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沈宁和裴母一个煎五花肉,一个炸锅包肉。
沈宁把锅包肉复炸一遍,控油,然后调糖醋汁儿,再起锅把锅包肉过一遍料汁,然后撒上切得细细的葱丝姜丝。
裴母也煎好五花肉,一半放在盘子里蘸椒盐料吃,一半用来包煎饼果子。
沈宁让宝儿去喊姐姐们回来吃肉肉。
屋里屋外都是又香又甜的气息,不用宝儿叫小鹤年他们就回来了。
沈宁让阿年他们上炕吃。
她又拿剪刀剪了一些锅包肉和五花肉,再拌上腌白菜、萝卜,然后让裴母煎一个大煎饼,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堆放在大木盘里。
她去草棚里给孩子们下课,让他们也来吃几口。
小孩子们在这里学识字,沈宁发现有俩孩子会捡榆木花子往嘴里塞,就拿煎饼和卤素鸡给孩子们吃。
家里做素鸡呢,每日总会有些次品,她都卤起来,干活儿的和孩子们谁饿了就吃两串。
小孩子们不肯主动吃,都说吃饱饭的,沈宁就给他们发。
这么一发,她发现有俩小孩子吃得狼吞虎咽,显然饿得很。
按理说,现在村里人家没那么穷,不至于给孩子饿成这样。
豆渣总能吃饱吧?
她问问二蛋那俩孩子是谁家的,才知道怎么回事。
二蛋跟这些孩子非常熟,谁是谁家的都清楚。
那俩孩子一个叫锁头,爹娘都是亲的,也没听他说吃不饱,就是饿得快。
沈宁就怀疑锁头肚子里有虫,特意跟锁头娘说一声,让她去镇上医馆抓包药给孩子打打。
果然,吃了药锁头饭量就正常了。
锁头娘感激得不行,逢人就说豆腐娘子厉害,还懂医术啥的,又让别家饭量大却面黄肌瘦的孩子赶紧吃药打虫。
最近村里孩子大部分都吃药了。
另外一个孩子叫蒜苗,他堂哥就是蒜头,顶馋的那个孩子,不过蒜头大点要在家推磨,捞不着脱产学习。
蒜苗家并不困难,但是他娘喜欢占小便宜,觉得不占便宜就是吃亏。
她属于那种从你家门前走,不拿点东西也得薅把草或者捡块土坷垃才甘心,否则就是吃亏了。
她听说豆腐娘子让村里人免费跟阿年学识字,就让不能干活儿的七岁蒜苗过来。
她也尊重豆腐娘子,但是豆腐娘子往常对她来说像一个符号,一旦和她发生具体联系,就算庙里的泥胎菩萨她都要抠点金粉走,何况一个豆腐娘子?
送豆腐啥的她占不到便宜,可难受呢。
她就问蒜苗:“豆腐娘子给不给你们吃东西啊?”
蒜苗还小,不会撒谎,就说给吃煎饼和素鸡。
她越发觉得占了大便宜,很爽,每天都给孩子少吃几口,让他到豆腐娘子家蹭吃的。
当然满村也没两个这样的家长,绝大部分家长都感激豆腐娘子让阿年教孩子们识字,自家不给束脩,哪里还好意思吃人家的东西?
为了不让孩子嘴馋,她们特意给孩子吃饱饱的,临走口袋里塞上煎饼和豆腐干啥的,馋了啃两口。
沈宁知道以后也没找蒜苗他娘说什么,就每天都给蒜苗吃的。
她很认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以前自家没脱贫,她不会轻易给外人吃食,现在自家逐渐宽裕,她才不吝啬那点煎饼和素鸡呢。
当然,她现在是有功利心的。
她要培养他们成为自家的铁杆儿助力,让这些孩子以后追随阿年和珍珠。
人对自己的童年偶像是有滤镜的,感情比后来喜欢的分量也更重。
她要的就是这份更重的感情。
蒜苗娘可能想不到,她只是占个便宜而已,怎么好好的孩子后来更亲豆腐娘子和阿年,对自己这个亲娘反而恁冷淡呢?
她压根儿不知道她每天跟孩子叨咕“别吃饱,去豆腐娘子家再吃”这些话对孩子的影响力。
她想让孩子养成和她一样占便宜的习惯,殊不知,在一群觉得占便宜可耻的孩子堆里,蒜苗并没有如她所愿。
他反而羞耻,不好意思。
等孩子能独立思考以后,会为此懊恼,明明家里不饿肚子,亲娘为了省两口吃的每天让他饿着肚子去阿年家蹭吃的。
幸亏豆腐娘子和阿年是好人,不但不嫌弃他,还想法子让他吃饱又不让别的孩子笑话他。
当他发现豆腐娘子对自己比亲娘还好时,可想而知他的感情天平会怎么倾斜。
每次他吃完,豆腐娘子会温柔地问他:“吃饱没啊?你小孩子消化快,吃饱也能再吃两口的。以后饿了就过来,这里一直都有煎饼和素鸡吃的。”
那温柔的话语一直温暖到他心坎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就发誓,自己一辈子都忠于阿年先生。
普通人很少遇到那种爹娘为了孩子拼命的极端情况,他们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积累的只有更深的不满。
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哪里让他感受到爱,他的爱就会流向哪里。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此时,眼下,孩子们闻着隔壁传来的肉香已经无心上课。
即便他们努力控制自己,努力回想娘的威胁,让他们不许丢人,还努力回想二丫说的信豆腐娘子有肉吃,不许说给大人听,不许去豆腐娘子家要吃的,否则就不灵了。
可馋虫它不受控制啊。
他们悄悄啃完自己口袋里塞的豆腐干和煎饼,还是忍不住,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眼神发直,口水直流,年纪小的直接开始嗦拉手指头了。
呜呜呜,好香,好馋!
豆腐娘子,我们要吃肉肉!
二蛋虽然跟着小鹤年吃了不少好东西,可又没吃腻歪,闻到自然也忍不住。
不过即便再馋,他们也坐在草棚子里没有去西屋要。
他们只专心祈祷:豆腐娘子,让我娘也做肉肉吃吧。
就在这时候,豆腐娘子温柔甜美的声音响起来,“孩子们,下课啦,过来吃点肉吧。”
嗷嗷嗷嗷!
豆腐娘子万岁!
信豆腐娘子有肉吃,二丫蒜头不骗人!
小少爷和阿鹏跟阿年几个坐在裴母那屋的炕上,用专门的炕桌吃饭。
咬一大口煎饼果子,鸡蛋香香软软的,嘎吱,咬到了酥香脆甜的薄脆。
然后是煎五花肉,香浓Q弹,一咬还爆汁呢。
再就一口腌白菜,爽脆酸甜,哇,好好吃啊。
还有这个锅包肉,小少爷以前没吃过,咬一口,炸得酥酥的外皮又甜又酥,里面的肉软嫩多汁,嗯,好吃!
饭菜好吃,吃饭的氛围也温馨融洽。
裴奶奶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是真慈祥,看他的眼神和看自家孩子一样,让他感觉到满满的怜惜。
珍珠和宝儿嗷呜嗷呜大口吃,阿年一边吃一边给他推荐这个好吃,师兄你尝尝这个,师兄你就着腐乳更香。
小少爷眉眼带笑,神态无比放松。
再有堂屋那群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小声讨论好香好香,果然信豆腐娘子有肉吃我信一辈子之类的话,他就觉得这顿饭更香了。
他吃得心满意足,啊,原来吃饭是这么幸福的事儿呀。
阿鹏毫不客气地干掉四个大煎饼果子。
珍珠和阿年是知道阿鹏饭量的,倒是没怎么惊讶,宝儿却惊得捧着自己的煎饼都忘记吃了。
阿鹏看他跟被定住一样,拿食指悄悄点点他眉心,笑道:“锅包肉还吃不吃?”
宝儿回神,立刻往自己碗里夹,他怕阿鹏说你不吃我就包圆儿了。
锅包肉好好吃啊,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啊呜,好好吃啊。
他以前没吃过!
吃饱喝足,他们去院子里遛弯儿,然后一起去上课。
小少爷去旁听阿年给孩子们上课。
他们学的是拼音和算术。
为了增加小少爷对拼音的信心,阿年把那本标注拼音的三字经拿出来,随便点孩子上来拼。
这些孩子如今都不识字,但是他们把拼音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拿到拼音,他们就能拼,一开始磕磕绊绊有点慢,渐渐地就熟悉起来。
“r-en-人,zh-i-之,ch-u-初,性本善……”,如此他们慢慢地读得越来越顺溜。
小少爷即便已经接触拼音,自己也研究过,但是他毕竟早就识字,所以对拼音的效果没那么直观。
现在看到大字不识几个的孩童竟然能流利地读三字经,他真的惊呆了!
太、神、奇!
真的太神奇!
如果让普通人学会拼音,只要给他们带拼音的书籍,他们完全可以诵读。
只要他们肯用功,完全可以自学。
若是如此,那普天之下,全都识字……小少爷吓一跳。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且叛逆的想法。
因为谢炽他们整天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一个普通庄户人如果能读书科举,那他就会脱离普通百姓的身份,成为一名士人,就不是普通黎民。
可如果天下人都识字,不可能天下人都做官,那将是什么样的天下?
小少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身体微微发抖。
如果都识字,那他识字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便八岁识字很多也不算神童。
看这些孩子,有的也就五六岁呢,不也跟着读得很流利么?
这说明神童是可以教的。
即便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普天之下也有不少了。
如此想着,小少爷便越发谦虚。
先生说得对,他之所以聪明,是因为家境好,从小吃得好,又见了世面,多看了书,所以显得聪明。
同样,自己也是如此,自己的聪明是随了爷爷,是因为跟着家里见了世面,看了很多书,并非天生如此。
阿年不聪明么?
若是阿年在自己的位置上,怕是比自己更聪明,读更多书呢。
这些孩子不聪明么?
若是他们也生在富贵人家,谁又说他们不聪明了?
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先生总说一个人如果能在学问、思想上启发世人,便可成圣。
这珠算、这拼音,皆可成圣吧?
他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也是一个孩子,思想还没受禁锢,不会像大人那样受身份阶级限制,觉得只有名满天下的大儒才值得敬重。
在他看来,研究这珠算的豆腐娘子一家,值得天下人敬重。
因为他们会造福天下,造福这个国家。
有了珠算,从六部到地方衙门,到各大商户、粮仓等,人人皆受益。
有了拼音,普通人可学识字,识字是开启智慧的开端,开启了智慧他们就会懂礼仪知羞耻,整个国家就会进入一种文明有礼的状态。
小少爷越脑补越兴奋,很想立刻就给先生写信。
他觉得只有先生懂他这种想法,也只有先生支持他,可以跟他讨论,其他人只会斥责他不务正业!
晚上他要和阿年一起给先生写信!
因为学了一白天,所以等光线变暗,看不大清的时候小鹤年就给孩子们放学,让他们回家自学。
“如果家里人愿意,你们可以一边复习一边教他们。”
孩子们排队立正,给小鹤年鞠躬,“阿年小先生,辛苦啦。”
小鹤年笑起来,“明天见。”
明儿他也不去书肆。
小少爷:“阿年,你很有先生的样子。”
小鹤年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师兄比自己学问好嘛。
小少爷已经拉住他去商讨给萧先生写信的事儿了。
小鹤年听闻他要把茅厕都写在信里,表情惊恐起来,“师兄?”
不必,大可不必!
小少爷:“先生跟国子监熟,经常去讲课,让他把国子监的茅厕改改,方便以后咱俩去读书。”
小鹤年眼睛瞪得更大了。
国子监?
师兄?
不是,我连正经学堂还没去过一天呢!
就国子监了?
小少爷却不管,拉着他就往屋里走,“还有肉签子、锅包肉、煎饼果子,都要告诉先生,让他教给厨娘,这样先生也就有口福啦。”
之前红烧素鸡什么的他都告诉先生了,不知道京城能不能买到素鸡,希望成家镖局往京城走的时候会带一些给先生。
小珍珠和阿鹏练拳热气腾腾的回来。
小珍珠现在除了跑步、站桩、扎马步、打坐,还跟着阿鹏学一套简单的拳法。
非常简单,只有几个动作,无非就是出拳、踢腿,但是又有很多变化。
阿鹏要求她先练力量,让拳头又沉又重,达到一定力量以后再追求速度,让拳头又快又狠,最后一个境界就是拳头看似轻飘飘,却是快准狠,收放自如、举重若轻。
这就是一辈子的功夫了,欲速则不达,慢慢练,而且常练常新。
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练,在一天天的练习中自己发掘招式,拳头从不同的角度打出去,从不同的角度收回来,不管直拳、冲拳还是左勾拳右勾拳的,都是出拳。
你只要把拳头练好了,什么招式都是信手拈来。
这是阿鹏教给小珍珠的。
小珍珠是个好徒弟,毫不质疑地接受这样的教学方式,就是一个练,一点都不打折扣。
阿鹏告诉小珍珠,以后你会认识很多人,会有很多人想当你的师父,告诉你他有什么什么独门武功。
那些说自己飞天遁地的,无敌剑术刀法的,都是骗人的。
招式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打的。
你只要练好了自己的拳脚、眼睛、耳朵和感觉,不管敌人从哪里出招,你都能瞬间破解。
只要你找到对方的弱点,你够快、够狠,敌人再花哨的招数也不够看。
所谓一力降十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便是这个道理。
阿鹏说如果性命攸关,不要管任何招式,也不要管别人出什么招式,你只需要尽快杀掉对方,这比什么都强。
哪怕你没有招式,哪怕你参加不了什么比武大赛,那你也是赢家。
小珍珠还小,一下子听不懂,但是她会牢牢记住阿鹏的话。
晚上小鹤年和小少爷一起给萧先生写信。
阿鹏则回镇上取他和小少爷的被褥。
阿年家还没脱贫啊,家里都没待客的被褥,不是,是自家盖的也不够。
没看珍珠还和娘一个被窝么。
阿鹏临走前小少爷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儿。
以阿鹏对小少爷的了解,这是叮嘱他别拿平时的被褥。
他们平时盖的是蚕丝被,这边儿谢家给准备的还是丝绸的。
以前他没觉得如何,就是被子么,现在看着阿年家朴素的被褥,他觉得要是阿鹏把七奶奶给他准备的奢华被褥拿过来会很奇怪。
阿鹏自己骑马回镇上速度是很快的,不多久就回来了,驮着两个铺盖卷。
小少爷看到以后松口气,还好是棉布的普通被褥,不打眼。
阿鹏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怎么会那么没眼力见儿呢?
为了招待小少爷和阿鹏,裴母晚上搬到沈宁炕上,小鹤年和宝儿则回去。
男人一炕,女人一炕。
毕竟大户人家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嘛。
信写到一半儿,宝儿困得里倒歪斜的,时候不早了他们也收拾睡觉。
小鹤年就邀请师兄一起去茅厕。
沈宁在西间听着就笑,虽然俩孩子早慧聪明,可孩子就是孩子,小学生么,结伴儿上厕所。
为了招待阿恒,小珍珠很大方地把给娘摘的野花放到东间窗台了,这样阿恒明早一醒来就能看到美丽的野花。
睡着热乎乎的暖炕,小少爷的心就被填得满满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生出来的那点遗憾就被补满了。
京城,萧宅。
萧先生前儿偶感风寒,怕给宫里过了病气,便告假在家休息。
他既不出门也不待客,而是关门闭户亲自指点庖厨做红烧素鸡、油焖素鸡、素烧鹅以及油炸豆腐再塞肉。
他的习惯使然,庖厨一直用俩,多是三十大几的夫妻。
这个年纪懂事,又不爱惹事,会踏踏实实钻研厨艺。
一边指挥庖厨,他一边看看来信。
信是成家镖局来的。
他把心爱的阿恒留在乡下,自然不会全然不管,小谢庄谢家就是场面上的照顾人,实际是成阳镖局。
但是为了避嫌,成家和阿恒又没多少接触,只是从旁保护。
成家来信比阿恒快,阿恒的信走正常途径,镖局的信会加急。
他让成家帮忙关注裴二郎一家,如果有麻烦就帮一把,但是不必告知。
镖局定期给他写信,他对裴二郎和豆腐娘子的事儿自然了如指掌,也知道不少趣事儿。
既然让阿恒跟这家人接触,他自然不会不加调查。
信里说裴二郎夫妻俩挺谨慎周到的,即便做着豆腐坊的生意也没得罪什么人。
柳家大爷只是打听素鸡方子,收买不到也没出下三滥手段,县城各大酒楼和饭馆甚至茶楼戏楼青楼的都跟豆腐村做生意,因为进货价公道,所以大家合作愉快。
成家没帮上什么忙,倒是通过酒楼饭馆的拉拉杂杂下了不少单子,还学了几个新菜式。
新学的菜方还在路上,之前的素鸡素烧鹅什么的就到了。
顺便也给萧先生送了一篓子素鸡。
得亏天凉,北方都冷了,素鸡一路坐车坐船骑马的,到了萧先生手里也没变质。
闻着香喷喷的红烧素鸡,萧先生看看信纸,上面还说豆腐娘子有比别家更好吃的腐乳、腌白菜,只是还没拿到货,听说还有一种神奇的变蛋、麻酱鸡蛋。
因为各酒楼饭馆也还没见过,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变蛋和麻酱鸡蛋什么样儿。
萧先生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来了。
这些年大江南北的他什么没吃过?却没听过变蛋。
不会是腌咸鸭蛋臭掉了吧?
有人专门爱吃臭掉的咸鸭蛋,也叫变蛋,不过想必豆腐娘子不会如此。
“先生,红烧素鸡和素烧鹅好了,油炸豆腐慢一些。”
毕竟还要塞肉嘛。
萧先生也不讲究,就在厨房空地落座,面前是做熟食的面桌,摆着几盘新菜。
为了品尝素鸡的味道,他特意让庖厨做了两种,一种不加配菜,一种加上木耳香菇等。
他夹起一块红烧素鸡,因为事先炸过,外酥里嫩,再下锅红烧,又香浓又软嫩丝滑,吃到嘴里都是说不出的享受。
他慢慢咀嚼,享受唇齿间的美味,微微颔首,“确实是美味的素食。”
等炸豆腐塞肉做好以后,萧先生就让两名庖厨一起享用。
夫妻俩却不敢,忙告罪。
即便先生说他在乡下田间地头都吃得饭,可这是京城,如今先生是国子监的先生,是帝师,他们哪里敢和先生平起平坐啊。
萧先生微微叹息,罢了,让他们在旁边自用。
就在此时,门子疾步来到灶房前,小声禀告:“先生,贵人到访。”
萧先生神情一凛,其他人来访,门子会直接说某某大人老爷,贵人只有一位。
他当即起身正衣冠,快步迎出去。
皇帝已经带着四名随从进了二门。
见着萧先生快步迎出来,在对方即将跪地见礼的时候皇帝抬抬手,温声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身体可好些了?”
萧先生自是一番谢恩,感谢皇帝遣人送来的药丸补品,又表示自己基本康复,明儿便可出门。
皇帝微微颔首,“先生万望保重。”
萧先生谢恩,请贵人入会客室。
行至厨房位置,皇帝吸了吸鼻子,尽管贵为九五之尊,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但是御膳不代表他的口味。
光禄寺尚膳监离乾清宫有些距离,甭管什么菜都要装在食盒里捧过来,夏天不新鲜,冬天不热乎。
这个季节为了让他吃上热乎的,尚膳监又开始做各种锅子、炖菜。
那一大碗一大碗的炖菜,炖久了看着就没食欲。
他也只是看看。
在宫里他日常没有食欲,想想好了,你吃什么都有人盯着,但凡多吃口少吃口,就有人不断询问,要不要请太医,要不要请脉。
烦死了。
看什么都饱了。
他转首,微微示意,“先生做甚美食?”
萧先生:“民间寻常饭菜,贵人浅尝也可。”
他看向皇帝身边儿的大太监,“有劳张公公。”
张公公自元丰帝少年起便近身伺候,是皇帝最信任的身边人,衣食皆由他检查。
皇帝心情不好想任性一下的时候也由他做恶人,所以内阁几位大臣都不喜他,背地里骂他老阉货。
萧先生却对他很正常,既不巴结谄媚,也不鄙夷轻视。
张公公留下俩人保护皇帝,自己带着另外一个带刀侍卫去厨房端菜。
俩厨子早跪地匍匐,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看来人。
张公公笑道:“咋家来取饭菜,二位不必惶恐。”
他自取了托盘,把几盘菜肴放上,亲自端去正堂,自己先在一边试菜,然后上桌给皇帝布菜。
皇帝已经和萧先生聊了一会儿,表示三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也不聊政事儿,只闲话家常儿、见闻等。
皇帝很欣赏萧先生。
如果说之前是受谢相爷举荐为了解决朝廷日渐失衡的一些局面,不得不把萧先生请来朝堂,而跟萧先生聊过几次之后,他便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若是幼年、童年、少年时相见,定会成为挚友,如今萧先生肯定也是国之重臣。
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却只能委屈先生领个闲职,实在是浪费人才。
这可是他三封御笔亲书请来的先生,本想让先生在六部轮值,谁知先生竟然不愿夺人权势,反而宁愿在国子监领个闲职,平时给学生们上上课。
皇帝再三授职,先生都坚辞不受,最后他便封先生为国子监司业,同时为太子授课。
先生又委婉推辞,言太子有极好的启蒙先生,无需更改。
皇帝也清楚,不管内阁还是六部,都不是那么容易变动的。
最后就请他做自己的拾遗,采取古称以示尊重,实际就是私人秘书,当然萧先生可比秘书高级,皇帝要请他讲课。
一开始三天一次,后来两天,再后来皇帝每天都想跟萧先生聊聊。
不必讲课,而是随便聊聊,聊聊天下、百姓、各地风土人情,能让他明智见心、见天下、见百姓。
若是以往他想设置这么一个职务,大臣们就够扯皮的,但是如今萧先生没抢六部主官的位置,没抢太子授业恩师的位置,间接地给了他们大人情,自然也没人反对他进宫给皇帝讲学。
皇帝感觉先生是个好老师,能在不经意间为人解惑,却又擅长讲故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往往让他听得欲罢不能。
之前那个《镖师千里走单骑,为民女伸张正义追杀五凶》的故事已经收尾。
今儿说的是成阳县一户贫寒农家,靠自己的辛勤和智慧一点点改变家徒四壁的处境,不但自己过好日子,还带着全村吃饱饭的故事。
男的叫裴二郎,女的姓沈,人称豆腐娘子、福气娘子。
第92章 皇帝的难题 县衙来人
故事就从裴二郎去大哥岳家修房子摔破头讲起,一直讲到豆腐娘子开了豆腐坊,跟里正合作生意,裴二郎自己盖了房子,现在正四处为人盘火炕赚大钱。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贵为天子,表面说富有四海,可实际除了宫里,不,即便宫里,他也不是全然了解。
更何况朝廷、京城、地方?
他连国土到底多大都不知道,虽然有舆图,舆图却只是一张纸,并不能给他直观的感受。
萧先生讲的东西却有血有肉,让他知道在他的治下有这样一户有名有姓的人家,他们勤劳、勇敢、善良、正直,他们把原本穷苦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让人听得心生向往。
皇帝年幼时受过诸多苦楚,身体不是很好,后来虽然多加调养,可总归身子有亏,时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又不服输,被立为太子之后勤奋读书,继位后更是十分勤政。
这样的经历让他尤其爱听这样的故事。
这给他一种自己和国家也如此蒸蒸日上的感觉。
让他生出一种感觉,他吃的那些苦,读的那些书,批改的那些奏章,上的那些朝会,都不是空谈,是具体有效的。
也给他一种安慰,他这个皇帝做得还行,不是朝臣昧着良心歌功颂德。
萧先生一边讲故事,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天子。
天子正当青年,却总有不足之相,这是娘胎里带的,加之幼年吃苦过多导致的。
没人能劝一个壮年皇帝保重龙体,不要殚精竭虑。
身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没法避免,除非他不想做个英明的好皇帝。
而他不像先皇那般昏庸,这是百姓之福。
萧先生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自懂金钱权势以后就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他而今要做的事情,一个户部、吏部没用,甚至整个六部、内阁也没用。
他必须借重九五至尊的权势。
可天子身处紫禁城,宫墙深深,他能接触的人有限,能看到的真相就更有限。
他看见的、知道的,都是别人想让他看见、知道的。
在萧先生看来当今天子是个合格的仁君、明君,他勤政,不像先帝那般数月不朝,他施行仁政,从不打朝臣廷杖,更约束特务机关从不监控百官,不因为多疑制造冤假错案。
他的仁慈,让文武百官爱戴他,同时也妄图掌控他。
萧先生作为旧派贵族子弟,不但熟悉历史,也熟悉一些君臣套路。
他跳出自己的家族以后,不以一家族兴衰为目标,就能更好的研究皇权和朝堂。
皇权和朝堂是此消彼长的。
皇权想世世代代传递下去,想天下百官、百姓永远臣服、忠诚,供养皇族。
而朝堂是谁的朝堂?
说穿了,并不是皇帝的,而是天下读书人的朝堂。
他们用科举交织成一张朝堂的网,兜住上面的皇帝,网住下面的芸芸百姓。
他们自然想要更多,想让皇帝让渡更多的权力给他们。
而他们之间又有自己的野心,都想不断升迁,从地方到六部,从司官到主官,从六部到内阁,从末位到首辅。
从为皇帝服务到左右皇帝。
这期间他要发展庞大的关系网,培养接班人,门生故旧遍天下。
只要没有限制,他的野心就会让他想要当皇帝之上的皇帝。
而皇权是一定要压制他们的,除了正面打压,还会扶持其他党派互相争斗攻讦,所谓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如此一代代帝王和朝臣斗智斗勇,一朝朝臣子尔虞我诈,党派林立。
最后都无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无一可免。
除非大家都退一步,都往一处使劲儿,如此你好我好,团结奋进。
谁都知道,但是谁都不肯让步。
因为眼前的利益是真实的,我让一步,万一对方反而进一步呢?
再者这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个人都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奋斗,怎么可能拧成一股绳,一起团结奋进?
除非眼前有座金山,取之不竭,又或者外族入侵,国将不国,在灭亡之前大家才会收起私心暂时团结。
想清楚这些,萧先生就不想踏足这权力漩涡。
因为一旦他踏入其中,结果就是被其他势力缠上,每日消耗大量精力与人缠斗,根本没有余力做什么事情。
所以他宁愿置身事外,做个旁观者,去国子监给他们讲讲课,给皇帝讲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五花八门,从不针对谁,也从不映射、说教,更不会明确给皇帝任何观点,别人也无从窥探他的内心,自然也不会防着他。
他讲个豆腐娘子的故事,你可以听八卦,可以听美食,可以听小人物奋斗,也可以发掘背后深层次的寓意。
皇帝怎么想都行,他从不干预纠正。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对方是皇帝。
吃着豆腐娘子做出来的素鸡,听着豆腐村的故事,皇帝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遥远的百姓有了模糊的认知。
他微微颔首,点评道:“这个素鸡虽非肉却有肉的口感和味道,用高汤红烧了甚至比肉更加美味。”
萧先生:“陛下若是喜欢,可让成阳县进贡。”
皇帝却又摇摇头,“那倒不必。”
他知道,每一样贡品,都必然劳民伤财。
唐玄宗好荔枝,千里迢迢自岭南运至长安,这中间耗费的民脂民膏不敢想象。
若他从小锦衣玉食,不会多想,可他幼年被太监宫女藏在偏僻的宫殿里,很是过过一段苦日子。
后来做了太子,虽然接受着皇家高于一切,皇帝就该受万民供奉的教育,可幼年深刻的经历还是会让他时不时反思。
现在他知道豆腐娘子家买鸡蛋夏秋季节两文三个,后来一文一个,隆冬和初春三文两个,贵时候甚至两文一个。
他吃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他不知道光禄寺采购的鸡蛋多少钱一个,但是他知道皇宫账目。
皇帝饮食所费,一月差不多万两银子!
他比先皇少一些,却也高达九千两。
从前他觉得自己节俭朴素,不似先帝奢靡,毕竟父皇一个月要一万二三千两银子呢。
现在他郁闷的是即便一个月御膳花费九千两,他也没吃到什么舒心的饭菜。
这素鸡倒是不错,谁知道进了宫又是什么样儿?
六七文一斤,怕不是得变成六七两一斤?
罢了,各地贡品已经够多,不必再折腾。
每样吃了两口,皇帝夸赞其美味,虽说不要进贡,却又想着给皇后和太子也尝尝。
萧先生会意,亲自把剩余的素鸡等食材捧出来交给张公公。
皇帝随口道:“豆腐娘子兰心蕙质,做得这等美食佳肴,先生帮朕转赠福字银饼五对。”
萧先生说老百姓称呼她为福气娘子,还给她家房子集福,他听得很是动容。
即便他贵为天子,有几个真心为他祈福的?
当年不满父皇的大臣们为他祈福,可当他长大自立,有了自己的政治主张以后,他们怕是又要为太子祈福了。
萧先生并不意外,虽然君心难测,做臣子的不可妄测圣意,可有几个大臣不揣测圣心的?
满朝文武、满宫奴仆,个个都在揣测圣心。
萧先生自然不例外,他觉得皇帝……内心是矛盾的,而且有些孤独。
越是高处越不胜寒。
他没有朋友,他的世界只有君臣。
“臣替沈氏谢恩领赏。听酒楼饭馆老板们说那豆腐娘子厨艺了得,很会琢磨新菜式,这素鸡、素烧鹅、豆腐塞肉便出自她的奇思妙想。若臣不曾得陛下赏识,便会打发家里厨子常去豆腐娘子家学新菜式。”
皇帝洒然一笑,“倒是朕耽误先生品味美食了。”
萧先生:“虽然远隔千山万水,臣与陛下还是能品味到豆腐娘子的新菜式的。”
旁边的张公公揣测圣心,给皇帝当嘴替,小声进谏,“万岁爷,要不老奴派几个机灵的小子去跟豆腐娘子学学厨艺?”
萧先生笑道:“张公公好主意,再派俩懂厨艺的嬷嬷,以后回宫也方便为娘娘差遣。”
帝后感情好,群臣皆知。
他若建议派人去学厨艺,为皇帝开小御膳房做准备,皇帝未必答应,提皇后娘娘就容易些。
毕竟单开小御膳房就要另外开支,会牵扯户部、礼部、光禄寺等,到时候扯不完的皮,皇帝为了避免麻烦,估计宁愿继续没食欲地吃光禄寺和尚膳监提供的御膳。
可皇帝食欲不振,健康便不佳,若是英年早逝可是天下之大不幸。
萧先生观皇帝有不足之症,不是长寿之相,可……太子资质着实一般,且性情有些顽劣差皇帝甚远。
相比之下,萧先生希望皇帝长寿一些。
当然,派人去尚膳监学可能有点问题,但是悄悄出宫去京城大酒楼学也可以,但是萧先生却点了豆腐娘子。
他有私心,既然看中裴鹤年堪为阿恒助力,自然要拉拔豆腐娘子一家。
同时也为皇帝张一耳目,让皇帝自己的人去了解豆腐村,了解民间,证明他所言非虚,并非投其所好,故意编造。
皇帝虽然有内卫,但是牵扯了利益,总归没有心无杂念的小太监老实。
皇帝意动。
他的确吃够光禄寺筹划尚膳监做的御膳,很想开小灶,只是懒得跟大臣们扯皮。
他想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中间设小御膳房,走流程估计得扯皮三年。
像萧先生说的悄悄派人出去学厨艺,老古板们一开始不知道,知道也管不着。
等他们学成回宫,就说是太子专为皇后准备的。
孝字为先,他们也不好拦着太子孝敬皇后吧?
