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人之心李玉照,我好累。


    眼前的一切好像成了死局。


    甜杏曾让槐音不许哭,现在她自己却哭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见她如此模样,叶圣蔺更是畅快,“虽然我没想到青云的徒弟会是个低贱的妖怪,但如此更好!更好!”


    “只叹他在九泉之下,定然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份大礼!”


    “你闭嘴!”


    李玉照一道禁言咒打在他嘴上,三两下跳到甜杏面前,“江甜杏……”


    就像甜杏对他的眼泪感到无奈,他面对她的眼泪时,也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陪她一起哭,“你别哭,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吗?”


    换来的是甜杏更大的哭声。


    妖异的纹路从她的颈侧往上蔓延,瞬间便爬满了半张脸。


    李玉照更加慌乱,下意识地去扯邬妄,想让他帮忙。


    他没收住力气,邬妄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唇,闪身避过他,背对着两人。


    都什么时候了他洁癖还这样厉害!


    李玉照只好又自己扭过头来,绞尽脑汁道,“甜杏啊,甜杏啊,你别哭,你别哭,让我想想办法。”


    “我想想、我想想……有了!”


    甜杏的哭声慢慢小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抽噎了一下,泪珠仍挂在眼角,神情还有点呆,“真的?”


    “真的。”


    李玉照用自己的袖子包住手掌,给她擦眼泪,“妖族的事,找明月仙宗最好使了。”


    “上一届天骄会,我和明玉衡一组,当时不慎下手重了,有只妖濒死,被明玉衡装进缚妖袋,等带出秘境的时候,尚还活着。”


    明玉衡是明月仙宗的首席,这些年从玲珑四子之末一跃至榜首,甜杏虽未见过她,却也听过她的名号。


    甜杏扒拉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然后呢?”


    “然后……”


    两人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近,李玉照先是高兴能离她这般近,然后是脸颊飞上不合时宜的红意。


    他微微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也知道,缚妖袋不比灵兽袋,里面的时空是相对静止的,所以也能阻止它们生命的流逝。”


    甜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乾坤袋,“我记得我有的……”


    “没用的。”


    “它们没了妖丹,没用的。”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邬妄握着她的手腕,隔着一道面具,安静地看着她。


    她摇头,“不会的,我也没有妖丹,也活下来了……”


    “就是!邬妄!”李玉照色厉内荏,“你乱说什么!”


    “是你把她想得太脆弱了。”邬妄轻哂。


    瞧见李玉照这么大的反应,甜杏反而明白了什么。


    她绝望地扭过头,看见的是两只槐树妖平和的目光。


    “大人不必再费心了。”


    槐桁的半边身体都变得透明,他牵住槐音的手,“曾承诺过要为大人补足残缺的妖丹,如今看来,倒是要食言一半了。”


    “就让我们用这最后一点力量,陪着大人吧。”


    他闭上眼,穷尽最后一点妖力,碧绿的星星点点向槐音身上飞去,与她身上的妖力汇聚在一起,一齐涌向甜杏。


    干涸的丹田开始湿润,这片荒芜正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水,甜杏感到自己沉睡已久的力量苏醒了一部分。


    她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眼前只剩浑身是血的叶圣蔺父女,除去丹田处的暖流,那两只槐树妖像是从未出现过。


    甜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睁开眼,在地上随便捡了把剑,“现在到你们了。”


    她手执长剑,直指叶圣蔺的咽喉,“幕后之人是谁?元婴几乎只在三大家,你身边为何这般多?”


    就算只是元婴上,三个也已经很多了。


    叶圣蔺冷笑两声,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甜杏剑尖往前,“不说,你们就一起去地下,在我师父面前忏悔吧。”


    叶圣蔺还是不说话,甜杏的目光又转向叶莲心,她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那就——


    甜杏手中的剑猛地往前,喷涌的血液瞬间溅了她满脸,她却连眼也没眨一下。


    叶圣蔺像是没料到她真的会杀他,瞳孔瞪大,尚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剑封喉,轰然倒地。


    甜杏转过身,长剑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映衬着她面无表情的染血面孔,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叶莲心吓得尖叫一声,抱着头往后躲,“我说!我说!”


    “你说。”


    “是誊连珏!誊连珏告诉我们这些的!也是他传信让我们对你下手的!他说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许诺事成之后与我结为道侣!”


    “为什么?”


    “因为、因为……”叶莲心害怕地吞咽了一下,“因为誊连珏怕你带着徐清来的残骨回去,让徐清来同他争掌门的位置。”


    甜杏也没想到是这种回答。


    她同这位小师叔有什么好争的?


    就连师父在世的时候,也从没争过这些。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叶莲心又补了一句,“誊连珏说,徐清来还留有残魂在浮玉山,所以他怕你回去,复活了徐清来。”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藏剑山庄?”


    怎么就那么恰巧,她不过只在藏剑山庄呆了一晚,竟布下了如此圆满的一局。


    叶莲心不知道,显然誊连珏也不会告诉她。


    甜杏得到了想要的,重新举起剑。


    叶莲心尖叫一声,惊得连连后退,“我什么都说了!你不能杀我!”


    甜杏无意与她多言,当即一剑刺出。


    “滋啦——”


    长枪被乌黑的绫缎缠紧拉住,她的剑擦过枪身,毫不留情地直入叶莲心咽喉。


    方才叶圣蔺死时太过突然,李玉照被邬妄伸脚绊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挡,现下又被他阻挠,当即怒了,“邬妄!”


    邬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在呢。”


    他一噎,又转向甜杏,“江甜杏,她都已经说了,你还杀她干嘛?”


    他紧紧地蹙着眉,“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而且藏剑山庄的人都死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师父……”


    “哐当”一声,甜杏扔了手中的剑,“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来藏剑山庄?”


    “当年上山讨伐我师父的,便有藏剑山庄。我师兄身上足足有一百五十六剑,是他们的功劳。不然你以为叶圣蔺是怎么拿到我师兄佩剑的?”


    她神色疲惫,往前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腿一软,头抵在他的肩头,“李玉照……”


    “我好累,好累,每天都在受伤。”


    李玉照呆住了,他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你、你、你……”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认真,带着一股她特有的一本正经,“李玉照,你能不能别凶我?我受伤了,好疼的……”


    说完,还不等李玉照反应,她便已经顺着他的肩,软软地倒下,晕了过去。


    ——


    又是一年冬日。


    连着数日都是小雨,甜杏偷偷在心里祈祷了许久,今日终于放晴,她满意地给娲皇上了一炷香。


    今日是她和师兄的生辰。


    徐清来早就和她约好,他同师父下山祭拜回来,会给她带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和泥人,要她在剑山乖乖等他。


    等生辰过完,她就可以下山啦!


    师父和师兄的速度真是慢,甜杏坐在剑山,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就在她阖着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爆破声,仿佛连整个剑山都震了一震,尚未认主的剑们都变得焦躁起来。


    甜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跑到剑山门口,又想起什么,折了回去。


    然而下一瞬,接二连三的动静从外面传来,源源不断。


    好大的动静,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师父和师兄都没有回来?


    她越想越不安,再也坐不住了,正想出剑山的时候,忽地收到了徐清来的传音。


    “甜杏儿。”


    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喘,却是寻常的温柔,“你在剑山吗?”


    她应了一声,高兴道,“在!师兄,我今天很乖哦!一直在等你,都没有打瞌睡!”


    徐清来似乎是笑了一声,“那就好,你再等师兄一下,我们很快就来。”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待在剑山,不许出来,知道了吗?”


    “我知道啦。”甜杏乖乖地应了,“师兄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和玩具的对吧?”


    “嗯。”徐清来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闷哼一声,掐断了传音,“我在忙,你听话。”


    “好!”


    甜杏吃了一颗定心丸,向来坐不住的人硬生生地又在剑山坐了许久。


    她盯着一柄柄剑看过去,这把太黑了,不要;这把太长了,拿着不好看;这把太重了,恐怕举不起来;这把……


    不知看了多久,前山的动静却还未停,甜杏越发不安,试图向徐清来传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不止是徐清来,青云和虞娘子,她一个也联系不上。


    她终于坐不住了,一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奔前山。


    除去偷溜出来的时候,甜杏其实一直没有正式地看过前山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在前山见过那么那么多的人。


    包括现在。


    浮玉山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若是跑动时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靴子陷进去。


    甜杏虽然跑得很急,但却很小心脚下,她明明没有踏空,却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雪地,无法动弹。


    血,都是血,满地都是血,将白衣染红,将红衣染得更红。


    昨日还笑着摸过她脑袋、说今日给她和师兄煮长寿面的师娘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双眼失了神采。


    甜杏开始讨厌自己那样灵敏的嗅觉,能轻易嗅到师娘身上死亡的气息。


    明明昨日她还在娲神娘娘面前许愿,要师娘的病快些快些好起来,陪她放风筝,陪她看每天的日升月落。


    她僵硬又无助地扭过头,本能地去寻找青云和徐清来的身影。


    第32章 疼在我心疼的是我,你哭什么?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因为青云就倒在江无虞的不远处,同样红衣染血,四肢被打入透骨钉,动弹不得。


    这个曾以一力在妖潮中护住浮玉山的出窍强者,如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微弱不计。


    徐清来的状况同样很糟糕。


    他最爱穿白衣,便是因立志万剑丛中过,白衣不沾血。


    甜杏曾嘲笑他臭屁自恋,斩妖除魔还在意那点儿脸面,被他哼哼着反驳——“你就说帅不帅吧?”


    可现在,他半跪在地上,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终究还是沾染了血迹。


    有他的,也有其他人的。


    “青云。”为首的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青云,“人鬼结界因你而破,你还要负隅顽抗吗?还是要背弃从前的誓言?”


    “交出仙骨!”


    鲜血不住地从青云的唇角、四肢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微弱又执着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老者冷笑着举起蕴满灵力的手掌,“那老夫今日便以明月仙宗宗主之名,审判你!”


    师父!


    甜杏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从树丛中钻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青云跑过去,就要替他挡下这一击。


    “什么人!”


    老者一掌击下,锐利地回过头,又重新在掌心蓄满灵力。


    比他更先出手的是徐清来,他咬牙站起身,一掌击在甜杏身上,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往后山的方向不住退。


    他伤得很重,一掌过后又跌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的传音入耳,“走!下山!不许回头!”


    甜杏哭出声,“师兄!”


    她的身体倒着飞出,却在即将离开包围圈的时候,触到了一层软而韧的什么东西,被反弹了回来,摔在徐清来旁边。


    “师兄?”老者冷笑,“真没想到,青云还有一个藏了这么多年的徒弟。”


    “可惜前山早已设下阵法,她跑不掉的。”


    他冷酷地摊开掌心,露出几枚透骨钉,“那便送你去和你师父团聚吧。”


    出窍期的一击并非是甜杏可以随意接住的,徐清来朝她扑过去,抱着她翻滚了一圈,避过其中几枚。


    剩下的几枚避不开,硬生生地钉入了他的肩胛骨,整个贯穿。


    徐清来闷哼一声,方才就算伤重也挺直的背塌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头抵着她的颈窝,吃力地喘着气。


    若不是两人靠得足够近,甜杏险些要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真是师兄妹情深啊。”


    “徐清来,”见状,老者讶异地挑眉,“既然如此,交出仙骨,我便放过你师妹。”


    “否则,你们师兄妹俩就去地里再团聚吧!”


