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亦成囚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邬妄有些头疼,“……这不一样。”


    甜杏:“嗯?哪里不一样?”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她眼底的期待照得明晃晃的。


    她歪着头,束得歪斜的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


    “我说的喜欢……”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不是师兄妹之间的那种。”


    “那是哪种?”甜杏困惑地皱眉,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就像师父师娘那样吗?”


    邬妄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对。”他听见自己说,“是……想要结为道侣的那种喜欢。”


    “哦……”甜杏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摇头,语气遗憾,“那我们不能当道侣了。”


    邬妄:“?”


    他的心跳突兀地漏跳了一拍。


    甜杏:“因为我和玄珠有婚约呀!以后我是要和玄珠结为道侣的!”


    “那你也想亲他么?”邬妄语调阴阳,“还是说其实谁都想亲一口。”


    “那当然不是了!”


    甜杏一脸正色地摇头,“不过你们为什么都很执着这种问题?玄珠之前也问过我想不想亲他——李玉照就不会问这种问题!”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唔,我说的是不想,我平时就没有亲玄珠的习惯呀?”


    意思是她平日里有亲她那个师兄的习惯么?


    邬妄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不称职的师兄啊,竟会、竟敢引诱自己的师妹堕落。


    他又一次不放心地叮嘱道:“以后不准随意亲人,记住了没?”


    “那征得同意可以吗?”


    闻言,邬妄愣了一下,“征得我的同意就可以。”


    为了防止甜杏又语出惊人,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从藏书阁回来,你便说你信错人了?”


    “是。”甜杏愣了一下,“我们今夜去藏书阁的消息连李玉照都不知,只有玄珠知道,然后在我迟到并且灵力消失前,唯一的异常也就只有玄珠的饭菜了。”


    “我很难不怀疑是他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说到这,甜杏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连手都在抖,“师兄,你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是量人蛇不来找我、要是我晚来一点、要是李玉照不肯帮我……无法原谅……”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整个人的精神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邬妄伸手,缓慢而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没事了,我现在好好地在这里。”


    甜杏揪住他的衣角,慢慢地收紧,“嗯我知道。”


    “别急。”邬妄安抚道,“我先前也说过,知晓我灵力运转方式又有办法算计我的,大致也就是钟杳杳和明玉衡两人。”


    “说来说去都是明月仙宗的人。此事也许与宋玄珠无关。”


    “但有一事我很有疑虑,”邬妄神色凝重,“你今夜吃完宋玄珠做的饭菜,昏睡后可是做了噩梦?”


    甜杏迟疑着点了点头。


    “今夜我进房间时还不觉得,后来待了一会儿,便闻到了奇怪的香味,如今回想起来,原来是‘恨骨生’。”


    这是什么东西?


    甜杏困惑地看着他。


    “此香闻久了会让人陷入昏睡,诱发执念,直击中毒者内心最痛苦最遗憾的过往劫难,无限放大和催生中毒者心中的仇恨和愤怒,从而使人做出从前不曾想做的冲昏头脑的行为。”


    “只不过,你房里的剂量不大,把控得极好,既能让你陷入昏睡梦见往事,并放大你的情绪,又不至于危害到你的身体。”


    真是极其巧妙的设计,不会伤害到甜杏的身体,又能拖住她的脚步让她来不了藏书阁,若非那张钟符,光凭量人蛇是无法唤醒甜杏的。


    今夜他很有可能便折在明月仙宗的藏书阁了。


    而他之所以能察觉到这个香,自然是因为他也做了一场噩梦。


    邬妄垂下眸。


    那方才甜杏亲他,是不是也是被“恨骨生”放大了情绪?那他呢?是不是同样被放大了情绪?


    甜杏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托腮认真想了想,“也许我傍晚的时候昏睡也是因为这个香。”


    “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在画符呢,突然就梦见了七十多岁的事,唔……已经好久没想起来了呢。”


    “如此看来,宋玄珠也不全然无辜。我在想,若明月仙宗无我今夜会前往藏书阁的消息,又是如何布下恰好克制我的阵法的呢?”


    甜杏鼓了鼓脸颊,“不如明天再试探一次他吧?”


    “再试探?”邬妄轻轻挑眉,“你何时又试探过他?”


    甜杏认真地想了想,“就量人蛇受伤那次?其实我没有试探玄珠,只是有些怀疑他。”


    后面又被他莫名其妙地打消了怀疑。


    “你是打算明日再告诉他一次,你明晚会去藏书阁?”


    “师兄怎么知道?!”


    邬妄一边的唇角微微翘起。


    “我打算明日告诉玄珠,今夜我们失败了,明晚我们还会去一次藏书阁。若我一切顺利,那玄珠便是那个——”


    她咬字极重,“叛徒。”


    “若我还是受到埋伏,那便说明不是玄珠告的密,算计我们的另有其人。”


    “假装去就好了,莫要搭上自己。”邬妄轻轻地“嗯”了一声,忽地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肉,往外拉扯,“放轻松,早些睡吧。”


    “不行!”


    甜杏突然想起什么,“师兄今夜不是从明月仙宗的藏书阁带走了一本古籍吗?上面写了什么?”


    邬妄摇头,从袖中摸出古籍,“今夜太匆忙,我也还没打开来看。”


    两人走到桌前坐下,就着烛光翻看,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忽地目光顿了顿。


    “娲皇陨落,遗仙骨一具,仙种一枚,为腾蛇一族镇守。传言得仙骨者可超脱凡尘,立证神位。”甜杏点着古籍,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然四十九年前,腾蛇一族遭逢大劫,举族覆灭。”


    “后仙骨遁世而出,择主而栖,没入青奂城徐氏新生婴孩之躯。此子名唤……清来,家中虽是凡人,却生而灵光罩体,异象纷呈。”


    甜杏越读越慢,不断地抬头去看邬妄的神色。


    “看我做什么?”邬妄轻声道,继续往下念,“修真界闻风而动,诸派欲夺骨证道。然经大能推演,方知仙骨未熟,强取则灵性尽失,唯待甲子轮转,每二十载方得圆满。”


    “遂立盟约,令浮玉山抚育此子,待仙骨成熟之日,由浮玉山、明月仙宗、白玉京共分之。”


    甜杏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地打战。


    邬妄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


    他的掌心覆着层薄茧,温度却比甜杏冰凉的指尖还要低,“后面还有。”


    翻页时带起的风扑灭了烛火。月光透过窗纱,将最后几行字照得森冷:


    “自此,徐清来身负至宝,命系三宗,虽得仙缘,亦成囚笼。”


    邬妄平静地念着,一丝停顿也未有,仿佛是在念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的人生,竟有种诡异的荒诞感与既定命运下的无力。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将古籍上“囚笼”二字映得忽明忽暗。


    甜杏的指尖死死抠住书页边缘,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尽管她早就有所怀疑,但真的知道的那一刻,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所以……”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十九年前那场围攻……”


    他们并非是真的要来讨伐师父,也并非是真的要杀师兄,只是到了剜骨的时候,各派分赃不均,又一次起了冲突。


    甚至师父师娘的身死,她与师兄十九年的分离,他们失去的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这场贪念吗?


    那么,这一切,师父是知道的么?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师兄……”她顿时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仓皇地抬头,正撞进邬妄淡金色的眸里。


    那里面没有震惊,只有某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古籍上。


    甜杏茫然摸脸,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要想毁掉魔种,必用仙骨。


    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无论是徐清来还是邬妄,似乎都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邬妄没有说话,正用指腹轻轻擦拭那滴泪晕开的位置——正好是“立证神位”四个字。


    难怪这些年他生活得还算安稳,难怪今夜誊连珏并未戳穿他的身份,原来是在等一个新的二十年么?


    他有些恍惚,忽地想起青奂城徐家那一座座碑,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上面刻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师父曾同他说他出生那天,徐家遭马贼抢劫,遭遇了灭顶之灾,最后只活下了他一个刚诞生的婴儿,被路过的他带上浮玉山教导。


    真相到底是哪一个呢?


    邬妄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将古籍翻到末页——那里本该是封底,却分明还粘着半张被撕毁的残页。


    借着月光,隐约能辨认出几个字:


    “然娲皇仙骨非独下卷”


    “还有下卷!”甜杏猛地抓住邬妄的手腕,“师兄你看这里!”


    “仙骨不止一根!说不定”


    说不定师兄不用死。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却也不言而喻。


    沉默了一会儿,甜杏突然道,“我明日去偷下卷。”


    “不行。”


    邬妄说道:“你如今灵力不在,独自去藏书阁太过危险。不是说好只是假装去么?”


    “方才说的是方才的。”甜杏耍赖,“我现在不是这样说的。”


    “除非师兄能让我跟着你去第二关,那我明晚就不去。”


    邬妄气极反笑,刚才沉闷的情绪去了大半,“你倒是会讨价还价。”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地点着她的脑门,“明日先试探宋玄珠,其他的”


    话未说完,甜杏突然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邬妄慌忙接住,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纸——恨骨生的药效过了,连番情绪激荡让她彻底脱力。


    “师兄”她拽住他衣襟,“如果仙骨真的不止一根”


    邬妄沉默着将她抱到榻上,盖好被子。


    月光下,少女眼角的泪痕亮得像道疤。他伸手想擦,最终却只是拂灭了灯。


    “睡吧。”他说。


    一夜梦多纷杂,甜杏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邬妄不在房中,她简单地洗漱完,走出院子,宋玄珠已经坐在院中等她了。


    他的面前是一桌热气腾腾的早点——他好像总是有办法让这些吃食保持着最适合吃的温度。


    “小溪姑娘……”


    宋玄珠站起身,微笑着看她,“早啊。”


    瞧见他,甜杏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早啊,玄珠。”


    她走到石桌前坐下,“你也坐吧,玄珠。”


    宋玄珠在她对面坐下,将一碗面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小溪姑娘快趁热吃吧。”


    “我就不吃了。”甜杏笑了笑,“你吃吧。”


    宋玄珠却没动,只是微微蹙起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溪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昨夜的事不顺利?”


    他目光水润,“昨夜我正睡下,却有人来搜查,玉照也不见了,正觉得奇怪呢。”


    晨露从海棠花瓣上滚落,砸在石桌上碎成几瓣。


    甜杏盯着那滩水渍,突然道:“昨夜藏书阁有埋伏。”


    宋玄珠执筷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广袖袍,此刻袖口正垂在面碗边,洇开一小片湿痕。


    “怎么会?”他有些着急,“小溪姑娘,那你有没有受伤?给我瞧瞧……”


    “没有。”甜杏审视地看着他,语气轻松,“所以我们打算今夜再去藏书阁一趟,毕竟还没拿到东西嘛。”


    “小溪姑娘……”宋玄珠揪住她一点袖角,“我知晓你做了决定的事便很难更改……万事小心。”


    甜杏笑了笑,“我知道的。”


    “那……”宋玄珠又沉默了一下,起身道,“时间差不多,我便去天骄台了。”


    然而*甜杏却不像前几天那般露出焦虑担心的神色,反倒是利落地点了点头,“好。”


    她不来看么?


    宋玄珠有些错愕,他正要开口问她,却见她已经转身回了房里。


    宋玄珠与钟杳杳的对战在不早不晚的时候,他才刚站上台,台下便已有窃窃私语。


    不必去听,他便知道是因自己凡人的身份。


    “明月仙宗钟杳杳,请指教。”


    钟杳杳足尖轻点,如燕般掠上擂台。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劲装,却仍是鹅黄色的,腰间暗器囊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三枚柳叶镖在她指间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宋公子,不如你现在就下去吧?”她歪头一笑,双眼弯弯,“可别说我欺负凡人呀。”


    宋玄珠拢了拢袖口,从腰间符囊中缓缓抽出一沓朱砂符——符纸边缘有些泛黄卷曲,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摩挲。


    这些都是甜杏亲手画的、她最为擅长、威力也最大的符箓


    “无门无派,宋玄珠。”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请指教。”


    他话音刚落,三道银光已破空而来,钟杳杳擅暗器,其中又最擅镖。


    柳叶镖在空中突然分散,呈品字形封住他所有退路。


    甜杏蹲在最高的那棵树上,透过枝叶间隙俯瞰全场——这个位置能清楚看到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宋玄珠不慌不忙抖开符纸,朱砂纹路骤然亮起。一道水蓝色屏障凭空出现,柳叶镖撞上屏障的瞬间,竟像陷入泥沼般缓缓停滞。


    “咦?”钟杳杳眼睛一亮,“这不是普通的水盾符!”


