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攀附缠绕(万字掉落)莫非你想让他看……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魂体消失了。


    甜杏骤然清醒过来,看着邬妄脸上的鳞片,失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棉衣吸饱了水,每走一步都显笨重,雨滴顺着她的额头往下滑,在下巴汇聚,又重重地滴落,在地板上砸出一道水花。


    见状,邬妄顿了顿,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了过来,脚踝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受伤了。”他的语气很淡。


    他走路时头微微前倾,像是嗅探的蛇,颈侧青筋浮现,随呼吸诡异地蠕动着,仿佛皮下游着几条细小的活物。


    但不管怎么看,现在的邬妄都很不对劲,就像是因洗髓而维持不住人形,出现了妖化的迹象。


    他往前一步,甜杏就后退一步。


    直到她不慎踩到碎裂的木板,身子一歪往下倒去。


    比她撑住地面的手更快的是冰凉的绫缎,邬妄一把卷起她,飞快地掠进了隔壁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甜杏用手抵住身后的梳妆台,才堪堪止住退势。


    不知是怕还是冷,她的身子轻微地颤抖着。


    邬妄的发在方才的争斗中散了一缕出来,他松开绫缎,以唇衔着束发的白玉扣,两只手自顾自拢着长发。


    他站在离甜杏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看她,只垂着眸,侧着头,乌发如瀑,另一侧裸露的皮肤上现出细细密密的蛇鳞纹路,从颈侧蔓延到眼尾。


    甜杏看见他的手指关节好似变得异常柔软,能以诡异的角度扭转,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这样看起来更加不正常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拢好长发,将白玉扣好,这才抬起头,金色竖瞳在阴影里微微收缩,像是在计算猎物的距离,“怎么?”


    邬妄的语调嘲讽,“害怕了?”


    甜杏张了张口,磕磕绊绊道,“你,你……”


    她想问他究竟是不是师兄,但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是徐清来吗?”


    听见这话,邬妄突然笑了。


    他笑的时候,长出的尖牙不慎刺破下唇,血珠滚落,又被他很快地舔去。


    “我说了千百遍,你身上的残骨……”


    邬妄收回笑容,“本就是我的东西。”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目光不如平日的冷淡或是恶劣,沉甸甸地压过来,瞬间让她有种被缠紧、绞杀、吞吃入腹的错觉。


    不对、不对。


    师兄从来都不会这样看她。


    甜杏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梳妆镜,瞬间绷直了背,小腿肚子禁不住在颤。


    “不对,你不是师兄。”她想起了什么,揪紧裙摆,“你是那只臭蛇妖!”


    若未记错的话,师兄只在一只闯入浮玉山地界的大妖身上留过魂体封印,也是因那场战役突破金丹,一跃成为玲珑榜榜首。


    她虽然不在场,但也听师兄讲过,他封印的是一只蛇妖。


    自从玄珠和她提过邬妄识海中的封印不对劲,以及那日在几门阵见过他身上的魂体以后,她便一直留意着。


    如果是魂体的话,碧桃剑认得他,或许也说得过去了?


    邬妄又笑了。


    他像是觉得好笑,“我从未说过我不是。”


    说着,他往前逼近两步,恶趣味地看着她骤然警惕的眼,竖瞳里的光忽明忽暗,“我收回之前那句话。”


    “?”


    “若我是徐清来如何?”


    邬妄伸手,飞快地抓住她的后颈,迫使她转过头,和他一起看着镜中的人。


    他凑近她,下巴几乎要搭在她的肩窝,眯起眼,眼眸狭长上挑,写尽了倨傲,“你最好看清楚。”


    两只妖的距离很近,他的手比之前还要冷得多,此时握着她的后颈,凉意顺着皮肤渗进血液,吐息间满是腥甜的气息。


    甜杏猛地打了个冷颤。


    “不如何。若你是徐清来……”她慢慢道,“那便是我师兄。”


    “若我是徐清来,却不是你师兄呢?”


    甜杏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他便轻笑着打断,“瞧我,都糊涂了,我本就不是你师兄,毫无可能,绝不。”


    甜杏盯着铜镜中模糊却漂亮的脸,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快要跳出心口。


    光凭一道魂体封印,其实她也不能完全肯定。


    虽然有更好的方法确认,但师兄不准她对除道侣之外的任何人用。


    “看不清楚么?”


    见她长久不说话,邬妄像是不耐烦,拎着她坐在梳妆台上,俯下身,额头贴住了她的。


    眉心相抵,轻轻的,凉凉的,像是一片雪花落下。


    邬妄金色的竖瞳离她格外近,像是一个摄人心魂的漩涡。


    甜杏的意识变得模糊,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的神魂抵住了灵府的大门,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灵府便被撬开、蛮横地长驱直入。


    丝丝缕缕的神识,冰凉的,带着鳞片的质感,强势地入侵,从脚踝开始往上绕,不断挤压碰撞着,在灵根的每一寸都缠上黑金色的妖纹,像古树被蛇攀附。


    她好像被什么包裹了起来,神识从头到脚都被裹上对方的气息。


    金铃随着狂风骤雨叮当作响,她开始发抖,却发现发抖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在她的识海中存在感太强,手指不过轻轻拨弄枝头,花朵便似承受不住般花枝乱颤。


    最可怕的是渐渐泛起的痒,并非来自□□的触感,而是神识的战栗——想扎根、想缠绕,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甜杏从未应对过如此虚浮悬空的场面,实在是害怕,她试图蜷缩,然而神魂并无定形,这种想要抱紧自己却压根找不到手臂的感觉令她更加恐慌。


    几番挣扎下,她竟真挣脱了那条紧紧缠绕的“蛇”,跌跌撞撞地撞开了邬妄并未设防的灵府。


    两颗神魂小球相碰的那一瞬,纷乱的记忆交杂,邬妄闷哼一声,猛地推开了甜杏。


    他闭着眼,长又直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彰显着内心的不平静。


    然而甜杏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瘫坐在梳妆台上,眼神涣散,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连手指头都是软的,红意一路从脸蔓延到脖子根,被隔绝在交叠的衣领处。


    因着站不稳,甜杏只得靠着梳妆台借力,她喘了又喘,睁开眼睛,便看见邬妄脸侧更加妖异的纹路,在眼尾打了个圈,没入鬓中。


    惊疑掺杂着安心夹着眷恋,瞬间在心口不断翻涌,她微松一口气,回过神来,眼眶竟热热的,直想要掉泪。


    甜杏忍住了没有眨眼。


    她分明不是个爱哭的人。


    “你还未说,”邬妄仍闭着眼,声音平静无起伏,“若我是徐清来,你当如何。”


    他忽地皱眉,睁开眼,“你哭起来很丑。”


    甜杏在一片金色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比起念力,神魂是一个人更为私密的存在,按理说一辈子应当只有道侣才见过具体模样。


    但少时她受伤昏迷,情急之下师兄曾入她灵府为她疗伤,那时她见到的他神魂的模样,便和刚才见到的一模一样。


    神魂总不能骗人吧?


    大不了她以后再多留心观察就是了。


    她将泪憋了回去,只留一双湿漉漉又委屈巴巴的眼,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师兄……”


    邬妄讨厌她这样的目光。


    他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温温柔柔的男声,“小溪姑娘?”


    甜杏怔了怔,猛地回过神,转身往外走,要去开门。


    可她却忘了方才灵府被入侵的狼狈,才走一步,小腿肚子便是一个哆嗦,顿时软了下去,摔在邬妄冰凉的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她,拧着眉,似是很不悦,“路都不会走。”


    门外敲门声静了片刻,又起,依旧是耐心温柔,“小溪姑娘?”


    久没听到应答,门外的声音带了点焦急,“小溪姑娘?你还好吗?”


    “不许开。”


    邬妄垂眸,低头时一缕长发落在她颈窝,触感冰冰凉凉,他用气音道,“让他滚。”


    他对于宋玄珠的态度向来以轻蔑无视居多,虽不喜他,但风度也还在,鲜少这样直白粗暴。


    甜杏起先不明所以,甚至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而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她微微后仰,瞧见他脸上颈侧密密麻麻蔓延的妖纹,这才明了,语调带了些哀求,“方才还打了一架,外面不太平,师兄,我担心玄珠一人出了什么事。”


    说着,甜杏指向一旁的窗户,“师兄先回房吧。我瞧瞧玄珠有什么事。”


    虽然玄珠也不是外人,但毕竟他如今的状况,的确不便让其他人知道。


    邬妄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她竟要他像贼一般走窗户!


    他光明正大地进来,先于宋玄珠进来,凭何后来者却居上,反倒要他避而走之!


    “我才不走。”他冷哼,不知闹了哪门子的脾气,“让他滚。”


    敲门声未停,似是听见里面的动静,宋玄珠更加焦急,声音却也未失了温柔,“小溪姑娘?方才外面动静好大?是你们和谁打起来了吗?你可安好?”


    末了,他迟迟疑疑地来了一句,“我可方便进来?”


    闻言,邬妄轻轻哼笑,眉眼间现出熟悉的恶劣,凑近她耳边,“莫非你想让他看见这般情状?”


    什么情状?


    甜杏呆呆愣愣地扭过头,看向铜镜。


    她被邬妄握住了后颈,两人的距离极近,青丝层层叠叠交织,落在模糊的铜镜中,竟有一种交颈缠绵的错觉。


    甜杏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心里本能地泛起异样的惊惧,想往后退,命运的后脖颈却受制于他。


    她开始紧张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得见她如此模样,邬妄顿觉舒爽,浑身的毛孔舒张,像是终于扳回了一城,仿佛连脸上的妖纹都褪了些。


    门外的敲门声更密,和着窗外的雨声落下,夹杂着宋玄珠低低的咳嗽声。


    风大雨大,甜杏唯恐他守在门口着了凉,又怕他独身在外有危险,抬起眼,“师兄……”


    邬妄偏过头,就不看她。


    “小溪姑娘?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今夜的宋玄珠莫名执着,“我进来了?”