之后他就以朕和皇后体恤万民,奉行节俭为上,让后宫膳房准备日常膳食,让光禄寺和尚膳监只负责祭祀、大宴。
如此光禄寺和尚膳监的厨役便可以缩减,争取把现在的七千人缩减为三千。
而他的御膳花费,一个月顶多两千就够。
这么一想,皇帝都有些期待了。
他微微颔首,唇角带笑,“准。”
出宫时间不短了,皇帝虽然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起身回宫。
他不像父皇那样动不动打朝臣们的廷杖,朝臣们就胆肥得很,喜欢跟他……耍赖撒娇。
他幼年受苦,后来靠朝臣们扶持坐稳太子之位,又靠群臣们扶持顺利即位,与阁老们是有感情的,对他们也多有纵容。
可他们一边扶持他一边又妄图掌控他,也让他越来越不舒服。
他和几位重臣的关系可以说是爱恨交织的,不会撕破脸,时不时又要较较劲。
还有几个臣子仗着他仁慈就喜欢谏言,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进谏。
他甚至怀疑他们妄图挑动他的怒火,让他打他们廷杖,然后他们就……爽了?
能青史留名是怎么的?
就好比今儿他带着侍卫和张公公出宫来萧先生家,他们若是知道就得膝行至乾清宫,涕泪横流,劝谏皇帝陛下保重龙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云云。
总之,你是皇帝,你要出宫就得大张旗鼓,前呼后拥,绝对不许轻车简从。
万一有危险呢?
您让老臣们还怎么活啊,不如现在就撞死在这里吧。
你能让他们为这点事儿撞死?
还不得好言安抚,感谢他们把你这个皇帝安危时刻放在心上吗?
你要真不管,有几个老头子是真撞,一把年纪了,估计觉得活够本儿了,要是死谏成功那可留名千古。
朕才不会让他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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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坐在装饰低调的马车里,微微合眸,张公公跪坐一边儿给他轻轻捏腿。
皇帝捏了捏眉心,颇有些忧虑道:“知县去了竟然凑不齐干活儿的人手,还得自己花钱从外地招募师爷?朕听来匪夷所思。”
刚才萧先生给他讲豆腐娘子和裴二郎跟着七岁的小儿子识字,说夫妻俩十分勤奋,没有灯油,常常拢着火堆学到半夜。
他们学会以后还教村里孩子识字,大家进步很快。
讲到这里又拐出去说民间识字的人极少,某些偏远地区满村找不出个识字的,即便里正都不识字。
甚至一些偏远县城,知县去了凑不齐干活儿的人手,什么县丞、主簿都是没的,勉强有个负责治安、缉捕盗贼的典史也识不得几个字。
皇帝当时听得大为震撼。
再从故事里提取一下关键词,那些地区识字的人全集中在几个大家族,他们岂不是可以长期把持一县?
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大户。
知县不过是个摆设而已,皇命更是天上的云。
总有那么一些县的主官出缺,常年没有知县到任。
山高路远,做官的不爱去,去了也是被拿捏的下场,根本无所作为。
因为整个县衙从上到下都是地方豪强的势力,知县就是个摆设。
实际不只是偏远地区,甚至中原腹地都有此类情况。
一些大族一边供本家子弟科举入仕,一边把持本县胥吏差役的职务。
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为朝廷命官,具体做事情的却是当地胥吏。
往往这些胥吏勾结弄权,再和当地家族的主簿、典史沆瀣一气,便能轻易架空知县,掌握一县命脉。
知县为了反击,往往会带幕僚和师爷们上任,与当地势力斗智斗勇。
不少知县上折子反应此类情况,而当地胥吏也会托人上折子指责知县失职等等。
他曾经无数次和众臣讨论这个问题,内阁也拟定了不少措施,然后效果都不好。
久而久之,他有一种这些新兴的庶族、寒门终于变成了老派士族的感觉。
他也跟萧先生聊过这个话题,萧先生思考片刻给出一个徐徐图之的办法——朝廷需要新的寒门学子来充盈人才库,尤其是地方县衙、府衙的胥吏队伍。
这些人要家境普通,无力科举入仕,也就不会变成新的大家族。
但是他们在朝廷的支持下,可以进入胥吏队伍,对抗那些当地家族的影响。
可是让普通人读书识字多难啊。
太/祖当初雄才大略,曾经在地方广立社学,意图为朝廷培养人才跟那些豪强大户对抗,可实际不过三五年社学就沦为地方大户的敛财工具,根本培养不出一个真正的庄户读书人。
太、祖都做不到的事儿,他要如何?
可百姓又不可能自己学会识字,非得有人教,那就要银子。
说到银子。
户部整天哭穷,说难死了,国库永远不够。
工部整天哭穷,说没钱没人工程做不完,皇宫的一角还塌在那里没钱修缮呢。
做个好皇帝真难呀,需要日日重复这些琐碎的、好似永远找不到解决办法的难题。
哎,他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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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光线从草帘子、袼褙缝隙里透进来,小少爷就醒了。
他眯了眯眼,看向那光亮处,高的芦苇花,直立的是香蒲穗,还有不知名的红果果,水草以及黄的红的白的野菊花。
半明半昧的光线给它们镶上了明暗不一的光边儿,像一副绝美的画作。
真好啊,温馨又迷人。
他笑起来。
小鹤年醒了,歪头看他,笑着道:“师兄,早安!”
早安晚安是沈宁说,他们学会的。
宝儿小少爷也学会了。
小少爷回之一笑:“阿年,早安!”
小鹤年一跃而起,“快,一会儿那些学生就来上早读课了。”
上完早读课继续给先生写信。
吃过晌饭,蒜头跑来邀请阿年他们去家里摘柿子。
他家有一棵很多年的柿子树,每年都硕果累累,最先熟的都被喜鹊麻雀给啄了,他们只能吃下面的。
之前摘过一批,过几天要入冬了,得把最后这些摘了。
蒜头这是自以为的回礼来着。
因为昨天堂弟蒜苗过来上课,下午豆腐娘子给他们吃肉了!
香煎五花肉和锅包肉,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面裹着肉,不叫面包肉要叫锅包肉,但是真他娘的香。
就算冷了也香!
豆腐娘子可能觉得蒜苗可怜,就多给他两块肉,他没舍得都吃掉,拿回来跟他分享了。
哎呀,给蒜头香的啊,感觉一切都值了。
昨晚上都悄悄给豆腐娘子磕了三个响头呢。
今儿他娘终于发话可以把柿子都摘了,他就赶紧来还人情——请阿年和尊贵的客人去摘柿子吃!
孩子们去摘柿子,沈宁和裴母在家里忙活。
正忙着,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两人穿着官差制服,腰间挎刀,骑着高头大马,一副煊煊赫赫的架势。
可给大伯娘、四婶儿等干活儿的妇女们吓得不轻,毕竟大家都有共识,官差上门没好事。
只有交不上税粮,粮差才会拎着鞭子上门抽打,甚至会锁人。
早就是发生了命案,可能有官差上门拿人。
这平白无故的,官差来干啥?
裴父和裴大伯等人听见动静也赶紧出来。
二郎不在家,他们这些老头子得顶上呢。
大脚板和高大山送完货回来,见状也赶紧回村码人儿。
里正爷不在家,要是官差来使坏,他们就得抱团儿!
冯三和刁五是县衙陆典史的手下,平日里领着筹集军饷、军用物资的差事,油水喝得足足的。
若不是借住陆家,他们一个差役哪里有快马骑?
这都是四海驻军那边拨过来给他们用的。
前两日陆典史去陈记酱菜铺买了几坛子腌白菜、腐乳,觉得好吃,就让把这两样加入军需物资里。
四海驻军和别地卫所驻军不同,卫所有自己的军屯田,士兵们也种地,四海驻军却是脱产的,主要任务是严守海岸,以防倭寇海盗登陆。
周边三府要负责四海驻军的物资,从粮食到肉菜、被服、衣物、武器等全部包括。
而负责筹备军需的几家大户,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跟着他们办差的差役,自然也是大户吃肉他们喝汤。
若是别家,他们会直接上门让送多少多少货,至于货款,那得压两年,最后给一半就是不错的。
但是这家不同,陆典史特意交代他们,要以礼相待,只谈生意不谈其他。
那就是不能克扣货款?
不过陆家管着那么多军训物资,都是交给手下人筹措,陆典史自己可没精力检查每一笔账目。
所以俩人也不是那么上心。
老油子就是这样的,阴奉阳违习惯了,而且套路玩得熟,即便皇帝都能被太监耍弄蒙蔽,更何况普通官吏。
狐假虎威他们最会了。
先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往门前一站,断喝一声,就够对方吓破胆的。
甭管有罪没罪,主家都会奉上至少半吊钱讨好他们,换他们一个好态度。
他们抱着这个心态,所以一路快马加鞭,压根儿就没收敛。
结果到了跟前直接傻眼——这特么的什么破烂地方?什么穷泥腿子?
一个土坯院子,三间草屋子,这边儿连个院子都没,摆着一溜溜的缸和坛子,还有那三间破草屋,都裂缝了,不怕塌了吗?
另外,这一片片的破草棚子、地窝子是怎么回事?
挂着破草帘子,压着黄泥茅草,实在是太寒酸了!
不像话!
陆典史,你了解他们吗?你就要跟他们进货?
真是有史以来最寒酸作坊了。
冯三和刁五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得,这种穷酸泥腿子,估计也没几个钱,你指望他们上道儿奉上半吊压惊钱?
做梦更快一点。
果然,很快他们就看到一群穿着破衣服烂草鞋的村民拿着铁锨棍子的过来了。
那些破草棚子、地窝子里也出来几个老头子。
这些老头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瘸腿的、没脚的?
这他娘的能榨出什么油水儿?
不是,他们打了个激灵。
是不是陆典史对他们有怀疑,想处分他们,所以丢给他们这么一个破差事?
别说榨油水,保不齐他们还得出点血。
沈宁领着裴母裴父和大伯娘裴大伯几个迎出来,笑着行礼,先自我介绍是豆腐坊的当家人,又问:“两位官爷,可有贵干啊?”
哟,这小娘子长得倒是不寒酸,顶漂亮,有气质,让这寒酸的破草棚子都亮堂贵气起来。
俩人心里疑惑,也不托大了,翻身下马,手叉腰,腆着肚子,略扬着下巴,把来意说明。
沈宁惊讶道:“官爷要进货?腌白菜和腐乳我们刚发走,新做的要等上半个月二十天的再吃,官爷可还要?”
冯三:“无妨,你做好就发,路上要走几日,到了那边放几日,差不多也就好吃了。”
他看沈宁不只是生得俊俏,更重要的是气度出众,一个乡下娘子竟然如此进退有度,见到官差笑语晏晏,半点不见畏惧,真是平生少见。
想到陆典史的叮嘱,他们先前的气焰就收了收。
即便是横行乡里的恶霸,那也是有眼力见的,知道谁能欺负谁不能惹。
这娘们儿摆明是有靠山的,否则咋可能这么镇定?
其他人甭管有罪没罪,早吓得跪地磕头求饶了。
沈宁请他们进屋叙话,“如今县城各大酒楼饭馆都吃我们的素鸡和腐乳腌白菜,两位官爷许是吃过了?”
冯三:“吃过,红烧素鸡确实好吃,腌白菜也不赖。”
那腐乳更是一绝,就是太咸只能当小菜。
沈宁:“两位官爷赶路急,肯定辛苦,先歇歇,我和婆婆做俩小菜给两位垫垫肚子。”
高里正他们送货得走一天,这两位这个点儿就到了,说明人家骑快马,当然路上肯定没停,也辛苦。
两人看她该懂的都懂,也没委屈他们,倒是满意。
沈宁又让裴父和裴大伯、三叔四叔过去陪客。
其他人继续编席去。
她还夸了大脚板和高大山,又感谢村里过来帮衬的众人,笑道:“官爷是来进货的,要买咱们的腐乳腌白菜什么的。”
村里人一听很是高兴,纷纷就着沈宁的话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有人来进货,他们就能继续做老豆腐赚钱啊。
好事儿!
大家又高高兴兴回去干活儿了。
阿年和小少爷几个听见动静一起跑回来。
听说来了官差,小少爷抻了抻衣摆,把爬树掖出来的褶皱扥平,又把袍角的泥掸了掸。
然后他示意阿年和自己一起进去。
阿年原本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来了官差,自己过去是不是不合适?
有爷爷和大爷爷陪客就好了吧?
见师兄如此,他也有样学样,跟着进去了。
见他们进来,裴大伯就领着三叔四叔赶紧告辞。
艾玛,不是瞎说,他们三个坐在下首如同坐在鏊子上一样,屁股都觉火辣辣的。
他们哪里配跟官差一起吃饭?
哪里配和官差坐一起?
吓死了呀!
但是为了裴父、为了二郎、为了豆腐娘子,他们硬撑啊。
好了好了,小少爷和阿年来了,他们赶紧撤!
裴父看他们走,他也想走,却被小少爷拦住了。
小少爷一手端在腹前,一手放在腰后,脚步舒缓地走进屋里。
进屋以后,他也没出声,先是往炕上扫了一眼,炕上两人背光,他眯了眯眼也懒得看清对方的模样。
冯三和刁五已经脱了鞋,大喇喇地在上首坐了。
两人看着炕前的小少爷和阿年,虽然不认识,但是这通身的气派……他们不敢小觑。
两人坐不住了,也仿佛屁股坐在鏊子上,不安地动了动。
小少爷这才自报家门,只说姓谢,名恒,并没有说京城谢家。
可他带着一口京腔儿呢,冯三和刁五是人精,在场面儿上混的,哪可能不知道?
名动天下的萧先生,被皇帝和谢相爷请去的那个萧先生,领着谢相爷的嫡亲孙子下来历练,就在他们成阳县定居呢。
陆典史啊陆典史,你咋不明说呢,你这不是坑我们吗?
虽然谢恒只是个奶娃娃,可他背后的人厉害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谢相爷打发下来体察民情,回头上报呢?
听说这位谢相爷雷厉风行的,很喜欢整顿吏治。
当初他在吏部当尚书的时候可把六部、地方胥吏们使唤得不轻。
人家谢小公子在地上,要和他见礼,他们总不能站在炕上或者就大喇喇坐在炕上吧?
别看人孩子小,可人家是读书人,还有个名动天下的大儒先生呢。
再说,这孩子听说在县学也很有名气,前阵子教谕还夸呢。
虽然他们只是胥吏差役,可消息灵通,不灵通咋在场面儿上混?
两人赶紧下地,也不穿鞋子,就踩着袜子跟小少爷见礼。
小少爷还了半礼,又认真介绍阿年给他们认识。
两人原本以为这是他的书童,没想到是师弟,那就是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又赶紧见礼。
阿年已经跟小少爷学会跟不同人的见礼方式了,也还了礼。
小少爷又介绍裴父裴母沈宁以及珍珠宝儿、阿鹏和二蛋给他们认识。
小珍珠和宝儿兜着一大堆柿子,回来的慢一些,因为阿年说有师兄和阿鹏就行,他们不用急。
两人真是麻了,豆腐娘子家人认识就算了,你和小子的随从有什么好认识的?
不过他们乖乖见了礼,丝毫不敢托大。
然后又请裴父、小少爷上座。
小少爷也不推辞,让阿鹏给他抱上炕,脱掉鞋子,以标准、优雅、高贵的姿势跪坐在炕桌前。
萧先生给他训练的优势就突出了。
冯三和刁五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什么年代了,这读书人咋来这一出?
哦,对了,萧先生是老派世家子弟。
两人可跪不住,没练过的跪坐不下去,脚踝疼屁股疼的。
他俩很上道儿地就在下手炕前的俩凳子上落座。
那是给家里晚辈准备的,他们要帮忙上菜、端盘子、倒酒斟茶什么的。
阿年就跪坐在小少爷对面位置,也算下手。
阿鹏和二蛋就分别跪坐在小少爷和阿年身后。
小少爷:“……”
二蛋为什么也跪得如此轻松?
这俩夯货,一个叫冯三一个叫刁五,小爷记住你俩了!
小少爷面带微笑,把架子拿了个五成,给冯三和刁五就镇住了,一直额头冒汗。
沈宁把高里正从霍家进的酒捧了一小坛上来,当然不给好酒,就是普通酒。
两人却也挺高兴的,半点不拿架子了,“多谢沈娘子。”
沈宁笑道:“俺们庄户人不懂礼数,也不会陪客那一套,两位官爷就自便吧。”
两人忙起身道:“沈娘子千万莫要客气,叫我们冯三刁五即可,官爷不敢当。”
沈宁笑得很是和气,让他们随意吃喝,她则和裴母继续忙去。
大家该干啥还干啥。
冯三和刁五探头看看,外面没人监视他们,甚至东边儿还传来朗朗读书声声。
他俩识字不多,也就勉强够他们订货用,反正发货什么的还有账房呢。
但是也没听过这读的是啥,没听懂。
两人原本还有点忐忑,等开吃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油焖素鸡、素烧鹅他们在县里吃过,依然觉得豆腐娘子做得好吃,和酒楼饭馆一个做法,但是吃起来有细微的不同。
好吃!
肉签子油炸的,里面还抹了鸡蛋液,吃起来真是又香又鲜。
切白肉虽然是五花肉,看着白,吃起来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沾上蒜泥或者酱汁,油汪汪一股鲜美咸香的汁液在嘴里爆开。
两人都吃得惊艳了。
这不比酒楼上百文一盘的肉差呀,甚至更好吃,有独特的味道。
就说呀,一般村妇哪里会做这些吃食?
这摆明就是大家族祖上流传下来的食方。
看来这豆腐娘子是真有背景的,否则谢家小公子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看他和豆腐娘子儿子的关系,那是极亲密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脑洞发散,瞬间想到一个极为香艳又恐怖的故事,难不成这个豆腐娘子是谢家……
若是没谢家背后支持,她咋可能做起这么大的买卖?
这么一想,他们对视一眼,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瞅瞅,那谢小公子和裴家儿子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都是浓眉,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尖下巴壳。
两人被自己了不得的发现吓到,瞬间规矩起来。
也不敢大吃大喝,吃饱赶紧离席出去跟沈宁道谢。
态度那叫一个恭敬。
沈宁只以为这俩人被小少爷背后的谢家镇住了。
她面上微笑,心里却再清楚不过,这俩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大得很。
看,他们不是不懂礼,只是分人而已。
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她根本不在意。
这个世界阶级、身份的鄙视链,是切实存在的。
不过若是她知道俩人脑子里龌龊的想法,怕不是要提棍子打爆他们的狗头!
但凡看到个有点本事的女人就意淫她背后有个干爹或者金主是吧?
贱不贱呐。
两人不知道沈宁的想法,客客气气地跟沈宁说正事儿。
【作者有话说】
阿宁:皇帝都哭穷,我这么穷也就情有可原了。
第93章 陆典史 衙门有请
他们要订五千斤腌白菜和三千斤腐乳,一次发一千多斤就行,送到县城即可,他们会随其他物资一起运走。
沈宁一听见五千吓一跳,随即听说不用一次发货又松口气。
一下子收五千斤白菜可有点困难呢。
不过冬白菜过几日也要收了,到时候把四外村的白菜都收来。
冬白菜比夏白菜好吃,冬天气温低,做工也辛苦,所以沈宁和高里正把腌白菜涨了一文。
几位老客户都同意,毕竟腌白菜卖得相当好。
他们四文一斤进货,一桌送一碟腌白菜,客人没吃够再点,一盘子在酒楼二十文,在普通饭馆也得九文。
腌白菜是四文一斤,缸和坛子得另外算钱,回头可以回收退钱。
另外一车有一百五十文的脚力费。
比之前长了五十文。
因为冬天冷,人和牲口都遭罪,得带柴火路上烧水喝,各种开销加起来自然就大。
当然如果对方自己来拉货,这笔钱就不收。
她都给对方说清楚。
冯三和刁五也同意了。
以前只有他们让人降价的,比如你给别人四文一斤,给我就得两文,够你本钱就行,还想赚钱?
很多没有靠山和背景的作坊,被他们这么搞一次就得倒闭,甚至根本交不上他们要的货,还得倒赔钱。
当然有陆典史交代,他们也不敢过分,顶多吃吃喝喝,再要点回扣,并不敢在货款上做文章。
而且高里正背靠霍家,了解军需采购的一些情况。
霍家也给四海驻军供酒,每年只需要打点陆家管事儿就行,对于下来交接的差役不必多管。
差役只是办事的,顶多欺负一下没背景的作坊,要是霍家这些大商家不满,会使银子给陆家负责人,这俩差役就得换掉。
这俩差役没多打听,听见说腌白菜、腐乳,以为是村里小生意,并没当回事。
只是咋也没想到这么寒酸的一家子竟然认识谢家,还不是小谢庄那个谢家,是最有名的谢相爷家。
这……越发怀疑陆典史不满他俩,或者是管事故意给他俩挖坑了。
说完,两人也不想多待,有压力。
沈宁沉默一瞬,有点不正规啊,“两位差役大哥,没有县衙采购文书吗?”
你们就这么嘴皮子一抹哒,我就得做那么多白菜腐乳,你们定金不给,文书呢?
政府采购这么儿戏的?
冯三忙道:“第一批先交一千斤,交货什么结款,你想要文书户房会给你写的。”
他们采购军需从来不给文书的,问就是木有。
毕竟都是交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须文书?
沈宁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她不管他们是四文进价写成十文二十文还是怎么的,也不管别的,但是她得保障自己利益。
她表示自己会亲自押运送去,到时候去县衙要文书。
两人笑了笑,“自是没问题的。”
他们晚上要去龙庙镇歇息,明儿再回县城。
走的时候他们发现两匹马正在吃豆渣,心里又满意几分。
这豆腐坊虽然穷酸,但是……办事还挺周到,虽然没给打点钱吧,但是……还行吧,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挑的。
两人一走,沈宁又去村里敲梆子,“冬白菜长成的就收了啊,两文三斤!”
之前一文两斤都是照顾自己人,现在居然两文三斤,村里人瞬间动起来。
“我家大白菜好了,可以收了!”
“我家的也好了!”
沈宁:“没好的先别收啊,等长实诚再收,一样的价钱。”
腌白菜虽然利润低,但是制作工艺简单,而且做好直接发货,客户自己预留发酵时间,那回款也快,还是可以的。
四文一斤真的不便宜,还加上运费、缸的押金呢。
这年代主要是运输麻烦,他们也就往县里发货,再远的地方就不划算。
想想好了,人家山高路远的卖茶叶、丝绸、瓷器,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润,自然运得。
他们的腌白菜,顶多一倍半到两倍的利润,一千斤赚二两多银子,长途运输不得亏死啊?
要是再贵,发货价超过五文六文,人家就不要了。
什么白菜啊,你再好吃不也是白菜吗?又不能治病壮阳延年益寿!
古代农产品就是小本生意,当地买卖,做不远。
所以她觉得腌白菜腌萝卜这种就适合各家自己腌制,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基本是零失败的。
她对腌白菜的态度纯粹是带着做做,带着卖卖,给村里种白菜的人家赚点过年钱。
两文三斤,足够他们过个高兴年的。
为了快点加工出来,沈宁还雇了两个男临时工,一天给十文,就让他们给劈老梆子、剁掉根,再劈成两半洗洗晾起来即可。
这真是廉价劳动力了,但是村里汉子乐意,毕竟外面找不到活儿,这时候别说十文,七八文都乐意干,就是没人找。
外面村不知道多羡慕豆腐村呢!
说他们靠着豆腐娘子好福气,有活儿干!赚现钱!
晚上沈宁和裴母给孩子们蒸了红枣花饽饽。
红枣是哑巴娘和张寡妇送的。
村里人从来不买水果吃,都是能要到什么树苗就栽在家里空地上。
你家栽枣树,我家柿子,他家杏子、梨子什么的。
成熟时候就可以换着吃。
枣子可以晒红枣,所以栽的人家更多些。
别人做枣馒头就是馒头捏个洞把馒头插/进去,沈宁却是做的花饽饽,将一团面擀成椭圆小饼,然后对折,将红枣放在两头,如此并排两个,上下两层,用筷子一夹,简单又好看,孩子们可爱了。
她还叫孩子们一起动手了呢,珍珠和宝儿玩得不亦乐乎,阿年没忍住也上手了,捏个小狗小猫的。
小少爷最终也没矜持住,捏了一对小兔子,插上大大的红枣眼睛,瞅着跟变异怪兽一样。
小鹤年把他的小猫小狗也夹上红枣。
小珍珠做了个刺猬,把红枣夹在刺的底下。
宝儿做了一条大龙,可惜跟蛇一样趴窝着,还长着一对奇丑无比的红枣角。
最后蒸出来,大家都笑喷了。
阿年的小猫小狗还能看出样子,小珍珠的刺猬变成一坨,宝儿的大龙更是一坨盘旋状的,小少爷的兔子没了耳朵。
红枣花饽饽却是出奇的美貌,层层叠叠像莲花。
孩子们哇地惊叹不一,“好好看啊!”
一人捧一个,看着美美的都舍不得吃。
小心翼翼地掰一块带红枣的花瓣放在嘴里,一咬,松软香甜。
“好好吃啊!”
小少爷在京城见过不少花饽饽,很多就是看的,根本不能吃,沈姨做的又好看又好吃。
阿年羡慕他有个好先生,他羡慕阿年有这样疼爱他们的爹娘。
真好。
小珍珠:“我爹没有口福,他不在家咱们又吃肉签子又吃蒜泥白肉的,现在还吃大枣饽饽,嘿嘿。”
沈宁笑道:“你们学会了,等爹回来就做给他吃。”
县城,裴长青正被靳老板请去赴宴,要品尝新菜呢。
昨儿高里正来县里,今儿给各家送货,顺便把新菜教给靳老板,又让其他人找靳老板大厨学。
晚上靳老板就说请客吃饭,把裴长青、高里正、霍三少、曹二爷以及几位老板都请了来。
现在裴长青在靳老板家盘炕,但是和其他几位老板还不认识,所以靳老板就把他隆重介绍给众人。
众人纷纷拱手见礼,“裴二郎,虽然咱素未谋面,却久仰大名啦,火炕我们也排上队了。”
裴长青笑着一一见礼,“多谢众老板们抬爱,大家生意兴隆。”
都是老客户,他们又感激豆腐娘子免费教新菜,还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场面自然是融洽至极。
寒暄一会儿,后厨开始上菜。
众老板按捺不住,纷纷提筷品尝。
“这豆腐皮干巴巴的,如此做却甚是美味!”
“豆腐娘子别具匠心呀。”
众人纷纷夸赞。
靳老板:“这不是庖厨,这是美食大匠!”
时人喜欢用“大匠”这个称呼来赞誉技艺高超的人。
当然,他们捧人的时候也喜欢夸张。
众人纷纷附和,“确实,得亏豆腐娘子不开酒楼,还帮咱们想新菜色,真是仁义娘子。”
靳老板对高里正道:“府城和诸县的酒楼都派人跟我联络,想来学新菜式,还想大批进货。府城君高升大酒楼的蔺老板说想见见豆腐娘子和高里正,有意进一步合作。”
君高升是府城最大最老牌的酒楼,实力雄厚,靠山也稳固,肯定比好运来更有底蕴和实力。
他们研究不出素鸡的做法,自然就想进一步合作了。
更何况豆腐娘子还会开发新菜式,君高升想合作也是早晚的事儿。
高里正连忙道谢,又略有担忧,怕君高升背景深,到时候恃强凌弱。
靳老板笑道:“高里正不必担心这个,蔺老板是正经人,说合作肯定就是正经合作。”
高里正点点头,“那我明儿回村,跟豆腐娘子商量商量,让她一起过来洽谈。”
现在自己不如人,肯定得过来谈,若是自家厉害对方就得主动去村里找阿宁谈了。
不过二郎肯定高兴,他正想媳妇来看他呢。
高里正朝裴长青笑了笑,果然见对方脸上有两分温柔的笑意,跟之前应酬截然不同。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府城和其他县的酒楼菜色,从凉菜聊到热菜,从吃的聊到天气。
“眼瞅要入冬了,又到了离不开暖锅子的时候了。”常老板夹了一个福袋,瞅着翠绿的蒜薹上穿着的胡萝卜花儿,啧啧,这些酒楼就是会弄景儿,虚头巴脑的。
他的饭馆直接棉线一系拉倒,便宜省事儿。
当然还是肉签子这种菜更受欢迎。
众人也纷纷说起暖锅子的吃法和配菜。
“有暖锅子,配几个冷碟也使得,再配上解腻的腌白菜,下饭的腐乳,啧啧,享受啊!”
靳老板:“就是这锅底不够味儿,我老爹一边吃素一边还要重口,想跟红烧那么有滋味儿。”
现在没有辣椒,当地暖锅多是鲜汤底料,要么高汤。
老爷子吃素又嫌弃素菜没滋味儿,高汤锅底都嫌不够味儿。
几位老板纷纷出谋划策,“你把那鸡鸭鹅的内脏从后庭掏出来,把蘑菇菜蔬塞进去,上锅蒸熟,只吃菜也算素的。”
靳老板摇头,“够鲜不够香。”
说白了老爷子就是重口,喜欢重油重盐,却又不爱吃大肉。
张老板看向高里正和裴长青,“兴许豆腐娘子有办法?”
裴长青:“倒是听她说过,要费许多香料和油脂。”
众老板立刻来了兴趣,香料油脂算什么?他们有啊。
瞬间,众人都期待豆腐娘子来县城了。
吃着美味佳肴,聊着暖锅又聊到火炕上。
众人又给裴长青一顿夸,“偌大的县城,以前咋没人给盘炕呢?害得我们白白受冻这些年。”
靳老爹听说盘火炕的裴二郎来自家酒楼吃饭,也蹬蹬上楼来跟他喝两盅。
他特别稀罕裴长青,频频跟他举杯,“裴二郎呀,来,咱爷俩儿再喝一个。”
裴长青笑道:“老爷子,小酌就好,酒大伤身,我媳妇儿不让。”
前世他和人应酬伤了胃,阿宁的确发火的,说宁愿不赚那钱。
后来出了同桌喝酒出事儿其他人一起担责的政策,大家也就收敛许多,他也趁机减少酒量。
前世可以用头孢挡酒,现在么媳妇儿更好使。
他和阿宁穿到这古代,可得好好爱惜自己,要陪她白头到老呢。
满桌人笑起来,纷纷道:“二郎好男人啊。”
这年代这样俊朗高大又能赚钱,还对媳妇儿专情的男人可不多见。
没见有些男人家境一般都要花钱典个灶上娘子么,实际干啥大家心知肚明。
像裴二郎这样的,只怕都不用花钱,只说要个灶上娘子,就有那爹娘把闺女送上门的。
前几日他在杨家盘炕,不还有丫头子上赶着么?
