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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清晨六点, 方家别墅后院的花园小径还沉睡在朦胧的灰蓝色里


    方映辰沿着私家湖边的石径慢跑,私家湖面泛着一层清冷的蓝,透出一种让人不安的纯净。微风轻抚过水面。


    她从不喜欢这片人工湖, 太刻意了,刻意得像父亲商业谈判时的笑容, 完美得不真实,就像家里的一切, 这种被金钱堆砌出来的完美让她感到窒息, 就像她从小到大生活的那个精致牢笼。


    拐过爬满迎春花的矮墙时,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女人。


    一个穿着深蓝色物业制服的中年女人,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那种方映辰从小就熟悉的职业性笑容, 恭敬中带着小心翼翼。


    女人拎着一把看起来很新的扫把站在路边,举着手机朝她招手的动作显得有些刻意, 甚至有些谄媚。


    “姑娘……”女人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切,但方映辰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丝紧张, “能帮我看看这手机怎么回事?刚才突然跳出个东西,我就不会弄了。”


    方映辰接过手机的瞬间, 不是通知弹窗,也不是系统提示,而是备忘录界面, 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行字:"你的手机在被监听,如果你想联系我, 先把手机扔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三秒, 她没有抬头,面容依然保持着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完美表情管理,但内心却如湖底的暗流般汹涌。


    这三秒钟里, 无数种可能性在她精明的头脑中闪过,是父亲的商业对手,还是什么别的威胁?多年来在豪门中的生活已经让她对这些暗流涌动见怪不怪。


    然后她展现出了完美的大家闺秀风范,微笑得得体而温和,把手机还了回去:“系统好像卡住了,重启一下应该就好了。”


    “大妈”接过手机,眨了下眼睛,那个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她感激地说:“哎呀,谢谢你姑娘,你人真好。”语气里的感激听起来那样真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方映辰优雅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重新开始跑步,步态依然轻盈而有节制,呼吸依然稳定,仿佛刚才只是遇到了一个寻常的小插曲。


    身后,传来扫把轻抚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声和私家花园里精心培育的鸟儿啁啾声淹没了。


    其实,她早就怀疑过自己的手机,父亲偶尔在饭桌上无意中提起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私事,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但她始终缺少确凿的证据,只能把这些疑虑埋在心底。


    可今天,有人用这种近乎电影情节的方式告诉她:不是她在多心,而是真的。


    跑到湖边的时候,她刻意放慢了步子,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水面上,泛起千万个金色的光点。


    她走到湖边的汉白玉栏杆旁,她的手轻抚过栏杆冰凉的表面,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冲动。


    四下无人,她忽然弯下腰,假装整理鞋带,但此刻她却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手指故意在鞋带上多停留了几秒,确保动作看起来自然而无懈可击。


    然后,在那个看似不经意的瞬间,她用力一甩,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啪嗒”一声,溅起一朵洁白的水花,瞬间被湖水吞没。


    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个逐渐平息的水面,只是优雅地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依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然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慢跑离开,步伐轻盈而从容。


    但她的心中,某个被囚禁了多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几天后,方映辰重新回到了正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坐在方文恒旗下文化基金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她换了一部新手机,但每当拿起它时,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沉入湖底的前任,和那条改变一切的信息。


    她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角落里有个正在拖地的女清洁工。


    那女人身材高挑纤瘦,动作却出奇地利索,每一下拖地都精准而无声,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舞蹈。


    她戴着鸭舌帽,身穿标准的蓝色物业制服,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但即便如此,方映辰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人与众不同,她的气质太过干练,不像普通的清洁工。


    方映辰走到不锈钢水池边,拿起自己专用的骨瓷咖啡杯开始冲洗,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轻,那个清洁工走了进来,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仿佛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方映辰没有抬头,继续专心地冲洗着咖啡杯,但她的肌肉已经微微紧绷,所有的感官都在暗中警觉。


    直到那人拖地拖到她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昨天把手机扔得挺干脆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方映辰她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面看向这个神秘的女人,对方戴着黑色的医用口罩,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睛,细长清亮,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一种捉弄人的狡黠。


    “别紧张,”女人继续低声说道,声音像掺了细沙的夜风,带着一种神秘的磁性,“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好奇。”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般锐利,“你到底想站在哪一边。”


    这句话击中了方映辰内心深处的某个痛点,从小到大,她就像一枚被精心雕琢的棋子,从未被问过想要什么,只是被告知应该成为什么,而现在,一个陌生人却在问她的选择。


    “你是谁?”方映辰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但语调中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那是属于方家大小姐的底气。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过了几秒,她才开口:“这不是话说的地方,明天去东华医院挂个宋平安的号,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便推着拖把车向门口走去。但在门口,她又回过头,那双眼睛透过帽檐的阴影望向方映辰:“随便说点什么男的不合适问的病,明天见。”


    然后,就像幽灵一样,门轻柔地合上了,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某种说不清的危险气息。


    东华医院妇产科,电梯门缓缓打开,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水气息,方映辰她找到妇产科诊室,门牌上挂着宋平安的名字,轻敲了两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温和的男声。


    方映辰推门走进来时,宋平安正坐在诊台后翻阅病例,他抬起眼,露出职业而亲切的微笑:“方映辰是吧。”


    方映辰优雅地点点头,宋平安翻开她的预约资料,语气专业而温和:“您的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今天主要做一个常规的妇科检查,护士稍后会带您去检查室。”他的声音很稳,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信任的质感。


    “好的,麻烦您了。”方映辰点头,声音清冷而简洁,透着良好的教养。


    正说着,一位身着白色护士制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戴着标准的医用口罩,手里拿着病历夹板。


    “方小姐,麻烦您先核对一下病史信息,然后这边请,我们去检查室。”女孩的声音温和而有礼,语调不卑不亢,完全符合一个专业护士的标准。


    方映辰正跟着她去了里间,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种微妙的变化。女孩的手在翻页时忽然顿了顿,然后缓缓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捉弄的笑意看着她。下一秒,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地摘下了口罩。


    “别紧张,我不是护士。”她露出一个带着锋芒的微笑,唇角微挑,眉眼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我叫顾云峥。”


    方映辰怔在原地,瞬间绷紧了神经,声音压低但依然保持着理智:“你是顾云来的妹妹?”


    顾云峥勾起唇角,笑容里有种危险的魅力:“你该问的是,为什么是我一次又一次的亲自来见你。”


    她将病历夹随手一放,完全放松地靠在诊台边,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容变得松弛而自信。那一瞬间,她身上那种伪装的温顺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因为我们的处境,”她停顿了一下,眼神直视着方映辰,“一模一样不是吗?都有一个只想让儿子继承家业的父亲。”


    方映辰眼神微微闪动,沉默了半晌,才用低哑的声音开口:“所以你费劲皱着把我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背叛我父亲。”


    顾云峥挑了挑眉,摇头:“不,我不是让你背叛谁。”她的语调开始变得认真,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雕琢,“我是想让你弄清楚,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逼近,但语调却一寸寸压下来:“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泰盛集团是你外祖父陈泰山留下的基业,是你母亲用半辈子心血守护下来的东西。”


    “可现在呢?”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宛如冰刃直刺人心:“你我都一样,名校毕业,回国后从最基层的项目经理做起,替你父亲立了多少功,扛了多少责任?”


    “你以为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成为方氏的继承人?”


    “错了。"她的声音像寒夜中的风,冷得彻骨,“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你父亲把属于你母亲的一切,堂而皇之地,变成他和前妻儿子的?”


    “你真的甘心,把泰盛集团,把你母亲的心血,拱手让给许天星?让你母亲的血脉传承,你一点点拼搏出来的成就,全都落在他们手里?”


    方映辰脸色瞬间苍白,沉默不语,但她的手指悄然收紧,指节泛白,那些她从不敢正视的现实,被顾云峥毫不留情地摊开在她面前。


    顾云峥轻轻前倾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毫不掩饰的锋锐:“你不能让顾云庭把你父亲拉下水。泰盛集团,是你外祖父的,是你母亲的命根子。”


    “你父亲那样的人,你真的觉得他守得住这份基业?他越是不择手段,越会把这家公司毁得干干净净。你想看着泰盛和星来集团斗到两败俱伤吗?"


    她顿了顿,收起语锋,像是缓了一口气,眼底露出一抹清醒的冷静:“你我都很清楚,这两家公司根本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星来的技术路线更新得快,产品研发思路前沿,资本市场追得紧,团队也灵活,可它的问题也一样明显,没有成熟的销售网络,缺乏医院资源,渠道触达能力远不如你们。”


    “而泰盛呢?”顾云峥笑了笑,“你们是正统出身,手里握着老一辈铺下的渠道、人脉、审批权,走一步稳一步,但体制僵硬,层级复杂,改革一动全身。别说转型了,连想换个产品线都要开几轮会。”


    她语调平缓,字字剖透现实:“一个冲得快却接不住地气,一个稳得住却被老系统拖着后腿。”


    “在别人眼里你们是对手,但在我看来,你们是彼此唯一能补全短板的‘解法’。”


    她看着方映辰,眼神愈发逼人:“可你爸,包括你现在都还在想着怎么赢,怎么踩死星来、怎么拿回控制权,要是泰盛真在这种对抗中拖垮了,谁会替你妈守住那家公司?”


    她盯着方映辰,一字一句地说:“你真想把你妈留下的公司,变成他们权力斗争里的牺牲品吗?”


    方映辰的似乎被顾云峥的话击中了要害,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着,试图将顾云峥的话理清楚。


    眼前的一切像是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从未如此直面过自己内心的矛盾:是该坚持父亲的事业,还是如顾云峥所说,重新审视这场斗争?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内心掀起波涛。


    顾云峥忽然收起了所有锋芒,微微一笑,仿佛刚才的凌厉话语不过是随口一说。她重新靠回诊台边,慢悠悠地道:“我不是来指使你做任何事,我只是想让你想一想……”


    她停顿了片刻,眼神深邃而笃定,仿佛要将方映辰的每一寸思维都剖开:“如果有一天,泰盛集团真由你当家,会不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方映辰的眉头微微一跳,心底有一丝不敢置信涌上,她的声音低沉:“我当家?”


    顾云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沉静、坚定,几乎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为什么不行?”


    她微微停顿,目光更为锐利,眼中闪过一抹让人心悸的光芒:“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帮我表哥顾云庭,是为了云来集团。我不愿站在台下为别人鼓掌,而是要坐在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


    “而他,愿意让我把自己的野心坦荡的说出来,不用再遮掩。”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令人震慑的坚定。


    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破方映辰的思绪,让她震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那个最清醒理智的人,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一直筑起的坚固壁垒开始有了裂痕。她的世界似乎开始颠覆,陷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生存姿态。


    一个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女人,一个敢于突破泥潭、自己创造命运的女人,而她自己,终其一生,若不敢挣脱,便只能永远仰望。


    方映辰微微颤抖,顾云峥的话,撕裂了她最后一层不敢触碰的执念。


    顾云峥注视着她,唇角微扬,笑意如针,轻巧却深深扎进方映辰的心脏。她缓步走近,弯下腰,几乎将自己的气息贴近方映辰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去解决顾云庭,说服我爸,你解决你爸,怎么样?”


    那语气温柔而沉静,却如同一场试炼,逼迫方映辰面对自己心底最深的选择。


    这不是威胁,而是一种邀请,一条通向截然不同人生的邀请。


    第112章


    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 阳光洒在街头,方映辰坐进车里,望着外面的阳光, 久久没有言语。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手有点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体内某种迟到已久的东西正在悄然觉醒。


    顾云峥给她留下了一个邮箱和密码, 刻意规避了所有可能的追踪手段。一个不容易被查到的隐私, 足够在这场博弈中留下自己的痕迹,却又能随时消失无踪。


    她知道自己能随时联系她, 而顾云峥也知道,自己会在某个时候再去主动联系她。只是现在, 她还在等待那个时机。


    方映辰轻推开厚重的实木门,她还未来得及换下高跟鞋, 便听见书房门轻启的声音,那熟悉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信号, 预示着一场避无可避的对话。


    方文恒问:“怎么去了医院?”


    在那份严肃的表象下,方映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担忧, 那是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才能催生的微妙情感。


    方映辰淡淡的说:“大姨妈有点不正常,医生开了点补气血的药。”


    方文恒缓缓点头,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在女儿脸上细细搜寻着什么。突然,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眉头再次轻皱:“让阿姨多给你做点补品吧, 对了, 手机怎么换了?”


