显就是入错了行。
他要是去干励志讲师,就凭他那张脸和这种不知道哪里抄来的酸唧唧的词。没准事业飙升甚至都不会掉头发的。
王重阳明显被赵霁给他画的大饼里面描绘的未来场景说动了。眼神震颤,非常想从此就跟着赵霁干了。
但关键时刻,王重阳想到了人丁稀少的全真教,以及他参悟的道心。火苗熄灭了些。
赵霁抓紧时间继续加火:“朕不逼你还俗。你依旧可以做道士打扮。若全真教有需要,朕可以放你半个月的假,你自可以回全真教处理教务。朕只留你三年。你不想看看丢失的燕云十六州是如何重归我大宋?你不想再去趟临城祭奠你的战友兄弟?”
王重阳想。
他都想疯了。
临城一战是他毕生的遗憾和悔恨,是他心底的伤疤。他建活死人墓不再外出,都是因为临城那战他空有绝世武功却面对城破无力回天的失措,和对军队,对大宋朝廷的失望。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现如今,大宋的君主站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参与重新夺回燕云十六州,愿不愿意重新踏足那早已不属于宋朝的临城。王重阳胸口剧烈起伏,心潮澎湃热血上涌,一股激动的热流涌上眼眶,双手抱拳,字字铿锵有力:“臣!愿为陛下赴死!”
好几年悟出来的道心?
不要了!
只要能重见大宋辉煌,道心什么的,等大宋辉煌之后再捡回来吧!
赵霁扶住他的胳膊肘,把人扶起来,一脸圣母似的慈祥:“赴死就不用了,你去帮朕把欧阳锋和欧阳烈抓过来吧。”
内心正壮怀激烈,热血地一塌糊涂的王重阳:……?嘎?
第47章
重振大宋的第一步, 到底怎么就成了生擒白驼山欧阳两兄弟了呢?
赵霁给出了很完美的解释。因为那俩货串通敌国要搞大宋。
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已经被洗脑了的王道长临危受命,去白驼山捉人。
明明进宫的是三位道长,等出宫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位道长和官拜四品的羽林军神威将军王重阳大人。
刘混康有身份地位在, 心态还算平和。
被赵谦找进来的那个道长瞪着王重阳, 眼珠子都要出来了。明明都是面圣, 为什么就只有你能一下就官拜四品?还是个武将官衔,你到底是走了什么后门?
那道长期期艾艾凑过去,想打听打听王重阳是个什么路数,但又觉得贸然开口有些掉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见王重阳一副心事颇重的样子,连看都没看他径直离开了。
那炼丹的道长追了两步,实在没追上, 便讪讪退了回来。
其他两位准备一周之后的祭天,而王重阳则回到苏府,打点行囊,准备奔袭千里,和追命铁手配合,三人勇闯西域白驼山。
王重阳那边的行礼收拾到一半,今早刚被骂了一通的赵谦就给赵霁带去了两个好消息:“陛下, 林仙儿抓住了!刚刚审出来, 欧阳烈此时就在开封!”
欧阳烈就在开封?开封可是他们主场!赵霁高兴坏了,连忙吩咐人拦住通知要走的王重阳和追命铁手, 让三人留在开封待命。自己则招了审讯林仙儿的开封判官询问详情。
此时, 被关在开封府衙的林仙儿则一点都不好。她伤痕累累,蓬头垢面,背部有个巨大的伤口血流不止。
至于她这几天的经历,还要说回最初银钩赌坊那夜。
当时, 她派人杀人灭口之后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回复。派出去的人也犹如石沉大海。
自知可能事情有变,林仙儿再也等不得了,急忙准备打算连夜出城。却没想到今夜不知怎么了,开封街道灯火通明,四处都是羽林卫。
打听过才知道,说是什么有几伙贼人当街斗狠妄图杀人,已经全部被关了。
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逃窜危害百姓才加派的巡逻队伍。
听到这消息,林仙儿内心不妙的感觉加重。自觉很可能被抓的人里面有她派出去的人手,想立马脱身,却无法走脱。
她武功稀松,唯有轻功还算是能拿得出手。能站稳脚跟亏得是一副七窍玲珑心和她本人的胆大心细手段黑。
但现如今,钱叶帮已指望不上了,而她掘走的大部分白驼山原本属于欧阳锋的人马全部不知所踪,且推测很可能已经被羽林军抓了。她独身一个女子,要连夜离开开封尚且困难,何况就算离开开封,又要她如何能走到西域寻得白驼山?
她已经把事情办砸了。真的去了白驼山,少主怕不会轻易饶了她。
开封呆不下去,她背叛了欧阳锋肯定会被记恨,而唯一能够投靠的少主又不会接纳一个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的废物。
林仙儿仓惶地藏匿在开封街巷的阴影处,突然发觉这世界之大,竟已无了她的容身之处。
很快,她想到了万花楼和龙啸云。
于是拉下兜帽,径直往万花楼去了。
林仙儿奔去万花楼的时候,正好是赵霁翻墙头被自己家保安队长从墙上打下来那阵。赵霁和四大名捕还没通气,是故林仙儿一路虽略有波折,但总归路上还没有人针对性地去围堵她。
龙啸云虽是万花楼名义上的主人,但大概是觉得经营花楼的名号听起来并不怎么雅观。很乐意接手这产业拿万花楼挣的钱财,却又不怎么希望外人知道。自然也不在万花楼常住。
也幸亏是这样,林仙儿才没有被龙啸云当场捉住扭送官府。
总之,逃亡至万花楼的林仙儿幸运地撞上了李师师。被当做花魁培养的李师师自然有自己的单独房间,加上李师师顾念林仙儿这几年教导的情分,便私自收留了林仙儿在自己的居所之内。
后半夜,赵霁和诸葛正我以及无情冷血通气,铁手和追命也在外面审出了第一批人是林仙儿派的。整个开封暗地里开始收紧口袋寻找和逮捕林仙儿。
没多久,这种暗地里的逮捕被放在了明面上。
等次日,全开封大街小巷便都贴满了林仙儿的通缉令。
林仙儿毕竟是曾经名动一时的花魁。就算通缉令的人物画像和真人有些差距,但见过林仙儿的人却并不算少。更何况在林仙儿原来大本营的万花楼,更是几乎人人都认识林仙儿,这就让林仙儿更加不敢踏出李师师房间一步了。
“师师,师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万花楼的教导皱着眉头,呯呯呯地敲着李师师的房门。
李师师从房内走出来,动作迅速但不显刻意地回身把门关上,低垂着眉眼,带着柔顺的笑,语气温柔:“怎么了?”