    甜杏猛烈地摇头,“不、不,师兄……”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仙骨,但却知道这是要了她整个师门性命的东西,就算交出,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会给他的。”


    徐清来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对不起,剑山我失约了,也没护好师父师娘。”


    雪落得愈发大了,数不清的攻击落在徐清来的背上,他唇角的鲜血往下落,有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唇里。


    不知是泪还是血。


    涩涩的,很苦。


    向来总是高昂起头的少年,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折断脊骨,被人踩在了雪地里。


    甜杏哭得很大声,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完,偏偏她还挣脱不了徐清来,“师兄、师兄、师兄……”


    她一声一声地唤,徐清来心如刀绞,一颗心就快要碎掉。


    他努力地弯了弯唇,“小甜杏,你别哭呀,哭得师兄心都碎了。”


    他想给甜杏擦泪,手掌却满是血,又放弃了。


    “剑山我失约了,害你没了本命剑。”徐清来又冷又疼,每说一句便喘一句,“但糖葫芦和泥人我可没忘。”


    “师兄有其他的剑要留给你。”


    剑尖刺进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开始剜骨,徐清来闷哼一声,“时间不多,你看好了。”


    他吃力地抬起手,一笔一划在她眼前画下金色的咒文。


    甜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动作,手掌压在丹田处,正要动作,却又下意识地犹疑了。


    如果她做“药”的话,师兄应该能全身而退吧?但那人曾告诫过她……


    所以她该怎么做?


    徐清来却没发现她的异常,“你记住,等会儿,你跑,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他浑身灵力暴涨,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通体雪白的长剑飞射而出,出其不意地划破了老者腰间的挂着的令牌。


    她不过犹豫的瞬间,徐清来竟是燃烧了识海!


    濒死一剑,刹那间,天地变色。


    起初,只是远方地平线的一线黑潮,如墨汁渗入清水,缓慢晕染整片天空。


    随后,风停了,雪静了,连刀剑声都戛然而止。


    在这一片暴风雨前的寂静中,徐清来缓缓俯身,冰凉的唇印在她唇角,落下了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吻。


    “走吧,小甜杏。”


    下一刻,陌生的印记与她的妖丹一同燃起,她亲眼见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在面前化为了白骨。


    ——她成了师兄残骨的新主。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只要、只要她再少犹豫一点、再果断一点、再快一点、再……


    无论是四十五年前花都城,还是十九年前浮玉山,抑或是如今的藏剑山庄,她都是那样弱小,那样软弱,那样愚蠢。


    时隔十九年,她还是没能把师兄从浮玉山的那场大雪中带出来。


    于往事的回忆中,她又一次在痛苦中明白了。


    既有软肋,便不能软弱。


    不变强,就会死。


    甜杏流尽了所有的泪,背上师兄的尸骨,使出了最完美的一次术法。


    ——


    甜杏在梦中仍不停地流着泪,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师娘”、“师兄”。


    邬妄坐在床前,目光沉默地落在她脸上。


    她晕倒过后,便发起了高热,李玉照和宋玄珠本想留下,但都被他一指结界,强硬地赶走了。


    “她好像做噩梦了。”量人蛇蹭蹭他的手背,“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还是怀疑她吗?”


    “我不知道。”邬妄垂眸,“死前的事很模糊,我不想随意下定论,但记忆中疑似杀了我的人,确实是她的脸。”


    “我没有不怀疑她的理由。”


    “所以她在寒酥城复刻流转阵,妄图唤醒浮生魇重回过去,如今在我面前大献殷勤,种种,都只是愧疚罢了。”


    甜杏曾笑李玉照城府太浅,藏不住情绪,但她分明也是这样的人。


    每每面对他,那份似浅似深的愧疚怎么也藏不住。


    “但……”量人蛇沉默了一会儿,“本蛇跟着江小杏身边的两年,她的确一直在找她的师兄。既然殿下真的是徐清来,会不会……”


    “等到天骄会,我去讨要一份浮玉山弟子名录,”邬妄下了决定,“到此再见分晓吧。”


    既然如此,量人蛇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它仰头看着邬妄,“殿下的伤如何了?要不本蛇替殿下处理一下吧?或者本蛇替殿下守着,殿下去休息一会儿?”


    “无论如何,殿下至少处理一下伤口吧?”量人蛇的目光恳恳,祈求道,“殿下不是最在意疤痕么?早些处理,好把疤痕祛了。”


    “不碍事。”他揉了揉额角,“死不了。”


    甜杏在梦中的叫声越来越弱,眼泪却越流越不停,不一会儿便将另半边枕头也打湿了,邬妄看着她,蹙紧了眉。


    忽地,他伸出手,谁料指尖才至她眼角,便被她死死地抓住,压在脸上。


    甜杏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便下意识地扑了上去,抱住。


    邬妄顿时僵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的手举在半空中,像是想推开她,又像是在虚虚地抱着她。


    “师兄……”她哭道,“我梦见你死了。泥人也碎了。”


    她嗅着他身上雪水化开的浅淡味道,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他的肩胛骨。


    一寸一寸,她摸得小心翼翼。


    还好、还好没有那些透骨的钉痕。


    摸到右肩的时候,邬妄闷哼一声。


    她吸了吸鼻子,也摸到了他肩上破开的洞口,顿时紧张起来。


    “师兄!你受伤了?”


    邬妄闷闷道,“没有。”


    “你骗我!我都闻到了!”


    甜杏不知哪里来的熊胆,摁住邬妄的另一侧肩膀,不由分说就要剥他的衣裳,“我看看!”


    她的力气突然那样大,邬妄的衣裳竟也真的被她褪下半边,露出肩头那个模糊的血洞来。


    甜杏扁了扁嘴,当即要哭,“师兄受伤了,为何不说?”


    这个血洞,像极了当年的透骨钉,她压根看不得。


    一看,就忍不住难过和愧疚。


    “伤的是我,疼的也是我,”邬妄索性也不抵抗了,往后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你哭什么?”


    “以前有一次我受伤,师兄明明也哭过鼻子。现在为什么要说我?”


    他抬眸,“哪一次?”


    甜杏又不说话了。


    她拙劣地转移话题,“师兄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邬妄:“没有。”


    “真的吗——”


    甜杏撇撇嘴,表示不信,目光却忽地定在了他的锁骨处。


    方才被那个血洞吸引了注意力,她险些没发现这道伤疤。


    邬妄的衣袍只褪到了肩头,她的指尖拂过那道由右肩一路倾斜而下的狰狞伤疤,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了,是不是钟鼓那只臭妖?”


    说着,她突然起了劲,上手要往下剥他的衣裳,“我看看!”


    却被邬妄按住了手。


    底下是冰凉的丝绸,然后是凹凸不平的起伏感。


    甜杏感到新奇,还想往下摸,又一次被按住了手。


    第33章 轻重缓急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别乱动。”


    他不痛不痒地告诫道。


    甜杏悻悻地收回手,“那我给师兄上药吧。”


    见他像是要拒绝,她学着他说话,挤兑道,“礼尚往来,师兄上次也帮我上药了。”


    “我又没说不行。”


    邬妄平淡地陈述道,“你昏迷的时候,李玉照和宋玄珠一直守着你。你现在醒了……”


    他微抬下巴,“不先去见见他们么?”


    闻言,甜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去见他们做什么?”


    “……报平安。”他的语调不阴不阳,“毕竟他们很担心你。”


    “师兄——”


    她拖长了语调,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教训他,“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当务之急明明是给师兄上药。”


    甜杏看着他的伤口,蹙着眉,拿出清水符,一边替他清洗,一边道,“师兄说玄珠和李玉照一直守着,那现在他们人呢?”


    闻言,邬妄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去休息了。”


    “哦~”


    甜杏信以为真,她随身带着宋玄珠调配的药膏,当即拿出来,指尖挑了一点,在掌心搓热,再小心翼翼地往他肩上涂。


    她涂得很仔细,也很认真,生怕弄疼他一点。


    邬妄微微侧过身,方便她涂,“我有事要问你。”


    “师兄问就是了。”


    “你和宋玄珠认识多久了?”


    甜杏想了想,“有几十年了吧?在遇见师父之前,我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我才从逐茵山到花都城不久。”


    “那你了解他么?”


    “那当然了解了!”甜杏不假思索道,“我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邬妄:“……”


    “行。”他接着问道,“今日槐音跑出来一事,你就没有细想么?”


    他语调懒散,“宋玄珠的说辞是他在船上有阵法的情况下,被受了重伤的槐音打晕,这才没看住她。”


    “什么意思?”甜杏手上的动作停了,“师兄这是又在怀疑玄珠?”


    她神色认真,“师兄可能不太清楚,玄珠自出生以来便体弱多病,不适合修行,后来又遭遇了变故,神魄被封在地下,直到前三年与我相遇才苏醒过来。”


    “虽然槐音受了重伤,但若说他能打过槐音,我是不信的。”


    邬妄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是么?你就这么信他。”


    甜杏拿*着帕子,擦着指尖的药膏,“师兄为什么就这么不信玄珠?”


    邬妄没接话,他微微直起身,往前压近,盯着她的眼睛,“你真是浮玉山的弟子?”


    此话一出,房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中,甜杏突然将帕子一扔,用布条三两下缠好邬妄的伤口,站起身,“说到底,师兄不信的只是我!”


    这下她是真生气了,一双眼睛都在喷火,恨恨地瞪了他几眼,猛地转身就走。


    不过几步,她的背影便消失在门口,还不忘恨恨地把门带上。


    “殿下?”


    量人蛇终于敢冒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邬妄,“殿下受伤的事,可不是本蛇声张的——”


    那可是江小杏自己发现的!


    邬妄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没怪你。”


    “那殿下……怎么突然那样说?”


    搞得两人又不欢而散!


    “谜团太多,我又记忆不全,总要知道宋玄珠的来头,”邬妄头疼道,“罢了,既然她这样说,就算了。”


    “好吧。那江小杏今夜还回来睡吗?”


    其实它更关心的是——“本蛇还能跟她一起睡吗?”


    比起冰冰冷冷的同类蛇蛇,它还是更喜欢暖和又可爱的小杏树。


    闻言,邬妄侧头瞥了眼旁边空荡荡却留有余温的被窝,拢好衣领,冷哼一声,合衣钻了进去。


    ——


    四人又在海上行了几天,终于是转了陆地,直奔明月仙宗所在的万古城。


    李玉照本来想着几人都同生共死过了,感情总该更进一步可以御剑带人了吧?


    结果他才刚提议,就被邬妄无情地拒绝了。


    他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甜杏,她却反常地扭过头,一言不发。


    偏偏之前从藏剑山庄搜刮到的用来赶路的法器,他还没研究明白怎么用。


    于是几人只能用马车慢吞吞地赶路了。


    藏剑山庄前往万古城,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大陆,他们快马加鞭走了好几天,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休息一下吧。”


    甜杏拉住缰绳,“天黑之前赶不到城里了,就在这里过夜吧。”


    李玉照和宋玄珠对她的决策自然没意见。


    邬妄臭着一张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走到一旁生火——由于两人的不欢而散,他甚至丧失了单独一辆马车的特权。


    不过他也不稀罕就是了。


    宋玄珠裹着厚厚的披风,毛茸茸的围脖上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他跟在邬妄后面,准备等他生了火做饭。


    “李玉照,”甜杏拉住正准备跟过去的李玉照,“你等一下。”


    李玉照:“啊?”


    “我仔细想了想,天骄会我势必要上场,但我师父和师兄的招式都太过招摇,无人不识。”甜杏目光认真,“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招式?”


    “不用教什么你们内门的功法,只要最基础的就好了。我不想被认出来。”


    闻言,李玉照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着师父又一次的神机妙算。


    他清了清嗓子,“那……你求人办事,就没点表示的吗?”


    表示?


    甜杏被他难住了。


    她在脑中苦想了一会儿,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抱住李玉照的胳膊,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左右摇晃着。


    “李玉照~你就帮帮我嘛?行不行?”