    “晨跑时掉湖里了。”方映辰低头应道,语气轻描淡写,声音中没有一丝波动。


    她当然是故意的, 故意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颜色的手机,想看看他会如何反应,看看他是否会再次表现出那种“关心”的假象。


    方文恒没有再追问,沉默片刻后转身,从玄关柜上取出一部全新的手机,递到女儿面前,“给你的。”


    方映辰伸手接过,手指与父亲的手指短暂碰触,那个瞬间的温度让她的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微微颤动。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一触即逝的接触带着一丝熟悉的温暖,仿佛无数次她曾在这种细微的互动中寻找过慰藉。


    她轻抚着手机光滑的表面,那冰凉的触感如同一剂清醒剂,提醒着她现实的冷硬。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些动摇的情绪压回心底,低声道:“谢谢爸爸。”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一切都如常,可她知道,父亲给她这部新手机,不仅仅是关心她的日常生活,更是一个工具,一个监听的工具,一个继续监视她的一环。


    每一次这样的“关心”都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父亲的爱里有多少权谋与控制。


    她曾试图从这份父爱中寻求一些温暖和自由,但每一次都是徒劳。他之所以给她新手机,是为了继续掌控她,继续保持那份无形的权力,继续留在她的生活中,监听她的一切。


    方文恒深深凝视着女儿疲惫的面容,那双被工作和责任压得有些憔悴的眼眸让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心疼。他的声音软了几分,带着难得的温和:"最近你为公司的事操劳过度了,是时候稍作休息。二期项目,可以交给许天星跟进。"


    许天星这个名字如利刃般划过方映辰的心田,到底,对他而言,许天星才是他的儿子,才是那个在他眼中真正的继承人。


    只有他,才能继承他的事业,继续他的雄图伟业,而她,始终只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儿,需要被安排在安全地带的棋子。


    那种被替代的感觉如同针扎般刺痛着她的自尊心,切割着她曾经认为牢不可破的自我认同。


    方映辰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直视着父亲:“我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记得您说过一句话,泰盛永远姓方。”


    “您还记得吗?”这句话在两人之间掀起惊涛骇浪。


    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最后一丝对亲情的眷恋,如同溺水者伸向岸边的最后一只手。


    方文恒他缓缓收回原本凝视女儿的目光,重新垂首看向桌案上那份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仿佛那里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的东西。


    “你年纪不小了,”他的声音低沉如古井,不带一丝温度,“该明白什么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这句话如冰锥般刺入方映辰的胸膛,瞬间冻结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暖。


    “我明白了。”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单薄而孤独,她顿了顿,轻声补上一句:“但愿他能给你生一个继承人。”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仿佛一颗暗藏锋利的子弹,精准地射入方文恒的心脏。方映辰并没有回头,脚步依旧坚定,却已然在言辞中划开了父女之间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顾云峥的话语如魔咒般在她耳畔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击着她的心扉:“如果有一天,泰盛集团真由你掌控,会不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这句话如种子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伴随着夜的静谧和月的清辉,慢慢长成一颗名为"野心"的参天大树。


    这个月泰盛文化投资板块的项目汇报,方文恒没有来,他一向不参与这种例会,通常通过秘书室掌握动向,若无争议,便默许。


    方映辰端坐在会议桌正中,面前摊开本季度投资审计汇总,左手边是项目拓展总监,右手边是她新聘的财务顾问,曾在伦敦任职家族信托管理多年,三个月前加入她设立的境外SPV。


    会议进行到中段时,老财务总监曹锦山照例在角落翻着纸。她忽然点名:“曹总,审计条线我们准备年中做一次结构优化,您考虑一下,退休的事情……我们得提前做交接安排。”


    现场一静,曹锦山的笔顿了顿,点头道:“听您的安排。”


    方映辰笑了笑,自己对自己说,“我这一板块,必须有我信得过的人。”


    她没有急于推进,步步走得精准,步步更深,方映辰悄然将自己名下信托账户的二级授权签字人从父亲秘书处撤换,改为自己的境外私人顾问律所。


    没过多久,她又完成了旗下高价值股权向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SPV公司转让的结构性搭建,手续通过“艺术品估值交易公司”间接完成,未惊动任何家族内部审计。


    父亲的手,已经够不到这里了,她知道,方文恒不会在意“她的那点项目权利”,只要她不干扰他与顾云庭之间的“联动”操作,他甚至愿意她把这块做肥做亮。


    但正因为如此,他永远不会察觉,直到为时已晚,她已经在悄悄收回“感觉神经”,如同躯体末端开始拒绝上传信息。


    等父亲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器官。


    她开始释放温吞的信号,一份内部会议纪要悄然送达一家叫天行方略的新锐战略咨询公司,邀请他们就某高回报项目提出参股建议,这家公司,法人代表是个毫不相关的富二代,但实际合伙人是林星澈的学妹,同时与顾云来名下投资基金有合作。


    她没有留下痕迹,也没有签字,只是口头授意:“这类项目,适当对外放一点空间。”


    林星澈接得干净漂亮,派人入场报价,流程正规,身份隐蔽,董事会其他成员未起疑。


    方映辰坐在楼下的花园里,一封标着特殊加密标识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邮件标题简洁如刀锋:【感谢你的神操作,我对你真的刮目相看了,女中豪杰。】


    方映辰的心脏在胸腔里轻颤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温柔而有力的东西轻轻触碰。


    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如暖流般涌遍全身,那是多少个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奋战却从未获得过的赞许。


    点开邮件,映入眼帘的不是冗长的商业辞令,而是一份简洁却分量十足的草案协议副本:【若未来泰盛出现控股变动,我们将确保你保留对所辖板块的绝对控制权——Leo Gu】


    这句话如春雷般在她心中炸响,绝对控制权,那是她从未敢奢望过的承诺,却在这个午后,以如此直白而坚定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方映辰缓缓靠向椅背,原来真的有人在暗中观察着她的每一步棋,欣赏着她的每一次坚持。


    那些在深夜里独自分析数据的夜晚,那些被父亲冷眼相对的时刻,那些咬牙承受委屈的瞬间,原来都被一双睿智的眼眸尽收眼底。


    她没有立即回信,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屏幕上那份协议副本,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记忆里。


    突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她的心田,难怪许天星会爱上顾云来。


    顾云来身上那种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睿智,那种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人情感支撑的能力,确实是令人心动的特质,他不是那种只会甜言蜜语的男人,而是用行动证明自己价值的强者。


    她想象着想象着他们之间那种势均力敌又互相吸引的微妙关系,然而,下一秒,困惑如乌云般笼罩了她的心头。


    既然顾云来如此优秀,既然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如此明显,为什么许天星会错过这样一个人?是什么让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痕?是误解,还是别的什么不可言喻的原因?


    方映辰轻缓地摇了摇头,她将那些关于他人情感纠葛的念头如落叶般从脑海中拂去,现在不是沉溺于旁观者心态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抬头望去,泰盛大厦如钢铁巨兽般矗立在繁华的商业区中心,而在这座权力的金字塔顶端,她能看见父亲办公室里那盏永。


    方文恒似乎还在,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牢牢握在掌心的权力,正如细沙般从指缝中无声地流淌而去。


    方映辰静静地凝视着那盏灯,仿佛能透过温暖的光芒看见权力的本质,它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只属于最有能力驾驭它的人。


    而她,正在用一种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方式,将那盏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灯,从父亲的房间里,一寸一寸地搬到自己手中,没有声音,也没有烟火。


    但这场注定要改写泰盛集团历史的革命,已经如地火般在暗中燃烧起来了。


    回到方宅时,夜已深沉,客厅里一片安静。方映辰刚准备上楼时,突然看到许天星从楼梯下走下来


    他穿着一件简约的黑色衬衫,衬衫的领口略微敞开,露出修长的脖颈,显得随性而不失精致。外面搭着一件经典的Burberry风衣。


    他的眉眼依然保持着那副清冷模样,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清秀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轮廓分明、清冷,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一种优雅的距离,而那微微翘起的嘴唇,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从容,仿佛无论何时,都能轻松迷惑人心。


    可方映辰却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哪怕只是站在门口,哪怕神情淡淡,只要轻轻勾一勾嘴角,那股难以忽视的吸引力便悄然释放,勾人心弦。


    那种不费力的吸引力,是她见过的那些“好看的人”所无法复制的。那些所谓的魅力,往往需要经过精心打磨,才显得引人注目,而许天星却不同。


    他的吸引力是那种本能的、无可抵抗的,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诱惑,越是安静、越是沉默,越能勾起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停在楼梯中段,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凝视着下方那道修长的身影。这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楼上缓缓传来:"去哪儿?"


    是方文恒,他已换上深灰色的家居服,单手搭在二楼扶栏上,垂眸凝视着许天星。


    许天星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朋友有约。"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漫不经心。


    "这次又是哪个?临海的还是维港的?"方文恒随口问着,语调里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在品尝一杯陈年红酒般从容不迫。


    方映辰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许天星身上,那双清澈的瞳孔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许天星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抬起那双丹凤眼,唇角微微带着笑意,不否认,也不承认,像是故意留白,像是默认,更像是一种优雅的挑衅,那笑容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整个偌大的客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而就在这时,方文恒的手机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他垂眸看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但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却不易察觉地停顿了半秒,是顾云庭。


    方映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站在楼梯口,半明半暗的壁灯将她精致的面庞切割成明暗两半,一半沐浴在温暖的光晕中,一半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


    她忽然开始重新审视许天星,这个近来行为暧昧、态度模糊得如迷雾般的哥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刻意的随意,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深不可测的含义。


    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只是来夺权的,明知道父亲最厌恶他的性向,为何还要在这个关键时刻与“临海的还是维港的”纠缠不清?


    如果他真的对家族的一切毫不在意,为何又始终不肯搬出这座房子?他到底站在哪一边?他又在等谁,或者在等什么?


    许天星没有回头看她,只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个家庭成员间彼此观察、彼此设防、如履薄冰般的生存方式。


    门轻响一声关上,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而她依然站在原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那种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种感觉像是,棋盘上有一颗关键的棋子已经开始悄然移动,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白子还是黑子,更不知道它将走向何方。


    第113章


    方文恒回到书房, 这才重新给顾云庭回过电话去。


    电话那端的顾云庭,似乎早已压抑不住内心的焦躁,语气中再无半分伪装的客套, 带着明显的锋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声音愈发尖锐, 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人心:“我们说好的事情你一推再推——现在是想把我晾在这儿吗?你别跟我说什么再稳一稳这种话。”


    方文恒并未急于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渐暗的天空, 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每一下都透着深思熟虑的韵律,仿佛在心中反复权衡着什么重要的棋局。


    顾云庭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更加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质疑:“我现在唯一想确认的是, 你是不是觉得许天星现在真的回心转意了?所以你要重新评估我们之间的分配?”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一沉, 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挖苦意味:“方总,你这边家和万事兴演得正高兴, 顾云来那边可是一点没闲着,星来那几个国际基金资源, 已经开始重谈。你要再犹豫下去,到时候就他来收拾我们了。”


    方文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摊开的文件上,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 声音依旧如山涧清泉般沉稳:“到底是年轻人, 脾气还是急。”


    他稍作停顿,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我自有我的打算。”


    顾云庭似乎被这份从容激怒了,冷笑声透过听筒传来, 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嘲讽:“你有什么打算?看你那个同性恋的儿子什么时改邪归正,给你抱个孙子?”


    方文恒的眸子微微一凛,良久,他才淡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玉石:“动手的事,我会选择时机。”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在电话两端都砸出了沉重的回响。顾云庭那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仿佛被这句话震慑住了。


    终于,顾云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刻骨的寒意:“行,我等你最后这一步。”


    他的语调愈发阴鸷,如同冬夜里的寒风:“但你要记住,和你那个便宜儿子别搞得真的父子情深一样,到时候真下不了台。到时候可没人替你收场。”


    方文恒缓缓放下手机,书房重新归于寂静,仿佛刚才激烈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深深陷入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真皮座椅中,他疲惫地闭上双眼,


    他当然知道顾云庭为何如此焦躁不安。


    这个曾经的合作伙伴,如今更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急切地想要撕开桎梏,却不知道这样的急躁恰恰暴露了他的软肋。


    但方文恒更加清楚一个道理,这盘布局了数年的棋局,越是走到关键时刻,越不能被任何人的情绪所左右,更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向深渊。


    他必须像一个精明的棋手那样,重新审视棋盘上的每一枚棋子,重新评估每个人在这场游戏中的真实位置和潜在价值,才能最终决定,谁可以作为他手中的棋子任意摆布,谁还能继续为他所用,为他的宏图伟业添砖加瓦。


    酒吧的音乐节拍正渐入佳境。霓虹灯肆意挥洒着绚烂夺目的色彩,,在磨砂玻璃墙面上投射出迷离的光影,那些斑斓的色块如万花筒般旋转变幻,营造出一种虚幻而迷醉的氛围,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与浮躁都在这片光影交错中悄然消融。


    许天星独自坐在临窗的卡座里,身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修长有力的前臂,骨节分明的手指优雅地握着一只水晶酒杯,杯中琥珀色的烈酒在冰块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今夜的许天星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理,乌黑的头发用发蜡梳理得一丝不苟,额前的几缕发丝恰到好处地垂落,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增添了一丝不羁的魅力。


    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优美的锁骨线条,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性感与危险。


    菀菀警官,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进了这片灯红酒绿的世界,缓缓走到许天星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秒钟,那种审视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


    突然,他轻声低笑起来:“难怪顾总对你死心塌地。”他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痞劲与调侃,“说实话啊,许医生,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得动心。”


    许天星依旧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态:“可惜我不是。”


    “可惜啊。”菀菀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但眼中的笑意却更加浓郁了,“也幸好不是,不然咱俩恐怕要在行动中演一出争风吃醋的好戏。”


    菀菀警官,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正事说吧。顾云峥那边已经刺激过一次方映辰了,效果不错。”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如同在传递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她开始转动那套母亲留下的信托基金,架空了老财务,也松动了部分权力结构。动作很隐蔽,但很有效。”


    许天星的眼睛微微一眯,但表情依然如古井无波,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紧紧盯着许天星的眼睛:“信托、账权、人事调动,每一步都走得很漂亮,很谨慎。但她还没有真正站队,还在犹豫观望。你知道她那种人的性格,喜欢冷眼旁观,慢着出手,总想等到最安全的时机,我们得逼她一把,让她不得不做选择。”


    许天星眼中闪过一丝如冰雪般冷静的光芒,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希望我怎么做?”