教导叹了口气:“小厨房告诉我,你这几日的饭量有所增加,要我来提醒你,注意饮食,提防身段走样!”
李师师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笑着道:“您放心,我在门子里这些年,又经仙儿姑娘亲自教导。这些我自己省得的。只是这段时日在房间里想出个新的舞蹈,练习得勤了些,才会经常感觉到饥饿。”
教导听到那个名字,一下子紧张起来:“嘘——可别提她!晦气!”
李师师看教导紧张的样子,眼神有些晦暗,亦有些唏嘘。林仙儿曾经在万花楼何等风光,短短几日,却已人走茶凉。
教导到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她在万花楼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晦气。你看,果真吧,她前脚离开咱们万花楼,后脚就全城缉捕她。怕是她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才会如此。以后你守着客人的时候可千万别提她的名字,多晦气啊!我听说现在官家已经开始进楼子里搜人了。”
说到这里,教导长长叹了口气:“我现如今只希望官家万一来咱们万花楼搜人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在晚上,别扰了客人的雅兴。”
李师师笑着道:“ 您且放宽心,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东家顶着。”
教导想到指望着万花楼挣钱却又嫌万花楼名声不好连来都鲜少来的那位东家,表示自己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更想哭了。千言万语,汇成了又一声叹息:“这日子呀,且过着吧。”
李师师打发走了教导,转身回屋。
林仙儿听到关门声后,从屏风外面走出来。想来把两人的对话都听了去了,此时一脸怨毒地盯着屋门的位置,冷笑道:“我风光时就围着我姑娘长姑娘短,落魄时便视我为腌臜。可真是人情浅薄世态炎凉!”
李师师到底是顾念林仙儿曾经的搭救和教导之恩,有些关切又有些着急:“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全开封都在追捕你?”
林仙儿摆手:“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说罢,又闭上眼睛,重重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坐在身后的床上,呆愣出神喃喃自语:“这世上,果真谁都靠不住。”
说完,又一双眸子看向李师师:“师师,你记住,这世界上谁都靠不住。最最靠不住的,就是所谓的情爱,就是男人。男人,都,下,贱。你得豁得出去,用你能付出的一切,用身体,用手段,去换取权利,再把一切权利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活得肆意。”
李师师坐到了她的床边,有些担忧地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别说那些了。你现在该怎么办?我担心官兵在开封街巷找不到你,下一步就开始搜楼。这里……他们肯定会来的。”
林仙儿灿然一笑,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已想到了去处。”
李师师追问:“哪里?”
林仙儿把李师师握着的手抽了出来,笑:“这便与你无关了。我怕你知道的太多,反而牵连到你。总之,待天色将黑我便离开这里。”要不说论起不要脸,还得数林仙儿呢。
人家李师师冒着巨大风险藏下她,结果她说翻脸就翻脸,一句‘与你无关’就直接把李师师划成了外人的范畴。明明是不相信李师师,怕李师师出卖她,还自己找补说什么怕牵连到李师师。林仙儿在某些方面也算是人才了。
好在李师师也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回身翻出自己一堆首饰塞到了林仙儿怀里:“我这里没什么财物,只有些首饰。你可以当掉作为盘缠。”
林仙儿假惺惺推拒了几个回合,便把那些尽数收下。
待夜色一落,便起身往城东而去,目标便是东城区那片破败的废墟。
那里道路纵横,更加易于躲藏,加之更深处似乎于太平王府有些关联。轻易不会有人查到那里。林仙儿打算先在那处藏身,待风头过了,再寻机会出城。
很巧,在林仙儿动身出发的时候,东城区的那片废墟深处的院子里,两个男人正背手赏月,听着外面很远地方丐帮聚会的鬼哭狼嚎。
欧阳锋对着身后人道:“我到有些好奇了。九爷既然把这外围弄得如此破败,想来就是不想被人打扰,那为何会容许那些叫花子住在离你这么近的地方?”
被称呼为九爷的男人没骨头似地摊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那折扇的扇骨用的是碧绿的翡翠,扇面是江南的丝绸。不论扇面绣工,单单只材料便已价值连城。拿到市面上,怕是轻而易举就能换得开封一个三进的大宅子。但如此贵重之物,九爷只是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半年前,爷在那破庙屋顶上喝酒赏月,碰巧看到个小乞丐和狗打架抢食。看得新奇,就问他要什么赏赐。结果那小乞丐告诉我他有破庙能容身,已很满足。爷心情好,就默许把那破庙赏给他了。”
开封的其他丐帮成员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他们栖身的破庙并不是无主的。只不过,在更早之前,那破庙的主人就已经把破庙给了他们中的某人。
“对了。”九爷一收扇子“你放过来的那女人怀孕了,麻烦的要死,你什么时候把人接走?”
“怀孕了?”欧阳锋眼神晦暗,算着欧阳烈出关的日子,想到他远远瞥见的女人的肚皮:“他到好兴致,一出关就……那女人就先放在你院子里吧。我还要拿他引欧阳烈上钩。”
九爷把扇子扔到地上,眯着眼睛重复:“我说她怀孕了。她当妈妈了。”
欧阳锋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是又如何?”
