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谦坐在书桌后, 目光沉静地望着站在他对面的儿子。
顾云庭站得笔直,脸上一丝破绽都没有,眼神却压着一团火。身上不再是白天董事会上那套剪裁得体的西装, 而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深灰色毛衣,牛仔裤卷着边, 干净利落。
他刻意换下了那身象征“权力”的行头,换成一副大学生模样, 仿佛在讽刺, 也仿佛在提醒,他站在父亲面前, 像个学生,又不再是那个永远被忽略的孩子。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顾永谦终于开口, 语气沉稳却带着威压,“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原本是希望你像你姐姐一样,早点进公司, 早点历练。结果呢,你用你学的那些东西来掏空我的公司?”
“我能给你的, 都给你了。董事席位、基金授权、独立项目,你缺过什么?原本是希望你早点进公司,早点像你姐那样, 踏实历练、参与实务。”
他顿了一下,嗓音骤沉一度:“结果呢?你拿着你那些在外头学的金融技巧, 什么杠杆、并购、对赌协议, 用来掏空我一手打下来的公司?”
顾云庭站在那里,半点反应也没有。没有辩解,没有回嘴, 也没有低头。只是沉沉地望着父亲,一动不动。
顾永谦脸色陡然沉下来,猛地抬手重重拍在实木书桌上,“说话啊!”他怒吼,“你就这么看着我?你把云来搞得鸡飞狗跳,现在一句话都不打算说?”
沉闷的震响在木桌上回荡,他眼中是多年家长式掌控被撕开的愤怒,像是看着一头终于不听话的猛兽。
顾云庭的眼神微微变了,唇角向下轻轻一收,像是压着一声冷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却低得出奇:“说什么?”
“他是你们眼里的未来继承人,那我呢?”
顾云庭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柄钝刀,慢慢地、一寸寸划进沉默,他微微偏头,看着父亲那张冷硬的脸,嘴角翘起一个几乎称得上讥诮的弧度:“我是什么?是替代品?是备胎?还是万一他不回头,你得让一个‘姓顾’的人接班的保险条款?”
他停顿了几秒,像是逼自己压下那团滚烫的情绪,但眼底的怒意却早已快要溢出来。
“他是所有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他忽地往前一步,嗓音骤然低沉,“在那群所谓的‘富二代’里,他是最会读书的那个,最稳的那个,最好看的那个。永远冷静,永远体面。”
“那我呢?”他反问,声音发紧,像是多年来积压的某种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在家里,在公司,在你们亲戚饭桌上,永远是那个‘也还不错’的顾家小儿子。顶多是个能力不差,脾气乖,将来或许能用的候补。”
“他出事了,才轮到我站出来。他离家出走的那年,我真是高兴了好几天——他终于被拉下神坛了,不是吗?”
他轻轻笑了,像是笑着把什么刺进自己胸口,“尤其是他那件事被爆出来之后。”
他看向顾永谦,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悲哀的执拗,“性取向问题。您当时多失望?多难堪?我都记得。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觉得,也许,我终于能被看见了。”
他的手指微微发紧,指节泛白,但语气却刻意平稳下来:“结果呢?他跑去创业,搞什么医疗AI,成了新贵,还吸引你们集团投资,转手又被请回总部坐镇大局。”
“他甚至可以云淡风轻地对你说我没兴趣,”顾云庭的语速开始加快,“然后就离席,就退权,好像一切都无所谓,好像他是施舍给我一个机会似的。”
“你呢?”他望着父亲,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冷,“你们都觉得他豁达、高风亮节,把继承权让出来是一种成全。可在我眼里,那叫挑人,是他挑着要不要,而我从头到尾,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多?”顾云庭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寒冬的霜锋,沉沉地落在顾永谦身上。
“因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每一次靠近,每一步争取,都像是在别人布好的棋盘上偷走一枚弃子。”
“我只能拼命抓,抓住一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低声说出最后一句,像是从胸腔里抽出最后一口气:“不然我谁都不是。”
书房里一时间沉寂下来,空气像被拉紧的弓弦,微微颤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顾云庭站在那儿,沉默良久,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说得冠冕堂皇。”他抬起眼看着顾永谦,语气已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带上了一种冷意森然的嘲讽,“你说我算计,说我太急,说我没站稳就动刀,可现在呢?”
他缓步向前,站到书桌前,居高临下地盯着父亲的脸:“我们两个斗来斗去,明争暗抢,基金、人事、董事会,一场场撕得干净漂亮。结果到头来,鹬蚌相争,顾云峥渔翁得利。”
他说到“顾云峥”这三个字时,声音格外清晰,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永谦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抹寒意,继而冷笑出声:“被你从来没有当过对手的姐姐打败了,是不是觉得特别讽刺?”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直直地刺进顾云庭心口。
他身形微顿了一瞬,眼神却像骤然被点燃的火星,亮得惊人,“原来如此。”他低声道,声音几乎听不清,“你从头到尾……就是希望我们三个去斗。”
他猛地抬头,盯着顾永谦的眼睛,仿佛在用尽力气看穿他藏在每一层逻辑背后的真正意图。
“你希望我盯着顾云来,恨他、压他、斗他;你又把顾云峥扶进董事会,让她管人事、管风控,一边替你管家族那套关系网,一边制衡我这条‘金融线’。”
“你看似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干,坐在后面让我们三个人自己打。”
“然后呢?”他往前一步,情绪越发冰冷,“等我们斗得差不多了,你就坐收渔利,重新挑一个够听话的来继承你的位置?”
顾永谦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一言不发,眼神如深水不动,那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像一种默认。
顾云庭忽然笑了,笑得低而冷,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荒谬:“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你在乎的只是有没有人,能守得住你留下的局。”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顾云庭,仿佛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那目光里没有愧疚,也没有认同,只有一种久经沙场老将才有的冷静审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得倒是挺激昂,听起来就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双手撑在实木书桌上,身形挺直,俯视着顾云庭。
“你觉得你是备胎,是候补,是没人要的替代品。”他冷笑了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争过什么?你靠着那些手段进董事会、圈基金、打结构,你确实聪顾云庭站在原地,眼神死死盯着顾永谦,指尖微微发白,像是强行忍住什么。他刚要转身,顾永谦的声音却冷冷响起:“站住。”
顾云庭停下脚步,背脊僵硬。
顾永谦缓缓起身,走出书桌后的阴影,站在他对面,语气压得极低,却比任何一声怒斥都更沉。
“你以为你能洞察全局,以为你看透了我?以为你终于站到和我平起平坐的地方,可以质问我做了什么?”
他的眼神像冰一样锋利,一字一句地说:“那我问你,顾云庭——你做了什么?”
顾云庭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却没回答,顾永谦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声音猛然拔高,语气像一鞭一鞭抽在骨头上:“如果你真的能像你姐一样,像顾云来一样——堂堂正正地打,正大光明地斗,我不会说一个字。”
“但你做了什么?”
“你背地里跟方文恒勾结,陷害你的亲表哥和他的爱人,拿着医院数据和私事做文章,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在外面布线放料,打舆论战,把整个云来拉进泥潭。你在公司内部搞结构套利、引导资金脱表,掏空项目线,你告诉我,这里面哪一件是冤枉你的?”
顾云庭的眼神骤然收紧,呼吸一滞。
“你眼里只有仇恨。你不是在为云来争未来,你是在为你自己夺位置。”
顾永谦的手指重重敲着自己的胸口,语气像刀劈石:“你恨你哥恨到发疯,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你逼成这样?是我吗?是他吗?”
“你看不见你姐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董事会的,你更看不见你哥是怎么在外头一点点打出医疗AI那一套—,只看到他们手里有的东西,然后拼命要。”
他盯着顾云庭,声音冷得像金属撞地:“你不是输在他们身上,你是输在你自己的格局上。”
顾云庭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却死死绷着不肯低头,连嘴角的弧度都仿佛是用力撑出来的,但这一刻,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顾永谦看着他,眼底的怒意慢慢沉淀,最终归于一种极其疲惫的冷漠,顾云庭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手指在身体两侧微微颤着。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回应,又像是最后还在赌,赌父亲会否给他留一条后路,可顾永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忽然轻轻一叹,那一声叹息,没有情绪,像是一场冗长计算的结尾。
“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吧。”
顾云庭微微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
顾永谦语气平稳,冷淡得近乎温和,像是在说一件既定事实:“这场实战你确实输了。但你那套结构设计、控股模型、协议博弈……理论做得很好”
“以后考虑一下,去当个大学教授。”
他说得平静从容,甚至带着一点“好为人师”的建议意味。
但顾云庭听懂了,那不是建议,是宣判,你不会是继承人了。
他眼中原本还有一点挣扎的光,此刻像是被骤然抽空,眼神渐渐变得麻木。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他一生试图证明、超越、反抗的父亲,仿佛终于意识到,他从头到尾,都不是父亲真正的答案。
顾云庭回到香港那天,还没要过春节,灰蒙蒙的天像是被谁压低了一层,沉沉地覆在城市上空,连机场的跑道尽头都仿佛笼在一片晦涩的雾里。
贵宾厅里空无一人,他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眼前是一架又一架起落的飞机,划破浓云,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像浮光掠影般忽隐忽现。
他低头翻着一本厚重的英文教材,《Investment Analysis and Portfolio Management》,那是他去年退学前最后一门课。
他本来可以读完的,但他没去。那时他觉得,自己终于要进场了,学术是迟早的路,权力才是短兵相接的试炼。
顾云庭合上书,指尖停在封皮边缘,眼神淡淡地落在某个模糊的方向,手腕上的表跳到整点,窗外一架航班正好起飞,轰鸣声从厚厚的玻璃后传来,仿佛世界另一端的剧烈震动,与他毫无关系。
他靠着座椅背,忽然觉得整个人像个空盒子,连愤怒盛不下了,他想起顾永谦那晚的话。
他想笑,不是那个在家宴上冷着脸斥责的顾永谦,也不是那个在董事会外敲着茶盏、沉默不语的父亲。
而是现在这个,现在这个看着他失败,还能平静地说出“你适合去当个大学教授”的男人。
原来这才是人们口中那个杀伐决断的顾永谦,原来过去他听人说“你爸最可怕的是舍得”时,还不信。
直到今天,他终于明白,“舍得”的真正含义,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守住他认为对的东西,哪怕这个代价,是他儿子。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张回港登机牌,指节缓缓收紧,是的,他被剥夺了一切,甚至被剥夺了仇恨的正当性。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反倒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安静,也更清醒,有些东西,不是回香港就能放下的。
顾云来和许天星确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没有争吵,没有阴谋,东华医院照常排班,,许天星却始终还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急诊重症中心的许医生。
入冬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许天星下班时天已经黑了,他脱下白大褂时才注意到手上空落落的,戒指,留在家里洗手池旁边,他来不及收好,只能暂时摘下。
他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无名指根部那圈浅浅的压痕,顾云来不喜欢他摘戒指。
虽然知道是职业需要,但总会在他回家之后第一时间问:“还戴吗?”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把戒指拿出来,自己戴上,再牵过他的手,像是完成一个小仪式,许天星从不拒绝。
有时候他们会靠在一起睡着,手还牵着,两只戴着戒指的手,安静地交握在被窝里,像是用尽全力抓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梦。
雨夹雪,风裹着水汽拍打在玻璃门上,许天星刚结束一台急诊清创,一个护士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份转诊单:“许主任,门口来了辆救护车,说是高速上有车祸,患者脑外伤,神志模糊,疑似颅内出血。”
许天星眉头一动,抬头看了护士一眼,“救护车是哪边的?”