    哪怕甜杏常年练剑,身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身体也要比他柔软许多。


    李玉照感受到胳膊处传来的温软触感,熟悉的草木馨香充盈在鼻尖,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垂下的手紧紧地揪着衣摆,高昂着头,不敢看她,“好好好,我答应了,你快放手你快放手!”


    果然,李玉照最怕她这招了!


    甜杏心下得意,继续贴上去,得寸进尺道,“那你能不能也教我阵法?之前在藏剑山庄你还说我是你们白玉京的弟子,可不能光占便宜!”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十九年前那件事大有蹊跷,师父身为最年轻的出窍期,实力强劲,怎么可能面对那群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一切,她要想真正地弄清楚,变强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修炼,总有一天,她要将之前落在师父师娘师兄身上的脚印,一个一个还回去。


    思及此,甜杏的神情更加恳切,她踮起脚,捏住李玉照的脸,迫使他看着她,“行不行嘛,李玉照,我都好久好久没找过你帮忙了~”


    才刚帮她忙不久的李玉照:“?”


    哪怕是奉师门之命追杀她最狠的那一年,他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更何况是现在,她那样看着他。


    李玉照扒下她的手,跳到另一边,和她拉开距离,“行行行,我教你我教你。”


    甜杏笑眯眯道,“李玉照你真好~”


    但是胆子也很小,甜杏在心中得意地想道:她明明都没有怎么凶他,他就已经怕成了这样。


    李玉照不知她心中所想,已经在空地上摆出了架势,“入门招式第一层你从前也学过,第二层的话我先给你演练一遍。”


    他手执悬荆,紫衣翻飞,一招一式演示得认真,舞得虎虎生风,身形矫健如燕,枪尖划出的银弧比柳枝还柔软,力道却比新绷的弓弦更足。


    突然他一个漂亮的收势站定,枪尖还在微微颤动,上面挂着的珠串噼啪作响。


    李玉照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样?我这些年没退步吧?”


    “来,你拿着悬荆练吧。”


    甜杏没说话,盯着他因舞枪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


    李玉照未完的话被突然扑上前的甜杏撞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环住她的腰。


    甜杏抬起手,对准他的上腹部摁了下去。


    李玉照顿时弓起了腰,连连往后缩。


    “咦……”她摁住他,一脸新奇,摸了又摸,“原来是这种感觉。”


    “硬硬的,没意思。”


    不等甜杏无趣地松开手,李玉照已经一把用力地推开了她,“江甜杏你个臭流氓!”


    他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跑了。


    徒留甜杏满头雾水地留在原地,捡起悬荆练了起来。


    ——


    李玉照一口气跑到了邬妄的身边。


    火光映衬着他的脸,红通通的一片。


    他擦着额角的汗,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邬妄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旁边烤火的量人蛇听见了,也扭过头,爬过来直起身子,竖起耳朵,“本蛇也想知道!”


    “还好吧。”李玉照瞅见邬妄坐着的木头,也一屁股坐下来,“主要是不听的话,她会生气啊,有时候还会哭,我最见不得她哭了。”


    邬妄又瞥了他一眼。


    李玉照:“干嘛?”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江甜杏面前这么嚣张吗?”


    李玉照冷哼一声,想起叶莲心临死前说的话,暗自腹诽道:现在江甜杏知道了徐师兄的残魂还在,肯定会想法设法复活他,看你这个冒牌货还能得意多久!


    “我嚣张?”邬妄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觉得无语,“她真是浮玉山弟子?”


    “不然呢?”李玉照没好气道,“我倒宁愿她不是!如果不是,说不定就没那么多事了。”


    “如此说来,你是白玉京弟子,她是浮玉山弟子,前阵子还在追杀她,如今为何又如此亲密?”


    他刻意咬重了“亲密”二字,引得一旁专心做饭的宋玄珠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闻言,李玉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江甜杏到底看上你什么!这张脸吗?肯定是这张脸吧!”


    第34章 叮当作响邬妄肩头抖动一下,突然毫无……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回答了,“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说到这,他有些藏不住得意,“二十四年前,天骄会前夕,我跟着师父师兄来浮玉山拜访青云真人,可是很早就认识江甜杏了。”


    那个时候,李玉照十一岁,还是被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们宠坏的傻白甜。


    他年纪最小,天分又高,长枪舞得漂亮,最爱扎着高马尾,在枪上挂满珠串,打架时珠串叮当作响,马尾在脑后晃晃悠悠。


    跟着师父到浮玉山的第一天,他就坐不住了,趁李厌赴宴的功夫,偷偷溜出厢房,却迷了路,误打误撞跑到了后山。


    “然后我就遇到了江甜杏。”李玉照继续说道,“因为弄坏她的风筝,还和她打了一架。”


    量人蛇听得津津有味,“然后谁赢了?”


    李玉照没说话。


    量人蛇伸长了脑袋去看他,有些惊奇,“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哈!”


    何止是输了,他还输得惨烈,被甜杏一剑就撂倒了,打得落花流水,抹着眼泪回去找师父师兄,哭得好不大声。


    他年纪不大,纵使天分高,真打起来架来也只是架势好看。


    但从前在白玉京,哪位师兄师姐跟他切磋不是让着他的,骤然受挫,他自然是不服气,当即哭着要师父为他做主。


    结果被李厌反手留在了浮玉山,跟着青云真人修炼。


    “那又如何?”他哼哼唧唧道,想来想去,实在拉不下面子,干脆站起来,大声道,“反正现在就算我让江甜杏一只手,她也打不过我!”


    “是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阴森森地响起。


    随后是长枪划破空气的声音,甜杏一枪掷出,“看枪!”


    悬荆本就是他的本命器,随他心意,但还是李玉照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却没注意到她骤然逼近的身影,被她一脚准确地踹在膝弯。


    “手下败将。”见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甜杏叉着腰,一只脚踩在木头上,仰头笑得得意,“那又如何?”


    李玉照抓住长枪,涨红了脸,“你偷袭!”


    “兵不厌诈!”


    “江甜杏!”


    “有何贵干?”


    李玉照又急又气,却拿她没办法,只好赌气道,“我不和你玩了!”


    说到偷袭,甜杏也想起了二十四年前和李玉照不打不相识那一次。


    其实那时候她也是个半吊子,又怠于修炼,和李玉照正常打起来的话,压根就不占上风。


    但架不住她有师兄啊!


    师兄附神魄于残雪剑上,她手持残雪,不过一剑,便打得他屁滚尿流!


    不过李玉照此人脸皮极厚,当时哭哭啼啼地回去找他师父做主,第二天又屁颠屁颠地来找她,要和她玩。


    最后又是和她抢师父、抢师兄的,又是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甜杏简直是要讨厌死他了。


    思及此,甜杏朝他做了个鬼脸,跑到宋玄珠面前,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胳膊,把脸搭在他的肩上,“玄珠玄珠,我好饿。”


    她对着宋玄珠撒完娇,又朝李玉照哼了一声,“玄珠做的东西我要全部吃掉!不给李玉照吃。”


    闻言,宋玄珠只弯了弯唇,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以示明白。


    李玉照:“凭什么!”


    他委委屈屈地靠向邬妄,“邬妄!你评评理!”


    甜杏原本一直看着李玉照,见状目光也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移动,闻言,她视线一收,唇角的笑容也淡了些。


    她扭过头,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盯着烤架上的兔子。


    哎呀,这兔子真是肥,真是……


    恨不得把兔子盯出一个洞来。


    邬妄的表情更加冷了。


    一路上她半句话都不同他说,方才在那两人面前笑笑闹闹,到了他面前就这幅模样。


    不说话就不说话,反正他也不稀罕和她说话。


    她平时那样聒噪,如此正好清静。


    火堆发出噼啪一声,兔子被烤得外焦里嫩,闻起来香得不得了。


    甜杏早就馋了,当即要上手,“我要吃我要吃!”


    宋玄珠无奈地笑了一下,“烫,再等等?”


    甜杏正要点头,一旁的邬妄突然冷哼一声,“兔子是我捉的。”


    甜杏的手一顿,当即伸向烤兔旁边的烤鱼。


    她记得玄珠是会抓鱼的!


    然而——


    “我抓的。”


    甜杏又伸手向旁边石头上放着的果子。


    “我摘的。”


    她不信邪,去拿一旁的削尖了头的木棍——她自己去抓鱼总行了吧!


    邬妄勾了勾唇,“这是……”


    甜杏的肚子忽然响了一声,他到嘴的话又拐了个弯,“量人蛇找的。”


    甜杏满意地拎着木棍跑到了河边。


    随着他们一路南下,河流也开始解冻,到这里已经彻底恢复了流动。


    她挽起裤腿和袖口,聚精会神地叉了半晌,却一条鱼都没叉上来,最后恼羞成怒地几道符咒打下去,激起阵阵浪花,各种鱼虾河蟹纷飞。


    当然,最后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拎了几条鱼回去让宋玄珠烤。


    彼时李玉照已经吃上了,捧着烤鱼满足地眯起眼,“不得不说,宋玄珠做的饭,味道和来福斋有的一拼。”


    在浮玉山求学的日子里,他没事就和甜杏偷溜下山,最爱吃的一家饭馆,便是来福斋。


    甜杏对此也深以为然,但她看着李玉照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更加不高兴。


    凭什么师兄不给她吃,却给李玉照吃!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然而李玉照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看向她,“诶,明日咱们脚程快的话,便能穿过花都到青奂,要不晚上留在浮玉山脚下看花灯吧?还是你更想回花都城逛逛?”


    “你和宋玄珠以前不都是花都城的么?”


    全然是已经将刚才放的绝交狠话抛到了脑后。


    浮玉山虽位于青奂与花都两座城之间,但却离青奂要近许多,从前他们溜下山,每次都是去青奂城玩。


    然而甜杏摇了摇头,“赶路要紧。离‘登龙门’没剩多少时间了。”


    “也是。”李玉照点点头,“那我再研究研究那个法器,要是能用的话,我们还能提前到呢!”


    邬妄冷眼旁观两人对话。


    量人蛇爬上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殿下怎么不说话?”


    闻言,邬妄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又没人和我说话。”他反问道,“我自己说什么?”


    “李玉照不是和殿下说话了吗?”


    剩下的话量人蛇不敢说了。


    邬妄已经上了马车,闻言冷哼一声,“那她不也没有说话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


    量人蛇:“……”


    实在是很焦心啊,它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江小杏一起睡!


    某条小黑蛇感觉心都要碎掉了。


    它尚不死心,很快又重振旗鼓,“不如殿下试试和江小杏服个软?”


    “那天殿下说的话是会让人生气啦。”


    “但江小杏这人吃软不吃硬,殿下要是像宋玄珠那样服个软,她肯定就能原谅啦!”


    量人蛇摇着尾巴,熟练地缠上邬妄的手臂,学着甜杏的模样撒娇,“殿下殿下殿下,你就考虑一下嘛!”


    “虽然是你们吵架,但本蛇的心也很痛的好吗!”


    邬妄:“……我不会服软的。”


    “很简单的啦!”量人蛇雀跃道,“殿下只要学着宋玄珠的样子,跟江小杏装可怜撒撒娇就好了!”


    说着,它看着邬妄的面容,长叹一声,“我现在也感觉,殿下可能真的不是江小杏的师兄了。”


    邬妄:“?”


    “江小杏说,她师兄又温柔又好看,但可会胡搅蛮缠了。”


    论温柔好看,甜杏身边有宋玄珠;论胡搅蛮缠咋咋呼呼,有李玉照。


    而殿下怎么看都和温柔不搭边吧?更别说胡搅蛮缠了。


    “总之,殿下还是快点和江小杏和好吧!”