    菀菀身体再次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压低声音,字字珠玑:“让她觉得,苦心经营的位置,开始被人觊觎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分量充分沉淀,然后语气加重:"你这边,如果能释放出一点想要接班的强烈信号,哪怕只是让她听到风声,她就绝对坐不住了。”


    他的眼神愈发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她不是没有野心,恰恰相反,她的野心可能比任何人都大。只是她太习惯被人控制,太习惯在阴影中生存,甚至不敢主动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


    许天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良久,他的声音如夜风般轻柔地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所以你要我做的,我是回来接手这个家族的,包括本该是她的东西?"


    菀菀点点头:“那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许天星接过酒杯,慢慢晃动着杯中的冰块,在灯光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低声回答道:“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这场戏,我会演得很精彩。”


    菀菀缓缓点了点头,他向来了解许天星的行事风格,一如既往地从不多问,从不追根究底,他的准备工作总是超乎常人想象的精确和冷静。


    “今儿晚上打算去哪儿?”菀菀忽然开口询问,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沉重的沉默。


    “老地方呗。”许天星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讽刺意味,嘴角弯成一道优美而危险的弧度,“我那个便宜爹肯定早就派人在那边盯着了,说不定连我们现在坐在这里都一清二楚。”


    “他不管你这些私生活的事?”菀菀轻挑秀眉,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好奇,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怎么不管?”许天星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种近乎苦涩的意味,他随手将酒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前阵子还特意让我去相亲来着,介绍的都是那些所谓的名门千金。”


    菀菀闻言顿时愣住了,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那你怎么打算应付?”


    许天星仿佛在讲述一个发生在完全陌生的人身上的故事,语气轻松得近乎漫不经心,慢悠悠地说道:“后来我跟他说,放心吧,我肯定给您老人家弄个孙子出来,让方家香火延续,他这才暂时作罢。”


    菀菀差点被杯中的酒呛到,惊得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目光:“我草,你来真的?!”


    许天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从他找到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早晚会走到这一步。”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他要血脉传承,要家族延续,要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姓方的继承人。在他眼里,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延续他的基因,延续方家的血脉。”


    许天星的眼眸微微一沉,瞳孔中闪过一道如寒星般冰冷的光芒,话语却依旧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讲述一个极其遥远、与己无关的故事:“可惜啊。”


    恰在此时,酒吧的追光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一束强烈的光线如闪电般掠过许天星的侧脸,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异常锋利,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刻意而危险。


    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依然挂在他的唇边,却冷得像出鞘的刀锋,透出一种极其锋利的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深渊般幽深,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菀菀能够听见:“他的血脉,没有继承下去的必要。”


    黎明时分,微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阴霾,许天星的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像幽灵般悄然踏进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宅邸。


    刚刚踏进玄关的瞬间,楼梯口便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方映辰从楼上款款走下。


    她身着一套修身的运动服,显然是准备出门晨跑的装扮,她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停住了脚步,那种审视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


    “你去约炮了?”她的声音清脆而直接,没有任何铺垫或委婉,问得坦率得近乎残酷。


    许天星的动作瞬间凝固了一瞬,他很快恢复了那种一贯的淡然,声音不急不缓,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是啊,要不是想早点回来别被父亲碰上,早上还能再来一回。”


    方映辰的眉眼依旧不动,面容冷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你……”那种困惑与惊讶交织的神情让她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撼,仿佛听到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真相:“你……也会做这种事?”


    许天星转过身来正面看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而幼稚的问题:“多新鲜,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嗓音低哑而磁性,带着一种近乎讥讽的温和,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你今天才知道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顾云来分手?”


    方映辰如遭雷击般怔住了,整个人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与深深的警惕,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陌生人。


    许天星静静地看着她,那淡淡的笑意如刀子浸在温水里,表面温和却暗藏锋芒:“这都是拜你父亲风流成性的好基因所赐。”


    他的声调轻慢悠长,几乎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每个字都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漠然:“只不过他睡女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的面容,似乎在欣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睡男人。”


    又是一个短暂的停顿,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或者用他的话说,被男人睡。”


    在这一刻,方映辰似乎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她从未叫过的哥哥,之前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重量,又是用怎样扭曲而决绝的方式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中活了下来。


    许天星没有等待她的任何反应,只是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中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语气也变得疲倦得近乎麻木:“所以你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能听见,但每个字都如重锤般敲击在她的心上:“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你父亲比你清楚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楼上走去,背影显得懒散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决绝感,在踏上楼梯的最后一刻,他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声音淡得近乎冷酷:“我回去补觉了,早安。”


    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留下方映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玄关里。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而她就站在那片光影的边界上。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令她心寒的事实,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这个她以为自己了解的“哥哥”,她从头到尾,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


    第114章


    初冬的夜晚, 但会所仿佛脱离了季节的束缚,温暖的室内模拟了室外的景象,空旷的庭院里水面泛起微弱的涟漪, 方映辰站在回廊的边缘,光影在她身旁交错, 静谧而略显疏离,她呼吸了一口带有水汽的空气, 试图放空思绪, 稍作休息。


    然而,就在她准备返回那个热闹的大厅时, 忽然间,一只手从背后猛然攫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眉头立刻蹙起,身体微微一紧, 警觉心瞬间提高。


    “映辰,好久不见。”男人的声音带着酒精发酵后的腻味, 眼神朦胧,却掩不住那股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站得太近, 散发的气息几乎能让人窒息,浑身透着一种富家子弟特有的轻浮和张扬。虽然他脸上带着笑容,可方映辰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不被邀请的侵入感。


    这个男人是她早年在跨国项目中认识的投资人, 曾经追求过她,但一直未能打动她的心, 反倒是留下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放手。”她试图抽回手腕, 但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


    然而男人不仅不松手,反而露出了一抹更加咄咄逼人的轻佻笑容,“你还是这么冷若冰霜……”


    他说着, 眼神打量着她,似乎在享受这种有距离却又近乎挑衅的气氛。“对了,你那个便宜哥哥今晚也来了吧?我可是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说他现在是方家的新宠儿,准备回来接班了?”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轻佻,像是毫不在意她的冷漠,“你爸真是会挑时候带人出来露脸啊


    话音未落,夜色深处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如同寒冬里的北风,穿透了空气中所有的嘈杂和虚假,冷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把手放开。”冷冷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男人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松了手,迅速转过头去,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光,接着,一个身影柱廊的深处缓缓走出。


    许天星身穿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修长却不失力量感。领口散漫地敞着两颗纽扣,微卷的短发被夜风轻抚着,凌乱中透着一种不羁的魅力。


    等到完全靠近时,男人才看清他的真容,烟叼在唇角,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那是一张俊美得近乎完美的脸,金边眼镜眼镜下的那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气质。


    即使在微笑时,那双眼睛也始终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许天星在距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偏着头,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却没有一丝温度:“我说放开她,你没听见?”


    那个男人神色一滞,色厉内荏地强撑着凶狠:“你他妈谁啊?她新包养的小白脸?”


    话音刚落,许天星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他忽然抬起长腿,一脚正中对方胸膛,力道之大让那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撞上了身后的雕花石柱,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夜空中炸响,许天星的手如闪电般挥出,狠得毫不容情,一巴掌打得男人眼冒金星,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许天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嗓音不大,但每个字都仿佛裹着冰渣,“我他妈就是她那个便宜哥哥。”


    男人被这一巴掌打得脑子嗡嗡作响,怒火冲头,想要起身反击。然而许天星的动作更快,他反手钳住对方的手臂,肩胛骨处狠狠下压,那股力道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压碎,将整个人死死摁在雕花石柱上,让他动弹不得……


    男人的另一只手正颤抖着想要反抗,许天星微微动了动肩膀,显然准备给对方一个更深刻的教训。肌肉在西装下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就在这时,方映辰终于出声,声音虽不高,却带着难得的急切和担忧:“别伤他。”


    许天星没有转头,语气淡漠如水:“怎么,你前男友?”


    “不是,他是祥申资本副总的儿子……”方映辰咬着下唇,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还在谈一个重要的并购项目。”


    许天星忽然笑了,那一刻的神情复杂得如同夜色,有几分不屑的讥诮,还有一种淡到极致却刺人心扉的讽刺:“我可不管你们那些破事,反正是他先动的手。”


    下一秒,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


    许天星甩了甩手,动作优雅得仿佛刚下手术,随手一甩沾血的手套,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个痛得几乎昏厥的男人,嗓音低沉而冷漠,带着不紧不慢的威胁:“留你一只胳膊打120。”


    “下次再让我碰见,就直接卸你脑袋。我倒要看你有没有脸说为什么受伤的。”


    说完,他走到方映辰身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侧身,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淡然的平静:“走吧。”


    方映辰怔了几秒,内心五味杂陈,才抬脚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灯光昏黄的回廊里,方映辰垂眼看了许天星一眼,不像是刚刚把一个人卸了胳膊的狠角色,只有冷冽的薄荷烟味。


    沉默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你……真的是医生?没混过□□?”


    许天星像是没听清,侧头看她一眼,眨了下眼:“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仍旧平平,像是随口一问,可眼神里却藏着真切的好奇。


    许天星这回笑出了声,偏头看她,烟还叼在嘴角,一手插兜,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懒洋洋的痞气:“我要是真混过□□,刚才就不该那么收敛。”


    “刚才就应该拿衣服套住他的脑袋,拖到后面暴揍一顿,再顺手扔到河里,等他自己游回来跪着谢我命大。”他一边说,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眼里带着些许玩笑,却又似乎藏着不经意的狠劲。


    话说完,他忽然停住,眼神稍微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许天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方式,怎么这么像顾云来?


    他轻轻一笑,心里暗自吐槽,记忆里,顾云来和那些小姑娘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是这么随意。


    她本想再调侃两句,却忽然没了话,只觉得这人身上好像真是矛盾极了,明明刚才还动手毫不留情,这会儿却像个随口编段子的朋友,轻松、戏谑,甚至……有点可爱。


    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以前,她对许天星充满了警惕和防备,而且她曾经看到过他那种随意的生活态度,经常出去约炮、生活混乱,那时候她就觉得他并不靠谱,甚至有些让人反感。


    她开始意识到,许天星身上竟有一种不容易察觉的魅力,冷漠里带着偶尔的幽默感,还有那种在关键时刻能显露出来的隐性温暖。


    她轻声开口,语气不再疏离:“你以前……是不是打过很多架?”


    许天星转头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语气慢悠悠地回答:“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一个人长大,总得学点防身。”


    两人并肩走着,夜风轻抚过她的发梢,而许天星的步伐依旧轻松自在,仿佛所有的冷漠与心机都与他无关。


    几天后,方映辰下班回到家时,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了旁边的书房门口。


    书房里透着微弱的灯光,方文恒坐在书桌前,许天星正站在他身边,方文恒似乎正递给许天星一份资料,而许天星接过资料,连看都没看。


    方映辰退后几步,朗声说:“爸爸我回来了。”


    方文恒迅速出门,看到她站在门口,顿时恢复了常态,面带微笑:“回来了一会开饭。”说着,把书房门带上,也把许天星和她隔绝开,明显不希望她看到许天星拿的那份资料。


    第二天,方映辰假装如常去上班,算计着他们都离开家了,再打车回家。


    她站在许天星的房间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犹豫了片刻,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整洁,简单却不失秩序。


    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几本专业书籍和医学期刊都被按得严丝合缝,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每一寸空间都透露出一种冷静、理性的氛围,仿佛许天星的整个世界都被这种冷静和理性所主宰,一切都显得如此远离杂乱无章。


    她走向书桌,目光停留在正中央那一叠文件上,上面有一份资料被折叠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方映辰没有犹豫,伸手将那份资料轻轻翻开,她的眼睛瞬间定住,心跳加速,几乎无法呼吸。


    高端私人辅助生殖服务……


    这一行字犹如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她的思绪,方映辰拿起那份协议,手指微微颤抖,却依然迅速拍下了照片。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手机屏幕的光辉一直在她的眼前跳跃,映照着她无法忽视的真相。


    她反复查看着照片里的每一行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清楚明了地理解这一切。


    没过多久,资料已经发到她手机上:已确认付款人意向明确,资金正安排中,预计于两周内完成首笔交付。付款人:方文恒。


    她从未想过,父亲会如此冷血,所有的冷静和理智,最终都不过是掩盖内心深处的野心和操控欲,自己对父亲的认知,究竟有多少是被谎言和虚伪所掩饰的?


    沉默中,手机屏幕上那行字似乎越来越清晰,仿佛在提醒她,所有的理想与希望,都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幻想,方文恒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她这位哥哥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他也要去延续他的血脉,而她这个女儿呢?到底在他眼里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那是一场以“城市文化可持续性”为主题的交流酒会,地点选在燕州美术馆的顶层展厅,夜色从全落地玻璃外洒进来,把城市灯火折射成一片模糊的水面。


    人群中响着低语与碰杯声,方映辰穿着一袭黑红交织的丝绒裙装,发髻高束,整个人看上去冷静、简洁、不容靠近。


    她不再避嫌,不再隐匿、不再闪躲,不再担心别人看她会如何,而是主动出现在这场游戏中的关键节点上。


    方映辰站在角落里,手里端着酒杯,眼神游离不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酒杯里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荡漾,映出她冷静而深沉的神情。


    直到顾云峥走近,她才稍微回过神来。身后,林星澈跟在他身旁,步伐轻盈,笑意盈盈,。


    三个人相视一笑,眼神中带着默契,仿佛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她们有太多话要说,太多的过去,太多的未完待续。空气中弥漫着不言而喻的意味,似乎所有的复杂情感,都在这一笑间流转。


    半小时后,酒会的喧嚣仍然在继续,林星澈站在角落,目光跟随方映辰的背影。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笑意带着几分调皮与深意。


    顾云峥听到后,语气却有些无奈:“我知道你很开心,但有必要吹这种街溜子的流氓哨吗?”