九爷抬脚把扇子踩断:“不如何,你滚吧。”
欧阳锋一头雾水,但被宫九如此态度对待,也没有生气。只笑了一下,起身潇洒地告辞离开。
宫九在院子里,盯着地面被他踩碎的折扇,突然撇嘴:“我不高兴了。”
没人应和,只听宫九又道:“你们派人,找机会把诸葛正我和他四个徒弟引过来,让他们看到那女人。”
“是。”黑暗处,有人应道,接着,那回应之人便运起轻功飞身离开了。
第48章
宫九盯着他眼前那被踩碎的翡翠折扇。
半晌, 又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轻功跃起,落在最边缘的院墙上。
在墙头站稳后,他没骨头似地斜靠在高出院墙的那棵杏花树上, 那杏花已经长出了些花苞, 枝叶也开始繁茂, 甚至有几枝树枝悄悄伸探出了围墙。
从他现在站的角度径直看过去,恰好能看到更深幽的院子里的某间屋子。
一个面容憔悴消瘦的女人枯坐于那屋子的窗前。
恰逢此时,有一个仆人推门进入。也不知里面经历了些什么,或者说,是那二人到底说了什么。总之,很快, 那屋子便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不久,木质的托盘和各种食物被人从门内扔了出来,洒落一地。
送食物进去的仆人也被推搡了出来。
那仆人被推出来后,好脾气地默默蹲下,把所有食物都收拾起来,端着托盘沉默着离开。
宫九在那仆人走出小院之后,纵身跃到他的面前, 面色不虞:“她还是不吃?”
仆人躬身:“是, 她一直不吃,说除非我们放了欧阳锋。”
宫九嗤笑一声, 也不知到底是在笑谁。
“她不吃, 就不吃吧。以后按时间送餐,若她再丢出来,就连她下顿的一起免了。她丢早饭,就连中午饭都不用再给她送了。这么喜欢饿着, 索性就饿个痛快。”
那仆人点头。
宫九一言不发呆愣了几秒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终于回过神来,准备离开。却听意外到了远处兵刃撞击的金鸣声。
待宫九飞身赶到那声音传出的地方,只见自己的人正在围攻一个一身深灰长袍的年轻男人。那男人武功极高,明明出手招式狠辣,但却似乎并无伤人之心,只是仿若有什么目标一样,并不在乎打斗过程中的输赢,而是径直往后院更深处闯。
宫九远远看着,发现那男人眉眼间依稀似乎能够窥得欧阳锋的某些影子。但和欧阳锋极其类似的五官排布在欧阳锋的脸上,就显得有些平庸乃至于有些无趣。
可偏在那男人脸上,只轻改变了一下五官的距离和形状,就变成了一种让人见之难忘的英俊。
宫九只凭对方的五官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以及来意,玩味地笑了一下,对着正和那人激战的手下高声:“停手,放他进来。”
激战正酣的手下在令出的瞬间就统统停手,抽身后退。
没有了对手,那男人也停下动作,遥遥朝着房檐上的宫九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往里走。
就在那闯进来的男人正准备迈进某个院落的瞬间,空气中响起一声古怪的竹笛声。两个白衣的少女从斜刺里杀了出来,挥舞手中的剑直袭男人的要害。
那人根本没把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放在眼里,轻描淡写地一侧身,避开了那看似惊天动地毫无死角的一剑,顺便砍倒了那两个女杀手。
紧接着,又是一声短促的竹笛声。
男人脚边草丛晃动,许许多多毒蛇从草丛中爬出来,张大了带着尖锐毒牙的嘴巴,朝着男人咬去!
那个男人本应该是能够避开,却没料到刚刚被他砍倒的其中一个女刺客竟拼着一口气扑过去,再次挥剑直取他的心脏。后有毒蛇前有刺客,男人一时不查被满地汹涌而至的毒蛇咬中。
这些蛇毒不容小觑,竟似乎是专门克制内力高手的。蛇毒很快就逼至他的心脏。
男人脸色铁青,几次运功想要把毒蛇的毒液逼出体外,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每次一运功,那些致命的蛇毒便借由着他运功更加加速在他周身经脉的蔓延。
男人正解决那毒素,又见那两个女刺客不怕死地还要继续朝他袭来。
逼不得已,他只得后退,暂时退出这地方。
而恰好便是这个时间,林仙儿来到了城东的废墟,在废墟外围徘徊了一下。
接着,她远远听到了破庙方向来自丐帮的吵闹声音,投鼠忌器,不敢继续向北,干脆转了个小弯,窜进了巷子。
也就是这么巧,窜进巷子的林仙儿迎面就撞上了硬闯失败只能退走的那男人。
在看清那男人面容的瞬间,林仙儿心头一喜,连忙跪地:“少主!”