私下里都说杨家规矩不行,丫头不但爬自家爷们儿的床,连来家做客的亲朋都不放过,这会儿连去他家盘炕的人都不放过,啧啧,真是少家教。
有人就问裴长青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裴长青面色如常,诧异道:“哪里来的谣言?大家万不可轻信,要是让我媳妇儿误会就不好了。”
他们都把这种男女之事当乐子,并不会影响男人的声誉,可他不一样。
他十分珍惜自己的羽毛,前世今生都不能让阿宁误会一点点。
他解释道:“那丫头只是给我们送饭,地上都是泥,她脚下一滑便摔进了泥堆里。滚了一身泥,她肯定要回去收拾一番,便被人传了谣言。”
当时那丫头可能想趁着送饭的空档亲近他,但是他躲得快,她并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就滑进泥堆里。
结果被人传成爬床,也不知道杨家下人乱传还是外面人添油加醋。
总之他对杨家观感不好,所以三天多就把六盘炕给盘好了,赶紧结账走人。
至于杨管事的回扣期待,裴长青更是一文都没满足他。
把下人管成那样,你还要回扣?
做梦比较好。
他借机正儿八经地给众人澄清,“诸位若是听见有人乱传,一定帮忙澄清一二。”
张老板笑道:“裴二郎你放心吧,有你这话,我们肯定帮忙澄清的。”
说实在的,裴二郎专情他们也松口气。
若是裴二郎花花,他们还担心着急呢,豆腐娘子知道不得伤心生气啊?
万一闹起来不做生意咋整?
不过曹二爷是个促狭又鲁莽的,跟随从说什么“裴二郎要是花花也好,豆腐娘子对他寒心,直接给他踹了,咱们请她去成安县岂不是更好?哼,保不齐杨家那丫头就是杨老板安排来故意坏他们夫妻感情呢。听说杨老板想把豆腐娘子接到县城合作,她拒绝了,以杨老板那狭隘心性,指定记恨。”
曹二爷这会儿看裴长青行事做派,就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人家夫妻感情和睦得很。
他起身特意敬了裴长青一杯酒。
其他老板之前也把这事儿当香艳故事讲讲,现在跟裴长青一打照面儿了解了人家品性,各人便也正经起来。
毕竟裴长青不止生得英俊,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还有读书人才有的儒雅气质。
他不说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清冷疏离,和你说笑的时候又让你觉得如沐春风。
大家的感觉就是,这人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更像读书人。
自然想办法与他交好。
酒过三巡,气氛就更融洽。
就在此时,小伙计疾步进来,小声跟靳老板汇报:“老板,陆典史来了。”
靳老板一怔,这时候来干啥?
他忙起身迎出去。
掌柜已经陪着两人到了雅间门口。
靳老板快步上前作揖,“陆三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陆三爷就是裴长青进城时遇到的守门官,成阳县陆典史。
成阳县没有县丞,知县下面只有主簿一名、典史一名。
主簿主要辅助知县处理赋税钱粮等工作,典史却文武一把抓,既负责知县出行,还负责县内治安、缉捕、牢狱等问题,所以地位相当重要。
在当地商户眼里,典史的重要程度超过知县。
知县三年一轮,主簿和典史只要不犯错却是长期当值的。
而陆典史面白无须,相貌英俊,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在这年代也确实年轻有为。
陆裕笑声朗朗,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势,“诸位莫要客气,我路过酒楼,听人说靳老板正在招待会盘火炕的裴二郎,特意上来瞧瞧。”
裴长青几人都起身跟陆典史行礼。
掌柜的趁着老板等人和陆典史寒暄的时候迅速让人上新菜,今儿为了试菜做了不少呢。
陆裕摆手,“诶,不要客气嘛,大家都坐。”
他大步走到裴长青身边,笑着拍了拍裴长青的胳膊,顺势坐在靳老板给他腾出来的空位上,亲切道:“那日在城门口我就看你不俗。”
之后他特意打听了一下,豆腐村、豆腐娘子、裴二郎火炕、宋家以及谢小公子的信息就都清楚了。
对陆典史来说,宋家没什么,谢家才值当重视。
裴长青自然也知道其中门道,不会托大,谦恭有礼却又不谄媚不自贬,进退有度。
陆裕看得暗暗点头,怪不得萧先生看中他家小儿,这爹娘也不是俗物嘛。
喝了两杯酒之后,陆裕笑着对裴长青道:“二郎最近有空没?我们县衙也想盘几个火炕。冬天来了,兄弟们在空屋子里办公着实遭罪,点火盆又怕走水引燃文书。”
这话问的,即便没空也得说有空,即便后面还有好些家排队也得先给县衙盘。
霍三少也不好意思排在县衙前面不是?
众人害怕裴长青不懂,纷纷给他使眼色。
裴长青就顺水推舟表示先给县衙安排。
陆裕笑道:“那就说定了,明儿你直接带人来县衙。”
裴长青:“三爷,草民有个建议。”
陆裕微微挑眉,这人确实有胆色,不但不怕还有建议,他笑道:“你说。”
裴长青:“三爷人脉广,手底下肯定有合用的瓦匠,不知道能否推荐几位熟手,草民手下那几个瓦匠没见过什么世面,进城就慌,要是去县衙只怕要丢丑。”
他说得轻松随意,众人也笑起来,“确实,有些庄户人没进过城,进城门的时候都吓得要尿裤子。”
陆裕哂笑,“瞎说,我们兄弟哪有那般吓人?”
众人说笑几句。
陆裕:“我确实认识几个,明儿介绍给你。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手艺如何,二郎你自己考核考核,堪用就留下不堪用让他们回家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陆裕也没提让属下去豆腐村订货的事儿,便起身告辞,让众人自便。
众人也顺势说酒饱饭足,跟陆三爷一起回了。
等陆典史两人离去后,裴长青和高里正也告辞。
霍三少却很想和裴长青多聊会儿,他发现裴二郎谈吐不俗,而且言谈间总能说出发人深省的话,似乎对经商也有独到见解。
不过今儿时候不早,他可以改日再邀请岳父和裴二郎喝酒。
他骑马来的,却也牵着马带着小厮送高里正和裴长青回去。
高里正摆摆手,“我近便,你甭送我,送送二郎,他今晚多喝了两杯。”
一开始靳老板常老板等人特意敬他,陆裕来了又只单独跟他喝。
霍三少笑道:“岳父,那我让大曲送你。”
大曲是他的随从。
高里正:“不用,几步路的事儿。我得回去盯着你大舅兄,我让他跟着二丫学识字呢。”
应该不叫识字,而是叫学拼音?
学会拼音再读豆腐娘子给的那个员工手册。
他看了,写得相当好!
必须得背会。
霍三少笑起来,以前他就觉得岳父有意思,现在是越发有趣了。
他和裴长青顺路,一起往西走。
裴长青:“霍少爷,明儿有俩人按约定继续去你家盘炕。”
霍三少真佩服裴长青了,“裴二郎,你真有种,敢跟陆典史要人。”
其实就是委婉地拒绝陆典史的安排,但是又不生硬,还给了陆典史人情。
陆典史派人跟着裴长青盘炕,那不是跟着赚钱么?
他们给衙门干活儿也是要工钱的,就是可能有点小动作,比如五两银子说十两,另外五两给中间人回扣。
裴长青:“我看陆典史非常和气,想必是大度人。”
霍三少听他语气虽然真诚,但是从他敢跟陆典史有来有回地聊天可知并不是单纯之人。
那这句就是场面话儿了。
他只叮嘱道:“裴二郎,去了衙门一切小心行事,不多看不多话。”
陆典史如果是非常和气的人,就不能年轻轻当上典史了。
再者成阳县境内治安不错,是因为陆典史手段强硬,该狠的时候毫不手软,最初当街斩杀地痞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裴长青听懂了,跟他道谢,又道:“霍少爷,我离同福巷就一点路程,你只管骑马先行一步。”
霍三少却又不肯,非要送他到门口。
不等到宋家小院儿呢,就见童二狗和一人在路边张望。
霍三少笑道:“二郎带的人不错。”
裴长青也笑:“胆子小,手艺是很不错的。”
所以你放心,活儿会给你做到位的,也不会去你家乱看乱听的。
裴长青回家,裴云正领着俩婆子在纳鞋底呢。
她已经教会俩婆子,打算让她俩在这里继续做鞋子,她明儿搭高里正的车回家。
宋管事儿只在这里住了两晚就回去了。
临走前帮着把这边儿宅子事宜安排好,给订了砖和土坯板、石灰等盘炕的材料。
宋大爷一直忙,没过来,也可能要避嫌。
不过他打发俩婆子送来一些过日子的东西,又说要装潢的话只管去铺子找大掌柜。
铺子暂时还没装修,不过火炕盘好了。
盘炕的材料一到,裴长青就领着几个汉子早上出工前晚上收工后忙活个时辰。
四天不用就把西厢和东间西间的三盘炕给盘好了。
今儿童二狗他们几个还用剩下的青砖给后院儿砌了俩小花坛和一个菜池,秋冬的可以种点菠菜韭菜塌菜啥的,盖上麦糠稻草的可以保暖越冬。
这样过年时候也有绿色鲜菜吃。
裴云想宝儿和宋福瑞了,便决定先回去,还得找沈宁帮忙设计铺子呢。
她明知道沈宁没有开铺子的经验,可不知道为啥,就是迷之相信,因为二哥说二嫂会,她就下意识相信。
“二哥,我明儿跟高里正车回去,你用不用给二嫂捎信啊?”
裴长青倒是想给阿宁写信,又怕太肉麻被人看了去阿宁不好意思。
她给他写信可简单了,就说爹编席很成功,娘和孩子们忙啥等等,他最想看的话她是一句不写。
估计怕高里正偷看,不好意思。
不过裴云不识字,裴长青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决定赶紧给阿宁写一封信,又把这几天收的银子给阿宁带回去。
杨家给的18两,包括童家和陶家几人的工钱。
裴长青怕他们丢了或者乱花,决定一起带回去,会头让阿宁给他们发钱。
反正在这边他包吃包住,他们也不需要花钱。
等要走的时候再张罗着给家里人买礼物好了,到时候自然有别家结的钱。
汉子们乐不得呢,说实话他们忙得根本没空出去逛。
也不敢,听杨家家丁讲街面儿上有一些空手套白狼的骗子,专门骗他们这种乡下来的短工。
不少人不但钱被骗走,人都被骗去黑煤窑、石灰窑干苦工了呢。
裴长青写好信,然后将信纸折成一只千纸鹤,不懂的人会拆破的。
这是前世他为了追阿宁特意跟秘书学的,结果阿宁哈哈大笑,说裴总好土呀,但是她很喜欢,她把千纸鹤做成了永生花。
直到穿越前,那些千纸鹤还在家里放着呢。
捻着手里的千纸鹤,裴长青笑起来,阿宁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不管前世再好,他也不会留恋,因为今世他会和阿宁创造更好的生活。
裴云拿着千纸鹤,惊艳不已,“二哥,你手真巧。”
裴长青:“想学找你二嫂,回头用彩纸折一些挂在你铺子里。”
他把一袋子钱当面数给裴云。
杨家财大气粗,给的都是银子。
那位杨管事很嫌弃他不上道,在以为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好几个白眼呢。
裴长青愣是一两银子的回扣都没给他。
废话,对于他们这种一文都是钱的人家来说,一两银子可是一千文,咋可能随便给人?
又不靠他拉生意。
第二日吃过早饭,高里正过来接上裴云回村。
裴长青几人则分头行动。
童二狗领着三人去靳老板家盘炕,陶启发、陶海明、陶海亮几个则去霍家。
裴长青拎着自己的工具去了县衙。
古代有官不修衙的说法,因为县官来了三年就走,修衙不管花自己钱还是花县里的钱都不划算。
所以县衙大多破破烂烂的。
若是哪天屋顶漏雨或者墙塌了,才会从户房拨款修缮一二。
对付用呗。
裴长青瞅着成阳县县衙倒是还算齐整,看得出屋顶瓦片有更换修补的痕迹,外墙脱落的白麻灰也有修补,就是……踏入县衙大门以后他眼睛有点疼。
这地面坑坑洼洼的,地砖破了也不更换,下雨天难道不会一踩溅一身吗?
这县衙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啊,好看全给外人了,内里自己遭罪。
真看得裴长青有点强迫症要犯了,想给他们把地砖什么的都重新铺铺。
当然,不给钱他是一定会忍住的。
穷是慷慨最大的敌人。
他心里腹诽着,站在前院角落等待陆典史。
前面东边是寅宾馆、庙祠、衙役捕快院落,西边是膳馆、监狱。
没一会儿陆典史从监狱院儿出来,他刚去巡视一圈,正掸着衣袖往外走呢抬头就看到裴长青站在那里。
明明是个乡下男人,偏生挺拔俊朗,如松如竹,让陆典史忍不住多看一眼。
真没人信裴二郎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
“裴二郎,挺早啊。”陆典史主动开口。
裴长青上前见礼,询问县衙材料可准备好。
陆典史笑道:“正拉过来的路上呢,还有六个瓦匠。”
昨晚离开酒楼以后他就打发人连夜去陆家庄以及其他有利益往来的村子传话,让他们找好的瓦匠熟手送过来。
裴长青面带微笑,心里却吐槽,得亏他没把人都带过来,否则就得耽误一上午的功夫。
一上午,八个男人,一盘炕都盘好了。
陆典史却想不到这个,他们颐指气使惯了,只有别人等他们的份儿,没有他们等别人的。
他领着裴长青穿过仪门旁边的小门,去二院的六房参观一下,看看如何盘火炕。
【作者有话说】
裴长青:又承办上政府工程了不是?这一次不用招标,不用练毛笔字。
——
第94章 知县有请 县衙诸位
六房其实就是大堂院儿的东西厢房,他的典史院儿就在东厢后面。
此时六房书吏们刚去食堂吃了早饭,正陆续过来办公。
听闻陆典史找人给他们盘炕,众书吏兴奋得很,纷纷过来询问。
“先来我们吏房看看,赶紧给弄弄好,眼瞅着要立冬了呢。”
“对,黄典吏有老寒腿,这都是操劳所致,多年辛劳,实在是不易啊。”
每房有个头儿,便是典吏。
黄典吏待的时间久,经验多,熟知各房事务,甭管新来的还是老员工,那都得捧着他。
他也喜欢倚老卖老,但是也要谦虚一二,少不得你来我往推让一番。
裴长青旁观得很是无语。
看来古今体制一个做派啊,也算生态特色了。
他快速把六房浏览一遍。
六房结构差不多,一排排资料架靠在山墙和后墙处,中间是办公的空地,安置了一些桌椅。
这种房子要想和民居那样盘火炕不现实,总不能让书吏们一直坐在炕上办公吧,那样很容易静脉曲张的。
其实这种房间安装老式铸铁炉子最合适,烧煤炭取暖,可惜现在冶铁业不够发达,虽然他可以找铁匠做出铸铁炉子,但是做不了那种白铁皮的烟道。
用其他材料不安全不方便。
砌西式壁炉的话,那只有旁边热乎,其他角落依然阴冷。
用那种炭盆熏笼,多放几个也可以,不过这种到处都是纸张的环境炭盆多了容易出意外,万一不小心踢翻都是麻烦。
所以砌火炕倒是取暖的好办法。
裴长青很快就拿出方案,他跟一位书吏要了一张毛边纸和一把直角尺,然后趴在一张空桌上唰唰画起结构图来。
他打算给他们量身定做高低火炕,
一个房间两排砖头砌的卡座火炕,下面还有空心踏脚可以暖和双脚。
办公桌可以放在卡座前面。
如此书吏们依然坐着办公,双腿下垂不至于麻木。
两排卡座火炕烟道也不走屋顶,毕竟是办公房,里面如此多重要的资料,开屋顶时间久了如果不年年维修难免漏雨,淋了资料麻烦。
以他们官不修衙的惯性,保不齐这一茬屋顶修过以后好几年不动,那肯定有隐患。
他设计烟道走后窗下面。
窗户是现成的,窗户上下的砖墙是不需要承重受力的。
他只需要在窗户下面拆出一个口子,砌成烟道,再在后窗旁边砌一道烟囱超过屋檐高即可。
而他们主要白天办公,晚上不在这里睡觉,卡座火炕取暖也方便,不需要在另外房间砌火炉,直接就在火炕边上和中间开口,装上炉箅子、铸铁炉门即可。
这样既能取暖,还能烧水泡茶烤芋头什么的吃,方便省事儿。
不知不觉,裴长青感觉周围光线昏暗,“阴天了?”
抬头一看,嚯,一群脑袋扎在他跟前儿,恨不得凑到他设计图上来。
几位书吏看看设计图,看看裴长青,惊讶道:“裴二郎,你师从何人?”
裴长青:“我没先生,这是我自己瞎捉摸的。”
当然不是!
前世他这手画图本领练了几年呢,手都练出腱鞘炎来。
先生就更多了,从小学到大学,你就数吧。
这可是古今中外学问集大成者,惊艳一干书吏也不奇怪。
就连最会拿乔的黄典吏都忍不住凑过来看了又看,“裴二郎,天生的工匠呀,这手营造图没有十年功夫可画不出来。”
裴长青笑眯眯的,“黄书爷抬举草民了。”
他听靳老板等人说的,老百姓称呼县衙这些胥吏,甭管他有品没品你都叫爷就对了。
什么书爷、差爷的。
虽然他不想,却没辙儿,要入乡随俗。
所以他要往上爬,如此以后他的阿宁和孩子们就不需要对这些小人物称爷、更不用动辄给人下跪。
黄典吏却突然谦虚得很,“黄某人一介书吏而已,当不得爷,裴二郎这营造图看着别致,跟咱们往常见的不一样。”
众书吏纷纷点头,那肯定不一样,毕竟裴二郎没读过书,没正经跟先生学过嘛。
看这里面好多错别字呢,这个中間的間,他居然写成间,还有地磚,他也写成砖了。
不过很奇怪哈,他写错了他们居然也能看懂。
裴长青不想纠结设计图怎么画,跟谁学的问题,赶紧问他们的意见。
这时候陆典史大步走了进来,笑道:“听说裴二郎画了不一样的营造图,给我看看。”
众人让开通道,让陆典史上前。
裴长青也不怕看,就把繁体字和简体字混用的设计图给他看。
陆典史也笑起来,“确实不错。”
就是这字得再正经学学,还有这笔,为什么要用炭棍儿?
他吩咐道:“专门给裴二郎准备一套笔墨。”
裴长青忙拒绝了,“陆三爷,草民不会用笔,还没正经学过呢。”
毛笔画设计图,他才不自找麻烦呢。
陆典史也没强求,就招呼众人过来看看营造图,有没有想提意见的。
众书吏左看右看,再比照屋子脑补一下,别说,裴二郎设计真挺合理的,比他们想的周到。
这以后不用炭盆火炉子,也能取暖烧水热个饭菜啥的,怪方便的。
而且这个火炕虽然窄,可大家躺下打个盹儿、值个夜班儿啥的也方便。
“很好,就这样。”众书吏纷纷道,裴二郎设计的可比他们自己想的更好。
陆典史又问裴长青:“这样是不是麻烦许多,价钱还照以前么?”
他看过杨家的火炕,跟往年去北边缉拿凶犯睡过的火炕一样,一大铺,没有这么精致讲究。
裴长青笑道:“自然是麻烦许多,不过众位书爷为老百姓办事,咱总不忍心看他们冻着不是,就按以前的价位。”
这个卡座火炕,肯定多用青砖,砌的时候也更方便。
他们以坐为主,白日办公会时刻往里添煤炭,自然也不像住家那样保暖要求高,必须用土坯板。
当然黄泥层还是要的,一是为了保暖,二是为了防止过热烫人。
到时候上面给他们压上木板,边缘也包上护板,再铺上垫子,热乎舒服,看着也整洁干净。
至于木工活儿,他们工房肯定管着很多木匠,随便找俩就行。
陆裕看裴长青的眼神就越发深邃。
他们这些主簿、典史的,都要努力培养自己的人才,毕竟没人能靠自己办差,都得有同僚和属下。
裴长青是个不错的助手,若是他肯跟着自己,那以后自己绝对省心省力很多。
他打算找时间跟裴长青喝酒仔细聊聊,只要给出丰厚的报酬,再许诺一个好的前途,对方肯定会答应的。
黄典吏笑道:“三爷,知县大人和二爷那边要不要?”
总不能大人没有,他们书吏先享受上了吧?
知县大人是县太爷,县丞是二爷,不过本县没有县丞,主簿就是二爷,典史便是三爷。
陆典史笑道:“等他和曾大人从河道回来再说吧,我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其他人见三爷发话,也就不多管,若是二爷不悦,也是找三爷的事儿不会拿他们撒气的。
陆典史对工房几位书吏道:“我请了相熟的瓦匠和木匠来给裴二郎帮工,你们照看着些。”
“好嘞,三爷只管放心。”这是和众书吏息息相关的事儿,他们自然不会扯后腿。
不等晌午,几名瓦匠和两名木匠就到了,同来的还有送青砖等材料的车队。
闲着的书吏、杂役们都去帮忙搬砖头。
裴长青则指挥着吏户礼三房的书吏们先把文书等搬去其他房间,再把资料架抬出去将房间腾空。
施工有灰尘,若是不腾空回头资料架都落厚厚一层灰尘,还得擦洗,不如直接搬走省事。
很快工房一位崔书吏领着几名瓦匠木匠过来给裴长青认识,“这位是裴二郎,我们三爷请来盘炕的,你们以后听他吩咐,谁要是不听差遣耽误了活儿,可别怪咱三爷翻脸啊!”
那崔书吏跟裴二郎说话的时候温声和气,转身对几名工匠却疾言厉色,吓得他们立刻说不敢,一定会听话云云。
崔书吏这才轻哼,转身又朝裴长青笑,示意走远两步,小声道:“裴二郎,这些人你只管使唤他们,不要太和气,否则他们要偷懒耍滑蹬鼻子上脸的。”
工房下面管着不少匠户,要安排他们服役、干活儿等,所以书吏们对匠户很不客气。
裴长青笑着致谢,“您只管忙,我先去跟他们安排活儿。”
崔书吏点点头,就先忙去了。
裴长青回身进了屋,扫视了几名工匠两眼,没有刻意拉近关系,而是公事公办道:“你们目前工钱几何?”
为首那瓦匠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回工头儿,小民一日是三十文。”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匠户,每年都要服役,还要给官家干活儿。
服役没工钱,但是会管食宿。
给官家干活儿一日给三十到四十文,和乡下工钱差不多,但是他们给官家干活儿能赚下口碑,外面人愿意找他们。
接私活儿的话一天能五十到六十,好时候也能七十。
裴长青道:“一开始先四十,等干完这边的活儿若是你们无事也可以跟着我去其他地方干活儿,到时候一天五十文。”
众匠人惊呆了,这是什么神仙工头儿?
一上来就给这么高工钱?
裴长青却不需要给他们解释,更不说拉拢他们的话,他是私人建筑队,自然不会给官家的工价。
他给安排活儿,先去和泥,看看他们黄土、水、石灰的配比如何,给他们略作调整,然后两两一组,按照他的要求三个房间同时施工。
为了增加安全稳固性,他要求把火炕位置的地砖撬起来。
火炕卡座的高度是根据普通身高设计的,嫌矮可以垫垫子,嫌高就踩垫子。
这些工匠从未见过这种设计,却也不敢多问。
给官家干活儿,就是要学会低头猛干,不要插言,免得惹祸上身。
再者如果工头指挥错了,那也罚工头,不会牵连他们。
晌午是去县衙食堂吃的饭,一人三个杂粮面大馒头,一碟子咸菜,另外一碗白菜炖豆腐,里面放了猪油。
没什么油水儿,但是盐味儿足。
下午众人正忙着,一人气鼓鼓地冲进房间,大喊道:“哪个叫你们施工的?谁是裴二郎?”
裴长青示意工匠们不必惊慌,只管继续干活儿,他则朝那人迎上去,施礼,“在下裴长青,奉陆典史之命过来给六房盘火炕的。”
那人冷嗤一声,“哪里来的半吊子,敢到县衙来大放厥词!”
这会儿陆典史不在,黄书吏和另外几个书吏便一起上前,笑道:“钟典吏今儿跟着二爷去哪里办差呢,怎么半天没见着人?”
钟典吏是工房的头儿,县衙里有关修建修缮的工程都归他负责。
钟典吏转身跟黄典吏几人打招呼,眼神却还勾着裴长青,很是不屑,“陆典史做什么我们工房办不了呀?还得叫外人?”
县衙自己有工房,有工匠,手下也有瓦匠木匠石匠的,何须找外人?
这不是故意打他的脸吗?
他是钟主簿的侄子,年纪跟陆典史差不多,却没有陆典史的能屈能伸,仗着自己叔叔是主簿,平时也挺骄纵的。
他能力不出众,但是在工房却要当头儿,处处压别人一头。
那些多年老书吏都被他压着,敢怒不敢言。
这种底层书吏的矛盾知县老爷是不管的,人家三年一轮,只要别耽误了他的正事儿,至于下面争抢什么利益,他不管。
所以主簿和典史的权力就很大,是下面底层书吏、差役们真正的领头人。
而主簿和典史也是本县几大户角力争抢的职位,有时候争抢太过,几家在外做官的就不得不写信沟通一二,商量个章程出来,各家在竞争考核的基础上轮流上任。
这种大户是族里有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子弟,自然不是那种只有钱的商户。
当然本朝士农工商,农户、匠户、商户也都是可以科举的,只要有了正儿八经的进士,家族就会慢慢兴旺起来,成为新兴大户。
而那些无以为继的,也会慢慢衰落下去。
比如钟家,现在就是无以为继的局面。
后面虽然有两个年轻秀才,一个举人,但是多年再未出过一个进士,而这名举人已两试不中。
现在他们家那位在外地做知府的大人受案子牵连,已被贬黜为知县,去了穷乡僻壤处。
很自然的原本追捧钟家的人大部分都会散去,重新依附希望更大的陆家。
陆家有两位年轻的知县,还有一位中年知府,形势一片大好。
陆典史虽然没能走科举仕途,但是于缉捕盗匪方面有独特建树,将成阳县治安搞得极好,深受商户和百姓们赞誉,考核定然是优,这位置就稳了。
靠自己坐稳的,即便其他家想轮都轮不走,下一届还是他的。
这个钟典吏早就看好典史的位置,想着下一次轮他,结果现在陆典史坐稳,他家却遭了事儿,被人背后说闲话,他自然不爽。
有事没事他就要挑陆典史两句,今儿陆典史没跟他叔商量就找人来给六房盘什么狗屁火炕,他岂能不挑?
他挑,却不明目张胆地和陆典史做对,只拿下面人开刀找茬儿。
裴长青不知道他们的恩怨,但是他有脑子会猜,当即就知道这是他们内部矛盾,跟自己无关。
他也不得罪人,只不卑不亢道:“您若是有疑问请去找陆典史?草民都是奉命行事。”
钟典吏却又不肯,只挑裴长青的问题,问他师从何人,有什么本事,做过什么工程,你这个火炕怎么设计的,哪里哪里……
裴长青并不都回答,只把设计图拿出来给他看,“钟典吏,大家看过这份营造图,通过了。”
你看谁不满就去找谁发疯,可闭上嘴吧,嗡嗡地影响我们干活儿。
钟典吏又是一声冷嗤,“这什么破图,连字都写不对,这什么火炕,奇形怪状,它能用吗?这谁画的,你们谁画的?”
他扬着图纸朝对面工房喊。
黄典吏倒是不怕他,当初他也是跟钟主簿竞选主簿位的人选呢,“小钟啊,这图纸是裴二郎自己画的,人家没读过书,自学几个字。”
能画成这样简直让人惊艳好吧?
别看你是工房的典吏,你都不行!
裴长青见黄典吏帮他拉走仇恨,就不吭声了,只让瓦匠们快干活儿。
钟典吏又在一边儿挑裴长青不会和泥,黄泥和石灰配比不对等等。
裴长青全都不理,只当他暴躁狂无差别发疯。
这会儿跟随县老爷出去办差的快班衙役们回来,听说陆典史请了瓦匠来盘炕,要给兄弟们解决过冬的问题,他们纷纷跑来观看。
一进门就瞅着钟典吏腆着肚子叉着腰在那里发飙。
陆典史是他们的首领官,差役们不怕钟典吏,上前嘻嘻哈哈地就撮起他,“钟典吏,谁惹你生气了?走,去我们班房喝杯茶,说一说,兄弟们帮你出气,打爆他狗头!”
待他一走,大家都松口气。
崔书吏拿了份营造图纸跑来找裴长青,小声道:“裴二郎,你会算用料不?”
裴长青:“略知一二,不知……”
“你看这个。”崔书吏把那份营造图给他看,是一份县衙内几处庙宇的修缮图纸,需要先做个实际的修缮成本预算,包括工钱、材料、伙食等。
若是算不出来,上头就批不了,算不对出入太大也批不了,他们还得挨训,甚至扣考核成绩。
裴长青看了看,也小声道:“崔书吏,比例尺呢?”
比例尺不标注清楚,谁知道你这图代表多大啊。
崔书吏:“比例尺?”
裴长青立刻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正经读过书,很多东西自己理解着瞎叫,就是这个房子的实际大小缩放到营造图上,缩小的比例。”
崔书吏:“哦,你说的是分率。有的有的。”
他立刻写上了,他们用的分率是固定分率,尺子是营造尺。
裴长青跟他趴在一张空桌上,一边量一边心算加笔算,忍不住问道:“崔书吏,你们从前是怎么算的?”
崔书吏小声道:“根据经验,约计。”
毕竟如此多的墙、木头、地砖、桐油、瓦片的,真要每次都预算,真的很……费劲。
所以他们都是找差不多大小的来比对一下,出一个约计的数量。
若是上司不较真,差不多就……过了,若是遇到较真的,就……打回来重做。
崔书吏表示痛苦,头大,真的好难啊。
算这些数好难啊,他算筹都摆一屋子了!
他真的不擅长算学啊,他本身是负责文书的。
原本他不需要负责这项工作,最近知县大人忙河道那边的事儿,带走好几个算学好的书吏,县衙内的活儿就排到他手里。
他觉得自己也太不走运了,混了几年,今年倒是被难住了。
哎,前几天负责修屋顶的谢书吏运气就比他好,瓦片什么的好估算,上头通过了。
裴长青:“……”
我要是你上司,我也头大,绝对不会给你通过的。
他试探了几句,发现崔书吏这些低等书吏的几何算术知识很……匮乏。
不知道是没学过,还是学的不认真,靠关系进来当了书吏,用到的时候就糊弄糊弄。
反正这个崔书吏肯定是滥竽充数的。
裴长青看瓦匠们正按部就班地干活儿,没有什么问题,便对崔书吏道:“崔书吏,我也……不是很会,我也约计一下,你姑且看看?”