    听见门口的响动,甜杏更加紧张,左右晃动脑袋,想挣开邬妄的钳制,手里还不住推他,嘴里催促着,“师兄你快走快走……”


    然恶劣如邬妄,哪里肯让。


    “啪——”


    挣扎之下,邬妄腰间那条镶金嵌玉的骚包腰带不慎被甜杏扯开,落在了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动静如此之大,宋玄珠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门而入。


    “小溪姑娘!你没事吧?”


    宋玄珠推开门,挟着雨丝,步履匆匆直奔她而来。


    “小溪姑娘,抱歉。”临到她身前,他放缓了脚步,语气也重新变得和缓,“我实在担心你,便未经允许闯了进来。”


    房内那张鸡翅木拔步床上,床幔放下,隐隐约约能瞥见里面身影绰约。


    甜杏双腿并拢,坐在床沿上,没有穿鞋,在床幔外露出一双与她粗糙双手不符的足,玉白莹润。


    宋玄珠不敢多看,垂下眼,走到离床还有几尺时站定,轻轻唤了一声,“小溪姑娘?”


    “嗯。”


    甜杏应了一声,撩起帷幔,只露出脸来,湿了的长发散落,一缕一缕地粘在她的脸侧。


    她的腿上放着一床被子,围住她腹部到后背,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她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露出平常沉静的笑,“我没事。”


    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安抚好玄珠,让他离开。


    宋玄珠蹙着的眉却未松开,“天儿冷,小溪姑娘还穿着湿衣服,若是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甜杏被他逗笑,“虽说要表扬你出门披了大氅,但修真之人,何来风寒?玄珠你就放——”


    话未完,她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嗯……”她揉了揉鼻子,“我不冷,只是鼻子有点痒。”


    宋玄珠见她两颊酡红,眸里还带着些迷离神色,又瞧见她湿漉漉的发,心里不免揪了起来,“小溪姑娘……”


    说着,他往前几步,伸手欲探上她的额,人也往她靠了过来,却不料她似是惊了一跳,险些从床上蹦起来,被身后藏着的邬妄伸手抵住了。


    然而止住她的退势,邬妄很快就收回手,安安静静的,未发出半点儿声响。


    这样配合,简直都不太像他了。


    “……我瞧你脸颊发红,只是想探探你是不是发热了。”


    宋玄珠沉默了一会儿,才收回手,解释道。


    “就不、不麻烦玄珠了。”甜杏抬手在额上摸了又摸,“我自己来吧。”


    “我探过了,不烧。”


    “脸很红吗?可能只是太热了吧?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修真之人,不惧这点严寒。”


    热?宋玄珠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风雪雨天,半晌默然无语。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和煦如风,“小溪姑娘曾言,夫妻间不叫麻烦。”


    说罢,他没再往前,却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鹿皮靴握在手中,又伸手想握她的脚踝,竟是要替她穿鞋。


    她下意识地缩回脚。


    “啊……”甜杏喃喃应和,“我好像是这样说过。”


    “小溪姑娘有事瞒着我么?”


    “你怎么知——”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只突然说这个。我当然有事瞒你,但你是早就知道的。”


    “那今夜有事瞒我吗?我可以知道吗?”


    说着,他笑着开了个小玩笑,“总不能是偷情怕被我发现吧?”


    她和师兄?偷情?


    在凡世间待了数十年,甜杏多少学了些东西,顿时一阵恶寒,惊得差点跳起来,“玄、玄珠,你说、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她不敢再让宋玄珠在房里待下去,急忙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点回房休息吧。我没事的,别担心。”


    看见她的反应,宋玄珠握着鞋的手微动,而后一点一点儿收紧。


    “我只是觉得,”他慢慢地说道,“小溪姑娘今夜与我格外生分,从前你并不避讳这些的。”


    他仰起脸,露出苍白却温柔的眉眼,墨发白衣,鼻梁上一点红痣,带出些破碎的美感。


    迟疑着,她慢慢也有些心软,于是配合地伸出脚,任由他帮着穿鞋。


    “玄珠。”她伸手,抚在他的发顶,替他烘干着湿发湿衣,“你冷不冷?”


    宋玄珠没答。


    他顺势单膝跪于她腿间,上半身前倾,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若是冷,小溪姑娘又该如何?”


    “那当然是用灵力给你取暖了。”甜杏先是眨了眨眼,而后咯咯笑了,“玄珠你真笨。”


    宋玄珠便也跟着笑了。


    烘干了身上的湿衣,她的手却在收回的路上被截住,往下贴住了他的半边脸颊。


    宋玄珠的手包住她的手背,用面颊贴着她的手心轻轻摩挲着,仰起脸看她,目光虔诚,“小溪姑娘。”


    “我有些心里话想说。”


    “莲塘村等待的四十二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按理说许多事早就记不清,也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但十二岁那年的莲香,仍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我知我是凡人,你们的世界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着的,如今能在你身边已是三生有幸。本不该奢求再多……”


    他哽咽了一下,目光柔婉,轻轻哀求道,“小溪姑娘,不要赶我走。”


    甜杏要催他回房的话卡在了喉间。


    宋玄珠仰头看着她的同时,冰凉的温度透过衣衫在腰间传来,一直保持安静的邬妄突然伸出手,一寸一寸缓缓滑过她后背的脊骨。


    状似无意,却似提醒,又似不满。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邬妄的存在。


    宋玄珠以为她冷,俯身抓住被子想替她盖好,却被她慌乱地摁住了手,不许他再进一步。


    “但我没有要赶你走呀。”因为紧张,甜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嗓音不自觉地发紧,“我只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甜杏身后传来一声动静,像是脚不小心踢到了床板。


    但甜杏的脚还好端端地放在床前呢。


    “正好今夜风雨天,”宋玄珠神色微变,不顾她的阻拦,又抬手去扯被子,“我还是陪小溪姑娘睡吧。”


    “宋玄珠!”


    情急之下,甜杏拉高了声音——


    宋玄珠错愕的神色落入她眼中,她愧疚地抿唇,但仍坚持道,“你先回房吧。”


    宋玄珠的手被她抓着,按在被子上,他慢慢地收紧拳头,调整了角度,仰起头,刻意用他与徐清来最相像的那半张脸看向甜杏。


    “小溪姑娘,我有点难过。”


    “玄——”


    甜杏出口的话变了调,猛地挺直了背。


    她反手绕到背后,半安抚半警告地摁住邬妄,却因看不见,似是一巴掌摁到了他的脸上,胡乱间触碰到了什么湿湿软软的东西。


    再往上,又不知是磕到了尖锐的什么,刺破了她的指腹。


    邬妄身体一僵,倒是不捣乱了,甚至还往里靠了靠,离她远了些。


    甜杏长舒了一口气,没把指腹那点疼痛放在心上,“玄珠,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大声吼你的。”


    “我知道。”宋玄珠微微笑了笑,“那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吗?今夜不知会不会打雷,我想陪着你。”


    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甜杏还没张口,他又善解人意道,“不可以吗?没关系的,那我可以抱一下小溪姑娘吗?就一下,很快就好。”


    宋玄珠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面色苍白,唇色也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瞒你说,今夜风雨天,我也有些心慌,有些害怕,怕你不见了,又怕如此说出来,小溪姑娘会觉得我比不得玉照和邬兄,很是没用。”


    装模作样。


    邬妄藏身在层层叠叠的被子后,透过模糊的床幔,冷眼看着宋玄珠脸上的表情,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屑地移开了眼。


    罢了,他和李玉照本就比不上他,他才懒得和这两人计较。


    可甜杏偏偏就吃这一套,她没想那么多,软了神色,“好,那就抱一下吧?玄珠,你别多想,今晚我只是比较想自己一个人睡而已,你放心,我不会不见的。”


    宋玄珠张开手,“真的吗?真的可以抱一下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玄珠你好傻。”


    甜杏也张开手,熟练地揽住了宋玄珠的脖子,连带着他毛茸茸的大氅一把抱进了怀里。


    宋玄珠的手在甜杏后背收紧,头抵在她的颈窝,想往床的深处看去,却被她后仰,挡住了视线。


    她清了清嗓子,“按修为来说,你的确比不上他俩……”


    听见这句话,邬妄不自觉竖起了耳朵。


    “但你会做饭呀!”甜杏自以为公正地点头,满脸认真,“而且超级好吃的!”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你的脾气也比他们好很多,很耐心,长得也很好看,很白——”


    话还未说完,“砰”的一声,甜杏的房门被撞开,一道紫色人影猛地冲了进来,“江甜杏!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玉照。


    他浑身湿漉漉的,衣和发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十分狼狈。


    “我跳进海里给你捞剑,跟那三个元婴打得死去活来,”李玉照气愤极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指着相拥的两人,大声道,“你却在这里和他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你现在还不松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若他晚来一步,那个宋什么珠就要亲上甜杏了!


    他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带了哽咽,“甚至我捞的还是徐清来的剑!江甜杏,你都没有这样抱过我!”


    然而甜杏只关心——“所以残雪剑拿回来了吗?”


    李玉照:“江甜杏!!!”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甜杏也有点生气了,冷哼一声,“师兄说,有理不在声高。难道你要比谁的声音大?”