身重毒蛇剧毒的欧阳烈心头一片暴戾,此时正无处宣泄。看到跪在他面前的林仙儿,想到他遇到的诸多不顺都和眼前这女人脱不了干系,于是直接话都不说,便是抬手一刀劈了下去。
林仙儿听得耳边的破风声,身体先于一切,下意识往边上一避,紧接着背后感到一痛。
欧阳烈那一刀丝毫没有留情,本是照着林仙儿的后勃颈而去。那一刀更是在林仙儿的背上留下了深深伤口。若不是她避得及时,怕是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少主……”林仙儿疼得脸色惨白没有了一丝血色,背后锥心地疼痛是她自涉足武林之后从未尝到过的。偏此时她却已顾不得伤口的疼痛。
身重蛇毒已是强弩之末的欧阳烈看到林仙儿杀意大涨,招招都是要置林仙儿于死地。
林仙儿被中毒的欧阳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为了活下去,只得踉踉跄跄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跑去。
幸好老天爷这次并没有绝了林仙儿的后路。
她只跑了一小段,就碰到了正加紧四处抓捕搜寻她的冷血和追命。
被官家抓获和从此香消玉殒之间,林仙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首,主动把自己送上了门去。“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林仙儿哭喊着扑到了追命的怀里,我见犹怜地嘤咛一声。接着便晕了过去。
追在林仙儿身后的欧阳烈喘着粗气,藏身在破旧废墟的尽头,不甘地看着林仙儿落入冷血和追命的手里。纵使心里特别想立刻杀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怎奈身体内蛇毒开始发挥作用,内力能使出来的竟然不足三成。要他以现在的状态去对上四大名捕只有被抓的份,只能不甘地离开。
等追命机警过来这边的废墟角落查看的时候,终究是慢了一步。欧阳烈已经远遁,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而林仙儿自然就被带去了开封府审理。
从昏厥之中醒来的林仙儿首先便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疼痛,紧接着睁开眼看清了眼前这破败的牢房。回忆起她晕倒前发生的那一幕,林仙儿悔恨中掺杂着惊恐。开封府的人都还没审,林仙儿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知道的全都说了。
半柱香后,林仙儿的口供整理成了笔录被放到了赵霁的面前。
林仙儿果然是掌握着最关键线索的钥匙。在她的口述里,赵霁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赵霁花大价钱买到的消息竟然真的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
白驼山真的有个为爱私奔的西夏公主,也真的是欧阳烈媳妇。其名为元宁儿。
两个月前,这位白驼山的少主夫人不知道为什么,联系上了她现任西夏君主的父亲。苦苦哀求,希望西夏君主能够允许她恢复西夏公主的身份。
公主私奔是皇室的惊天丑闻,从那公主为爱私奔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配是西夏的公主了。西夏君主怎么可能让她认祖归宗?于是就出了一个难题为难她。
——只要她能够挑拨起宋辽两国大战,就让她认祖归宗。
这很难,元宁儿确实做不到。
但她丈夫却可以。
刚巧练武闭关出关的欧阳烈听闻元宁儿为了这事烦恼,二话不说就联系了欧阳锋,向他索要其在开封经营的全部势力,要欧阳锋全力协助元宁儿。
欧阳锋自然是不愿的。
开封是他多年经营,不可能要他全部经营去为了给一个女人重回皇室而陪葬。
欧阳锋那边还在考虑。但偶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觉得这是个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的林仙儿立刻借着她万花楼积攒下来的势力和资讯釜底抽薪,抢走了全部欧阳锋的势力投靠了欧阳烈。
于是一系列栽赃的计划在几个人的手里渐渐成型,元宁儿也趁此机会联系上了西夏潜伏在开封时间最久,埋得最深的探子。
眼看大局将成,一切都是这么天衣无缝。
却未料到崔明的遗孀不知怎么逃过一劫,还成功告了御状。
更糟糕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明明都已经给西夏探子铺好了离开的路。那西夏探子却偏偏在临走的前一天去了一趟城东废墟,再出来之后,开口便要延迟三天离开开封。
之后的事情,便是赵霁亲身经历的了。
西夏探子在被赵霁点破抓住之后,为保西夏秘密,自杀了。
林仙儿想要断尾求生,派出去的杀手却尽皆被抓。想要找个地方暂避风头,却不知为什么遭到了突然出现在开封城内少主的追杀。
开封府的地牢竟成了这位风华绝代的一代花魁最安全的避风港。
赵霁皱眉看完了整份的口供,目光看向已经成了专职跑腿的追命:“朕觉得还是不对。”
追命点头:“师叔也觉得不对。崔董氏毫无武功,一介女流之辈,就算是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躲过钱叶帮这种江湖门派的追杀。”
赵霁拿手指划拉着口供上面的几处地方:“况且,林仙儿的口供是,她确实是派人杀了崔明案相关的所有人员。这不合常理,林仙儿和项莨绸以及他们所有人不可能不约而同地犯下一个这么愚蠢的错误。而那个死在文德殿的西夏间谍就更蹊跷了。”
林仙儿的口供中确确实实提到了,他们已经做好了把那间谍送出开封的准备,但那间谍中途去了趟城东的废墟,再出来后便要延迟三天再走。这又是为什么?
是什么原因让他改了主意,在这么危机的关头,却依然要坚持三日后再离开?
第49章
赵霁用手敲打着桌面:“这东城那片废墟到底是什么来头?”
追命道:“回陛下, 您翻……咳,出宫那夜,碰到了世叔他们,最后和无情冷血提到的那个东城, 我们去查过了, 东城大片地其实都是有主的, 只不过它们的主人对宅地并不感兴趣,也不善打理,就一直荒着。只有最中间有个三进的宅子尚可住人。”
赵霁:“主人是谁?”
追命:“太平王,王爷常年驻守边关,能回京的次数确实少了许多。”
赵霁抿着嘴偷偷在心里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
他刚登基的那天背过老赵家的族谱。赵霁这辈的年轻人里,他算是大的, 再往下那些王爷好些的勉强到了十几。不可能去驻守边关。
再往上一辈就几个叔叔,常年沉迷艺术,炼丹,以及道教文化,天文地理。也没有能打仗的。到底是何时多了一个太平王?
老赵家这辈也没有异性王爷啊?
而且‘太平王’这个名字也未免太耳熟了!
赵霁认真回想,终于从各类纷繁的记忆中扒拉出了陆小凤传奇里的太平王世子宫九。一拍桌子,急道:“朕这就出宫。来人, 摆驾开封府!”