“不是我们院的,好像是市急救中心直接调派的。”
他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走。”
门口果然停着一辆救护车,司机穿着急救服,后门已经拉开,车厢里隐隐可见一个人形平躺着,盖着毯子,脸侧着,看不清楚。
许天星走近,目光习惯性地扫了一圈现场细节,不对劲,车尾灯没开,车厢内部也不像刚拉了长途抢救那样凌乱。
病人的手臂平放,两侧没有夹板也没绑固定带,推车锁扣也没上。
他刚要退开,车内忽然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一下:“许医生,快点,人快不行了。”
但许天星却猛然意识到,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声音,他猛地转身要走。
就在那一瞬间,身后有人扑了上来,利落地扣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一记利刃般的动作刺进他颈侧。
一针,冰凉的药液瞬间入体,他身体本能地挣扎,膝盖抬起,撞中后方一人,听见一声闷哼。
血液在耳朵里鼓动得像战鼓,心跳紊乱,胸腔像被人塞满了棉絮,只剩下一口一口干涩的喘息。他试图撑起身体,却连手指都在轻颤,根本无法发力。
脚步声靠近,沉稳而缓慢,一如早就计划好的一切,有人蹲下,将他一把拽起,拖着他的胳膊往后拖。
“对不住了,许医生。”那人语气带着礼貌又冷淡的歉意,“听说你很能打,只能出此下策了。”话音落下的同时,许天星被猛地塞进车里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车门“砰”一声关上,夜色下,救护车呼啸驶出医院区,隐入城市灯火里。
第122章
顾云来一向睡得很好, 可今晚,一切都不对劲。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额角沁满细密的冷汗, 呼吸凌乱,胸腔剧烈起伏, 卧室里漆黑一片,他怔怔坐在床上, 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声接一声,黑夜里敲得他头皮发麻。
他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梦里是悬崖,四周一片死寂, 风吹过耳边,他站在悬崖边缘, 伸手拼命想抓住什么。
前方是许天星,那人站在崖边, 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 下一秒,许天星猛然纵身跃下。
他冲过去,拼尽全力伸手去拉, 可指尖所及,一片空白。
他甚至没有碰到他, 没有抓住衣角,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一句“别走”都来不及喊出来。
顾云来喘着气坐在床上,他一时间分不清梦与现实,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微信停留在昨晚的对话界面。
许天星:【夜班还行,不太忙。你也好好睡,别担心。】
顾云来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眉头缓缓蹙起。他回了一个简单的消息【顾能睡就睡会,别太累。】
打完这行字,他迟疑了几秒,还是点了发送,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整个人靠回枕头里,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莫名不安。
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再次睡着。
天微微亮时,顾云来皱着眉,睡得极不安稳,直到手闹钟声音倏然响起,他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手指划过屏幕,熟悉的界面,却依旧停留在他昨夜发出的那条消息上——没有回复。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滑动,试图重新打开聊天界面确认一遍。
依然没有。
他愣了几秒,眉心皱得更深。下一秒,他拨通了许天星的电话,没有接,他抿着唇,又拨了一次,依旧是长时间的无应答,最后转入语音信箱的提示音。
那种心头萦绕一夜的隐约不安,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揭开的裂缝,冷风灌入,疼得发麻。
许天星,从不这样,哪怕他再忙,忙完的空隙也会回一个字,可现在没有回应,完全的空白。
“奇怪。”他喃喃自语,他坐起身,低头重新拨号,眼神一点点沉下来。
这一次,他不只是担心,他开始害怕。
他猛地起身,三两步走到衣柜前,动作急得近乎凌乱,随手抓起两件衣服,扣子都没系好,便疾步冲向车库。
寒意灌入脖颈,他却毫无所觉,他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几乎是擦着出口冲了出去,车速在夜色与未醒的城市之间狂飙。
他驶入医院停车场,急诊楼广播声隐隐传来,交织着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空旷与嘈杂。
车门甫一打开,他便快步冲向急诊楼,医院依旧忙碌——护士推着床来回穿梭,急诊医师匆匆进出,所有人都在为生命奔跑。
他直奔前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锋利:“许天星在哪儿?”
前台护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语气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答道:“许医生……昨晚值班,早上没来签到。我们……以为他只是迟到了……”
话音未落,顾云来已经转身,大步穿过走廊,推开急诊办公室的门,他眉头皱得更紧,一股更浓重的不安几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顾云来,许天星呢?”顾云来回头一看,是急诊主任韩志文,同样是脸色焦急。
他盯着韩志文,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急促:“我也在找他,他没接电话,也没回家。”
韩志文的眼神闪了闪,脸色变得更沉:“他……凌晨三点多就不见了。”
顾云来心头一震,仿佛有什么从耳后炸开,一时竟没听清:“凌晨?”
“我以为他去值班室补觉了。”韩志文解释,语气也带着一丝被拉入风暴中心的焦躁。“后来找了一圈都没人,打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你知道他的性格,就算累到趴下,也不会失联成这样。”
顾云来的指节绷紧,语气一沉:“那还等什么?查监控!”
韩志文与他对视了一眼,声音却低了下来:“已经查过了。”
他顿了顿,缓慢补了一句:“没有,三点多他从急诊大门出去,就再也没有痕迹,他就像……从医院凭空消失了。”
顾云来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忽然觉得空气变稠,连呼吸都像透不过来,他低声道:“那就报警……”
话音未落,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跳了出来,屏幕微微闪烁,在他的掌心颤动不已。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低沉的男声,带着不自然的沙哑,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变声,隐隐透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冷意。
“顾云来。”
顾云来的手指微微一紧,心脏猛然一沉。他握紧手机,语气带着强行压下的冷静:“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对方声音极冷,“但你最好记住,许天星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那一刻,顾云来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看了一眼韩志文,转身几步走到门外才继续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简单。”那人几乎是机械般吐出字句,“去东港码头。如果你想见到活的许天星。”
他顿了顿,嘴角仿佛带笑,却透着森寒,“提醒你一句,别玩花样。”“否则……”他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残忍的轻蔑,“你亲爱的许医生,恐怕只能装进袋子里送还给你。”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等待顾云来的反应,也像是在欣赏他那一刻的情绪崩塌。
顾云来手指发白,额角青筋暴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如冰:“你想让我做什么?”
“别多问。”那人一字一顿,冷得像刀,“照我说的去做。只有你安安分分,许天星才有一线生机。”
“记住,”对方语气陡然变狠,“如果你报警,或者让任何人插手,你就准备收尸吧。”
顾云来紧咬牙关,嗓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们到底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们任何你们想要的。”
“他的命在你这志多少钱?”电话那头再次传来那种令人发毛的冷笑,“说不定在我这,一分不值呢?”
然后,电话被猛然挂断。
顾云来死死攥着手机,掌心已经全是汗,仿佛整只手都不属于自己了,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整个人像是沉入冰窖,却仍被烈火炙烤着。
许天星,他的脸,干净冷淡的轮廓,夜班后倚在沙发上的模样,睡梦中牵着他手的触感,一瞬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不能失去他,绝不能。
顾云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住翻涌的情绪,手机屏幕忽然再次亮起。
是一个Facetime视频通话请求。
顾云来的心陡然一紧,犹豫不到一秒,狠狠点下接听键,画面一闪,是一个昏暗逼仄的角落。
镜头晃动得很轻,像是被人手持着随意拍摄,墙面是剥落的水泥,灰尘斑驳,地上潮湿肮脏,隐约能看见水渍与脚印交错。远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着,反出一缕微弱冷光。
镜头忽然一转,缓缓定格,一个人影被强行捆在椅子上,沉默不动,却又格外醒目,是许天星。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椅背后,皮肤苍白,在冷色调画面里几乎透明,腕骨处浮起一道道勒痕,泛着青紫。
额角一道血口明显是钝器所致,血顺着眉骨蜿蜒而下,划过眼角,在下颌凝成殷红的血珠,滴在衣襟上,触目惊心,一缕头发黏在血迹里,挡住他半只眼,而那只露出的眼睛,却冷静得惊人。
他穿着的白大褂早已破碎不堪,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但坚韧,整个人却仍挺得笔直。
他一动不动,但那份沉默中的倔强与决绝比任何挣扎都更令人发寒,他脸上没有哀求,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怨恨。
只有那双眼,漆黑如夜,冷静如刃,直直望向镜头,仿佛穿透层层光影,望进顾云来的眼睛里。
突然,镜头外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带着经过特殊处理后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压迫:“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顾云来的脑海轰地一声,像是整片思维被强行抽空,他死死盯着手机,视线一动不动,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声音停顿片刻,又缓缓继续:“接下来听好了,保持手机畅通。”
“医院门口,有一辆黑色的本田轿车,车牌号我会发给你,“上车,然后等指令。”
说到这儿,声音忽然贴得更近了些,语调低下去,带着一抹冰冷的讥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自然会安排你和你的小情人团圆。”
“但如果你敢报警,或者联系任何人……”他笑了一声:“你知道后果。”
话音未落,画面猛地一黑,通话中断。
手机屏幕彻底熄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存在,唯余顾云来脸上的冷汗,和那双紧紧盯着漆黑屏幕的眼睛。
他站在黑暗中,可他的心早已燃起滔天烈焰。
必须带他回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第123章
顾云来双手紧握方向盘, 阳光亮得刺眼,车道在前方迅速延展,街灯的光影如同破碎的镜片飞速掠过车窗, 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震动声划破车内的沉寂,他迅速戴上蓝牙耳机, 目光未曾偏移, 接起。
“顾云来?”是林星澈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轻快和笑意, “接到许医生下班了吗?”