    它真的要受不了啦!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在你的份上……”


    邬妄轻咳一声,迎着量人蛇期待的目光,面不改色道,“再说吧。”


    到了他这个修为,睡眠已经不是必需品,多是以打坐为主。


    主仆两蛇睡不着,便端了棋盘出来,一边闲聊一边下棋。


    才下了一盘,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甜杏跟着宋玄珠上来。


    这辆来自藏剑山庄的马车很大,足足能睡下五人一点儿也不拥挤。


    甜杏更喜欢坐在外面赶车,李玉照更喜欢坐在外面陪她,是以在马车里休息的也就邬妄和宋玄珠两人。


    马车内用木条隔开,甜杏扶着宋玄珠在另一边躺下,握着他的手,温声道,“玄珠,你好好休息。”


    宋玄珠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了,小溪姑娘,我没事的,不用特意这样。”


    “那可不行。”甜杏摸了摸他的脸,“刚才你魈毒发作,可吓死我了。”


    她虽说着话,眼底的担忧也不似作伪,但余光却一直忍不住地往邬妄那边瞟。


    邬妄却没看见,只冷冷地腹诽道:她对那病秧子倒是上心。


    见状,量人蛇举起尾巴,推了邬妄一把。


    宋玄珠觑了眼甜杏的神色,忽地笑了。


    他捏了捏甜杏的手掌,起身掀开帘子,体贴道,“忽地想起火还没熄,我出去一趟。”


    马车帘子掀起又打下,量人蛇左瞧瞧邬妄的脸色,右瞧瞧甜杏,最后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飞快地从车窗钻了出去,“我去找李玉照!”


    “瑶光殿主不是视我如敌人么?”


    甜杏偏过头没看他,只盯着车窗旁插着的花看。


    这枝花是邬妄今早才插上去的,仍残存着香气。


    桌上的香炉烟雾袅袅,她的声音冷冰冰,“现在又看我做什么?”


    看见她气鼓鼓的脸,邬妄肩头抖动一下,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


    他抬手,在马车周围布下一层隔音的结界。


    第35章 摇尾乞怜甜杏扑过去抱住他。


    甜杏:“?”


    邬妄慢慢止住笑意,又恢复了严肃。


    “你叫我什么?”


    甜杏仍是气鼓鼓的,“瑶光殿主。如何?”


    她抱着双臂,微微侧身,仰头看着马车顶,像极了闹脾气的小孩。


    瞧着她的模样,邬妄心里堵了许多天的气,竟这般毫无预兆地消了。


    “不如何。”他忍住唇边的笑,“看来你终于发现了我不是你师兄。”


    什么?


    甜杏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瞧起来也并不想与我再有瓜葛。既然如此……”


    邬妄故意逗她,“那我们便就此分别吧。”


    “虽说有天雷引,”他微微垂眸,看起来很是忧愁,“但我被劈几下,也无妨。”


    何止是几下!


    甜杏信以为真,连忙扑了上去,抱住邬妄的脖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从前师兄妹争执打架是家常便饭,但过个一天半天多半又和好如初了,是以哪怕是与徐清来吵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久都不和他说话。


    她也根本忍不住不和师兄说话,被他这么一激,当即便破功了。


    邬妄腹部才刚结痂的伤口被她撞了一下,下意识轻吸一口凉气。


    甜杏当即看向他,“师兄怎么了?被我撞疼了么?”


    他罕见的没有闪身避开她,反而是调整了姿势,托住她。


    瞧见她那样紧张,邬妄突然想起量人蛇所说的“装装柔弱、装装可怜”。


    罢了,摇尾乞怜非君子,还是适可而止。


    “没有。”


    “你方才说,什么不行?”他的语调骤然褪去装出来的忧郁,懒洋洋的。


    “师兄不能被雷劈!”甜杏却没听出来,只认真地看着他,“九天玄雷厉害,师兄扛不住的。”


    “那怎么办呢……”邬妄轻声呢喃道,狭长的眼尾横扫,拉出一丝蛊惑,“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只想关心别人。”


    “我哪有!”


    邬妄状似惊讶,“你这几天都不说话,难道不是不想看见我?”


    “决不是!而且这分明是师兄的错!我只差把心剖开来给师兄看了,可师兄还是不信我!”


    “你变了!和从前一点儿也不一样!”


    邬妄慢慢地坐起身子,“你师兄是什么样?”


    他的语调由暖转冷,含着丁点儿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嫉妒。


    闻言,甜杏不假思索道,“从前的师兄又好看又温柔,会给我扎风筝捏泥哨做好吃的,还会带我下山看花灯,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兄!比李玉照的师兄还要好很多很多!”


    邬妄冷哼一声。


    人无完人,这位只存在她口中的完美师兄,只怕也是在时间的长河被她加以诸多美化罢了。


    虽是这么想,他仍是忍不住比较,“他是什么修为,有我高么?有多好看?”


    甜杏答得很快,“那自然是没有了。”


    师兄年岁长了,修为自然不会停滞在原地。


    至于容貌的话……


    她弯了弯眼,“见过师兄的人都称他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水润,梳着高马尾,少年意气风发,连续五年蝉联俊美榜第一!”


    邬妄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师兄想说什么?”甜杏没在邬妄脸上看到意料中师兄被夸赞后的得意,神情困惑,“所以还是不信我么?你从前可喜欢我夸你了。”


    “师兄,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信我,才能认我?”


    面对再遇后忘记了她的师兄,甜杏总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有一种随时会失去的不安。


    她有些难过,“师兄,我找了十九年才找到你,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我要和师兄一直一直永远在一起。”


    她说的不是想,而是要。


    邬妄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轻闪,“没人能永远在一起。”


    哪怕是他和师父师娘,也不能,不能、也无法。


    “能!”甜杏此刻终于现出熟悉的执拗模样,“师兄说过,我们是最亲最亲的家人,会永远在一起!”


    邬妄伸手,扯开她环住他脖子的手,拎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远了,“不能。”


    甜杏被他放到离他最远的马车边缘,鼓了鼓脸颊,又爬回来要抱他。


    他不给抱,她就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袖子。


    “师兄又不信我了!”


    邬妄觉得好笑,“你和你的师父师娘是家人么?”


    甜杏点点头,还不忘纠正他,“是我们的师父师娘!”


    “那你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了吗?”


    相遇以来,一直被她刻意不去提起的伤疤,就这样被他突然撕开,甜杏的神色空白了一瞬,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邬妄轻哂,神情像是在说——“你看,没人能永远在一起。”


    甜杏想反驳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没人教过她要怎么办。


    “可、可是,”她嗫嚅道,“师兄是在怕吗?”


    邬妄:“?”


    “师兄连死都不怕,为什么却怕不能永远在一起?”


    “我没有怕。”


    “胡说!”甜杏大声道,“师兄明明自己说过,越是强调不能,越是怕不能。师兄是胆小鬼!”


    师兄、师兄……她每天就知道说她那个师兄。


    她那个师兄到底都教了她什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邬妄有些恼怒,“我不是。”


    他微微偏头,去看窗上别着的花。


    他转头时极快,发尾尚来不及反应,白玉扣打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张脸褪去平日里的冷冰冰,紧抿的唇在昏暗的车厢中给人一种微嘟的错觉,倒显出些不动声色的少年稚气来。


    也只有在这一时候,甜杏才会觉得对面的人不是瑶光殿的大妖邬妄,而是她朝夕相伴、再了解不过的师兄。


    甜杏突然有些喜欢赌气的师兄。


    而她一向擅长对付这样的师兄。


    她灵光一闪,又扑了上去,要去抱他,“师兄师兄~”


    邬妄要将她推开,却被她抱住手臂,示好地蹭了蹭。


    他的手掌很大,正好能将她的整张脸裹住。


    甜杏的脸在他掌心蹭了又蹭,眼睛满足地眯起,像极了一只餍足的猫咪。


    师兄身上真的很香很好闻,她真的很喜欢。


    他推开的动作便这样被打断了。


    “师兄师兄,”甜杏趁他顿住的那一瞬,立马扑上去,重新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我说错了,师兄根本不是胆小鬼。”


    邬妄浑身都僵硬了一下。


    他伸手,提溜起甜杏,“不许随意往人身上坐。”


    “师兄身上也不行吗?”


    “不行。”


    “哦。”甜杏挣脱他的手,又重新抱了回去,“我可以答应师兄,但师兄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威胁道,“不然我就不撒手了!”


    闻言,邬妄反倒松开了手,整个人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么?”


    他松手得突然,甜杏也随着往前倾,歪倒在他身上。


    自从当了簪子,她便再没有认真梳过头了,几番动作下来,头发微散,掉了几缕出来,垂在她的脸侧,发尾落在邬妄的颈窝。


    他往侧边躲了一下,重新看向甜杏。


    察觉到他的目光,甜杏弯了弯眼,“师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哼?”


    “我答应师兄,以后不随意往师兄身上坐,师兄也答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师兄试着相信我怎么样?”


    甜杏目光认真,“我知道师兄丢了一段记忆,故而不信我所说的话。”


    “出事的那一年,我带着师兄的残骨,独自逃下山,腹背受敌,谁的话都不敢信,连觉也不敢睡。”


    “那个时候我总在想,要是师兄在身边就好了。没想到现在师兄真的在我身边了。”


    甜杏破罐子破摔般一掌撑在邬妄脸侧,支起身子,偏过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不如师兄也往我身上下个咒,倘若我哪日背叛了师兄,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邬妄安静地听着她说完,突然道,“好。”


    甜杏甚至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好。”邬妄指尖燃起一簇黑红的灵力,“我往你身上下个咒。”


    闻言,甜杏非但不觉害怕,还期待地往前凑了凑。


    她的发都被她拨到了另一边,整一侧的脖颈全都露了出来,底下青色的血脉蜿蜒浮凸出来,有着与她相符的鲜活,却也有着与她矛盾的纤弱。


    仿佛只要一指轻拂,或者一阵微风吹过,便能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之音。


    邬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落在甜杏颈侧,正要游走,忽地顿住了。


    他猛地收手,黑色绫缎倏地飞出,结界应声而破,“量人蛇出事了。”


    说是出事或许还不够明晰。


    甜杏随着邬妄飞快地掠出,瞧见地上的一幕,瞳孔放大,失声喊道,“量人蛇!”


    半个时辰前尚还活蹦乱跳的小蛇,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持剑步步紧逼。


    它的腹部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口,正不断被灼烧,往下滴血,很快便在身下汇聚了一小摊血。


    也正是因为此,它闪避的动作很是笨重狼狈。


    甜杏往侧边一看,李玉照一只手扯着宋玄珠,另一只手持长枪,战得激昂。


    她暂且放下了心,抽出几张符纸,猛地向前投掷而出,随后足尖点地往前奔去,“师兄!”


    邬妄轻哼一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甜杏优先攻上几个黑衣人,他便先去扶起了量人蛇。


    他紧紧地盯着虚弱的小蛇,嗓音很温柔,“如何?”


    “殿下,我没事。”


    “我们的行踪泄露了。”量人蛇的尾巴习惯性地屈起,扯住邬妄的衣摆,“有蹊跷。他们不知是何方势力,而且不是来追杀江小杏,是来追杀我的。”


    第36章 日有所思我要等师兄一起看花灯。……


    按理说,从藏剑山庄出来以后,他们一行人都已经改头换面,再加上有李玉照在身边,行踪应当是极其隐秘的,不该被这么突然追上。


    再者,一路上追杀的人都只为甜杏而来,谁会突然追杀量人蛇这么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蛇?