皇帝出宫手续何其繁琐。
但偷偷出宫却可以一切从简。
周围几个人想劝, 但赵霁啥劝都不听,直接遣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请示向太后, 另一边又让人备好了车马, 叫王重阳和四大名捕诸葛正我他们在宫门口待命。自己换好了衣服,待向太后一点头,赵霁立刻就撒丫子奔出皇城。
反正只要他跑路的速度足够快,待在皇城内的中书省正在办公的那几个整天念叨他的二府老头就追不上他。
等马车走出城门口, 赵霁确实地看到了四周逐渐热闹的街景,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穿过来就被传召进宫,当时提心吊胆地,也没心情仔细欣赏,等回了王府之后,第二天就全府搬进了皇宫。更加和这皇城外的街景无缘。也就中间夜里出来过两次,但整个开封白天和夜晚都各有各的不同韵味。
很快,马车就到了开封府。
赵霁从马车上跳下,低调进了开封府。
一刻钟后,开封府府门打开,几个衙役抬着林仙儿的尸体出来。
之后就有消息从开封府内悄悄传出,说是林仙儿被押入开封却一言不发,直言有军国秘密只能讲给陛下。在当今圣上单独御审的时候,却妄图挟持要挟陛下逃走,最终不小心重伤了陛下,林仙儿本人也被当众斩杀,陛下也重伤陷入昏迷。
有人混在人群中,跟着衙役去了义庄,待衙役离开。亲自去掀开了那蒙着脸的席子,确认了究竟,才从义庄离开。
当夜,赵霁带着包括宋慈在内的一大批人偷偷在丐帮所在的破庙碰了头。
赵霁:“确认了?那群去确认‘尸体’的人最后真的是拐到这里才消失的?”
“臣不敢追地太死,不过确实是在这片消失的。”负责今天白天追踪的追命,也跟着赵霁的音调降低了声音小声回答。
“陛下。”诸葛正我挤过来,满脸的不赞同“陛下本不必来此亲自涉险。”
赵霁小声道:“事急从权。今天审林仙儿的时候你们也听到了。这宅子里关着欧阳烈要找的人。他已经受了重伤,林仙儿被我们抓住的消息又肯定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当时时间紧迫,只有造成林仙儿那种情况的‘死亡’才能让对方放心下来觉得我们没得到太多有用消息。但假死只能暂时性迷惑那宅子里的人,今天之后,他们也肯定会尽快撤走。今晚,是欧阳烈和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不来也只能在开封府内‘将养’但开封府和这里比,也未必比这里安全。”
诸葛正我依旧心有不满,但赵霁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虎着脸不再言语。
大家静静等了许久,后半夜,破庙后面的宅子突然就乱了。
“来了!”等在破庙的众人精神一震,纷纷朝着那有声音的方向跑去。
今晚不止是赵霁他们的唯一机会,也是欧阳烈的唯一机会。
太平王世子和开封地头蛇蓝胡子联合起来要在开封藏个人,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欧阳烈不能在他们把元宁儿转移之前将元宁儿救出来,待他们把元宁儿转走,偌大开封,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即便欧阳烈身重蛇毒,但还是来了。
刚迈进院子,各种各样的陷阱和袭击就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朝他扑去。
欧阳烈强撑着抵抗,一步不退,亦做好了跟对方长时间耗下去的准备。却没料到侧面方向突然几人纵身跳了进来。王重阳带头,追命铁手紧随其后,几人一跳过来就快速加入战局。
大家各有各的目的。欧阳烈想进后面的小院儿,杀手想杀了欧阳烈,王重阳和四大名捕则想要生擒在场所有人。
场面彻底混乱。
赵霁见已开打,也跟着飞身跳上了墙头,扶着这废墟之中精致小院儿围墙上的那棵出了墙的杏树观战。突然听到小太监小九的声音,尖声叫道:“陛下?”
赵霁下意识朝着那声音看去,没看到小九却看到两个人翻过围墙,再定睛看他们的动作,竟是要跑?
赵霁连忙收回视线,看到王重阳已经控制住了欧阳烈,连忙道:“西北方向,跑了两个!”
王重阳远远得了消息,提剑就去追。
赵霁待王重阳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琢磨过味来。
他出宫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同子,那小九的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
站在太平王府的院墙,赵霁仔细琢磨着那个【九】字,品过味来,猜了那个小太监小九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旦解开了这个谜团,更多的细节也对应了起来。一些困扰着赵霁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赵霁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暂时不提,且说王重阳动作迅速,很快就和要跑走的那两人交上了手。
逃走的那两人武功不如王重阳,加上冷血的加入,很快两个逃走的人便被打败,押了回来。
诸葛正我手下的其他羽林军也配合着开封府的精锐,动作迅速地从小院的最深处带出来了一个憔悴的女人。
那女人第一眼看到被王重阳押着的那人,激动地喊了一声“阿锋。”挣开羽林卫的搀扶就要向这边跑。
但跑到一半,才看到中了蛇毒,已经脸色青白的另外一个和‘阿锋’五官相似的人。懦懦地停住了脚步。
欧阳烈身负重伤,在中了蛇毒的情况下又强行运功,身体状况已经极其糟糕。
纵使这种情况,欧阳烈在看到那女人后,低低喊了一声‘宁儿’便又不要命地挣扎,竟是想挣开押解住他的两名衙役,再次运功想要抢人。
王重阳点了手里押解的两人穴道,暂时封了二人内力。把两人交给羽林卫,长剑一翻,转而轻松控制住了强弩之末却又情绪激动的欧阳烈。
赵霁看欧阳烈这又一通激烈运动,现在看起来状况糟糕极了,就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似得。连忙让今天跟着一起过来的宋慈给欧阳烈看看。
元宁儿看看和死人似的欧阳烈,又转头看看被点了穴道的欧阳锋。
几经天人交战,终究还是颤抖着嘴唇开口:“阿锋?他们把你给放了?”
欧阳烈刚被宋慈急救,喘匀了口气,此时听到元宁儿这么说,又差点背过去怒道:“宁儿!你清醒一点。欧阳锋根本没有被抓,是他串通了蓝胡子和太平王世子把你关在这里,就是为了杀我!”
“不……他们说若是我不想办法让西夏探子多留三日,他们就会杀了阿锋……”
赵霁看看欧阳锋,看看欧阳烈,再看看摇摇欲坠的元宁儿。觉得事情似乎很棘手,修罗场预警,前方核能。
欧阳烈道:“从始至终,所有事情都是他所为,是他救下的那个崔明的妻子,是他阻止了林仙儿去追杀项莨绸,都是他!是他在破坏你的计划!”