崔书吏点点头,满是希望,“你试试。”
他看裴长青之前自己画的营造图,分率标得很规整,而且长宽高都做了标注,还约计了青砖用量呢。
正是看到这个,他才想让裴长青给算算的。
裴长青另外拿了一张纸,用自己的炭笔把营造图简单地誊抄下来,然后分片算面积,算体积。
当然大部分也是根据他的经验,接触多了就知道用这个方法摆砖砌墙一平方需要多少青砖,用那个方法摆砖需要多少。
需要多少石灰、黄泥自然也就有数。
至于瓦片那就跟屋脊屋架的夹角度数有关,一般住房夹角是105°,但是有些庙宇会陡峭一些,硬山顶和歇山顶也不一样,不过大体都有个范围。
裴长青给圈出来标注一下,这里用到了各种形状的面积,崔书吏一概不懂。
裴长青也不写过程,只写结果,就当自己估算的。
他顺便解释道:“崔书吏,其实也不是我自己算的,有些是我在别人的书上看的,那什么书你没看过吗?我儿子之前在谢家书肆看过不少,还借出来给我看。”
在小少爷跟前,他推给其他瓦匠、裴端等人,在外人面前自然往谢家书肆推。
反正崔书吏这些人也不会求证,只会觉得谢家好厉害。
果然裴长青这样一说,崔书吏就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多谢裴二郎指点,我确实要找两本书来读读。”他也确实没认真学过营造学,顶多就是会算术而已。
营造学包含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他根本……不懂。
裴长青就想到他和阿宁聊过的话题。
封建王朝大家都奔着科举使劲,重文轻理,数学物理化学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
他们想的是等中进士以后集中精力钻研,为后续当官之用。
要么就是科举无望,不再研读四书五经,而是学一下算术文书等,然后在县衙某个书吏的工作。
这就导致县衙大部分基层工作人员能力底下,业务不够熟练,而百姓识字的又少,会算账的更不多。
而这些书吏没有正经工资,都是靠办差拿钱,什么文书费、誊抄费、印章费的,导致他们绞尽脑汁挖灰色收入。
在办差过程中有意无意就会出现诸多错误,多收税、滥收费等情况。
反正老百姓不识字,多缴也只以为是朝廷多收税。
若老百姓能识字,就能看懂县衙张贴的各种通告,会算术,也能大体知道自己交税数额等,不至于出现太大错漏。
裴长青脑子里已经在盘算多少年能培养基层人员顶替这些滥竽充数的了。
这六房书吏有几十号人呢,自己培养五六个不成问题,当然得他和阿宁有一定身份地位才行,否则也没这个入选途径。
崔书吏还在殷殷致谢呢,“裴二郎,回头我请你吃饭呀。”
裴长青笑,“崔书吏,不客气,有事儿只管开口,我会的肯定知无不言。”
回头吃饭,多半就是不可能吃饭。
真要请客你得说今晚或者明晚。
傍晚时分裴长青打算收工,陆典史带着冯三和刁五从外面回来。
“裴二郎,先别走,晚上兄弟们一起吃饭。”
裴长青却也没人家给就接着,而是笑道:“陆三爷,咱还是等工程完工再喝庆功酒吧,现在小民不敢松懈。”
陆典史哈哈笑起来,“你呀,是个谨慎人儿。”
他又给裴长青介绍冯三和刁五,“昨儿他们去你家订货了,沈娘子说她过几日会亲自押货进城来。”
说完他就看裴二郎脸上笑意渐深,不由得也笑起来,“裴二郎伉俪情深呀。”
裴长青从来不在夫妻感情上谦虚,只要人家说他夫妻感情好他就点头,“确实,毕竟相濡以沫过来的。”
他看冯三和刁五,这俩人面带骄横之气,在陆典史跟前又过于谄媚,想必去家里也会摆架子吧?
不过,既然是陆典史吩咐的,应该不会很摆,那阿宁必然没受委屈。
裴长青就放心了。
若是这二人敢让阿宁受委屈,那他肯定要记仇的。
冯三和刁五回来跟陆典史汇报,听陆典史说请了豆腐娘子的丈夫来盘火炕,他俩惊出一身冷汗。
陆典史派他俩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其实说过,但是他俩没当真,便有些埋怨陆典史没把话说透,不把他们当心腹。
若是你明白说要交好裴家和豆腐娘子,那他们不得带上礼物,笑呵呵地去跟豆腐娘子谈订货的事儿?何至于一开始摆了摆架子,还被谢家小少爷给倒压了?
他们二人想着,就对裴长青很是和气,笑得跟自己兄弟一样。
裴长青跟他们简单聊一聊,便告辞回宋家小院儿,还得问问陶童几人情况如何呢。
他们一切顺利,本身就是熟手,又跟着裴长青练了几日,自然没问题。
裴长青也很是高兴,再一想阿宁过几日要来,便更加开心。
童二狗等人都感觉裴二郎今儿特别高兴,许是去县衙遇着好事儿了?
童二狗他们今儿已经给靳老板家盘完火炕,明儿继续去霍家,再加上麦掌柜朋友的客栈。
原本客栈二楼朝阳面是上房,但是冬日天冷,二楼地板是木头的又不能盘火炕,保暖性也不够好,所以这上房就不如一楼带火炕的房间。
所以麦掌柜给他出主意,把一楼隔几个精致单间儿和双间、三间出来,专门做贵的上房。
这么一设计客栈就有十几盘炕。
不过大通铺虽然三盘炕连在一起,烟囱却只开一个,而且老板也不准备砌墙,所以裴长青只收一份钱。
就当还麦掌柜人情。
其实三间屋子的大通铺,如果只有一个烟囱,说实话炕也不会很热乎,所以他建议中间加了一个火炉。
两个灶口,炕就暖和多了。
这些活儿没什么难度,童二狗他们就干了,裴长青很放心。
第二日下午裴长青正领着瓦匠们干活儿呢,崔书吏却被人传到二堂知县大人办公的书房去。
崔书吏有些忐忑,这是怎么了?
县太爷咋突然找自己呢?
曾大人到任这一年多也没搭理过他呀,怕是都不认识他呢。
毕竟几十位书吏,各负其责,知县大人需要什么文书都是主簿、典史以及师爷来要,书吏根本没机会去知县大人跟前露脸。
今儿……不对劲啊。
他进了知县二堂书房,发现钟主簿、陆典史以及两位师爷都在,越发摸不着头脑。
自己也没干什么呀。
难不成?
不能吧?
就一份营造图,能有啥啊?
以往也不是没错过,错了就打回去呗,不至于给他拎过来臭骂一顿吧?
曾大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周正,有着读书人共通的书卷气,亦有为官数载积淀的官威。
毕竟科举取士首取相貌体态,身有残疾者、模样丑陋者不取,所以只要能中秀才、举人的都是才华出众,相貌也至少周正的。
而曾大人其实是同进士出身,大部分知县都是同进士、举人出身,毕竟本朝进士还是很难考的,三年一考,差不多录取150名进士,同进士也不足二百名。
说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陆家、钟家几位都是同进士。
不过现在同进士也难考,地位一样很高,除了录取那一刻以及碰到进士出身需要区分一下之外,其他时间是没人提的。
尤其在外做官,更无人敢轻视。
至于崔书吏更不敢了。
他两腿发颤就要跪下。
曾大人这才开口,“崔书吏,这份营造图预算是你做的?”
崔书吏心头一咯噔,怎么啦?
他战战兢兢,“回大人,是……”还是不是?
曾大人坐在桌前,身形挺拔,神情不怒而威,气势十足。
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人,不说进士同进士,便是举人,那都是文才斐然、器宇轩昂的,自不是胥吏能比的。
即便是普通庄户人,也能一眼将他们和胥吏区分开来。
气质太不一样了。
曾大人:“是么?”
崔书吏扑通跪下了,“回禀大人,小人一时忙不开,就让其他人帮忙算了算。”
钟主簿:“崔书吏,你跟大人玩我问你答游戏呐?”
崔书吏不敢了,赶紧老实交代。
这下曾大人反而疑惑了,他不过是见这份修缮预算突然规整靠谱起来,便有所纳闷,毕竟之前一塌糊涂,他直接丢回去的。
突然靠谱,那就是这书吏找人帮忙了。
曾大人对帮忙之人很感兴趣,打算提拔一下,又怕崔书吏耍奸弄滑压制此人,所以吓他一吓。
不曾想居然是……一个过来盘火炕的瓦匠?
他知道这事儿是陆典史安排的,之前听对方汇报过。
他侧首看向陆裕。
陆裕拱手,将裴长青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这下曾大人更疑惑了,屈指轻轻敲着那份预算书,“裴二郎未曾读书,自学识字和算术?”
陆典史:“确实,且字学得不全,总写错别字。”
曾大人轻弹那份预算书,“但是他营造学得不错,算术也极好。”
他是知县,虽然科举过程中重文轻理,但是中进士之后就要集中精力学九章算术等知识,为自己做知县准备。
总不能做了知县什么都不懂,被人糊弄吧?
虽然带了师爷,钱粮税赋等要靠他们帮衬,可算账还是要精通的。
毕竟是千里挑一甚至几千里挑一的进士,那学习能力可不是这些底层胥吏能比的。
在他看来能将预算精确到这个程度的人算术在县衙是顶尖儿的了。
至少不比他差。
虽然他对六房、差役以及主簿典史等人的矛盾争斗视而不见,却不代表不清楚,只是不参与而已。
一来他就让师爷对县衙众人进行摸底,谁是谁家的,外面有什么做官的族人,各有什么特长,是靠本事进来的还是靠关系浑水摸鱼的。
只是没必要整顿,他三年便走,回头人家迅速复原,根本没用。
这些地方大户把持一县的基层职务已经是常态。
他原本以为是某位被埋没的书吏,打算提拔起来培养两年,等自己离任时可以带走。
哪里知道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庄户人。
第95章 裴工头儿 负责修缮县衙
陆裕又给他释疑,“裴二郎自小聪慧,记性出众,他家小子是个神童,被萧先生选中做谢小公子的伴读。”
伴读,不是卖身的书童。
这是萧先生对此子极高的评价了。
不必大声告诉别人,只从他的安排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曾大人越发惊异,“神童?”
陆典史又把裴鹤年自学识字,并且教爹娘识字,又跟谢恒读书启蒙的事情告诉他。
曾大人心绪激动,摁住案几,“快,请裴二郎一见。”
钟主簿:“大人,庄户人胆小粗鄙,怕是会冲撞大人。”
曾大人淡笑:“不会,有此营造算术才能之人,定然胸有丘壑,稳如山岳。”
应该是个心性坚定且性情温和之人,断然不会见上官就紧张到语无伦次或者暴躁行事。
暴躁胆小之人不可能以成年之躯学这本领,必然是极有耐心且稳重之人。
陆典史亲自去请裴长青。
裴长青看陆典史过来,笑道:“陆三爷,您来得正好,咱们可以小试一下烟道。”
陆典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裴二郎,你好本领呢,曾大人请你二堂一见。”
裴长青微微蹙眉,知道是帮崔书吏做预算惹的,不过看陆典史神态,应该不是坏事。
他不着痕迹地挣开手腕,虽然陆典史习武力气大,可裴二郎本身力气就大,裴长青又每日干力气活儿,自然力道也不小。
他故作紧张道:“陆三爷,县老爷为何找草民?”
陆典史笑了笑,简单解释一下,“裴二郎,你有本领,好造化,早晚会出头。我原本想提拔你当个左右手,不曾想知县大人也慧眼识君,瞧上你了。他日若是同在县衙共事,二郎可不要与我见外。”
裴长青:“陆三爷,不会的。”
我才不要给你当左右手,你自己都不入流呢。
同样,我也不要给知县当什么属下,顶多是随从和师爷,没前途的。
他跟着陆典史去二堂见曾大人,不像崔书吏忐忑不安,也不像其他升斗小民哆哆嗦嗦,而是气度从容,不卑不亢。
陆典史都敬佩了。
这裴二郎,若不是自己查过他的籍贯经历,怕要怀疑他是流落在外的大族子弟了。
待见到裴长青的时候曾大人生出一种很笃定的感觉——这人出身不俗。
一个人不管怎么掩饰,他的阅历是藏不住的。
他没读过书,没开过眼界,即便他再拽词儿,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也遮掩不住草包的内里。
庄户人说皇帝用金锄头锄地,东宫娘娘烙大饼,他脱不开自己的见识。
而一个人读过书有过见识,他要想装得什么都不懂那也做不到。
他的眼神,他张口说话,举手投足,都带着读书人的气派。
眼前的裴二郎分明就是读过很多书,有过相当阅历的人。
他没有让裴长青行礼,而是直接让人看座。
钟主簿愕然,曾大人是不是过于抬举这泥腿子了?
难不成是给陆典史面子?
因为是陆裕引荐的,所以就高看一眼?
曾大人朝裴长青笑笑,亲切道:“裴二郎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找你随便聊聊。”
他拿出那份预算,“你是如何计算的?”
裴长青也没装傻,却打了马虎眼,只有简单的面积是计算的,大部分是根据经验预估的。
经验在这个时代是很宝贵的财富。
曾大人他们判案,甚至治理一县的民生,大部分都靠前辈的经验。
只有特殊情况才需要特殊对待。
所以裴长青说他根据经验预估,也没错,毕竟他是一个瓦匠,带人盖房子、砌墙盘火炕的,整天跟砖瓦打交道,也合理。
虽然他对裴长青的出身和来历有所怀疑,但是萧先生能相中他家,不可能不调查,这说明此人本身没问题。
或许就是天赋异禀。
原本他想两年后将此人带走的念头也压下去,想必人家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不过提拔他来县衙做事还是可以的,两年后甭管留在县衙还是回家,只看他自己的意思。
他亲切地抛出了橄榄枝,“二郎在算学方面有天赋,我这里缺个帮手,不知你可愿前来当差?”
裴长青当即起身,行礼,歉意道:“知县大人抬爱,小民本不该推辞,只是小民甚爱读书,有个暂时看起来很自不量力的计划,是以……”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你、你有算学天赋就罢了,以后做个县衙书吏也不是不行,可你竟然肖想科举仕途?
曾大人眸光幽深,陆典史惊讶不已,钟主簿就满脸鄙夷了。
真是自不量力,你也好意思说?
曾大人轻笑,却没有半点轻视,而是问道:“你现在读什么书?”
裴长青:“回大人,论语。”
阿宁花钱给他买的论语,他自然不能浪费,随时带在身边,无事的时候便背一段。
尤其晚上想媳妇儿睡不着的时候就多背两段。
虽然白天干活儿又忙又累,可他还是背了半本。
钟主簿轻嗤,你当科举那么容易?背个论语就够了?
四书五经只是基础而已,还有各种释义、策论,就凭你一个泥腿子还想科举?
你真是痴人说梦!
他一个主簿都不敢说这大话呢。
他为什么做主簿?
不就是科举无望,不得不放下远大的理想,务眼前的实际么?
陆典史却想怪不得萧先生高看这家人,不但儿子是神童,爹也不是俗人,娘也有本事。
裴二郎说要考科举,怕是有把握的,萧先生自然会加以指点,谢家的藏书也会借他翻阅。
陆典史竟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钟主簿:“大人,不如抽背一番?”
曾大人摇头,考校对方都是有目的的,或者录用或者提携。
这裴二郎摆明不为他所用,考校来作甚?
要么给裴二郎长脸,要么让人家出丑,都没必要。
他反而对师爷道:“林师爷,拿我注解的那套论语给裴二郎。”
众人都是一怔,曾大人竟然如此高看裴二郎?
这是笃定他能高中还是笃定他将来有大出息?否则何必如此交好?
要知道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注解的科举书是非常难得的,因为不只是释义,还有他们对科举以及时政的一些理解。
这就是他们的读书笔记。
这些过来人的经验、理解,是花钱都买不到的。
大多都只会给亲近的子侄,助他们科举一臂之力的,轻易不会给外人。
钟主簿一直想跟曾大人求借此类书籍,却因曾大人一向不冷不热,他不好意思开口。
没想到自己求而不得的,曾大人居然如此轻易赠给一个泥腿子?
他裴二郎配吗?
林师爷已经将曾大人说的两册论语捧过来,递给裴长青。
裴长青犹豫一瞬,先给曾大人行礼,“大人慷慨,小民感激不尽,今日将书带回去,小民会尽快誊抄,早日归还大人。”
曾大人笑道:“不急,本官也不急用。”
赠书给裴长青也是他的投资罢了,毕竟裴长青背靠萧先生和谢家,什么书看不到?什么科举经验学不来?
裴长青若是知道曾大人的心思都得惊讶,这些人想得也太远了吧?
他和萧先生两面之缘,没什么交情,和谢家更是面儿都没照过,人家凭啥帮他?
阿年和小少爷的交情是他们的,跟他又没多大关系,他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谢家借这些啊。
所以今儿曾大人赠书,也算帮了裴长青大忙。
他需要书!
尤其这种花钱买不来的书,多多益善。
他诚心诚意道谢,又道:“小民受了大人恩惠,无以为报,若是大人有用得上小民的地方,小民也断不推辞。”
曾大人哈哈笑起来,“本官确实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钟主簿面色一变刚要阻拦,却听曾大人道:“县衙最近要修缮屋舍,既然你擅长营造,便领了这差事吧。”
裴长青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陆典史和钟主簿,“大人,县衙有工房,有匠户,若有小民领差事是否不妥当?”
曾大人起身:“并无不妥,就这么说定,陆典史会派人领你四处看看,做个估价,再定个工期。”
裴长青给六房那边盘炕,曾大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他不但知道还清楚营造图的事儿。
在他看来裴二郎比工房主事儿管用。
第一,找裴二郎干活儿并不会撇开工房,还是得书吏们帮忙,另外工匠也从县属匠户出。
第二,裴二郎干活儿快且便宜,不磨洋工、不滥要钱。
既然活儿一样,他当然要快且便宜的。
找别人这事儿肯定行不通,单钟主簿和陆典史就够刁难人的,但是裴二郎不一样。
裴二郎是陆典史引荐的,他们有交情,断然不会刁难,在钟主簿刁难的时候他还会护着,这就保证裴二郎能顺利施工。
裴二郎营造、算学都过硬,比工房那群草包好用,也算给他们敲个警钟,还想整天混日子早晚滚蛋。
再者修缮县衙也要花钱,曾大人既不想自己出钱,又不想跟百姓收税,而县衙库房也没几个钱。
他要跟县城大户筹措,主要是那些有钱的商户。
他们每年能给陆家钟家孝敬,咋不得给知县孝敬?
但凡爱惜羽毛还想往上爬没有被当地大户拿捏的知县一般是不随便收孝敬的,收就是贿赂,万一哪天被人告发或者被别的案子牵扯出来,那都要吃挂落。
曾大人不冒这险。
可是修县衙没问题吧?
这是你们成阳县的门面,过两年本官离任,新官到任,你们也有脸面不是?
而这个裴二郎似乎跟县城商户们关系不错,甭管是他娘子还是他的关系,都可一用。
那些商户知道是裴二郎领了差事,给他面子也会更愿意筹措修缮银。
当然陆家和钟家也得出钱。
领着筹措军需的差事,这几家赚得盆满钵满,县衙也是他们几家长期盘踞,他们不出钱说不过去。
若是裴二郎能把这事儿办好,曾大人就真的要高看他一眼。
因为萧先生和谢家是断然不会为这事儿出面的,裴二郎得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人脉来解决遇到的问题。
裴长青也感觉这是个考验,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考验自己,可自己就是做这个的,也要靠这个赚钱,没有把订单往外推的道理。
当然,他可是要赚钱的,不可能给县衙白打工。
他隐约明白曾大人找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就是想跳过那位钟典吏,不让其从中捞钱。
这样可以节约不少修缮款了。
裴长青当即便道:“大人,小民需要几位书吏帮衬。”
曾大人眼中透出欣赏的神色,裴二郎确实有办法,先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他点头,“自然,工房众人,都要配合你。”
裴长青可不想要所有人配合,人多才乱呢,他拱手,“大人,小民初来乍到,也就认识陆典史、黄典吏、崔书吏。黄典吏虽然是吏房的,对营造却也很懂,对小民有诸多帮衬,另外崔书吏营造图画得不错,希望他能再介绍三位书吏一同参与修缮。”
他已经推断出崔书吏必然被曾大人敲打了,这会儿估计正害怕丢工作呢,自己拉拔一把也算给对方人情。
这种情况崔书吏也不敢耍什么心思,会介绍业务能力强却被钟典吏打压的人手给他,这些人会全心全意配合他,好好办差,办好了以后也有出头之日。
反正最差就是眼前被钟典吏打压的状态,配合自己还能搏一搏呢。
黄典吏就是顺水的人情,夸一嘴而已,不指望他干活儿。
但他是县衙老人儿,吃得开,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交好他于工程顺利推进有大帮助。
果然,正在角落哆哆嗦嗦的崔书吏都惊呆了。
裴二郎仁义啊!
才得曾大人赏识竟然愿意拉拔他一把。
呜呜,跪谢!
曾大人看了裴长青一瞬,不得不说,裴长青要崔书吏比被钟典吏挤兑不得不找陆典史帮忙可好太多。
这人一下子就能抓到问题关键。
是个厉害人。
“行。”曾大人爽快答应。
裴长青便告退,崔书吏也赶忙跟上。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曾大人对陆典史道:“筹措修缮款的事儿就交给陆典史和钟主簿了,你们二人分工协作。”
陆典史躬身领命,也告退了
钟主簿就郁闷了。
他有一种曾大人在这件事儿上想架空他的危机感,虽然修缮县衙只是一件小事儿,比起他负责的钱粮赋税、河道什么的不值一提。
可他是主簿啊,没有县丞他就是佐贰官,怎么的这些事儿不让他参与?
不让他参与过程,却让他出力筹措银子,还用陆典史敲打他。
回头陆典史筹措来,他这里却没进展,那岂不是被比下去?
再说他侄子是工房典吏,这是……曾大人想提拔裴二郎做工房典吏,把侄子给挤走啊。
钟主簿瞬间急了。
裴长青离开二堂,和崔书吏的关系就掉了个个儿。
之前崔书吏觉得自己是县衙书吏,裴长青就是一个泥腿子,自己看在陆典史的面上对他和颜悦色,那优越感还是很强的。
可现在裴长青捞了他一把,没让他从此失业,还暂时成了他顶头上司,甚至可能以后也是?
他对裴长青的态度就非常恭敬,甚至带着一点巴结。
“裴二郎,你放心,我保管给你介绍咱工房最好的书吏。一位谢书吏,还有一位姚书吏,一位秦书吏,他们都很能干,只是吧,平时不显……”
他话未说尽,裴长青却听懂,就是他猜测的那个意思。
他笑道:“多谢崔书吏,就这三人好了。”
崔书吏立刻飞奔去工房寻找这三人说悄悄话。
谢书吏谢炜是小谢庄人,却不是靠关系进来的,而是凭本事被上一任知县选进来的。
小谢庄在和谢相爷家联宗之前,也不多显,在成阳县不算出挑,族里都没出一个举人。
联宗以后虽然受谢家帮扶不少,可约束也多。
谢相爷爱惜羽毛,自己老家都多加约束,又怎么可能让联宗的族人在县里逞强斗狠?
所以小谢庄没能参与县衙底层胥吏的争夺。
当然,人家说的是自己超然物外,不屑于此。
现在他们有谢家帮扶的书院、学堂,还有其他生意,过得很好,自然不必插手县衙的事儿。
另外姚书吏和秦书吏一个算学不错,一个营造学还可以。
三人闻言都有些不敢置信。
姚书吏:“崔书吏,你没扒瞎?县尊大人让裴二郎领了县衙修缮的差事?”
秦书吏:“裴二郎确实有大才。”
虽然才认识两天,接触不算多,可他全程围观裴长青画营造图、预估材料用量、安排瓦匠干活儿等等。
这不是瞎猫碰死耗子的事儿,是裴二郎胸有丘壑,信手拈来,才能那么短的时间就设计出来。
姚书吏:“那位能干?”
崔书吏:“难道你们甘愿被他压一辈子?说不定裴二郎以后能留在咱工房呢。”
他若是做典吏,几人眼睛一亮,他们不嫉妒裴二郎,反而想跟着裴二郎施展拳脚。
不说别的,就裴二郎这两天给设计的火炕,他们以前就没想到过。
他们甚至都没想过要如何改善自己的工作环境,天冷了就点炭盆子呗。
所以他们这些普通书吏每年冬天都冻手冻脚,手指和脚趾上都是冻疮疤痕,天一冷就开始犯,别提多难受了。
其他书吏知道以后都惊呆了。
裴二郎是有本事,他们看到他徒手画图也非常惊艳,看到他带人盘那个高低火炕也非常佩服,但是……他就能负责县衙修缮工程了?
以往这些活儿不是钟家或者陆家的吗?
陆典史或者钟主簿负责,工房筹划,工匠们干活儿。
这个裴二郎到底什么背景呀,竟然让曾大人高看一眼?
瞬间六房各人都开始猜测裴长青和曾大人的关系了。
裴长青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就是做工程的,接单把活儿干好就成。
他只负责总体规划和具体施工,支钱的事儿交给崔书吏他们。
因为需要陆典史、钟主簿和曾大人审批么,批准以后才会采买材料开工。
不过时间不等人,如果钟主簿故意拖延的话修缮工作就得拖到来年去,曾大人肯定不允许。
所以裴长青并不担心有人给自己使坏。
第二日裴长青一边儿让几个瓦匠给工刑兵三房盘火炕,一边带着崔书吏几个在县衙转转,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各建筑的损害情况,定个修缮的顺序出来。
监狱那边儿受损最严重,预计超过二十多年没正经修缮了,瓦片都被杂草覆盖,夏天漏雨严重,冬天下雪还会漏水。
更重要的是男监后面竟然被掏出一个大洞,一面墙摇摇欲坠,不定什么时候就坍塌了。
怪不得监狱湿漉漉的,那天陆典史从这里出去身上却浮着一层土。
女监墙壁问题不大,主要是屋顶漏水,但是女监地面返潮严重。
监狱本就阴暗湿冷,厚厚的墙壁上只在高处开了一扇又窄又小的窗户,通风不畅,监狱里弥漫着浓浓的腐臭味儿。
裴长青只跟着崔书吏几个逛一圈就有点呼吸不畅,再听那些犯人哀哭、求饶、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整个人越发不好。
他大步走出监狱,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让谢炜和姚书吏把需要修缮的位置记下来,标上大体尺寸。
那面有洞的墙壁,基本上整面墙都要重新砌,否则不牢固。
屋顶也得把瓦片重新揭下来换新的。
这些瓦片在屋顶风吹日晒雨淋,高温冰冻反复折腾,有些已经很脆,有些早就松动,风一吹就会移位。
估计要不是一下雨监狱里面就跟水帘洞一样,他们还不修呢。
看他们之前修了寅宾馆、大堂、二堂等主要建筑的屋顶,他还以为县衙修得不错呢,现在一参观,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估计实在不能对付了,否则曾知县不会下令修县衙。
其他那些比大堂二堂矮的建筑也没好到哪里去。
陆典史的院子没有院墙,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
那两间厢房窗户都烂了……
正房西山墙那里也有漏雨流下来的斑斑水渍,仔细看上面椽木也有腐烂,还有两根房梁有明显的虫蛀痕迹。
啧啧,还不如自己家的土坯屋子呢。
别看他家新房是土坯的,可用料扎实,房梁檩木都刷够了桐油,防腐防蛀防潮,只要土坯墙不坏,屋顶多加维护,房子用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哪像这县衙?
看着青砖黛瓦的,哪里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裴长青默默地下了一个结论,当初盖这县衙的负责人捞了不少钱,搞出这么个豆腐渣工程。
按理说他们行业规矩,工程款下来至少三成用在工程上,这样才能保证最低标准,若是三成都没有那真的就是危房。
崔书吏说县衙盖了已经三十来年。
裴长青嘴角抽了抽,才三十年呀,就这样了?
外面瞅着还挺气派,内里就腐朽成这样?
这怕不是两成工程款都没用在建筑上?
秦书吏小声道:“这县衙当初是钟家负责的。”
自然不是现在的钟主簿,而是他的长辈,如今早就致仕。
裴长青:“诸位,若是整个县衙都这样……”
不修也罢,修的钱估计比重改都贵。
姚书吏忙道:“裴二郎,不会的,刚才你也看了,寅宾馆以及六房、大堂、二堂以及主簿院儿都是好的,内院儿也是好的,就外面这些有点破。”
主要建筑是门面,建造之初自然不敢太糊弄,每年都要检修屋顶,隔两年重新给门窗柱子刷刷桐油什么的。
后院儿是知县和家眷居住的地方,每一任知县都会简单修修,反正不会漏雨,门窗也是好的。
最破的就是没人管的监狱,然后是食堂,差役们的班房、各处庙宇以及陆典史的屋子。
陆典史的屋子之所以破,是因为以前负责修缮的头儿是钟典吏,他故意的。
也是照常检修屋顶,但是修好这里那里又漏,安知不是他故意使坏?
衙役班房也差不多。
听他们低声讲解,裴长青明白为何那日钟典吏大呼小叫的时候被一群衙役给撮走了。
同时也明白曾大人为什么不让钟主簿负责反而让他这个外人负责,还要陆典史配合他了。
曾大人这是厌恶钟家捞太狠,搞个破烂县衙给大家住,现在修缮自然不让他们家插手,免得修一修没少花钱,回头用不了两年又烂掉。
自己这个外人跟县衙没有利益勾连,自然是以工程为重,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反而会做得更好。
得亏他留个心眼,不用自己的人,全部用县衙书吏和匠户,否则保不齐自己得亏,工钱都不一定要回来。
这种基层势力内斗最烦了。
现在顶多搭上他自己的功夫,童二狗他们继续盘炕赚钱呢。
让他来当书吏?