    林星澈不以为意,笑道:“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从前当街溜子那段时间最开心。你说方家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天?”


    顾云峥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深邃地看着方映辰的背影,仿佛在品味她的每一步。最终,淡淡地笑了笑:“无论她怎么变,重要的是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林星澈瞥了他一眼,笑得更加肆意:“是啊,既然决定了,就该朝着目标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你也是一样。”


    从那晚艺术展回来后,方映辰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不再只是盯着父亲给予与否,也不再只是防许天星取代她,她意识到,要守住什么,光靠防守是不够的。


    她调出了母亲名下曾注册的一个文化基金,表面早已清算,却在最近被父亲通过他掌控的律所重新激活,用来接收境外一笔不明资金。


    她冷静地记下每一个收款路径、每一笔转账,随后几周,她以“审计协查”为由,私下约见了几位老面孔。


    这些人,年轻时是她姥爷身边最信得过的一批人,有人退休后仍在做税务顾问,有人曾在政府部门挂职,有人早年是她母亲的私人律师。


    她一一请他们吃饭,没有急着开口,直到饭后倒茶时,她才缓缓开口:“我母亲当年那套架构,还能调出来吗?”


    “我需要把她留下的那点东西,彻底划到我这边。”


    她没提方文恒,也没提泰盛,但对面的人都明白了。


    她动作很快,先是把财务团队里一个被父亲安插的副经理调去“专项档案处理岗”,彻底边缘化,接着撤换了医疗投资板块的财务顾问团队,改为她母亲生前信任的事务所。


    然后是一次董事会例行会议上,她提出:“建议恢复集团重大财务事项预先内部审核小组,由文娱、投资、信托三个方向共同参与。”乍看是制度完善,实则是为她架空方文恒核心账户管理权限埋下伏笔。


    她现在还不能正面对抗,但她可以一点一点,把父亲的神经系统剪断,把他的信任网挖空。


    她知道,她爸不会那么快发现,方文恒向来只在意结果,从不看手脚是怎么动的,但当他想动的时候,他会发现,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已经握不到任何东西了。


    第115章


    董事会会议室内, 方文恒正准备如“泰盛医疗创新基金”发表阶段性总结。


    他迈步走到会议室中央,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董事席位,声音低沉且有力:


    “过去这一季, 我们完成了对两家民营三甲的控股收购,也启动了与A省医保平台的谈判……”


    话音未落, 站在旁侧的董事长助理忽然低声插了一句:“各位,请稍等。”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助理, 他走到桌前,声音清晰却略带紧张, 但完全没有破绽:“根据公司法与章程第九十一条之规定,当前会议议程发生调整。新增紧急表决事项:关于高层结构调整方案。”


    方文恒的眼神顿时一冷, 转身锐利地盯住他:“谁加的议程?”


    助理没有丝毫迟疑,平静地回应:“由五位独立董事联合提请, 并已提前提交签字联名,符合法规。”


    方文恒冷笑一声, 显然不以为意,正欲出声驳斥, 却看到桌边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红色的光线犹如预示着什么不对的信号。


    屏幕上闪过一行字:“线上董事投票通道开启。”


    他皱眉,愣了一秒, 随即冷笑:“这些小把戏……就算表决,结果也不可能通过。”


    然而, 三分钟的投票时间一过, 屏幕上的数字却让他脸色骤变:赞成:9票。反对:3票。弃权:1票。


    助理再次宣布,声音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可逆转的事实:“经董事会表决通过, 由原文娱事业群负责人方映辰女士,出任公司新一任执行管理负责人,并获得最高独立签署权限。”


    “即日起生效。”


    会议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静止咒一样,面面相觑,没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方文恒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转为愤怒。他猛地站起身,拍了下桌面,声音如同雷霆:“谁授权你们动我位子的?谁敢?!你们疯了吗?”


    他怒视着那些曾经唯命是从的人,发现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甚至有几个人忙不迭地低下头,装作翻阅文件。


    方映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神情冷静,眼神深沉,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走到父亲的身边,低声说道:“爸,这个职位,本来就不是永远的。” 每个字都像是铁钉钉入心底,毫不留情。


    方文恒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几乎是用压低的声音说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方映辰看着他,那眼神既不像女儿,也不像敌人,反而像一个终于明白自己使命的继承者。她的目光冷静、决绝:“爸,您该歇一歇了。”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低语间却充满了震撼和力量。她继续说道:“这个时代,真的变了,外部监管、估值调整、基金出清、并购过渡期……现在需要的是执行力,而不是压迫式的统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决:“您放心,您的权益我保留,待遇不降,所有合规流程,都会完美交接。”


    方文恒瞪大了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吞噬一切,“你们串通好的?!你跟顾云峥那帮人……你们就是想逼宫!”


    方映辰淡然一笑,眼神冰冷却坚定:“我没和他们串通,”她的语气轻柔却充满了决绝,“我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沉下去了。”


    她停顿了片刻,目光透过父亲看到那些董事们低头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微妙的疏离:“还有,爸,你真的变得……不再值得我害怕了。”


    这一句话,犹如重锤击在方文恒的胸口,震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方映辰转身,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她从容地坐下,笔尖划过文件,在那份《执行负责人通告》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她终于摆脱了“被安排的女儿”的身份,成为了真正开始掌控方家命运、为自己夺回一切的方映辰。


    方家大宅的法式铁艺大门在月光下投射出斑驳的阴影,如同牢笼般森严。方文恒的座驾缓缓驶入庭院,他步下车时,脊背依旧挺得如标枪般笔直。


    会议室里的那场较量如鲠在喉,让这个纵横商场数十年的枭雄第一次尝到了失控的滋味。权力从指缝间流失的感觉,如同利刃在心脏上慢慢划过,每一寸都是钝痛。


    而这一切,都与那个让他既骄傲又头疼的女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门厅,那种压抑的怒火在胸腔中翻滚着,方文恒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房间。


    昏黄的水晶吊灯洒下温和的光晕,但此刻这温馨的光线在他眼中却显得刺眼,因为在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他的女儿正如女王般端坐着。


    “爸爸,你回来了?”方映辰的声音如夜莺般悦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心情好点了吗?”


    方文恒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缓缓走向女儿,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仿佛要将地板踩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在客厅的高大空间里回荡,“你知道你今天的行为给公司带来了什么后果吗?”


    面对父亲山雨欲来的怒火,方映辰依旧坐得笔直,“后果?”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带着一丝讥诮,“我想,真正应该考虑后果的人,不是我。”


    方文恒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在桌上,热水洒了一地。


    方文恒的脸色阴沉如水,他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着怒火,走近她时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映辰,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映辰没有立刻回应她父亲的怒问,只是依旧端着酒杯,视线却没有移开,似乎完全不在乎方文恒的愤怒。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爸爸,您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管理好这个集团呢?”


    方文恒的眼睛瞬间睁大,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他盯着女儿,嗓音带着明显的震怒和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不该继续掌控这个家……”


    "您自己心里清楚,"她的声音如夜莺啼鸣般悦耳,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您早就不适合继续掌管泰盛了,爸爸。"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雷,在方文恒的心中炸开。他的瞳孔瞬间收缩,面色由红转青,如同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方映辰却没有停止,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方文恒的心脏上。月光从落地窗洒入,在她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却坚定的光影。


    "您已经不再是您自己了,"她的语气愈加平静,但那种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隐藏着翻天覆地的力量,"您把这个集团当成了您的私人王朝,用权力和控制来压迫所有人。您忘了吗?唐明皇李隆基年轻时也是一代明君,开创了开元盛世,可惜"


    她停顿了一下,那个停顿如同刀刃悬在空中,让空气都凝固了。


    "可惜活得太久了,才会有天宝之乱,安史之乱。"她的声音如古刹晚钟般悠远深沉,"盛极而衰,这是历史的铁律,也是人性的宿命。"


    方映辰站在原地,冷静而坚定:“你和顾云庭做的事情,足够把泰盛搞垮。”


    她忽然笑了,语气却一点不温柔:“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把我当成你的女儿?”


    “我只是你用来维持公司市值、对外稳态的工具,等你那个儿子能‘接得动’,我就该被边缘、该退出,是吗?”


    “你当我是你女儿吗?你当我不是,也可以明说。”


    方映辰缓缓抬头,眼神冷静,嘴角没有任何笑意。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深深的讽刺:“爸,您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做决定的人。我也从来不愿意让您失望,但今天,您已经让我看清了所有的真相。”


    她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步伐优雅而坚定,直视着方文恒:“您以前只是一个医生,如果不是和我妈妈结婚,您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我承认,您为泰盛做了很多贡献,但这不能成为您将泰盛交给许天星的理由。”


    方文恒的脸色一变,愣在原地,但方映辰毫不畏惧,继续说道:“您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您以为我看不出,想要把泰盛交给一个和我姥爷、我妈妈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方映辰没有给他更多时间,她一步步走近,语气轻缓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说到底,泰盛的泰,是陈泰山的泰,是陈盛月的盛,继承了他们血脉的,只有我方映辰!”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能真正带领泰盛走向更好的未来,真正需要领导泰盛的人,是能够挑战过去、看见未来的人,那个人,只能是我。”


    方文恒的脸色苍白,眼中的愤怒渐渐变为无力,他知道方映辰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痛了他,但他无从反驳。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和背叛,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正在悄悄崩塌,而他竟然无法阻止。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愤怒,许天星拎着外套走进了客厅,身上带着一股冷气,仿佛将空气都压得更低沉了些。


    看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微微挑了挑眉,眼神依旧如往常那般冷静而从容。


    他没有问候,也没有打断,目光缓缓扫过两人,仿佛在观察这场家庭戏码的进展。


    方映辰忽然转头,眼神冰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你回来,是来吃绝户的吗?”


    许天星的眼神一顿,似乎被这句话稍微触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愣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冷静,仿佛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方文恒则是愕然一愣,目光复杂地扫了扫许天星,随即怒火再次上涌,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有没有参与?”


    许天星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却温和得出奇:“没有。”他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漫不经心,“我只是回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许天星站定后,从裤兜里拿出一份折叠的纸,他平静的把纸铺开,到方文恒面前,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不是很想要孙子吗?但是我得告诉你,不太可能了。”


    他顿了顿,目光冷冷地锁定在方文恒的脸上,那双丹凤眼深邃如海,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你留着我精ye也没用,我早就知道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方文恒看着那份文件,眼神猛地一顿,仿佛被雷击中,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脸色迅速苍白,眼底满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恐惧。


    许天星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补充道:“从你第一天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做了结扎手术。”


    方映辰站在一旁,心中升起的震惊无法言喻。她从未想过,许天星会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给方文恒最后的控制权施加如此强烈的打击。


    方文恒的脑袋嗡地一响,几乎无法理解他所听到的每一个字,整个人仿佛被电击了一般,瞪大了眼睛,震惊、愤怒、无法置信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终于找回一丝语言能力:“你……你竟然……”他咬住嘴唇,似乎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话语权。


    许天星没有再看方文恒,而是转身,面对空旷的客厅。目光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墙上的那副全家福油画上。


    画中,曾经幸福的三个人,方文恒、方映辰、方映辰的母亲,但在冷光的照射下,那张画面反而有些扭曲,反射出的光泽像是掩饰不住某种不自然的暗流。


    许天星仿佛在看着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他的声音低沉且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无情:“抱歉了,让你抱孙子的梦想破灭了。”他缓缓转头,看向方文恒,眼中带着一丝冷意。


    方文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愤怒,但许天星并没有停下,他继续说道,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你的产业,从来都是她的。”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映辰,“我从来也没想过觊觎,现在一切了结,我也可以回到顾云来身边了。”


    方文恒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额头冷汗密布。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双手下意识扶住桌沿,却还是“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爸!”方映辰猛然失声,扑过去的动作却止在原地,她甚至没能伸出手。


    第116章


    许天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双手迅速将方文恒的上身翻正, 解开那件衬衫的扣子,扒开衣领的瞬间, 露出了那片死一般苍白的胸膛和颈侧异常鼓胀的血管。


    “没有意识。”他的声音低沉如夜,带着专业的冷静, 但细听之下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在颈动脉上, “脉搏消失,心脏骤停。”


    下一秒, 他的双手叠扣在一起,肘关节绷得笔直, 手掌精准地对准胸骨下半段,开始了标准而富有节律的心肺复苏按压。


    "心律紊乱, 呼吸暂停。"他的声音如利刃般锐利,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每个字都透着专业的判断力,"应该是高血压引起的脑卒中, 伴随心源性猝死。"


    "打120!快!"这几乎是一声命令,从他咬紧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每一次按压都倾注了他全身的力量,手掌深深压下, 再迅速回弹,那仿佛是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节拍器。


    他猛地抬头, 却看见方映辰仍然僵立在原地, 如同一尊石雕。


    她的手机就在指尖,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无法触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眼神空洞而迷茫。


    “方映辰别傻了!打120!”他咆哮道,声音如暴风雨中的雷电,劈开了空气中所有的犹豫与沉默。


    方映辰的眼中忽然涌起复杂的波涛,千种情绪在其中翻滚激荡:“你真的……要救他?”这句话中包含着太多无法言喻的东西——怨恨、困惑、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不解。


    “我救他,”许天星的声音随着按压的频率,“不是,因为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而是,因为,我是,医生。”如同钢铁铸成的信念,在空气中震荡着。


    他继续着按压,语调冷静得几乎无情,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而神圣的宣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人在我面前死去。”


    汗水混合着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但他的手从未停止过那拯救生命的动作。


    “如果,我连这,都做不到……”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我就,真的,和他,没什么,区别了。”


    这句话如同利刃,不仅刺向了方映辰,也刺向了他自己的内心深处。


    方映辰的手缓缓抬起,颤抖着拨通了120,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她就像是终于冲破了冰封已久的枷锁,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救护车一路疾驰而去,尖锐的警报声如利刃般划破深夜的宁静,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留下一道刺目而急促的轨迹。


    许天星静静坐在担架旁边,他的双手还沾着汗水与心电贴片留下的冷凝胶,死死盯着那跳动着生命信号的心电图,每一个波形都牵动着他紧绷的神经。


    抵达医院的那一刻,急诊科的韩志文主任一马当先地迎了上来:“病人什么情况?”