“所以这都是骗我的?”元宁儿不可思议地转头朝着欧阳锋,眼泪涟涟。
“你说阿烈如若发现我俩之事,必定会杀了我俩。你说只有我从新当回西夏公主,有西夏国做靠山,你我才能安全。届时你便和我一同重归西夏双宿双栖这些都是假的?你哄骗我从新联系哥哥,求着哥哥让我重回西夏,主动接下来大宋盗取武器,趁机挑拨宋辽关系的任务。却背地里偷偷给宋朝官员传递消息要我行动失败?我不信,你不可能这么对我!”
欧阳锋低垂着眼眸并不答话。
反而是欧阳烈满脸悲痛和苍凉:“他又哪里是在针对你?这分明是在下套针对我。你入了开封便再无消息,他料定我出关之后必定着急寻你,查到开封后会顺便帮你。他要的是我插手,然后借宋的手,置我,置整个白驼山于死地。”
元宁儿捂着嘴崩溃,跪倒在地:“不,我不相信!阿锋,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只是宋人的阴谋……”
欧阳烈被王重阳以剑压着,动弹不得,对着欧阳锋方向连连冷笑:“庶出果然就是庶出。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放心把白驼山一切经营交给你,而你竟每天都想着怎么毁了白驼山!”
庶出两个字狠狠刺激了欧阳锋的神经。
欧阳锋自事发后就一直沉默,是不想被外人瞧去他太多心事。此时被那两个字扎疼,猛地掀起眼皮,一双眼带着恨意看向欧阳烈:“从我出生起就不断有人跟我说,我不配习得白驼山真传武功,我不配碰白驼山一切,我只能卑微地在你之下小心翼翼地活着,吃你咀嚼过的那些无味的垃圾。甚至我母亲自我出生起便被沉塘了。这都是因为我是庶出。”
“凭什么?我对武学的热爱并不比你欧阳烈少,但我却这辈子都碰不得白驼山真传。凭什么?你不愿意管那些俗事,甩到我手里,待你练功够了,抬手又要把事物说收回去就收回去,这又是凭什么!我的东西,若它脏了,我宁愿它粉身碎骨不再存在!白驼山就该从上到下换血一番。你手上的白驼山,我不想要也不屑要!”
欧阳锋神经质地一甩肩膀想要挣脱押解他的衙役,但没有成功,右脚在地上碾动几下,冷笑:“你不是爱着元宁儿这蠢女人吗?我便要趁你闭关把你最爱的东西都抢过来,要你最爱的人亲手去毁了你最爱的白驼山。”
欧阳烈皱眉:“闭嘴!你不配提宁儿的名字!”
“哈哈,我不配?”欧阳锋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过之后,鄙夷地撇着元宁儿:“下,贱,轻,浮,人,尽,可,夫。的玩意儿,你以为她是什么圣女?只三言两语哄骗两句就能骗,上,床,榻,的,东,西,你竟也能视若珍宝。”
彻底撕开面具的欧阳锋情绪崩坏,用尽了他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词语统统丢在元宁儿身上。仿佛这样痛骂一个女人,就能从伤害她身上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看,你欧阳烈不是嫡子?不是什么都唾手可得?
我偏要把你视若珍宝的女人踩进土里。
欧阳烈愤怒:“闭嘴!闭上你的臭嘴!”
“啊!!”元宁儿终于受不了她视为情郎的欧阳锋这般侮辱,又听到欧阳烈对她这般回护,无颜面对欧阳烈。两种情绪,悲羞交加之下,尖叫一声,崩溃地晕了过去。
“宁儿!”欧阳烈挣扎两下,想要去查看元宁儿的情况,却被王重阳制住无法动弹。
赵霁面对三人这种等级的修罗场,手足无措。
其他几人包括王重阳在内都没谈过恋爱,也比赵霁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宋慈起到了稳定军心的重要作用,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立刻上前为元宁儿诊脉。
虽说宋慈是个法医,但法医也是医。处理紧急情况的时候,也是聊胜于无。
剩下众人继续沉默。
欧阳锋的畜生程度,实在是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承受范围。大家都在默默刷新自己的三观,以期能够赶得上时代的万千变化。
元宁儿晕倒之时,欧阳锋看向元宁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脚步朝她那里挪了半寸。但更快,他握紧双手强作不知,转身对着赵霁道:“陛下,既然你们要抓的叛国贼人已经抓住,我可否离开?”
赵霁被欧阳锋的脸皮惊到了:“你觉得你可以离开?”
欧阳锋僵硬扯着嘴角,估计是想潇洒地笑一下,但毕竟前一秒他还在情绪爆发中,早已在眼前这些人的面前撕开了虚伪的面纱。此就算想,也强做不了潇洒。干脆作罢,面色阴沉:“自然,白驼山和西夏阴谋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甚至还出手救过那个被杀的军械库官员的妻子,后来也派人去救了项莨绸。大宋明文铁律,我并未触犯任何一条。我自是清白的。”
说得好有道理,但不管用。
赵霁表示,朕就是法律。
能让你这种人渣跑了?你可教唆了,教唆犯也是犯。而且按照百年后的法律,教唆犯从重。朕比较想跟着以后的走。
赵霁抬手,刚想派人把欧阳锋也捉住。听正在给元宁儿诊治的宋慈突然道:“陛下,元宁儿已有三月有余的身孕,只是一直营养不良所以肚子不显。此时情绪激动之下,胎位不稳,有滑胎之像!”
“不可能!”
“不可能!”
欧阳锋和欧阳烈双双惊叫出声。
欧阳烈嘴唇发白“我……我一个多月前才出关……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
宋慈不太高兴:“我医术虽然并不算是精通,但看胎这种事情还是看得准的。陛下,元宁儿腹中胎儿似有危险,得快些到安稳的地方好好将养。”
人命最大。赵霁连忙道:“那换地方。”
欧阳锋脸上的表情奇怪到近乎狰狞。似乎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是……是我的孩子?宁儿怀的,是我的孩子?!”
赵霁有些不耐烦这个人,但又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突然觉得,似乎这个孩子对于欧阳峰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不动声色反问:“你很珍惜他?”