顾云来的喉咙动了动,眼神依旧凝在前方, 却轻轻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平和却疏离的笑意, “还在上班呢。”他说,语气自然, 刻意维持着平静。
林星澈“嗯”了一声,语气转为调侃:“那你今晚有空没?叫云峥一起吃个饭, 商量商量年会的事。”
顾云来微微一顿,余光扫过导航上的路线,刚上高速。
“今儿不太行了。”他说, 语气温和中透着些许遗憾,“晚上有约。”
“谁这么有面子?”她笑着问, 带着点八卦的语气, 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顾云来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里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试探与提示:“你还记得咱们大学化学系那个郑学姐吗?她和她男朋友回来了,今晚说要一起吃个饭。”
电话那头短暂安静了一下。
林星澈似是愣了一下, 随即笑出声来:“她啊?还真是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她跟男朋友已经分了呢,行吧,那你们聚聚,我不打扰了。”
顾云来“嗯”了一声:“改天再约。”
“行,注意安全。”她淡淡说了一句,随后挂断了电话。
顾云来松了一口气,车速再度飙起,街景像水流般飞掠而过,寒风灌入车窗缝隙,掠过他的面颊,却带不走他眼底那愈发沉重的凝色。
林星澈挂了电话,目光却没有从落地窗外收回来,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餐桌前正在吃早饭的沈放:“顾云来不太对劲。”
沈放抬起头,眉峰轻蹙。
“他刚才跟我说,他要去见郑茜柔,还有她男朋友,说是老同学聚一聚。”
沈放原本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瞬间绷直了,整个人像被什么击中似的陡然肃然,眼神锐利得像刀锋。
“你再说一遍,他说的是——郑茜柔?”他低声问,语调缓慢却格外清晰,眼中寒光一闪。
林星澈点点头。
一股沉重的回忆扑面而来,郑茜柔,那个他们大学时卷入港口制毒案的化学系博士,表面温婉清冷,实际却是整条制毒链的源头。
当年为了掩盖罪证,她亲手杀了男友,随后消失无踪,尸体在津港被发现时,头部中弹,几乎面目全非。
林星澈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声音冷下来:“你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没头没尾提到一个死人?”
沈放沉默数秒:“他当时语气怎么样?”
林星澈略一回忆,语气微凝:“他当时在开车,语气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很稳,不急不缓……就是那段话突然插进去,显得有点刻意。”
沈放低头沉思,郑茜柔,是个罪犯,死在港口,男友临死前在自己家里挣扎着抓住了帆船的水晶球,正是这一暗示,让警方知道了她的去向。
他眼神倏地一沉,“他在引导你去港口。”沈放低声道,“而且他特意说的是男朋友。”
林星澈心头一紧,她上前一步,反握住沈放的手,声音低而急:“你是说……许天星出事了?”
沈放沉吟了几秒,眼神冷静,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判断力:“我不能确定,但顾云来非要绕着弯说,说明他此刻很可能身处被监视的状态,没办法直接报警,也不能联系熟人,正好你带电话过来,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对你说明。”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郑茜柔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重点,是港口字。”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身,动作迅速利落,抄起一旁的外套。
“我去找朱子墨做定位,立刻调顾云来的手机信号。”他说着,边走边穿外套,整个人进入执行模式。
“你把顾云来的几辆常用车的车牌号发我,”他回头看了林星澈一眼,眼神专注,“不一定有用,对方如果监控他,很可能不让他开自己的车。
沈放快步冲出门口,几乎是在奔跑中掏出手机,一边飞快拨号,一边低声却有力地下达指令:“对,马上去东华医院,我也马上到。”
“查一下早上顾云来到底上了哪辆车,调急诊楼下所有出口的监控,重点看后勤通道和地下停车场。”
电话那头的人应声而动。
他收线的动作干净利落,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玄关处整理信息的林星澈,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你联系贺临,让他查清楚顾云来昨晚上的行踪。”
林星澈抬头,眼神凝住:“你觉得我师傅能知道?”
沈放一边下楼,一边冷声道:“不知道也得知道了。如果这是真是冲着许天星去的,那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绑架,是冲着命来的。”
林星澈脸色沉了下来,迅速划开联系人页面,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静应道:“我这就联系贺临。”
“好。”沈放简短回应,声音透着明显的压迫感,他脚步极快,手机挂断的同时,车钥匙已从口袋中掏出,车尾灯一闪,疾驰而去。
顾云来专注地盯着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他心跳沉重,焦虑与怒火在喉间翻滚,却无处宣泄,耳边只有风声和引擎的轰鸣,一下一下,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突然,手机铃声刺破车内的寂静,他几乎是瞬间接起:“喂。”
电话那头是个低沉而冷静的男声,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换地址。”
顾云来眼神一凛,眉头狠狠一拧。片刻的沉默后,他开口,语气稳得几近冰冷,却裹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你可以耍我,但前提是,许天星必须完好无损。”
对方低低笑了一声,笑意像刀刃刮在皮肤上,带着轻慢与恶意:“放心,他现在还活着。我们还需要他,他可比你以为的,有用得多。”
顾云来目光冷冽,嘴唇绷得死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股几乎要冲出口的怒吼咽下去。
他不能失控,“你最好守信用。”他咬字极重,声音压得低而狠,像是下一秒就能撕碎任何谎言。
那边没有再回应,只有“嘟”的一声,通话被毫不留情地切断。
顾云来看着黑下来的屏幕,胸口剧烈起伏,下一秒,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如利箭般冲入夜幕之中。
许天星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黄的光线,摇晃不定,他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一阵阵抽痛袭来,几乎令人窒息。
他的身体被死死束缚在一把粗糙的木椅上,四肢拉扯得极紧,手腕处的绳索已经勒出了血痕,皮肤因长时间压迫泛着红肿。
他想动,却发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动酸痛与刺麻,他低下头,艰难地调整视线,确认自己被绑得极为牢固,无论是力气、角度,还是反抗的可能,几乎为零。
他抬起头,眼神终于聚焦在前方的那道人影上。
戴着口罩,黑衣黑裤,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冷漠、漠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许天星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干裂,嗓音低哑,但语气仍旧平稳,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清醒与倔强:“我不认识你,也不觉得我哪天得罪过你。”
他的眼神沉着,死死盯住面前那人,唇角带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挑衅,“你是因为顾云来绑我,还是因为方文恒?”
那人没有立即作答,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笑意虚虚的,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笑,语气却透着一股玩味的凉意:“你觉得呢?”
许天星眼底寒光一闪,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发出几声“咔啦咔啦”的响动,仿佛卸下了一层压抑。
“或许……两者都有。”他嗓音低哑,却依然沉稳。“不过,”他眼神骤然一凛,像刀锋掠过,“我猜你并不想让我死。”
对方果然没有否认,甚至像在等这句话。他点点头,笑意敛去:“放心,我确实不想你死。”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但你挺能打的,我们也得……小心点。”
许天星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人对他的了解,显然不止皮毛,不只是知道他练过,也知道他的反应方式,攻击路径,甚至可能熟悉他过往应对袭击时的动作习惯,这不是临时拉来的打手,这是研究过他的人。
他目光一沉,脑中快速筛查对手的可能性,还不等思路转完,他再次开口,语气突然压低了一分:“你是顾云庭的人?”
这句话像投石入湖,掀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那人眼神明显一闪,却没答,只是冷冷盯着他,下一秒,“啪!”清脆的一巴掌抽在许天星脸上,力道之狠几乎将他侧翻。嘴角鲜血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他那件已经破烂的白大褂上,猩红刺目。
许天星的头偏在一边,像是失语了一秒,接着,他缓缓把头转回来,嘴角带着血,眼神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冷笑与讥讽。
他缓缓咧嘴,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沫,嗓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哼,从来都是我打别人。第一次被人打,还真有点新鲜。”
他歪着脑袋看那人,眼神像刀一样一寸寸往人心口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说得太准了,还是你家主子名字你都不敢提?”
他笑着摇头,声音越来越轻,却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玻璃渣子:“行啊,藏头露尾,拿人当耗子耍。你不说,我还真以为是哪个地皮混子来勒点医药费,敢情是上头有主子的?……”
他顿了一下,挑衅意味更加浓烈,“是不是我猜对了?你说也奇怪,顾云庭和顾云来亲表兄弟俩,这些阴沟里的东西他倒是玩的挺溜。”
那人面色一沉,拳头瞬间紧了。
“你呢?给顾云庭当狗,吃得饱饭吗?”哪怕血还在嘴角淌着,声音却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那人终于绷不住,脸色骤然阴沉,一步逼近,又是一巴掌扬了起来。
他盯着对方,眼里不但没有屈服,反而透着一股近乎讥讽的淡漠,那种“你动手,我才更想看你怕什么”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刺了出去。
对方神色未变,仿佛对这种反应早有预料,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轻描淡写地拍在许天星面前,随后掏出手机,啪的一声按下快门,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这一切动作都无比冷静,甚至有些程序化,仿佛许天星只是一个“物证”,不是人。
许天星强忍着伤痛,目光死死盯住那手机的屏幕方向,心里在迅速分析这一信息会被发往哪里、送给谁。他知道此刻发怒毫无意义,唯有稳住神志、拖延时间、获取信息。
他的心跳沉沉,却眼神越发冷静,他必须撑住。
撑到顾云来找到他,撑到沈放查出真相,撑到他能亲手揪出这场背后的操盘人。
第124章
顾云来驾车飞驰, 导航提示港口还有十五分钟。
正值中午,高架桥下的光影斑驳,车速极快, 沿途的路灯、广告牌、电线杆一根根掠过前挡风玻璃,车内一片沉默, 只有引擎的低鸣在封闭空间中震荡,顾云来目光冷峻, 手机震动, 划破寂静,他瞥一眼, 是方映辰。
接通的一瞬间,耳边传来方映辰略显急促的声音, 仿佛压着情绪:“我爸要跟你说话。”
随即电话那头换了人,一道低沉而熟悉的男声缓缓响起, 仍旧带着惯常的冷静与控制力:“顾云来,许天星被绑架了。”
顾云来没有立刻开口, 他沉默了几秒:“他们给我打了电话,我在过去的路上。”
对方沉了片刻, 声音低稳却不容置疑:“那就只能拜托你,把他带回来。”简短的一句,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 带着某种悄无声息的交付与警告。
方文恒又道,语气依旧克制, 但尾音隐隐透着几分被逼到边界的压迫, “我现在也只能信你。”
顾云来沉默,眼眸低垂,, 这是一次罕见的让步,方文恒终于低头,把最后的筹码交到了他手里,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问道:“你也被威胁了,对吧?”
电话那头顿了几秒,方文恒的声音随之传来,冷淡如常:“我没必要告诉你。”
顾云来眼神不动,继续盯着前方,那道通往港口的高速线笔直而空旷,他声音沉了几分:“他们跟你要什么?钱,还是别的?”