八抬大轿请他都不来。
裴庄。
下午沈宁就让人把做好标注的腐乳坛子、腌菜缸等搬到路边,明儿一早高里正他们过来装车,到时候她跟着一起去县里。
这几天高三郎和他四舅领着几个汉子每天都往县郊小院儿发货,结果也没囤下什么,因为现在出货量也大,基本都发到县城了。
天冷了,张老板和另外一家酱菜铺子的零售量增大,豆腐村的腐乳和腌白菜尤其受欢迎。
现在沈宁这边儿每天早上都要选很多老豆腐块,腐乳是每天不停地做。
冬白菜也每天不断地收,收回来就让临时工处理清洗,晾晒一天就杀水腌制。
素鸡、熏素鸡、油豆腐更是不停地做。
油豆皮、千张也每天从村里选。
整个豆腐村就是一个大豆腐坊,所有人都在忙碌,村子上空白烟袅袅,从早到晚地不间断。
四外村甚至更远的村都来送白菜、黄豆和柴火,兴冲冲地来,高高兴兴地回。
他们也跟着豆腐村挣钱呢,当然乐呵呀。
地窨子编席组也是从早到晚不停工,每天都有三张大席和两张小席完工,不断地往镇上发货。
天冷了,婚配嫁娶的人家也多,双喜字红席现在格外受欢迎,订货量很大。
裴父和裴大伯等人把麦掌柜的红席按照规格大小卷起来捆好,另外再放上几捆常规格的红席,这是靳老板等人预订的。
除了麦掌柜最初订的,其他都按照禚元杰的价格涨了。
秫秸消耗大,收购价就要涨一涨,而且天冷他们要给编匠们煮肉骨头汤喝,还要发奖金。
成本涨,售价自然要涨。
红席也很重,要单独装一车。
“豆腐娘子,我们又采了一些草珠子,你都要吗?”蒜头领着蒜苗几个小孩子跑过来。
沈宁看了看,“都要,去找二蛋称重吧。”
二蛋这段时间表现很好,沈宁正式聘用他当小童工,一天十文钱,负责给阿年当助手代课、帮裴父算账、监督田氏,再就是帮忙收草珠子。
草珠子是给裴云收的。
裴云那天跟她请教装修铺子的事儿正好蒜苗送给珍珠一大串“珍珠”项链,她戴着给沈宁和小姑显摆。
这种草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乡下出现的,因为没有什么药用价值,药铺不收,而且是草不上档次,所以城里人也不要。
乡下孩子会采来当项链手链,不过大人不让孩子戴,因为孩子嘴馋不管什么都往嘴里塞,咽下去会堵塞肠道排不出来,老人就说这东西会吸血不许孩子玩。
沈宁就让裴云收些草珠子,用结实的彩色棉线串起来,挂在铺子里当隔断珠帘用。
大户人家用水晶、玻璃、珍珠等串珠子,一般的裁缝店用草珠子也够了。
哗啦啦的好看又好听。
草珠子不值钱,五文钱收一斤,等于给孩子们工钱了。
裴云又弄来一些彩线,让沈宁雇俩手巧的女孩子帮忙穿珠帘。
珠帘也不是纯粹的草珠子,点缀上彩色绒球,底下坠上流苏,稍微花点心思就很漂亮。
已经穿好不少,一串串盘起来用粗麻布袋装着,免得多了纠缠在一起。
明儿先把穿好的拿过去,剩下的继续穿。
自打沈宁这里又收草珠子,满村孩子都兴奋,这是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啊。
赚了钱甭管有没有肉,娘也能做点好吃的呢。
沈宁正忙呢,小珍珠小鹤年和小少爷阿鹏一起过来。
小珍珠和阿鹏骑一匹马,小少爷和小鹤年骑一匹。
今儿小少爷去学堂的,小鹤年却去书肆抄书了。
娘说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带了一本书怕是不够背的,让小鹤年再给抄本。
小鹤年就拉着珍珠一起去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明儿要跟着娘去县里,他们很自然就邀请小少爷和阿鹏。
这一次小少爷没有任何犹豫,说一起去。
不过他们在县城有落脚点,不用带被褥什么的,而他们之前的被褥就放在裴家,这样可以时不时过来蹭饭留宿。
阿鹏把包袱递给沈宁。
小珍珠立刻解释,“娘,小姑说她和宝儿明一早坐马车过来接我们,她说你衣服没做好,她正好有两件没穿过的新衣服送给你。”
沈宁笑道:“小姑有心,你们帮娘谢谢小姑没?”
小珍珠:“那肯定谢了啊。”
沈宁笑道:“锅里有酸白菜包子,快去吃吧。”
阿鹏人高腿长,丝毫不让着他家小少爷,第一个跑过去抢包子。
小珍珠:“啊啊啊,师兄,你慢点!”
她一个箭步扑到阿鹏腿上,一把抱住他的腿,双腿迅速锁住他的脚踝,“阿年、阿恒,快,帮我抢三个!”
阿鹏:“珍珠,你让我抢不是更快?”
小珍珠嘿嘿一笑,“我就想试试新创的锁腿功,怎么样?”
阿鹏单腿站立,抬起来的那腿上挂着小珍珠,认真点评道:“若是战斗,敌人的脚筋已经断了。”
得了师兄夸奖,小珍珠心满意足地去吃酸白菜肉包子了。
裴母则把衣服拿出来给沈宁试试,看看哪里需要改。
沈宁和裴云个头差不多,胖瘦也差不多,而且这时候衣服都宽大、长、通肩,所以基本不用改。
两件袄子,一件豆沙色,一件豆绿色,袄子不是棉袄,就是带了里子的上衣,更厚实有垂感。
两条裤子,一条酱色,一条蓝色。
裴母把自己给沈宁做的鞋子也拿出来,正好一双酱色,包着大红边儿,一双墨蓝色,包着蓝边儿。
她笑道:“鞋子跟衣服正配呢。”
沈宁穿上试了试,袄子是小立领、对襟,用彩色布头盘的蝴蝶布扣子。
这是新款,过去都是左衽矮领的,冬天灌风会冷,北方就流行立领对襟了,这样暖和。
很快,各地就开始学京样儿,也流行小立领。
有钱人用金镶宝石做盘扣,一般人家就用布卷成掐牙边儿盘。
裴母帮沈宁整理袄子,笑道:“阿云有心了,知道你不穿裙子,特意给你长袄子,两边开了褉,走路干活儿都不碍事儿。”
下面裤子也宽松,因为要套棉裤嘛,冬天冷。
但是裤脚给做了花样儿,竟然是两层的。
里面一层为了暖和裤脚收了口,布带一抽一系就不透风,外面一层从小腿处延伸下来一个喇叭口,像个小裙子盖在脚面上。
裴母赞不绝口,“城里人就是会打扮,给咱乡下人哪里能想到这些花头?”
小珍珠和小鹤年几个站在门口,看着沈宁换上新衣服,再把头发重新绾起来,“哇,娘好好看啊。”
原本的衣服灰突突的,现在穿上新衣服,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娘也好漂亮。
她瞬间觉得奶给自己缝的新衣服不漂亮了,没有小姑给娘的漂亮。
她这个现在都灌风呢,风一吹衣服就鼓起来。
沈宁笑起来,“这一次去县城,咱们多买些布料回来,你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做新衣服好不好?”
小珍珠拍手,“好呀好啊,过年我要穿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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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母看珍珠嘟着小嘴,笑道:“奶学学新样子,也给你们做这样式儿的。”
如今沈宁和裴长青都不少赚钱,裴云给衣服也就无所谓,并不会再想着给人钱或者还布料的。
这种人情他们从其他方面就给回去了。
裴母又给孩子们收拾衣服鞋袜,包在一个包袱里。
小鹤年则收拾手抄书、账本、炭笔等。
小少爷知道他家用炭条,学了方法以后特意寻了更好的柳条,跟小鹤年在书肆后厨烧了不少,质量比沈宁和裴母烧得要好。
他们用书肆的废纸给卷起来,一根根的和现代画画的炭笔很像。
小少爷还送给小鹤年一个装毛笔的盒子,可以用来装炭笔,这样不容易折断。
晚上张寡妇来给香蒲送了一身新衣裳一双鞋子。
现在她一天二十一文,大儿子他们也在家做豆制品,家里有进项就不发愁。
她让儿子去买布料,又花五十文请邻居嫂子给香蒲做的衣服和鞋子,自己给缝了两双袜子。
她对沈宁和裴母是千恩万谢的,“得亏豆腐娘子拉拔俺们,要不俺们现在还在家抹泪儿呢。”
现在可好了,她和香蒲赚钱,来顺领着弟弟做豆腐,都有人上门打听来顺多大了,定亲没呢。
这亲事就不犯愁了。
裴母笑着恭喜她,“都是好孩子,日子会来越好的。”
张寡妇走后,大伯娘又来送包袱,是给张氏、大丫二丫做的新衣裳和鞋袜,一人两套。
裴大伯家现在除了吃奶的小子,其他从老到小都跟着赚钱。
大伯娘斥巨资买了四匹布,花钱请石榴和裴二民媳妇儿做的。
为这事儿赵氏还酸得“病”了一场,非得大伯娘答应过年也给她做身新衣裳才好。
第96章 沈老板 媳妇儿,你只管花钱
第二日一早,高里正、陶启明带着四个汉子就来装货。
今儿他们有三辆骡车,还有两辆牛车。
上一次高里正又带回来一大笔货款,加上沈宁镇上收的,他们又分了34两,剩下的再投入生产,另外高里正提议再买一头骡子一辆木板车。
骡子比马便宜,比牛要略贵点,一头壮牛七八两银子,一头骡子差不多十两,一辆大些的骡车也要四五两。
沈宁自然同意,于是他们就有三辆骡车了。
高里正一行人先拉着货出发,很快宋福瑞赶着两匹马拉的大马车载着裴云和宝儿过来。
小珍珠兴奋地围着马车转悠一圈,夸道:“好大的马车呀。”
她还是第一次见两匹马拉的坐人的马车呢。
一头骡子就能拉动装着那么多腐乳腌白菜的大车,他们就这么几个人,还要两匹马拉吗?
这么看马不如骡子呀?
小珍珠决定自己长大了还是骑骡子,不要马。
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等人都早早过来了,“阿宁,你只管放心进城,家里有我们呢。”
裴母也道:“对呀,俺们做熟的,你不用担心。”
二蛋也对小鹤年道:“阿年,你放心吧,学习班有我呢。”
小鹤年:“我给你留了半本标拼音的三字经,你领着他们读,识字。”
二蛋:“好嘞。”
王木匠那边儿也没问题,一切有他呢。
地窨子那里有裴父,自然也没问题。
沈宁现在有一种他们也是大家族的感觉了。
她和裴长青离开家,家里也井井有条,大家各司其职并不会乱套。
真好。
沈宁和裴云宝儿一起坐车。
小珍珠和小鹤年一开始跟阿鹏和小少爷骑马,后来沈宁把三个孩子都叫过来坐车。
骑马累,风大,容易感冒生病的。
她带了汗巾子,用专门给孩子做里衣的白色细棉布裁的。
她拿出来,给珍珠擦擦后背,顺手就把汗巾子也掖在里面。
小少爷骑马,比阿年要更累,也出汗了。
她朝小少爷笑道:“阿恒,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小少爷有点不好意思。
小珍珠:“阿恒,你还什么臊啊。”
小少爷耳朵红红的,“才没。”
他就坐过去,侧身让沈宁给他擦后背,身形略显僵硬,紧抿的唇角却又露出一丝期待。
沈宁擦得很仔细,擦完也把汗巾塞在后背上,又从领口折出来,这样就不会掉下去。
她轻轻抚摸一下小少爷的双肩,笑道:“阿恒生得真好。”
小少爷的心就慢慢地、慢慢地,好似融化的蜜糖一样,美滋滋的。
小鹤年:“娘,我没出汗,不用戴。”
戴着那个好傻,哈哈。
小珍珠作为双胞胎姐姐,瞬间知道他的心思,扑上去摁住小鹤年,掀着衣襟给他一顿擦,又把汗巾也给他掖进去,非得耷拉在外面一截才行。
宝儿看得好玩,也背过身去,“二舅母我也要。”
沈宁却没了。
裴云就把自己的帕子给他掖上,“行了。”
宝儿就乐滋滋起来。
小孩子最合群了。
一路上除了停车解手,他们就在马车里背书。
小珍珠带着宝儿和宋福瑞熟悉拼音,阿年和小少爷就背诗词。
小珍珠带着宝儿和宋福瑞算加减法,阿年和小少爷就练心算。
宋福瑞不干都不行,一群孩子里他最没地位。
沈宁则和裴云聊天,说铺子装修、说生意经儿,再说说家长里短。
期间宋福瑞和阿鹏换换,他骑马,阿鹏帮忙赶车。
如此一路上倒也不无聊。
晌午他们用砂锅烧水泡饼和蛋卷,就着腌白菜和腐乳对付一下。
这个饼是裴母用细面擀的大饼,在鏊子上烙熟,放几天都不坏。
细面饼有韧劲儿,不容易破,卷菜什么的比煎饼更好,泡着吃也不会像煎饼那样变成糊糊。
傍晚时分,高里正和陶启明三人赶着骡车直接进城给陆典史靳老板等人送货,另外几个汉子赶着牛车去酒坊庄子送货。
除了囤货,还有给霍家的货。
沈宁他们也一路进了城。
今儿也赶巧儿,冯三和刁五负责守城门,见到沈宁两人主动笑着打招呼。
“沈娘子,你家裴相公正在我们县衙干活儿呢。”
沈宁惊讶,裴长青怎么还接上政府工程了?
等等,这俩人是不是过于谄媚了,连裴相公这种戏腔称呼都叫上了,肉不肉麻啊。
她心里吐槽,笑得和气,“冯三哥、刁五哥,辛苦呀。等安顿好,我和二郎请兄弟们吃酒。”
两人忙说不敢不敢。
裴二郎都受曾大人赏识了,哪里轮到他俩当座上宾啊,他俩请客还差不多。
他们又笑着跟小少爷点头致意。
小少爷朝着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进了城,宋福瑞佩服道:“二嫂,你不知道这些守门的可能找茬儿呢,他们居然对你这么客气。”
沈宁:“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嘛,幸亏有阿恒在。”
小少爷朝她微笑,“沈姨,是你和裴叔现在厉害,他们不敢随意欺负。”
沈宁笑了笑,那不还是借你的光嘛,没有你我们也没这么顺利呢。
沈宁邀请阿鹏和小少爷一起去宋家小院儿住。
宋家小院儿正房也有两盘炕呢,男人一炕女人一炕也能睡下。
小少爷其实更想邀请沈宁一家去他那边住。
萧先生给他安排了宅子,两进小院儿,还带着一个跨院,正适合他们。
不过看裴云和宋福瑞跟沈宁那么亲近,还一直聊装修铺子的事儿,他也不好跟裴云抢人,便道:“沈姨,小姑家可能睡不开这么多人,不如我带着阿年珍珠去我那边睡,白天我们再过去一起吃饭读书。”
沈宁知道小少爷怕羞,也就不多说,只问珍珠和阿年。
两人自然乐意,虽然想爹,可睡觉是一闭眼睛各睡各的,也没法更稀罕。
醒了再跟爹说话就好。
宝儿不乐意了,大声道:“我,还有我!”
裴云:“你不跟着娘了?”
她怕儿子小,跟着哥哥姐姐闹腾。
殊不知宝儿跟着姐姐比跟着奶奶和姥儿以及娘更乖呢。
只要给他准备好夜壶,他一点毛病都没。
小珍珠:“行叭,既然你叫我姐姐,我就带着你。”
宝儿立刻抱着她的胳膊狗腿道:“姐姐,你最美了,我最喜欢你了。”
小珍珠切了一声,“钱在哪里爱在哪里,你的零花钱呢?”
宝儿指了指前面的宋福瑞:“爹抠门儿,没给我零花钱。”
小珍珠:“……”
小姑父真抠!
赶车的宋福瑞抗议了,“宝儿,不许败坏爹的名声,爹给你攒着过年发一波大的呢。”
说笑着,马车到了同福巷。
童二狗几个早就收工回来,听见动静立刻跑出来打招呼,帮忙拿东西。
童小枫:“嫂子,二哥去县衙干活儿还没回来呢,要不他一准儿去城门口接你们。”
沈宁笑道:“我们一群人呢,又不是不知道路,不用他接。你们在这里吃住咋样?干活儿还好?”
众人纷纷说好得很。
比在家里吃得好,有活儿干,有钱赚,真是没一点儿不好的地方。
麦掌柜早就打发人送了信儿来,说他和杨老板久候豆腐娘子,等她到了县城要设宴款待云云。
虽然只是客气话,可麦掌柜的周到让人熨帖。
不过明儿蔺老板从府城过来,沈宁得先去跟靳老板等人会面,麦掌柜这边儿最快得后日见面。
她模仿着麦掌柜的帖子也写了一封回信,打发模样最帅腿脚轻快的童小枫给送过去。
厨娘领着俩婆子正在做饭,知道三爷一家和亲家二嫂来了赶紧再做个炒鸡蛋。
俩针线婆子因为炕没干,这两天睡到前面铺子去了。
听见主家来了,她们也下来请安。
沈宁一路上也吃了不少点心,这会儿没那么饿,就和裴云、宋福瑞先看了看铺子。
沈宁看了看,中肯道:“虽然离大街不远,不过终归是拐进来的巷子,客流不大,得靠熟人带客。”
县城消费力还是有限的,东西南北大街上的铺子完全可以满足她们的购买需求,那就不太会往巷子里来。
这就考验经营人脉的本事,以及手艺、款式创新什么的。
这也是裴长青特意强调要装修休息区的原因。
如果能把这里打造成妇人们休闲聚会的场所,类似现代的私人沙龙,卖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裴云听着新颖,宋福瑞也觉得沈宁讲的比爹娘讲得还好,就央求二嫂多说点。
沈宁笑道:“先去吃饭吧,明儿再说。”
这些东西哪里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
再说了她也是一家之言,未必符合现在的需求,还得结合实际来。
吃饭时候裴长青还没回来,童二狗几个就要去接他。
小珍珠:“我去接!”
于是沈宁和一群孩子去接裴长青,阿鹏和童二狗负责保护。
一个孩子顶一百只鸭子,宝儿加珍珠顶五百只。
小少爷和阿年在聊各自心算的方法,看谁的好,就学谁的。
裴长青一边走一边盘算呢,媳妇儿是不是该来了?
那天靳老板说君高升的蔺老板是初六来?
正想着呢就看到前方走来一群人,薄暮冥冥,轮廓模糊,但是前面分明是俩孩子。
他心下一动,忙加快脚步往前走。
果然,就看到珍珠哒哒地跑过来,后面跟着宝儿。
“爹!”珍珠一边跑一边喊。
“二舅,二舅!”宝儿也喊。
小少爷看看小鹤年,“你不喊吗?”
小鹤年:“挺羞耻的哈。”
在外面大呼小叫,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他们读书人不可以。
不过他也没忍住,朝着裴长青跑过去,“爹!”
裴长青抄起闺女,还得顺便把外甥捞起来,儿子又到了跟前。
得亏他力气大,再把小鹤年也捞起来。
男人生得高大,身上挂着三个孩子也丝毫不吃力。
阿鹏对小少爷道:“阿恒,要不要把你也抱起来。”
小少爷翻了他一个白眼,“幼稚。”
裴长青举着三个孩子走到沈宁跟前,把孩子放下来,又跟小少爷和阿鹏打招呼。
童二狗就招呼小珍珠几个孩子追他,“看谁先到家。”
小珍珠和宝儿可受不得挑衅,立马拔腿追上去。
阿鹏也招呼小少爷和阿年快点走,就把沈宁和裴长青落在后面。
此时天差不多黑了,路上行人匆匆,也没人顾得看他们。
裴长青走着走着就握住了沈宁的手,低声问:“媳妇儿,想我没啊。”
沈宁故意:“没有,一天天那么忙,哪有空想你,啊——”
她惊呼一声,就被裴长青给抱了起来。
沈宁羞红了脸,小声道:“忙一天,你不累呀?”
裴长青抱着她却轻松得很,“我现在又不干活儿,一点都不累。”
他告诉沈宁这两天的事儿。
沈宁也挺惊讶的,“知县大人让你负责县衙修缮工程?”
他都不认识裴长青,竟然重用。
裴长青:“也是多方面原因了,他不信任县衙的人,正好我有那个本事,阿年又和谢家小少爷交好,估计还有萧先生的名望加成。”
沈宁:“就一个县衙便这么复杂,不会给你拉仇恨吧?”
裴长青笑道:“不会,我就是一个工头儿,又不抢他们县衙的职务,也不多赚钱,他们少的那部分回扣只是省了而已,也没进我的腰包。”
一百两银子的活儿,钟主簿经手的话可能就得三百两。
曾大人肯定是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所以才找他。
夫妻俩小声说着话,走得就很慢。
快到门口,裴长青给媳妇儿放下,依然牵着她的手,“媳妇儿,你瘦了。”
抱着都轻了。
沈宁:“才没有,我现在吃的比以前好,吃得也多,是你力气变大了。”
吃过饭,大家坐在堂屋说话。
小少爷跟沈宁和裴长青说他和阿年的安排,珍珠也可以一起,“我们要去逛城隍庙,还要去钟鼓楼瞧瞧,再去县学参观一下,顺便拜访一下程先生。”
裴云犹豫了一下,道:“小孩子别去寺庙了,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里面烟熏火燎的,还有泥胎塑像看着也狰狞,惊到他们就不好了。
虽然珍珠和阿年没见过,很想去看看,不过小姑这样说他们也就听话,“那我们不去里面。”
小少爷也道:“小姑,我们就去逛城隍庙那边的街市儿。”
每个城市的城隍庙旁边都有商贩摆摊儿,可热闹了,阿年和珍珠都没见过,他想带他们去玩儿。
裴云笑道:“不去里面没关系的,外面只管逛,不过要跟着阿鹏,千万别走散了,那些地方有偷孩子的。”
平时还好,初一十五的才热闹,人多就容易出乱子。
孩子们自然答应。
裴长青和沈宁就帮裴云夫妻俩把铺子设计一下。
实用舒服为主,风格温馨家常,让人来了能卸下包袱,待得自在,当然还要省钱。
隔断就用木制花隔搭配纱帐、珠帘、草席。
展示柜做成镂空的,也可以当隔断,还可以当摆设。
高低错落的格子,摆放一双双漂亮精美的鞋子、鞋样儿、布料、花样儿、绣样儿等,能吸引人驻足观看。
衣服就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制撑子展示起来。
如果不是时人害怕人形衣架,她觉得找编匠用篾片编假人,然后糊上便宜的布防刮丝,再把要展示的衣服给穿上即可。
还是要尊重人们的习俗,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裴长青给画了简单的效果图,标注了各处需要什么物品,然后让宋福瑞明儿去找他大哥或者大掌柜。
找个当地差不多的木匠来帮忙安装花隔之类的就行。
晚上阿鹏领着珍珠阿年和宝儿去小少爷的院子睡觉。
那边还是睡床,不过有贴心的婆子早就烧好热水灌了汤婆子给暖和被窝,铺着厚褥子,底下还有兽皮褥子防潮,盖得是蚕丝被,床上还有厚薄两层纱帐,又熏了好闻的甜香。
珍珠带着宝儿一个床,小少爷和阿年一个床。
珍珠临睡前照旧打坐,现在还带着宝儿一起。
宝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打坐,他按照姐姐的要求摆出姿势,然后听姐姐念什么口诀。
那口诀又慢又长,简直就是最棒的催眠,没听两句呢他就呼呼睡过去。
珍珠自然也坚持不到最后,身子一歪就睡得酣沉。
半夜,珍珠盖着柔软热乎的蚕丝被,做了个美美的梦。
她住在一个华丽的屋子里,熏得香香的,像这里一样挂着轻软的纱帐,盖着柔软的丝被。
她睡得正香呢,竟然有个男人要来掀她的被子。
坏蛋要抢她的被子!
她当即嘿哈,一脚给坏人踹飞。
“啊——”
宝儿吓一大跳,他睡得正香呢,突然“咣当”就被踹地上了。
他坐在地上一脸懵逼。
小珍珠没醒,打完坏蛋就睡得喷香。
阿鹏、小少爷和小鹤年都被宝儿哭醒了。
阿鹏赶紧给宝儿抱走,让小少爷和小鹤年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小珍珠起来上厕所,发现宝儿丢了,急得嗷一声,“阿恒阿年师兄,家里遭拍花子了!完蛋,宝儿被拍走了!”
宝儿的鞋子在地上。
她床上地下的都找不到他,房梁都探头瞅了也没有。
小鹤年和小少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这个珍珠!
他们决定谁都不告诉她!
小珍珠可不管,她风一样冲进来,掀开他们的被子,“宝儿不见了!被拍花子拍走了!”
小鹤年无所谓,小少爷却脸红了,虽然他穿着寝衣,但是寝衣是非常私密的衣服,而且他这算衣冠不整!
小珍珠压根儿没有什么私密、衣冠不整的概念,她找宝儿呢。
见他们被窝里没有又一阵风似的跑去找阿鹏。
阿鹏也刚起来,猿臂一探就给珍珠摁住了,笑道:“珍珠,你乱窜什么?”
珍珠真的急了,“师兄,宝儿不见了!”
阿鹏:“他为什么不见了,得问你啊。”
珍珠纳闷,“我睡觉呢,咋会知道?噫,对呀,拍花子的怎么不拍我?我又漂亮又聪明。”
宝儿揉着屁股从屋里迷迷瞪瞪地出来,瘪着嘴,“姐姐你真坏,半夜给我踹下来!我屁股都摔两瓣儿!”
珍珠大眼圆睁:“啊?我踹你?不可能,我睡觉最老实了!躺下啥样早起啥样,不信问你二舅母!”
起来慢条斯理穿衣服的小鹤年:“呵呵哒。”
他和珍珠一个被窝的时候她总打拳,力气又大,小时候还给他脸上打青一块紫一块呢。
后来奶就睡他俩中间。
他们用温水洗漱之后,婆子先一人上了一碗银耳红枣甜汤。
喝完,他们去宋家小院儿吃早饭。
昨晚上三个婆子包了不少馄饨,早上沈宁和裴云又滚了煎饼,炒了鸡蛋酱,大家吃得饱饱。
吃完饭各自分头行事。
如今陶童几个兄弟不用裴长青盯着也能干好,所以裴长青给他们涨到一天五十。
几人干劲十足,吃过饭赶紧去上工。
宋福瑞和裴云去找布庄大掌柜商量装修这边铺子的事儿。
阿鹏扛着宝儿,领着小少爷、小鹤年和珍珠出去玩儿,宋家一个婆子挎着手巾手纸之类地跟随照顾。
裴长青亲自送沈宁先去高里正那边儿小院儿,然后再去县衙。
看着沈宁穿着新衣,头上耳朵上却没配饰,裴长青:“靳老板那边火炕款子结了,阿宁你去逛逛街,多买些首饰戴。”
沈宁摸了摸耳垂,“等你有空咱一起去。”
自己逛街累,还得拎东西呢,前世她就喜欢跟裴长青一起逛街,他付钱还拎包拎东西,她很轻松。
虽然很想陪媳妇儿逛街,给媳妇儿买美美的首饰戴,可给县衙干活儿不自由,“让阿云和宋福瑞陪你。”
沈宁就笑。
他总想让她花他钱的心思前世今生都一样,她便就答应了。
路上他们就碰到往这边来的香蒲和大丫二丫。
三个女孩子都穿着新衣服,就是布料和做工有些差异。
香蒲家毕竟底子薄,张寡妇舍不得买更好的布料,请的嫂子针线活儿在乡下还行,拿出来就一般。
大伯娘买的料子要好一些,一家子都赚钱,张氏还要和人打交道做买卖,不能穿太寒酸。
而石榴和二民媳妇儿小朱氏平时不下地干活儿,就在家做饭做针线,手艺倒是不错,又能看到裴云这个城里人的穿衣打扮,多少都学一些,做的也就更好看。
不过香蒲也没因为自己新衣服少、样子不够时兴而难过,反而很高兴。
来城里这些日子,她跟着张氏跑东跑西的,很是见了一番世面。
整个人看起来文静稳重又透着机灵劲儿。
大丫二丫来的时间短,却也有变化。
大丫更文静,笑不露齿的,二丫却更活泼,一笑就见牙不见眼。
“二婶儿、二叔!”
她们跟沈宁和裴长青打招呼。
沈宁见有人接自己,就让裴长青先去县衙,免得耽误他工作。
裴长青跟三个女孩子点点头,就跟沈宁告辞,往北去县衙。
裴长青走了,大丫二丫肉眼可见的跟沈宁更亲近一些、
沈宁也关心她们几句,特意跟香蒲说说她家的事儿,又关心女孩子们学拼音如何。
二丫抢着道:“二婶儿,我们学得可认真啦,拼音都学会了,加减法也会,现在正对着拼音背诵员工手册呢。”
一边说她就起个头儿,三个女孩子小声背给沈宁听。
沈宁听得很是欢喜,“你们这么努力,是不是一早就起来背啊?”
三个女孩子都点头,晚上舍不得点灯,可不就得早起学?
香蒲:“张婶子也可用功呢,洗脸吃饭都学拼音。”
大丫二丫这才想起也得跟沈宁汇报一下大娘的事儿,纷纷点头肯定。
沈宁笑起来,领着二丫的手进了霍家小院儿。
张氏听见声音小跑着迎出来,“阿宁呀,可想死我啦。家里可好啊?几个皮孩子都听话,没添乱吧?”
她一叠声地问,沈宁一一回答。
张氏也穿着婆婆给的新衣裳,她挽着沈宁的手臂,高兴得不行,“阿宁,你可真厉害啊,你搁乡下呢那些老板都卖你面子,我去跟人家谈生意,都夸你呢,生意可顺利啦。”
香蒲在一边笑微微地看着,学着,其实哪有都可顺利啦?
只有那些跟高里正和豆腐娘子有生意往来的大老板介绍的人才会对她们客气,她们自己认识的那些有的客气,有的就顶不客气。
还有人眼睛长在鼻孔上,用鼻孔打量她们,骂一句:“讨饭婆子!”
不过张婶子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回道:“哎呀,你看你,真是没口福,人家好运来和八方来财大酒楼都吃的好东西,你倒是往外丢,啧啧,没口福哟。”
张氏在香蒲和大丫二丫跟前要当掌柜的,得稳重、沉住气,但是见着沈宁就跟年轻十来岁似的,和小孩子一样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给沈宁说这家说那家的。
“那邱家有个媳妇和闺女真不行,没家教。我都和他们做生意了,见了面还对我翻白眼,好像我去他们家要饭似的,真是给他们家人丢脸。”她在暖香楼认识的邱少爷,谈生意以后也去过邱家在县城的铺子。
其实合作挺愉快的,就是某天去铺子里碰到几个打扮讲究的妇人小姐,不知道为啥就对她阴阳怪气。
张氏不想和她们冲突,心里却也不舒服。
咋滴,她从青楼发展生意,乡下碎嘴子都没人嚼咕她,轮到城里这些太太小姐嚼咕了?
还是合作客户家的家眷,真是没教养。
你们家男人去青楼你不嚼咕他,你嚼咕我?
沈宁知道张氏心里有委屈,就给她做心理疏导,笑道:“大嫂,你和她们不一个层次。她们整天待在家里,嫁人的除了相夫教子也没别的事儿,没嫁人的就绣花儿做衣裳,顶多几个妇女扎堆闲聊,哪像你这样做正事儿?咱是做实业的,是对这个国家、社会有贡献的,你还给朝廷交税呢,她怕是除了父兄给的嫁妆,自己赚不来一文钱呢。”
甭管对方好坏,安慰自己人就得无条件站她,你要是说什么“哎呀,你太敏感了,人家可能就是那么一说”,那还是闭嘴吧。
果然沈宁这么一说张氏就高兴了,哈哈笑起来,“我也就是有点不舒服,你这么一说我就敞亮多了。”
沈宁:“大嫂,你做的活儿是她们父兄那群男人做的,他们是男人赚家业,女人孩子受益,咱们是女人和男人一起赚家业,孩子受益。等你做大了,虎头铁头翠莲翠兰他们,不也能过她们那样的日子么?”
张氏立刻道:“就咱以后有钱了,也不能那么惯着孩子,惯得没教养可不行。”她对香蒲几个道:“你们也要学着些。”
三个女孩子立刻答应。
沈宁问张氏今儿出不出去,不出去的话就跟她一起。
张氏笑道:“你来了,我指定跟你一起。”
她又拿自己的账本子给沈宁看。
沈宁随便翻翻,没啥好看的,她根本看不懂。
因为张氏比宋福瑞识字更少,满篇都是抽象画。
高里正那里有账目,像邱家等大批订单,他会单独列出来,有些零售或者小订单,他就写张氏,回头让她单独给人发货。
不过最近几天的账目不全是抽象画,改成拼音了,一看就是大丫二丫的手笔。
女人们扎堆儿,说不完的体己话,张氏给沈宁讲了好几个八卦。
过了一会儿,高里正就匆忙过来。
他昨晚进了城,太晚也没时间发货,一早天不亮就去给各家送货。
又找靳老板打听一下,知道蔺老板今儿下午到。
不过靳老板他们上午不开张,备货盘账,他比较空,想早点见见沈宁。
他特意派了马车过来接人。
高里正:“靳老板讲究人,说不能让你走过去。”
若不是他一个男人不好急哄哄过来,他想亲自来接的。
沈宁笑道:“那咱现在过去吧,趁着君高升酒楼的人还没到,先跟靳老板他们聊聊。”
她示意张氏几个都跟上。
张氏自然不怵,她跟着高里正已经见过几人,犯怵的时候过去了,现在也练出来的。
小院儿离南北大街十字路口不远,坐马车就更快些。
此时麦掌柜正在劝杨老板:“东家,豆腐娘子今儿要去八方酒楼跟几位老板见面,东家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杨老板手里捏着俩文玩核桃,眉头紧锁,“我说一早派马车请她过来,你又不同意,现在让我去给招风耳做脸?”