欧阳锋出神地看着元宁儿:“白驼山全倒了也没关系,我再建,宁儿的孩子,就是将来白驼山唯一的主人。”
原本想抓欧阳锋的赵霁在听到这话之后,瞬间改了主意,脸色一沉:“那你在想屁吃。”
欧阳锋:……
赵霁:“滚吧,朕不抓你。但元宁儿串通白驼山盗取大宋武器这件事情事态严重,朕要多扣留元宁儿一段时间,想来西夏有错在先,被朕抓着把柄,也不会为了个已经逐出皇族的公主跟朕翻脸。而朕会让元宁儿好好将养,直到她生下孩子。朕不介意收养一个专门为了大宋而活的孩子。”
欧阳锋听出了赵霁话里的意思,慢慢,慢慢瞪大了双眼。
赵霁:“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是和何模样。但你记住,若你和你的狗屁白驼山再设计大宋,朕必会派你的孩子杀上白驼山亲手取你首级。”
欧阳锋发疯了,不顾形象地大吼:“你不能这么做!”
赵霁理所当然:“在朕的大宋,朕的开封出生的孩子,自然就是大宋的孩子。关你屁事!”赵。钮钴禄。霁翻着白眼离开。
欧阳锋还要再追,却被王重阳顺势打晕。
赵霁偷偷瞅身边的冷血和王重阳:“朕的主意是不是确实太阴损了点?”
冷血哼了一声:“还是太轻!”
王重阳同仇敌忾:“王某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人渣。”
甚至冷血还出馊主意:“要不把他也带走吧。先关起来,等元宁儿的孩子出生之后再放出来。到那时候他肯定就再也找不到那孩子了。”
赵霁震惊“原来你是这样的冷血!……好主意。就这么办。王重阳,把这人一起带走关起来。”
第50章
一干涉案人员当夜就被带回了开封府关押起来, 元宁儿则被单独看管起来。
后半夜,元宁儿就醒了。想到今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心如死灰。不敢相信自己一腔热血都错付了人渣,又羞于再见自己的丈夫。
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微微鼓起来的肚皮, 想到这孩子和他的父亲, 越发觉得绝望。热恋时的浓情蜜意全都成了扎人的刀子, 前几日还能让元宁儿感觉到幸福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也在此时变成了她人生中永远抹不去的梦魇。
元宁儿期间几欲寻死,最后都被赵霁专门从宫中调出来的宫人给拦住了。
另有太医早就跟赵霁汇报,说是元宁儿在有孕前期因为什么都不吃,已经眼中营养不良了。就算这孩子真的不想要了,若要堕去腹中胎儿, 以元宁儿这虚弱的身体,怕是挺不住,会厥过去就此长眠。为今之计只能好好供给营养把身体补上去。可元宁儿的身体亏空太大,若要真的补上去,怎么也得个把月。
但个把月后,早就胎稳了。要打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元宁儿和腹中的孩子就这么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要么一起好, 要么一起死。
而元宁儿的精神状况根本不可能照顾得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 赵霁为了出口恶气而瞎比比的事情就要成真了。
这孩子还真就是被朝廷预定了。
赵霁这边还有最后几个问题需要得到确认。元宁儿这边已经精神崩溃,肯定问不出什么了。
而欧阳锋那边……
赵霁是真被这个老毒物的人渣程度给惊到了, 短时间内不想见他。
想来想去, 竟然能问的人只剩下了一个躺在天牢里有进气没出气的欧阳烈。
处于种种原因,赵霁在大朝会之前,短短地去见了欧阳烈一眼。
欧阳烈的蛇毒已经解了,但身体的伤还在, 脸上不带半分血色,盘腿枯坐在天牢的角落。
现在依旧暂居开封府府尹的赵谦陪着小心跟在赵霁的身后,见欧阳烈面对赵霁的到来无动于衷,连忙眉头倒竖:“大胆!陛下到来你这乱臣贼子也不见礼?!”
赵霁和欧阳烈两个人都无视了赵谦叽叽喳喳的哔哔声,赵霁思索一下,道:“元宁儿已经醒了。”
蜡像一样的欧阳烈在听到元宁儿这三个字后,终于动了动眼珠,目光难得落在了赵霁的身上。
赵霁继续:“她问题不大,只是身体有些亏空但能养回来。”
欧阳烈活动了一下双腿,把身子转了过来,正对着赵霁:“宋朝的皇帝,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赵霁:“你们的计划中,偷得武器之后藏在了哪里?”
欧阳烈:“没有藏,直接当天就走漕运的水路被送出开封了。”
赵霁:……期望着武器还能留在开封的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赵霁定了定神,继续追问:“那你知道西夏皇族要怎么利用那些武器吗?”
欧阳烈:“开始是要刺杀辽国,但自那个西夏间谍改口要继续留在开封之后,便又来了一批人。后来接那批武器的人,是带着武器向青州方向去的。”
从开封往西,过了青州继续向前便是胶东地区。去辽应该向北,而那些人竟是向西——
赵霁:“高丽?”
欧阳烈默默无声。
赵霁根据欧阳烈的供述脑子飞快思索。
高丽和宋其实说白了都是辽的弟弟,况且两国根本连领土都不相交,两国之间还隔着个老大哥辽。两国要打怎么打?两个弟弟跑到老大哥地盘上打一架不成?
这种事情赵霁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天方夜谭,西夏怕是只有脑子坏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这其中就必有隐情:“来人你见过?是什么样的?”
欧阳烈:“我只是听说,人是林仙儿接的。”
赵霁:……
我去!
这么重要的信息,开封府专人没审出来,四大神捕没问出来,赵霁自己专门去了一趟开封府照着林仙儿的脸给死囚易容的时候,林仙儿甚至都能死咬住什么都不说。
这赵霁是真的没想到,都性命攸关了,林仙儿竟然还能藏下一个这么重要的底牌。他们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林仙儿被闭上绝路。以为这次她会老实点。谁承想那女人刚刚死里逃生就转着心眼故意隐藏重要信息。
她这是要留到她自己墓里变成无字墓志铭吗!