这次,方文恒沉默更久,仿佛权衡,仿佛不愿回答。
最终,他低声开口,语气虽平,却藏不住那股压在心头的警觉与不安:“他们没说要什么。”
他顿了顿,嗓音有些微哑,却依旧压得极稳:“我也在等。”
顾云来听得出来,那是一种深藏于理智下的焦灼和无奈,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已然微微发颤。
“你给我打电话,”他低声道,语气淡得几乎近乎冷静,“说明你还是在乎许天星的。”
电话那头短暂沉寂。
过了几秒,方文恒低沉的声音传来,仿佛一句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回应:“他救过我。这次我还他,以后,两不相欠。”
那句话尾微微一颤,语调中压抑的情绪被细微地挤了出来,那点被扼住的情感,终究还是泄露了一丝缝隙。
顾云来听得极清楚。他向来擅长在对方最微妙的空隙里找到破局点,而这一刻,便是他最熟悉的战场。
“好。”
顾云来将车缓缓驶入港口边缘的一处昏暗角落,车轮碾过潮湿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如同被夜色吞噬的低语。
车窗外,雨夹雪细密无声地飘落,落在挡风玻璃上,迅速化作一道道斜斜拉过的水痕,宛如夜色中悄然滑落的泪,缓慢而冰冷。
他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指尖紧扣方向盘,目光定定地望向远方昏黄灯影下的码头尽头。那片空地死寂如灰烬,仿佛整座港口都在等待某种注定发生的事情,却迟迟不肯揭开帷幕。
他垂眸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仍旧漆黑,无动于衷,两个小时了。
从他抵达至今,“接头”的电话依然没有来,他们在拖,或者在试探。
副驾座上放着他刚进港区前在加油站胡乱买下的汉堡,混着油脂和酱料的味道在车厢里蒸腾着一股令人反胃的沉闷气息。
他拆开包装,咬了一口,食物干硬无味,仿佛嚼着一团彻底冷却的焦虑。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前方,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之后还会有一场硬仗,现在若不逼着身体撑住,接下来可能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天星的模样,白大褂,眉眼清冷而倔强,而此刻,他到底在哪儿?
顾云来的胸腔猛地一紧,他咬紧牙关,推开车门,海风与腐锈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整个包裹。他下车的动作极快,港口的灯光在雨雾中模糊成团,仿佛游离的鬼火。
现实与幻觉开始交错,呼吸仿佛也变得迟钝,他没有明确的方向,却一步步朝着码头深处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却又无法停下,他像一头嗅不到血腥的猎犬,孤身一人,在迷雾中摸索前行。
突然,手机震动,顾云来的神经一紧,几乎是瞬间低头,屏幕亮起,是陌生来电。
他接通的刹那,那头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和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声音不一样:“去船上,五月花。”简短,直白。
顾云来眯起眼,声音沉了下去,透着逼人的冷意:“你又是谁?”
那头停顿片刻,随后传来一声嗤笑,讽刺而不耐:“你还想见到他的话,就别浪费时间。”
“现在,马上,来。”随即,电话被毫不犹豫地挂断。
顾云来垂下手臂,手心早已湿透,他站在风里,神情冰冷,眼中却骤然燃起一道决绝的光,下一秒,他几乎是跳回车里,猛踩油门,车子骤然冲出,雨雪在光束中四散纷飞。
当车轮最终碾上港口那片生锈的铁板地面,车身尚未完全停稳,顾云来已猛然推开车门,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裹挟着潮湿的海腥与未化的雪,狠狠扇在他脸上。寒意入骨,却激得他体内那团怒火越烧越烈。
他大步踏上那条狭窄湿滑的甲板,雪水在脚下凝成一层薄冰,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他警惕地扫过四周。
终于,在一处阴影笼罩的角落,他看到一个人影立在船舷,背靠着锈蚀的铁栏,身穿深色大衣,那人带着黑色口罩,一动不动。
顾云来止步,声音如冰:“许天星在哪?”
对方没动,只微微抬下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跟我来。”
顾云来逼近一步,气息压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放了许天星。你要多少钱,我给。”
对方终于笑了一下,声音低哑而嘲弄:“你以为……只要有钱就能买下一切吗?”
“那你要什么?”顾云来的嗓音沉如夜潮,冷静却咄咄逼人。
“你拿什么换?”那人又问了一遍,既不急也不怒,反而透出某种近乎享受的意味。
“我说过了,”顾云来声音愈发低沉有力,“只要你放了他,条件随你开。”
那人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解剖他的执念。片刻后,语气轻慢地挑开一线疑云:“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别人,也愿意出钱赎回许天星?”
这句话如同钉子般钉入顾云来的胸口,他眸色顿沉,指节微微收紧。“再说了……”那人轻笑,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我要的,不只是钱。”
顾云来微微一僵,“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声音更低,语调冷硬。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船舱深处一个漆黑通道,“你会知道的。”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灯光中一晃而过,随即没入无边黑暗。
顾云来站在原地,眼神如利刃般紧紧盯着那片幽深。他的心跳沉稳如擂鼓,每一下都砸在耳膜上。他知道,自己正走进一场布好的局,一场只许成功、不容失败的博弈。
与此同时。
许天星坐在船舱一隅,身体被牢牢地束缚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
双手反铐在背后,冰冷的铁铐紧贴皮肤,勒得骨节生疼,粗糙的绳索紧缠住他的脚踝,结实地固定在椅腿上,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海腥味和陈年的霉气,船舱的铁壁透着湿冷,仿佛要把寒意一点点沁进骨头里。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晃动的吊灯,昏黄的光投在他脸上,拉出一道道斑驳的阴影,但他的眼神依旧清醒,冷静。
他目光缓缓扫向四周,所及之处皆是锈蚀的金属、剥落的木板和斑驳发霉的铁壁。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味与旧船特有的油渍气息,潮湿而沉闷,像一只阴冷的手,悄无声息地攥住人的喉咙。
这是在一艘船上,一艘早已退役、甚至未必合规的老船,封闭、破旧、隔音极强,是个理想的囚禁地狱。
看守的人在不远处来回踱步,他毫不避讳地盯着许天星,眼神里是一种赤裸裸的居高临下,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另一只手拿着酒瓶,晃晃悠悠地站在许天星面前,咧嘴笑了笑:“想吃吗?待会儿可没这个福气了。”
许天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静如水,看守人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颤,却很快哼笑了一声,像是自我安慰般地咕哝了一句什么,随后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拎起酒瓶大口灌下,嘴里咀嚼着饭盒里的饭菜,毫无警觉。
许天星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一瞬未离那名看守。
他清楚,靠挣扎是不可能挣脱的,能破局的,只有一次,用力砸碎椅子,制造短暂混乱和结构破损,然后挣脱束缚。
他悄无声息地调整呼吸,将全身肌肉悄然绷紧,尤其是腹部和背部核心。他感觉到绳索死死勒着脚踝,手铐依旧冰冷生硬,但他没有慌,眼神反而越发平静。
忽然,在看守低头灌下一口酒的瞬间,他猛地后仰,全身的力量瞬间集中!
砰——!
木椅连人倒地,沉闷的撞击声在船舱内炸响,椅背先着地,发出巨大的响声,一条椅腿直接折断,裂木声刺耳,另一条也剧烈扭曲,木屑飞溅。
绳索因为角度错位被猛地一绷,松动了一寸。
看守人瞬间惊醒,酒瓶哐当一声落地,滚出老远。
“你疯了?”他低吼一声,踉跄着起身。
许天星没有理会,他趁机将身体朝地面一侧狠狠一扭,整张椅子发出濒临崩溃的嘎吱声。他继续施力,用腿猛踩残余的椅腿木条,凭借精准角度和爆发力,终于将固定脚踝的绳子强行磨断!
呼吸急促,他双腿一脱困,立刻用膝盖支撑地面将身体半撑起来,椅子几乎已成断木。他翻身而起,残余的束缚还缠在身上,但那一刻,他已然自由了下半身。
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看守人,眼神里没有一句废话,只有干净利落的杀气与判断,该动手了。
看守人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的惊讶变成怒意。他猛地冲过来,试图将许天星重新按回地上,可他来不及靠近。
许天星已完成翻身,双手依旧被反铐在背后,但他强行用肩膀和身体支点稳住重心,在看守人扑近的一瞬间,猛地侧身旋踢,整个人像一枚绷紧的弹簧,蓄力后爆发。
膝盖横扫而出,正中看守人的肋部,对方当场一声闷哼,整个人扑通倒地,彻底失去还击能力。
许天星喘着气,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他转身,跪地用手指一点点摸向对方腰间,钥匙就在那,他咬紧牙关,反着手去够,费尽力气终于夹出钥匙,一点点将它转到自己背后,锁芯在他背后,角度极其别扭,但他凭着记忆和触感,一点点将钥匙对准。
咔哒。
手铐开了,冰冷的金属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天星大口吸了口气,缓缓转动着肩膀,血液重新流通,胳膊酸胀得几乎麻木。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人,语气淡得近乎残忍:“就派你一个人看着我?真是太看不起我了。”
第125章
许天星猛地回头, 目光像刀锋一样扫过四周,迅速评估眼下环境与所有可能的动线。他清楚,此刻的自己虽已脱困, 但一秒钟的迟疑,都可能将他重新推回深渊。
他俯身蹲下, 熟练地翻找那名看守人的口袋。指尖在油腻的外套内滑过,很快, 他摸到了一部手机。
冰冷、滑腻, 屏幕亮起,是锁屏界面, 他试着划开,果然弹出指纹验证提示。他毫不犹豫地抓起那人失去抵抗力的右手, 将拇指狠狠按在屏幕上。
解锁成功,“果然。”他低声呢喃, 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没白等。”迅速拨出报警电话。
信号不算稳定, 但足够拨通,“110, 请讲。”电话那头传来标准而冷静的接警声音。
许天星毫不迟疑,声音坚定、利落、透着一种紧急中的自持:“我是许天星,我被非法拘禁在一艘船上, 位置不明,但我能提供现场信息。”
他迅速报出自己身份, 同时目光始终警惕地扫着周围, 一边飞快思索接下来要说的细节。
“船体老旧,有锈蚀味,我判断目前仍停泊在港口, 不远处有作业船声,附近可能是北区货运港或者近岸渔船码头,舱内有铁桶、旧设备,空间不大,隔音强。”
他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没有一句废话,电话那头沉默一瞬,接着传来迅速的回应:“我们已收到信息,请保持通话,尝试寻找可视信标或发出信号。你是否安全?是否有攻击性人员?”
许天星低头,看了一眼昏迷在地的看守,语气毫不犹豫:“暂时安全,但不确定是否有同伙。”
许天星随即挂断报警电话,指尖飞快在屏幕上滑动,拨出了顾云来的号码,无人接听。
他心头一紧,眉峰狠狠蹙起,隐隐有种不安攀上胸口,顾云来一旦不接电话,说明他可能已经行动,甚至……已经踏进了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一秒便果断调出另一个号码,沈放。
三声响起后,电话那头接通,沈放的声音透着警觉与急促:“谁?”
“我许天星。”许天星低声回道,声音里带着喘息后的冷静和警惕,“我已经解决了守我的人,现在藏在船舱里,还没人发现我。”
那头沉默了一拍,接着传来一声压抑的呼气声,像是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沈放的声音低下去:“你在那躲好了别动,我们还有十几分钟就能赶到,保持通话,我让子墨定位你手机。”
“顾云来呢?”许天星开口,眼神锐利地看向舱门,“他在哪?”