麦掌柜有些无奈,人家靳老板一对元宝耳朵,东家非要骂人家招风耳。
他苦口婆心,“东家,重点不是靳老板是豆腐娘子,府城君高升的蔺老板打算跟她合作,咱不如早些拿出诚意。”
人家豆腐娘子昨晚特意让人送信儿,他自然不好派车去接人,但是如果东家主动过去示好,豆腐娘子肯定会高兴,有她在,靳老板等人也不会甩脸子。
杨老板有几分不耐,“诚意不是早就拿出来了?她看不上。”
他还是很介意的。
他愿意在县城给她开豆腐坊,还送她宅子住着,保证大把生意,让她源源不断赚钱,她居然不屑一顾?
这让他挺不爽的。
现在看靳老板等人把她奉为座上宾,他又心情很是复杂。
既怕靳老板等人得豆腐娘子助力压过自己一头,又觉得他们没骨气竟然要捧着个娘们儿。
不过是个女人,就该在后宅相夫教子,哪里能跑出来做生意?
现在君高升也来凑一脚,他越发不爽。
不禁又暗暗埋怨麦掌柜办事不力,你堂堂大掌柜,居然连个乡下婆娘都拿不下?
虽然也有生意往来,可跟别人没差别就是失败。
现在还让他去捧她一个娘们儿,他就越发不爽。
不去,坚决不去。
不就一个素鸡吗,有啥大不了的?
没素鸡的时候他的酒楼就超过招风耳了,现在他也能从豆腐娘子那里进货,还怕什么?
麦掌柜心中喟叹,东家这两年越发刚愎自用了。
和豆腐娘子交好不只是豆腐坊这点事儿,还有她的聪明才智呀。
她和裴二郎一样属于胸有丘壑之人,时不时就能开发出新菜式,这才是对咱酒楼最有帮助的。
现在好运来压过八方,在府城也崭露头角,正该借住豆腐娘子跟君高升平分秋色。
结果东家却瞧不上豆腐娘子,着实让他着急。
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去八方走一趟。”
虽然他的身份比老板们低一档,但是他和豆腐娘子见过,也能表达诚意。
杨老板却又不许,起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哎呀,麦掌柜你不要那么着急嘛,她不是说明儿来咱酒楼嘛,你到时候好好招待就是啦。”
麦掌柜一下子被他噎住,不明白东家到底怎么了。
生意场上的人,瞬息万变,你怎么能说明天?
兴许人家今儿就有新合作,到时候一步晚,步步跟不上。
杨老板却怕他和招风耳接触太多,再被靳老板拉拢,轻描淡写地表示明儿再说,然后就打着哈欠走了。
麦掌柜叹息。
此时靳老板笑得跟招财猫一样热情,而全福楼孙老板、常老板、张老板以及曹二爷等人也收到靳老板的信儿都到了。
原就想去豆腐村拜会,一直不能成行,现在豆腐娘子亲至,他们岂能错过?
所以沈宁几个一进酒楼大厅,就看到一溜老板掌柜等在那里。
不用高里正介绍,靳老板几个就朝着沈宁拱手,上前两步,口里纷纷招呼。
靳老板嗓门最大:“沈老板有礼,久仰久仰。”
其他人没想到靳老板如此鸡贼,平时都说沈娘子、豆腐娘子,一见面他先叫上老板了。
他们岂能落后?
“久仰沈老板大名,如雷贯耳。”
“百闻不如一见,沈老板,幸会幸会。”
沈宁也没行女子礼仪,而是拱手回礼,挨个招呼过,又介绍张氏和香蒲大丫二丫给他们认识。
靳老板等人也没轻视她带来的人,纷纷拱手招呼了。
张氏还行,香蒲大丫二丫三个面色微红,心跳如鼓,着实没受过这等礼遇,有些慌。
得亏早先也锻炼过,再跟着沈宁有样学样,她们也能表面镇定地见礼。
靳老板请他们去二楼雅间,掌柜的就赶紧安排细点、好茶,再上些果盘。
很快香茗沏上,靳老板亲自给沈宁斟茶。
靳老板已经跟老爹商量好了,这次见到豆腐娘子打算把酒楼利润的两成送给她,就算豆腐娘子以新菜式入伙儿。
她能做素鸡、素烧鹅等菜式,肯定还能做其他的新菜式。
单看之前那些菜式的受欢迎程度就知道,这般合作只赚不亏。
当然他打算私下跟豆腐娘子谈,免得被好运来或者全福楼抢了先。
毕竟听说麦掌柜跟豆腐娘子一见如故,两人聊得很好,麦掌柜也放出消息要宴请豆腐娘子。
而且今儿孙老板也特意亲来,可见重视。
第97章 美食交流会 牛油火锅料,味道一级好
酒楼掌柜的又领人上了干果鲜果好几个攒盒,鲜的有沙果香梨山楂、橘子甘蔗,干的有杏脯、桃干、红枣、桂圆干,干果有核桃、松子、榛子、杏仁等。
再上几道点心攒盒,什么红枣糕、绿豆糕、豆沙糕、一口酥、白糖酥等。
很快又上了几道零食卤味儿,茴香豆、罗汉豆、卤素鸡、卤香干等,都是用沈宁给的卤味儿方子。
这年代冬天能吃新鲜水果很不容易,尤其北边儿的鸭梨南边儿的橘子甘蔗啥的,都很贵,可见靳老板对沈宁的重视。
沈宁看在眼里,心里自然舒服。
她的乡村小客栈也没开起来,客栈零嘴儿卤鸡脚鸭脚鸭头自然也没做,以后是不是也拿出来跟人合作赚钱?
现在没有瓜子、南瓜子、花生这些,开茶话会都少很多乐趣。
平日里这些老板除了跟自己家眷坐一起吃饭说话,再就是跟陪酒的姑娘们,像今儿这样和正经娘子坐在一起说话还是头一次。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人把沈宁当成平常那些女子,尽管她生得俊俏柔美,声音甜润,他们更关注的还是她说的内容。
她是不是又有新菜式啦?
她是不是又要做什么新食材啦?
她是不是有什么好点子啊?
听听,她说到了熬糖,那是不是也知道怎么熬?
还说果酱配点心,解腻清口?
这个果酱怎么做?能不能合作?
沈宁吃着酒楼上的豆沙糕,过于甜腻了些,如果有微酸的果酱配着那就相当不错。
若是做点山楂糕、果丹皮、山楂饼一类的零食儿,聚餐之后吃上几块,消食还解腻,也极好。
这是点心铺子的营生,饭馆一般不做,但是酒楼可以做。
自己做的特色小点心,总比点心铺子买的更讨好贵宾。
靳老板竖着一对元宝耳朵,不断地请沈宁尝尝这个,尝尝那个,最好每样都提提意见。
他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不但给沈宁照顾得很好,也没落下张氏几个。
张氏坐在沈宁旁边,竖着耳朵听,并不插话。
香蒲大丫二丫坐在旁边儿一小桌儿上,细点茶水干果的一样不缺。
她们看得直咋舌。
这些日子她们也接触了不少铺子,点心铺子、干果铺子都去谈过生意。
咱这素鸡几文一斤,人家那干果动辄几十文、上百文甚至一百多文一斤。
看看人家,好像花的和咱不是一种钱似的,咋就那么大方,那么有钱?
除了山楂、梨子、红枣这些,别的她们都不认识叫啥,没见过没吃过。
这一碟子就得大几十文吧?
这一桌得小二两银子吧?
这么一想,她们顿时不敢吃了,只捏着几颗小小的松子慢慢剥,静静听旁边桌上说话。
她们是真佩服二婶儿啊,面对那么多大老板,一点都不紧张,更不害怕,谈笑风生的。
沈宁他们已经聊到火锅上了,毕竟天冷以后,甭管家里还是酒楼饭馆都离不开暖锅子。
沈宁颇为遗憾道:“没有辣椒,真是少一美味。”
众人纷纷追问:“沈娘子,辣椒是何物?”
沈宁故作惊讶,“怎么,诸位老板没听过?我娘家是桃源人,那边儿靠着大运河,城里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我小时候听人说了不少新鲜东西,有些一直没见着,还寻思诸位老板见多识广,兴许知道呢。”
她不能只指望萧先生,得发动尽可能多的人,让他们发动自己的人脉去寻找这些可能已经从新大陆传过来但是隐匿在边边角角的食材。
不是说有六人定律么,兴许这藏在犄角旮旯的食材也也遵循这个定律呢?
她告诉靳老板等人,他们再扩散给他们各地的朋友,朋友再扩散,兴许几次之后就扩散到那食材旁边儿了呢?
恰好有人就认识,然后他们不就有口福了么?
众人又纷纷问辣椒是什么,什么样、什么味道等等。
沈宁一通科普,嘴上说“可能、大概、我也不确定,是这个样子吧”,实际说得明明白白,让人看到辣椒、花生、葵花什么的必须一眼就能认出。
沈宁这么一说,曹二爷:“沈娘子这么说,我似乎对此有印象。”
众人唰视线盯上他,“二爷,当真?哪里看到的,可能搞来种子?”
曹二爷却又记不清了,隐隐约约好像见过沈宁说的那个辣椒,但是又不确定哪里见的了。
毕竟早些年他在漕帮当船工的时候也跑遍了大江南北,去过很多地方。
当然,也可能人都有从众心理,且会修改自己的记忆,他未必就是见过。
聊了一会儿辣椒等不存在的新食材,靳老板又把话题拉回火锅上,跟沈宁请教怎么满足他老爹的口味。
沈宁觉得这种吃素却重口的人不少见,其实他不是真的吃素,他只是吃腻了肉的味道和口感,甚至觉得肉有臭味儿,实际他依然迷恋脂肪和糖带来的满足感。
不吃肉,那就吃油咯,高油也是高脂肪。
反正重口基本都要脂肪满足,淡口的讲究鲜美那就是谷氨酸满足。
有些人即便不吃素,只要大油加辣,哪怕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一碗碳水诸如面条米粉粉丝的他都能满足。
靳老爹八成是这种。
而富家翁不少都是这种口味,服务好他们一样有大把银钱赚。
沈宁:“其实可以给他们炒重油锅底。”
用重油锅底涮锅子、做冒菜、烫菜什么的,他们都喜欢,现代的方便面他们都喜欢,但是直接油炸的糍粑、南瓜饼、麻团之类的他们又嫌弃油腻。
“沈娘子,不如后厨指点指点?”全福楼的孙老板提议。
全福楼以前是孙二掌柜负责进货,后来大掌柜、老板就出面了。
这次听说豆腐娘子过来,孙老板就亲自跑过来。
沈宁也没拒绝,正好炒一些底料,晚上招待蔺老板。
人家大老远过来,也是很有合作诚意的,自然要招待好。
若是她自己招待,没有这个条件儿,在靳老板这里就方便很多。
正好她可以把这个火锅底料的方子教给靳老板,很适合他们酒楼冬天生意。
靳老板的酒楼不愧是老牌酒楼,存的香料就是齐全,花椒、八角、桂皮、茴香这些基本的都有,其他香叶、白豆蔻、肉蔻、白果、砂仁、草果等也有。
沈宁报了一连串香料的名字,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前世拍视频特意背的,每次随口就来,显得专业又轻松。
有些靳老板这里没有。
孙老板:“丁香、包茅我那里有。”
常老板:“茱萸我有。”
张老板:“千里香我有。”
他们赶紧打发人去取。
沈宁又要了牛油、植物油、豆豉、豆瓣酱、蔗糖、葱姜蒜等配料。
现代炒重口火锅底料基本都是重庆火锅配方,重油重辣。
没有辣椒,但是茱萸、花椒、胡椒可以代替一下,而且香料多,可以压住茱萸的苦味儿,又能突出它的辣味儿。
当然,这个辣味儿没有辣椒那么纯粹直接,但是也不会辣得舌头疼。
好吃肯定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贵,毕竟这时候香料贵,只有家境不错的人能吃。
火锅底料看似什么香料都有,也是讲究配方的,因为香料不但有自己的味道,不同的香料还会发生作用,中和掉某种香料的味道或者突出某种味道。
如果分量不同,熬出来的底料味道肯定不同。
普通人舌头粗,很多时候尝不出,但是那些吃惯精致佳肴的一吃就有区别。
沈宁也没称重,而是直接用手抓。
现在她整天配腐乳的配料,不可能每天都称重,特意准备几个不同容量的木勺子。
做多了她也会用手掂量一下,看看自己一捧是多少,一把是多少,一捏又是多少。
对于一个大厨来说,手指就是秤,适量在心中。
众老板和几位厨子都盯着沈宁,看她热锅烧油,熬化牛油,下葱姜蒜炸出香气捞出,然后下蔗糖豆豉翻炒,再加豆瓣酱小火翻炒,后面开始加各种香料的时候他们眼睛便花了。
他们就看着沈宁那只白皙纤长的手灵活地不断抓取各种香料丢进锅里。
滋啦啦。
滚开的热油里不断散发出各种香气,让他们口水不断跟着分泌。
真的,他们从来没敢这么大手笔地用香料,你说这不一样味道的香料,有的麻有的辣有的苦有的酸有的涩,你就这么都丢进去?
这得啥味儿呀?
这还能吃吗?
“咕嘟嘟”小火滚油,香料翻腾。
顶上那一层金黄的牛油让人垂涎欲滴。
沈宁给他们解释,“这些香料会去除牛油的腥气,只保留浓厚的醇香,即便涮素菜也会很香,如果单纯喜欢吃素又不是必须斋戒的食客会很喜欢的。”
靳老爹并不是真的持戒信徒,也不需要强制茹素,他只是自己吃腻歪了大鱼大肉想吃素而已。
没看他鸡蛋、猪油、油豆腐塞肉都吃么?
那这牛油底料的火锅他肯定喜欢。
牛油尤其美味,且没有那股若有似无的臭味,而且高温熬煮也更稳定,作为老油会沉淀出更浓郁的香气。
这是最好的火锅油脂。
沈宁告诉他们底料得焖个时辰,等傍晚再吃正好。
“啊哈哈,我来了,我来了,听说豆腐娘子来了,专门给我做好吃的呐?哎呀呀,感谢感谢,十分感谢。”靳老爹挺着大肚腩,身形却尚算灵活地快步进了后厨。
靳老板立刻迎上去扶着他,给他介绍沈宁。
靳老爹个子不太高,但是皮肤白,又生得富态,人也爱笑,整一个慈眉善目。
“沈娘子,久仰久仰,多谢你的素鸡,可给我吃服了,每天必吃。”
沈宁笑着跟老爷子见礼,瞅着他这富态的体型有些犯愁,你都这体型了,也确实应该吃素,就是一边吃素一边还追求高脂肪高热量就不应该了。
这么下去可瘦不下来。
靳老爹搓着白胖的手,鼻子翕动,香呀,满屋子的香气,太香了。
关键还不是单一的香,而是富有层次和变化的香。
单单闻着就让他食欲大增。
“那个,沈娘子,这是做了甚好吃的?可否让我先尝尝?”
靳老板忙道:“爹,沈娘子给我们做的暖锅子底料,还没好呢,晚上再吃。”
靳老爹有些等不及,不过他也是老饕,知道火候对食材的重要,也只得等。
过午大厨们要忙,晌午他们就自己张罗饭菜吃。
靳老爹亲切地询问沈宁想吃什么,什么海参鲍鱼的报了好几种昂贵的食材。
沈宁笑道:“下午蔺老板就到了,晚上还要吃锅子,这会儿咱们简单吃个面如何?”
众人都说好。
常老板自告奋勇,“那我来献丑,给沈老板和大家伙儿做个炸酱面?”
他也想在沈宁面前露露脸。
他是中低档馆子,老板就是厨师,最拿手就是家常菜和各种面食。
炸酱的时候沈宁提醒他,“常老板,可以放点萝卜干。”
萝卜干吃起来韧性劲道,跟吃小肉脆骨差不多,不管放在鸡蛋酱还是肉酱里,都能提升酱料的口感。
常老板眼睛一亮,加点萝卜干,显得酱料多,而且解腻、口感好,客人心里都会更满意。
果然,众人吃面的时候发现加了萝卜干的炸酱面确实味道更丰富,口感也更分明。
有人就喜欢吃萝卜干那嘎吱嘎吱的又韧又脆的口感。
曹二爷忍不住问道:“沈老板,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烹调秘诀的?”
沈宁笑起来,“曹掌柜,这算什么秘诀呀,不过是我们家贫,舍不得吃肉就多加咸菜罢了。”
她丝毫不怕人家说自己寒酸,毕竟豆腐娘子就是贫寒出身嘛。
吃面的时候她还跟常老板几个开家常饭馆儿的聊聊,“诸位都是手擀面刀切面,没有拉面?我听说西北那边会做一种手拉面。”
她比划一下拉面的动作。
拉面和手擀面的口感不一样,各有优点吧。
拉面省略了擀大饼的步骤,做起来应该更便捷,但是对面粉的要求更高。
拉面要求面粉筋性更高,为了增加筋性西北那边会添加蓬灰,一种盐碱地蓬柴草烧制的草木灰,可以增加面粉的筋性。
不过没有这个东西,用至少过筛四遍的精面粉,和面的时候加点盐,加鸡蛋,把面团醒发到位,再抹点食用油醒发,那面团应该也能满足拉面的条件。
她在家没有这么好的面粉,没条件试验,不过靳老板这里面粉很精细,说不定可以试试。
除了曹二爷不是开酒楼饭馆的,其他老板掌柜的闻言立刻跟沈宁请教。
靳老板即可让人拿最好的面粉过来。
沈宁笑道:“就当和诸位开厨艺交流会了,大家互相交流心得,我献丑,大家多包涵。”
常老板也另外一个老板上前给她打下手。
靳老板想挤都挤不进去,急得不行。
算了,酒楼这会儿都来客了,他也得去打个照面儿。
反正他和高里正关系最好,沈老板有好东西也不会落下他的。
沈宁活好面以后放在案板上用湿润的包袱盖着醒面,又和几位老板聊美食,也跟他们学学拿手菜。
这些平时自己有个厨艺窍门儿都藏着掖着的老板,这会儿统统大方起来,争相跟沈宁分享。
张老板也分享自己做酱菜的秘方,请沈宁品评。
孙老板也分享自己做烤肉蘸料的配方,邀请沈宁去品尝。
沈宁听说他酒楼有烤乳猪、烤全羊,还一字一句描述烤肉的香气,口水都忍不住要流出来了。
二丫更不用说了,假装清嗓子拿手帕捂着嘴,生怕口水直接流出来。
因为沈宁的存在,这些老板们开了一次厨艺交流会,大家互相分享、学习,倒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沈宁还跟他们聊到臭豆腐、螺蛳粉、各种米粉什么的,因为当地还没有流行米粉,大家都吃米饭、年糕、面食种种。
现在其实是有粉条的,不过市面上不见,只有一些有传承的大酒楼、大家族才会做。
毕竟现在还没有红薯、土豆这种做粉条的淀粉大户,大部分粉条都是绿豆粉。
而米粉虽然在西南地区盛行,江南也有,可依然没有流行到当地来。
沈宁觉得顾客的喜好也需要引领和刺激,面食好吃,馒头、包子、饺子、花卷、各种饼、各种面条,都让人欲罢不能,但米粉也是绝味啊,家常饭怎么能少了米粉的一席之地?
米粉可是面条的老祖宗!
她就跟老板们聊米粉,希望他们赶紧做起来,顺便把醒好的面团按扁刷油,继续包着醒一会儿。
“绿豆粉成本高,米粉还行呀,不管炒粉、汤粉还是卤粉,那都是美味。”
众老板问问米粉如何做,发现不像糍粑、年糕那样酒楼饭馆能直接做,而是需要作坊加工。
众人又纷纷委托给沈老板。
“沈老板放心,只要此类需要加工的食材,我们全都找你进货。”
“对呀,沈老板价格公道,做出来的品质极好,我们十分信任。”
即便别家会做豆制品,可他们更信任沈宁。
即便别家以后也做素鸡、米粉,他们也更信任沈宁。
更何况他们还指望沈老板继续开发新的菜式呢。
这米粉出来,不得做成饭食菜肴嘛?
请沈老板一起开发,他们不是又能跟着沾光?
香蒲大丫二丫以及来往后厨端菜的小伙计们都麻了。
这些平时张口闭口都是生意、赚钱的大老板,这会儿都在烟熏火燎的后厨围着一张案板跟伙计侃大山一样在那里大聊特聊,说到激动处还啪啪直拍案板。
案桌不够大,他们为了离沈老板近一些,甚至暗搓搓地推挤,过一会儿互相换个位置,争取都去沈老板左右、对面站一站。
靳老爹瞅着自己儿子挤不过他们,主要是在自家地盘上,得热情好客,不好跟客人抢。
他白胖的手在案桌上一拍,替儿子喊道:“沈老板,我们愿意把酒楼和饭馆两成利润送与你,至于进货另论。”
白嫖算啥好汉?
人家沈老板今儿住在豆腐村还能跟他们坐而论厨艺,回头沈老板发达了,搬去府城甚至京城住,还能跟他们交流厨艺美食?
要想长长久久地跟沈老板学新菜式,那当然得变成自己人啊。
让她做酒楼的二东家不就好了!
靳老爹此言一出,现场登时安静了一瞬。
除了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高汤,小铁锅里滋啦的油煎烹炒,就连大厨、助手们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两成利啊!
靳老板也太大方了!
高里正更是惊呆了,他说什么来着?
阿宁厉害,就是厉害,早晚发达!
幸亏啊,幸亏啊,幸亏他早早跟阿宁交好。
同时心里忍不住越发唏嘘和怅然,阿宁越来越好,越来越发达,很快他家就跟不上,配不上了吧。
那到时候他还能跟阿宁合作生意吗?
什么孙女婿、孙媳妇的,他早就不敢想了。
就怕合作伙伴都保不住呢。
哎,惆怅啊。
张氏、香蒲和大丫二丫更是惊呆了。
张氏虽然长了见识,却也知道酒楼饭馆这些铺子赚钱,而且老板们都非常排外,断然不肯跟人合伙儿,就怕铺子不纯了。
没想到靳老板居然主动给阿宁二成利。
沈宁也很惊讶,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不是来跟大家交流厨艺,然后等蔺老板来了谈素鸡生意的吗?
怎么的靳老板就要给她酒楼两成利润?
这……他们父子不会抽风了吧?
她就分享了那么几个菜,对酒楼来说不值一提,他们就要这么大方?
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难不成酒楼负债累累,要找人背锅?
还是惹了什么仇家,找人挡刀?
不能。
就是不能,才好奇怪啊。
孙老板见靳老爹如此不按规矩出牌,也急了,“沈老板,我们全福楼,也愿意!”
他原本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还没下决心,主要是他想给半成,最多一成。
毕竟不需要沈老板出钱,也不需要她出力,甚至不规定她必须多少时间开发几个新菜。
半成真的不少。
可、可靳老爹这个老疯子,吃油焖素鸡吃得怕不是脑子都要姓沈了?
两成呀!
靳老爹和靳老板父子俩可不是傻子,那肯定是有利可图。
若是无利可图,他俩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孙老板虽然没想好,没想明白其中关窍,但是他有个好处,向靳老板看齐就不会被落下。
靳老板总不会跟人合伙来算计他。
所以他也紧跟着喊愿意给两成。
怎么的,就你们大方,我姓常的就是白占便宜?
常老板想得更好,沈老板开发的这些新菜式,除了那个福袋,其他全都适合中低档饭馆。
今儿说的这个米粉,简直就是为他的饭馆量身定做的!
他必须跟啊!
两成!
说实在的,他的饭馆还大有潜力。
以前没卖素鸡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饭馆生意就这样了,不会更多,毕竟县城就这些人,愿意出来吃饭的就这些,不可能赚更多了。
结果自打加了素鸡、卤素鸡、素烧鹅、油豆腐以及肉签子、烤豆腐卷,他饭馆生意盈利翻倍还多。
那个酱肉丝豆腐皮不适合他的饭馆,但是烤豆腐卷却是为他饭馆特意设计的一样,每天卖好多串。
就县衙几个书吏,每次下衙都要在他家吃几串烤豆腐卷、卤素鸡才走。
若是有这个米粉,他有一种预感,说不定比面条更受欢迎。
毕竟这些有钱下馆子的把面条吃腻了嘛,需要换换口味。
其他几家饭馆也跟上。
这种情况不跟不合适。
毕竟他们都因为豆腐娘子多赚钱了,多赚的自然比给出去的多,而且以后有新菜式,自然还会更多。
张老板的饭馆开在码头那边儿,他感受很直观。
这么说吧,以前码头货栈那里,有些人路过他们成阳县是不下来吃饭的。
甭管是嫌贵舍不得,还是口味不对,反正就是不来。
但是现在下来吃饭的越来越多。
张老板已经悄悄加大码头那边的投入,请那些船老板们吃饭,给点礼物银钱什么的,让他们多给客人们推荐自家馆子,或者直接带人来他家吃饭,船老板吃饭免费。
这一招很有效,他饭馆客人多了三成。
常老板让人在那边儿摆摊儿,对象是那些赚辛苦钱的,但是有钱的也会受影响,看到以后也会买两串吃吃。
所以客流大,大家都受益。
靳老板去跟今儿订雅间的贵客们应酬一二终于得空跑回后厨。
就见众人争先恐后地献出两成,要跟沈老板长期合作。
他两眼一黑,咋滴,怎么能挖他墙角?
靳老爹朝他嘿嘿。
靳老板心定了,哦,原来是老爹先开的腔,稳了。
他老爹真是个招财猫啊,当初要不是为了给老爹改善口味,他都没那么热衷进素鸡呢。
靳老爹:“沈老板,沈老板,你给我炒的火锅料好了没?我能吃了吧?”
他这一打岔,常老板、孙老板、张老板等人这才停下来。
曹二爷都羡慕了。
沈老板,厉害啊,有本事,有眼光,有运气。
你瞅瞅聚会的这些老板,都是比较实在的,若是杨老板他就不会这么大方,他要是给你二成利,你起码得给他带来十成才行。
当然,他家也受益。
他家开船帮的,用不上沈宁的新菜式,但是甭管素鸡还是以后的米粉,他肯定都要做成安县的独家代理。
沈宁抬手压了压,“诸位,诸位老板,大家听我说。”
众人这才闭嘴都看她。
沈宁笑起来,这一刻她笑得无比真诚。
都说商人重利,唯利是图,没有真情。
即便他们如此慷慨是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利润,还想她给带更大的利润,可大部分人都是贪婪成性的,只想多占便宜,只要她不提报酬,他们就不会提,甚至她一直不提,以后要是提他们还要指责她贪财呢。
可这几位老板却主动提了。
虽然她没想要,可不得不说,她真的挺意外,也挺高兴的。
没什么比付出却有意外回报更开心的事儿。
她和裴长青就是因为知道人性复杂,知道生意场上无真情,所以对高里正也好,对靳老板等人也好,从不多做要求的。
她一直秉持合则两利,不和则散的原则。
大家合作的时候各自尽心尽力,多为对方着想,多想长远利益,不要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不要斤斤计较,开心合作。
一旦不开心,就果断散伙,不怕沉没成本,不抱怨真心被辜负。
不对别人过多期待,也是做人的基本修养。
因为有时候期待也是一种暴力。
她压根儿就没期待过靳老板等人在进货以外的付出,他们只要一直从高里正这里进货,哪怕别的豆腐坊也有同样的产品,只要价格一样,他们依然找她进货,这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甚至,就算这个她也没期待过人家。
人家愿意从她这里进货,是她的品质好,价格公道,人家念旧情,人家不从她这里进货,也情有可原,她可以问原因,但是不会怨恨。
连一直进货的期待她都没有过,可以说不过多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没想到人家居然主动给她两成利润,还是酒楼饭馆的利润,不只是她教的新菜式,若是包括人家所有的收入。
这也太意外,太慷慨了。
但是她不能要。
别人主动给她,说明人家对她也有期待,希望她带着他们赚更多钱。
如果她做不到,那他们就会期待落空。
他们不管有没有怨言,她都会内疚。
她不要,众老板愣住了。
曹二爷也越发惊讶且佩服她了。
高里正也惊呆了,阿宁真是……真是,真是,哎,真是不一般的人啊。
沈宁笑道:“诸位厚爱,我受宠若惊,你们从我们这里进货,我就把你们当自己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点子,就忍不住要和你们分享,这也是应有之意,诸位不必过意不去非要给额外的钱。”
两成利润啊,可是小数目,她都不知道靳老板是怎么想的。
毕竟即便他们不给钱,她有好吃的也会和他们分享的,因为他们会买她的原材料啊。
她不想要,原本心里还略有舍不得的两个老板反而也越发要给了。
“沈老板,咱们合作愉快,你就当入伙我们酒楼饭馆,以后咱就是自己人。”
他们也算得明白,自打跟沈宁合作以后,他们酒楼饭馆的生意都更上层楼,超过周边其他竞争者。
尤其靳老板若是加深合作,保不齐就要去府城开酒楼了。
靳老板以前在府城有饭馆的,之前因为诅咒案子受牵连忙不过来就关了。
心里总是不得劲的,总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如何如何”。
现在有沈老板帮忙开发新菜式,未必不是一个契机呢。
大家正热火朝天讨论着呢,霍三少大步走进来。
他笑道:“蔺老板还没到么?”
待他知道众人争论什么以后也沉默了。
他也委实没想到靳老板会这么大方,不,应该说没想到他对豆腐娘子这么大方。
他虽然也挺佩服豆腐娘子的,但很大一部分也是看在妻子和岳父的面上,并非真情实感。
毕竟他家是酿酒卖酒的,跟沈宁生意往来不大,顶多他家买豆制品,沈宁买他们酒坊的酒。
可现在听见靳老板带头给沈宁分成,他就真的佩服了,甚至有些羡慕嫉妒。
若不是他了解靳老板几个的为人,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何至于啊!
他给那么多酒楼饭馆送酒,也没人说给他分成啊。
还是说他的酒不能给酒楼饭馆带来更多的利润?
那确实,估计真没带来更多。
霍三少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豆腐娘子能开发好多新菜式,那能不能……也开发一下酿酒方子?
这万一呢?