    "高血压引起的脑卒中,现场出现短暂心脏骤停,已进行CPR十二分钟,恢复自主心率五分钟左右,呼吸浅弱,血压不稳。"


    两个人一边推着病人一边快速跑着,韩志文问:“是你父亲?”


    许天星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微微下沉,带着一点罕见的低声请求,那语调中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韩主任,拜托您了。”


    方文恒被急救人员推入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亮起,像一颗鲜血般刺目的心脏,在寂静中无声地跳动着。


    许天星独自站在走廊尽头,身体紧贴着那面冰冷的白墙,医院的走廊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空旷,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


    他偏过头,就看到方映辰缓缓走了进来,她的步履有些沉重,眉眼间着浓重的疲惫和某种复杂的情绪。


    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没有一句寒暄或问候,开口便是直指内心的质疑:“你为什么要救他?”


    许天星抬眸看她,眼中有着深不见底的沉静。


    “你不恨他吗?”方映辰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触碰一个埋藏已久的伤口。


    “他抛弃了你和你母亲,让你十几岁就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摸爬滚打,又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和面子,硬生生拆散了你和顾云来。”


    “这种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尖锐,“你为什么还要救?”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连珠炮般射出,每一句都带着质疑、愤怒,也带着她根深蒂固的不理解和内心深处的痛苦。


    而许天星只是沉默地听着,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像,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夜风般低沉:“我当然恨他……我有那么多可以恨他的理由。”他的声音低哑而疲惫,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他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都经历过。”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每一个画面都如刀子般割着他的心,他苦笑了一下,“可我不能因为恨,就放弃我的底线。”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是个混蛋,但那一刻,他只是个濒死的病人。仅此而已。”


    “我是医生。”他顿了顿,用尽全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涛,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我救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有一天回过头来,看着今天的选择,发现自己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说到这里,他终于把头重重地靠在那面冰冷的白墙上,他疲惫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阴影。


    “再说了……”他的声音更低了些,仿佛只是对着空气的喃喃自语,却又清晰得让每个字都钻进方映辰的心里,“我妈要是还在,她也会希望我救他,她总说,做人要有原则,不能没有慈悲。”这句话如轻羽般飘在空气中,却重如千钧。


    方映辰眼中的怒意和困惑终于慢慢沉淀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疲惫却依然□□的男人,心中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


    抢救室的那盏红灯依旧亮着,他们并排坐在那张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却像是隔着一整片无法跨越的汪洋大海,明明肩膀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心却各自沉没在孤独的岛屿上。


    许天星垂着头,走廊的日光灯散发着冷冽的光芒,将他的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良久,他终于缓缓起身,“你赢得很好。”


    他的声音淡如清风,却不像是在道贺,反而更像是一句沉重的叮咛,字字珠玑,“以后堂堂正正做生意,别学他就行。”那话语中既有解脱,也有某种深深的期许。


    方映辰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即将决堤的情绪。


    许天星的脚步还未迈开,却忽然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我这辈子……肯定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每个字都沉甸甸的,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某种彻底放弃,也承载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然。


    “你加油。”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侧脸上,那眼神罕见地柔和了许多,如春水般温润,“给我一个当舅舅的机会。”


    话音刚落,他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容淡得像月色,却又真实得让人心疼,“……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的声音低哑而沙涩,带着疲惫过后的释然,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方映辰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刚刚亲手斩断了血缘最后一根纽带的人,在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与背叛之后,还能用这样柔软温和的语气,说出如此温柔动人的话语。


    还没等她来得及组织语言回应,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里凝固的宁静。


    韩志生快步走来:“天星,你爸爸抢救成功了。”他取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但安心的脸,语气平稳而专业,“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各项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许天星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像被电流击中一般,脚步几乎是本能地要向病房冲去。那一刻,他所有的冷静与克制都瞬间崩塌,露出了内心最原始的在乎与关切。


    韩志文补充道:“不过因为脑部短暂缺血缺氧,病人可能会出现语言功能障碍、肢体运动受限等后遗症……具体的恢复情况和后遗症程度,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和评估。”


    "许天星!"


    一声急切的呼唤如利箭般划破了走廊里的沉寂,在空旷的医院通道中回荡着,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焦急。


    许天星缓缓回过头去,就看到顾云来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赶来,他的黑发有些凌乱,额前的几缕发丝因为急促的奔跑而略显湿润,一看就是接到消飞奔而来。


    “天星。”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因为担忧而微微发紧,带着某种近乎卑微的温柔,“我来了。”


    许天星那双一向如星辰般澄澈深邃的眼睛,此刻静静地望着顾云来,眼神像破裂的冰面,晶莹、锋利,却薄得仿佛一触即碎,那是一种彻底失控前的静默崩塌。


    仅仅一瞬,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底那点尚存的镇定也随之破裂。他猛地向前一步,扑进顾云来的怀里,动作之猛,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嵌入那具熟悉的身体中。


    他死死地抱住他,头深深埋在顾云来的肩窝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整个人颤抖得几乎立不住。


    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就那样倏然涌出。


    一滴、两滴,带着滚烫的温度,不是寻常的哭泣,而是一场从骨髓里炸开的、失重般的撕裂。


    太多沉在身体深处的苦楚,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无法诉说的痛、无法解释的伤、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反复咽下的委屈与崩溃,此刻,都随着这一场哭泣,倾泻而出。


    那是三十年来所有的忍耐与倔强、孤独与挣扎,连同那些早已锈蚀的期待与绝望,全都从他紧闭太久的胸腔里,一寸寸地撕裂着冲出来。


    那不是在哭,那是崩塌,是毁灭。


    顾云来怔了片刻,却几乎是本能地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他低下头,鼻尖轻轻蹭过许天星冰冷的鬓角,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那场情绪的深渊里拉回来。


    然后,他偏过头,轻轻地在他湿润的脸颊上落下一吻,那个吻没有任何欲望,只有近乎虔诚的心疼和安抚,带着一点点的温柔。


    那声音从他胸膛深处低低挤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贴着许天星的耳畔,一遍遍轻声呢喃:“没事了,天星,我在这儿。”


    “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那声音低沉温热,如风雪夜里的一簇火光,不炽热,却足以驱散冻僵的指尖,混着柔情与力道,稳稳地托住他。


    他愿做那团火、那片岸,只要许天星愿意回头,他就永远在原地,等他靠岸。


    走廊的另一端,方映辰静静站着,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那个她曾以为冷漠疏离、近乎残酷的哥哥,此刻正伏在爱人肩头,像个压抑太久终于崩塌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而那个她曾怀疑过心机深沉、玩弄情感的男人,却只是无言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安慰着,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坚定。


    她从小在方家长大,太懂得“爱”这两个字有多么稀有,那个家讲权衡、讲代价,感情是一种奢侈,是弱点,是在风浪来时必须被切割掉的部分。


    她也因此学会了伪装、算计,把自己裹进一层又一层的理性和铠甲里。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温情了。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个相拥的人,她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她缓缓走过去,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打破他们的世界,只是停在他们身旁,轻轻地、像小时候抓住母亲衣角一样,握住了许天星颤抖的手。


    她的手是凉的,而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却温暖而有力,回握住她。


    “哥。”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沉默的救赎,也是终于放下了三十年来所有的执念与防备。


    第117章


    至此, 泰盛集团彻底易主。


    那个由父权威严与旧式权谋层层交织而成的商业帝国,在这一场悄无声息的政变中轰然落幕。


    如同一座历经风霜的建筑,外墙上斑驳的青苔见证着岁月的更迭, 而今在凛冽的风暴中,那些陈腐的雕梁画栋终于褪去了最后一抹暮色, 迎来了属于她的黎明。


    方映辰用一种几乎不近人情的冷静果决,完成了这场权力的平稳交接, 方文恒如今只能在医院的病房中, 遥遥地看着那张象征至高权力的董事长之位,被悄然替换。


    他还未出院, 实权却已悄无声息地从他掌中滑落,真正的实权, 包括资源调配权、人事任免权与战略决策权等等,已经全都落在方映辰的掌心之中。


    方映辰没有发动那种传统意义上血雨腥风的大清洗, 也没有推倒重来、另起炉灶,相反, 她展现出一种近乎艺术家般的精妙平衡感,巧妙地稳住了核心管理班子。


    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如释重负地发现, 新女王并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更关键的是,她牢牢保住了集团最宝贵的财富,汇聚了无数心血的医疗技术中枢和层次分明的人才梯队。


    国家医疗创新峰会刚刚落幕, 主宾通道两侧早已聚满了等待堵人的记者,方映辰和顾云来前后脚走出会场, 恰好并肩而行, 引发在场所有媒体一阵躁动。


    话筒、闪光灯如潮水般涌来,“方总,星来医疗最近在智慧诊疗和AI手术领域动作频频, 您怎么看?”


    “顾总,泰盛刚完成高层更替,这是否会影响行业格局?”


    “曾经的对手如今同场出现——有没有可能,未来你们会合作?”


    方映辰原本迈步要走,却在最后一个问题落下时忽然停下了脚,她转过身,微微一笑,声音平稳而清晰,穿透了人群的喧嚣:“我正在考虑你说的问题。”


    说完,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目光不避不闪,带着几分调侃:“顾总怎么看?”


    顾云来也是一愣,随即低低笑出声,没想到她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得这般直白又优雅。


    他眼中浮起一丝了然与欣赏,站定后侧身回望镜头,语气潇洒从容:“既然方总盛情邀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微微一笑,又对着所有媒体补了一句,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从容:“等我们有了好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到时候开个高规格的记者招待会,好好招待各位,也请各位见证这一历史时刻。”


    媒体一阵哄笑,气氛倏然从紧绷转为雀跃,闪光灯频频响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演什么时代性的里程碑时刻。


    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人站在一片静谧中。


    方映辰看着镜子里他俩的倒影,忽然轻声笑了一下说:“你果然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刚才跟记者说的那段话,我就不会说。”


    顾云来转头看她,眼神里藏着点打趣的意味,语气漫不经心地回应:“没办法,我是E人,你肯定是个I人,这种事对我来说信手拈来。”


    方映辰侧过脸看他一眼,笑了:“我是不是I人,我不知道……”她顿了顿,眸光掠过他俊朗的侧脸,语气像是调侃,又像是真心:“你倒是挺会爱人的。”


    顾云来偏过头来,那一瞬间电梯内灯光打在他眼里,浮起一点浅淡的光,眉目舒展的一笑:“我就当你是替你哥高兴了。”


    合作谈判马不停蹄的开始。


    星来医疗与泰盛集团联合新闻发布会,正式于泰盛大厦召开。


    发布厅内媒体云集,镁光灯闪动,顾云来一身深色西装,神情从容,方映辰则一袭白色西装裙,利落端庄,一言一语间自带气场。


    双方代表轮流发言,简要回顾了过去数月各自领域的发展节奏,以及此前的曲折误解,随即正式对外宣布:泰盛集团与星来医疗将达成战略合作,涵盖基础医疗建设、重症研发支持、医技人才共培等板块,未来三年内双方将联合打造全国领先的“医疗科技综合平台”。


    最后,在闪光灯和掌声中,两人分别代表各自集团,在合作意向书上郑重签字。


    仪式结束,酒会上,方映辰端着酒杯侧头看了他一眼:“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了。”


    顾云来笑眯眯的干了那杯香槟,压低声音凑近:“那咱们这算不算……家族联姻啊?”


    方映辰手腕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联姻?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嫂子?”