    “只可惜我符艺不精了,不然定要好好领教领教。”


    她突然旋身甩袖,十二枚银针从袖中激射而出。这些细如牛毛的“追魂针”专破灵力屏障,却在触及水蓝光幕时突然转向,反而朝着她自己飞来。


    钟杳杳连忙侧身躲避,九枚金环镖脱手而出。这些会拐弯的暗器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眼看就要绕过屏障。


    宋玄珠再次摸出几张符,符纸无火自燃。


    符纸燃尽的刹那,擂台突然炸开一声闷雷,钟杳杳猝不及防被震退三步。


    她正要发作,却见宋玄珠突然抬头,目光穿过喧嚣人群,模糊地落在一处。


    她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宋玄珠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忽然不动声色地撤去所有防御符箓,迎着钟杳杳下一轮飞镖踏前半步——而在外界看来,他身前仍漂浮着几张符箓。


    “宋公子?!”


    在钟杳杳的惊呼声中,三枚银镖已到眼前,直穿透符箓。


    宋玄珠看似慌乱地侧身,实则精准地用左肩迎上镖刃。


    “嗤”的一声,雪白的布料绽开血色,他吐出一口血,踉跄着扶住擂台边缘。


    甜杏紧紧地攥紧手。


    “喂!你快起来啊!”一时间,钟杳杳目瞪口呆,气得跺脚,“你这是碰瓷啊!我那镖明明”


    明明就没有伤他的意思!


    然而宋玄珠却没理她,只期盼地抬起头,遥遥看向远处。


    树影摇曳,少女垂下眸,目光并未看他,脸上神色淡淡,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毫不在意。


    若换做从前,不必等到这时候,她便已经提着裙摆飞奔过来,不由分说拽着他去包扎了。


    “喂!宋公子,你没事吧?”钟杳杳警惕地看着他,“我叫个医修扶你下去吧?”


    “不必。”宋玄珠强撑着笑了笑,“是我输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下擂台,刻意放慢脚步,让鲜血在地板上滴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树上的少女仍是一动不动,垂着头像是老僧入定。


    他眼里的胜券在握兀地凝固了。


    第62章 怀疑与否……你在等我?


    宋玄珠的脸色更加苍白,惊惶后知后觉地蔓延到全身。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甜杏疑他至深,甚至已经心硬如铁,哪怕他根本不会伤害她,也毫无辩驳之力。


    涉及到邬妄的事,在她那里便再无转圜之地。


    或许他错就错在,可以动李玉照,可以动她,唯独不能动邬妄。


    宋玄珠捂着肩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他故意绕了远路,从甜杏藏身的那棵树下经过。


    树影婆娑间,他听见甜杏极轻地叹了口气。


    “玄珠。”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宋玄珠仰起头,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笑得有些勉强,“小溪姑娘终于肯理我了?”


    甜杏从树上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带落几片树叶。


    “我何时不理你了?”她盯着宋玄珠肩上的伤,眉头紧锁,“我给你的符箓有很多,怎么不用呢?”


    “是我笨手笨脚。”宋玄珠低声道,“让小溪姑娘见笑了。”


    “是吗?”甜杏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宋玄珠渗血的伤口上,“那为何要故意撞上钟杳杳的镖?”


    宋玄珠瞳孔微缩——他没想到甜杏看得如此清楚。


    “我……”


    “你想引我出来?”甜杏收回手,在衣袖上擦了擦沾血的指尖,“还是想证明什么?”


    宋玄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只是想看看,小溪姑娘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关心我。”


    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甜杏别过脸去,“先去包扎吧。”


    “好。”宋玄珠温顺地点头,却又在转身时突然道,“对了,小溪姑娘今夜还要去藏书阁吗?”


    甜杏脚步一顿,“自然要去。”


    “那……”宋玄珠犹豫了一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甜杏回头看他,目光复杂,“你好好养伤就是。”


    “嗯。”宋玄珠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往外走,背影寂寥。


    甜杏心头微动,但很快又重新将目光投在擂台上。


    擂台赛结束的钟声刚刚敲响,明月仙宗的长老王敬便登上高台,宣布了一个震惊全场的消息——


    “经商议,本届天骄大会增设复活赛制。凡第一关落败者,皆可报名参试,规则同第一关的擂台赛,胜者将直接进入第二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复活赛?历届天骄大会从未有过这等规矩!”


    “该不会是为了明玉衡吧?毕竟她第一关可就输了!”


    “明月仙宗这是明目张胆地给她开后门?”


    “不对啊,那其他两大宗门就没意见吗?不可能啊!”


    议论声四起,甜杏站在人群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符纸。


    她本该高兴——若真有复活赛,她就能进入第二关,和师兄一起。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安排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抬头望向高台,明月仙宗的长老们神色自若,而誊连珏站在一旁,唇角含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人群,像是在寻找谁。


    甜杏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


    亥时。


    甜杏贴着墙根,小心地往藏书阁摸去。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的,连个守夜的弟子都看不见。


    她心里觉得奇怪——昨夜来的时候,藏书阁门口至少有两个值夜的。


    她本不想冒险,可下卷的线索就在眼前,她必须一探究竟。


    邬妄也不同意她今夜一人前来藏书阁,但架不住量人蛇胳膊肘往外拐,一树一蛇合伙用符箓将他困住了。


    彼时邬妄又是好笑又是气,“我又没说死也不准你去,你们这是做什么?”


    “嗯?量人蛇?你这个没有胳膊肘的,怎么还往外拐呢?”


    她轻轻推开门,一股陈旧的墨香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应该是在第三排书架后面……”她小声嘀咕着,凭着记忆往里走。


    刚走到第二排书架,“咔哒”一声轻响,四周的阵法骤然亮起——她果然中了埋伏!


    与此同时两侧的书架突然开始向中间滑动,上面的竹简“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急忙往旁边一闪,后背撞上了烛台。“咣当”一声,烛火点燃了垂落的帷幔。


    更可怕的是,这火焰竟然是诡异的青绿色。


    借着火光,她看见墙上的朱砂符文像活过来一样开始蠕动,渐渐汇聚成锁链的形状。


    “遭了……”甜杏转身就要往外跑,却发现来时的门已经消失不见——整个藏书阁的墙壁都在移动,这里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机关牢笼!


    “往左走三步,再往右转。”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甜杏抬头,看见钟杳杳倒挂在房梁上,鹅黄色的裙摆垂下来像朵花。


    三枚柳叶镖“嗖”地钉在地上某个位置。甜杏赶紧按指示行动,果然在墙角发现了一条隐蔽的生路。


    钟杳杳反手又是几枚飞镖出手,打落了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快走!”


    甜杏钻进生路的瞬间,身后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她被里面破出的水兜了满头,浑身狼狈。


    无数银针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钟杳杳展开披风,将毒针尽数挡下。


    两人迅速撤离,直到远离藏书阁,甜杏才喘着气问,“你怎么会来?!”


    钟杳杳撇了撇嘴,眼神闪烁,“哼!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


    说到这,她忽觉失言,顿时戛然而止。


    甜杏盯着她,“是谁让你来的?”


    钟杳杳别过脸,“反正你没事就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甜杏心中疑惑更深,但现在并非是追问的时候。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古籍残卷,下意识地藏进衣袖里,心跳加速——她竟真的拿到了下卷!


    “多谢。”她低声道,“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钟杳杳撇了撇嘴,“谁稀罕你的人情?”


    说罢,她转身便走,“我走了,回见!”


    甜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虽然单纯,却也不傻。


    钟杳杳的态度一看就不是真心来救她的,甜杏更不信钟杳杳是为了邬妄来救她的,必是受人指使。


    只是受谁指使呢?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她?抑或是想算计些什么?


    甜杏想不明白,只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古籍,加快了脚步。


    待她浑身湿透地回到院子时,已是后半夜。


    她本以为院中无人,正想去房里找邬妄,却不想刚推开院门,就看见石桌旁坐着个人影。


    月光清冷,宋玄珠单手支着下巴,面前摆着几碟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甜汤。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


    “小溪姑娘。”他站起身,声音很轻,“你回来了。”


    甜杏愣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将袖中的古籍攥得更紧。


    她本以为自己会继续怀疑,可想起方才中的埋伏,看着他身上的伤,看着他孤零零等在这里的样子,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在等我?”


    这是一句废话。


    宋玄珠笑了笑,没回答,只是伸手去碰她湿漉漉的袖子,“怎么弄成这样?”


    甜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明显,只好干巴巴道,“不小心掉水里了。”


    宋玄珠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收回,温声道,“不如先换件衣裳吧,夜里凉。”


    甜杏没动,“修真之人,不惧寒冷。”


    “你不问我今日去藏书阁结果如何么?”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宋玄珠低头,轻轻搅动那碗甜汤,“我只是想着,你今晚可能会饿。”


    夜风拂过,甜杏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玄珠”她声音低了下去。


    宋玄珠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甜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先吃点东西。”他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甜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坐下来。


    宋玄珠盛了一碗甜汤递给她,汤里浮着几颗红枣,热腾腾的甜香钻进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低头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今晚……”她犹豫了一下,“我在藏书阁遇到了埋伏。”


    宋玄珠指尖一顿,“埋伏?那你受伤了吗?”


    他的目光担忧,“让我给瞧一瞧吧?”


    “没有。”甜杏摇头,“我没受伤。”


    宋玄珠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小溪姑娘这是又在怀疑我吗?”


    “怀疑昨夜和今夜都是我泄了密,才会让你们被埋伏?”


    甜杏一怔,抬头看他。


    月光下,宋玄珠的神色平静,可眼底却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落寞。


    “我自知我只是一介凡人,身份低微,也帮不上小溪姑娘什么忙,反而经常拖累你。”他低声道,“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害你呢?若是要害你,也不必等到现在……”


    甜杏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其实今夜来这么一遭,如昨夜所说,宋玄珠应该算是洗脱了大半嫌疑。


    她本就不算坚定的心,不知不觉间便被愧疚压着往下陷了又陷。


    玄珠可是阿曦喜欢的人啊,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夜风拂过,院中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落在石桌上,被甜杏无意识地捏在指尖。


    “玄珠”她说完,却又突然停住了。


    宋玄珠笑了笑,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汤要凉了,趁热喝。”


    甜杏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甜汤,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心口。


    或许,她真的错怪他了?


    第63章 海棠花瓣“我知道。”邬妄凝视着她,……


    甜杏才将汤喝完,便见邬妄步履匆匆从外进来,瞧见他们,他也微微愣了一下。


    宋玄珠笑着打了个招呼,“邬兄。”


    邬妄态度温和得出人意料,没像从前那般冷漠,反倒是点了点头。


    “既然小溪姑娘喝完了。”宋玄珠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的动作极快,收拾完了东西便提着食盒往外走。


    甜杏并未出言挽留,目送着他离开,仰头问邬妄,“师兄这是去哪儿了?我还以为师兄仍被我的符箓困在房中呢?”


    一听这话,量人蛇从邬妄袖中钻出来,朝她做了个鬼脸,“哼,咱们的符根本困不住殿下,咱们都被他骗了!”


    邬妄的手指抵住蛇头,将它推了回去,“我也去了藏书阁。”


    甜杏瞪大眼,“那我怎么没看见?”


    邬妄却没答,眼里凝着冷意,“是我们误会了。算计你的人,不是宋玄珠,是誊连珏。”


    誊连珏???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在意料之外。


    但是誊连珏又是怎么在明月仙宗的藏书阁里布下阵法的——


    “浮玉山和明月仙宗勾结了?为什么?!”