不过很快他就头脑冷静下来,不可能的。
她可能有厨艺天赋,毕竟做菜就是煎炸烹炒什么的,酿酒却没那么容易,这是有秘方的。
他笑道:“我看你们也不必争执推让,既然老板们诚心给,沈老板也别过于推让。若是见成效,大家给也是应该的,若是一段时间觉得变化不大,那就终止分成也无不可。”
当然,他也觉得两成挺高,靳老板不是脑子进水就是别有所图。
沈宁依然不同意,无功不受禄,或者自己觉得付出和收获不对等,她就不占这个便宜。
反正她靠和高里正合作赚钱也不少,稳打稳扎,每一文钱都来得踏踏实实。
酒楼饭馆分成这个就总有些不踏实。
因为她不可能查他们的账目,给多少就是他们自觉。
再一个人心易变,他们现在可能觉得她有帮助,是这个想法,过段时间形势变化,可能就是另外想法。
到时候若是后悔了,万一不好意思直接终止分成,反而疙疙瘩瘩。
他们若是感激她分享菜谱,逢年过节走个礼就挺好了。
分成,完全不必。
这时候小伙计跑来递信儿,“老板,蔺老板接到了。”
众人一听忙停止了争论,纷纷起身整理衣袍,一起出去迎迎蔺老板。
远道是客嘛,去大堂迎接是应该的。
沈宁终于松口气,这靳老爹果然是个假素食,手段雷厉风行的更像肉食者。
她和众人一起去了酒楼门口。
沈宁经验使然,寻思在这个年代若想有一番作为怎么都得三十好几四十左右。
毕竟古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弱冠还是小青年儿,男人三十而立。
反正身边这些老板掌柜的都三十好几四十来岁,很少二十出头的。
像宋福瑞那样二十出头在爹娘眼里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压根儿不会委以重任。
不过看到蔺老板的时候她着实惊讶了一下,好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十八九岁?
他衣饰精美,必然是好享受善保养之人,那估计二十多岁,只是生得面嫩罢了。
靳老板热情周到地给双方引荐。
蔺老板,蔺承君。
蔺承君不但生得面嫩,声音也清越好听,看着不像生意人,更像气质出众的读书人。
双方见了礼,靳老板又请他们去雅间,又单独问蔺老板:“承君,要不要先去客房歇歇?”
一般人赶路,又是骑马又是坐船的,定然风尘仆仆。
不过蔺承君衣袍整洁,配饰端正华美,一看就是在船上休整过的,靳老板不过是客套一下而已。
蔺承君笑道:“怎好劳烦沈老板与诸位久等?在下邋遢些,少不得请诸位多担待了。”
众人心道:你这还邋遢,那我们该扔猪圈去了。
贵客至,靳老爹心心念念的火锅也终于可以吃了。
第98章 蔺承君 更多合作
大家迎客的时候他亲自去后厨指挥,除了暖锅子,另外还上了与沈宁相关的那些菜品。
蔺老板和沈宁推让一番这才坐上主位,真诚地恭维沈宁几句。
沈宁自然也有来有往,真情实感地捧他几句。
之前她已经听靳老板等人讲过蔺老板和君高升了。
君高升是百年老字号,以往在府城不是最有名的,但却是最长久的,现在自然也就成了最有名的。
蔺家是淮州府大族,土地无数,生意铺子更是不少,关键人家还有两位正当年的进士官老爷。
那自然是很了不起的。
家族厉害,这位蔺承君也很优秀,否则不会以二十出头的年纪管理家族酒楼业务,而且成绩不俗,能一干几年。
只要他不突然犯浑犯下大错,族里庶务以后可能都归他打理。
蔺承君:“沈老板,之前在淮州吃过这几道菜式,真是别出心裁。”
沈宁可不敢独专美名,毕竟不是自己创新的,是几百年无数名厨不算创新的结果。
她笑道:“蔺老板过誉,并非我的首创,而是听人说起过,琢磨一下做个差不多的而已。”
众人商业互吹一会儿,靳老爹开始主持接风宴。
席间十来个人,靳老爹让人上了好几个暖锅子,还有鸳鸯锅,免得大家伙儿一起搅和一个汤锅,不雅观,再者这还有女客呢,得斯文些。
所以他上了好几个,身边两三人一个锅子。
沈宁和张氏一个,蔺承君独享鸳鸯锅。
靳老爹独享一个重油锅子,其他人自己分配。
掌柜的上了好几大盘新鲜的牛羊肉片、鱼片,都是最新鲜、最适合涮锅子的部位,切得薄薄的,拎起来透光。
肉片纹理分明,散发着新鲜的味道。
这种最新鲜的肉,其实涮清汤底、海鲜汤底最好吃。
牛肉吃起来清甜脆嫩,再蘸点秘制酱料,简直一绝。
沈宁选择清汤底,张氏却要尝尝重口味的,毕竟穷苦出身,平时吃饭都清汤寡水的,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吃大荤,那咋还拿捏呢?
蔺承君平时饮食清淡,不过他也要尝尝沈宁炒制的新锅底。
毕竟做餐饮的,随时都想着店里的菜色和生意,各种口味都要尝尝。
靳老爹没涮牛羊肉片,他涮了素鸡、豆腐皮卷、菠菜、韭菜、绿豆芽、鸡腿菇、小青菜等。
菠菜韭菜一烫就熟,他白胖的手捏着筷子,不断地往自己碗里夹菜。
吹一吹,把烫得翠绿油汪汪的菠菜放进嘴里。
啊,又烫、又香、又鲜、又麻、又……辣?
“好吃!”他嘶哈一声,嚼着脆嫩的菠菜,吃得相当满足。
再吃韭菜,一般人不爱吃涮韭菜,可韭菜就和香菜一样,爱吃的人称之为美味、绝品!
靳老爹吃得香喷喷的,半点不见以前靳老板愁的他爹最近没胃口。
这胃口好得不得了。
靳老爹暴言:“沈老板炒的这锅底,涮鞋底子都好吃!是真香啊,你们都尝尝,滋味丰富,味道十足,又香又麻又辣,还带着微甜,还能吃出鲜味儿,真真是仙品!”
一边说,他又开始吃涮白菜,以及最爱的素鸡。
靳老板还得提醒他,“爹,口味重的容易呛,你慢点吃,吃的时候别说话。”
这要是呛着嗓子,多遭罪不说,还出丑不是?
靳老爹用筷子点点他,让他自己吃,别多管。
真好吃啊!
要不是沈宁说里面用了牛油,他明儿就想请住持老友吃上一锅。
蔺承君出身富贵人家,自然遍尝美食,重口的、清口的,他都见识过不少。
但是这重口暖锅底料还真是第一次见,毕竟淮州偏南,口味略清淡些,不像北方那么重口。
可想到家乡炖肉也是浓油赤酱,他又觉得或可一试。
尤其冬天寒冷,吃些重口重油的东西,食欲会好,腹中也觉满足,而且里面香料多,人吃了也能发散寒气,有助于升阳气。
不管从口味还是健康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品了品,第一感觉就是香,确实香。
又麻又香,辣味儿升得慢,还带着一点微微的苦涩?但是几乎品尝不到,因为很快就有回甘之意。
估计炒制的时候加了蔗糖以及甘草。
这麻味儿想必是花椒胡椒,辣味就主要是茱萸了。
甘草等又去除了茱萸的苦涩味儿。
也就他舌头刁,才能品尝得这么仔细彻底,其他人即便常老板几个亲自掌勺的也就觉得麻辣鲜香,好吃,真是涮肉涮菜都好吃。
除了香料贵这个缺点以外,没有缺点。
“若是我的饭馆上这么一锅汤,我怀疑食客会打包带走,回家继续煮菜煮面,保不齐……会喝得干干净净。”
若是客人不打包,他瞅着都不忍心倒掉好吧。
别说,那些干苦力的要是每天吃上这么一碗涮菜加面,连汤喝干净,绝对有力气。
这种大锅子暖锅对他的饭馆来说不实用,毕竟他的顾客不像靳老板的这么有钱,除非过节或者请客,才舍得点这么一锅。
沈宁听他在那里叨叨,笑道:“常老板,你的饭馆可以做小份儿,一海碗一份,里面菜、面、素鸡什么的都加上,好吃又管饱。若是以后有了米粉,也非常合适。”
这不就是冒菜、麻辣烫啥的么。
当然这年代唯一的缺点就是油贵、香料贵,一般人未必吃得起,还得筛选顾客群呢。
而且这个火锅底料上桌的时候最好把香料捞出来,只给顾客上高汤和油料。
捞出来的香料晒干可以磨粉当调料,这里面三十来种香料呢,就叫三十香?
蔺承君听得津津有味,“沈老板,你这牛油炒料倒是适合行军、镖局、船帮他们。”
这些人有点钱,也会长途跋涉,需要这种补充体力的东西。
这个牛油底料不但能补充力气,还有很多香料,能驱寒去邪气病气。
即便他们当中的底层吃不起,但是中高层却是可以的,而且那些高层的奢侈程度又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了。
比如带兵打仗的将领,他身边是有私人护卫的,这些私人护卫的吃穿用度以及饷银都由他自己负责。
那真是花钱如流水,采买量也相当大。
沈宁:“蔺老板,这东西是有期限的,时间一长会坏掉,天热也不行,会化掉。”
冬天吃吃还行,一旦天暖和就不行,毕竟这时候没有真空包装。
再者给行军队伍吃?
她不大敢,万一他们谁吃香料坏肚子砍她头怎么办?
还是在城里吃更方便。
蔺承君:“那就天凉的时候卖,尤其西北和北边军队,非常需要。”
当然不在淮州府做,而是去北地做。
尤其冬天滴水成冰,做出来冻住就能放很久。
沈宁犹豫一下,“蔺老板,西北、北方多牛羊,他们可能有这个,毕竟我这是听人家说了又琢磨的,并非自己独创。”
蔺承君笑道:“沈老板过谦,据我所知,并没有。”
沈宁莞尔,看得出蔺老板很想做这个生意。
靳老板等人顶多给自己酒楼饭馆上菜,而他有那个能力和把握做军队以及镖局等人的生意。
“蔺老板想做的话,那我把方子告诉你,其实不难,就是香料多,还要用大量牛油,成本很贵。”
如果不和人合作,她和高里正是做不来这个生意的。
这下蔺承君感受到了靳老板和麦掌柜等人的感受。
不是,你、你就这么大方的?
问也不问,商量合作方式也不商量,直接就要告诉我?
不是……以退为进想谋求更多好处吧?
靳老板等人却相信沈宁的真心,之前那么多新菜他们没花一文钱就学到了。
高里正在这种场合更是不吭声,半点不抢沈宁的风头,他就和靳老爹一起讨论哪个好吃,咋样更好吃。
蔺承君定定地看着沈宁,感觉有点冒犯,才眨眨眼,若不是沈宁眼神清澈,神情坦荡,他都要怀疑……
他忙喝了口茶水掩饰,轻笑,“沈老板,若你信得过蔺某,我们可以合作,这一次我就是想来跟你谈素鸡合作的。”
沈宁微笑,“素鸡的制作方式我也可以教给你们。”
“噗——”常老板直接喷了张老板一身。
曹二爷差点把牛肉片戳到鼻孔里。
霍三少通过高里正已经很了解沈宁的风格也差点被牛油火锅呛到。
不过,这是你赚钱的营生,那么多豆腐坊一直在模仿都没仿出来,你不好好藏着捂着,就这么随口说教给我们?
啊,当然,我们要给你两成利润,以后是一家人。
教给我们,我们也不会教给别人,也不会自己做,还是要找你进的。
反正你的价格不贵,我们自己做也挺麻烦。
但是,但是,但是……
靳老爹都不吃了,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宁。
沈宁笑得非常真诚,“我希望咱们的饭桌越来越丰富,大家各出奇招,做出更好吃的饭菜,而我也会努力开发新产品,不断与大家分享,这样才不会吃老本,裹足不前。”
她只有不断创新,让模仿者追不上,让她的客户们时有惊喜,生意才会一直追着她。
当然,这是因为她有穿越这个金手指,有领先数百年的知识打底。
如果自己是普通人,一辈子就开发两三个手艺,那指定也想吃一辈子,不会随便教给别人。
她觉得自己的知识都是通过课堂、书本以及网络学来的,自然也该回馈给社会。
蔺承君的耳朵慢慢红了,他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有点羞愧,人家沈老板就是这样纯粹通透的人,而不是单单对他。
得亏吃着重口火锅,本来就麻辣,香料也升温,所以他耳朵红也不会引人注意。
原本他做好对方狮子大开口,他锱铢必较来的,争取买到素鸡的方子。
毕竟从成阳县往府城发货,着实有点远,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而且天暖以后要坏掉。
还是他自己做更合适。
他想的是如果对方不卖,他最大的诚意就是给分成。
只要他这里卖出去的素鸡,他愿意把利润分给他两成。
毕竟她不需要出钱出力出人,只需要把方子卖给他即可。
当然,利润这个事儿也是他说了算,他不至于太弄虚作假,钱该给还是给的,就是会看情况给。
可现在沈宁谈都不谈,就说要告诉他,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沈宁笑起来,“蔺老板这是吓到了?放心吧,我没有别的图谋。即便你会做素鸡,诸位老板还是从我这里进货,不影响我生意。而路途遥远,我也不可能给你发货,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制作方法告诉你,你自己做。”
靳老板等人都静静地看着沈宁,从来没这么专注认真耐心地注视过一个人。
蔺承君:“沈老板,我不可能白要你的方子,我还想与你合作牛油炒料的生意,所以,你能否说个自己想要的合作方式?分成?还是一次买断?”
靳老板一个劲儿地给沈宁使眼色,不要买断,要分成。
君高升酒楼只是一个招牌,他下面还有别的饭馆酒楼,很赚钱的。
沈宁也倾向于要分成,“蔺老板这么有诚意,不想白占便宜,我也不好让蔺老板违背原则。这样吧,我把素鸡方子告诉你,你只需要第一年给我两成利润,第二年给一成,之后就完全归你。”
她估计再过阵子其他豆腐坊就能模仿出来,到时候君高升还愿意给两年分成都是重信誉的。
蔺承君和众人都惊讶又意外,常老板几个和蔺承君没利益关系的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沈宁笑了笑,示意大家不要着急。
她笑道:“我也不需要查蔺老板的账目,府城肯定比我们县城销量大,不过蔺老板还得跟别人合作,所以我不想多要的。就按照我们成阳县这边的销量算分成即可,以君高升的实力,不会卖不过一个县。”
像君高升这种百年老字号肯定重信誉和口碑,但是肯定也有很多方法做假账,她可没那个精力和本事跟他们勾心斗角。
大家都有分寸,合作才能愉快。
钱赚不完,利益算计不完,人心试探不完。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握度,不贪心,不过分期待,合作不愉快就及时止损。
蔺承君对自己自然很有信心,只是他没想到沈宁这么好说话,且这么慷慨。
让他想好的谈判话术全无用武之地。
他喉咙有点干,“沈老板,那么牛油炒料呢,这个会是大头。”
听说了这个的制作过程以后,他立刻就想出好多种售卖方式和售卖对象。
冬天冷冻卖北方高寒地区,夏天现做卖南方湿热瘴气之地。
牛油和里面的香料不但驱寒,还能祛湿除瘴气,对人体有好处。
当然不走平民路线,只走高端路子。
他有这个路子。
他人脉广,卖货量自然比沈宁要多很多很多。
沈宁笑道:“蔺老板,你卖得多,是你本事大,赚钱也是你应得的,我不眼红。”
听到这话,高里正就想起当初沈宁说他卖酱油、老豆腐、豆皮、千张什么的不管卖多少都是他的本事,她不眼红的话来。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她以退为进,别有所图,或者给他人情交好他,后来他发现人家就是厉害,会得东西多,不差这点儿。
现在又是熟悉的画风。
蔺老板比高里正自然想得更深更多。
他凝视着沈宁,纯粹的生意人对生意人,没有之前的胡思乱想。
沈宁继续道:“合作方式和素鸡一样就好。销售量也按照我们成阳县来,不过……”
她顿了顿,笑起来。
蔺承君微微颔首,“请说。”
沈宁:“蔺老板知道民间不能随意屠宰耕牛,我是买不到牛油的,靳老板可以,不过估计数量有限。蔺老板肯定有路子买其他的牛,到时候可能要请蔺老板帮忙进一些牛油。”
不管老牛还是肉牛还是草原牛,普通人买不到,蔺家应该可以。
她隐约听小少爷说过,有些大户人家吃不惯猪肉,是专门养牛羊来吃的。
还有很多人家点牛油蜡烛,真是浪费!
任何年代,有钱人什么都不缺的。
蔺承君略一思忖,微微颔首,“好,成交。”
这时候靳老板道:“沈老板,那我们说的两成也作数。”
蔺承君好奇地看着他们。
靳老板也不隐瞒,就简单解释一下。
这下蔺承君又动容了,他是生意人,自然知道生意人的本性。
即便亲兄弟合伙做生意都会闹崩,更别说陌生人。
可他们竟然主动给沈老板好处,这就不得不让他佩服沈老板的本事了。
这当然不是老板们大方,他自己是老板,大不大方他不知道么?
只有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他们才无比大方,没有利益回报的时候他们会悭吝至极。
他和他们都是如此。
他们对她大方,只能说明她能给他们更大的好处。
他不禁也期待起来。
望着他们一双双期待、热情又真诚的眼神,沈宁却越发冷静。
大家对她维护、示好,不管真心还是如何,她都领情,但是她也没有飘飘然,更没有头脑发热觉得自己魅力大,别人真心捧她。
不客气地说,如果她和裴长青没有本事,没有小少爷的亲近,她都不敢展露这么多好东西。
在豆腐村做豆腐不一样,在那里有村民护着,一村当后盾。
在县城,如果没有靠山,她若是显摆了,只会被人吃得骨头渣子不剩。
高里正护不住她,霍家也顶多帮衬说两句,宋家只会躲得远远的。
所以她很清醒,在座诸位,是羊还是狼,取决于她的靠山硬不硬。
她的靠山是豆腐村,是小少爷代表的力量。
她和眼前诸位,就是合作伙伴。
利益一致,大家是朋友。
若是哪天有了分歧,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甚至反目成仇也不是没可能。
她自然不希望那样,但是她也有心理准备,她可以为了长期合作跟他们共享利益,却不会付诸真情。
她笑道:“诸位老板,其实真没必要,做菜这事儿大家都是互相交流学习的。你们花钱,可很快其他馆子也能学去,这样你们反而吃亏,我又不忍心你们吃亏,而且我开发新菜也是为了推广自己的食材,你们从我这里进货就好了呀。”
蔺承君、曹二爷、霍三少几位默默旁观。
他们岂能不知靳老板几人的心思?
无非是想把沈老板变成自己二东家,让她真心实意为他们想新菜式。
可人家也的确大方。
蔺承君都很意动。
看他们还要说什么,沈宁“哎呀”一声,“咱给蔺老板准备的拉面呢?快把面团端上来,这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给蔺老板接风。”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就顾得聊米粉、牛油火锅、分成什么的了,把面团给忘了。
掌柜的早预备着呢,一直没机会插嘴提醒靳老板,这会儿就让人把面板抬过来。
沈宁净手擦干,捏起一团面,揉了揉试探着往外扯,看看筋性如何。
若是筋性好,就扯长一点的细面,若是筋性差就扯宽面呗。
众人就看沈宁纤长素白的手指灵活地扯动,那团面就变成细长的面条,对折再扯,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她揪下一团面,手里就剩下一把韭叶宽的面条了。
“哇!”
众人惊呼不已,连蔺承君都目露惊艳。
曹二爷跑船的,也算有见识,霍三少卖酒,也去过远处,自诩见识也不少。
可他们没见过这手扯面的本事。
大家都是用擀面杖擀一个大饼,然后折叠切面条的。
这扯面、拉面……
蔺承君虽然年轻,但是终归有见识,家里祖上传承、书卷、长辈讲述见闻,这些都算他的见识。
在西北之地做过知府的长辈曾经讲述过那边的风土人情。
晋地、长安、河套等地,大户人家都吃小米和面。
他们有各种面食,包括这种手扯面。
宽的如裤袋,窄的如柳叶,细的如龙须。
但是当地是没有的,他家酒楼也是手擀面。
沈宁顺势给众人讲拉面的要点,关键在于面粉,面粉不好别的都白扯。
她给靳老板好一个夸,“靳老板酒楼用料扎实,都是好东西呀,这面粉着实好。”
靳老爹和靳老板便乐开了花儿。
靳老爹笑道:“咱开酒楼饭馆的,靠的就是一个实在,你弄虚作假,客人的肚子可不是好糊弄的呀,他们吃得出来。”
众人连声说是。
常老板几个手痒,都上手试试,结果一拉就断。
“呃,这……”
沈宁又现场教学,告诉他们要点如何如何。
靳老板趁机把自己酒楼的白案大师傅叫来。
不愧是专业的,大师傅一学就上手。
掌柜的挺起胸脯子,很是骄傲,这可是他特意挖来培养的白案大师傅!
最后众人一起品尝了沈宁和大师傅做的拉面。
蔺承君小口品尝,仔细感受拉面和擀面的区别。
“手擀面面团最好硬,要搋面,这样面条吃起来才劲道扛煮,而拉面的面团却要软一些,但是又不失筋道,还增加了弹性,口感更丰富。”
沈宁解释道:“这是因为面团不断拉扯充分激发了面粉的筋性,所以吃起来筋道弹牙。”
手擀面没有经过那么充分的揉面,筋性会少一些。
就和做面包要把面团的筋性揉出来,面团一扯能成面膜一个道理。
如果充分揉匀,揉出筋性,那大馒头都是弹性十足的,吃起来一层层跟剥洋葱一样呢。
沈宁给这些开酒楼饭馆的老板上了生动的一课:美食就是要不断尝试各种可能,哪怕最普通的食材,通过不同的手法、火候、烹调方法、配料等都可以做出不同的美食来。
“沈老板,咱们真该像今天这样定期聚会交流。”
大家这么一交流,真是获益匪浅。
拉面让他们对米粉越发期待起来。
天冷了,沈老板赶紧做起来啊。
时候不早了,众人却意犹未尽,总觉得沈老板是个宝藏,还能教他们更多。
沈宁却提出了散场。
至于和蔺老板的合同,明儿再说吧。
她还得回去和裴长青商量一下后续计划呢,可能恰好有机会跟靳老板合作。
蔺承君却道:“沈老板,正好诸位老板做见证,咱们就把文契签了?此行我带了厨子来的,签完明儿咱就能学手艺,不耽误时间。”
做生意嘛,一寸光阴一寸金呐,早点学会早点让他们回去施展拳脚。
沈宁:“……”
你可真卷,活该你赚钱。
她看了靳老板一眼,又对孙老板、常老板等人道:“众位老板,米粉我打算回村做,牛油火锅就和靳老板合作,以后诸位可以从他这里拿货。”
米粉原材料简单,需要人手和场地,回村最合适。
牛油火锅的香料和牛油贵且难得,自己不好备料,还是和人合作更方便。
靳老板酒楼大,后厨有三间屋子,酒楼还带着个老大的院子。
她技术配方入股,让靳老板出材料、出人手好了,也满足他想合作的心愿。
这样她拿分成不心虚,他也不用担心她有好菜方不分享给他。
当然,她只分火锅底料的钱,不分他酒楼的钱。
幸福来得太快,靳老板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过电似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靳老爹吃得满面油光,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背上,大声道:“沈老板,中!”
东山寺主持喜欢说“中”,靳老爹学得很溜。
大家笑起来,纷纷恭喜靳老板。
常老板和张老板等人知道自己竞争不过靳老板,即便咬咬牙也能买牛油、出人手和厨房,但是得另外租院子,这就是大开销,不如人家靳老板现成的够用。
再说了,看靳老板第一个大方地给二成利润的架势,就知道他势在必得,他们也不好意思抢。
反正他们是开饭馆酒楼的,只要沈老板有好的菜方分享他们,有好的食材卖给他们就成。
至于开作坊,他们不想,不贪心。
靳老板高兴地给沈宁作揖,又给蔺承君等人作揖,笑得像朵花儿,“多谢沈老板,多谢诸位抬爱,以后多多照顾咱生意。”
孙老板心里酸溜溜的,“靳老板可如愿以偿啦。”
他也是有能力和沈老板合作的,可惜第一次入伙儿自己没来,终归是差了一点情分。
这年头情分是很重要的筹码,尤其沈老板是不贪心的。
其实那米粉也可以在城里做呀,他们可以出人,不用她操心,可她还惦记着村里那些穷庄户呢。
可见是重情义的。
最激动、感激的莫过于高里正了。
阿宁真不愧是他们的豆腐娘子呀,处处想着自己村。
这米粉一做,又得雇十几个劳力呢。
这满村跟着阿宁赚钱,过好日子,谁不感激涕零啊?
沈宁到底是跟蔺承君签了文契,其他老板也当了见证人,纷纷签字摁手印。
靳老板还想说牛油底料他出人、出地方、配材料,跟沈宁对半分,沈宁却抢着说她就要两成了。
两成不少赚了。
只要不远距离运输,这个牛油底料常年可以做,夏天也可以吃。
很多人夏天也喜欢吃这种重口味儿的,感觉出一身大汗,畅快淋漓。
一个县的销量,不少了。
当然以后她也会利用靳老板这里开发其他新菜、新食材,不会只合作这一样。
时间确实不早了,沈宁再度告辞。
靳老板又约她明儿来商谈细节。
沈宁这才想起来,“明儿说去拜访麦掌柜呢。”
几人当即道:“哪能让沈老板拜会他呢?明儿让靳老板给他发个帖子,让他来这边儿好了。”
众人都是老板,他们把沈宁当成同类,那麦掌柜就是低一等的掌柜。
再说,他们防着好运来呢,可别把沈老板给拉拢过去。
沈宁笑道:“大家放心,咱们来日方长呢,不急在一天半日的。我明儿去跟麦掌柜聊聊,和他有红席生意呢,看看他布置得如何,然后就来这边儿教大厨们做炒料。”
众人又纷纷说他们不是着急这个。
他们是嫉妒麦掌柜好吧,这也太有面子了。
沈老板真是厚道人。
这时候掌柜的过来说裴二郎接沈老板来了。
靳老板等人和裴长青是吃过饭的,还找他盘炕,大家是熟人了。
蔺承君、孙老板和另外两人跟他不熟,自然要见见。
靳老爹已经让掌柜的打包了好几盒点心、鲜果盒子、果脯、干果盒子,让张氏她们拎回去给孩子吃。
沈老板不还有俩孩子没来么,当然得给孩子留个好印象啊。
靳老爹可太知道这些孩子了,你给他送点好吃的,如果是他从来没吃过的,他能记你一辈子好。
沈老板和裴二郎都有本事,听说这位小公子也是神童,那以后还能差了?
嘿嘿,交情要从小套。
裴长青看到沈宁几人下来,大步迎上前,跟靳老爹、靳老板等人见礼。
沈宁又给他介绍了蔺老板。
蔺承君看裴长青挺拔俊朗,神情温和气度却不俗,不是那种普通粗鄙的庄稼汉,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平衡点。
替沈老板高兴?
若是一个木讷粗鲁的汉子,他怕是会觉得不舒服,毕竟沈老板这样出色的人,应该配个才貌相当的丈夫才好。
刚才他听霍三少讲裴二郎的本领了,再看人家生得英俊不凡,又觉得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
他主动跟裴长青见礼,称裴兄。
聊几句,沈宁和裴长青就告辞。
靳老板早就备好两辆马车了,送他们一行人回去。
张氏领着三个女孩子和高里正坐一辆车,直接回霍家小院儿。
香蒲几个女孩子主动把盒子都堆沈宁那辆车上,她们已经吃很多不能再拿了,给珍珠阿年宝儿他们吃。
沈宁硬是分她们两盒,这才各自回去。
路上三个女孩子一点都不犯困,而是激动、兴奋。
现在即便二丫也不是单纯为跟着豆腐娘子吃了大荤大肉而兴奋,而是跟着豆腐娘子见了大世面!
这些高高在上的老板,这些赚大钱的生意人,他们对豆腐娘子敬重又热情,连带着对她们都很亲切。
若不是跟着豆腐娘子,单单她们自己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他们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只会嫌她们挡着视线。
这给她们更大的感触和更深的冲击。
她们也要努力,向豆腐娘子学习,做这样被人尊重的人!
有这个目标激励着她们,连点心都不馋了。
当然,馋还是馋的,这会儿不馋是因为今晚上吃多了。
她们要吃吐了好吧,肚子都撑不下了!
二丫很不平衡,为什么牛有好几个肚子,她就一个!!
晚上她们睡不着,还得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儿呢。
幸亏还吃了不少山楂,能帮助消化。
回家的路上,沈宁靠在裴长青怀里,她乏了。
这一天跟他们不停地说、不停地听他们说,还得分析他们什么心理,小心语言陷阱,斟酌自己说什么。
要不说有目的的应酬最累呢?
相比炒牛油火锅料和拉面反而是放松了。
裴长青抱着她,轻轻地替她按捏脑袋,“珍珠和阿年早就要来接你,我说你还没忙完,让他们在家里等,结果等得睡着了。”
沈宁笑了笑,“他们今儿去城隍庙玩得开心啊?”
裴长青:“顶开心,说是打跑一个拍花子的,抢回一个孩子。”
沈宁惊呼一声,“孩子们没事儿吧?”
裴长青赶紧抱住她,“没事的,就一个孩子跟家仆走散,差点被人抱走。”
沈宁:“这些人贩子,抓到就该千刀万剐。”
知道自己孩子没事儿,沈宁就不管了。
她今儿是真累了,短短的路,不等到家就靠在裴长青怀里睡着了。
第99章 气场不和 客户群也是需要筛选的
第二日沈宁醒来,裴云已经领着厨娘婆子把早饭做好。
宋福瑞不在家,他现在也忙,要带人给裴云装修铺子呢。
按照裴长青和沈宁设计的装修,简洁大方有特色,还省钱。
大房的人也挑不出刺儿,宋家大掌柜也没异议,还给提了几个有用的意见,又拨钱给宋福瑞装修。
大房二房对宋福瑞跟着裴长青搞工程、裴云开裁缝铺子挺满意的,因为不会跟他们抢家里的生意,顶多给个铺子帮忙装修一下,所以他们还是挺支持的。
小珍珠一天一夜没见沈宁,怪想的呢,见面就抱着一顿蹭,吃饭也挨着沈宁。
她故意不让婆子给梳头,要娘给扎头发。
沈宁笑着亲亲她,又给她梳了俩丸子头,系上红色的发带,跟哪吒一样。
小鹤年和小少爷越来越像,稳重得很,当然,只是表面。
他也想跟娘亲近,所以主动给娘盛红枣小米粥,还特意多盛两颗红枣给娘补气血。
裴长青见状挺满意的,虽然父母对孩子有养育责任,但是孩子孝顺他当然高兴。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嘛,遗传的是裴二郎的基因,万一……咳咳,当然他的基因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还有个不做人的爸呢。
小鹤年见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便也给爹盛了一碗,加俩红枣。
小少爷原本正襟危坐,见状抿了抿扬起来的唇角,免得笑意太明显让阿年害羞。
果然小鹤年还是看见师兄偷笑了,也给他盛一碗,“师兄,你喝粥。”
小少爷笑了笑,“谢谢阿年。”
这粥,真甜。
宝儿呼呼地喝粥,对小珍珠道:“姐姐,快点吃,咱们再去抓拍花子的。”
他们路过告示牌的时候看到上面贴了海捕文书呢,哥哥念了,说某某大盗偷了什么重要物件,某某拍花子的偷孩子,谁能提供线索给多少银钱,抓到大盗和拐子给多少银钱。
小珍珠可想赚这笔钱了,还研究了好一会儿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呢。
宝儿以为是寻宝游戏,也要玩儿。
裴云:“昨儿就说了,不许再提这事儿。”
这孩子,越大越看出来调皮了。
她说话不好使,宝儿根本不听。
裴云就求助地看向沈宁和裴长青。
裴长青看向小珍珠。
小珍珠立刻道:“不去!咱们是小孩子,抓什么拍花子的,我看拍花子的抓你差不多。”
宝儿立刻瘪嘴,埋头喝粥,不吭声了。
不听娘的话顶多拍两下屁股,不听姐姐的话以后就完蛋了。
小珍珠给他挑了一颗红枣,“吃吧,吃完我们跟着阿恒哥哥去县学参观。”
宝儿的嘴就要挂油瓶了,他不喜欢吃小米粥里的红枣。
水了巴嚓的,不好吃!