    “先不说这些。”


    邬妄紧紧地拧眉,没管量人蛇身上的血污,将它抱在怀里,撕下一截衣摆,替它先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量人蛇将头搭在他肩上,小小声道,“殿下不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一点点疼,真的。”


    “嗯。”


    邬妄自喉间应了一声,唤出一把长剑,替甜杏挡住了背后一击。


    那群黑衣人手中拿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柄狭长的弯刀,刀刃泛着诡异的暗绿色,显然是淬了剧毒。


    刀光乍起,十几道惨碧的锋利弧光撕裂长空,直奔两人而来。


    甜杏指间的黄符翻飞,如蹁跹的蝶,令人眼花缭乱,她的食指在空中轻划一圈,而后重重点下,“护!”


    淡淡的金光四散而开,像是一只大碗扣下,瞬间将两人一蛇都护在其中。


    刀锋落在护身咒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无法再进一步。


    护身咒散,黑衣人的攻击并不针对甜杏,反而是直冲邬妄怀中的量人蛇,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师兄,”她踌躇着想去拿残雪剑,“我们这样能打过吗?”


    邬妄:“可以。”


    “不如师兄拿着残雪吧?”


    手中的剑并不算很顺手,但邬妄还是拒绝了,“不必。”


    纵使如此,他手中的剑还是舞得漂亮,速度极快,每一招都势必见血才肯罢休。


    不过几息间,节节败退的便成了那群黑衣人。


    李玉照那边同样顺利,三两下便挣脱了对面的人数压制,反占了上风。


    见无法再得手,黑衣人们对视一眼,皆默契地*转头往夜色中奔去。


    断后的黑衣人反手将刀掷出,指尖张开,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顺着狠厉的力道甩出,炸开一阵浓雾,凝出一张森然的冰网。


    李玉照手中长枪转了一圈,替甜杏挡住银针,“追不追?”


    “追!”


    甜杏回头,“师兄,量人蛇交给你和玄珠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后面跟着李玉照。


    浓雾未散,宋玄珠轻咳两声,“邬兄,让我看看量人蛇的伤势吧?”


    ……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宋玄珠给量人蛇处理了伤口后,量人蛇便蜷缩成一团,沉沉地睡了。


    他守在边上,不知怎么的也睡着了。


    怪只怪今夜李玉照多嘴,他又恰巧听了去,竟梦回了浮玉山。


    梦中他谁也不是,只安静地漂浮在空中,看少年手执笔,伏案认真地练习画符。


    枯燥而又机械的重复,他却丝毫不懈怠,夕阳透过窗子射进来,落在他鼻梁上的那颗红痣上,熠熠生辉。


    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起先是蹦蹦跳跳地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


    缩小版的甜杏就这般敏捷地跑了进来,扬起一阵风。


    “师兄!”


    “嗯。”


    “师兄!”


    “嗯。”


    “师兄!你又骗我!”


    “哪有。”


    徐清来无奈地搁下笔,看着面前气鼓鼓的甜杏,张开怀抱,“来。”


    他熟练地接住跳上来的甜杏,抱着她悠悠地往外走,“走咯,咱们去看庙会。”


    “可是师父不许我们下山怎么办?”


    甜杏抱着徐清来的脖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徐清来觉得好笑,“那刚刚是谁一直闹着要下山?”


    甜杏心虚地移开目光。


    徐清来摸出一张隐身咒贴在身上,“有胆溜下山,就不要没胆受罚。”


    听见这话,甜杏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颈窝,哼哼唧唧地撒娇,“师兄,我不想受罚……抄得我手都酸了……”


    徐清来被痒得笑出了声,走路也变得歪歪扭扭。


    突然,他不知踩中了什么,身上贴着的隐身咒“咻”的一声漏了气,显出两人的身形来。


    一身紫衣华服的少年从旁边走出来,抱着双臂,长枪背在背后,面色不虞,“江甜杏,你撒谎,每次都是我帮你抄的!”


    甜杏哼了一声。


    “你们要去哪儿?”少年板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江甜杏你又带着徐师兄不学好!”


    “我哪有!”


    “你怎么没有!”


    “李玉照你不讲义气!血口喷人!”


    两人像是三岁小儿,你一句我一句,顿时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徐清来被他们嚷得脑袋疼,清了清嗓子,各打八十大板,“行了,都闭嘴。”


    李玉照向来崇拜这位剑道天才,当即听话地住了嘴。


    唯有甜杏虽是不情不愿地停战了,眼里仍在冒着火,抱着徐清来的脖子直哼哼。


    他反手拍拍她的脑袋,“您大妖有大量,嗯?”


    甜杏沉默了一会儿,故意大声道,“那好吧!我大妖有大量!”


    李玉照顿时抬起头要瞪她,然觑了眼徐清来的脸色,又移开了目光,“你们要下山?我也要去!”


    “你不准去!”甜杏两只腿左右交叉着盘住徐清来的腰,伸出手,“今日的古籍可认真研读完了?符画完了?长枪练完了?小心我同师父告状!”


    李玉照双手叉腰,“你以为我是你么?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早就做完了!”


    然而甜杏并不服气,“你以为我是你么?我有师父师娘和师兄,要那么高的修为做什么!”


    “好了好了。”徐清来神色无奈,继续各打八十大板,“你们再吵下去,庙会都要结束了。”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师兄,我们走,不理他了!”


    “徐师兄,我们走,不理她了!”


    两人相视一眼,“哼!”


    徐清来只觉头疼,他手上已抱了一个,只好抬起脚,轻轻踢了踢李玉照,“走吧走吧。”


    耽搁了那么一会儿,下山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花灯如蜿蜒的星河,一盏接一盏亮起来,霎时间将整条街映得如同白昼。


    三人逆着人流,挨挨挤挤地向前蠕动,寸步难行,孩童们却如鱼得水,在大人腿缝间钻来钻去,手里举着糖葫芦,脸上沾着糖渣。


    甜杏看得羡慕极了,“师兄,我想化原形,然后再变小。”


    然后一头扎进人群,这样定能走得更快。


    徐清来眉心一跳,“不准。”


    “好吧。”甜杏只是随口一说,没真的放在心上,“那我也要糖葫芦,还要看花灯!”


    这个倒是可以。


    徐清来应了声,转过头,正要问问李玉照要什么,忽地感应到了一股被掩饰得极好的妖气。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剑,集中精力去探寻妖气传来的方向。


    倏地,他转过脸,神色带了歉意,“甜杏儿,有妖气,染了因果。”


    甜杏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自觉地张开手,不由分说地勒住李玉照的脖子,从徐清来的怀里转而趴到了他的背上。


    她乖觉地眨眼,“师兄去吧。”


    徐清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灵活地朝前掠去。


    甜杏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顿时变得蔫蔫的,“李玉照,这里好多人,我们去河边等师兄吧。”


    相识不过几个月,李玉照背她却已经很熟练了,将脖子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双手稳稳地托住她,闻言微微侧过头,“我们随意走动,徐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


    “要不我陪你先去逛逛庙会吧?”


    甜杏摘下腰间的金铃,给他看,“我有金铃呀,不管在哪里,师兄都能找到我的。”


    说罢,她摇了摇头,“不要,我要等师兄一起看花灯。”


    “那糖葫芦呢?我先买一串给你?”


    “那也不要。我要等师兄一起吃!”


    “不过你这金铃靠谱吗?万一徐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不可能!”


    甜杏气嘟嘟的,两只手掐住李玉照的脸颊肉,左扯右扯,威胁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行了吧!江甜杏,你快放手啊啊啊!”


    邬妄悬在半空中,微垂着眸,看着这对少女少男一路打闹着去了河边。


    甜杏从李玉照背上下来,买了四个河灯,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又放了出去。


    距离太远,邬妄看不真切,等河灯飘出去了,才追上去俯身看。


    “师父被允下山。”


    “师娘身体康健。”


    “师兄名扬天下。”


    “阿曦玄珠再续前缘。”


    每一句话后面,都被她涂涂画画了几个小图案。


    然而她蹲在河边等了许久许久,就连李玉照都耐不住性子跑出去逛了一圈庙会,徐清来这才喘着气姗姗来迟。


    他腰间的缚妖袋鼓鼓囊囊,看着蹲着的甜杏,跑着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朝她张开双臂,“甜杏儿。”


    瞧见他,甜杏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灵巧地跃了上去。


    他扭头看了一圈稀疏的人群,神色歉疚,“对不起,我来晚了,庙会都结束了。”


    然而甜杏抱住他的脖子,在他颈窝蹭了蹭,“没关系的,师兄不要说对不起。”


    “其实我已经偷偷逛过了,是不是呀——”


    “李玉照!”


    ——


    “李玉照!”


    甜杏大喊一声,指间的符箓朝前掷去,“留活口!”


    李玉照本就没想着要杀人,一听这话,刺出的长枪骤然拐了个弯,险险地避开眼前人的咽喉。


    这群黑衣人虽说都训练有素,但修为最高不过金丹,终究比不过藏剑山庄那几个。


    李玉照和甜杏两面包抄,很快将他们都抓住了。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甜杏往每一个人身上都贴了张定身符,“来此有什么目的?”


    起初他们还抿紧唇,倔强地扭过头,一副拒不配合的姿态。


    “不说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吗?”甜杏冷哼一声,上手扒掉几人的面罩,“用刀,擅毒,在这附近,叫得出名号的世家也就那么几家。”


    闻言,李玉照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一张令牌,举在他们面前,“认得这个令牌么?”


    令牌通体碧绿,上面雕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


    为首的黑衣人惊道,“您是浮玉山的人?”


    甜杏也扭过头,讶异地看向他。


    浮玉山的令牌她自然也是认得的,只是李玉照怎么会有长老令牌?


    令牌一出,黑衣人也不挣扎了,当即一拜,“见过长老,我们是花都城上官家的弟子,奉命前来捉妖。”


    说罢,他挠了挠头,“此令是浮玉山下的,难道长老不知晓?”


    “捉妖?”李玉照蹙眉,“捉的是什么妖?”


    黑衣人恭敬地答道,“蛇妖。”


    第37章 花都上官不知不觉间,她越凑越近,呼……


    这话一出,李玉照更觉得奇怪了。


    甜杏逃亡的这些年来,他奉命追捕,自然也是知道量人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甜杏身边的。


    这么一条普通的蛇妖,为何会引来花都城城主上官家的追杀呢?


    他心中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


    “您不知道吗?”黑衣人的表情更加惊讶,“三大家已下令,除花木精怪与灵宠外,人族地界的所有妖,格杀勿论。尤其是蛇妖。”


    李玉照不知道!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立马扭头去看甜杏的神色。


    瞧见她神色怔怔,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模样比起平时很是异常,更是着急。


    “江甜杏……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甜杏没理他,想了想,“三大家同时下令的吗?还是谁提出来的?”


    黑衣人:“这我们便不清楚了。似乎是白玉京?”


    闻言,李玉照更紧张了,“甜杏……”


    却被甜杏伸手止住了未完的话。


    她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如果是灵宠的话就没关系,那我该如何证明那是我的灵宠?”


    “有结契印记即可。方才那条蛇是长老的灵宠么?我们见它无主,这才误会了,伤了长老的灵宠,实在是抱歉。”


    说罢,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深深地行了一礼。


    “是灵宠。”李玉照觑了眼甜杏的神色,紧张地抢先道,“误会已除,解药可以给我们了吧?”


    “自然可以。只是……”黑衣人抬起头,“不知长老的令牌可否给我们检查一二?”


    李玉照:“令牌都在你们面前了,还要怎么检查?难道是质疑我的真假?”


    他面色冷肃,模仿着师父寻常训斥弟子的模样,将威严摆了出来,“你们当我是谁?真以为我和气与你,便能随意冒犯了么!”