    别逼她用灵力扩音。


    闻言,李玉照更加委屈,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把宋玄珠从甜杏怀里扯出来,挡在两人中间,“我没有,你又凶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宋玄珠猝不及防间被扯离,吃痛地蹙眉。


    甜杏见状,当即怒瞪李玉照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他,“玄珠!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玄珠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小溪姑娘,你别怪玉照。”


    甜杏又瞪了李玉照一眼,被后者委委屈屈地瞪回去了。


    “好,既然你这么偏心,那我才懒得和你们计较。”李玉照冷哼一声,从袖里掏出一长条蛇,“路上捡到的。”


    量人蛇软趴趴地躺在李玉照的手心,瞧见甜杏,爬到她肩膀上,立起脑袋,同样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江小杏,那个宋玄珠根本不在房间里。”


    “这就对了。”李玉照抱臂,扬起下巴,“这么晚了,外边风大雨大,他不在房里好好呆着,去了哪里?不会是去动了我的阵法吧?”


    说完,他摊开手里握着的黄符,“还是偷偷去掀了隐身咒,引人来刺杀我们?”


    宋玄珠抿了抿唇,没说话,先看向了甜杏。


    “你乱说什么。”


    甜杏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拢紧床幔,起身将宋玄珠拉到一旁,护在身后,“玄珠来找我了,肯定不在房间里。”


    “而且玄珠只是凡人,身无灵力又体弱,要怎么动你的阵法?”


    “他到底是谁?你们认识才多久?他不过才与你同行三年!”李玉照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这样处处护他!你好偏心!”


    说来说去,他到底也只会说她偏心。


    “以前你偏心徐清来就算了,凭什么现在你又偏心这个宋什么珠!”


    “就凭他是我的未婚夫!”


    此言一出,李玉照顿时哽住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但、但,”他气势弱了些,“但你不是一直在浮玉山吗?从来没听你说过有婚约,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三年前才认识。”


    “是我上山前订下的婚约。”


    闻言,李玉照震惊地看了宋玄珠一眼,想要凑上前仔细看,却又被甜杏的眼神逼了回去。


    “怪不得他总是唤你……不对,这样一算,他今年岂不是好几十岁了?青云真人怎么能把你嫁给一个老头子!”


    “什么老头子?”甜杏皱眉,“玄珠早年出了点意外,现在算起来也才十八岁。”


    “行。先不说这个,那今夜的杀手该如何解释?青云真人亲手所绘的隐身符,总不能是自己掉的吧?”


    李玉照满脸写着不高兴,“再说了,我现在也只是暂时困住了那几个人而已,残雪还在他们手里呢。我可不希望有内鬼。”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邬妄呢?刚才就没看见他,让他也来帮忙。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把那些人困到明日清晨。”


    方才跳下海里,李玉照浑身都湿透了,衣袍黏在身上不舒服,他一边用灵力烘干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抬手伸向床幔,“你房里怎么回事,好冷。”


    见状,甜杏顿时紧张了起来,身体比大脑更先动作,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冲上前。


    “啪——”


    清脆的一声响,她手滑了一下,本来想摁住李玉照的手,却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变故突生得太快,她丝毫没收着手劲,他的脸上很快就浮现起一道巴掌印,五指清晰可见。


    李玉照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见状,甜杏也有些心虚,但她在李玉照面前向来有底气,当即支楞起来,先发制人,“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


    李玉照没说话。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猛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一动不动。


    既没有抬眼看她,也没有哼哼唧唧地大声抱怨。


    看来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好办。


    甜杏清了清嗓子,往前靠了几步,俯下身,伸手将他的脸从臂弯里捞出来。


    “李玉照?”


    她的手捧着他的脸,指尖微微摩挲着他尚带着少年稚气的脸颊肉,声音浅浅的。


    她像是有些惊讶,“你哭什么?”


    “没什么。”李玉照的声音闷闷的,“你看错了。”


    他的脸侧是甜杏的指尖,带着些熟悉的草木清香,引得他鼻尖有些酸涩,浓浓的委屈又开始在胸腔间翻滚。


    他知道从前除非徐清来再三强调,甜杏完全不在意这些“虚礼”,这才放心地伸手,想拿她的被子取暖。


    毕竟从前在浮玉山求学时,她也不是没盖过他的被子,他盖回来怎么了?


    可她竟然还打他!而且打的还是脸!


    他最看重的便是这张脸!连他师父都没扇过他巴掌!哼,恶霸江甜杏,一点儿都不像以前那个娇俏软萌的小杏树了。


    李玉照的脸皮薄眼皮也薄,压根蓄不住眼泪,委屈一涌上来,眨眨眼便落下一串。


    温热的眼泪顺着甜杏的食指往下滑,落在虎口的位置,又没入与脸颊的缝隙中。


    甜杏难得有些无奈,她蹲下身,伸出两只手,像洗脸一样一股脑地往他脸上擦,“爱哭鬼。”


    “我又没欺负你。”她嘟囔着。


    “怎么没有?”李玉照恨死她了,“你吼我,还打我,你对徐清来不这样,对邬妄不这样,对宋玄珠也不这样。你就是区别对待!”


    “江甜杏,”他蹲在地上,像是个闹糖吃的小孩子,“你个恶霸,不讲道理。”


    说到这里,李玉照眼里又涌上真情实感的泪花。


    他抹了把脸,“以前在浮玉山你就总是欺负我,指使我干坏事,现在我违背师命来帮你,你还是欺负我。”


    “我讨厌死你了。”


    “对不起嘛。”甜杏很是无奈,同时又有点头痛,“我又不是故意打你的,只是手滑了。”


    李玉照不说话,目光盯着地板,像是要把地上盯出一个洞来。


    “……那我下次对你好点。”


    李玉照还是不说话。


    甜杏吞咽了一下,慢吞吞道,“其实我也打过师兄的,你满意了吧。”


    说完,她警告道,“别得寸进尺了。”


    “真的?”


    “我骗你干嘛。”


    李玉照的眼睛亮了起来,“徐清来被你打成什么样了?脸花了没有?”


    “李玉照。”


    “不问就不问!宋玄珠都抱了你,那我也要抱你!”


    甜杏犹豫的那几秒里,宋玄珠适时地上前劝和,“玉照应该是淋了雨有些冷,才想盖被子。大家莫伤了和气。”


    说着,他便要脱下身上的大氅,“若不嫌弃,便披我的衣服吧。”


    “不行!”甜杏摁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喙,“修真之人,不惧严寒,玄珠你不用管他。”


    李玉照侧头打了个喷嚏。


    他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从地上站起来,揉揉鼻子,神情已经平静多了,“谁说的?我可冷了。”


    “讲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邬妄在哪儿。”


    李玉照越看被甜杏护着的宋玄珠,越发想念起邬妄来,长叹了一口气。


    他话音才落,床幔便轻轻摇晃一下,被子一角掉下床沿,发出一声响。


    量人蛇的鼻子轻轻翕动,瞪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


    李玉照手中长枪才出,就被甜杏拦住了。


    她握住长枪另一头,“你大惊小怪什么?”


    说着,她转身,捞起被子要往床上放,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


    拉长到极致的细线中,是她缩小的倒影。


    邬妄支肘撑着脑袋,看着她,眉微挑,唇角一点一点地上扬,慢慢地露出一个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


    挑衅?


    甜杏不知道自己的解读是否正确,但她的心跳的的确确漏跳了一拍。


    她匆忙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看也没看,便抓起被子往床里扔,却好巧不巧正盖在邬妄的脑袋上。


    “好晚了。”她拍了拍手掌,轻咳一声,“反正那些人还困在阵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不如大家都先休息吧。”


    李玉照今晚上蹿下跳,又是哭又是骂,当真是累了,也怕那几个元婴期高手什么时候突然破阵而出,他们却因力竭而招架不住,便也没有再坚持留下。


    “好吧。”他收起长枪,“那我回阵边打坐一会儿,有事你就喊我。若那三个元婴提前破阵而出,我就捏断如意环。”


    “嗯嗯。”


    甜杏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怎么也藏不住迫切。


    “真的不抱一下吗?”


    李玉照语调哀怨,“今晚跑来跑去,还去海里泡了好久,我好累的。”


    他期待地盯着甜杏。


    甜杏张了张嘴,一旁的宋玄珠忽地往前几步,轻柔地给了李玉照一个拥抱。


    拥抱一触即放,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玉照辛苦了。”


    李玉照:“?”


    “那我们就先走了。”宋玄珠转向甜杏,“小溪姑娘好好休息。”


    说罢,他微微颔首,拉着李玉照就走。


    “哎……”


    李玉照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拉走了。


    房门合上,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甜杏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挑起床幔,“师兄,他们走了。”


    “师兄?”邬妄半躺在床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不是臭蛇妖么?”


    甜杏:“……”


    她就知道师兄会这样。


    她弯腰,从床底掏出那条镶金嵌玉的腰带,递给他,“师兄别闹了,把腰带系好就回房吧。”


    邬妄:“?”


    他坐直身子,像是觉得好笑,“我哪里在闹?”


    此言一出,甜杏立马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诚恳,意味不言而喻。


    “懒得同你计较。”邬妄沉默了片刻,“过来。”


    “啊?”


    邬妄翻身下床,一边拢好长发,系好腰带,一边走到梳妆台前,“过来。”


    甜杏乖乖地走过去,“怎么了师兄?”


    他下巴轻点梳妆台前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甜杏同样乖乖地照做。


    “转过去。”


    甜杏犹豫了一下,没动。


    如果转过去,她就看不到师兄的脸了,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仰起头,“师兄,怎么了?”


    “你不说话,我有点怕。”


    邬妄险些被她气笑,“我这不是在说话么?”