要是林仙儿现在就在赵霁面前,赵霁很难保证自己能不亲自立刻动手干掉这女人。深呼气一下,赵霁平复了情绪,继续追问最后的几个问题:“你又是如何知道元宁儿在那个院子里的?”
欧阳烈:“宁儿到了开封不久就失去了联系,我发现宁儿失踪之后,立刻想到了西夏那边,动用手段想要调查那个西夏人的时候,却发现我在西夏的行动开始处处受人掣肘。带出来的人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失踪,好不容易打听到那人最后去了一趟城东。我在那废墟附近暗地里找了好几天,才发现欧阳锋已经和太平王世子和蓝胡子勾结在一起了。而宁儿就被关在那院子里。”
欧阳烈的叙述非常平淡,但是赵霁还是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他最后这段日子的艰难和其中血腥的味道:“昨日在院子里,在知道了元宁儿和欧阳锋事情时,你愤怒的点只是欧阳锋侮辱了元宁儿,而不是元宁儿的背叛。你难道早就知道元宁儿和欧阳锋的事情了?”
这句问题欧阳烈没有回答。
赵霁等了很长的时间,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这个八卦的问题,打算离开的时候。
突然听到欧阳烈很轻又很平淡的声音:“我此次出关,就是因为长老给我汇报了欧阳烈和宁儿最近交往过密的消息,我硬忍着真气逆流强行出关的。我……不怪宁儿。是我明明给她承诺,却最终没能实现承诺陪她。”
赵霁静静听着。
欧阳烈:“我和宁儿是一见倾心。当时我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我自那一面之后也回了西域。没想到半个月后,就在白驼山的山脚下发现浑身脏兮兮的宁儿。她是和西夏皇室闹翻了强行跑出来的。在来白驼山的路上吃了很多苦,钱袋到最后也丢了。就是凭着把脸涂得黑漆漆,后一路装作叫花子乞讨着,硬是这么寻到了白驼山。当时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上山,正悄悄在集市打听。我找到她后,她也没有委屈,只是冲着我一直笑,笑道我都心软了,根本没办法板着脸训斥她。”
欧阳烈:“在那之前,我也有姬妾,但认识宁儿之后,我就只能看到她一人了。”
说着,欧阳烈似乎是陷入了人生之中非常美好的回忆中,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并没有在他脸上呆很久,稍纵即逝。很快,欧阳烈的脸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眼睛深处有些悲痛和怅惋:“我遣散了所有姬妾,保证今生都只有她一个妻子。可惜我总以为我们的时间有很长,于是不经意就忽略了她的感受。”
欧阳烈对武功极其痴迷,经常因为要练武而闭关。短则几周,长则小半年。
他觉得他和元宁儿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忽略了陪伴。
一开始,元宁儿还会向欧阳烈撒娇。
但欧阳烈闭关的次数多了,元宁儿便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疑神疑鬼地质问欧阳烈是不是还爱她。
欧阳烈并不是不爱元宁儿,而是他人生中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两个,便是元宁儿和武功。他虽深爱元宁儿,却也不愿放弃他在武学上的追求。但他却一直以为,这都是小问题。他觉得两人相处,一辈子的细水长流足够让元宁儿看清他的为人。
却没想到,欧阳烈能够给的,并不是一个愿意为了爱不顾一切奔走千里的人想要的。
此时有一缕朝阳从窄小的窗户,射,了,进来,光束洒在欧阳烈的脸上,欧阳烈的一半脸埋在阴影中,另外一半接受着阳光的眷顾。这种浓烈的光影让欧阳烈的表情都模糊起来。说不清他到底是在自嘲地笑,还是在悲伤地哭。:“最后这次闭关,我在告知需要闭关半年之后,宁儿没有闹,反而脸色有些欣喜。我以为宁儿是已经开始渐渐接受了,却……”
却没料到自己头上长草了。
赵霁为钢铁直男默默在心底插香。
欧阳烈是知道元宁儿的事情才强行出关的。
他宁愿拼着经脉受损也要出关,在知道元宁儿甚至坏了欧阳锋的孩子之后,不止愿意原谅甚至还愿意主动帮着元宁儿去谋取她的西夏公主之位。
所以说,人也是贱,脾,气,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他失去的东西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元宁儿深爱着他的时候,他不顾元宁儿的感受强行闭关,让元宁儿守活寡。却在知道元宁儿给他头顶种草之后,又这么轻易放弃了他热爱的武学强行出关。
赵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这两口子,虽说听起来每个人都可怜兮兮似乎情有可原,可两个人都对着赵霁的墙角做了不可挽回的手脚。已经把大宋视为自己一辈子奋斗目标的赵霁是不可能因为听了两个人的八点档的狗血爱情故事就能选择原谅他们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还是朕的大宋最重要。
你们敢动它,就得给朕付出代价。
审过欧阳烈,赵霁又揪着林仙儿去审。
这次没再在乎她有伤在身了。能用什么刑罚都招呼上了。
林仙儿顶不住疼痛,说了实话——“来接的是高丽人。似乎是西夏转手把那些东西卖给了高丽。”
赵霁:总有乱臣贼子想要害朕!
大朝会,所有参与大朝会的文武百官都得知了整个案件的具体情况。
欧阳锋欧阳烈和元宁儿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和修罗场列位大人其实都不在乎,他们更在乎的是去芜存菁之后的加粗加黑需要醒目提醒的事件。
西夏!撺掇着他们的西夏公主!又联合上在开封的探子!勾结江湖门派杀害朝廷命官,窃取宋朝军械并企图嫁祸!最后还把点子和武器又转手卖给了高丽?
西夏咋这么聪明呢?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天气凉了,我们去打打西夏的秋风吧。
人证物证聚在,要是不让西夏吐几个城池过来,我大宋岂不是还真成了软柿子任人揉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