    顾云来眼睛一亮,立刻接话:“嫂子也行啊,听着还挺亲切。反正在外面,我是必须得给老婆面子。”


    夜已深,城市的灯火在窗外闪烁不息,顾云来推开门,许天星靠在沙发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电视那,他目光平静,眼底却藏着微不可察的波澜。


    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铿锵而兴奋:“今日,星来医疗与泰盛集团联合举行战略合作发布会,宣布将在智慧医疗、慢病管理、AI辅助手术等多领域展开深度协作。作为中国医疗产业的两大核心力量,这场合作被视为可能彻底改变行业版图的历史性时刻。”


    画面一转,他和方映辰并肩出席新闻发布会的画面,许天星没说话,手中遥控器一点,切了静音。


    顾云来走过去,在沙发边股坐下,身体微微歪着凑近他,带着三分酒意、四分笑意,还有三分那种惯会撩人的没正经:“怎么样,看到你亲亲老公和你亲妹妹正式合作了,是不是特别开心?”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拖得很长,眼角带着点醉后的红。


    许天星没推开他,任他贴着自己,目光落在遥控器边静止的电视屏幕上,声音轻了一些:“她真的做得很好,说实话我真没看出来她能这么杀伐决断。”


    顾云来闻言一顿,随即笑了出来,声音带着点酒气里慵懒的调侃:“早跟你说了,别小看女人。”


    他抬起头,眼神有点得意:“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我妹妹,哪个不是能干翻我们这群死要面子的男人?”


    许天星低笑了一声,把手从他发顶滑下来,轻轻替他揉了揉脑后:“所以你今天喝这么多,是为被干翻了干的?”


    “不是,是为你干的。”


    顾云来说得理直气壮,语气里带着几分醉意却毫不含糊,“你回来了,我高兴。”


    他靠得更紧了一些,整个人像是要贴进许天星身体里,额头蹭着他肩膀,带着点撒娇似的倦意。


    许天星没说话,手伸过去把他压皱的衬衫扯了扯,顺了顺衣领的褶皱,动作安静而熟练,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温柔。


    他另一只手抚上顾云来的头发,轻轻揉着,指尖从发旋一圈一圈地向外划着,力道柔缓又坚定。


    “这话你说了好多遍了。”他说,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浅浅的笑意,像是怜惜,又像是心软。


    话音刚落,还没反应过来,顾云来忽然抬起头,扣住他的后颈,狠狠吻了下来。


    那个吻带着风暴一般的力量,急切、粗暴、几乎不讲道理。顾云来像是要把所有压抑的思念、悔恨、委屈都咬碎了塞进这个吻里,逼得许天星差点喘不过气。


    许天星被他吻得向后靠了一下,唇齿间立刻充满了灼热的气息,像是有什么封锁已久的东西,突然被撬开了缝隙,汹涌而出。


    他没有躲,只是愣了半秒后轻轻闭上眼,顺着对方的力道回应回去,手还搭在他的发顶,指尖收紧了些,像是攥住一团不肯安分的风。


    吻在昏黄的灯光下蔓延,炽热又静默,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誓,也像是久别重逢后才敢真正释放的依恋。


    他们贴得很近,呼吸交缠,连心跳都仿佛跟着彼此的节奏,一点点对上了频率。


    “……顾云来……”他挣了一下,唇却被他再度夺回,舌尖纠缠之间,他整个人都被裹进了那种炽热、黏腻、要命的怀念里。


    “你别说话,”顾云来的声音贴着他耳边,低得几乎发颤,“我怕你说完,又走了。”


    许久过后,许天星起身,指尖刚刚触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被一只手从后面环住,整个人又被拉回了柔软的床上。


    顾云来像只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着他,声音带着点余韵:“别走,再让我抱一会儿。”


    “我要去洗澡。”许天星靠在他怀里,“浑身都是你的味。”


    “那就别洗了。”顾云来哑着嗓子凑到他耳边,“留一晚上,好不好?”


    “你怎么跟狗似的,”许天星忍不住笑了一下,嗓音还带着疲惫,“还占地盘?”


    气息交缠,整个世界都被褪去了轮廓,只剩彼此,顾云来低声唤着许天星的名字,嗓音哑得像是烧过火的绸缎,一遍又一遍,带着几分醉,几分沉溺,几分偏执的爱意。


    他控制着节奏却又难以克制情绪,而许天星眼尾潮红,指尖却在悄悄摸向枕头下,他的动作极轻,像是早已预谋好,却又慎之又慎,直到摸到那个小小的金属,他才微微一顿。


    下一秒,他拉过顾云来的左手,动作毫无预兆,顾云来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的无名指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环住,是戒指,


    那枚雕着星星的戒指,干净利落地卡在他手上。


    他愣住了,整个人从情yu的极致像被猛地拽回某种温柔得令人无法招架的现实里,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许天星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云朵形状的戒指,早就安静地戴在他无名指上,银光缱绻,指骨修长,顾云来怔怔望着他,眼神有些恍惚,眼眶微微泛红,情绪堆积太久,忽然找到出口。


    许天星看着他,声音有些喘,却像深夜里长久不灭的火光:“我搬走那天就发现你藏了这个,一直等着你什么时候拿出来。”


    “但后来想想……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云来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眼眶微微泛红,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嗓音还带着余韵未散的喘息,语气里却带着一点哭笑不得的懊恼,“哪有在这个时候干这个事的啊……你可真是。”


    许天星盯着他,眼神像漫长夜雨后的晴空,他轻轻开口,一字一顿地落进心口:“我觉得这时候正好,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了。”


    “我不是一个擅长承诺的人,但这次……我选了你。”说完这句话,他就那么看着顾云来,目光平稳,唇角轻轻扬着。


    顾云来怔怔看着他,堵得发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忽然俯身,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像是怕他后悔,怕他逃走,怕这一刻只是幻觉。


    “原本想找个特别的时机……结果让你先来一步。”他眼神发亮,笑着摇头:“不过也好,这样才公平。”


    顾云来看着那枚云朵戒指安静地躺在许天星指上,目光里有太多情绪交织,像是酸楚、感动,还有一点点终于如释重负的满足。


    许天星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后背贴着他胸口,体温一点点融合,顾云来把许天星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十指紧扣,掌心贴掌心。


    两只戴着戒指的手,就这样静静地握在一起,没有人再说话,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过去的、挣扎的、错过的、怀疑的,全都不必再回头。


    第118章


    病房门外的走廊有些静, 顾云来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双手插兜,姿态漫不经心, 语气却有些认证:“咱们真要进去吗?”


    他转头看向许天星,挑了下眉, 语气一派吊儿郎当:“你确定他想看到我?”他笑了一下,带着点没正经的调侃:“咱们可别白打这一仗, 结果人家刺激得再起来干我们了。”


    许天星站在他身边, 看了顾云来一眼,那眼神冷静又克制, 像是看透一切后懒得解释。


    “他是咱俩唯一活着的家长了。”他说,语气不重, 却利落得像一柄刚入鞘的刀,锋芒收得干净而不容质疑。


    “今天算是正式带你见家长。”


    顾云来“啧”了一声, 随即又笑了,他耸耸肩:“那我这个女婿, 可够炸裂的。”


    两人推门而入,VIP病房里干净整洁, 方映辰坐在病床边,举着一个瓷勺,一口一口地喂着病床上的人。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窗外树影婆娑,风吹过, 树梢轻响。


    方文恒醒着, 靠在床头,神情清醒,他神态仍旧挺拔, 原本挺拔的轮廓如今有些塌陷,颧骨更高,轮廓更瘦,也终于学会了沉默,那种长期掌权者的气势未曾彻底褪去,只是锋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旧伤感。


    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快,行动和语言功能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不爱说话了,比起“衰败”,他更像是收回了利爪的野兽,伤没伤,是他自己说了算。


    病房里很静,窗外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方文恒的影子拉得细长。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来人,面无表情,也没开口,像是把自己封进了一个无法击穿的壳子里。


    方映辰低头看着父亲,心里一时泛起一些旧影,他曾在餐桌前高谈阔论“权力”“继承”“布局”,声音洪亮、眉目坚定,像是一位不容置疑的王。


    那时,他谈论未来,谈企业,谈控制,唯独不谈他们,而现在,他坐在病床上,眼神依旧清明,却没有一句话,用沉默维持最后一层尊严。


    他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慢慢扫过,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只是一种模糊不清的疲倦。


    顾云来看着他,走近几步,凑到床边:“您好啊,方先生。”他低声说,“您看起来还不错。”他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却比刚才认真许多,“那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语气仿佛轻描淡写,却透着藏不住的真诚:“之前不管怎么样,我这人吧,认了的事就不太会改。”


    他偏了偏头,眼里有一点笑意,“我还是会一直把您当老丈人孝敬的。”


    方文恒原本半靠在枕上,眼皮低垂,仿佛对外界毫无兴趣,可听到这句,眉峰却猛地一动,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来,没说话,却像是一记无声的警告。


    顾云来被他瞪得一愣,随即咧了下嘴,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嘴角挂着点犯规似的坏笑:“行,瞪得还是挺有劲的,看来恢复得真不错。”


    他直起身,拍拍许天星的肩:“你和你妹妹慢慢聊。我在外面等,目前看起来你把爸是不太想看见我的。”说罢,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笑声,也留下一室静默。


    病房内,光线柔和,窗帘半掩,风吹得纱帘轻轻拂动。仪器的滴滴声仿佛也被这份寂静压低,只余心跳缓慢的回响。


    许天星站在病床边,垂眼望着父亲。他的神情安静,片刻后,他缓缓跪下身,像多年前那个还不懂事的少年那样,将视线拉到与方文恒平齐。


    他低声开口:“……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很少说出口,可这一刻,说得格外认真。


    他垂着眼,话语里藏着从未言说的委屈与疲惫:“我一个人生活了太长时间了。”


    “从十七岁起,一个人读书、实习、夜班……没人管我,也没人替我决定什么。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


    “但其实没有,直到遇到顾云来,我才知道什么叫有人在等你回家。”


    他说到这儿,轻轻笑了一下,苦涩而淡淡的温柔一闪即逝,“可我……差点不记得怎么爱一个人了。”


    他顿了顿,望着病床上那张憔悴又倔强的脸,嗓音缓了几分,像是压抑许久的心结终于慢慢松开:“说到底,泰盛本来就不该是我们的,它是方映辰的,“我没有资格,也不想争。”


    “她是你真正的骄傲,她比我更了解泰盛,也更明白你心里想要的那套东西,而我……只是一个突然被拽回这个世界里的人。”


    他低下头,眼神柔了下来,语气不再带着对抗,反而多了几分沉静:“她也是你的女儿,是你的血脉。她现在做得很好了,你看不出来吗?我相信,泰盛在她手里,以后会走得更稳、更远。”


    他说到这,声音也越来越坚定:“我做不了你期望的样子,我只想当一个医生,就像最初的你一样。”


    他语气温和,但句句沉实,带着与其说是告道歉,不如说是和解的诚恳。他不是在请求认同,而是在向一个父亲,袒露最本真的自我,“属于谁的,就该还给谁。”


    “而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病房外,方映辰望着窗外病房楼的玻璃倒影,那倒影中也有她自己的轮廓,一动不动。


    她没回头,语气不快,却像一柄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剖开虚伪的沉默:“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们的布局?”


    “你和顾云来假装闹翻,然后你回方家,跟我争资源,博取信任……连那张份生殖辅助的协议,也是为了‘刺激’我?”


    她突然转过身,眼神冷得刺骨,像是积攒了许久的防备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许天星站在她对面,没有躲避,也没有开口否认。他眼睫轻颤了一下,沉默几秒后,才低声开口:“对不起,我们……只有这个办法。”


    他语气轻缓,不忍触碰某些伤口,却依然选择把它摊开来,“我们不知道还能信谁。你聪明,也敏感,但你当时还没有真正站出来,我们只能逼你做出选择。”


    方映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得像雾里藏霜,愤怒、冷静、怀疑、疼痛交缠成一团无法捋清的情绪。


    良久,她终于出声,嗓音仿佛穿过胸腔最深处:“那你知不知道,爸爸会变成这样?”


    许天星垂下头,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没有狡辩,也没有推脱,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我也实在是,不想看着他再错下去,和顾云庭一起被拉入深渊。”


    这句话落下时,方映辰眼里的防线终于轻微动了一下,风轻轻吹过,吹乱了她耳侧几缕发丝。她站在那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悄然放下什么。


    几秒后,她语气轻微,却像一记无声的判词:“你们赌赢了。”


    许天星闻言,终于像卸下了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些。


    他看着她,声音缓了下来,低沉却真诚:“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刺激你。”


    “泰盛,本来就该是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觊觎什么。”他顿了顿,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却极为诚挚的事:“就像顾云来……他从来也没想过要继承云来集团。我们都有自己的方向。”


    “我只适合当个医生,我们的急诊重症中心已经试运营了,用的是目前最先进的设备,还有你投资的新一批心肺辅助设备,也已经到了。”


    他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光亮,像是灰烬中燃起的一缕温暖:“我只是……想在那里,救更多的人。”


    “而云来也一样。他跟你合作,泰盛和星来,资源互补、技术共享、数据连通……这远比斗得你死我活打更有意义。”


    他目光温和,语调真诚:“你做得很好,真的,你还这么年轻,泰盛在你手里,以后……也一定会更好。”说到最后那一句时,他语气轻得几乎是一声祝福。


    他抬起头,望向她,眼神清澈干净:“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取代你。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站到那个位置上。”


    “你们以为我赢了,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她声音有些哑,像是熬了很多夜、压了很多话:“可偏偏,到最后……除了我,没人合适。”


    她抬起头,看着许天星,眼底仍有隐约的不甘与疲惫,但却多了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但还是谢谢你,哥。”


    她第一次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叫他“哥”:“我会守住这家公司的,就像你守住你的急诊室一样。”


    说完,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舅舅。”她勾了一下嘴角,笑得极浅极轻,“你最好真有这个运气。”


    许天星没说话,只站在那里,静静地陪她看着那扇窗外。阳光落进来,照得他肩上的白大褂泛着微微的光。


    第二天一早,顾云来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装,打着领带,精神得像刚被春风吹拂过的花,连顾永谦的助理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小顾总今天气色真好。”


    “是吧。”他抬手理了理袖口,嘴角隐隐带笑“状态不错,昨晚睡得特别踏实。”


    刚走进会议室走廊,就看见林星澈正站在窗边正打完电话,他刚抬手准备打招呼,林星澈看都没看他,直接抬手打断,冷飕飕地丢下一句:“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你一句也不要说。”


    顾云来挑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林星澈终于转过头,语气冷静得像在开董事会:“你和许医生的床帏之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顿了顿,语气又凉了一度:“更不想听你吹牛逼,说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顾云来笑得肩膀一抖,凑过去:“哎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分享幸福?你不想听,我偏要讲……”


    林星澈头也不抬,直接一个白眼:“呸呸呸!你再说我耳朵都要长针眼了。”


    顾云来突然“哎”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语气八卦又夸张:“你怎么这样?怎么听不得人说点幸福事儿?……是不是你老公不太行啊?”