    “哦……”甜杏慢吞吞地答道,“但你没说为什么要转过去呀。”


    邬妄没说话,只伸出手,绕到她的背后,摁在她的脊骨上,缓缓地加大力气。


    他下手没有留情,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甜杏闷哼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意。


    今夜抢残雪时受的伤,在她精神紧绷的刻意忽略下,在另外两人的毫无察觉下,就这样被邬妄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


    她愣愣道,“我以为……”


    话未完,邬妄闷笑一声,眼眸亮亮的。


    他轻抬下巴,“转过去。”


    第26章 勉为其难师兄就陪我睡一晚吧?


    甜杏这次乖乖地照做了。


    她并拢腿,双手放在双膝上,微微倾身,语调好奇,“原来师兄还记得,我还以为师兄忘了呢。”


    比如李玉照就忘记了。


    她也以为自己刚刚将血腥气藏得挺好的,比如玄珠就没有闻到。


    邬妄伸手的动作一顿,“本来是忘了。”


    “啊?”


    “但你身上味道太大了,让我心烦。”他神色自若,“伤药拿来。”


    味道很大吗?


    甜杏狐疑地低头,揪住衣领闻了闻。


    “别乱动。”


    “没有啊师兄,没什么味道呀,”甜杏扭过头,“我用了术法盖住的,不可能泄露味道。你相信我!”


    “不过如果味道真的很大的话,我自己上药也可以的,或者让量人蛇给我上药。”


    “算了。”邬妄用手指抵住她的脑袋,迫使她重新转回头去,“我勉为其难帮你一次,就当还人情了。伤药给我。”


    师兄还有哪次人情没还清吗?记不得了。


    “哦。”甜杏懒得再想,从袖里掏出伤药递给他。


    先前她用了幻术掩住受伤的背,此时被撤去,破损的衣袍里,便露出一条从颈部下方到尾椎骨上方的长长剑痕,血肉翻飞,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师兄?”邬妄半晌没动静,甜杏又想扭过头,却被他抬手抵住了,只得背对着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丑了?”


    邬妄还是没有说话,她开始疑心是不是伤口在雨水里泡久了,看起来实在太可怖,吓到了师兄。


    “师兄——”


    “疼么?”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甜杏愣了一下。


    她又想转过头,依旧被邬妄毫不留情地抵住了,不许她扭过头来。


    她垂着头,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铜镜。


    邬妄立在她身后,指尖沾了药膏,却悬在伤口上方,迟迟未落下。


    他微垂着眸,唇角眼角皆往下弯,脸上露出了一种甜杏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神情。


    熟悉是因为以前她不慎受伤,或是师娘又咳血,又或是后山的那只小雀被猫咬断翅膀时,徐清来脸上总会露出这种有点冷又有点温柔的表情。


    就像总不出太阳的下雨天,连带着她的心也变得闷闷的。


    陌生是因为相隔十九年,师兄连容貌都已改变,骤然现出这般神情,难免恍惚。


    但甜杏不觉生疏,反而更觉亲切。


    或许这么多年来,师兄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变,除了忘记了她这一点。


    她哼哼唧唧地撒娇,“疼啊,可疼了。”


    “我是树,又不是铁,当然会疼了!”


    甜杏一边撒娇,一边熟练地要往邬妄身上蹭,“师兄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你是小孩子吗?”


    “不是小孩子就不可以吹吗?”


    甜杏终于寻得机会,快速地转过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那我是小孩子。”


    “师父说过,”她的神情很是得意,“我们在他眼中,永远也长不大。那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师兄!”说着,她心血来潮地转过身,“我也给你吹吹!”


    话音刚落,她当即噘着嘴要凑过来吹气。


    邬妄三两步撤开,“我不要。”


    “为什么?”


    “这只是哄小孩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甜杏压根不在意什么大人小孩,困惑道,“那长大了以后要怎么做才不会疼?”


    邬妄看着她认真的目光,默然无语。


    偏生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催促道,“师兄?我要怎么样才能哄你,你才不会疼?”


    “……”


    邬妄闭了闭眼,“我不疼,用不着。”


    甜杏还惦记着昨夜他受伤的事,“真的吗?师兄,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难道长大了就不可以说疼了吗?”


    “以前你受了伤,都会告诉我的。”


    “你还会抢我的桃花糕吃,还会让我帮你擦剑,靠在我身上,捏着我的脸揉来揉去,因为你说你很疼,只有这样才会好一点。”


    邬妄:“?”


    “荒诞无稽。”他轻哼,“我决不可能如此做派。”


    甜杏张了张口,还想说话,脑袋却被他重新推了回去。


    他重新在指尖沾了些药膏,“闭嘴。”


    甜杏举起手,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想说话。


    邬妄透过铜镜,轻轻地瞥了一眼她的脸,“说。”


    然而甜杏又不说了。


    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伤口上,仔细抹匀了,才移往下一个地方。


    “师兄,”她笑着躲了一下,“痒。”


    “忍着。”


    “怎么会那么痒?”甜杏继续躲,抱怨道,“师兄你也太不擅长上药了吧?要不还是让玄珠来帮我吧。”


    邬妄的手一顿,而后故意摁住她的伤口,一点一点加重力气,冷笑道,“我不擅长?”


    甜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偏生他的指尖还要辗转研磨,除了疼外,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她鼓了鼓双颊,不是很服气,嗓音也蔫蔫巴巴的,“师兄很擅长。”


    邬妄微微松开指尖,垂眸看她,“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宋玄珠?”


    “玄珠人很好的。”甜杏点点头,“而且我也喜欢师兄呀,你们我都喜欢的。师兄不要生气。”


    谁生气了?


    邬妄简直要被她气笑,他手下动作没停,却是轻柔了些,“那就忍着。”


    “忍着会有奖励吗?”


    邬妄:“?”


    “我想吃……”甜杏想起邬妄那一言难尽的厨艺,又把话咽了回去,“我想要一个猫猫风筝。”


    甜杏喜欢猫,后山那只黑猫经常会爬到她身上睡觉,然后她就会趁机偷偷地摸了又摸,毛茸茸的,软软的,手感很好。


    邬妄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讨厌猫。”


    “那小山雀风筝呢?”


    甜杏也喜欢小山雀,它经常站在她的枝头唱歌,叽叽喳喳,高兴了还会拿脑袋胡乱蹭她,就是要小心别被那只黑猫偷袭。


    “也不行。”


    甜杏失望地大叹一口气,“那好吧。”


    邬妄快速地给她上完药,取了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药膏。


    甜杏转过身,仰起脸,看着他脸上依旧密密麻麻的妖纹,眼里都是担心,“师兄,你的脸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同样身为妖,她清楚地知道洗髓妖化时妖族除去情绪不稳定外,自身的实力也不稳定,时强时弱。


    这对现在被追杀的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明天。”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为什么我没有出现妖化的情况呢?”


    “是因为我没有妖丹吗?”甜杏苦恼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喃喃道,“因为我已经不算是妖族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也就好了。师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甜杏也有点困了,“量人蛇今夜还是和我睡吧。”


    “不要。”


    “啊?”


    她打了个哈欠,“那量人蛇和你睡吧。”


    邬妄抬脚往床边走,语调平平,“我的房间坏了。”


    甜杏想起断裂的木板,挠挠头,“只是地板坏了,床好像没坏,那师兄今夜在我房里睡吧,我去师兄房里。”


    “床也坏了。”


    邬妄面不改色道,“睡不了人。”


    “啊……”甜杏知道自家师兄的挑剔,倒也没多犹豫,“没事的,我凑合一下。或者我去玄珠房里睡,也是一样的。”


    从前逃亡,多是风餐露宿,她并不在意这些。


    但邬妄却明显不高兴了。


    他盯着甜杏,眉眼沉沉,不说话。


    “师兄?那我走了?”


    邬妄冷哼一声,面色更加不虞。


    甜杏更加摸不着头脑,但想不明白的事,她也就不想了。


    “那我走啦。”她挥挥手,“师兄晚安。”


    “站住!”


    邬妄走到床边,坐下,指了指地板,“你打地铺。”


    甜杏的眼睛微微瞪大,“师兄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邬妄:“?”


    “只有小孩子才要大人陪着睡觉!”


    甜杏记得很清楚,以前自己闹着要和师父师娘一起睡觉,师父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她只好自己抱着枕头睡觉了。


    像是因为终于抓住了师兄的小辫子,甜杏的眼睛亮亮闪闪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邬妄偏不如她意,冷哼一声,“那你走吧。”


    他语调微微扭曲,“去和你的未婚夫睡。”


    甜杏抬起眼,偷偷觑他脸上的神色。


    半落不落的床幔后面,隐约现出细密的蛇鳞纹路,在他的眼角蔓延开来,为他冷淡的脸色添了一份妖冶。


    “我不去了!”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师兄!”


    她小跑到床边,越过邬妄要去揽被子,却被他拦住了。


    “不要。”他说,“我又没有要你陪我。”


    “嗯嗯。”甜杏胡乱地点头,“是我非要陪师兄睡觉的,好师兄,就陪我睡一晚吧?”


    闻言,邬妄勉为其难地松开了手,把被子给了她。


    甜杏熟练地把自己和量人蛇都卷进被子里,带着被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像条胖毛毛虫滚到床边,“师兄快睡吧!”