    黑衣人懦懦道,“不敢不敢,只是保险起见罢了。免得出了岔子回去受罚,还望长老能网开一面,将令牌给我们检查一下。”


    “行了。”甜杏突然开了口。


    她从袖里掏出一块令牌,抛了过去,模仿着徐清来的口吻,“我这徒弟不成器,招笑了。”


    令牌同样通体碧绿,却更加通透莹润,上面雕刻着一朵桃花,每一片花瓣都精致无比,栩栩如生。


    为首的黑衣人细细查看了半晌,这才双手捧着令牌,恭恭敬敬地奉还,“花都城上官易见过长老。”


    甜杏却没动,直勾勾地看着他,“解药。”


    闻言,黑衣人连忙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双手递了上去。


    “我还有一个问题,”甜杏接了瓶子,却没急着走,“有阵法在,你们是怎么追过来的?”


    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邬妄和量人蛇一路上都有在刻意收敛身上的妖气,休息时李玉照更是会布下阵法,所以她才会那么放心地和邬妄待在马车上。


    黑衣人脸上现出一点茫然,“我们在长老休息的地方,收到了追击的信号,这才出手。至于阵法,我们去的时候好像没有啊?”


    “怎么可——”


    “你们走吧。”


    李玉照还想再问,却被甜杏打断了。


    她抓住他的衣领,几乎是将他连拖带拽地扯走了,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江甜杏,那个什么捕妖令,我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并行着在空中飞掠,李玉照看着她面无表情的侧脸,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却没抓到,“也许是有什么误会,等天骄会结束了,我回去问问师父,你先别着急。”


    见她不说话,李玉照嘴上让她别急,自己却要急死了,又伸手来抓她,“江甜杏。”


    “明月仙宗一直封印着妖王和各殿长老,人妖两族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三大家突然下这种命令,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缘由。”


    “再说了,花木精怪和灵宠不也不受影响吗?”


    他终于抓住了甜杏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冰得吓人,“江甜杏,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暖意从手背弥漫开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甜杏骤然回过神,“没……我没在想这个。”


    她压根不在乎这些。


    若非要在乎,也是在乎那个“尤其是蛇妖”。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花都城,上官家。”


    李玉照“啊”了一声,“上官家?”


    “哦!”他像是想起什么,“你在通缉令上叫上官溪,难道……?”


    “嗯。”甜杏应道,“但那个上官家早已不在了。也许只是巧合吧。”


    “不说这个,你手里怎么会有浮玉山的令牌?”


    闻言,李玉照嘿嘿一笑,“我那是假的!从前见过青云真人和何掌门的,就仿了两块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甜杏很淡定,“我知道。”


    “你知道?”李玉照不信,“不可能!绝对非常逼真!”


    “不仅我知道,那群上官家的人也知道。”


    李玉照:“!!!”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为什么啊?我的令牌究竟是哪儿露了破绽!我可是做了好久!”


    “浮玉山一共四位长老,除了我师父外,其余三位皆是女子。”甜杏看着李玉照,就像是在看傻子,“而世人皆知,我师父在十九年前便死了。”


    既然唯一的男长老青云真人已逝,又哪里来的一位男长老?


    怪不得露馅。


    李玉照恍然大悟,“所以你手里的令牌是青云真人的?”


    “是。”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靠近了方才落脚的地方。


    地上的火还未熄,宋玄珠裹在大氅里,靠坐在树干上,眼皮阖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两人的脚步都不自觉放轻,李玉照扯了扯甜杏的衣袖,传音道,“说起这些,我还有一个问题。”


    甜杏猛地回头看向他。


    李玉照食指竖起,立在面前,“……最后一个。”


    “问吧问吧。李玉照你真是烦死人了。”


    李玉照非但不恼,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早就想问你来着。先前叶莲心所说的誊连珏的话,你……信吗?”


    “嗯?”


    “就徐师兄残魂尚存的事。”


    “我说实话。”李玉照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当年事发之际,我闭关冲金丹。后来知晓了此事,你已不知所踪,我瞒着师门偷偷回了浮玉山的后山。”


    “我瞧见,徐师兄的命灯未灭。”


    也因此事,因事发时蒙在鼓中,他生了执念,被困金丹数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突破。


    “我知道。”


    李玉照有些惊愕,“你回去过了?”


    “没有。”甜杏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师兄答应了我,便不会死。”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回浮玉山夺了残魂?那你可能要等一下,等我将伤养好。”


    “不急。”甜杏悠悠道,“先将天骄会过了吧。”


    还不知道那残魂是真是假呢。


    ——当然,这句话甜杏没对李玉照说。


    “也就是说,你一定会用残魂复活徐师兄的对吧!”


    “嗯。”


    李玉照这下高兴了,等徐师兄回来,看那个邬妄还怎么嚣张!


    “你去休息吧!”他眉飞色舞道,“我来守夜!”


    甜杏对他的一惊一乍已经见怪不怪了,当即无视他,轻手轻脚地朝宋玄珠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腹还未触到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便抖了抖,迷蒙地睁开了眼。


    瞧见她平安回来,他很是欢喜,“小溪姑娘,你回来了!你——”


    “嗯。”甜杏催动掌心的灵力,将火烧得更旺了些,打断了他,“师兄呢?”


    宋玄珠抿了抿唇,有些失落地垂眸,指了指马车,“在里面陪量人蛇。”


    “好。”甜杏起身,“玄珠,外面冷,你去里面休息吧。”


    “不用了,谢谢小溪姑娘,”宋玄珠笑了笑,“这儿有火堆,要更暖和,马车便让给邬兄休息吧,我没关系的。”


    然而甜杏脸上却未露出他意料之中的心疼,也没像他想的那般强硬地让他去马车上休息,而是点了点头,便奔向了马车。


    甜杏跑得太着急,险些没控制好脚步的轻重,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


    她撩开车帘钻了进去,又没站稳,左右晃了晃,脑袋磕在了车窗上。


    “砰——”


    甜杏吓得连忙去看车内的一人一蛇。


    邬妄仍趴在桌上,枕着双臂,闭着眼睡得很沉,长而直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阴影。


    甜杏轻手轻脚将解药喂给量人蛇,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自上而下看着邬妄的睡颜。


    从前徐清来也爱这样睡觉,总是睡得双臂发麻,然而每每发誓下一次再不这样睡,下一次却又还是这样。


    想起从前,甜杏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玩心骤起,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凑近邬妄,指尖小心地拨弄他的睫毛。


    也是因为凑得够近,甜杏很轻松地闻到了他身上之前未曾闻到的、非常非常浅淡的柑橘香。


    不知不觉间,她越凑越近,呼吸几乎要碰上他的。


    突然,邬妄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一片浓郁的金色中,尚存着睡醒时的湿润朦胧,邬妄轻而缓地眨了眨眼。


    甜杏往后挪,小声道,“师兄?”


    “嗯……”


    邬妄抬起头,动了动发麻的手臂,声音有些哑,“回来了。”


    甜杏弯了弯眼,“嗯。”


    “第一次见师兄睡这样熟,可是梦见了什么?”


    邬妄的脑袋仍有些胀,看着眼前明媚的笑容,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缓慢地转了转眼珠子,“没有。”


    “方才被打断了。”甜杏微微侧过身,撩起头发,重新露出脖颈,“师兄还未给我下咒呢。”


    第38章 吞吞吐吐他朝她张开双臂,“那过来,……


    邬妄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她的脖颈上。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看着窗边的花。


    看着看着,思绪便有些飘忽,不禁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


    花儿已有些蔫了,他的声音也很轻,“你还想看花灯吗?”


    甜杏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邬妄重新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我在想给你下什么咒。”


    “什么咒都可以。”甜杏弯了弯眼,“反正我会乖乖听话。”


    闻言,邬妄哂笑一声,没有说话,指尖落在她的颈侧,顺着那块突起肌肉线条往下,一路划到锁骨。


    他的手指又轻又快,最后一笔成型,一道漂亮的金色咒文闪了闪,隐入其中。


    甜杏摸了摸咒文没入的地方,没觉害怕,反而有些新奇,“所以师兄是答应了对吧?”


    “嗯?”


    “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最亲最亲的家人了对吧?”


    “不是。”


    邬妄掸了掸衣袍,把唇角往下压,“最多,只算师兄妹。”


    算了,为了残骨,就陪她玩一次过家家吧。


    待过家家结束,他就……


    邬妄目光沉沉,冷哼一声。


    “那也好,嘿嘿。”


    对于甜杏来说,这两者并无区别,徐清来对她来说,既是师兄,更是兄长。


    她傻笑着,“师兄!”


    邬妄却不太适应,“嗯。”


    “师妹。”


    他看了眼量人蛇,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给它喂了解药?”


    “嗯!”甜杏点头,“已经问清楚了,追杀量人蛇的是花都城上官家的人,如今三大家下令诛杀界内除花木精怪和灵宠外的妖,尤其是蛇妖。”


    “师兄……”说着,她有些忐忑,“我没杀他们报仇,放他们走了。”


    邬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指腹搭在量人蛇的身上,感受着它的伤势。


    “他们也是领命行事。”他懒洋洋道,“放走便放走吧。”


    闻言,甜杏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我们再遇那天,师兄是真的把追兵都杀了吗?”


    邬妄收回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鼻梁,“杀了。”


    “真的吗?师兄明明去救了槐音和槐桁,哪怕那么怀疑,也没有直接杀了玄珠。”


    甜杏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般,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所以师兄那么凶都是装出来的吧!”


    邬妄偏过头,“我懒得同你讲。”


    “师兄逃避了,顾左右而言他。”


    “没有。”


    “就有!”


    “没有。”


    “明明就有!”


    邬妄恼怒地盯着她,下唇在齿间磨了磨,忽地伸手将量人蛇薅了起来。


    可怜量人蛇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拎起来,还以为是又被袭击,吓得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甜杏同情它,连忙把它从邬妄手里夺过来,抱在怀里,“没事没事,量人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量人蛇见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绿豆般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高兴道,“江小杏!你和殿下和好了?”


    “哪有的事。”甜杏摸了摸鼻子,“我和师兄根本就没吵过架好吗?”


    量人蛇狐疑地盯着她,但还是没有戳穿,“那就好。本蛇要继续睡觉了,你们不要打扰本蛇。”


    说着,它就趴在甜杏怀里,心安理得地睡了起来。


    邬妄看着它,忽地伸手,将它拎起来丢回垫子上,“在这睡。”


    量人蛇敢怒不敢言,“……好吧。”


    见它盘成一团,重新坠入了梦乡,邬妄看着甜杏,“你刚才说花都城上官家?”


    甜杏:“嗯嗯。”


    “若我未记错,李玉照说你从前是花都城的?”


    “也不算是吧。”甜杏挠了挠头,“只是我拜入浮玉山前,曾是上官家的养女。后来上官家覆灭,我便随师父上了山。”


    “上官溪?”


    “嗯。”甜杏的神情有些闪避,想起从前,她并不开心,“都是过去了。我如今只是浮玉山青云真人的弟子,江甜杏。”


    罢了。


    邬妄没继续问下去,扭头要走,“夜深了,睡吧。”


    甜杏却没动,“师兄,今日那道诛妖令……”


    邬妄回头,挑眉,“嗯?”


    “我想到师兄身上的妖气……”


    “我修炼的心法能收敛和掩盖气息,只不过得用我的气息覆盖上你的……”


    许是前些日子的冷战,让她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被她视作寻常的肢体接触,也变得羞于启齿起来。


    邬妄看着她,却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他压下唇角,朝她张开双臂,“那过来,抱一下。”


    甜杏开心地扑了过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不同于那次在寒酥城的浅尝辄止,她抱着很紧,将头深深地埋入他怀中,嘟囔道,“师兄不爱吃柑橘了么?”


    邬妄却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为何这么说?”