    甜杏会有这个疑问并不奇怪。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明月仙宗和白玉京都是拥有悠久历史的老牌世家,在青云出世前,修真界只有两大家,而在青云出世后,浮玉山便凭着这位天纵奇才的弟子,跻身于两大世家之间。


    从此,再无修真界两大家,唯有三大家。


    尽管如此,明月仙宗和白玉京却是一直都看不上浮玉山,不屑与浮玉山为伍,青云死后更是如此。


    当初这两大家竟愿意将徐清来给浮玉山抚养就已经足够奇怪了,如今再来这一出,更是奇怪。


    “不一定。”邬妄沉吟片刻,“自十九年前那件事后,明月仙宗内的话事人便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以姬月灵和朴玄凤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则是以王敬和楚天一为首的激进派,剩下的杨一寒则中立。”


    “这些老家伙们至少明面上是一条心的,但他们的弟子是不是跟着师父那派走,就不得而知了。”


    听邬妄说到这,甜杏立马就想起了明玉衡和钟杳杳。


    明玉衡师从姬月灵,钟杳杳师从杨一寒,至少这两人在明面上不该是一派的。


    邬妄勾了勾唇,“怎么不能是誊连珏和明月仙宗里的人勾结了呢?”


    “毕竟……他都能下出诛妖令这种东西了。”


    “诛妖令是他下的?!”甜杏惊呼出声,“我一直以为是白玉京下的,毕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李厌这些年一直都没放弃对我的通缉令。”


    “甜杏儿。”邬妄忽地叹息一声,“第二关,并不好过。”


    他眼神几经变化,神色有些复杂,“不如……你留在外面。我进第二关。”


    甜杏一听这话,便知他已经听说了明日复活赛的事。


    “不行!”她当即反驳道,“不好过又如何?总之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听我说,”邬妄握住她的肩,语气难得的温和,“这些年,人妖鬼虽相安无事,但也是因为结界和封印在,而如今诛妖令一出,再加上本就虎视眈眈的鬼族——”


    “修真界是否还能风平浪静,便不好说了。”


    再加上不知何时出世的魔种……


    甜杏明白了。


    但明白归明白,她仍是固执道,“那我也要和师兄一起!”


    “师兄早该知道,我从来便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我知道。”邬妄凝视着她,“我早就知道。”


    “罢了。”他轻哂道,“那便一起去吧。只是明日复活赛若是还输,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甜杏:“我才不会输!师兄就看好了吧!”


    她神色得意,看着便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


    邬妄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发顶,“嗯。”


    “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邬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踏进门,便回头道,“跟着我做什么?”


    “师兄先别睡,”甜杏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古籍,在他面前晃了晃,“下卷,我拿到手了!”


    邬妄其实对下卷兴趣不大,但见甜杏邀功的模样,还是侧了侧身子,让她进来。


    甜杏也不跟他客气,三两步跳进来,坐到桌前斟了杯茶来喝,将古籍瘫在桌上。


    下卷和上卷看起来不太一样,下卷的颜色要浅一些,不过倒是和上卷的最后一页差不太多,甜杏摸了摸上面的字,读了起来。


    “然仙骨非独一也。遁世之日,一骨入徐清来之躯,一骨没于万古城外村落婴孩体内。”


    “是时唯本宗知之,遂秘而不宣,遣少宗主姬月灵暗下山门,收养此子,赐姓明,名玉衡。后姬月灵之徒、本宗首席落秦淮试炼受创,经脉俱断,命在旦夕。本宗乃谋待仙骨长成,剖取以续其命。”


    书中的本宗,便是明月仙宗。


    甜杏猛地抬头,和邬妄对视了一眼。


    “还有一根仙骨,是明玉衡!”


    “外界皆言她弑兄夺器,或许传言不假。”


    “嗯?”邬妄轻轻挑眉。


    “她怕自己的仙骨被剖出来给洛秦淮,便先下手为强,直接杀了他,这样仙骨就不会被剖了。”


    “可是这样也不对啊?”甜杏困惑道,“就算她杀了洛秦淮,明月仙宗也不会放过她的仙骨啊。”


    “或者……”邬妄顿了顿,“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仙骨。”


    就像他一样。


    甜杏心头微动。


    如果明玉衡真的是仙骨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师兄其实可以不用死了?


    但她并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师兄不会同意的。


    而且此事也需要明玉衡愿意。


    甜杏眼珠子一转,心中的想法已有了雏形。


    “那便这样说定了!”她一把合上古籍,“明日复活赛我会赢给师兄看的!”


    邬妄挑眉,“剩下的不看了?”


    “明日再看!”甜杏轻哼一声,“现在我要回去养精蓄锐了!”


    “去吧。”邬妄轻轻地“嗯”了一声,“明日见。”


    “明日见!”


    一夜无梦。


    甜杏起来时心情颇好,瞧见宋玄珠也是笑眯眯的。


    邬妄的态度倒是和平时差不多,几人慢悠悠地吃了早膳,便往天骄台上去。


    复活赛与第一关的擂台赛规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不采用抽签制,以自愿为原则,当擂台上有两人时,比赛便即可开始。


    寒风渐弱,冬末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擂台上。


    王敬方宣布复活赛开始,擂台上便跳上来一人。


    他一身青色劲装,手中一柄玄铁重剑足有门板宽,剑锋未至,森冷的剑气已在地面犁出数道裂痕。


    擂台青石板寸寸冻结,霜花蔓延间,那名弟子呼出的白气凝成寒雾,气势如山。


    “永安门吴宁,请指教。”


    场上静默片刻,却无人当那第一场的挑战者。


    忽地,擂台上又跳上来一人,白衣黑发,头发乱糟糟地绑成一团。


    “无门无派,江溪,请指教。”


    吴宁瞧见她,眸光未动,只轻蔑道,“一介凡人。”


    “认输吧!”他暴喝一声,重剑携着摧山之势轰然劈下,剑风卷起漫天碎雪,“你接不住这一剑!”


    甜杏如今既没有灵力在身,也没有趁手的本命剑,她确实接不住。


    所以她根本没接。


    在重剑临头的刹那,她突然弃剑,从袖中甩出一物——


    竟是一片海棠花!


    花瓣轻飘飘落在对方鼻尖。


    就这电光火石的恍惚间,她矮身突进,一记手刀劈在对方腕间要穴。


    重剑脱手,砸出丈深坑洞。


    至此,不过呼吸间,胜负已分。


    全场哗然。


    “你”吴宁不敢置信,“你竟然用暗器偷袭?!”


    “这不是暗器。”她弯腰捡起花瓣,指了指天上,“现在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


    众人抬头,才见满山海棠花如雪,随风飘落。


    一片花瓣,算哪门子暗器?


    海棠花瓣还沾着晨露,甜杏捏着那片轻薄的花瓣,在指尖轻轻转动。阳光透过花瓣,在她掌心投下一抹浅淡的粉色。


    “无门无派,江溪胜!”


    话音刚落,台下便炸开了锅。


    有人惊叹于她虽无灵力,竟以如此巧妙的手法赢了比试,也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永安门弟子怕是收了贿赂。


    甜杏充耳不闻,只是将花瓣收进袖中,转身跳下擂台。


    邬妄站在台下等她,见她过来,笑了笑,“打得不错。”


    甜杏眼睛一亮,“师兄看见我最后那招了吗?”


    “看见了。”邬妄唇角微勾,“窗台上换的新花也瞧见了。”


    “嘿嘿。”甜杏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自那日像师兄请教完,我便有所感悟,都是昨晚偷偷练的。”


    “走吧。”邬妄转身,“去看看其他擂台。”


    今日打复活赛的老熟人,除了她,还有宋玄珠、明玉衡和誊连珏。


    甜杏小跑着跟上,忽然压低声音,“师兄,我刚才看见明玉衡了。”


    邬妄并不觉得意外,脚步未停,“在哪?”


    “东侧看台,她和文仁雪在一起。”甜杏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我能去和明玉衡打个招呼吗?”


    第64章 熟悉无解甜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闻言,邬妄侧头,细细地瞧甜杏脸上的神色。


    她眸色明亮坦荡,仿佛单纯是真的只想去打个招呼。


    “去吧。”他松了口。


    甜杏高兴地应了,蹦蹦跳跳地往东侧看台去。


    明玉衡正与文仁雪说着话,远远地瞧见她过来,便停下了话头,朝她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江道友,恭喜进入第二关。”


    甜杏笑了笑,“前两日的事,还未谢过明道友。”


    明玉衡的态度依旧冷淡,“不必言谢。”


    闻言,文仁雪好奇地看着两人,“玉衡,你们认识?”


    明玉衡微微颔首,“萍水相逢。”


    “噢。”


    文仁雪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又将目光重新放回擂台上。


    瞧着,她有些讶异地挑眉,拍了拍旁边的明玉衡,“玉衡,你瞧,上边有两个凡人。”


    两个凡人对战?


    按理来说,依照复活赛的赛制,大家应该都是挑软柿子来捏,这样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入第二关。


    是以当有一个凡人上擂台的时候,应该会有非常多修真者抢夺而上才对,怎么会有两个凡人对战的情况出现呢?


    闻言,甜杏心下也是一惊,好奇地往擂台上瞧去。


    不瞧不知道,这一瞧便吓了一大跳。


    擂台上的其中一个凡人,竟是宋玄珠!


    宋玄珠仍是一袭素白长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行走时还时不时掩唇轻咳。


    而他的对手李怀山是个黝黑壮实的男子,一身肌肉结实,目光锐利,炯炯有神,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柴刀。


    “无、门无派,李怀、怀山,请、请赐教。”然而李怀山一说起话来却与模样不符,他结结巴巴地行礼,紧张得满头大汗。


    宋玄珠温和地回礼,“道友客气。”


    甜杏忍不住皱眉。


    两个凡人对战,这比试未免太不公平——宋玄珠体弱多病,而那李怀山一看就是个武师,走体修之路,再加上能够登上流云梯,心性和能力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见了礼,李怀山便握紧柴刀冲了上来。


    宋玄珠惊惶地后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正是甜杏给他的防御符。


    “砰!”


    符纸与柴刀相触,李怀山突然踉跄着倒退数步,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宋玄珠自己也因反作用力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甜杏的眉头却微松了些。


    她给宋玄珠的符箓有很多,是以她并不担心这场比试的胜负。


    几招下来,李怀山的攻击一一被宋玄珠的符箓挡了回去。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拾起掉落的柴刀,深吸一口气,摆出个标准的“铁桥拦江”式——这是凡间常见的武师的防御架势。


    “这位道友”宋玄珠咳嗽着站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我们点到为止可好?”


    李怀山却突然暴喝一声,柴刀舞得虎虎生风,使出一套“五虎断门刀”。


    刀光如雪,招式虽简单却招招狠辣,显然是在摸爬滚打中练就的真功夫。


    宋玄珠不急不缓地从袖子又摸出一张符箓,符纸燃尽的刹那,他脚步突然变得轻盈,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横扫而来的柴刀。


    “好身法。”文仁雪赞叹道。


    李怀山久攻不下,额头已见汗珠。他忽然变招,柴刀脱手飞出,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击出。


    宋玄珠似是被这变故惊到,仓促间又掏出一张符箓。


    符光闪过,他双手交叉格挡,竟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拳。


    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数步,李怀山更是被击飞出去。


    在空中倒飞而出的时候,宋玄珠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脸上分明带笑,轻轻蹙眉,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心,然而李怀山看得分明,他的眼里毫无笑意,淡淡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蝼蚁。


    “承让。”宋玄珠轻声道。


    李怀山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突然抱拳道,“宋道友好本事!在下输了。”


    甜杏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比试虽然平平无奇,但宋玄珠将她给的符箓运用得恰到好处,每一张都用在了刀刃上。


    “看来我的符箓还挺实用的嘛。”她对身旁的明玉衡说道,毫不掩饰自己和宋玄珠的关系。


    明玉衡淡淡点头,“江道友的符道确实别具一格。”


    闻言,文仁雪插话道:“不过这宋玄珠也是机敏,知道用轻身符避其锋芒,再用借力符硬接杀招。这份应变,倒不像个病弱凡人。”


    甜杏正要接话,忽地见宋玄珠朝她走过来,“小溪姑娘。”


    “玄珠!”甜杏朝他弯了弯眼,“恭喜进入第二关。”


    宋玄珠也笑了笑。


    后来的比试几乎没什么悬念。


    明玉衡和文仁雪都顺利地赢了复活赛,一起进入了第二关。


    待复活赛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天骄台上亮起灯火,王敬重新出现在最高的看台上。


    “恭喜诸位进入第二关!”