    邬妄瞥了眼她的后背,拧了拧眉,“睡觉就睡觉,别乱动。”


    “哦。”甜杏安分了。


    她背后有伤,便侧躺着睡觉,脸那侧正对着邬妄,闭着眼,呼吸绵长。


    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


    方才她叽叽喳喳,聒噪又烦人,险些让人忽略了她苍白的脸色。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此时她安静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乖巧和虚弱。


    静静地看了片刻,他忽地伸手,俯身拎起甜杏怀中的量人蛇,往床上一丢,自己也合衣躺了下来。


    他阖上了眼。


    宋玄珠果然是在说大话。


    明明甜杏和他一起睡,也照样睡得很好。


    第27章 杀回去吧甜杏感到无比安心。


    邬妄罕见地梦见了自己还是徐清来的时候。


    天晴多云,他如往日般爬上树头,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山下的繁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和他一起懒洋洋地躺在树干上,久久不愿起身离去。


    太阳是暖的,风也是暖的,吹在他身上,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清来。”


    忽地有人唤他。


    十八岁的徐清来睁开眼,翻了个身,看向树下。


    树下站着一个红衣青年,眉目疏淡,长发用白色发带妥帖地束在脑后,腰间挂着一个花鸟纹样式的熏球——他每年都给师父师娘送一个,这个样式正是他十八岁那年送的。


    “师父?”他又翻身躺回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懒洋洋的,“您出关了。”


    青云笑了声,脸上的冷淡很快被驱散,变得温和起来,“嗯。”


    “今晚想吃什么?”他望着树上的徒弟,“阿虞说要亲自下厨。”


    他口中的阿虞,便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徐清来的师娘江无虞,人称虞娘子。


    “师娘身体不好,”徐清来下意识地蹙眉,“怎能过多操劳?”


    “这话你该同她说。”


    徐清来默了片刻,“我不敢。”


    就师娘那个暴脾气,他还真不敢惹她生气。


    青云又笑了一声,用灵力幻化出一条竹鞭,拍了拍他的腿,“下来了。”


    徐清来翻了个身,“不要。”


    “又闹什么脾气?”青云又拍了拍他的腿,“此次试炼,她不仅受惊还受伤了,并非是故意瞒你。”


    “再说当时就算你知道了,难道还能冲进秘境去不成?十八岁的人了,还躲在这里生闷气,没出息。”


    “你师娘要我带话给你,要么滚回来哄小孩儿,那还能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要么就滚下山别回来了。”


    什么闹脾气?又瞒着他什么事了?


    邬妄在梦中越听越糊涂。


    “师父在说什么?”他坐起来,跳下树,“您瞒了我什么事?”


    青云:“不是我。”


    “那是谁?”


    “是……”


    青云张了张口,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见状,他愈发着急,连连追问,“师父?您在说什么?”


    青云的嘴巴在动,却依旧没发出声音,日光下移,恍惚间,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师兄?师兄?师兄!”


    力道逐渐加大的摇晃中,他从混乱的梦中醒来,又成了大妖邬妄。


    “怎么了?”他困倦地微垂着眼,还没从梦中缓过来。


    甜杏蹲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师兄,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有。”


    “你说……”迟疑了片刻,邬妄重新开口,“我是你的师兄。”


    甜杏点点头,担忧的眼神不变。


    “那我十八岁那年,可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若说是师兄身上的,倒是没有。


    甜杏先摇了摇头,后来神色又迟疑起来。


    邬妄补充道,“就我师父闭关那段时间。”


    “什么你师父?”一听这话,甜杏一改犹疑神色,变得不高兴起来,“明明是我们的师父!”


    邬妄:“……”


    算了,他懒得和她计较。


    “所以有没有?尤其是当时瞒着我,后来被我发现了的。”


    那当然有了。


    偷吃师兄的糖葫芦、瞒着师兄溜下山逛庙会、不慎弄坏师兄的窗棂试图嫁祸给黑猫……趁师兄出任务报名了试炼。


    甜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件事,直到突然想起这件被她刻意遗忘许久的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没有。”她控制着手颤抖的幅度,摇了摇头,“师兄,那年没发生什么。”


    邬妄探究地看向她。


    他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拍门声,随之飘*进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不等他反应,甜杏的脸色已是变了,飞快地奔向门边,一把打开了门,“槐音?!”


    “大人!”一道绿影冲进来,猛地抱住她的腰,呜呜哭泣。


    除去脸,她的全身都出现了妖化的特征,浑身浴血,灵力动荡,压根无法再维持人形。


    腰间被粗糙的枝干紧紧锢住,甜杏摸了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怎么了?”


    白天离开前,她还拜托李玉照给了两只槐树妖伤药,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槐音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妖化这么严重?


    槐音的年纪太小,稚嫩的脸庞尚充斥着无措与害怕,她死死地抓住甜杏,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哥哥……”她呜咽着,“哥哥让我来找大人,让大人带我走。”


    泪水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她哭泣着摇头,“可我不想,我不想走,求大人救救哥哥。”


    甜杏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语气镇定,“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别怕。”


    邬妄站在她身后,视线却没看向槐音,却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叶、叶圣蔺,他给我们下了药,今夜突然带人追上我们,大家妖化都很严重,死了好多好多族人……”槐音的眼神变得恐惧,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爹娘死了,族长死了,叔叔死了……”


    “只有哥哥带我逃了出来。”


    下药?异常严重的妖化?


    甜杏想起了邬妄脸上不正常的妖纹。


    她紧紧地攥住她已经变成树枝的“手”,“然后呢?”


    “莲心小姐本来、本来一直在偷偷帮我们的,”槐音哭着哭着,打了个嗝,“但被叶圣蔺发现了,他要废了她的灵根,再把她嫁出去。”


    “哥哥去救她了,让我来找大人。”


    她张开“手”,一枚深绿色的圆丹升起,发出新鲜的光芒,“哥哥说,他承诺过的,为大人补足残缺的妖丹。”


    甜杏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她迟迟没有说话,像是在犹疑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黑色的绫缎飞出,击在槐音的手背上,迫使她合拢手掌。


    邬妄往前一步,神色淡淡,“收好。”


    甜杏扭过头,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心中的猜想呼之欲出,却又有些不敢确认。


    “我们……”


    他开了口。


    然而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两人腕间的如意环突然开始发烫,脚下“咻”地展开一个小阵。


    是李玉照捏断了如意环。


    在传送阵生效的最后一刻,甜杏抱住槐音,带着她一同踩在传送阵中。


    下一瞬,三只妖都消失在了原地。


    李玉照用阵法困住那三位元婴杀手的地方是在船的边沿,见到甜杏,他急急地奔过来,“江甜杏!”


    “那三个人跑了!”


    他的神情愤怒,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我被他们耍了!”


    “残雪呢?”


    “也被他们带走了!”


    李玉照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用的阵法是临下山前师父专门给的,自信能把那三个元婴至少困上几个时辰,谁知阵法就那么轻飘飘地破了,简直是坏了白玉京这阵法第一家的名号。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手里的阵法是假的。


    总不能是师父故意坑他吧?


    想到这,李玉照又有点愧疚,低垂着头,“对不起啊江甜杏。”


    甜杏本就没真指望他能困住那三人多久,只摇了摇头,“没事。”


    “走吧。”


    旁边的邬妄突然说了一句。


    李玉照看向他,“你说什么?咦,你脸上怎么戴了个面具?这又是谁?是个树妖?不对,好眼熟。”


    “我说,”邬妄浅浅地勾唇,“走吧。”


    他的眸光清亮,“我们杀回藏剑山庄。”


    恍惚间,眼前青年的脸与许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慢慢地重合了。


    甜杏的眼睛也蓦地亮了起来,“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


    丢下淡淡的一句话,邬妄大步往船的前方走,往里输入灵力调转方向。


    不知何时雨已停,唯余风声猎猎,他行走时衣袍翻飞,步伐利落,下巴微抬,扬起独属于少年的轻狂恣意。


    纵使换了名字与容貌,师兄还是那个师兄,一点儿都没变。


    甜杏感到无比安心,摸了摸怀中槐音的脸,“别怕,我们回去救你哥哥。”


    槐音攥住她的衣袍一角,深深地埋入了她的怀中,依旧没止住眼泪,“谢谢大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决定便被这样做好,李玉照愣愣地被牵着鼻子走,现下终于反应过来,“就这样去吗?!”


    “而且你们还没说这是谁呢!”他指了指槐音。


    甜杏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一遍。


    “就算这样,”李玉照说,“我们就这样去吗?不做些准备吗?”


    “你想做什么准备?”甜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们有什么准备好做。”


    她翻了个白眼,“笨蛋。”


    李玉照:“?”


    他委委屈屈地捂住脑袋,“你又打我。”


    “说好的对我好点的呢!”


    甜杏敷衍了几句,终于把李玉照支使去布阵,心不在焉地扭过头,却瞧见了宋玄珠。


    他披着外衣,脚步匆匆,头发还未来得及束起,披在身后。


    “小溪姑娘,”宋玄珠蹙眉,“你没事吧?”


    甜杏摇了摇头,替他拢好外衣,“你怎么出来了?”


    宋玄珠浅浅地笑了笑,“我睡不安稳,听见外面像是如意环的动静,便出来瞧瞧。”


    他垂眸看了眼甜杏怀中的槐音,“这是槐音姑娘?”


    甜杏点点头。


    “她伤得如此重,”宋玄珠语气担忧,神色自然,看着槐音的眼神与看着正常人无异,“不如我先带她去上药,再洗把脸?”


    甜杏恍然,挠挠头,“去吧去吧,还是你细心,我差点忘了。”


    宋玄珠朝槐音伸出手,她怯怯地看着,依旧抱着甜杏的腰,没动。


    “反正也没什么事,那我也一起去吧。”


    说罢,甜杏牵住槐音的手,另一只手也顺势牵上宋玄珠,就要跟着他回房。


    谁知她刚迈开步子,前方一道冷冷的声音便划开空气,直奔她而来。


    “站住。


    “江甜杏。”


    这是邬妄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第28章 他好讨厌师兄为什么不敢看我!


    甜杏扭过头,“师兄?”


    她隐在衣袖下的手攥紧,看向邬妄的眼神有些怯怯,“怎么了?”


    邬妄又不说话了。


    面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连带着他的神色也难以窥见。


    无论她多少岁,都会害怕师兄连名带姓地叫她,这意味着她又做错了事,师兄生气了。


    甜杏更加紧张,“师兄?”