沈放稍顿,语气微微一沉:“他去找你了。”
“他一个人?”许天星猛地直起身,语气陡然转冷。
沈放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声音一沉:“天星,绑你的人,不只是顾云来的仇人。他们……也威胁了方文恒。”
“方文恒?”许天星喃喃重复,整个人像被一桶冷水泼下。他原本微前倾的动作倏然一僵,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
“他同意付钱,换你出来。”沈放的声音缓慢而冷静,却带着一点复杂情绪,“我想,他是真的怕你出事。”
船舱里一片潮湿的寂静,连船体的晃动都在耳边无限放大。
许天星垂着眼,手机贴在耳侧,却久久没有说话,他不是震惊于那笔钱,而是从未想过,那个用权力和边界将他一层层推开的男人,会在这个节点,向命运低头。
他低声开口,语气有些涩:“我得去找顾云来,他现在很可能一个人,没人接电话……他有危险。”
许天星已经撑着舱壁起身,沈放那句后半截的话却狠狠压了过来:“我知道你能打,我知道你敢拼。”他低声道,嗓音中带着经验者的判断与兄长般的警告,“但我怕你会伤人。甚至……伤到你自己。”
许天星微微一怔,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笑意冰凉,带着某种无法掩饰的冷漠与自嘲:“你放心吧,我不会轻易伤……”
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风猛地灌了进来,潮湿刺鼻的海腥味混着未融尽的雪气,带着浓重的冷意扑面而来。他站在门槛上,眼前骤然一亮——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刹那间,许天星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收紧,整个人像被击中要害般定在原地。
灰蓝的天,浮动的海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冰冷、翻滚、死寂,仿佛藏着无数幽灵低声呢喃。
他的脑中如同被人猛然砸了一棍,耳膜嗡鸣,胸腔像被灌进一桶冰水,猛地收缩,呼吸失控。
那熟悉的湿冷、咸味、呜咽的风声,与记忆深处那个冬夜几乎无缝重合,雪夜、母亲、冰冷的水面、挣扎着呼喊的声音、刺骨的血。
一帧帧画面轰然炸裂在脑海中,把他拽回那个他最不愿回忆的瞬间。
他死死抓住门框,指节发白,额角冷汗滚落,喉咙像被水灌满,发不出声。
电话那头的沈放察觉出异样,语气倏地沉下来:“天星?你还在吗?你没事吧?”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应,几秒后,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事。”
他停顿了一下,喉咙滚动,像是下意识地试图逼回涌上的恶心与晕眩,语气依旧平静,却掩不住微微颤抖:“就是在海上……我有点……不适应。”那最后一个词几乎是咬牙吐出的。
他说得轻,却沉重得像是整个过去的重量。
电话那头沈放沉默了两秒,声音压得更低,冷静中带着极稳的安抚:“我们就在附近了,,最多十分钟就能到。”
许天星闭了闭眼,像是用尽全力将那汹涌的潮水死死压进胸腔深处。他握紧拳头,声音低哑却坚定:“我没事。该做的……我会做。”
说完,他挂断电话,一步步走过去,动作仍有些僵硬,但脚下却再没停顿,那片阴影和海水,仍在他心底翻滚。
但比起恐惧,他更不能接受顾云来独自面对危险。
港口在阴沉的天色下愈发显得压抑,灰蓝色的云层低垂在海面之上,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雨夹雪无声地落着,湿冷的风拂过积水斑驳的甲板。
顾云来跪在湿滑的甲板上,双手被粗糙的绳索反扣身后,绳结勒得手腕发麻。他脸颊左侧有一道擦伤,从太阳穴延伸到嘴角,嘴唇破了个小口,血丝顺着唇角缓缓渗出。右侧肋骨深处传来一阵阵如电流般的尖锐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剜着骨头,但他的眉头却纹丝不动,仿佛这疼痛与他无关。
他一寸寸掠过身旁那几个看守他的人,眼神冷静得近乎漠然,不是□□出身,也不是专业人士,他很快得出了判断。
这些人下手虽然狠,却毫无章法可言,拳头挥舞得像是在发泄私愤,踢腿也不知轻重分寸,照着他身上毫无目的地乱砸一通,不分要害,只图一时快意。那不是训练有素的酷刑,更像是一群情绪失控的门外汉在硬撑门面。
甚至其中一个年轻的,刚才打到一半时还差点扭了手腕,疼得龇牙咧嘴,动作瞬间变了形,连后续的几拳都软绵绵的没了力道。
“业余”,顾云来在心中默默吐出这个词,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
可就是这样的“业余选手”,却足够制造真实的疼痛,他腹部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胃里翻腾着灼热的酸气,如岩浆般在五脏六腑间肆意流淌。
他知道这些人的拳头既不准也不稳,但每一记重击却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他的血肉之躯上,砸得骨头生疼,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仿佛内脏都要被震散了架。
打他的人早已退到了一旁,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的男人。
顾云来微微偏头,舌尖轻抵过唇角的伤口,咸涩的血味在口腔里蔓延。他缓缓抬起眼,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凝视着那个人,声音因为喉咙的干涩而带着沙哑,却异常平稳:“你不是来勒索的,对吧。”
那人没有应声。
顾云来继续以一种近乎闲聊的语调说道:“你这帮人手下虽然下手够狠,但不够毒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真正的亡命徒,不会在这种时候还顾忌分寸。”
那人终于转动了脖颈,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轮廓分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顾云来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顾云来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他说得慢条斯理,又像是早就洞察一切:“你这种人,不是来立威的,也不是主事的。你是来传话的,或者……”
他微微顿了顿,眼神忽地凌厉了一瞬,“替人,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对方没有回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缓缓迈前一步,皮鞋踏入积水,溅起细微水花,然后他缓缓蹲下,视线与顾云来平齐,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清彼此鼻息。
他语调不急不缓,仿佛兴致初起的猎人:“你猜得很快,也很准。但你还没猜出,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顾云来盯着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忽然轻笑,笑声带着一点刻意的松弛,也藏着一丝挑衅:“你很恨他,对吧?”
那人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尽管很快恢复了镇定,眼神却下意识地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你在说什么?”他语气带着一点勉强的防备。
“许天星,我还真想知道,我老婆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不惜大动干戈,把我们全绑上这艘破船。”
顾云来静静看着他,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缝隙,忽而低声开口:“那你是不是也恨方映辰?她才是把那张多米诺骨牌推倒的手。”
对方终于有了情绪起伏,冷哼一声,像是恼羞:“要不是你们家那个多事的去找她……”话音未落,他就意识到失言,猛地收声。
而顾云来的眼神,已彻底冷了下去。
自从接到方文恒那通出乎意料的电话,他心里就埋下一个念头:这起绑架,不像是单纯的仇杀,更像是精心挑动的局。
他一直在等,一个能让那条线浮出水面的破绽,而现在,他终于抓住了。
能知道“顾云峥曾去找方映辰”的,不多,这个消息被藏得极紧,除了他和顾云峥,还有一个人。
顾云来眸色一点点沉下去,唇角那抹淡笑慢慢收拢,“……原来如此啊。”
他靠回身后的铁皮舱壁,低低吐出一口气,像在笑,又像在叹。声音不高,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们以为是在替自己出气,其实不过是给人当狗使唤。”
那人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不甘,似是被戳中要害,却又无从反驳。
而顾云来忽然抬起头,那一瞬间,仿佛从冰冷的静默中抽身而出,一点点挺直脊背。
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雨雪,嘴角带血,却像有一道骨子里的傲气,从他骨缝里一点点撑起,逼得空气都凉了几分。
他缓慢地站起来,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语气恢复了他在董事会上惯有的那种风度与从容,像风暴即将来临:“叫顾云庭滚出来见我!”
第126章
那人脸色隐约变了几分, 却仍强撑着镇定,冷声回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云来半眯着眼,眉眼间却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诮, 却寒意逼人:“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演?你是真觉得自己聪明?”
他缓缓俯下身, 视线一寸寸压迫过去:“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但前提是, 让顾云庭, 亲自来见我。”
对方的瞳孔轻微一缩,那一瞬的破绽藏得不算深, 却足够敏锐的人捕捉。
他咬牙,强装不屑:“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顾云来轻轻一笑, “你是傻逼吗?”
顾云来盯着他:“你以为他把你当人?你是他手里一把刀,能用就用, 出事了就扔。他连我这种血亲都能绑来,换取他要的利益, 你觉得你算什么?”
那人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再开口, 眼神中的冷意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撕开了缝隙。
顾云来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你是不是以为,他许了你什么条件, 你就能全身而退?醒醒吧。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尤其是你们。”
对方僵立着, 眼神一动不动, 却再也说不出半句像样的反驳,冷汗悄然从他鬓角滑下,滴落在锈蚀的铁板上, 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声。
“咚——”船舱尽头,一阵沉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踩在潮湿的铁板上,每一步都沉得像锤子砸在心口。
顾云庭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风衣,领口一丝不乱,眉眼看上去温文尔雅,唇边甚至带着一点点浅淡的微笑。
“你怎么会有空,亲自来这种地方?”顾云来语气平静,唇角却微扬出一抹近乎冷意的讽刺,“不怕脏了你鞋?”
顾云庭笑意未减,淡淡地道:“家事嘛,总得有人收拾残局。”
他走近两步,目光从容地掠过顾云来的狼狈:被反绑的手腕,湿透的外套,嘴角未干的血,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点无奈:“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从西装内袋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细心的帮顾云来擦着他嘴角的血迹。
“你总是不肯安分呐,哥。”他说,语气平静得近乎慈父,“我们是亲人,真走到这一步,何必呢?”
“亲人?”顾云来冷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从你动许天星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再没有‘亲人’这两个字了。”
顾云庭眼中终于浮现一抹冷色,笑意淡了几分,却仍竭力保持克制:“我给了你足够多的机会。”
“你给的是什么?”顾云来猛地直起身子,手腕被反拷在身后,但那动作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陷阱、监控、债务、收购,还是你那些蠢得要命的狗?”
顾云庭终于抬起头,盯着顾云来那双灼灼的眼,忽然缓声道:“你知道吗哥。”他轻轻开口,语气几乎温柔,“我小时候……真的很崇拜你。”
顾云来怔住了一瞬,随即冷笑蔓延,“是啊,”他喃喃开口,嗓音带着森冷的刺意,“所以你长大以后,想方设法把你崇拜的人弄死,然后告诉自己,你赢了。”
顾云庭自顾自地笑了,低低地,一开始像在回忆,笑声止住,他抬起头,眼神阴郁,语调却猛地拔高:“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夸你。”
他像是终于压不住积年的愤怒,眼中燃起几乎偏执的火光:“可我呢?我才是顾家堂堂正正的继承人!”