    “在第二关正式开始前,诸位有三天休息时间。”


    王敬清了清嗓子,“第二关的赛制很简单,以六人为一队,进入秘境采药,稍后会将秘境中灵草的资料发给大家。”


    “采药获积分,灵草品阶不同,所获得的积分也不同,但若击杀守护灵草的妖兽,则获得双倍积分,此处加的积分都是团队积分,其中表现优异者额外添加积分。”


    “最终进入第三关的人,既看团队排名,也看个人排名。以上便是第二关的一些规则。”


    一些规则?


    甜杏蹙起眉,凑近邬妄,“师兄,第二关还有什么规则?”


    邬妄摇了摇头,“每届天骄会,只有第一关是一样的。”


    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台上的王敬见底下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忽地抚掌大笑,“便让老夫留些悬念在三天后吧,相信诸位都会很感兴趣的。”


    “接下来,便请何掌门来说几句话吧。”


    甜杏将目光投在高台上的何初逢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见这位师祖了。


    其实何初逢在修真界的名声并不算太好。


    他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但只是一个元婴中期,还是因为当了掌门用丹药堆上去的,最*戏剧性的是,何初逢的个个徒弟都天赋出众,十分出彩。


    也是因着他们,浮玉山才得以有如今的地位。


    其中,以青云最甚。


    何初逢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笑道,“诸位小友,时间不早,老夫便长话短说了。”


    甜杏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诸位也知,我何某人门派不幸,出了青云和徐清来两个不肖徒弟与徒孙,也知这两人皆死于十九年前,当年之事便一直悬而不决。”


    何初逢伸出手,掌心漂浮着一盏灯,小巧精致,里面漂浮着一团莹白,“然青云已死不假,徐清来却仍剩了一缕残魂被浮玉山收于聚魂灯中。”


    “如今第二关灵草无数,老夫便希望诸位小友能多采些养神芝,此种灵草可为徐清来的残魂重塑肉身,将他复活后重新审判。”


    “到时候,浮玉山自有重谢。”


    甜杏死死地盯着何初逢手中的聚魂灯,眸光慢慢变冷,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灯中那团莹白的光晕微弱地跳动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师兄的残魂么?


    台上何初逢还在侃侃而谈,“养神芝生于秘境寒潭,每株可得二十积分。若哪位小友能采到千年以上的”


    甜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原因无他,她的确在那盏灯中,嗅到了极其熟悉的气息。


    很熟悉、很熟悉,却分辨不清。


    一旁的邬妄微微垂眸,低头看她脸上的神色,眸光晦涩不明。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袖中的量人蛇不安地扭动起来。


    第65章 海棠花盛海棠花盛,堪称一绝。……


    邬妄注视着甜杏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倒映的灯火明明灭灭,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涩。


    “甜杏儿。”他轻声唤道,声音比平日更哑几分。


    甜杏恍若未闻,仍死死盯着那盏聚魂灯。


    灯芯处那团莹白的光芒忽明忽暗,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好熟悉的气息,会不会真的是师兄的残魂?与师兄的记忆又有关系吗?


    她在想这盏灯中的魂魄究竟是谁的,落在邬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眉宇间阴沉,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那么,现在就请诸位自由组队,一刻钟后,各自上交队伍名单。”


    王敬的声音将甜杏游移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地朝邬妄靠拢了些。


    既然是团队赛,一队六人,她自然是要和师兄还有玄珠一队的,那么剩下的三个人,找谁好呢?


    想到这,甜杏将目光投向了李玉照,却见他早就走到了李予的身边,高昂着头,背挺得笔直,左瞧右瞧找队友,就是不看她。


    哼。甜杏收回目光,那她也不看他好了。


    “江道友——”


    鹅黄色的裙摆突然闯入视线,像一簇迎春花在暮色中绽开,熟悉的活泼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话音落下,钟杳杳的人才至三人跟前。


    她拉着明玉衡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笑眯眯道,“邬道友!你们组好队了吗?我和二师姐能不能加入你们呀?”


    她吐了吐舌,“我们保证不拖后腿!”


    明玉衡是上一届天骄会的第一名,实力强劲,又是另一根仙骨的拥有者,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让她加入对他们都没有坏处。


    甜杏甚至没有多犹豫,便立马应了下来,“还没有组好队,欢迎你们加入。”


    等答完了,她才仰起头,对着邬妄来了一发马后炮,“师兄,可以吗?”


    邬妄:“可以。”


    那现在就只差一个人了。


    甜杏正打算随便找一个人的时候,一张同样有些熟悉的面孔出现,不急不缓地走到她面前。


    “我没有来晚吧?”王玉微笑道,“不知我可否加入?”


    又来一个?这已经是第三个明月仙宗的人了吧?


    甜杏还未说话,钟杳杳便已经叉着腰道,“王师兄那么厉害,怎么还要和我们一队?”


    她说话时满是硝烟味,满眼写着不服,“毕竟王师兄可瞧不起我们这种‘弱队’,不是么?”


    她刻意咬重了那个“弱”字,显然是没有忘记前几日王玉让她少找明玉衡玩,之前又阻止她参加这届天骄会的仇。


    闻言,王玉有些无奈,“杳杳,此次你入第二关,我可未拦着你了”


    然而钟杳杳只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高高昂起头,并不看他。


    王玉又将目光投向明玉衡,而后者只是冷淡地抚了抚剑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没有半分要替他说话的意思。


    王玉只得转向甜杏,温声道,“江道友,此次组队,我愿以性命担保,定当竭尽全力护诸位周全。诸位也不必担心我会拖后腿。”


    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目光诚恳清澈,面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甜杏心头微动。


    她对王玉的印象其实不差,若说顾虑,至多也是因为他明月仙宗弟子的身份,反正刚刚也打算随便再找一个人,是以她应得很爽快,“那我们便人齐了。”


    甜杏弯了弯眼,“我们去交名单吧!”


    谁知她才刚将名单递上,却又被退了回来。


    王敬面无表情道,“一个队伍中,上一届天骄会的前十,不能超过两名。”


    而他们这支队伍里,正巧超了一名。


    这下难题来了。


    王玉扭头看向钟杳杳,微笑道,“杳杳,看来你要另寻队友了。”


    “凭什么!!!”钟杳杳不服,“怎么不说先来后到!”


    “不必了。”明玉衡突然出声,“我退出吧。”


    王玉眸光惊诧,明玉衡却在他出声跟着她退出之前抢先道,“我同文仁雪一队。”


    不远处的文仁雪闻言,转过头朝几人招了招手。


    王玉未出口的话便这样咽了回去,“好吧。”


    明玉衡看着张牙舞爪要说话的钟杳杳,“你留下。”


    钟杳杳顿时熄了跟过去的念头,乖乖道,“我知道啦二师姐。”


    明玉衡摸了摸她的脑袋。


    折腾了许久,甜杏这支队伍最终还是随意吸纳了一位落单的参赛者。


    那是一个灰袍小道士,个子不高,笑起来双眼弯弯,两颊有个小梨涡。


    巧的是,他来自青奂城清微观,姓方名渡川,正是方渡山的小师弟,此次是第一次下山,参加天骄会。


    甜杏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待每个队伍都上交完名单,众人都陆陆续续往外走,甜杏简单叮嘱了宋玄珠几句,便往前去追邬妄的背影。


    “师兄!”她小跑着上前,促狭地眨眼,“今日没有人送你海棠花么?”


    闻言,邬妄侧头看她。


    万象城的海棠花堪称一绝,久而久之便成了表情达意的信物。


    从登上流云梯的那天开始,他过于出众的容貌便给他带来了许多关注,每每现于人前,总是会收到许多女修送的海棠花。


    更夸张的是,有些男修因为敬佩他的实力,也曾给他送给海棠花。


    忽地,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你很想有人送给我么?”


    “其实不太想。”甜杏诚实道,“但转念一想,师兄收到的花很多,这不说明师兄特别受欢迎吗?这样想的话,我又超级开心了!我喜欢师兄受欢迎!”


    她原本好好地走在邬妄侧边,越说越雀跃,蹦跳着绕到他前面,眉飞色舞。


    “若是师兄来者不拒,全都收下,那不出一个时辰,想必咱们住的院里都会被海棠挤满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觉得好笑,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没留意邬妄骤然停步,整个人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浓郁的柑橘香扑面而来。


    她揉着鼻子抬头,却见邬妄耳尖泛着可疑的红晕。


    “傻气。”邬妄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柔软。


    夜风拂过,吹落满树海棠。


    一片花瓣恰好落在甜杏发间,邬妄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收回。


    “师兄?”甜杏疑惑地歪头,那片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邬妄喉结滚动,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给你。”


    甜杏先是高兴地接过,好奇道,“是什么?!”


    “玉佩。”邬妄答道,“先前因藏书阁的事,一直没有给你。”


    甜杏瞪大眼睛:“但这块和上次那块不一样。”


    一枚温润的白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玉上雕着精巧的海棠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上次那块太粗糙了。”邬妄面不改色道,“我重新打了一块。”


    ——其实是因为上次那块时间太久没了材料,又摔得太碎,实在是无法修得完美了。


    他摸了摸鼻子,“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扔了。”


    甜杏的指尖轻轻抚过玉佩上的海棠纹路,每一道刻痕都细腻得不可思议。


    月光透过玉面,在她掌心投下浅浅的光斑,像是捧着一小片温柔的月色。


    “师兄亲手雕的?”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


    邬妄别过脸去,清了清嗓子,“随手做的。”


    夜风忽然转急,吹得满树海棠簌簌作响。


    甜杏突然踮起脚尖,将玉佩系在了邬妄腰间。


    “我不要,”她笑得狡黠,像只餍足的猫,“我要师兄戴着。”


    第66章 风平浪静分明我才是和师兄天下第一好……


    邬妄低头看着腰间晃动的玉佩,喉结滚动了一下,“胡闹。”


    “才不是胡闹呢!”甜杏背着手倒退着走,裙摆扫过满地落花,眉眼弯弯,“凭何其他人能送得师兄海棠花,我却不行?”


    她满脸写着不服气,“分明我才是和师兄天下第一好的人!师兄只准和我好,不准和其他人好!”


    甜杏仰着头,霸道又蛮不讲理,“师兄听见没?”


    “借花献佛。”邬妄轻轻哼了一声,往前走,“没听见。”


    “没听见?!”甜杏夸张地叫起来,“师兄怎么可以这样?!”


    “因为我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甜杏困惑地皱眉,“明明我都可以做到。难道我们不是最最亲密的家人么?”


    “你也做不到。”


    “我可以!”


    见邬妄不说话,她又执着地再强调了一遍,“我可以!”


    邬妄忽地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长兄如父,他既应了师兄的名头,便该担起教导的责任来。


    “甜杏儿。”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我们如今是师兄妹不假,只是师兄妹是无法永远在一起的。”


    “现在我们都是大人了,以后会有自己更加亲密的伴侣。”他神情温和,像极了敦敦教诲的长辈,“就像你现在有宋玄珠一样,往后我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结为道侣,到时候,我们都会有更加重要的人。”


    “你该一辈子永远在一起的人,是和你有婚约的宋玄珠,而不是我。”


    甜杏愣愣地看着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起这个该死的婚约来。


    为什么她和师兄不能永远在一起呢?她想和师兄永远在一起,其他人与师兄想比,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那”甜杏张了张唇,“我能不能和师兄结为道侣?”