    邬妄瞥了一眼宋玄珠,终于开口说话,“你来掌舵。”


    他淡淡道,“我的灵力不够了。”


    “啊?”


    “过来。”


    甜杏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宋玄珠,又看了眼槐音,有些犹疑。


    宋玄珠唇角勾出平常的笑,“槐音姑娘的伤只怕等不及了,不如让玉照回来后帮忙掌舵?”


    甜杏刚要点头答应,不料槐音松开抓住她的手,懂事道,“大人去吧。我跟这位公子去疗伤就好。”


    她还顺手轻轻地推了甜杏一把。


    “那、那你们先去吧。”


    等会儿就算打起来,这一人一妖大抵也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甜杏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们待在房里就好,船上有李玉照的阵法,可以保护你们。”


    她摸了摸槐音的脑袋,“睡一觉,睡醒以后你兄长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玄珠,你看好她,不要乱跑。”


    宋玄珠点点头。


    槐音也乖乖地点头,小声地道了谢,一步三回头地和宋玄珠走了。


    甜杏这才小跑到邬妄身边,“师兄?”


    他自喉间模糊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她,“你很喜欢宋玄珠?”


    师兄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吗?


    但甜杏还是配合地回答,“喜欢呀。”


    “玄珠人很好的。”


    邬妄想了想,“那你喜欢李玉照吗?”


    “嗯……”甜杏快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喜欢的。”


    她在李玉照面前的凶悍卸了下来,难为情地吐露着心声,“李玉照虽然笨笨的,但人也很好,我们是好朋友。”


    “那青云真人呢?”


    “很喜欢很喜欢啊,”甜杏语调轻快,“师父人超级好!我超级喜欢师父的!”


    闻言,邬妄轻哂,“你不喜欢宋玄珠。”


    “我喜欢!”


    邬妄懒得与她争辩,“若你的隐身咒真是我师父给的,那今夜就一定是被人揭了。”


    “还有李玉照的阵法,也不会无缘无故被破。白玉京的东西,还没那么脆弱。”


    “隐身咒的位置和阵眼并非可以随意找到,所以做这些的,必定是一个阵符双修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不是你师父,是我们的师父!”


    “这不重要。”


    “是我们的师父!”甜杏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这很重要!”


    “……”


    邬妄揉了揉眉心,“总之,你的身边有内鬼。”


    “你明白了吗?”他难得温和,“宋玄珠一定有问题,李玉照目的也不单纯。”


    “那你呢?”


    邬妄愣了一下。


    “那你呢?师兄?”甜杏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师兄,你的目的单纯吗?”


    “师兄方才也说,做这些的,一定是个阵符双修的人。”


    “可玄珠是一个凡人啊?”甜杏仰头看他,“他体内一点灵力都没有,除了会些医术以外,他根本不懂这些,他连隐身咒贴在哪里都不知道。”


    “李玉照那么笨,全部心事都写在脸上,恨不得告诉别人,更不可能了。”


    “师兄为什么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坏?”


    她往前一步,“还是说,师兄也是这么想我的?”


    邬妄垂眸,透过面具看她。


    其实她也很笨,难过都写在了脸上。


    但她那生锈的脑袋又难得灵光了一回。


    他选择了扭过头不看她,“你想多了。”


    “我才没有!”甜杏大声道,“不然为什么师兄不敢看我!”


    “谁不敢看你了?”


    邬妄冷哼一声,扭过头,对上她一双水汪汪的眼。


    她伸手往袖里一捞,摊开《行事指南》,哗啦啦地翻着,“你自己看!上面写着,若是不敢对视,那便是心中有鬼,需多留意!”


    邬妄:“这不是我写的。”


    不具有任何效力。


    甜杏要被气死了,那双漆黑瞳仁大得惊人的眸里,溢满了委屈,“说白了,师兄就是不相信我。”


    “我说是又如何?”邬妄看着她的眼,鬼使神差般道,“你来路不明,又夺了我的残骨,设下天雷引,在我面前百般演戏,凭何要我相信你?”


    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着她慢慢失去血色的脸,恶劣地弯唇,“我不如你天真。”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也第一次如此直白道出心中所想,她本该感到高兴。


    但这些话,就像是万支冰箭齐发射入她的心口,融化后只余一滩雪水,冷得她忍不住地颤。


    “师兄……”


    “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从未信过你说的半个字……”


    邬妄的语速很快,说到这,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他猛地扭过头,感受着胸腔里陌生的跳动,闭了闭眼。


    “我……”


    话才起了个头,他突然被甜杏一脚踩在脚背。


    “师兄不敢看我,说的定然是假话。”


    “今日说的话,我就当是妖化的影响,”她抹了把眼睛,冷哼一声,“本杏树大妖有大量,便不与你这个小人计较了。”


    她刻意咬重了“小人”这两个字。


    邬妄看了眼被踩住的脚,“……”


    “师兄日后若是再这样,”甜杏恶狠狠道,“我就……”


    “你就什么?”


    她放下狠话,“我就再踩师兄一脚!不!两脚!”


    “……前面就是藏剑山庄了。”


    甜杏心中本就一直惦记着这事,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伸长了脖子往前方看去。


    邬妄往后退了几步,高大的身影将她连人带影子都笼罩住,目光晦涩。


    是了,他今夜妖化过于异常,这才失了头脑。


    胸腔内的跳动已经变得平缓,邬妄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尚未褪干净的妖纹,决定今夜要叶圣蔺好看。


    ——


    藏剑山庄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太好。


    一人两妖踏在来时的土地上,神色皆不轻松。


    “这是已经打过了吗?”


    李玉照看着藏剑山庄崩塌的外墙,和东倒西歪的牌匾,“我们是不是来迟了?”


    “无论如何,现在残雪都在他们手中,我也答应了槐音。走吧。”


    甜杏神色冷静,她状似无意往旁边走了两步,从原本中间的位置,走到了李玉照的左手边。


    李玉照:“要不我再去和叶庄主商量一下,把残雪拿回来?”


    “今日不是月圆吗?”他看向甜杏,“你要紧吗?”


    甜杏摇头,撸起袖子给他看,“不碍事。我没有妖化。”


    她摸了摸腰间还算厚的一沓符箓,心里有了数,当机立断道,“我和量人蛇先潜进去找残雪和槐桁,你们接应我就行。”


    “好。”


    “不行。”


    邬妄抿了抿唇,“你修为太低,打不了头阵。”


    “我去吧。”


    甜杏没说话,她突然出手,飞快地抓住盘在他肩膀上的量人蛇,头也不回地往前掠去。


    “不必。师兄只管等着吧。”


    她只留下冰冰冷冷的一句话。


    李玉照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了?”


    邬妄同样没答,足尖轻点,轻快地朝前掠去,跟在甜杏身后。


    量人蛇被甜杏掐住尾巴,头朝下晃晃荡荡。


    它胃里一阵翻涌,“停停停,江小杏,本蛇要吐啦!”


    甜杏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在生气?”量人蛇绕着她的手荡了个秋千,终于变成头朝上的姿势,它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我不知道。”


    甜杏叹了一口气,“但我不想和师兄说话了。”


    “他好讨厌。”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不管这些,先将残雪拿回来吧。”


    她灵活地穿梭在长廊间,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和感知,顺利地摸到了叶圣蔺在的大厅。


    大厅里同样是一片狼藉,桌椅被砸得稀巴烂,叶圣蔺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身侧站着两个眼熟的黑衣人。


    他的双腿伸出,漫不经心地交叠着。


    再前方,是被迫跪在他脚边的槐桁和叶莲心。


    槐桁同样出现了严重妖化的情况,甚至连脸上都无法幸免,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树纹。


    这一人一妖,看起来状态都好不到哪里去。


    “庄主。”站在大厅中央的黑衣人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剑恭敬地双手递上,“残雪剑我们拿回来了。”


    叶圣蔺仰头笑了两声,“好啊,好啊,你们没把李玉照弄死吧?”


    “禀庄主,没有。”


    叶圣蔺的目光重新移到叶莲心的脸上,“好女儿,你现在还要执迷不悟救这只妖么?”


    甜杏屏住呼吸,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叶莲心低垂的脸,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爹爹!”叶莲心抬起头,满脸泪水,“求求您放了槐桁吧!我嫁!我愿意嫁!”


    “叶姑娘。”槐桁微弱地呻吟一声。


    下一秒,叶圣蔺身侧的黑衣人身形微动,快狠准地折了叶莲心的手臂。


    她痛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顿时冷汗涔涔,几欲昏死过去。


    “莲心呀,”叶圣蔺冷哼一声,“你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明白。”


    “你是要嫁没错,但这只妖也必须要死。你真以为你现在可以打过为父身边的这几位高手吗?”


    叶圣蔺身边的黑衣人是元婴和金丹期她是知道的,那叶莲心又是什么修为?


    还没等甜杏细细分辨,其中一位黑衣人又动了,一掌直直地朝地上的槐桁打去。


    叶莲心惊呼一声,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替他挡。


    可她哪里还起得来?


    来不及多想,甜杏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她一脚踹破窗户,不得不迎向黑衣人,硬生生接了他一掌。


    落地的那一瞬,踉跄过后,她顿时便察觉到了脚下的阵法。


    第29章 故人之姿她唤我,我总是要来的。……


    只是她学艺不精,并不认得这是什么阵法。


    量人蛇紧随其后,一尾巴抽在拿着残雪的黑衣人脸上,趁其不备抢过残雪抛向空中,“江小杏!”