    “身上的味道都淡了。”甜杏眷恋地蹭了又蹭,“但师兄还是很香,我很喜欢。”


    “玄珠身上的柑橘香也很浓,很好闻。”


    邬妄的双手撑在两侧,并没回抱她,垂眸看着她的发顶,“你很喜欢他么?”


    “师兄都问多少遍了,”甜杏哼了一声,不满道,“这次我就不答了!”


    “该睡了。”


    邬妄伸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自己也撑坐起来,整理着被她蹭乱的衣袍,“听话。”


    甜杏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松开了手,凑到他面前,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那我可以和师兄一起睡吗?”


    “今天是和师兄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我想和师兄一起睡!”


    邬妄看了眼足够宽敞的马车,在量人蛇的右侧躺下来,指了指它的左侧,“你睡这里。”


    甜杏欢天喜地地躺下了。


    两人都合上眼,清浅的呼吸在马车车厢内起伏。


    “师兄,睡着了吗?”


    “师兄,我能不能抱着你睡觉?”


    “师兄,我好高兴,睡不着。”


    “师兄,其实你也没睡着对吧?”


    “师兄,你为什么不理我?”


    “师兄……”


    ……


    “闭嘴。”


    ——


    清晨的阳光顺着窗子的缝照进来,落在邬妄的脸上。


    他的眼睫轻轻颤动,醒来时尚有些迷茫。


    阳光有些刺眼,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邬兄,早上好。”


    宋玄珠的脸上挂着一贯的温柔微笑,声音也是温和的,却夹着尽力隐藏了也没藏住的嫉恨,“看来昨夜和小溪姑娘一块儿睡,睡得还不错。”


    邬妄这才感受身上的重量感。


    他低头,只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甜杏像只八爪鱼般,四肢张开,紧紧地扒在他身上,唇微张,睡得正香。


    邬妄重新抬起头,挑眉笑道,“早上好,的确睡得还不错。”


    宋玄珠温柔的脸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那就好。”


    “邬兄不是一向不待见小溪姑娘么?这是突然转了性,又认了这个师妹?”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要去抱甜杏,“时辰不早了,我带小溪姑娘去洗漱吧。”


    幸而甜杏抱得不算太紧,他很轻易就扒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


    然而就在他迈开脚步打算离开的时候,甜杏突然抱着他,在他胸前蹭了蹭,无意识地呢喃道,“师兄……”


    闻言,宋玄珠身体一僵,对上了邬妄的目光。


    他已经完全清醒,正半靠着车厢壁,墨发如瀑垂下,淡金色的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挑衅,更似不屑。


    宋玄珠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又恢复了从容,朝他颔首,“邬兄,我先走一步。”


    ——


    湿润的帕子落在脸上的时候,甜杏才彻底清醒。


    昨夜她睡得很沉,难得没梦见各种乱七八糟的往事,而是单纯地在睡觉。


    她自己手脚麻利地洗漱完,便问旁边的宋玄珠,“玄珠,师兄呢?”


    宋玄珠还没说话,一旁的李玉照先不高兴了,“师兄,师兄,你天天就知道找那个邬妄!”


    他抱着双臂,“我那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你就跟没看到一样!”


    甜杏敷衍道,“看到了看到了,烧饼热好了吗?”


    “热好了。”李玉照递给她,“趁热吃吧。”


    她才刚接过饼,便见邬妄从马车上下来,唇角带笑,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甜杏急急地奔过去,“师兄!你吃不吃烧饼?”


    邬妄不太熟练地接住她,“不吃了。”


    “既然你不吃,”李玉照冷哼一声,“那我们便快点上路吧,马车走得慢,我们还要赶路呢。”


    “御剑吧。”


    邬妄冷不丁道,李玉照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了,“你不是不肯御剑带人吗?我可带不了两个人。”


    邬妄面不改色,“我御剑带江甜杏。”


    他还是不习惯叫她师妹。


    李玉照心里自然更想御剑带甜杏,但也心知肚明她铁定不愿意,便只好这般不算情愿地应了下来,和宋玄珠相看两相厌。


    御剑的速度比起马车要快太多,只消半天便能穿过花都和青奂城,直奔万古城。


    但不知为何,邬妄御剑的速度却不算快,到了傍晚,也只是堪堪穿过花都,正巧到了青奂城。


    几人御剑在空中,看见下方的一片繁华街景,李玉照很是兴奋,不禁提议道,“好多花灯!好多好玩的!不如我们下去逛一逛吧!明日再出发!”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甜杏,显然是在等她的决定。


    然而甜杏却抬起头,看着邬妄,扯了扯他的衣袖。


    邬妄并不看她,声音听起来很平稳,“那就逛吧。”


    他一路上酝酿许久,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师妹。”


    第39章 狭路相逢甜杏低下头,好奇地盯着他的……


    甜杏却没如他意料中那般露出欢喜的表情,反而不太高兴。


    她嘟囔着,“我喜欢师兄叫我甜杏,不要叫师妹。”


    邬妄:“为何?”


    “以前师兄只有生气了的时候才这样叫我。”甜杏认真道,“我害怕。”


    原来是这般。她那个师兄真是多事。


    邬妄心里暗自想着,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控制着长剑落地,“走吧。”


    李玉照落后他一步落地,收起长枪,三两步追上甜杏,走在她另一边,兴致勃勃道,“江甜杏,我们从哪里逛起?”


    邬妄和李玉照一左一右地伴在她身侧,甜杏却没接话,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宋玄珠。


    触及她的目光,他弯了弯唇,“小溪姑娘。”


    “玄珠,”她也弯了弯眼,“怎么一个人*走在后面?”


    昨夜她态度反常,对他不冷不热,惹得他一夜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今早起来她却又恢复了正常,对他依旧亲热。


    宋玄珠以手握拳抵唇,轻轻地咳了几声,“小溪姑娘身边已有护花使者,玄珠自己跟在后面就好了。”


    这样定然不行!


    闻言,甜杏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有些犯了难。


    她现在是人,一共就只有两侧,师兄是绝对不能让开的,李玉照的话……也不好让。


    等下他发脾气闹起来,又要头疼。


    可是玄珠一个人跟在后面的话,这样也太可怜了……


    甜杏冥思苦想半晌,终于想到了,“我知道了!要不我用化形符化成原形,然后你们都坐在我的枝干上,我顶着你们走吧!”


    这样大家就都能和她一起走了!


    李玉照:“?”


    宋玄珠:“……?”


    邬妄眉心一跳,“不行。”


    甜杏扁了扁嘴,“好吧。”


    突然,她灵机一动,“我又知道了!”


    李玉照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忽地露出得逞的笑,袭击般扑了过去,勒住他脖子,语气霸道。


    “李玉照!背我。”


    她接着点兵点将,“李玉照背我,师兄走在我左边,玄珠在右边,很好!”


    相识数十年,李玉照没少背过她,尤其是在浮玉山的时候,他向来对背她这件事避之不及,就算大多数时候他都拗不过她,也表现得极不情愿。


    甜杏以为这是惩罚,是胁迫,正为此感到得意,殊不知这对于李玉照来说,是奖励。


    他的手绕过甜杏的膝弯,将少女稳稳地托在背上,胸膛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而起伏,明明尚是冬末,脸颊、耳后都感觉热腾腾的。


    他没有甜杏那样灵敏的嗅觉,闻不到她说的妖鬼身上的腥臭味,却也总是能轻易嗅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草木清香。


    甜杏被他背着的时总是没有被徐清来背着的时候安分,她爱突然使坏拽李玉照的马尾,看他骤然变红的脸颊,然后哈哈大笑。


    “喂!李玉照,你这样就生气了?”


    邬妄走在她的左侧,闻言侧过脸,一道灵力轻轻地打上她的手,“莫乱动。”


    他的语气严肃,甜杏有些犯怵,只好悻悻地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抱着李玉照的脖子,“哦。”


    李玉照却不高兴了,毫不客气道,“她爱玩就让她玩!你打她做什么?你是谁啊还管起来了!”


    闻言,邬妄轻轻地哼了一声,斜睨甜杏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甜杏接收到信号,好心情地宣布道,“师兄已经答应当我的师兄了!自然可以管我的,我喜欢被师兄管,李玉照你不要管。”


    她说的有些绕,但李玉照还是听懂了。


    他忿忿地看了邬妄一眼,在心里不住祈祷着徐师兄快些复活,好搓搓这人的锐气。


    比起这个小气鬼邬妄,和爱装鬼宋玄珠,他还是更喜欢温润可亲又公正的徐师兄!


    邬妄装作没看见他的目光,指了指前面灯火通明的一条街,“想先逛什么?”


    甜杏看看糖人,看看戏台,又看看花灯,满脸纠结。


    宋玄珠笑了笑,“不如便从这儿一路走下去。”


    李玉照便也背着甜杏往前走,走到糖葫芦的摊前,“来四串糖葫芦,其中一串要最酸的。”


    甜杏:“还有一串要最甜最甜的!”


    见她如此开心,卖糖葫芦的老者也笑眯眯道,“小娘子好福气,有三位如此俊俏的兄长。”


    他将一串糖葫芦先递给她,“来,最甜最甜的糖葫芦。”


    “非也非也,”甜杏摆手,指了指邬妄,“爱吃甜糖葫芦的是我师兄,我爱吃酸的。”


    邬妄嫌弃地拧眉,抱臂侧身,不愿意接,“哄小孩儿的玩意,我不爱吃。”


    “师兄不吃便不吃吧,好歹先拿着?”


    “算了。”邬妄伸手接过,“暂且替你拿着。”


    甜杏拿了酸的那串,剩下两串宋玄珠和李玉照分了,便到了该给钱的时候。


    她拍了拍李玉照的脑袋,“给钱。”


    “唔……我没钱啊,”李玉照嘎嘣嘎嘣地咬着糖葫芦,“钱不都在你那儿吗?”


    甜杏:“?”


    “好啊你,李玉照,”她不情不愿又万分不舍地给了钱,“打肿脸充胖子,要我当冤大头!”


    “还不是你把藏剑山庄的钱都抢了去,”李玉照委屈道,“本来我下山就没带钱了。”


    闻言,甜杏也难得有些心虚,她目光一转,指着前方,“看!花灯!”


    彩灯高悬,灯影摇曳,照得人脸上也浮着一层暖融融的光,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的香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花灯排成了蜿蜒的星河——有红纱糊的鲤鱼灯,鳞片金灿灿的,尾巴一摆一摆;有绢布扎的莲花灯,粉瓣嫩蕊,微风一吹,便轻轻颤动;还有竹骨撑起的走马灯,转个不停。


    甜杏都喜欢,看得目不转睛,满脸新奇,恨不得上手摸一摸。


    她伸手,“好漂亮!”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


    甜杏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滴——正正砸在她指着的那个花草灯的纸罩上,晕开一小片暗色的水痕。


    转眼间,乌云沉沉压下来,雨点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人群顿时乱了,惊呼声四起,游人纷纷抱头四散,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拢货物,彩灯在雨中摇晃,烛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李玉照反应很快,当即背着甜杏,拉着宋玄珠,要往屋檐下躲。


    然而红色的绫缎更快,灵活地钻入她与李玉照背部的缝隙,一把席卷起她。


    一阵天旋地转,她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仰起头,看见的是整齐又漂亮的金色鳞片。


    许是高度估算有误,她没有被抱在邬妄怀中,反而是坐在他的小臂上,低头便能看见他高挺鼻梁下淡色的唇。


    她想起了徐清来临死前印在她唇角的那个吻。


    或许不能称之为吻?太轻、太浅、太短暂。


    邬妄稳稳地撑着伞,见她坐得高,头顶住了伞,便将伞举得高了些。


    “看我做什么?”