    林星澈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盯他,语气危险:“你再说一遍?”


    可顾云来像是完全没察觉,反倒得意地笑了起来:“哎呀沈放都快奔四了吧?你俩又这么多年没开荤……是不是他真不太行啊?你要不考虑让我推荐点靠谱的保健品?”


    林星澈语气平静,却语锋如刀:“别惦记我们了,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那个好弟弟的事吧。”


    进了会议室的门,顾云来的笑容也随之一寸寸收起,脸上的调侃和漫不经心,迅速褪成锋利的冷静。


    “他动了。”林星澈先开口,语调干净利落,“昨天晚上开始,有三家原本摇摆的基金临时撤出星来A轮的并购案,不是巧合。”


    贺临也跟着将一叠资料摊开,语气带着冷意:“还有人匿名给我发邮件,说是‘给我一个提醒’,内容是方文恒当年在西南行贿的旧案线索,指名道姓问我,泰盛高层会不会一起倒下。”


    他翻出一页,往桌面一推:“格式老派,措辞暧昧,倒像是特意喂饵给我们看。”


    “顾云庭。”方映辰没有任何犹疑,淡声道出名字。


    她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情绪:“这几天他联系我三次,我都没回。今天上午,他换了种方式。”


    她将一份邮件打印件推到桌中:“他发了这个给我,说建议我好好读一读。”


    众人视线落下,纸张上是一份扫描件影印的起诉建议书初稿,印章未盖,签名留白。附件部分却是实打实的“杀器”。


    几个旧案的关键时间点、第三方账户、境外公司转账路径……信息准确得几乎不像是搜集,更像是内线直输,每一页边角都残留着未送出的痕迹,像一份蓄势待发的控告状。


    顾云来盯着那文件半秒,面无表情地问:“他想把你爸送进去,换你站在他那边?”


    “他以为这会是我的软肋。”方映辰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眼底却冷得像雪,“今天我回了他一条。”


    她抬眸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微扬,似乎是在回味:“我说,你猜猜,现在是你更希望他进去,还是我?”


    话音一落,顾云来忽然“啪”地拍了下手,笑出声来:“果然没看错你,方大小姐,你真是个杀伐决断的女强人。”


    他半靠在椅背上,长腿一伸,眼神里尽是欣赏:“我以前还担心你接不了盘,结果你不仅接了,还准备亲手砸了上一任的老窝。”


    方映辰斜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


    “当然是夸。”顾云来双手一摊,笑得欠揍,“我们星来现在可是你们泰盛的亲密战略伙伴,我这叫眼光精准,押注成功。”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轻笑出声,气氛随之一松,可那份文件,仍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根随时可能点燃的引线,将这场尚未浮出水面的战局,架在火药桶上。


    方映辰收回笑意,神色再次归于冷静:“玩笑归玩笑。顾云庭已经察觉到我们合谋的一部分动向,但他还没彻底确认我站哪一边。”


    “他在赌。”她缓缓道,眼神锋利,“那我就让他赌到底。”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在落子:“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让他,把最后那张底牌也打出来。”


    第119章


    顾云峥走进财务审计部, 步伐平稳,从容有度,她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了。


    一开始, 她是林星澈手下那个无名小助理,每天坐在品牌部最靠近打印机的底层工位, 她连夜整理资料、改到凌晨,她一句句琢磨着替林星澈润色;媒体稿件临时要修改, 她守着审校群对到最后一条校样。


    那时没人把她当回事, 也没人问她姓什么,她只是一个来得早、走得晚、毫无存在感的“工具人”。


    直到后来, 林星澈升任副总裁,她却没有一同升迁留任, 而是悄无声息地从品牌线抽身,调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担任顾永谦的特别助理。


    那一天,整个公司才忽然意识到, 她是董事长的亲女儿,是顾家最低调的那张王牌。


    从此再有人看到她出入审计部、财务部、法务线, 不敢再当她是“打杂助理”,也没人再敢质疑她开会能不能插话。


    可她自己很清楚,在坐进那个办公室之前, 自己在这家公司,是怎么熬出来的, 她靠的不是姓顾。


    她站在审计桌前, 把一份项目文件轻轻推过去:“顾云庭提出的‘绿色能源孵化平台’,你们有没有查过它的设立流程?”


    审计负责人一怔,语气小心:“目前没接到上头授权……”


    顾云峥点了点头, 语气温和:“现在有了。”


    她没有坐下,也没有寒暄,语气不重,但句句落点:“我不是来拦他做基金的。只是想确认,那些打包出去的项目,是不是我们出钱做,他转头就拿去做业绩。”


    “如果是,那不叫市场能力,那叫挟集团资源,谋个人绩效。”


    这句话落下,办公室气氛顿时一紧。


    她补了一句:“不要动他的人。找外部第三方审计,流程留痕,报告跳过财务部,直接送监察委员会。”


    她的声音平稳极了,却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句“建议”,而是一道命令。


    转身离开时,她在走廊尽头停下,掏出手机,点开那份顾云庭做的推介PPT。彩页上写着:“绿色能源·新未来”顾云庭·联合创始人,年预期回报率:26.3%


    她轻轻一笑,真敢写啊,她看了几秒,指尖在文件上轻轻一划,她不急。


    她曾在公关稿件里一遍遍润色“未来愿景”,也在深夜给董事长整理过二十年里最难的一场收购对赌。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也知道什么时候,不出声,就是最锋利的警告。


    雨刚停,会议室落地窗上映着灰白天幕,顾云庭站在投影幕前,语气沉稳:“该子公司重组后估值将提升近四倍,引入国际投资方有利于资产证券化与债务安排。”


    无人应声。


    顾永谦靠在主位,目光落在会场另一头。


    顾云峥翻着文件,神情冷静,直到顾云庭话音落下,她才“啪”地合上文件,站起身:“我有几点质疑。”她语速平缓,却句句有据,“核心技术持有比例未披露,境外基金条款未报风控,其基金结构为英属维京群岛SPV,实控人,你本人。”


    她抬头看向顾云庭:“你让集团供地供人,自己做GP。这不是资产证券化,是内部分拆。”


    气氛瞬间紧绷,几位董事神色变得凝重。


    顾云庭皱眉:“这不是你负责的板块。”


    “但我是顾家人,也是股东。”她反唇相讥,“你打包带走的不是项目,是人。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她将审计报告推向前,“我不反对你做基金,只是你要怎么赢,怎么赔,得写清楚。”


    说完,她从包中拿出文件,“顾云来,林星澈董事已提交反对议案,我申请联署。”


    林星澈轻轻点头,顾云庭脸色铁青,而此时,会议室外,顾云来倚墙而立,遥望着玻璃内场。


    他没进门,只在那一刻轻轻笑了。


    会后,天色已暗,雨后的地面反着点点灯光,像积了光的水镜,顾云来从会议室出来,一路走得慢,像是刻意在等人。


    在地下停车场出口处,他果然等到了顾云峥,“好妹子,”他拍了拍她肩膀,笑容带着一点随意的轻慢,“不错啊。”


    顾云峥扫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在这cos什么贾宝玉呢,你早就算计好了,让我唱这出戏吧?”


    “怎么能叫算计呢……”顾云来摊摊手,笑得吊儿郎当,“顶多叫,信得过。”


    顾云峥利落地将包放进副驾,刚要上车,却被顾云来拦住:“你劝方映辰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轮到自己就准备绳子一吊?”


    顾云峥斜他一眼,没好气:“我哪有?”


    “还敢说没有?”顾云来靠着车门,语气吊儿郎当,“我听说你准备辞掉部分代理投票权。”


    顾云峥转身,看了他几秒,神情冷静如常:“我俩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顾云来挑了下眉。


    “我爸,你亲舅舅还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稳得像计算后的结果,“我得顾忌他的看法。云庭毕竟是他从小寄予厚望的儿子。”


    顾云来盯着她,眼底笑意缓缓收起,忽然沉声道:“那你呢?”他语调不再调侃,而是一种隐约的追问,“你就不是他寄予厚望的女儿了?”


    顾云峥没说话,指尖无声地握了握车钥匙,她低头:“你不知道他对云庭有多期待。”


    “但我知道你不比他差。”顾云来盯着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赢,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去争取?”


    顾云峥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却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困惑:“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争?”


    顾云来随即笑了一下,语气竟意外地平静:“第一,我有自己的事业。”他顿了顿,抬眸望她,语气带着几分坦然,“第二,我觉得,这事本身,没意思。”


    顾云峥怔住,没料到这个回答,“所以你才一直袖手旁观?”


    “我可没有袖手旁观哦,我现在明牌支持你。”


    他抬起头,眼神落到她脸上,语气并不悲观,更像是一种轻描淡写的陈述:“你知道的,我这样。”他说着,抬起右手,食指弯了弯,“他们容不下的,那还不如我自己做我的事,赚我的钱,走我的路。”


    他说得平静,但那份自我认知与清醒几乎带着一丝嘲讽。


    顾云峥沉默地听着,神色没什么变化,过了两秒才低声道:“所以你选了我。”


    顾云来偏过头笑了一下:“我不选你,我选谁?”他语气一顿:“云庭?他那性子,自带毁灭按钮。”


    顾云峥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逼自己说出某个早该说出口的问题:“要是我也不想争呢?”


    顾云来闻言,忽然笑了一声,“那你也可以当个富贵闲人。”他说,声音一寸寸冷下来,“每天喝喝咖啡、看看报表,眼睁睁看着云来集团最后被顾云庭掏空、拆光。”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自己进监狱,你爸高血压进医院,顾家在业界臭名远扬,家族资产缩水一半。”


    话音刚落,顾云峥忽然打断他:“行了,我明白了。”


    她直直看着他,眼神比夜色还冷清,“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退。”


    她语气顿了一下,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但我还是要鄙视你。”


    顾云来微微一愣,眉梢挑起。


    “你说得清醒,看得透彻,可你选择把责任推掉,装作自己‘不适合’。”


    “你知道问题在哪,也知道怎么收场,结果你选择不碰,只说一句没意思,你逃得漂亮,但你别以为这样就站在道德高地上。”


    顾云来没有反驳,只低头笑了笑,像是被她骂得很痛快。


    “所以我才支持你啊。”他语气轻松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你比我正经,比我合适,最重要的是,你还没死心。”


    顾云来拉开车门,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挑眉一笑:“我家许医生今天晚上给我做饭了。”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得像吹了声口哨,眼里却藏着毫不遮掩的得意,“你呢?朱警官今晚准备加班到几点?”


    顾云峥原本面无表情,听完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语气轻巧得像一刀抹在他骄傲上:“我俩一会儿出去吃,他专门约的网红餐厅,吃完再回去加班。”


    顾云来一愣,表情微变,低声爆了一句粗口:“……靠。”


    他咂了咂嘴,像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又像是想不到怎么反击,只能愤愤地把车门关上,边系安全带边小声念叨:“居然在秀恩爱这件事上也能输给她……。”


    顾云峥在车里看着他那副落败又不服的样子,笑得肩膀轻轻抖了抖,冷冷撂下一句:“我也不会死心,但你别太得意,哪天你也得还这笔账。”


    顾云来回到家的时候,许天星正在厨房做饭,听到顾云来进来,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开完了?”


    顾云来在他背后停下,声音低哑些:“我和云峥谈了。”他眉眼里带这些疲惫:“今天她站出来,我就知道,这局不算白下。”


    顾云来就着许天星的手,夹起一块刚出锅的三杯鸡,酱香还未散尽,热气扑面,他咬下去时明显被烫了一下,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吃。”


    厨房的灯光暖黄,柔和地洒在两人之间,落在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上,也落在他那张看不出疲惫、却藏不住风尘的脸上。


    半晌,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呢?”


    许天星关掉水龙头,转身看他:“我什么?先吃饭”


    顾云来靠在餐椅上:“今天白班,累不累。”


    许天星神情如常:“现在专门盯重症中心了,小打小闹的病人少多了。”


    他顿了顿,将碗里的汤舀了一勺,低声接着说:“但重症的,一做手术就是几个小时,病人难带,家属也不好应付。”


    “各有各的累法。”


    许天星看着他有点发愣的样子:“顾云庭下一步要动谁?”