他猛地抬手指向顾云来,指尖几乎要戳穿对方的脸:“而你呢?你甚至不该姓顾!你妈早就嫁出去了,你一个高调张扬的同性恋,凭什么?”
他嗓音颤抖,面部因情绪过度而扭曲:“凭什么所有人都看着你?连你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他们都抢着塞到你手里?你不屑的荣誉、你不要的位置,全部都留给我收拾残羹冷炙!”
他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活得那么肆意张扬,却没有人敢说你不是;而我,拼命扮演好儿子、好继承人、好顾家的未来——到头来,还是你顾云来的替代品!”
顾云来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动,眼中却浮出一种冷漠的悲悯。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场控诉,只是懒得回应。
直到顾云庭气息渐乱,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水:“你姐姐还没死呢,大清都亡国一百多年了,哪有那么多应该?”
顾云庭神色一滞,随即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还是这么不怕死,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说什么笑话?”
顾云来轻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冷得像锋刃,“你真的很可怜,顾云庭。”他缓缓起身,手腕依旧被反绑,整个人锋芒逼人:“你以为你踩在我头上了,其实,你连和我并肩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顾云庭眼角狠狠一抽,脚步下意识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死死咬紧牙关,呼吸急促。
顾云来却不急不缓地继续,语气中充满了戏谑与挑衅:“你不是才回港大没多久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是被人嘲笑了?”
顾云庭的神情愣了一下,眼底涌上无法抑制的火焰,但他强行压下,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你很了解我,顾云来。你以为你说什么我会在乎?”
顾云来轻轻一笑,眼神透着冷冽的嘲讽:“你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里,不是吗?你看着我做你永远做不到的事,心里满是恨意、满是不甘。你以为把我弄到这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他每一个字都压得沉重,如同钉子砸在顾云庭的心口,让他忍不住抽了口气。顾云庭眼中的冷意瞬间加深,拳头微微握紧,脸上的伪装开始裂开。
“你说得很对,”顾云庭的声音低沉,愈发冰冷,“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所有人都把你捧在手心里。”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敢去面对你?不敢看你成为顾家的宠儿、顾父的唯一儿子,为什么我得一直在暗处看着你得到所有。”
顾云来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中的寒意愈发浓重:“所以,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比我更强、比我更有价值,对吗?”
顾云庭猛地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尖锐:“你不懂,云来。我不需要证明给你看。你从来就不明白,我从小到大,得不到的永远是你手中轻松抓住的东西。那份荣耀,那份认同,那个从小在你面前黯淡的影子,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顾云来站直身子,目光直视着顾云庭,仿佛看透了一切:“你所谓的需要,不过是你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你恨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他声音低沉却极为有力:“你无法超越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内心。”
顾云庭的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但随即被愤怒替代,他低声咆哮:“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怎么敢对我说这些话!”
顾云来在沉默中突然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语气中带着彻底的讥诮:“你看,你就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真是越来越像个□□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跟谁学的,之前好歹还是在商场上打拼,现在搞这些低级手段,你是□□片看多了?”
顾云庭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股久压不发的愤怒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他低声咆哮:“你知道什么?”
顾云来冷眼看着他,声音却依旧带着那份无所谓的轻松:“你不过是想用肮脏的手段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你以为你夺了权,就能成为顾家真正的掌舵人?你甚至不知道,这艘船上,现在可能已经不止我们两个。”
顾云来的眼神骤然锐利,带着一种比愤怒更冷的克制:“你看,疯子总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但往往是第一个被反噬的人。”
“你这么想见他?”他的声音变得轻柔,“那你就等着吧。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临死前了。”
他说着,缓缓走近,俯下身,靠得极近,眼里满是恶意与快意:“放心,我不会杀你。”
他语气温吞得像在讲述一个童话,却每个字都像毒刺:“你是我敬爱的哥哥,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顾云庭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刃,狠狠切割着空气。顾云来依然坐在那里,身形笔直,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我要你活着,带着愧疚和悔恨,一天一天熬下去。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最爱的人,为你中刀、为你挡枪、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
顾云庭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充满了恶意与快感,仿佛在享受这场属于他自己的悲剧上演。
“等你老了,眼神模糊、夜里失眠,脑子里只剩下他临死前的样子。”
顾云庭的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容,他的手指捏着顾云来的下巴,动作极其轻佻,却又充满挑衅,像是完全掌控了局面:“一辈子愧疚,顾云来。你爱他,对吧?”
顾云来猛地一甩头,甩开了那只轻蔑的手,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脸上不再有一丝沉重,反而笑得前仰后合,眼中闪烁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戏谑。
“你可太小看他了。”顾云来的话语低沉而冷静,却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轻松,“你现在这样对我,说不定待会他来了,把你拧下来。”
顾云庭眼中浮现出几分难堪,强撑着笑了一声:“你说完了没?”
“没。”顾云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痛:“你以为你能通过这些手段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的代价是什么?你真以为你能控制局面吗?真以为你能逃避那些你亲手制造的后果吗?”
顾云庭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但他仍不敢直接回应,只是死死盯着顾云来,似乎想从对方的眼中找到某种脆弱。
那一瞬间,顾云庭猛地抬手,仿佛要冲上去,却在门外传来一阵异响的同时,僵住了动作。
“什么声音?!”
顾云来的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声音平静却充满挑衅:“你猜,是警察——还是许天星?”
第127章
舱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骤然的撞击声在昏暗的船舱里炸响,空气瞬间凝固。
几个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门口那道人影已经冲了进来, 动作迅捷如电,是许天星。
他的目光冷冽,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展开攻击, 那几个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 便被他反手一击摔倒在地。另一个试图拔刀的人,只见他横扫一脚, 刀刃碰撞金属栏杆,发出刺耳的响声, 立刻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几分钟,场面彻底逆转。
顾云庭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腰间抽出手枪,手指微微颤抖, 将枪口紧紧对准顾云来太阳穴,低吼:“别动!你再往前一步, 我就杀了他!”
许天星只得停下了脚步,目光冷静,全身肌肉紧绷, 准备应变。
顾云来却显得冷静至极,嘴角带血, 讽刺地笑了笑:“哟, 云庭,没想到你连枪都弄到手了,真是长本事了。”
顾云庭紧握着枪, 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焦虑,他拖着顾云来往后走,每一步都显得急促且不安。
顾云来身形高大,每次被他硬生生地往后拉时,顾云庭的动作就显得更加吃力,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
“别想跑!”顾云庭低吼着,声音沙哑,那张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恐惧,他的手几乎是死死抓住顾云来的衣领,艰难地拖拽着他向舱门口挪动。
顾云来被拷得双手在背后,他的脚步拖沓而沉重,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即将面对的困境。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倒是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冷静,眼神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轻蔑与嘲讽。
许天星步伐紧跟,目光始终锁定在顾云庭和顾云来身上,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每一步,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便更加沉重。
忽然,顾云来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别怕,许天星。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了。”
他的语气轻松、戏谑,仿佛只是随意的一句调侃,而这样的态度却让许天星的心里一紧。顾云来随口的冷笑,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心底那一丝不安。
许天星听着,目光未曾离开顾云来的身影。他的心跳加速,手紧紧握拳,几次试图靠近顾云庭,想要夺下那把枪,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顾云庭一路小心谨慎,手指死死扣住扳机的紧张感,顾云来被拖着倒退,一步步走向舱门的方向,他的身影在昏暗的船舱中拉得长长的。
顾云庭的眼神越来越狂乱,仿佛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在体内翻腾,暴风雨般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一边拖着顾云来,一边回头警惕地看向许天星。
“站着别动。”顾云庭的声音有些颤抖,急促的呼吸让他显得格外狼狈。
顾云来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云庭,你这么急,是不是在怕了?”他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但眼中却不带一丝害怕。
许天星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你别激他,云庭现在已经失控了。”
顾云来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冷电划过,带着些许诧异:“你说得对,可这就是他的问题。”
顾云庭迈步出了舱门,对着许天星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别轻举妄动,你的手不一定有我的枪快。”
顾云来却仿佛没受到任何威胁,他侧过头,看向许天星,那眼神依旧沉稳而带着一丝戏谑:“这不是洛杉矶街头,天星,我跟他走,我答应了我舅舅,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许天星站在原地,眼神死死锁定着顾云来,嘴唇微微颤动,声音低哑却坚定:“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警笛声,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和灯光闪烁的亮光,警察终于赶到了。
沈放站在队伍前方,迅速指挥着队员们布阵,紧接着,他大声吼道:“顾云庭,放下武器,放人,不要轻举妄动!”
顾云庭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枪口依旧死死指向顾云来:“你报警了?”
顾云来轻轻一笑,那笑容带着一抹无所谓的挑衅“多新鲜,早在你们逼我上车的时候,警察就已经知道了。”
顾云庭愣了愣,脑海中突然闪过他和林星澈打电话的那个瞬间,声音几乎是咬牙吐出来的:“你那时候是在给警察报信?”
顾云来轻描淡写地抬起眼,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不然呢?坐以待毙,等着被你耍?”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却让顾云庭的怒火更加暴涨。
顾云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枪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狂躁。
“你……”顾云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显然是想质问,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顾云来的冷静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沈放见状,抓住机会再次加大语气,声音低沉却坚定:“顾云庭,冷静点,事情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放下武器,我们可以谈!”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顾云庭,语气尽量平和,想要缓解紧张的局面。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劝解道:“你出身富贵,不要这样极端,你才20出头,未来有的是好日子,眼前的这一切,不值得你做出这么激烈的选择。”
“你说得轻松。”顾云庭低声咆哮,脸上满是挣扎的痛苦,“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手?你们永远不会懂,我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即将溢出的情绪,嘴角扬起一抹愤怒的冷笑:“放我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你们放了我,我答应你,可以后面放了顾云来。”
沈放依旧冷静地注视着他,眉头微微皱起,手下的警员们也都悄悄把枪口指向顾云庭。周围的空气愈发紧张,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爆发。
顾云庭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且决绝,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恐惧与愤怒,低声喝道:“让开!”