    “没人说过一个人只能有一个道侣吧?”


    听见这话,邬妄有些好笑,看着她就像是看着长不大的小孩儿,目光无奈又纵容,竟慢慢地与她记忆中徐清来的模样慢慢重叠。


    甜杏有些急了,“我喜欢师兄的,很喜欢很喜欢。是真的!我是认真的!”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道侣。甜杏儿,你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邬妄拍了拍她的发顶,“走吧,不饿么?”


    不懂什么叫喜欢么?


    甜杏跟在邬妄身后,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玄珠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在和他牵手拥抱的时候心跳加速,想时时刻刻和那人在一起,想亲近那人,不能容忍其他人靠近他。


    甜杏突然停下脚步。


    她站在原地,看着邬妄转身离去的背影,满树海棠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沾在了她的睫毛上。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到底喜不喜欢师兄呢”她小声嘀咕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她是愿意和师兄结为道侣的,可是师兄不愿意呀?师兄不喜欢她的话,他们是不是应该一直做师兄妹才是最合适的?


    邬妄已经走出很远,快要踏进院门,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甜杏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她闹脾气跑开,师兄都会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她消气了再牵她回家。


    可现在,师兄好像真的要走远了。


    甜杏顿了顿,突然扭头追着邬妄的背影往前跑。


    她跑得很快,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甩掉似的。


    “师兄!”她一头扎到邬妄背后,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邬妄转过身,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又无奈,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你还不懂。


    甜杏却没说什么,只越过他,快步踏进院门,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怎么了?”邬妄跟在她身后,“今夜是想和我睡么?可是——”


    他的话在看见甜杏怀里的被子时戛然而止。


    自他住进这个院子以来,甜杏便又是耍赖又是撒娇地留在了他的房里,非要和他一起睡。


    他拗不过她,便默许了她将被子抱了过来,一人睡床一人睡榻,也算是一起睡了。


    “师兄妹授受不亲对吧?我知道的。”甜杏神情乖巧,“师兄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都会听的。”


    闻言,邬妄有些惊诧,细细端详着她的面色,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阴阳怪气的痕迹来。


    甜杏看着邬妄脸上的神色,认真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认真想明白的!其实这事一点儿都不难!”


    她一边抱着被子往外走,一边不放心地叮嘱道,“师兄可千万不要多想啊!听见没有?”


    邬妄:“我才不会。”


    他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


    甜杏本以为这三天里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却没想到这三天风平浪静,一眨眼就过去了。


    第四日的清晨,一众参赛者重新聚于天骄台上。


    王敬站于高台上,旁边站着的是明月仙宗的其他长老。


    “诸位。”他蕴着灵力的声音远远荡开来,“第二关的云灵草涧即将开启,如今老夫为诸位补充一些关于第二关的规则。”


    “除守护灵草的护宝兽,明月仙宗还将如今人族境内捉到的所有的妖兽都放了进去,诸位在云灵草涧中可尽情诛杀,杀一只,积分为采灵草的双倍。”


    闻言,甜杏与邬妄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不好。


    这些年人族与妖族一直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除了是因为明月仙宗对于妖王与妖族几殿长老的镇压以及明月仙宗本身强悍的实力外,还是因为修真界对于人族境内的妖族并不过多干涉。


    如今人族却对妖族开始大肆屠杀,焉知妖族会不会在某一刻暴动?


    “除此之外,老夫已将云灵草涧中的通道分为三条,诸位小道友可任意选择一条进去。一条名为清明径,聚集在灵草众多、妖兽较少的地方,一条名为焚天谷,则聚集在妖兽较多之地,有概率落在妖兽出笼之地,更容易受到妖兽袭击——老夫并不建议诸位选择这条路。至于最后一条嘛”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有些意味深长道,“乃是明月仙宗的禁地,已设下禁制,请诸位小友莫要乱闯。”


    “每一条路的落地都是随机的,至于具体落在何处,便看诸位运气了。不过也不必过多担心,这三条路都是互通的,若是走错,总有机会走回正确的那一条路。”


    王玉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他仰头看向高台上的朴玄凤,却见他眸光带着警告,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奇怪,云灵草涧这个秘境他是知晓的,里面种着许多或稀有或普通的灵草,一般受姬月灵的直接管辖,用于供外门弟子入内门试炼,难度并说不上大,被选做天骄会第二关的试炼,连他都觉得奇怪。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秘境,为什么还会有明月仙宗的禁地?明月仙宗又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连师父也完全不知道的禁地?


    ——若是宗主手下的秘境多了一个禁地,师父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而他想要前往察看的念头,也被师父驳了回来。


    王玉微微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明玉衡。


    而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清晰地告诉他:她也不知道。


    王玉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王敬身上。


    “云灵草涧中除了灵草,还藏着不少好东西。”王敬眯起眼睛,“功法秘籍、法宝灵器,甚至”


    他故意拖长声调,“还有青云真人留下的传承,以及娲皇掉落的神迹。”


    众人哗然,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敬接着说道:“云灵草涧开启时间为三日,三日后,无论诸位采得多少灵草、斩杀多少妖兽,皆要按时返回此处,过时不候。若是有贪心不足者,滞留其中,便视为自动放弃此次天骄会,且此后三届,不得再入天骄会。”


    “稍后会向每位参赛者发放一枚明月令,需得注意的是,此关生死自负,若是不幸殒命,或是在云灵草涧再次开启时,诸位手中没有自己那块明月令,便视为淘汰。”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但终究无人提出异议。


    毕竟秘境之中本就危险重重,若是不设下时限,恐怕会有更多人陷入险境。


    但话又说回来,往常天骄会一直是个各处天之骄子切磋交流的平台,从来都是点到为止,第一次有了生死自负之说。


    再者多了个明月令的规定,是否意味着此次天骄会的第二关,明月仙宗其实是鼓励各位参赛者去抢夺对手的令牌,从而使对方淘汰的是么?


    甜杏的眸光冷了冷。


    王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此次第二关,综合团队积分与个人积分来计算,团队积分前四、个人积分前二十者,皆可进入第三关,最终将会在第三关决出这一届的玲珑四子以及玲珑榜前十。”


    “玲珑四子可获得明月仙宗特制的灵宝一件,此灵宝有提升修为、稳固根基之效,对于诸位修行,大有裨益。此外,凡入玲珑榜前十者,皆有丰厚奖励,或丹药、或法器、或秘籍,任君挑选。”


    “那么,我宣布,第二关正式开始!”


    王敬大手一挥,一道巨大的光门出现在了天骄台上,正是云灵草涧的封印。


    “现在,请诸位小道友依次进入云灵草涧,祝你们好运!”


    只见他大步向前,双手猛地抬起,磅礴的灵力如汹涌的潮水般从他体内爆发而出,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光芒,朝着云灵草涧的封印轰去。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破竹之势,震得周围的空间都微微颤抖。


    随着王敬的持续攻击,云灵草涧的封印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缝,裂缝中透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些未曾见过的修真者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王敬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攻击愈发猛烈。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秘境之门即将开启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道柔和却又蕴含着无尽威严的月光,如银河倒泻般从云灵草涧深处倾洒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天骄台。


    如今虽是清晨,那月光却不显突兀,纯净而明亮,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让人的心灵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在这如梦如幻的月光之中,一道虚影缓缓浮现,虽只是一缕神识显化,也看不清容貌,却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一片寂静中,唯有明玉衡冷淡的声音响起,“师父。”


    她抬手,现出手中的掌门令牌。


    姬月灵并未接过,只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王敬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穿王敬内心深处的所有想法。


    王敬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冷哼一声,“不知掌门提前出关,所为何事?”


    姬月灵并未理会王敬,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众人。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而又亲切,“诸位,云灵草涧开启,乃是我明月仙宗的一大盛事。此次开启,希望大家能够秉持初心,遵循天骄会规矩,莫要因一时贪念而误入歧途。”


    她的声音空灵而又悠扬,如同天籁之音,在台上回荡不息。


    姬月灵接着说道:“云灵草涧中,机缘与危险并存。希望大家能够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待你们从第二关归来之时,本座自会在此等候,与大家一同分享收获的喜悦。”


    说罢,姬月灵的目光再次扫过王敬,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王敬心中明白,姬月灵这是在隐晦地告诫他,不要在此次天骄会中轻举妄动——但又如何呢?


    明玉衡拱手行礼,纵使是见了她的师父,她的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师父放心,弟子定当遵循宗门规矩,让此次天骄会顺利进行。”


    明月仙宗的弟子齐声道:“请掌门放心。”


    “玉衡,令牌你继续收着,见令如见本座。时候不早,诸位请进云灵草涧吧。”


    姬月灵微微点头,随后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月光之中。那如梦如幻的月光也随之渐渐消散,阳光穿过云层,云灵草涧的入口再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么”钟杳杳叉着腰,“我们现在选哪一条路呢?”


    第67章 生门何在甜杏儿,难道你信不过我?……


    这是个好问题。


    选清明径的话,看似要安全许多,但那些灵草皆有护宝兽守护,要想采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若是选焚天谷,多了许多个双倍积分不假,随之而来的也是会遇上许多实力强劲的妖兽的风险。


    若是倒霉落在妖兽出笼之地,对上的可就是一大批妖兽,也算是抢先所有参赛者诛杀妖兽了。


    甜杏苦中作乐地想道。


    更何况,获得双倍积分的条件,必须是诛杀妖兽,而非捕获,抑或是打败。


    更别提他们还要提防对手来抢夺明月令。


    就连甜杏,一时间也有些拿不住主意,“你们觉得呢?”


    王玉没有说话,他正传音给明玉衡,“宗主怎么露面了?”


    姬月灵不比上一任宗主姬无命手握实权,她接手明月仙宗的时候,恰逢十九年前浮玉山事变,姬无命走火入魔暴毙,给她留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四分五裂的宗门。


    姬月灵当初只想守住宗门基业,安稳度日,不想再去争夺什么所谓的仙骨,其他长老却不同意,认为仙骨不该落入他人之手,该由明月仙宗保管,与她僵持不下。


    然而她年岁不大,又是临危受命,手中并没什么实权,这些年只得咬牙支撑,前些日子,更是因为在争斗中受伤,秘密闭关。


    与其说是闭关,不如说是被以王敬为首的激进派变相囚禁了。


    是以她今日突然出现,又来了这么一个下马威,王玉十分震惊。


    明玉衡同样传音回来,“我不知道。师父不曾提前与我说。”


    王玉:“那宗主的身体可还好?”


    今日出现的只是姬月灵的一缕神识,而非她本人,想必也是因为她现在还无法完全脱身。


    明玉衡顿了顿,“师父的修为,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听见这话,王玉稍微放下了心,“阿衡,云灵草涧中,莫冲动。”


    然而明玉衡却没有再回他。


    “王玉?王玉?王玉——王玉!”


    甜杏举起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王玉回过神来,微笑道,“抱歉,方才走神了。怎么了?”


    “我们想了想,还是觉得走清明径最好,”甜杏说道,“你觉得呢?毕竟你也是明月仙宗的弟子嘛,应该对这个秘境挺了解的?”


    闻言,王玉看了钟杳杳一眼,“杳杳也是这么说的吗?那便走清明径吧。”


    对于他而言,走哪条路都差不多,他更想走的还是那条禁地之路。


    但王玉又恰恰是一个非常听师命的人。


    甜杏点点头,“那就清明径吧——”


    她的话音未落,钟杳杳便踮起脚尖戳了戳悬浮在半空的三条光带,最左侧的清明径泛着青玉般温润的光泽,中间的焚天谷则涌动着赤红流火,右侧禁路笼罩在混沌雾气中。


    “我来选!”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罗盘,“新得的法器,且让我来试试厉害!”