    顾云来拿出手机给许天星看,几处红圈标记醒目异常。他指了指上面交汇点的位置:“顾云庭在设新局,包装医疗数据出海的项目。”


    许天星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他俯身看了一眼那几条资金路径,没有花太多时间琢磨复杂结构,只顺着那几处线头指了指:“这里的医疗数据一眼假。”


    顾云来看着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他要从我的旧战线下手,绕开主集团,走医疗出海的数据通道。”


    他顿了顿,话音刚起:“如果他真想动这个,我们可以反客为主……”


    话未说完,许天星已经把手机递还给他,语气仍旧平稳,却比方才更利落几分:“我不懂你们做生意的弯弯绕绕,但有一点我清楚,当一个人花这么大力气遮掩,说明他绝对怕被看见。”


    顾云来怔了一瞬,然后低头轻笑了声。


    “我们也不是只能防守。”许天星轻声补了一句。


    顾云来看着他,眼神微动:“那就从这一次开始,”他低声道,“让他以为,我们只有防守。”


    他的眼神落在那张冷静却不疏离的脸上,落在那双经历过生死、仍愿意为他并肩的眼里。


    那一刻,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按住了,柔软,却极其真实。


    许天星抬头,语气平稳如常,却藏着冰刃般的判断力:“放风。”他说,“不管真假,先给他一个能动手的理由,引他提前暴露,我们才能顺势下刀。”


    顾云来定定看着他,接过他递来的汤碗,目光落在那双手上,骨节分明,是夜里救人的手,也是此刻指向破局方向的那只手。


    他笑了笑,低声喟叹:“你这双手啊,也不是只能拿手术刀。”


    许天星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淡却极其温柔,“我跟你一样。”他说,“只做自己相喜欢做的事情。”


    顾云来愣了一下,没再说话,只将那只手握住,那一刻,灯光很静,夜也很静,所有将至的风暴,都在这片刻安稳里,被轻轻挡在门外。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顾云来偏头扫了一眼,是顾云峥发来的消息,简短,干脆,像她一贯的风格:【我爸要见你,9点。】


    他没动,拇指却在屏幕上悬了一秒,下一秒,他轻声笑了一下,像是在回应那场未到的风暴:“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120章


    顾永谦坐在椅中, 肩背挺直,神情被夜色染得格外沉静。他目光低垂,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一个人认输,而非解释。


    林星澈缓缓开口, 声音低而清晰: “您一直觉得,云来不稳, 云峥太温和, 只有云庭能担。”


    “可云庭在掏空您;云来在撑您;云峥,在护您。”


    顾永谦的神情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眼底泛起一丝波澜。他没有回答,只是下颌线紧绷, 唇边的褶纹像被什么冷风硬生生压出来。


    林星澈看着他,继续道: “师傅, 您最信任的人是我。”


    “您也知道,我和顾云来之间的关系。” 她顿了顿, 目光沉静而坚决,直直望进男人眼里: “从他十几岁岁那年离家出走, 到现在十五年了。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您都看得见。”


    “这不是亲儿子与外甥之间的斗争。”


    “这是云来,用自己的资产在帮您打仗。”


    顾永谦眼神轻轻一颤, 仿佛这一句终于击中了他最深处的隐痛。他没有说话,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


    林星澈将声音压得更低, 却也更利, “我知道,云来说过不希望动顾云庭。他想靠自己,靠能力赢, 不靠手段。”


    “我们都清楚,云庭要是真让他继续做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她停顿一下,最后一句: “那是您亲生的儿子。”


    这一回,顾永谦终于抬起眼来。他望着桌上的文件许久,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如风中残烛: “你觉得,云峥怎么样?”


    林星澈神情未变,眼神却微微一动。她没有立刻答,而是缓缓抬起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您是想问,她有没有那个位置的能力,还是——有没有那个胆子?”


    顾永谦唇角挑起一抹淡笑,似讽似叹:“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猜我了。”


    林星澈微微一笑,却没避让,声音如水面落针: “云峥很聪明,聪明到知道什么时候该藏、什么时候该退。”


    “这次若不是她提前布了一环,顾云庭,已经得手。”


    顾云来来的时候,外头已下起小雨,他推门而入,扫了林星澈一眼,又看向椅中静坐的顾永谦。


    没有寒暄,他只是走到桌前,垂下眼,语气克制:“舅舅,星来项目的现金池出了漏洞,是顾云庭动的。他联合外部基金,绕过了监事会,把新能源孵化器整个打包走了,还带走了我们三分之一的技术骨干。”


    他声音低沉,咬字清晰,没有愤怒,只有让人警觉的冷静。


    林星澈看着他,没有插话。


    顾永谦沉默片刻,问:“你打算怎么办?”


    顾云来抬眼,目光冷冽而清醒:“我想用正当的方式,把他掏空的钱,一点点抢回来。”


    “我已经布好一套假投融资方案,引他提前出手。林星澈会配合外部声明,放出一则‘项目供应链洗牌’的消息。他一急,就会试图并购,或者诱导我们资金断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永谦身上,语气一丝不苟:“我不希望动他,但不代表我会放着他毁掉顾家。”


    “如果他执意不退,我会帮助云峥,守住整个集团。”


    他终于抬眼,第一次正视这位掌舵多年的舅舅,语气不卑不亢:“必要的时候,需要您出手。”


    屋内沉静良久,只有窗外雨声细密敲在玻璃上,顾永谦点点头,默许。


    林星澈慢慢收起文件,神情未变,只淡声一句:“我们会提前布局,把云庭逼入一场局内局,他看似是猎人,其实已经在网中。”


    “但要等,等到他走到最贪的那一步。”


    顾云来点头,语气淡淡,却压着一股凌厉的锋芒:“这一局,我可以慢慢下。”


    “但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他碰顾家一分钱。”


    之后的数日,局势悄然起变。


    林星澈那份“供应链替换方案”被精准投放至业内消息圈,仿佛一枚无声炸弹,激起连锁反应。


    原本对“星来医疗”持观望态度的几家基金迅速撤资,舆论开始出现波动,质疑声趁虚而入,仿佛一切都在向顾云庭预设的轨道靠拢。


    但没人知道,那些所谓的“撤资邮件”里,每一封都暗藏了追踪水印,数据走向被完整回收。短短两天,顾云庭私下联系的基金、PE投行、海外壳公司清单就被林星澈的团队整理得清清楚楚。


    而顾云来那一边,也早已布好第二道网。他将“新能源孵化器”中最有价值的技术成果与核心工程师,悄然转入一间新设的境外SPV公司。


    所有的知识产权转移协议、研发成果备份、人员劳动合同、期权归属文件,都通过一家独立审计事务所完成二次背书,程序严密得几乎无懈可击。


    当顾云庭在董事会外部筹资、以极高估值从内部买断“孵化器”项目,以为捞到一块“肥肉”时,才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拿到一副剥离了技术、团队与应用落地渠道的空壳。


    他试图追责,怒斥顾云来“背信弃义”、“内部掏空”。


    可等他气急败坏地找到法务部时,那份产权转让协议早已尘埃落定,流程合法合规,每一份盖章文件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其中“技术团队后续回购条款”都写明,若对方未完成应用场景落地,将不予归还。


    他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猎人,而是被引导着跳入陷阱的“猎物”。


    与此同时,林星澈也在对外放出一系列“修复市场信任”的声明。她与几位中立董事联名提出“顾云庭任内存在重大战略失误与资本配置紊乱”的整改建议,要求重新梳理核心板块投向。


    顾云峥则牵头约见媒体与二级市场代表,冷静释出“集团将重整路径、集中力量推进医疗科技与绿色能源双轨发展”信号。


    资本市场反应迅速,连续三个交易日内,云来集团主板股价大幅回弹,市场信心得以稳住,顾云庭系背景的“新石资本”却被排除在外,项目评价权与复投通道被“暂缓”。


    而此时,林星澈顺势调转矛头,联合多家老牌律所与财务审计机构,对“高估值并购”、“内部资产转让”、“管理层避税信托”等敏感问题发起问询,名义上是“审慎调查”,实际上是以雷霆之势将顾云庭彻底钉入失信名单。


    消息一出,顾云庭原本苦心经营的资本联盟顷刻瓦解,基金撤资,银行催款,合作方终止合约,内部员工跳槽信号频现。连一向中立的顾家长辈,也开始私下传出“不宜再由其担纲战略重任”的微妙表态。


    顾云庭由“少主”变“孤岛”,名义上还保有股份,实则已失去话语权。


    股权会议那天,云来集团大楼外雨还未停。天色灰得像一张蒙尘的宣纸,玻璃幕墙上映出参会者匆匆而过的倒影,像一场注定无声的审判。


    会议室设在顶层,长桌正中,顾永谦居主位,双鬓微霜,神色沉静。左手边是顾云来,神情锋利,右侧是顾云峥,眉目沉静清透,低头翻阅资料时神色波澜不惊。


    顾云庭最后进门,脸色难掩倦意。


    那一夜的风雨,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泡皱了。曾经那个气势逼人的继承者,如今眉间多了显而易见的疲态,连步伐都不再锋利。


    会议开始,顾永谦率先发言,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有锋。


    “过去三个月,集团三项核心资产存在严重估值偏离与资源流失问题。”


    “经由外部审计团队与董事会联合复查,已确认部分高值资产被非正常调拨,需立刻进入临时冻结流程。”


    “今天召开紧急股权结构调整会议,审议新的执行委员会提名案。”


    他没有点名,但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指的就是顾云庭。


    顾云庭尝试反驳。他拿出一套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企图用“海外战略收并购”、“孵化期资产权责划分”等理由为自己辩解。


    但没人回应他。


    林星澈此时将一份由三家独立律所联合出具的尽调报告摆上桌面,语气温和却带刀:“我们发现,‘新石资本’与您个人设立的BVI公司之间,存在三笔对倒交易。”


    她顿了顿,“其中一笔资金,已经转移至开曼群岛。”


    顾云庭声音一哑,话没再出口。


    顾永谦看了他一眼,眼中无喜无怒,只有历经风雨后的冰冷沉寂。他缓缓抬手,示意投票开始。


    那是云来集团历史上第一次临时决议提案,内容明确,剥夺顾云庭在集团中所有管理权与财务授权,建议其退任董事,转为挂名股东;由顾云峥出任新设执行委员会主任,全面接手日常经营管理。


    当那一只只代表着董事意志的手臂陆续举起,顾云庭他看着顾云来,眼中燃着暗哑的怒意与不甘,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顾云峥正式成为云来集团历史上最年轻的执行委员会主任,也成为这个权力庞系中的新一代核心人物。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放晴,阳光透过百叶帘,在会议桌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影,风云初定,局势翻转。


    顾云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顾云峥在全场注视中签下文件。


    顾云峥从云来大厦中走出来,步履平稳,刚进了电梯,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来自顾云来。


    【从今天起,你就是顾家最合适的人选】


    她停下脚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镜中倒影映出她素净的脸,眼神沉静,肩膀挺得笔直,她不是要取代谁,也不是谁的影子,她只是,终于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顾云来:【妹妹你现在大权在握,是不是该跟哥说实话了,你跟未来妹夫朱警官到底打算怎么样?】


    【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谈谁都行,哥还能不给你当后盾?但要是真结婚了,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他要是真跟你绑一起了,在警队这辈子基本升不上去了。】


    她手放在车门把上,顿了一下,顾云来的声音依旧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语气:


    【毕竟你是顾家掌权人,他是体制里的人,这种搭配,哪怕清清白白,也没人愿意替他背书。】


    【当然,你要是认定他,那咱们就把该扛的扛了。】


    【但你得清楚,这条路,一旦走下去,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付出代价。】


    顾云来声音低了下来,语调不再是调笑,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兄长的提醒:【你跟林星澈不一样,沈放已经到那个位置了,而且他俩一直耗着没领证肯定也有这个考虑。


    他顿了顿,像是给她消化的时间,随即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你得想清楚,他愿不愿意,一直做你背后的男人。】


    顾云峥靠在电梯壁上,看着屏幕上的废话连篇,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指尖划了划,又没有回。


    回到家里,朱子墨正坐在电脑前看着什么,看到她回来了,走到玄关接过她的包和外套,帮她挂在衣架上。


    顾云峥突然抱住他,靠在他肩上许久都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开口:“……你就一点都不怕?”


    “我哥说,你要是真跟我结婚,政治生涯大概也就封顶了。”她低头扯着他衣角,声音像小孩子告状,“他还说,林星澈和沈放都没领证,就是在掂量这个。”


    朱子墨没急着回应,只是低头看着她,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笃定,“我当警察,是因为我真的喜欢。”


    他语气淡淡的,轻柔却坚定地冲破了她所有的防御,“我本来也不想往上爬得多高。”


    “而且我是技术岗,”他顿了顿,眉眼舒展,语气里竟带出一点傲气,“我就喜欢写代码、做模型、调算法,哪怕干一辈子后台技术岗,我也开心得很。”


    “非得当个局长才算有出息吗?”他一句句说着,眼神清亮,不带一丝动摇。


    “你是那种天生就该往高处走的人,”他看着她,认真得近乎温柔,“可我不是,我愿意待在后面,守着你。”


    顾云峥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所有会议室里穿西装谈亿级项目的股东、董事都要真实。


    他说的是我想做这件事,不为任何人,只因为我愿意,她很久没有听过这种话了。


    第二天的早餐,顾永谦一如既往坐在主位,赵如澜精致地抹着黄油,顾云来窝在餐桌另一端,一边啃着吐司一边刷手机,吊儿郎当地打着哈欠。


    顾云峥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后,忽然开口:“我有件事说一下。”


    三人动作同时一顿,齐齐看向她,顾云峥嫣然一笑:“我决定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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