他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冷冽,随即,他猛地一拉顾云来,将他推向快艇,顾云来没有反抗,就算跌倒在快艇上,也依旧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顾云庭一边将顾云来牢牢控制在自己身后,一边快速启动快艇,随着快艇发动,剧烈的浪花四溅,船身急速驶向远方。
许天星的目光在那艘快艇上停留了一秒钟,几乎能感觉到顾云庭和顾云来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尖几乎要刺破皮肤。“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跑了。”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急切。
沈放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许天星。顾云庭的情况已经不稳定,再冲动下去,你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许天星低头咬了咬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急躁,沈放说得对,眼下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
沈放一挥手,跳上了另一艘快艇,许天星几乎是下意识地迈步跟上,在沈放还未完全起步之前,他快速跃上了那艘紧随其后的快艇,几乎与沈放一起跳上去。
沈放刚想说什么,却被许天星截住了。
“我不会做傻事的。”许天星的声音低沉而坚决,“让我们跟着你们吧,沈队,我必须去。”
沈放的眼神闪了闪,,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队员们加速。
警方的快艇紧紧跟在顾云庭后面,疾风呼啸,海面上掀起阵阵浪花,仿佛整个夜晚都被那股急速的推进力所撕裂。
顾云庭死死握着方向盘,眼神里充满了疯狂与决绝,他的快艇如离弦之箭般疾驰,几乎将黑夜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引擎的轰鸣声和风的呼啸交织成一曲紧迫的旋律,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为这一刻而燃烧。逃离的本能让他没有回头的余地,无法再分心去担忧身后的追击。
只要逃出去,就能暂时摆脱这一切,不再被束缚。他的手指几乎钳住了方向盘,恍若生死攸关。
许天星紧紧盯着那艘逐渐远去的快艇,心跳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的视线与顾云庭的背影紧紧相连,然而每前进一步,他内心的焦虑便越加沉重。他知道,这不只是追逐一艘快艇,更是在与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作斗争。
海面上的黑暗越发浓重,天色渐晚,周围一片漆黑,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吞噬,除了那道在夜色中疾驰的光影。
心跳如鼓,耳边的风声像是被这股紧张的气氛吞噬,所有的声音都在渐渐消失,只剩下加速的快艇引擎声,几乎把他的思绪拉扯得零散。
每一秒钟,空气都像是更加压抑,迫使他的脑袋陷入那无尽的焦虑与紧张之中。
他咬紧牙关,努力驱散脑海中的阴霾,尽管意识深处的PTSD开始蠢蠢欲动,令人窒息的恐惧感袭来,他依旧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让那个人,就这样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没过多久,顾云庭的快艇突然慢了下来,那股失去动力的感觉像是突如其来的梦魇,顾云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片被夜色吞噬的海面,警方的快艇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剧烈加速。
“怎么回事?”顾云庭低声咆哮,快艇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响声,无法再维持原本的速度,甚至开始漂移,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试图调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加速。
就在这时,沈放的声音后面扩音器传来,冷静且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得意:“顾云庭,你应该知道,逃跑的路线早已被我们预测。你以为,靠这一点速度就能摆脱追捕?”
顾云庭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他猛地一拍方向盘,警方早已悄无声息地对他的快艇做了手脚,引擎已经被巧妙地干预,速度慢了下来,而这一切,顾云庭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
黑色的枪口紧贴在顾云来的太阳穴上,随着每一步的后退,船身的晃动让顾云庭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像是扭曲的面具。
他的眼睛血红,唇角挂着一丝癫狂的笑意,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忽视的疯狂:“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津港的旧码头。”
他把顾云来逼到护栏边,将他强行按向甲板的边缘,顾云庭冷笑着,:“你想想看,现在是冬天,还是晚上,这水够冷了吧?你掉下去之后,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一片,水下漩涡像是魔鬼张着嘴,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风扑面而来,海上的寒气混合着咸腥的海味,带着刺骨的冷意扑进鼻腔。
顾云来的衣摆被风掀起,身子却纹丝不动,仿佛对周围的紧张气氛毫不在意。他仰头看向顾云庭,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讥诮:“所以你现在是想给我做个水葬仪’?真够讲究的。”
顾云庭的眼神骤然变得暴躁,猛地低吼:“闭嘴!”他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许天星,死哪个都可以!”
顾云庭猛地抬头,眼神愈加疯狂,冷冷扫过不远处被警方围住的快艇,目光如利刃般锁定了许天星。
许天星站在那里,身子绷得极直,警用防弹衣下,是破烂的白大褂,警察们围成一圈,顾云庭的笑意更深,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愤怒,“看见了吗?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阻止我,你我要让你感受到的,就是这种绝望。”
湿冷的风肆意扑打在许天星脸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黑色的海水,风声、浪声,夜晚的压迫感,混合成一股无形的重压,仿佛在他耳边回荡,每一次回忆起那场梦魇,内心就会被深深地撕裂。
“你怕?”顾云庭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冰冷而带着病态的满足感。“你不是最擅长救人吗?那你倒是来救一个试试啊?你不是连死人都能拉回来?来啊!”他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盯着许天星,眼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许天星咬紧牙关,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他看着顾云来,却没有一言。
顾云来却忽然轻轻一笑,缓缓回过头,看着顾云庭,语气轻松却充满讥讽:“你真是疯了。但疯得不够聪明。”
“什么?”顾云庭的顾云庭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的怒火如同烈焰般窜起,整个人都被愤怒包围:“闭嘴!”他怒吼出声,声音中充满了失控的情绪。
“你真的以为,你能控制一切?”顾云来冷静地盯着顾云庭,声音依旧清冷。
顾云庭怒吼着,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冲向顾云来,挥手猛推他,顾云来没有防备,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狠狠推向船舷边缘。
“顾云来!”许天星突然失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无法控制的恐慌和愤怒。
“扑通——”顾云来的身体被重力拉扯着坠入深海,巨大的水花在黑夜里炸开,转瞬又被潮水吞没。
第128章
许天星的心跳骤然停滞,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成冰,耳畔的世界瞬间剥离,海风的呼啸、远处的警笛、甲板上慌乱的脚步声, 一切都被那记沉重的落水声吞噬,只剩下记忆深处那些破碎的回响, 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个雪夜,母亲苍白如纸的面容, 河水中漂浮的身影,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些被他拼命掩埋的画面, 此刻像被撕开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在夜色中。
他瘫软在甲板边缘,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瞳孔放大, 凝视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见。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凝结,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但他却动弹不得,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原地。
许天星猛地倒吸一口气, 喉咙深处涌上一阵腥甜的血腥味,声带像被人掐住般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那个懦弱的自己,明明看见了一切, 却被恐惧钉在岸边,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 连靠近一步都做不到。
此刻的他,依然如此。
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心脏传来一阵阵绞痛, 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骨髓中穿刺,他的手指死死扣住栏杆。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撞击声,一下接一下,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他不敢跳下去。
那是深不见底的夜海,比任何河流都更加冰冷、更加黑暗、更加绝望。一旦坠入其中,那些被他用尽全力压制的梦魇就会毫不留情地冲破堤坝,将他彻底拖入深渊,再无翻身的可能。
但顾云来,还在那黑暗的水中挣扎。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顾云来,他双手被绑着,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助地扑腾,四肢在黑暗中胡乱挥舞却抓不到任何支撑,海水灌入口鼻,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逐渐模糊,生命如沙漏中的细沙般一点一点流逝……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胸腔深处涌起。
"操!!"他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嘶吼,内心深处的野兽终于挣脱了理智的枷锁,在血管中咆哮奔腾。
不能再想,不能再等,他迅速脱了防弹衣,脚步踉跄地冲向栏杆,心脏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喉咙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然后,不再犹豫,纵身跃下。
"——许天星!!"身后传来沈放撕心裂肺喊声,声音在夜风中支离破碎。
但他已经坠入了那片黑暗的海洋,连同他所有的恐惧、勇气,还有那颗为了另一个人而跳动的心。
夜晚的海水,冷得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诅咒。
全身被冰水吞噬的那一瞬间,许天星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刺骨的寒意不仅仅是温度的侵袭,更像是死亡本身在舔舐他的肌肤。
每一滴海水都携带着那个雪夜的记忆,他的身体瞬间进入了战或逃的极端状态,肌肉痉挛性地收缩,仿佛要将骨头挤碎,心脏在胸腔中狂跳得像要撕裂血管。
PTSD如同被撕开的伤口,所有被强行压制的梦魇一齐涌出,那些夜晚被惊醒的冷汗,那些无法靠近任何水源的恐慌,那些一闭眼就看见的溺水画面。
他拼命睁开眼睛,但眼前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吞噬着他仅有的理智,对他来说,这不是普通的黑暗,这是死亡的颜色,是绝望的质地,是他童年阴影的具象化。
海水压迫着他的眼球,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和深渊对视,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的身体,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占有。
海水灌入口鼻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乎崩溃,咸腥的味道混合着恐惧的胆汁,让他想要呕吐,但又吐不出来。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快离开这里”,肌肉记忆比理智更强烈,浮上去,呼吸,远离这个地狱!
他想象着自己会像母亲一样沉入水底,眼睛睁着却再也看不见光明,口中灌满海水却再也喊不出声音,死亡就在他的正下方等待着,张开巨大的嘴,准备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但就在他即将被恐惧吞噬的临界点,脑海中闪现的确实顾云来的笑容。
那个男人总是那样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暖,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带任何条件的接纳。
“他还在水里。”这个念头如雷电般击中他的大脑。
顾云来此刻或许正在经历着和他相同的恐惧,正在黑暗中挣扎,正在一点点失去希望,许天星咬紧牙关,牙齿几乎要咬碎。
他开始和自己的恐惧对话,“是的,我害怕,”他在心中对那个颤抖的自己说,“我害怕得要死。但恐惧不能阻止我。它可以存在,但不能主宰我。”
他开始重新审视这片海水,是的,它很冷,很黑,很像那个夜晚的河流,但它不是河流,他也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的手更有力了,他的身体更强壮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必须拯救的人。
每一次心跳的恐慌,他都用顾云来的记忆来抵抗,每一次想要逃离的冲动,他都提醒自己那个人正在等待救援。
他调动全身的力量,手臂在冰冷的海水中奋力划动,每一次摆动都是对过去阴影的反抗。海水冷得刺骨,但他的内心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那是爱情点燃的勇气,是责任催生的力量。
“顾云来……”这个名字成为他在绝望中唯一的灯塔,“你不能死,”他在心中咆哮,这声音比恐惧更加响亮,“你要是死了,我的勇气就白费了,我好不容易才学会不逃避,你不能在这时候离开我……”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一块在水中轻柔摆动的布料,是衣服。
他猛地扑上去,紧接着摸到了一条冰冷僵硬的手臂,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要从胸腔中炸裂而出,血液在血管中沸腾。
是顾云来!
顾云来的身体正在无声地下沉,眼睛半闭着,生命的气息若有若无。
“你给我醒过来……”许天星紧紧扣住他的身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沉重的躯体往上拉,一边拼命踢动双腿保持浮力,一边用手臂托举着顾云来,试图将他推向那遥远的海面。
“醒过来!!”他的声音在水中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夹杂着绝望和愤怒,“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你不是疯吗?!疯一个给我看看啊!!”