    甜杏抬手,接住残雪剑。


    她其实没打算那么早站出来,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又不得不提前站出来。


    叶圣蔺瞧见她,眸光闪了闪,脸上却没多少诧异,“小友不是已前往明月仙宗了么?深夜探访藏剑山庄,不知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拿回我的东西了。”她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放了槐桁。”


    叶圣蔺哈哈大笑,“那便恕叶某不能从命了。”


    甜杏才没耐心与他多言,指尖夹着的符箓袭出,另一只手挟着槐桁的胳膊,往后滑去。


    符箓“砰”的一声炸开,甜杏低声问道,“槐音让我来找你。你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槐桁苦笑,“叶圣蔺在此设了祭阵,我现在只用得出两成灵力。”


    祭阵,又名献祭阵,除去人尽皆知的主动或被动的献祭功效外,还能抑制“祭品”的灵力。


    他轻叹一声,脸上失了神采,“大人,我们又欠您一个人情。”


    “叶莲心是什么修为?”


    甜杏带着他闪避过一个黑衣人的攻击,见状,用力掐了他一把。


    “这才哪到哪?”她轻哼,将碧绿的妖丹塞入他口中,“打起精神来。我会带你出去。”


    “叶小姐是筑基后期,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话音才落,槐珩手部的枝干突然伸长,替甜杏挡住了另一侧的攻击,却被尽数斩断。


    不对、不对。


    甜杏抓住槐珩,后面跟着量人蛇,一边闪避着黑衣人的攻击,一边飞快地往大厅外掠去,脑海里飞快地翻涌着。


    她收敛气息的功法是青云亲自教的,再加上她已失了金丹,妖气更是淡,哪怕是真正的出窍大能到了她面前,都未必能轻易察觉出她是妖。


    而叶莲心甚至只是一个筑基后期,又是怎么看出她的身份的?


    那就是叶圣蔺?也不对。


    甜杏跑出大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下降,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本以为那个阵法只在大厅,但等跑到院子里,看见地上闪着的淡淡光芒,这才恍觉,原来这座山庄,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祭阵。


    联想起白日里的种种,这个祭阵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甜杏深吸了一口气——“李玉照!帮我!”


    她的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一路从院子穿过回廊,再穿透大门。


    片刻后,风声呼啸,一柄长枪划破长空,随着风声,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漂浮在她的面前。


    紫衣华服的少年像一阵风般掠了过来,马尾高束,看着她眼神明亮,藏不住的得意,“我是不是很快?”


    从前在浮玉山,没少在她干坏事的时候帮她递工具,他已经很熟练了。


    不远处追击的黑衣人停了下来,将他们围在一个圆圈中。


    与此同时,阴暗的夜色中,一条袭出的黑色绫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收了回去。


    叶圣蔺慢慢地走上前,“白玉京这是要撕毁协议吗?”


    “没办法。”李玉照耸了耸肩,“她唤我,我总是要来的。”


    他笑了两声,“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本是念着你为白玉京弟子,不欲下杀手。”叶圣蔺往后退了一步,“如此看来”


    他击掌两下,“杀了他们。”


    三个元婴一个金丹,四个黑衣人皆是身形一动,直直地朝几人袭来。


    槐珩:“大人请放开我吧!我能拖一人!”


    李玉照难得没多废话,拎着长枪,神色凝重地截下了其中两名元婴高手,“江甜杏,他们不敢杀我!你们跑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不解决这些人,她们哪里跑得掉?


    槐珩和量人蛇分走一个元婴,甜杏需要对付的便只剩了一名金丹黑衣人。


    她反手将残雪插进背上的包袱中,思忖片刻,抽出今日才得到的残骨剑。


    她的剑招大开大合,刺出收回的每一下都利落干净。


    残骨本就认她为主,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剑身上附着一层浓郁的灵力,正从她口中叼着的聚灵符源源不断地汇入。


    她的剑势惊人,身侧不断飞出的符箓也明显超越了她的修为,叶圣蔺看着她灵活的身影,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果然,难怪他瞧她如此眼熟,原来是有故人之姿。


    数十年前,他便恨极了那位百年难遇的天才,后来那人终于死了,可徒弟小小练气,对上金丹却能坚持这般久,他更是难掩嫉妒。


    只想折断那双翅膀,让她和那人一般坠落。


    叶圣蔺眉眼间一片阴鸷,突然暴起,一把抓起叶莲心的脖颈,径直迎向了甜杏。


    她本就战得吃力,体力不支,乍见前方突然出现的叶莲心,刺出的剑没有强行转换方向,反而是顺其自然地往前。


    “啪——”


    千钧一发之际,槐珩的枝干飞了过来,连带着整只妖都挡在叶莲心的面前。


    甜杏急急地调转剑势,因为收势太猛,胸腔内一阵翻涌,气血上涌,忍了又忍才将溢到喉间的鲜血咽回去。


    “槐珩!”


    “槐珩!”


    一道声音气愤不解,一道婉转痛惜。


    甜杏举起剑,“你干什么!”


    李玉照虽不比普通的金丹,但今夜打了一夜,对上两名元婴,坚持到现在也是有些体力不支,节节败退到甜杏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江甜杏”


    他话中未尽之意,甜杏意会到了。


    两人背靠着背,她往他手里塞了几张符箓。


    就算是妖丹回到了体内,但槐珩的情况依旧很糟糕。


    他站在挟持着叶莲心的叶圣蔺和甜杏中间,神色痛苦,“大人,叶小姐于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叶圣蔺冷哼一声,将长剑横于她的脖颈上,“今夜,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槐桁,你不用管我,”叶莲心不住地摇头,泪眼婆娑,“李道友虽为金丹,却能与两位元婴纠缠。我只恨我苦筑基已久,没有一战之力,也逃不掉。”


    “你走吧,槐桁,不必管我,不必……”


    挣扎之下,叶莲心的脖颈被叶圣蔺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血痕。


    她垂下头,眸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芒,“若我是金丹便好了……”


    筑基与金丹看似只隔着一层境界,但却犹如隔着天堑,有些天资普通的修真者,穷尽一生,也无法顺利结出金丹。


    所以如李玉照这般年纪轻轻便是金丹的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佼佼者。


    但叶莲心离金丹期,也只差临门一脚。


    方才停下来的黑衣人皆不约而同地袭向了叶莲心,甜杏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槐桁!”


    只可惜她喊得还是晚了。


    槐桁五指成爪,硬生生地将才刚回到体内不久的妖丹挖了出来。


    碧绿而圆润的妖丹,带着血连着肉,散发出比寻常黯淡的光芒。


    下一秒,槐桁和叶莲心脚下皆出现了两个复杂的纹路,颜色血红,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槐桁笑了笑,“大人,愿祝你们一臂之力。快逃吧。”


    甜杏对阵法一知半解,李玉照却是行家。


    他当即脸色大变,“他要献祭,将妖丹给她,助她结丹!”


    他话音才落,便见方才还朝叶莲心冲过来,一副不杀死她不罢休架势的黑衣人皆停了下来。


    藏剑山庄的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再看叶莲心被折断的手臂,竟然完好无瑕。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为了哄骗槐树妖们心甘情愿献祭的局,只不过到头来,只骗到了槐桁罢了。


    想通其中关窍,甜杏握紧剑,不管不顾地刺向叶圣蔺,“停下!我叫你停下!”


    “小友啊,小友啊,除非还有妖心甘情愿以身入阵,不然……”叶圣蔺扭过头,欣赏地看着叶莲心丹田处的光芒,“停不下了。”


    甜杏却像没听到似的,紧紧盯着阵法,掌心凝起灵力,眼中神色不断变幻。


    她闭了闭眼,咬破舌尖精血,任由火苗舔舐上她识海中的魂体,就要往阵里冲。


    见状,叶圣蔺哼笑一声,“你比你师父要莽撞许多。”


    甜杏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你瞧你师父,当年再厉害又如何?他的两个徒弟,一个死无全尸,一个不过尔尔,如过街老鼠。”


    “而我女莲心,如今年纪轻轻就——”


    他对上甜杏充满戾气的眼,未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顿觉失言。


    “多谢提醒,”她停下识海中的自燃,咬牙切齿,“我险些糊涂了。”


    若是没有和师兄重遇,她可能真的会舍了这一条命,以身入阵。


    “难道这阵其实是冲我来的?”


    甜杏难得敏锐了一次,没有错过叶圣蔺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悔,“你刚才说的话,也只是为了激我以身入阵吧?”


    不然又何必大费周章引她前来捣乱?如果叶圣蔺不想的话,槐音根本逃不到她面前来求救吧?


    思及此,好像一切都已明了。


    但甜杏有一点不明白——她的身份很隐蔽,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玉照这才明白刚刚险些发生的事是什么,脸色当即变了,“江甜杏,你疯了?!”


    “我没有。”甜杏飞快地往身上贴了几张聚灵符,拎着残骨剑,径直冲向叶圣蔺,“帮我!”


    她曾郑重地答应过槐音要将槐桁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叶圣蔺,若是阵法不停,我便拿你的命祭天祭阵祭槐桁!”


    一股被戏耍的恼怒感油然而生,甜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她执剑,和叶圣蔺打得有来有往。


    “所有的一切。”她目光沉沉,“我势必会让你说出来。”


    见状,李玉照也拎着长枪,替她分担了其中两名元婴。


    但剩下一个元婴一个金丹,量人蛇对付起来便十分吃力,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李玉照皱眉,“邬妄呢?他不是跟在你后面来了呢?快叫他来帮忙!江甜杏!”


    然而甜杏紧紧地抿着唇,没说话。


    李玉照又叫了一声,“江甜杏!光靠我们打不过!”


    她像是受不了了,恶狠狠地扭头,“你自己喊!”