    甜杏偷笑,“师兄偷吃糖葫芦。”


    明明刚才还说不吃的!


    “没有。”


    她抬手去摸邬妄的唇,猝不及防间,他忘了躲。


    “还说没有,”她得意地笑,“糖渣都忘了擦。”


    邬妄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甜甜的。


    “甜的糖葫芦真的很好吃吗?”


    甜杏低下头,好奇地盯着他的唇,“是什么味道的呢?”


    邬妄警惕地往后仰,“没什么味道。”


    “真的吗?”


    甜杏看起来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邬妄有些受不住了,他接开屏障,外界的雨声和李玉照的叫声一下子便涌进了两人狭小的空间。


    李玉照:“江甜杏!”


    他身周是一层淡蓝色的灵力罩,不满地控诉道,“本来我带着你也不会淋湿的,可邬妄还要把你抢走!”


    甜杏却没管他,“玄珠呢?”


    对啊,宋玄珠呢?


    李玉照傻眼了。


    他这才回过头,在大街上搜寻,正瞧见他不知抱着什么东西,湿漉漉地跑过来。


    “你是不是傻?”李玉照气不打一处来,“我都拉着你一块儿避雨了,你自己乱跑干嘛?”


    宋玄珠垂着眸挨骂,等他换气的间隙,突然抬起眼,露出怀里抱着的花灯来,嗓音很哑,“抱歉。”


    “小溪姑娘,我本来是想着让你喜欢的花灯不要被淋湿的……”


    说着,他偏过头,忽地低低地咳嗽起来,肩头轻颤如风中残叶,整个人单薄得仿佛要随风而去。


    他仍着平日的一袭素白衣袍,乌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苍白的面颊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


    待咳声稍歇,他勉强抬眸望她,眼中水光潋滟。


    “莫担心,我没事。”瞧见甜杏担忧的目光,他垂着眼睫轻声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睫毛上挂了一瞬,又滑下脸颊,倒像是哭了似的。


    明明冻得嘴唇发白,他却还强撑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只是……有点冷而已。”


    甜杏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昨夜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生疏就这般消散,她一把夺过邬妄手中的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直奔向宋玄珠。


    “玄珠!”


    她紧紧地抱住他,将伞倾向他的头顶,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只有冷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玄珠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他半垂着头,只微微抬眼,便对上了邬妄和李玉照的目光。


    前者冷漠不屑,而后者忿忿不平。


    他勾了勾唇,眼里骤然散发出光彩。


    他从来不曾责怪小溪姑娘,怪只怪,这两个人足够不要脸,竟敢勾引他的小溪姑娘。


    第40章 想亲我吗我也是喜欢你的呀?


    自那夜淋了雨后,宋玄珠便断断续续地发起了高热。


    御剑带人是不行了,瞧见甜杏发愁的脸,邬妄从李玉照手里夺过从藏剑山庄得来的法器,三下五除二便启动了。


    彼时他下巴微抬,脸上神色如常,只眼里闪过细微光亮,“走吧。”


    这个飞行法器很大,等展开了便是一个小型的房子,里面家具一应俱全,四人全都进去也绰绰有余。


    于是直奔万古城的那几天,甜杏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着宋玄珠。


    李玉照对此倒是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在甜杏面前表现出来,偏偏邬妄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连个同盟也找不到,只好自己在一旁生闷气。


    约莫赶了五六天的路,一行人终于瞧见了万古城的影子,宋玄珠也难得清醒了过来。


    他此次病得汹涌,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数都是在昏睡,骤然见他醒来,甜杏又惊又喜,连忙握住他的手,“玄珠!你感觉怎么样?”


    “小溪姑娘……”


    几日进水少,他的嗓音变得干涸沙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眼里带着怜惜,“你瘦了。”


    甜杏摇了摇头,“我有好好吃饭,没有瘦的。”


    她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唇边,“来,先喝点水。”


    宋玄珠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水,突然道,“我梦见了阿曦。她在怪我。”


    甜杏放茶杯的手一顿,“怎么这样说?阿曦就算要怪谁,也绝不会怪你的。阿曦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此言差矣。阿曦最喜欢的该是小溪姑娘。她怪我嘴笨,惹了你生气。”


    甜杏感到奇怪,“我何时生过气?”


    “量人蛇受伤那夜,”宋玄珠垂眸,看不清脸上神色,“小溪姑娘对我很冷淡,但或许也只是我想多了。”


    甜杏想起来了。


    那夜听见黑衣人的话,联想起从前种种,她终究是忍不住,对宋玄珠产生了一点点难言的怀疑。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没有,玄珠你想多了。”


    “说到这里,”甜杏皱眉,“我在想,或许我们的婚约是不算数的,也不该合籍,玄珠,要不算……”


    话未说完,宋玄珠便猛地抓住她的手,打断了她,克制不住面上的惊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不算数?”


    “因为这个婚约本来就是你和阿曦的呀,而且她喜欢的人也是你。”甜杏眨了眨眼,“师父师娘不曾为我定下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和阿曦的。”


    “但、但……”宋玄珠抓她的手更紧,“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阿曦,当初同我拜了天地定亲的人也是你。”


    “虽未真的合籍,但我们早就定亲,如今又怎能反悔——”


    说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甜杏连忙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玄珠,你别急,别急,”她看着他,目光澄澈,“我也是喜欢你的呀。”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不掺半分扭捏,像是在说“我喜欢吃酸酸的糖葫芦”一样自然。


    见他愣住,她反倒微微偏头,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解,“你为何那样看我?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宋玄珠怎么能不急,“不,小溪姑娘,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的呀!”甜杏也急了,“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不喜欢!”


    宋玄珠没有说话,他只双手抓住甜杏的肩,微微倾身,朝她越凑越近,唇就要碰上她的。


    突然,甜杏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


    “瞧。”宋玄珠苦笑,“你不喜欢我。”


    “没有,只是,只是,”甜杏目光认真,将脸上的部位都指了一遍,“师父师娘都说过,这些地方,不可以随便叫人亲,他们会生气。”


    “但我们不是未婚夫妻么?”


    “那也不可以,我要听师父师娘的话。”


    甜杏的执拗劲又上来了,“玄珠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


    “那你喜欢李玉照吗?”


    “喜欢呀。”


    “那……邬兄呢?”


    “喜欢!我和师兄天下第一好!”


    提到邬妄,甜杏眉飞色舞起来。


    宋玄珠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问他和邬妄她更喜欢谁的蠢话,只突然俯身,轻轻地抱住了她,过了一会儿又松开。


    “牵手、拥抱的时候,”他摸了摸甜杏的脑袋,嗓音很温柔,“小溪姑娘有心跳加速吗?”


    甜杏摇了摇头。


    “那小溪姑娘会想要亲我吗?看见我和其他女子在一起,会不会生气,只想要我独独与你一人在一起吗?”


    甜杏继续摇头。


    “那小溪姑娘可曾想过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可曾幻想过我们未来合籍后的日子?”


    甜杏还是摇头。


    对于她来说,合籍只是合籍,她答应了阿曦的,便会拼尽全力做到。


    “那便不是喜欢。”宋玄珠唇角扯出一抹笑,看着很落寞,“小溪姑娘只是将我当做朋友。”


    “要像你说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喜欢吗?”


    甜杏懵懂道,“那我也不喜欢李玉照和师兄。”


    牵手、拥抱对于她和师兄来说,都太过寻常,根本不会有任何异常的心跳。


    “玄珠,你不要难过。”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笨拙地安慰他,“我只会和你合籍呀。”


    宋玄珠看着她清亮的目光,心里恐慌与安心交杂,终究还是后者占了上风,“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合籍?”


    “唔……我想想,至少也得等我拿回师兄残骨、查明当年真相以后吧?”


    闻言,宋玄珠垂眸,卷翘的睫像扑闪的蝶,“好久……”


    “那、那不如等天骄会后?”甜杏其实并不讲究,“到那个时候,刚好拿了解药替你解毒。”


    “好。”宋玄珠毫不犹豫道,“到时可否邬兄作为高堂,替我们证婚?”


    “可以啊可以啊。”甜杏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了起来,笑了笑,“我找个时间同师兄说便是了。”


    说罢,她往房外探了一眼,“好像要到万古城了,玄珠,我们起来吧?”


    宋玄珠自然应允。


    得了她的保证,他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般,顿时神清气爽起来,看着病容都褪了不少。


    李玉照控制着法器停在城外,几人步行着进城。


    这几日光顾着照顾宋玄珠,甜杏都没怎么和邬妄见面,当即挤到他身边,笑眯眯道,“师兄!”


    邬妄应了一声,“嗯。”


    万古城又称云巅之城,整座城建于万仞孤峰之顶,十二道玄铁锁链从山体刺入云海,连接四方山脉,远望如悬于青冥的青铜罗盘。


    此处虽为仙宗驻地,城中仍有凡俗街市,不乏吆喝叫卖声。


    一行人走在其中,甜杏鲜少出门,也没来过万古城,左看右看,倒也觉得新奇。


    明月仙宗前身是大陆第一学宫,虽说坐落于万古城,但其实也不算在万古城内,其海拔九千丈,因够高和护山大阵而得名明月。


    无论是凡人登临还是修真者求道,都需通过那万阶“流云梯”,又称“登龙门”。


    若是忽略流云梯上的三劫——罡风蚀骨、幻象噬心、天威压魂,此处倒也是个极为漂亮夺目的地方,万千片浮空玉阶,随步伐亮起银纹,远望如银河垂落人间。


    而要想报名参加天骄会,第一步便是“登龙门”,主要目的是考验参赛者的资质。


    流云梯三劫对修真者来说算不上太难,甜杏不怕这点,怕的是今年流云梯上新增的一道探神魂。


    明月仙宗向来专门对付妖族,虽然她现在没了妖丹算不上妖,但她也不知自己收敛气息的功法能不能瞒天过海。


    甜杏紧张地拽住了邬妄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报名处的旁边便是赌摊,光明正大地开了赌局,押注今日有多少求道者会从流云梯上摔落。


    一旁有个少年郎呆呆愣愣地仰头看着天梯,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高……这便是仙气么……”


    闻言,旁边的老者啐了一口,“咦,你们管着这叫仙气飘飘?我们管这叫——高得连只鸟都要喘口气再飞!”


    那个老者其貌不扬,嘴里叼着根草,像没骨头般靠在报名的桌前,看着邋里邋遢的。


    桌后坐着的少年却不急不缓,提笔在纸上写完,这才抬头,“门派。”


    李玉照上前一步,“白玉京。”


    “姓名。”


    “李玉照。”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李玉照?原来他便是玲珑榜第四的李玉照。”


    “很是面生啊,以前很少出来走动吧。”


    “不得不说,还是很俊朗的,上了俊美榜没有?”


    “诶,白玉京今年来了李玉照,那李予还来吗?”


    李玉照听着周围或多或少的夸赞,耳根通红,强撑着在原地等少年登记完,领了用来计时的灵石,这才闪去一边。


    “门派。”


    甜杏上前一步,“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的人在天骄会并不算少见,少年稳稳地落笔,而后抬头,“姓名。”


    “江溪。”


    “门派。”


    “无门无派。”


    “姓名。”


    “邬妄。”


    三人相继领完灵石,便要商量上流云梯的顺序。


    之前说好的是李玉照同甜杏一块儿上流云梯,助她将身份遮掩过去。


    至于邬妄,修为比她高得多,就不必她操心了。


    然而此时,后面一直沉默的宋玄珠突然上前一步,“无门无派,宋玄珠。”


    迎着几人或惊或诧异的目光,他耐心地等少年登记完,领完灵石,微笑道,“小溪姑娘,这流云梯,就让我先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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