海水不断涌入他的口鼻,咸腥的味道混合着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但他依然像疯了一样在水中狂喊。
他用一只手托着顾云来的脖子,另一只手环抱着他的腰,拼命向上挣扎。
每一次向上的游动都消耗着他仅存的体力,但他不敢停下,不敢松手,仿佛一松开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在黑暗中。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怕了。
不怕那如针扎般的海水,不怕死亡般的黑暗,不怕那些曾经支配他一生的梦魇,他唯一害怕的,是失去怀中这个人。
失去这个让他学会什么是温暖,什么是被需要,什么是爱的人。
水面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光束切破了黑暗,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快,找到他们了,在一起!”头顶传来警察焦急的呼喊声,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生的希望。
强大的拉力将他和怀中的人一起向上提升,但他下意识地反手死死抱紧顾云来,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如同抱着自己的生命本身。
“快,救他!”他嘶哑地喊着,“他还活着!你们小心点,小心点!”他语无伦次,声音剧烈颤抖着,但依然用着急迫得近乎疯狂的力道,将顾云来牢牢护在怀里,生怕警察的任何一个动作会伤害到这个脆弱的生命。
顾云来的身体被迅速拖拽上甲板,海水从他湿透的衣服上滴落,在甲板上汇成一片片暗色的水渍。警察们手忙脚乱地将他平放在甲板上,有人在大声呼喊:“医生呢!快叫医生!”
“医生的船呢,到了吗?”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急迫和恐慌。
许天星踉跄着从救生设备中挣脱出来,海水还在从他的头发和衣服上不断滴落,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当他听到那声急切的呼喊时,某种职业本能瞬间被激活。
“我就是医生!”他嘶哑着嗓子大声回应,声音因为海水的侵蚀而变得破碎,但依然清晰地传达着他的身份,“让开!东华医院急诊室许天星!”
他冲向人群,警察们听到这话立刻给他让出一条路,许天星的眼神死死锁定在那个躺在甲板上的身影上,顾云来安静地躺着,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嘴唇呈现出死亡般的青紫色,整个人如同一尊苍白的雕像。
“快!给他呼吸的空间!”许天星跪倒在顾云来身边,膝盖重重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职业训练让他的身体自动做出反应,即使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情况下,他的医疗技能依然精准无误。双手迅速叠放在顾云来的胸前,手掌根部准确定位在胸骨下半部,开始进行标准的心肺复苏。
尽管他的手因为恐惧、寒冷和刚刚的溺水经历而剧烈颤抖,但每一次按压的深度、频率和节奏都严格按照医疗标准执行
他一边按压一边默数着节拍,口中轻声念着:“1、2、3、4、5……”每一个数字都带着专业的精确性,汗水和海水混合着从他的额头滴落,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偏差。
无论内心多么恐惧绝望,当生命悬于一线时,专业技能会自动接管身体,成为拯救生命的最后希望。
“云来!醒过来!”他一边按压一边在心里呐喊,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你不能死,你不能……你还没有看到我变好的样子……”
周围的警察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状态明显不稳定的医生,有些迟疑地交换着眼神。
“医生,你……”一个警察试探性地开口。
许天星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我能救他!我……我是医生,我能救所有人,我也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他低头继续按压,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了过去那些成功的手术,那些从死亡线上拉回的生命,那些感激涕零的家属,但此刻,面对最重要的这个人,他的医术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医者不自医,这句话此刻显得如此讽刺而残酷。当救治的对象是自己最爱的人时,所有的专业素养都会在情感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第129章
随着按压的节奏, 他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落下,一滴滴砸在顾云来苍白的面颊上,在月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光芒。
那一刻, 所有的理智和专业素养都在情感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医生, 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爱人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专业的救护团队终于赶到了现场。
“许医生, 我们来接手!”领头的急救医生大声喊道,同时迅速评估着现场情况。
许天星听到声音,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彻底失去顾云来。他抬起头, 眼中满含泪水,声音嘶哑地说:“我一直在做心肺复苏, 但是……”
“您做得很好,现在请让我们接手。”急救医生温和但坚定地说着。
“你醒来啊!”许天星的声音哽咽, 痛苦和无助让每个字都从喉咙深处挤出,仿佛他能喊出最后一丝希望, “你不是说我救了别人,就不会死吗?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然而,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
顾云来依旧安静地躺着,眼睛紧闭, 整个人看起来死寂而冷漠, 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的喧嚣永远隔绝。
海风吹过他湿润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沉睡在永恒梦境中的王子,宁静而冷漠, 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许天星颤抖的手指指向顾云来的胸口,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自己的绝望吞噬:“你看,你看,他的心跳还有……他还有呼吸……你们不能放弃!你们不能……
许天星一步步后退,最后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双手颤抖地捂住脸,泪水和海水的混合物浸湿了他的脸。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坍塌,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
“我答应过他……我答应过他……”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我说过会保护他,会让他快乐……可我……可我……”
他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像失去骨头的布偶一样无力地瘫坐在甲板上,脸上满是泪水,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已经从他体内抽离。
“他……他不会死的……对吗?”他低声问着,声音轻得如同蚊蚋,更像是在向上天祈求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没有人回答。只有海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咸腥的味道和死亡的寒意,冰冷无情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渴望。
几秒钟的静默后,许天星的身体猛地一软,像是所有支撑他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被抽空。他用手撑着甲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一点点失去焦距。
忽然,一声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涌出,他整个人在原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最开始,只有喉咙深处挤出的哽咽声,轻得如同夜里的水滴声,但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所有压抑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
他跪倒在地,手指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如同要将心脏一起撕碎。一声痛苦的呜咽从他胸腔深处涌出,那是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声音破碎得如同玻璃渣子,满是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是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从他被撕裂的嗓子里挤出。
“他没做错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却依然不肯停下。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呐喊,是他对这个残酷世界的质问。
他哭得没有眼泪了,只是干涸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噬玻璃碎片。身体失控地颤抖着,胸膛如同被人用刀一寸寸切割,压抑得连最基本的呼吸都成了奢侈。
从警察冲上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咬牙强撑,从跳入冰冷的海水到被拖上甲板,他用尽全力扮演着一个坚强的男人,一个可靠的医生,一个不会倒下的英雄。
可现在,面对可能失去顾云来的现实,他终于什么都装不下去了。
那一刻,许天星就像终于坍塌的堤坝,所有的恐惧、所有深埋心底的愧疚、所有疯狂而绝望的爱意,全都从崩裂的缝隙里决堤而出,汹涌得无法阻挡。
他整个人跪在冰冷的甲板上,指节死死扣着甲板的缝隙,如同要将自己也钉在这个绝望的瞬间,不许自己逃避,不许自己崩溃。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片见证了他勇气与绝望的海面上,许天星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让最真实、最脆弱、最痛苦的自己暴露在冷酷的现实面前。
“他动了!”有人惊呼,声音在夜空中撕裂了绝望的帷幕。
紧接着,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咳嗽从顾云来喉咙深处传出,伴随着海水从他口中涌出,所有人都震惊地转向担架,许天星更是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那个刚才还如死尸般寂静的身影。
顾云来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在月光下逐渐聚焦,他浑身冰冷,嘴唇依然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和死神抗争,像是刚刚从地狱深渊被硬生生拽回人间。
他的目光游移着,直到看见了许天星。
那个此刻跪坐在甲板上、满脸泪水的男人,眼睛红得像是被撕裂过的血线,一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沾满了海水和血迹,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却依然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象。
顾云来嘴角艰难地动了动,明明气息还极不稳定,胸腔里仿佛装满了海水,但他偏偏硬撑着所有力气,挤出一个虚弱却真挚的笑容。
“……许天星,别哭,你老公还没死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碎的乐器,却极轻极缓,带着死里逃生后的虚弱,却满含着最深沉的柔情。
“我就知道……是你救了我。”
许天星怔住了,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盯着他,眼中混合着不敢置信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恐惧,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顾云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手颤巍巍地向许天星伸去,他的手指冰冷如霜,但依然用尽所有力气抓住许天星的手,指尖紧扣着,像是怕他再一次从眼前消失,怕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会重新变成遥不可及的梦境。
“你不是最怕海水吗?”他闭了闭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然后低声笑了一下,声音微弱却带着某种笃定,“但你还是跳下来了……你爱我,对吧。”
许天星依然没有言语回应。
他只是哽咽着,拼命握紧那只失而复得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绝望、愧疚和深情都通过这个接触传递过去,又仿佛只有这样紧握着,才能确认这不是梦境,才能抓住这个差点永远失去的一切。
眼泪一滴滴滑落,砸在顾云来苍白的手背上,砸在那条重新被牵起的命运红线上,每一滴都承载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爱意。
许天星闭上眼,声音颤抖得如同秋叶在风中摇摆,低声呢喃:“我爱你。”这几个字,却包含了他一生的勇气和这个夜晚所有的真相。
顾云来听到这句话,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但嘴角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哪怕下一秒他可能又会陷入昏迷,但这一刻,他是真的安心了。
顾云来再次醒来时,病房里笼罩着清晨的宁静。
天色还没完全亮透,窗外是微冷的灰蓝色天光,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混合着海水留下的淡淡咸腥,提醒着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梦境。
他的头还有些昏沉,胸口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肺部在抗议,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但当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第一个念头就是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艰难地转过头时,看到了旁边那张病床上蜷缩着的身影,许天星睡得很浅,眉头紧锁着。
哪怕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到了极限,神经却仿佛始终无法放松,仿佛只要一松懈,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顾云来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中带着温暖,疼痛中夹杂着感动。
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体,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着疼痛。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许天星。
顾云来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柔情和心疼涌上心头,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挤进那张本就不大的床。
他从背后贴近许天星,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他身后,像是想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对方心中残留的寒意。
他伸出手臂,从背后轻柔地环住许天星的腰,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颈侧,呼吸缓慢而克制,每一次吐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珍惜。
许天星在迷糊中皱了皱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本能地寻找温暖的怀抱,当他的后背贴上那个熟悉的胸膛时,整个人猛地僵硬了一下。
他骤然睁开眼睛,瞳孔中还残留着刚从噩梦中惊醒的迷茫和恐慌,但当那道熟悉的气息将他包围时,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顾云来?”他的嗓音哑得像是被风霜摧残过的枯枝,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顾云来在他耳边轻轻应了一声:“嗯,睡吧。”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带着活着的真实感。
许天星愣了好长一会儿,仿佛还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然后他终于伸出手臂反身抱住顾云来,动作既小心又用力,既温柔又绝望,像是怕稍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这个失而复得的人。
他闭上眼睛,将额头贴着顾云来的额头,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声音低得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呢喃:“你别再死了……求你别再死了……”
顾云来轻柔地笑了一下,嘴角抵在他的鬓角,声音中带着温暖的承诺:“你都跳进海里救我了,我怎么舍得再离开你呢……我还没活够呢”
许天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颤抖的指尖一遍遍地抚摸着他背上的每一寸肌肤,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和真实的存在,仿佛要用触觉来确认这个人真的还活着,真的还在自己怀里。
病房里重新归于宁静,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织。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着,在那张本就不大的病床上沉沉睡去,两个刚从深渊中挣脱出来的灵魂,终于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了片刻的安稳,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