    她举起手,照着罗盘的方向,正要触上清明径那条光带的时候,身子却突然一歪,指尖不偏不倚戳进焚天谷的光幕。


    整支队伍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漩涡般的光焰吞没。


    天旋地转间,甜杏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体外。


    待她艰难睁开眼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硫磺与腐肉的灼热气息。


    “遭了”方渡川的白玉拂尘第一时间展开防御,三千银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神色凝重,还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紧张,声音发颤,“我们落在妖兽出笼之地了。”


    甜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毛骨悚然——环形山谷的岩壁上,数百个精铁打造的牢笼全部敞开着,断裂的锁链切口平整,明显是被人新近斩断。


    更可怕的是,地面上散落着新鲜的妖兽爪印,有些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钟杳杳。”邬妄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甜杏也皱起眉,下意识地将宋玄珠拉到身后,脸色难看地看着她。


    唯独王玉的脸色还算正常,但他的眼里同样也是一片凝重。


    毕竟谁能想到,一来就直接来了个最坏的结果呢?


    被点名的少女手忙脚乱按着疯狂震颤的罗盘,哭丧着一张脸,“我、我明明算的是清明径的方位”


    “咔擦”——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阴影处传来。


    方渡川的拂尘突然绷直如剑,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抖,“小心!”


    最先现身的是一头赤焰狼妖,它残缺的左耳挂着半截符纸,獠牙间滴落着粘稠的唾液。


    方渡川拂尘横扫,银丝如游龙般缠住狼妖前肢,借力打力将其甩向岩壁。


    狼妖撞在石壁上发出痛苦的嚎叫,但很快又爬了起来。


    “不对劲!”王玉瞳孔骤缩,“这些妖兽比寻常的更加狂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三头鹰身女妖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


    钟杳杳手腕一翻,三枚柳叶镖破空而出,精准命中女妖的咽喉。


    然而中镖的女妖只是晃了晃脑袋,竟又扑了上来。


    “它们的要害不在常规位置!”甜杏冷着脸,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宋玄珠,另一只手中的符箓燃起火光。


    邬妄也顺势抽出剑,剑光如银河倾泻,瞬间斩落一头扑来的蛇妖头颅。


    可那蛇头落地后竟还在张合着毒牙,身体更是疯狂扭动,直到被方渡川的拂尘彻底绞碎才停止活动。


    “太多了,这样下去会被耗死的。”


    方渡川年纪尚小,实战经验也不足,白袍已被汗水浸透,他不断变换着太极守势,左看右看,“这里没有出口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跟着他环视一周,心下一惊。


    怎么可能呢?若是没有出口


    后果无法想象。


    王玉沉声道,“定有出口。我们找出口。”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方道友,你们清微观可会算生路?”


    待方渡川点头,他脸上的神色稍微轻松了一点,“那便我同邬道友还有杳杳开路,方道友算生路,然后江道友护好宋道友和方道友。”


    众人皆点了点头。


    方渡川咬破指尖,在拂尘上画下血符。银丝顿时泛起青光,在他掌心旋转成八卦图案。


    “乾为天,坤为地——”他声音发颤,额头沁出冷汗,“生门在在东南!”


    话音刚落,三头狼妖同时扑来。邬妄剑锋横扫,寒光闪过之处,妖兽残肢飞溅。但那些断肢落地后竟诡异地蠕动着,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般重新拼接。


    “跟我走!”


    向东南方突围的每一步都踩*着妖兽尸体,方渡川脚踏八卦步,领着众人向一处狭窄的甬道移动。


    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都暗合天地至理,竟在兽群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就在这时,甜杏的明月令突然发烫,她低头发现令牌背面浮现出诡异的纹路。


    更奇怪的是,距离她最近的几头妖兽突然畏缩着后退了几步。


    “它们怕这个令牌!”钟杳杳敏锐地发现。


    王玉却没有松一口气,只沉声道,“快走!”


    就在众人即将冲出包围时,一头通体漆黑的蝎妖从岩缝中钻出,尾钩泛着幽绿的毒光。它似乎完全不受明月令的影响,直扑甜杏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邬妄闪身挡在前方。他的剑锋与蝎尾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


    令人惊讶的是,蝎妖的毒钩竟被一剑斩断。受伤的蝎妖发出刺耳的嘶鸣,转身就要逃走。


    “别让它跑了!”王玉手腕翻转,暗器如天罗地网般罩住蝎妖。那妖兽在网中疯狂挣扎,竟开始啃咬自己的前肢。


    “它在自残?!”甜杏惊疑不定。


    邬妄突然脸色大变:“退后!”


    他一把拉过甜杏向后跃去。


    下一秒,蝎妖的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然后“砰”地炸开,墨绿色的毒液溅满了方圆三丈的地面。


    “有人在这些妖兽身上下了禁制。”邬妄面色阴沉,“一旦被擒就会自爆。”


    “不。还有。”


    甜杏手中的符箓已消耗了许多,她捏着一张符箓,若有所思。


    下一瞬,她突然将自己手中那块明月令扔给王玉,“你拿着!”


    果然,没过几秒,妖兽立刻调转方向朝王玉扑去。


    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妖兽在害怕令牌的同时,令牌也在吸引着妖兽。


    此时,钟杳杳突然指向高处,“那里!有个洞口!”


    众人抬头,果然在十丈高的岩壁上发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问题是,光秃秃的岩壁根本没有借力之处。


    “我来。”邬妄突然收剑入鞘,抬起手,在空中画着符箓。


    他的指尖泛起淡淡金光,在岩壁上凭空凝结出几个可供踏足的光点。


    “师兄!”甜杏看着他,“你先走,我们一起走。”


    “符箓掌控权给你,我断后。”邬妄忽地一笑,“甜杏儿,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实力?”


    “快走!”他的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炸开。


    岩壁上,他凝结的金色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为众人指引着生路。


    钟杳杳第一个跃起,脚尖轻点光点,身形如燕般轻盈,腰间的暗器囊叮当作响。


    “宋道友,把手给我!”


    虽仍是记恨宋玄珠在与她的比试中的碰瓷行为,但她还是第一时间俯身拉住宋玄珠的手腕,将这个凡人拽上第一个平台。


    甜杏也不多废话,紧随其后,符箓在指尖燃烧。


    每当有妖兽试图靠近,她便甩出一张火符,在岩壁上炸开一团团炽热的火焰。


    “方道友,王道友,快!”她回头喊道,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


    王玉却没有立即跟上。他站在下方,长剑挥舞成一片光幕,为众人断后。


    妖兽的嘶吼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方道友先走!”


    方渡川的白玉拂尘缠住一处凸起的岩石,借力向上攀爬。


    这个年纪最小的道士坚持到现在已经脸色惨白,道袍下摆被妖兽撕成了碎片。


    就在他即将够到甜杏伸来的手时——


    “啊!”一声惨叫划破空气。


    一条布满倒刺的猩红长舌从暗处射出,如毒蛇般缠住方渡川的脚踝。


    下方的沼泽中,一头形似蟾蜍的妖兽正鼓动着腮帮,将小道士猛地向下拖去。


    “方渡川!”


    邬妄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


    “师兄!”甜杏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身影消失在妖兽群中。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敢松开维持岩壁光点的符箓——那是众人唯一的退路。


    下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剑气纵横间,妖兽的残肢不断飞起。钟杳杳的暗器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为邬妄开辟出一条血路。


    “我来!”


    王玉突然跃下岩壁,长剑直取蟾蜍妖兽鼓胀的眼球。那妖兽吃痛,长舌稍稍松动,邬妄趁机一剑斩断缠在方渡川脚踝上的舌苔。


    “走!”邬妄将小道士甩向岩壁。


    方渡川的拂尘银丝如活物般缠住岩石,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


    蟾蜍妖兽的背部突然裂开,数十条同样的猩红长舌激射而出。


    王玉挥剑格挡,仍被三条长舌缠住四肢。更可怕的是,那些舌苔上分泌的黏液明显带有剧毒,王玉的剑势立刻迟缓下来。


    见势,邬妄的剑锋上燃起金色火焰,再次冲进险境,所过之处长舌纷纷断裂,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妖兽围拢过来。


    “邬道友!接着!”


    钟杳杳抛下一根缠着符箓的绳索。


    邬妄一手抓住王玉,一手拽住方渡川,腰间的长剑“咬住”绳索末端。


    甜杏立刻催动符箓,绳索如灵蛇般将三人拽向岩壁。


    攀爬的过程如同噩梦。每上升一丈,就有新的妖兽从岩缝中扑出。


    甜杏手中的符箓所剩不多,钟杳杳的暗器也同样如此。


    最危急的时刻,方渡川的拂尘突然脱手。


    少年道士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法器坠入兽群,身体因失去支撑而向后仰去。


    邬妄毫不犹豫地松开绳索,一把抓住方渡川的衣领。


    惯性让两人重重撞在岩壁上,邬妄的后背在尖锐的岩石上划出长长的血痕。


    “邬道友放手吧”方渡川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的脚踝被毒液腐蚀,已经使不上力。


    邬妄的回答是将他拽得更紧。


    鲜血从邬妄的虎口渗出,染红了方渡川的衣领。


    “闭嘴。”他的声音很不耐烦,“不许哭。”


    他竟单臂攀着岩壁,硬生生将方渡川向上推去。


    与此同时,他因反作用力往下滑落。


    甜杏目呲欲裂,“师兄——!”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匕首插入岩缝,有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邬妄的手腕。


    第68章 若隐若现金黑色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


    “师兄——!”甜杏的尖叫声在灼热的山谷中回荡。


    她的指尖死死扣住岩壁,符纸在掌心燃起最后一丝灵力,维持着那些摇摇欲坠的光点。


    宋玄珠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这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凡人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匕首狠狠插入岩缝,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邬妄的手腕。


    “抓紧!”宋玄珠的手臂和额头青筋暴起,此刻竟凭着一股蛮力,硬生生拽住了邬妄。


    “松手”邬妄的声音低沉,“你会掉下去。”


    宋玄珠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咬紧牙关。他的嘴角渗出鲜血,那是用力过度咬破的牙龈。


    钟杳杳的暗器及时射来,击退了试图偷袭的鹰身女妖。王玉伸出手,咬着牙,将两人一同拽上了平台。


    “玄珠!”


    甜杏扑向瘫软在地的宋玄珠,他的双手血肉模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还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没、没事我没事”


    洞穴内弥漫着血腥味和粗重的喘息声。


    宋玄珠的双手血肉模糊,却还强撑着为众人包扎,毕竟这儿最懂医术、伤得也最轻的人便是他了。


    王玉的左臂骨折,软软地垂在身侧。方渡川的脚踝敷上了药,但毒素显然没有完全清除。


    最严重的是邬妄。他的后背伤口深可见骨,金色的流光在伤口中时隐时现。甜杏的手在发抖,药粉洒了一地。


    “别浪费。”邬妄的声音虚弱却依然强硬,“我没事。”


    甜杏的眼泪砸在他的伤口上,“你闭嘴!”


    令人意外的是,邬妄真的闭上了嘴。他安静地趴着,任由甜杏处理伤口,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而肌肉紧绷。


    钟杳杳守在洞口,用碎石和暗器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防御阵。


    “暂时安全了。”她回头说道,声音沙哑,“但此处不宜久留,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出路,离开这儿。”


    王玉突然开口:“不是出路。”


    “不是出路,”他艰难地坐起身,又重复了一遍,“是源头。”


    “什么意思?”宋玄珠问道。


    “这些妖兽被人操控。”王玉指向洞外,“你们注意到没有?它们攻击时看似杂乱无序,其实很有规律,像是在执行某种命令。”


    甜杏想起明月令的异常,“是冲着令牌来的?”


    王玉摇头,“我不能确定。”


    说话间,方渡川忽地窸窸窣窣地爬近邬妄,神情愧疚又感激,“邬道友,多谢。”


    邬妄却闭着眼睛没说话。


    甜杏:“师兄?”