    李玉照拿她没办法,“邬妄!你在哪儿?快来帮忙!邬妄!邬兄!邬道——”


    喊到最后一声的时候,李玉照一个后仰躲过长剑,却被口水呛住了,不住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突然,一条黑色绫缎循着夜色席卷而来,击在他的后背上,带着他避过了身后偷袭的冷剑。


    久不见人的青年一身黑袍,踩着月光,悠悠现身。


    第30章 为什么呢对不起。


    李玉照来不及骂他,“去帮量人蛇!”


    邬妄冷哼一声,“不必你说。”


    他扬手,将握在手心的残枝和拎着的人扔给他,“阵眼。”


    李玉照手忙脚乱地接过,眼神亮了亮,“等我!我有办法!”


    邬妄没回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正在酣战的甜杏一眼,手腕一抖,握着长剑飞向了量人蛇。


    他一加入战场,量人蛇顿时轻松了许多,它拖着疲惫的身体,盘在邬妄的肩上。


    “殿下。”量人蛇说,“你明明一直在,为什么不出来?”


    “又没人叫我。”邬妄面无表情,“我来做什么?”


    “李玉照不是喊了殿下吗?”


    “那我不是来了么?”


    量人蛇不说话了,只余剑身碰撞的声音。


    槐桁身处祭阵中,闭着双眼,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叶莲心的脸色却更加红润,丹田处的金丹开始成型。


    时间要来不及了。


    邬妄手中的剑被砍断了,他扔了换了一把,出招更加狠厉。


    在他以牺牲防御为代价,刺中对面那个元婴的心口时,“噗呲”——


    两柄长剑分别从他的前后刺穿了他的腹部和右肩。


    “殿下!”量人蛇惊叫一声,扑上去捂住他肩上的血洞。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刺入腹部的剑,身形一晃,忍着疼反手一掌击在后面那个黑衣人心口。


    粘稠的血从伤口处涌出,邬妄看着量人蛇惊惶的脸,哑声道,“别怕,我没事。不许声张。”


    “轰”的一声,两个黑衣人从空中坠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邬妄背对着众人,飞快地在伤口处点了几个穴位,又念诀将破洞的衣袍补上。


    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被他擦去了。


    他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黑袍,哪怕血迹凝固在上面,从外表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这才转过身,重新唤出一柄长剑,再次加入战场。


    他这次选择帮的是甜杏,招招直逼叶圣蔺。


    他早就说过,今夜定要叶圣蔺好看。


    邬妄神情冰冷,脸上的妖纹隐在面具下,连带着他本该平静无波的情绪,也不动声色地扭曲、狰狞、膨胀。


    甜杏见他来了,毫不犹豫地扭头击向另一个金丹黑衣人。


    少了其他人的掣肘,甜杏对上这个金丹,并不算太吃力,加上符箓的帮助,竟隐隐占了上风。


    打了数个来回,她一脚狠狠踹在金丹的胸口,压着他急速坠地,最后一剑又狠又准,正刺在他的丹田,一路划到心口。


    一点儿*也没有留手,也没有丝毫犹豫。


    她没管邬妄,扭头去看李玉照的状况。


    李玉照对上三个元婴尚有一战之力,对上两个元婴就更加顺手,还能伤他们一下,但也腾不出手。


    甜杏足尖点地,握着长剑,寻着几人出招的间隙钻进了战场。


    “李玉照,”她喘着气,神情仍是镇定的,“我替你拖着,你解阵。但我拖不了多久。”


    李玉照:“我明白。”


    他并拢食指与中指,指头冒出浓郁的灵力附着在长枪上,紧接着他将手中长枪一扔,头也不回地朝阵中奔去。


    “悬荆留给你了!”


    最开始认出这是祭阵的时候,李玉照其实没太当一回事,但当他切切实实地落在阵中时,就算邬妄已经帮他找到了阵眼,也觉得棘手。


    布阵的人水平在他之上,且,这个阵法,并非是白玉京的手笔,反而很像是……


    李玉照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了甜杏一眼,又看了眼邬妄。


    邬妄右肩有伤,便换了左手执剑,招招皆是杀招,追着叶圣蔺,杀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不难看出他打败叶圣蔺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最缺的恰恰也是时间。


    叶莲心丹田处的光芒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金丹的轮廓逐渐清晰,成型了大半。


    李玉照手中动作快得只见残影,额间布满了冷汗。


    甜杏撤了防守,进攻得更狠。


    她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若是以身入阵,还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少。


    但没等她思考明白,槐桁的妖身便开始寸寸龟裂。


    “槐桁!”


    不管了!


    甜杏咬咬牙,反手抽出背上的残骨,咬破舌尖精血,于半空中书写着符文。


    一阵金光笼罩,击退了她身前的两个元婴。


    趁着这一间隙,她猛地朝阵中心冲去。


    “大人!”


    “江甜杏!你疯了?!”


    恍惚间,她听见一个稚嫩却熟悉的声音。


    李玉照咬着牙,不管不顾地往阵眼输入灵力,手臂不住地发抖。


    冰凉的绫缎席卷而来,捆住她的手腕,死死地要把她往回拉。


    她却不肯,拼了命地挣扎,眼见手将要触到阵眼的时候,更加冰凉的气息笼罩而来,她落入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怀抱。


    甜杏感觉自己向来灵敏的嗅觉快要失灵。


    身后的人不容置喙地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于千钧一发之际,抱紧她往后撤去。


    与此同时,一道绿影逆着他们,如一尾游鱼,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阵眼。


    叶圣蔺哈哈大笑,“终究还是来了!不是你也会是其他妖!来了,来了!”


    然而下一瞬,祭阵中心猛地爆发一股力量,将周围的人都弹了出去。


    槐桁妖身的龟裂和叶莲心的结丹都停了下来。


    叶圣蔺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可能……杏树妖没入阵,但只有一只妖入阵的话,不可能会这样的。”


    他猛地扭头看向甜杏那个方向。


    在时间停滞的那一瞬,甜杏看清了那张带泪的脸。


    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叮嘱她乖乖待着不许出来,许诺她会将槐桁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可现在,那只满身是伤,依赖地仰头看她的小树妖,以身入阵,生死不明。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这些,这一切都像十九年前那样,因为她是那样弱小,那样软弱,那样愚蠢。


    甜杏感到浑身发冷,身体不住战战,她一肘击向身后人的腹部,拼尽全力挣脱了那个怀抱,抽出残骨,径直冲向了叶圣蔺。


    “停下!”


    “我叫你停下!”


    甜杏双目赤红,灵力在经脉处乱窜,刺出的每一剑,虽无章法,但却蕴含着极强的灵力。


    符箓被她不要钱般或扔出或贴在身上,很快就将叶圣蔺逼到了角落。


    她一剑刺入他的丹田,拎起他的衣领,用着最原始的打架手段,拳拳到肉。


    她的袖子扬起又落下,隐约间,露出一条盘旋向上的橙黄纹路。


    “江甜杏!阵解了!”


    李玉照撕心裂肺的大喊拉回了她些许神智。


    甜杏呆呆地住手,呆呆地回头。


    视线里先是满头大汗的李玉照,然后是不远处脚下踩着两个元婴的邬妄,他身着一身黑袍,衬得脸色越发白。


    最后是阵中完全现出了妖身的槐桁兄妹。


    她飞奔到槐音身边,“槐音……”


    “大人,对不起。”槐音很愧疚地看着她,“我没有听你的话。”


    甜杏摸了摸她的枝干,“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呀。”槐音神色轻松,安慰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多亏了大人,我和哥哥现在才没有直接死掉。”


    甜杏的神色更加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槐桁失了妖丹,妖身几近透明,“若不是……我被蒙骗,大人也不会卷入其中。”


    “其实这样也很好,族人都已不在,世上除了槐音,无我在意的了。”


    “如今我们一同赴死,倒也很好。”


    甜杏慢慢地攥紧了拳头,她站起身,身体晃了晃,举起长剑,突然对准了一旁沉默的叶莲心。


    祭阵被强行终止,她的状况同样好不到哪去。


    “如果……”甜杏神色冰冷,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叶莲心的丹田,剜了一圈,“她把妖丹还你呢?”


    碧绿色的妖丹被她硬生生地挖出,叶莲心疼得尖叫一声,几欲昏死过去。


    然而下一瞬,一道灵力倏地袭来,正击在那枚妖丹上。


    事情发生得出乎意料,纵使甜杏反应再快,也没有挡下这一击。


    叶圣蔺得逞大笑,“我不如愿,你们也别想好过!”


    他话音才落,邬妄的绫缎便已至跟前,缠住他的脖颈,将他扔在了甜杏的面前。


    剑指脖颈,闪着冰冷的寒芒,映衬着甜杏黑漆漆的眸,“叶圣蔺,我想你的金丹也能用。”


    闻言,叶圣蔺咧嘴一笑,移开捂住腹部的手,露出上面的血洞,里面空空如也。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打不过你一个小辈?”他冷哼,“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们如愿。”


    身上分明穿着棉衣,灵力正在沸腾的血液中游走,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但甜杏却感觉到无比的冷。


    原本橙色的纹路逐渐从她的手臂蜿蜒上她的颈侧,颜色变得血红,映衬着她占据了大半瞳孔的漆黑瞳仁,看着诡异又妖艳。


    她看着槐桁和槐音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不断流失的生命,一股浓重的无力感袭来,有些无法控制蓬勃的情绪。


    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他们就真的要死了。


    然而在她再次咬破舌尖精血的瞬间,邬妄似有所感,闪身到她身侧,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松开牙齿。


    “为什么?”身后是邬妄冰冷的胸膛,她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为什么要拉住我?”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平心而论,甜杏哭起来很丑,但邬妄沉默着看着她的脸,竟没觉得嫌弃,反而是胸腔间升起一阵闷闷的感觉。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一阵气血翻涌,身上的伤口都在发出抗议。


    他背过身,咽下涌到喉间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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