    邬妄掀起眼皮看她,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甜杏迟疑了一瞬,“哪里不舒服吗?”


    邬妄轻轻地哼了一声,“不是你让我闭嘴的么?”


    甜杏:“”


    “行了。不必自作多情谢我。”邬妄懒洋洋地看向方渡川,“救你只是顺手。毕竟最后还要算团队积分。”


    言下之意,救他只是为了团队积分多一点,不用自作多情。


    然而方渡川的神色依旧认真,一板一眼道,“无论如何,邬道友也是救了我一命。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用。”


    邬妄“嗯”了一声,“你去休息吧。”


    洞穴深处的钟乳石滴答作响,甜杏借着明月令微弱的光芒探查四周。


    宋玄珠包扎完最后一个人的伤口,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岩壁上剧烈咳嗽起来。


    “我们必须找到出路。”王玉强撑着站起身,折断的左手用布条固定在胸前,正在缓慢愈合,“妖兽暂时被挡在外面,但不会太久。”


    如今他们虽然已经被简单治疗过,但宋玄珠毕竟只是一介凡人,没有灵力的辅助,效果说不上太强。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出去就能遇见一个正儿八经的医修,如果能遇到文仁雪就再好不过了。


    “走水道。”钟杳杳突然指着岩壁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你们听。”


    众人屏息凝神,果然听见细微的水流声。


    钟杳杳的手指在裂缝边缘摸索,突然按下一块凸起的石头。


    伴随着机关转动的闷响,裂缝缓缓扩大,露出一个潮湿的甬道。


    “你早就知道?”甜杏狐疑地盯着钟杳杳。


    钟杳杳摇头,耸了耸肩,“猜的。师父曾同我说过这里的妖兽畏水,那一想就知道这里必定有活水通道了。”


    王玉没有多说,率先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方道友,还能走吗?”甜杏担忧地看向脸色发青的小道士。


    方渡川咬牙点头,却在站起的瞬间踉跄了一下。


    邬妄啧了一声,单手拎起他的后领,“麻烦。”


    甜杏看得眉心一跳,“师兄!让我来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不碍事。”邬妄神色不变,“走吧。你扶着宋玄珠。”


    幽深的甬道内,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钟杳杳走在最前方,指尖燃起一簇灵火,照亮了布满青苔的石壁。


    水滴从头顶的钟乳石上坠落,在寂静的甬道中发出清脆的回响。


    “小心脚下。”王玉低声提醒道。


    甜杏搀扶着宋玄珠,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玄珠,要不要休息一下?”


    宋玄珠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咳咳前面应该就是”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嗡鸣声。


    邬妄猛地停下脚步,将方渡川放下,“有东西过来了。”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


    钟杳杳的暗器已经扣在指间——她作为一行人中算是没有受伤的人,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警惕。


    甜杏下意识地往邬妄身边靠了靠,却发现他的后背绷得笔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嗡鸣声越来越近,借着灵火的光芒,他们终于看清了来物。


    ——那是一群拳头大小的萤火虫,但每只虫子的腹部都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看得人汗毛直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噬魂萤!”王玉飞快地说道,“快闭气!它们的鳞粉会致幻!”


    邬妄的反应最快,剑光一闪便在众人面前筑起一道风墙。


    只可惜为时已晚,最前面的几只萤火虫已经炸开,漫天荧光粉末如雪花般飘落。


    甜杏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变形。


    甬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火中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正朝她伸出手


    “师父师娘”


    “师兄?阿曦?”她茫然地向前走去。


    “甜杏!别过去!”邬妄的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然而甜杏置若罔闻,继续向火中的身影走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火焰时,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了回来。


    她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柑橘混着血腥气的味道让她瞬间清醒。


    “醒醒!”邬妄用力拍打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甜杏眨了眨眼,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甬道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然而她一转过头,便看见宋玄珠正梦游般向悬崖走去!


    “玄珠!”她想要冲过去,却被邬妄死死按住。


    “我去!”邬妄将她推到王玉身边,“看好她。”


    说罢,他纵身一跃,在宋玄珠即将坠崖的瞬间抓住了他的衣领。


    但这一用力,邬妄后背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师兄!”甜杏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蓝色的剑光从天而降,将剩余的噬魂萤尽数冻结。


    明玉衡踏着剑光而来,身后跟着文仁雪。


    钟杳杳:“二师姐!文师姐!”


    长剑回鞘,明玉衡微微颔首,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懊恼,“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文仁雪已经快步上前,银针飞舞,精准地刺入每个人颈后的穴位,“玉衡,不必担心。”


    文仁雪的银针在昏暗的甬道中闪着细碎的寒光。甜杏只觉得后颈一凉,原本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屏息三息。”文仁雪的声音像她手中的银针一样,温柔又利落。


    甜杏下意识照做,忽然喉头一腥,咳出一口带着荧光粉末的血痰。


    明玉衡眉头紧锁,指尖在剑柄上轻叩三下,三道剑气精准地削断了众人衣襟上沾染鳞粉的布料。


    “师姐。”王玉轻咳一声,紧紧地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玉衡冷声道,“此处要塌了。”


    话音刚落,地面便剧烈震颤,碎石簌簌砸落。


    甬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仿佛整座山体都在瓦解。


    “走。”明玉衡剑锋一划,剑气劈开拦路的碎石,硬生生斩出一条狭窄通道。


    甜杏搀着宋玄珠往前冲,余光瞥见邬妄落在最后。


    他的步伐明显虚浮,后背的金光越来越盛,在昏暗的甬道中拖出一道诡异的残影。


    “师兄!”


    她急得要往回跑,被王玉一把拽住,“别添乱!”


    就在他们跃出通道的瞬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


    气浪将众人掀翻在地,甜杏呛了满嘴尘土,不住地咳嗽。


    钟杳杳从地上爬起来,指向东南方,“那边有座废庙!”


    经历这么一遭,众人皆已经是精疲力尽,当即互相搀扶着往那处破庙去。


    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出废弃的娲皇庙。


    在娲皇仍受众人信仰时,哪怕是秘境中,也能随处可见祂的庙宇,而如今看见这孤零零的废庙,甜杏难免有些唏嘘。


    待大家都安定下来,钟杳杳自告奋勇出去布防御阵,甜杏站起身,也正想出去看看情况时,便瞧见明玉衡站在庙门口系剑穗。


    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像柄随时会融进夜色的冰刃。


    “师姐要走了?”王玉挡在门前。


    明玉衡点头,“我们不在一队,便不同行了。”


    闻言,甜杏心中一跳,三两步上前,欲出口挽留,“明道友”


    “甜杏。”邬妄突然开口,“让开。”


    供桌旁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竖瞳。


    甜杏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而上一次见到,正是在藏剑山庄那艘船上。


    见甜杏最终乖巧地让开,明玉衡最后看了眼邬妄,便转身走了,身后跟着文仁雪。


    王玉倒是追出去几步,终究还是沉默地退回了庙内。


    甜杏回到破庙中,蹲在邬妄身边假装整理绷带,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借着阴影掩护,她看清了供桌下那截若隐若现的蛇尾。


    金黑色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正缓慢地缠上供桌腿。当她不小心碰到时,冰凉的鳞片下立刻传来肌肉绷紧的震颤。


    “怕了?”邬妄突然问。


    与此同时,供桌下的蛇尾无声地收紧。


    第69章 意志背叛蛇尾猛地一紧,将她的小腿完……


    外面突然下起暴雨。


    暴雨声掩盖了甜杏紊乱的呼吸,她背贴着潮湿的墙壁,看着邬妄半隐在阴影中的身影——他的蛇尾在供桌下游动,鳞片刮擦地面的声响让她头皮发麻。


    “师兄”她压低声音,指尖掐进掌心,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你收敛些。”


    邬妄抬头,竖瞳在暗处泛着幽光。


    他的蛇信擦过尖牙,露出个堪称恶劣的笑,与方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但仅仅是一瞬,他又痛苦地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师兄”


    甜杏扭过头看了眼破庙中的其他人。


    王玉冒雨出去找路了,钟杳杳正坐在地上检查她剩下的暗器,方渡川阖着眼,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而宋玄珠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弯了弯唇,“小溪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甜杏摇了摇头,哪怕宋玄珠早就知道邬妄妖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如今妖化的邬妄。


    她挡在邬妄身前,“没事,玄珠,时间还早,你休息吧。”


    宋玄珠虚弱地点了点头,靠在一旁,阖上了眼。


    方才看似是一场惊心动魄,实则细数起来,也不过才几个时辰。


    他们清晨入的云灵草涧,现在应该是下午了。


    在此处停留太过危险,是以他们无法休息太久,而邬妄必须在他们再次出发寻找去清明径的路前完全恢复人形。


    想到这,甜杏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跪坐在邬妄身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的体温比平时高了许多,脉搏跳动得又快又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师兄”她轻声唤道,声音压得极低,“还疼吗?”


    邬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半阖着眼看她。


    他的瞳孔仍是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像是某种蛰伏的野兽。


    甜杏借着为他换药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用衣袍遮掩他腰腹以下妖化的痕迹。


    她的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后背的伤口上,指尖下的肌肉随着她的触碰微微绷紧。


    “师兄?”她又轻声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还疼吗?”


    邬妄还是没有回答,他将脸埋在臂弯里,蛇尾在阴影中不安地游移,尾尖偶尔擦过甜杏的裙角,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


    甜杏注意到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破庙另一头,方渡川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甜杏立刻僵住,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邬妄的衣角。


    她怕被其他人发现,更怕被宋玄珠发现。


    邬妄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了些。


    “你离我”他的声音很低,舌尖分叉,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气音,“太近了。”


    “去睡吧。”


    甜杏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脑里突兀地想起邬妄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师兄妹授受不亲”。


    那现在,算不算是师兄先破戒、先靠近的?


    既然如此,她再靠近一点点也不过分吧?


    邬妄的手心烫得吓人,指腹上的薄茧摩挲着她的腕骨,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任由他握着,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滑下,轻轻拨开他凌乱的衣摆,藏在阴影里的蛇尾微微蜷缩,鳞片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甜杏的手继续往下,轻轻触碰他腰侧——那里,一片细密的金黑色鳞片正若隐若现地浮现在皮肤上。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片鳞,触感冰凉而坚硬,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柔软。


    邬妄的呼吸微微一滞。


    “别碰。”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警告。


    药膏的清凉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


    甜杏听话地收回手,却又用指尖蘸了些许药膏,轻轻点在邬妄小腹处新生的鳞片上。


    那些金黑色的鳞片在她触碰下微微张开,露出底下粉嫩的软肉。邬妄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蛇尾不受控制地缠上了她的脚踝。


    “师、师兄”甜杏的声音细如蚊呐,脚踝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跳加速。


    从所未有的感觉。


    邬妄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松开了她的手。


    但蛇尾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反而缠得更紧了些,鳞片刮擦过她细腻的肌肤。


    “抱歉。”邬妄的声音很哑,他微微偏过头,举起手背盖住眼睛,“我如今是妖,也受这古怪的影响。”


    甜杏眨了眨眼,“师兄也和刚才见到的那些妖一样,对明月令、对我有攻击的想法吗?”


    邬妄微仰着头,手背仍盖在眼睛上,甜杏看见他的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是。”


    “原来如此。”甜杏却是笑了笑,“没关系呀。”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衣袍将邬妄的蛇尾盖住,生怕被庙中其他人发现。


    “你在做什么?”邬妄的声音更哑了。


    “帮你遮住。”甜杏小声道,手指却不自觉地抚过蛇尾的鳞片,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她以前一直喜欢徐清来哪怕是冬日仍暖乎乎的掌心,如今却觉得冰冰凉凉的蛇尾也不错。


    邬妄的呼吸陡然加重,蛇尾不受控制地绷紧,尾尖轻轻缠上她的脚踝,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江甜杏。”邬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松手。”


    “不。”甜杏咬了咬唇,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


    邬妄的瞳孔骤然收缩,蛇尾猛地一紧,将她的小腿完全缠住。


    甜杏轻哼一声,整个人被他拽得往前一倾,险些栽进他怀里。


    “真的么?”邬妄松开盖在眼睛上的手,低下头,低声道。


    他的瞳孔完全被拉成了一条细长的金线,看着有种诡异的美感。


    邬妄的手指突然扣住甜杏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


    甜杏的呼吸乱了,心跳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能感觉到他的蛇尾正缓缓收紧,鳞片摩擦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师、师兄”她的声音发颤,“会会被发现的”


    邬妄恶劣地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现在知道怕了?”


    甜杏的耳根烫得厉害,却仍倔强地不肯退缩。


    她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同样急促的心跳。


    “师兄,我没有怕你。”


    “我只是”她小声道,“不想你被发现。”


    不想他的身份暴露于人前,不想他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不想他被千夫所指。


    邬妄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蛇尾也慢慢从她腿上滑落,重新隐入阴影中。


    “睡吧。他低声道,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我没事。”


    甜杏却未罢休,还要再说,“师兄——”


    “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她才刚起了个话头,宋玄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甜杏差点跳起来。


    她慌乱地转身,看见宋玄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三步之外,昏暗的光照着他苍白的脸色,眼底晦暗不明。


    邬妄的蛇尾瞬间绷紧,在阴影中盘成防御的姿态。甜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挡住宋玄珠探究的视线。


    “玄珠,你醒了?”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宋玄珠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邬妄身上,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竟直接往邬妄身上倒去。


    邬妄下意识要躲,却见甜杏已经伸手去扶,只得僵在原地。


    “玄珠!”甜杏慌忙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你发烧了?”


    宋玄珠虚弱地靠在甜杏肩头,苍白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无妨许是因着方才坐在门口淋了些雨”


    他说话时气息微弱,眼睛却直直望向邬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小溪姑娘”宋玄珠突然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颤抖,“邬兄的伤似乎不太寻常?”


    “我刚才好像看见邬兄身上有”


    “你看错了!”甜杏一把捂住他的嘴,掌心却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舔过。


    她触电般缩回手,却见宋玄珠无辜地眨着眼,舌尖缓缓舔过唇角。


    他的目光正盯着邬妄衣袍下若隐若现的蛇尾轮廓,让甜杏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喉咙。


    “只是旧伤发作。”邬妄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嘶哑。


    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神色如常,“有劳挂心。”


    宋玄珠突然侧过脸,与甜杏靠得极近。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的鬓发,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邬妄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溪姑娘,”宋玄珠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却将快要呼之欲出的嫉妒藏得极好,“你脸色很差。”


    甜杏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邬妄的膝盖。


    她能感觉到蛇尾正在她身后不安地游移,鳞片刮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宋玄珠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伸手按住甜杏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小溪姑娘,我有些话,想单独与邬兄说。”


    “不行!”甜杏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的意思是说师兄的伤需要静养”


    “甜杏。”宋玄珠第一次这样唤她,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轻轻叹息一声,“去看看雨停了没有吧。”


    邬妄却突然按住甜杏的手腕,“留下。”


    三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第70章 证婚之人一个人真的不能有两个道侣吗……


    甜杏看着宋玄珠的脸,心跳得很快,总觉得他会说出令她无法拒绝的话来。


    不知为何,今夜的宋玄珠让她觉得非常陌生,甚至让她久违地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然而宋玄珠只是笑了笑,脱下外衣,俯身叠在了甜杏的外衣上,正盖住了邬妄不慎露出的一小截蛇尾来。


    他微微蹙眉,“邬兄这种状况要多久才能好?”


    他看了眼外面逐渐减小的雨,“只怕王道友很快就要回来了。”


    雨停加上王玉回来,便意味着他们该启程了,到时候邬妄的妖化就藏不住了。


    “一刻钟。”邬妄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色软了些,“方才还未言谢。”


    他抬起眼,神色坦然,“多谢你救了我。”


    “邬兄是小溪姑娘的师兄,那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宋玄珠轻轻柔柔地笑,“何须言谢?今夜邬兄的情状,我也自会守口如瓶。”


    闻言,邬妄有些不解。


    瞧见他的神情,宋玄珠笑了笑,正色道,“也许是最近小溪姑娘太过忙碌,有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同邬兄说。”


    邬妄:“嗯?”


    “这桩婚约已立下太久,我和小溪姑娘都想尽快成婚,便想着等此次天骄会的第二关结束后,便正式合籍。”


    邬妄的嗓音有些干涩:“然后呢?”


    “如今我与小溪姑娘的高堂只剩下邬兄一人,”宋玄珠温和地笑,忽地起身,冲邬妄行了个礼,“便想斗胆,到时请邬兄为我们证婚。”


    合籍?证婚?凭什么?


    邬妄当即冷哼一声,斜睨着宋玄珠,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他微微垂眸,先看向了一旁的甜杏。


    甜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她看见邬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双总是冷静倨傲、偶尔还带点恶劣意气的眼睛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师兄”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她的确答应了宋玄珠,而答应了的,就要做到。


    甜杏稳了稳心神,重新抬起头,“嗯,师兄,我答应了玄珠的。”


    她笑了笑,“师兄可以帮我们证婚吗?”


    邬妄拒绝的话就这样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腰侧的鳞片正在一点点消退,仿佛正在将那个失控的自己重新封印起来。


    宋玄珠顿时笑了笑,笑意直达眼底,看着真心实意,“多谢邬兄。想必我很快也要改口叫师兄了吧?”


    他这般笑起来,脸上的病容都散了不少,面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


    “不必。”邬妄哼了一声,“我也有话问你。”


    “邬兄请问。”


    “你是凡人,无法修行,此话不假。”


    “不假。”


    “不过你今夜救我时,”邬妄语气轻嘲,“那力气可不小啊,还带着灵力波动呢。”


    他微微挑眉,“既然如此,我倒是很好奇,当年河神献祭,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如何与甜杏重逢的?若未记错,你被埋在土里已经有四十二年了吧?”


    闻言,甜杏与宋玄珠皆是惊诧。


    宋玄珠没想到甜杏竟连这些事都同邬妄说,甜杏却惊诧于自己分明未曾从师兄说过这些,那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邬妄却没看她,只紧紧地盯着宋玄珠,“不能说么?”


    “自是可以。”宋玄珠顿了顿,“当年河神献祭,我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河神却在最后一刻被小溪姑娘所杀,我也阴差阳错地得到河神的妖丹,被改造了身体,陷入了沉睡。”


    “大家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埋在地下,直到三年前”


    说着,宋玄珠的眼底浮现起心疼来,“小溪姑娘被追杀无处可去,躲在乱葬岗,我这才因为她的气息苏醒过来。”


    “也正是因为我体内有河神的妖丹,使得我的身体异于常人,虽无法修行,但也可以使用一些符箓法器。”


    这话倒也解释得通。


    邬妄没再多为难他,反而说道,“时间不多了,去休息吧。”


    他看向甜杏,“你也和他一起去吧。不必管我。”


    “这怎么行?!师兄你现在还受着伤呢!”


    “听话。”邬妄拍了拍她的发顶,强行压下心里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去吧。睡一会儿。”


    然而甜杏仍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宋玄珠适时地上前一步,温声道,“邬兄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再休息片刻。我也困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他的目的达成了大半,如今倒是大方起来了。


    邬妄微微颔首。


    宋玄珠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待声音逐渐远去,邬妄低头,看着甜杏皱成一团的脸,有些好笑,“你哭什么?”


    “我没哭!”


    邬妄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角,微微挑眉看她。


    甜杏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只是困了,打哈欠流的眼泪!”


    “师兄,”她张开手,“你受了伤,妖气会外泄的,我们抱一下吧?”


    她修炼的功法有利于收敛气息呢。


    邬妄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拥抱一触即放。


    甜杏仰起头,“师兄,你还没说你疼不疼?”


    “不疼。”


    “你骗人。”


    “我没骗人。”邬妄屈起手指,敲她的额头,“我骗的是一棵树。”


    甜杏被他逗笑,抱着他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兄,我还能不能和你牵手、和你拥抱呢?”


    邬妄想说不能,想说师兄妹授受不亲,你现在是快要合籍的人不能再这样,但他看着甜杏期待的眼神,突然又觉得这些都很难说出口。


    他偏过头,含糊道,“有时候可以吧。”


    “那是什么时候?”


    “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说道,“好了,现在去休息。”


    “可是我就想知道!”甜杏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那好吧。”


    “师兄”沉默片刻,她突然来了一句,“一个人真的不能有两个道侣吗?”


    邬妄:“?!”


    “今天抱着师兄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好快,而且我还特别想特别想亲师兄,”甜杏认真道,“这说明其实我也是喜欢师兄的对吧?师兄喜欢我吗?我们能不能结为道侣呢?”


    其实、其实她和玄珠是没有婚约的,有婚约的是阿曦和玄珠才对。


    然而邬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向兄长表达喜欢,并没真当一回事。


    如果她是师父师娘的女儿,那便的确是他的妹妹没错。


    他又拍了拍甜杏的发顶,“好了,去睡吧。”


    “到时”他顿了顿,很快又露出一个短暂的笑,“我会背着你出嫁。”


    像凡间的兄长一般。


    甜杏终于听话地站起身,却是一步三回头,短短不过十几米,她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等到在宋玄珠旁边坐下来,她这才发现他还没睡,温柔地瞧着她。


    她小声道,“玄珠?”


    “嗯。”宋玄珠轻轻地应了一声,“如今小溪姑娘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吗?”


    “没做完的事”甜杏歪头想了想,“就剩下为师父正名,然后找出魔种毁掉吧。”


    说到这,一直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此时又重新浮现,刺得她心口发疼。


    毁掉魔种,必用仙骨。


    十九年前徐清来没逃开的命运,在十九年后的此时此刻,也显得那样无解。


    既是仙缘,亦成囚笼。


    若是如此,她宁愿师兄一直一直都只是一个凡人,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从未被带上浮玉山,从未经历过剖骨之痛。


    甜杏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之前两派动荡,明月仙宗的古籍有许多落入了他们的弟子试炼秘境中,云灵草涧中说不定就有魔种的线索。”


    “不管如何,先把这一关顺利过了再说吧。”


    庙外的雨淅淅沥沥,倒也没有下太久,王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阳光正缓慢地从云层中射出。


    文仁雪的医术高超,王玉受伤的手已经能勉强动了,他站在门口,面容有些疲惫,但眼睛却炯炯有神,“诸位休息好了么?此处太危险,我们该启程找清明径了。”


    钟杳杳、方渡川和宋玄珠都点了点头。


    甜杏扭头看向邬妄,他正扶着桌子站起身,除去脸色还有些苍白外,看不出任何不妥。


    她便也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穿过钟杳杳,轻巧地跃到前面,和王玉并肩而行,“我同王道友一块儿开路!”


    那断后的便是邬妄和方渡川了,钟杳杳和宋玄珠走在中间。


    “王道友。”走着走着,甜杏突然叫他。


    王玉转过头,“嗯?江道友有何事?”


    “我想知道,刚才你和明道友在庙门口说了些什么?可是对这些奇怪的妖族有了什么发现?”


    闻言,王玉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了当时明玉衡冰冷的脸。


    “阿衡,”彼时他神色认真,“第二关为何选的是云灵草涧?宗主闭关,王长老负责选关,我想他也不会选云灵草涧的吧?”


    “再者,宗主闭关,她手中的秘境应当都交由你来管吧?”


    若是明玉衡不同意,王敬想用云灵草涧作为第二关的考核地点,定然也是不行的。


    而王玉最在意的并非这点,他最在意的是云灵草涧这个秘境的特殊性。


    这个秘境最初并不在明月仙宗手中,先后辗转了浮玉山和白玉京两手,最终才落于姬月灵手中,又交由明玉衡管理。


    是以对这个秘境最熟悉的不是那些经常在此试炼的弟子,而是浮玉山、白玉京的人,以及明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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