沈宁有心问问闺女拍花子的事儿,又怕勾搭宝儿来劲便没问,回头悄悄问珍珠几个。
裴长青还要去县衙监工,如今他一边带人修缮县衙,一边还要看着给他们盘炕呢。
六房的火炕好了,曾大人后院儿也要。
曾大人家眷这几天特意出去走亲访友了,空地方给他们盘炕。
另外陆典史、钟主簿屋里,以及三班衙役那里也要。
今儿裴长青决定带童小枫过去。
童小枫是陶童几个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且年轻开朗,性格活泼,跟人打交道也不犯怵。
裴长青想培养他专门跟县衙这边对接。
官府讲究门面,从官吏到差役都要无残疾,眉眼也要周正。
同样的跟他们打交道的人长得顺眼,也占便宜。
另外他从陆典史找的六个瓦匠里调一个出来跟着童二狗干活儿,等于补上童小枫的缺。
他是监工,他怎么安排别人自然没异议。
陆典史都不会过问的。
瓦匠更乐意,说实话,他们才不乐意给官府干活儿呢。
虽然钟典吏很嫉妒他接县衙修缮的工作,想给他使绊子,可惜曾大人亲自发话,又有陆典史从旁看护,还有崔书吏、谢炜等四人负责细节、跟县衙诸人打交道,安排工匠等,他们了解钟典吏,不给他使坏的机会。
所以钟典吏有劲无处使,只能憋着。
甚至钟主簿怕他闹事,给他一杆子支去河道那边儿看着了。
裴长青就挺顺利的,除了忙和累没别的毛病。
吃完饭裴长青就先领着童小枫走了。
没一会儿张氏过来。
沈宁昨晚上跟她说好的,带她去麦掌柜那里。
香蒲则带着大丫二丫给那些小订单发货。
张氏跟裴云聊两句,知道她要开裁缝铺子,便道:“阿云,我也认识几个娘子,她们都好打扮,不管多贵的料子、衣服都穿,就要一个时兴。”
青楼的姑娘可不是么?
对物价没什么感觉,就要一个漂亮,要出挑,要打扮,花钱如流水。
裴云笑道:“大嫂,那可好呢,你看我二嫂身上的衣服就是我画的样子,家里婆子做的,好看不?”
张氏:“好看!等我攒了钱,我也做这样的。”
婆婆找石榴和小朱氏做的还是差点事儿,没有阿宁这个衣服俊。
正聊着,门口老仆说好运来的马车到了。
沈宁又跟孩子们叮嘱几句,让不要乱跑,把靳老爹给的点心果盒啥的带去县学一起吃。
跟孩子们道别她就带着张氏一起过去。
高里正不去,如今货越来越多,他和陶启明、俩儿子都忙得很。
好运来酒楼和八方酒楼、全福楼很近,基本对街相望。
靳老板站在二楼攒着窗框探头瞅着好运来门前。
沈老板来了,她去好运来了。
啊,他心有点酸。
他安慰自己没事儿的,她和好运来就是普通关系。
不会有自己这么亲近,他和沈老板可是自己人。
蔺承君从楼下上来,上前往外看了看,正好看到沈宁和张氏下马车,而麦掌柜笑着将人迎进去。
靳老板啧了一声。
蔺承君笑道:“恭喜靳老板,时来运转。”
看沈娘子和裴二郎这气度,不像能偏安一隅的人,肯定是越走越远的。
靳老板趁着人家还没飞起来搭上关系,这交情就瓷实了。
靳老板就笑,“都是我们老爷子有远见。”
他扒着窗户,恨不得人都跟过去,“老阴阳呢?怎么不见到门口迎接沈老板?这么不重视!”
这姓杨的真不是东西,竟然慢待他家沈老板。
蔺承君笑得颇为开心,“杨老板轻慢沈老板,这不是好事儿么?沈老板那样重情义的人,必然也重体面,她面上不说,可你越是尊重她,越是主动色色为她想到她就越高兴,也会主动想着你。”
跟这样的人合作,你不用勾心斗角,只需要做好本分即可。
一如那个昨晚没怎么说话的小老头儿,高里正是吧。
蔺承君都有些羡慕,他能感觉得出沈宁很有货,那些拉面、牛油火锅、米粉的,不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而是谈笑间信手拈来。
这说明什么?
她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的,可人家就是会。
对他们有大用。
这就是一个宝贝。
她如果没有靠山和背景,那觊觎的人就多了,谁强谁就能将她收入囊中。
可惜,人家足够聪明,也足够幸运。
有谢家小公子、有萧先生、有成家。
虽然这三家谁也没公开说沈娘子是他们的人,可别人就是不敢动她。
蔺承君都有点期待,有哪个不开眼的非要欺负欺负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局面。
骨子里不安分,但是为了责任必须稳重的人就是这样,想生事儿,不能,就想看别人生事儿,看是不是如他所料的那样热闹。
对面酒楼动起来,麦掌柜陪着沈宁和张氏上了二楼。
巧了,那雅间正好在他们视线范围内。
靳老板气道:“这个老阴阳还请了邱文举,真贱!”
蔺承君跟邱少爷不熟,“怎么?”
靳老板就给他解释。
邱文举就是邱家酒坊的三少爷,张氏在青楼认识的,卖素鸡给他铺子。
他在家行三,又是酒坊少爷,自然被人和霍三少比较。
不过他是嫡子,在身份上压霍三少一头。
可霍三少跟妻子感情深厚,没有小妾丫头什么的,也不逛青楼。
邱文举却是荤素不忌,除了爱逛青楼,还自诩风流倜傥,尤爱勾搭漂亮女人。
甭管大闺女、小媳妇儿,哪怕风韵犹存的大嫂子他也上手勾搭。
沈老板这样漂亮又能耐的女子,他肯定会感兴趣,万一他孟浪,冒犯到沈老板怎么办?
靳老板就很忧心,恨不得冲进好运楼给沈老板保驾护航。
邱文举对大家挂在嘴上的豆腐娘子原本并不好奇,即便张氏说她是豆腐娘子的嫂子他也没多问过一句,可这两日他听杨老板说豆腐娘子是个美人,他就来了兴趣。
几个臭味相投的男人扎堆,除了聊怎么捞钱就是怎么勾搭漂亮女人,哪个楼里来了新人,谁家娶了漂亮新妇,谁家漂亮闺女长成了,谁家……
当然,他虽然荤素不忌,却不觉得自己脏,反而以风流倜傥自居。
他问柳大爷:“柳老板,豆腐娘子可是你家门口的呀,怎的还开了第二家豆腐坊?”
要是这样的美人在他家门口,不可能跟他没关系。
柳大爷脸上带笑,心里问候邱老爷子。
另外两家豆腐坊的老板也纷纷打趣柳大爷,“我们在县城就罢了,柳老板可是在四里之外啊。”
他们今儿是来跟豆腐娘子谈合作的。
柳大爷心里苦,柳大爷想骂爷。
还有两家饭馆也进了素鸡,从张氏那里进的,因为是张氏主动上门推销的,他们总有一种别人有求于自己的感觉,就挑刺素鸡太贵,总想压价,所以进的量不大。
张氏上门推销,这就类似零售,那素鸡肯定比靳老板那些大量进货的贵点啊。
她比零售还便宜呢,一斤就九文。
他们铺子的位置不算好,周边都是普通居民,要走低档路线。
俩老板定价不高的话还是有的赚的,但是他们又贪心,总跟常老板和张老板比,价格照人家来,觉得自己厨艺也不差,赚钱不该少。
一开始红烧素鸡什么的确实吸引了新客户,但是他减量啊。
虽然价格一样,可顾客又不眼瞎,当然吃得出来,平价饭馆就得便宜量大才行,他减量,那谁去?
客流少了,钱赚得更少,俩老板更不爽,不找自己原因,反而觉得是素鸡的缘故。
他俩就埋怨豆腐娘子不实在,给自己素鸡贵,让他们亏钱。
一来气跟张氏抱怨,威胁不进货了。
张氏怕你?
所以这一次都没给他们送货。
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张氏也没给沈宁说。
沈宁今儿只想来跟麦掌柜聊聊,这人想法很多,思路活跃,简直是天生的CEO。
不说别的,家里的红席生意还是他启发的。
可一见面麦掌柜却一脸惭愧,跟她道歉说还有几位老板慕名前来,想结识豆腐娘子。
沈宁有点纳闷,见面就见面呗,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也不是见不得人。
麦掌柜却心情不佳,对杨老板不和他商量就请了这帮人颇有微词,感觉对不住沈宁。
柳老板就不说了,整天自怨自艾比不过豆腐娘子一个女人,能有啥出息?
还有这个邱文举,你跟他喝花酒逛青楼就行了,他和豆腐娘子没有大生意,请他来干嘛?
还有那俩豆腐坊的,嗯,这没问题,人家想跟豆腐娘子请教合作,挺好。
那俩小饭馆老板是怎么回事?
就他们那做生意的手段,早晚倒闭,你和他们来往?
他建议大家下去迎一迎豆腐娘子,以示尊重,这群平日里精明的野鸭子路过都得给他们下个鸭蛋的老板,突然拿男女说事儿了。
你管她是不是女人,她能让咱赚钱,她就是财神娘!
怎么的,还得官夫人、宫里娘娘你们才迎接啊?
那些你们接得着么!
麦掌柜一向好涵养,都气得胡子乱飞。
接到沈宁他还试图补救呢,打算请沈宁去另外雅间,结果他那个拖后腿的东家啊,正在楼上笑哈哈地等着呢。
杨老板站在雅间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跟沈宁拱手,请她雅间落座。
麦掌柜真的、真的、真的差点裴长青上身,给自己东家两拳。
你为什么要把逛青楼那副嘴脸拿出来跟沈老板打交道?
你侮辱谁呢?
你日常做生意明明不是这样儿的!
伙计推开门,一屋子大老爷们,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齐刷刷看着沈宁。
嚯,好家伙!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三堂会审她呢。
尤其邱文举,盯着沈娘子眼睛一亮,露出惊艳的眼神,就差吹口哨了。
柳大爷下意识要站起来,但是看别人都不站,他也坐着没动,只是朝沈宁点一下头。
沈宁收敛笑容,顿住脚步,并不往屋里去。
她一眼断定,这屋子里老登含量超标了。
去靳老板那里,人家就是生意人态度,半点不让她觉得不舒服。
再看这里,一屋子大老爷们儿,齐齐拿眼睛凝视你、审视你、衡量你。
各人的眼神也复杂得很,有的玩味、戏谑,有的不满、怨恨,有的……透着猥琐。
一群老登!
但凡她定力差点,都能被他们吓得落荒而逃。
杨老板笑道:“沈娘子,大家伙儿听说你来,特意过来一见。”
沈宁淡淡一笑,“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当。”
她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暧昧,有些人心里有什么就看到什么,总觉得她眼波流转,声音甜美,妩媚至极,瞬间更不把她当生意人。
邱文举起身,朝着沈宁作揖,笑得很是暧昧,“沈娘子,不如坐下一叙呀。”
尾音起伏,听着就发浪。
沈宁并不是认识他,看向麦掌柜。
张氏主动道:“老板,这是邱家酒坊的邱三少爷,和咱们有生意往来。”
沈宁这才歉然一笑,“邱少爷,抱歉,今日事忙,没有预留闲话时间。”
她转身对杨老板道:“可方便参观一下麦掌柜布置的新雅间?麦掌柜眼光独到,在装饰一道别具匠心,我小姑子正在装修裁缝店呢,还想跟麦掌柜请教一二。”
邱文举已经跟人打听了豆腐娘子的情况,知道她和宋家是姻亲,立刻笑道:“杨老板,怎么没请宋兄过来?他和沈娘子是亲戚,大家都是自己人。”
沈宁压根儿不再理睬他,丢下一屋子老登转身跟麦掌柜说话。
麦掌柜便请她往新布置的房间去。
一边走,他还给沈宁讲解一番他的装饰理念。
他要的是田园趣味儿,却又不是真的土墙土屋子整一个土不拉叽。
毕竟那些老爷老板们不但在城里有房子,在乡下也有庄子,真要过田园生活可以直接去乡下。
他们住在城里,就是喜欢城里干净、交通发达,不喜欢乡下那么偏僻、冷清、破败。
所以点缀点田园野趣就够了。
只见精致的雅间里,没有垂坐的桌椅,而是一张大木榻,上面铺着开光福字红席。
红席上放着炕桌、软垫,跟家里土炕倒是有点像。
旁边放了好几个精致的黄铜熏笼,取暖没问题。
宽敞的屋子没有用花隔,而是用窄长形的席子隔开,一幅幅开光福字倒是挺别致。
为了安全,避免万一划伤客人的手,席子并不挡在动线上,动线那里挂的是珠帘、纱帐,柔软轻灵。
这是野趣儿去精致的结合,是粗犷与柔美的碰撞了。
旁边还有一个房间,铺设的红喜字红席,搭配的是红色珠帘。
入眼是喜庆的红色,却又不至于是大片饱和的红,比新房那种满眼红幔帐、红地衣、红绸红花、红被褥柔和许多。
但是自有一股浪漫气息。
沈宁一边参观一边点头,“我感觉镇上和乡下会喜欢这种婚房风格。”
不会很贵,但是又足够别致、喜庆。
那些小块双喜字红席婚礼后可以钉在墙上,防止掉墙皮,还能当装饰,一举双得。
若是流行开的话,公爹那边儿还可以继续招人,能长期做这个营生赚钱。
张氏连连点头,“对,我结婚那会儿要是有这样的摆设我就很高兴。”
沈宁夸麦掌柜有想法,“这种装修风格也很适合那些在客栈待嫁的新娘。”
婚嫁的时候不少人家离男方远,不能早晨出发黄昏到达,都是提前几日来男方家附近,租个小院儿居住,没那条件儿的就住客栈。
毕竟是嫁娶,即便住客栈他们也想装点出婚嫁气氛,要铺红地衣、挂红幔帐、红绸花什么的。
当然没钱人家什么都不讲究,当初原主从桃源县嫁过来,就在龙庙镇忐忑不安地住了一宿,第二日直接到裴家成亲。
从原主心思出发,如果出嫁前有这样的铺陈,心里会高兴些,至少觉得男方重视自己,不是冷冰冰的。
女孩子远道而来成亲,总归是忐忑茫然的。
铺陈讲究却又亲切温柔的屋子,能让她感觉安定。
麦掌柜忍不住笑道:“在下与沈老板不谋而合,朋友的客栈也这样铺陈了一套样房,若是再有远道来送亲的,就可以这样布置新房。”
已经有客人预订房间,还打听哪里能买这种红席。
他今日请沈宁来除了聊酒楼的生意,也想说说红席的生意。
他朋友开客栈的,接触人多,很适合推销货物。
朋友打算做红席批发,直接推销给入住的客人们,想和裴父签订长期进货生意。
沈宁感激道:“多谢麦掌柜帮我们张罗,那以后发给贵客栈的货,我们给麦掌柜抽成。”
麦掌柜却笑着拒绝,“沈老板给我们大货价就成,不必单给麦某抽成。”
给批发价比给他抽成更划算。
朋友卖了红席以后自有他的红利,不需要沈宁再给抽成。
沈宁自然乐意,约定回头和他朋友见面商谈。
参观了一下房间,麦掌柜面带歉意道:“沈老板,实在抱歉。”
真要道歉,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毕竟杨老板那些人也没做什么明面上过分的事情,只是跟麦掌柜预想的差距很大,让他觉得抱歉。
他觉得沈宁值当他们的尊重,他们应该以对待一位男性老板的姿态来对待她。
比如今儿若是蔺老板过来,不管杨老板还是邱文举,都不会这般随意轻浮,会更加严肃、尊重一些。
说白了,就是他们没有真正地把沈宁当一个生意人,而只是一个漂亮的、会做豆腐的女人。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大家调侃的、意淫的豆腐西施。
但凡一个漂亮些的女人,做什么就叫她什么西施,豆腐西施、炊饼西施……
他们注重的不是她的手艺,而是她的美貌。
麦掌柜觉得这不对。
豆腐娘子能自己琢磨点豆腐、做素鸡、开发新菜,这若是一个男人,大家不知道要如何吹捧他了。
可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他们就抹杀她的本领,只盯着她的脸看,就很冒犯。
沈宁却不在意,因为即便21世纪的现代,科学医学思想非常发达先进的现代,人们的观念依然是那样的。
她不在意,是因为她知道纠结这些没用,只会内耗自己,不如把精力放在做事情上。
她岔开话题,不让麦掌柜道歉,因为麦掌柜没错,他是个很好的人。
“麦掌柜,我小姑子的裁缝店就在同福巷,那边没什么客流量,需要熟人带,所以铺陈装饰需要花心思,麦掌柜有空也去坐坐,给指点指点。”
麦掌柜见她不介意那事儿,也就没再执着,笑道:“那一定去,在下虽然不才,也认识一些爷们儿,到时候介绍他们娘子去那边儿买衣裳鞋子。”
沈宁:“那我可替小妹谢谢麦掌柜了。”
聊几句,麦掌柜又象征性地挽留沈宁品尝美食,不出意外地沈宁婉拒了。
她对杨老板印象不佳,懒得再去应酬,直接跟麦掌柜告辞。
邱文举方才被她无视,却也没愠怒,反而站在楼梯口朝她笑,“沈娘子,大家伙儿等着呢,怎么急着走呀?杨老板这里的海味十分出挑,沈娘子一定要尝尝。”
沈宁回以假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诸位随意,不必管我。”
她微微颔首,便挽着张氏转身离去。
麦掌柜忙跟着相送。
邱文举追了两步,想起豆腐娘子的背景又不好造次,他自诩风流不下流,只得顿住脚步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窈窕的背影。
避过她那张明艳冷淡的脸庞,从背影看过去,他才发现她乌黑鸦青的发丝里居然没有一点值钱的金银首饰,更别说宝石珍珠了。
甚至那两只莹白可爱的耳垂上也没戴坠子。
寒酸吗?
她这通体的气派又让人说不出寒酸的话,她气度出众,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装扮。
他越发觉得她美貌出众。
待沈宁和张氏离去,一个老板忍不住轻哼,“这乡下妇道人家,吃吃粗茶淡饭就好了,她吃不惯山珍海味的。”
另外一个老板立刻附和,“就是,乡下女人上不得台面。”
两人一唱一和,“乡下婆娘就是乡下婆娘,又穷酸又头发长见识短。”
柳大爷不高兴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就有一种甭管沈娘子好不好,她和自己一个地方来的,你们说她不好我也面上无光的感觉。
另外两家豆腐坊急了,“哎,怎么走了呀?我们还想跟沈娘子合作素鸡生意呢。”
那两家饭馆老板,“不必啦,那素鸡不咋好吃的,我们饭馆进了都卖不掉。”
邱文举跟杨老板喃喃道:“杨老板,你不觉得她一来,满城粉黛无颜色了?”
杨老板气得哼一声,他只觉得没面子。
自己让麦掌柜下乡请她,她拒绝,来了城里不先来他的酒楼却先去招风耳那里,不给他面子,今儿他特意设宴款待,她居然半点脸面不给。
这女人,委实小家子气!
对面目不转睛盯着那边儿的靳老板瞅着沈宁出来,激动得差点把木窗框给掰下来,“来、来了,哈哈,不愧是我家沈老板。”
蔺承君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靳老板帮我寻摸下,我想在成阳县买个宅子,带不带铺面都可。”
靳老板当即有危机感,觉得蔺承君想跟他抢夺沈老板的注意力。
这时候掌柜的说沈老板来了。
蔺承君年轻,腿长步伐轻快,先靳老板一步迎出去。
靳老板忙小跑追上,强行挎住蔺承君的手臂,“承君呐,不要反客为主嘛。”
沈宁和张氏进来,就看到靳老板和蔺承君手臂挽着手臂出来,跟她和张氏一样,不禁莞尔,“两位老板感情真好。”
蔺承君眼角抽了抽,忙甩开靳老板。
第100章 福气面 合作愉快
靳老板请沈宁和张氏去喝茶。
沈宁笑道:“别喝茶了,咱们去后厨。”
跟人应酬太累,还是做饭轻松。
蔺承君却很会聊天。
他找了个孩子的话题,问沈宁几个孩子,是男是女,读书如何,又说他其实读书不错,只是家里实在需要打理庶务的人就让他放弃科举专门管家。
毕竟大家族庶务多,不可能随便找个科举无望的子弟打理。
有些人读书不行,那打理庶务更差劲。
沈宁:“蔺老板一看就是读书人,放弃不可惜吗?”
为家族牺牲颇多啊。
蔺承君笑道:“也没多可惜,我虽然读书不错,但是对科举为官兴趣不大,反而更喜欢做生意。打理家里庶务以后读书也更纯粹,能看自己喜欢的书,钻研喜欢的学问,也是好事儿。”
这一点沈宁很赞同,因为前世她和裴长青都不喜欢考公,这会儿跟蔺承君颇有共同话题,“确实,尤其喜欢算学、工学什么的,不爱四书五经也是正常的。”
蔺承君作为读书不错的生意人,那自然是很擅长聊天,本身就是贴着沈宁的兴趣聊。
很快就相谈甚欢。
靳老板又酸溜溜的,生怕自己的沈老板被蔺承君挖到府城去。
沈宁笑道:“有空真要请蔺老板和我家阿年还有他师兄多聊聊,这俩孩子喜欢算学,蔺老板做生意的,算学也好得很。”
蔺承君虽然不知道珠算、算盘什么的,但是算筹用得溜,而且额有自己的独门心算,自然也能聊到一起。
蔺承君自然乐意。
到了后厨,掌柜的已经按照昨儿的种类准备香料了。
自己酒楼没有的,他们连夜补货,满城去买呢。
蔺承君带了俩厨子,靳老板也安排了俩厨子。
靳老板以前被坑过,现在也学精明狠辣了,厨子不再是雇的,而是买的。
签了卖身契的,谁敢背叛他那就是死路一条。
逃奴在古代是没有活路的,除非主家犯事,官府抄家。
否则奴仆就是和主家生死与共的。
沈宁寻思既然已经做牛油火锅了,不妨把火锅伴侣方便面也拿来合作。
对于现代人来说,因为工业化制造,方便面却是方便,可在手工年代那是一点都不方便的,而且非常奢侈。
不过对于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豪富来说,只是小意思。
现在已经有手工挂面,那些过年、过寿走礼用的龙须面礼盒,就是这种挂面,细若发丝、洁白光韧,而且耐存耐煮。
沈宁要做的方便面就是这种挂面的油炸版,当然要粗一点。
挂面现做来不及,切面又不够细和耐煮,依然做拉面。
拉面最好有蓬灰,没有的话稻草灰也行,反正有碳酸钾。
听她说需要枧水,蔺承君立刻让自己大厨准备。
他们酒楼包粽子会用枧水,中秋节做月饼回馈贵客除了本地酥皮月饼也会做粤式月饼,就会用到枧水。
大厨烧了一铁桶稻草,看数量够了便直接倒水,只听“滋啦”一声,铁桶里溅起一股灰尘,草木灰就板结了。
他们把那块草木灰敲碎泡在水盆里,让其沉淀,到时候取上面的清水用。
等待的时间沈宁就跟几个大厨讲牛油火锅的配料。
沈宁把香料配方一样样说出来,蔺承君就拿笔帮忙速记下来。
这些厨子多半不识字,或者略认识几个,他们是不看配方的,都是靠脑子记,等背得滚瓜烂熟就是自己一辈子的积累。
沈宁说完,“这是咱这么大锅的料,若是以后用更大的锅,那就按照比例往上加。”
这是对蔺承君说的,他要去北地熬火锅料,如果有大锅肯定更方便。
蔺承君记下了。
她把要领一点点掰开揉碎给几个厨子讲,每一步要怎么做,为什么这样做,不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口味有什么差异,如何补救,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等等。
这都是美食背后的科学原理,懂这些,厨子如果有天赋,会升级进化为美食家,如果没天赋,那就照本宣科,做好每个步骤也是很厉害的大厨了。
不过这四个厨子根本听不懂,即便强行记住因为不理解很快也会忘记,所以他们只记关键的配方、制作步骤,根本不去记为什么。
倒是蔺承君听得津津有味,都默默记在心里,还能跟她交流一二。
蔺承君也不抠门儿,沈宁跟他学了一些处理食材以及烹饪的窍门儿,还学了两道做鱼的菜谱。
等熬好一大锅牛油底料,要继续焖个时辰。
晌午靳老板去招待贵客,沈宁几个吃过午饭继续忙活。
蔺承君发现沈宁很神奇,应该没出过远门,可她竟然知道千里之外的风土人情和饮食。
听闻萧先生走过大庆各个角落,那想必是他或者小谢公子讲的。
如此看来,萧先生对她和裴长青确实关照,两家关系紧密得很。
他自然越发客气。
下午沈宁拿枧水兑温水和面,加上细盐、鸡蛋,等醒上半个时辰基本就可以揉面拉面了。
蔺承君试着做拉面,但是空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厨艺的人是做不好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面团一把揪断。
他原本还期待她会手把手教他,毕竟昨儿她还教大厨了呢,结果见她只是笑眯眯地看他把面团拽断,让他别试了,并没有教的意思,心下遗憾,只得算了。
沈宁笑,“蔺老板日进斗金的,不要做这种厨下的活儿了,想吃就让大厨给你做。”
她可以上手教厨子,因为这就是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蔺承君不一样,他年轻俊俏,得避嫌。
即便她没啥意思,也不想裴长青吃醋,裴总瞅着挺和气一人儿,吃醋还是挺厉害的。
前世她因为工作关系,会和一些小鲜肉一起拍视频、做节目,大家看着很亲近的样子,裴长青不会影响她工作,更不会管她,但是就会暗搓搓吃醋,各种撒娇。
如果有女的对他有意思,她没有冲上去宣告主权,他也会反向吃醋,觉得她是不是不在意他啊?怎么不管呢?
总之他非常守男德,她也会考虑他的感受,多注意,即便工作需要和别的帅哥近距离接触了,工作以后也会保持距离。
反正给他安全感嘛,他撒娇的时候还是很缠人的。
沈宁把拉好的面分成几份盘在碗里,和方便面一样的面饼,还可以拿筷子卷出波浪弧度,跟现代方便面也很像。
她让厨子把面饼上锅蒸熟,再低温油炸,出来就是差不多的方便面。
面也可以不油炸,直接烘干或者晾干,再油炸也可以,不油炸就跟挂面差不多。
蔺承君一天哪里都没去,就盯着沈宁,总觉得她还有使不完的本事。
沈宁朝蔺承君道:“蔺老板,这个油炸面配火锅极好,不过还是那句话,只有天冷的时候行,热的时候依然会坏。”
蔺承君记下了,“沈老板放心,只要你这里学的都遵循咱们的约定,我一会儿就写契书。”
沈宁没拒绝,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蔺老板酒楼有挂面吧,自己做还是从别处进?”
酒楼肯定有挂面,这时候挂面是贵重物,尤其走礼用的龙须面。
客人如果过寿,酒楼就给煮面吃,甚至那些贵客生辰,他们也会送龙须面礼盒到家里。
蔺承君点头,“从面作坊进。”
沈宁:“油炸面用挂面也可以,挂面筋道扛煮,对面粉的要求比拉面低,还是继续进货吧。”
关键当地挂面作坊手艺成熟,拉面却是新事物,不容易掌握。
蔺承君点头,他确实直接进挂面,即便素鸡也会跟豆腐坊合作,不需要自己做。
那边厨子正在炸面饼,等面饼炸制金黄就捞出来控油。
沈宁还提醒呢,“一定要小火低温炸,不要大火,不要高温,炸开花或者炸酥就不对了。”
炸酥那都成油撒子了。
厨子虽然学不明白烹饪原理,但是他们听话,按部就班,绝不乱改。
炸出来的面饼,完美!
蔺承君端起盘子,端详一番,再闻闻味道,点头夸道:“确实好东西。”
军中高级将领肯定喜欢这东西。
行军的时候煮上几大锅,丢一块牛油底料,再加上这些面条,即便没肉都喷香。
亲兵们吃了也有力气。
靳老板招呼完贵客,闻着香味儿就来了。
“是不是油炸面好了,能吃吗?”
他端起一盘面饼,也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研究,啧啧称奇,“沈老板,你可真会吃啊。要不是笃定你是成阳县人,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宫里出来的……”娘娘了。
不对,宫里娘娘怕是也没这么会吃。
沈宁就笑,“人馋还是有好处的,总会有些奇思妙想。可惜我家贫没条件试,靳老板这里食材应有尽有,我就厚着脸皮试试了。”
靳老板巴不得呢,“沈老板,说什么外道话,这酒楼有你一份儿,你想试什么只管试,缺什么就让大掌柜去买,咱全酒楼上上下下都配合你。”
蔺承君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也没笑话他。
有点羡慕。
若是沈娘子肯去府城,他愿意真诚以待。
很快靳老爹得了儿子的信儿,也没坐马车,一路小跑着过来,兴高采烈地:“沈老板,有好吃的没?”
沈宁真是服了这老头儿,你家开着高档酒楼,什么山珍海味没有?
靳老爹特意没吃午饭,就等着沈宁这里有好吃的呢。
沈宁就让后厨给他煮了一碗方便面,加一小块牛油火锅料,放进去一个荷包蛋,再放上一把小油菜。
当地冬天冷,小青菜并不能顺利露地度过腊月,不过这会儿小青菜还是有的。
只不过不管饱,乡下很少种,只有这些大酒楼才会跟城郊菜农订。
后厨还问呢,“老爷子,要不要加两片火腿?”
靳老爹摆手,“不要不要,不纯粹了。”
他端起砂锅放在自己面前,又看看沈宁和蔺承君,“两位老板怎么不尝尝?”
他让厨子赶紧给两位老板也煮一锅。
沈宁是不馋,张氏是午饭吃太多撑得慌。
蔺承君是要尝尝的,毕竟他要做这个生意,但是这一锅是他们一起吃的,老爷子你自己霸占几个意思?
靳老爹让厨子赶紧再煮一锅,大家都尝尝,还让儿子别抠搜。
于是大家就看着靳老爹品尝新式方便面。
靳老爹用他白胖的手握着乌木筷子,挑起一筷子弯曲的方便面,赞叹道:“这面长得就独特,弯弯曲曲的,瞅着像洋面。”
当地管番邦来的东西叫“番”什么,如果是海外来的就叫“洋”什么。
洋人大多头发弯曲,靳老爹对此印象深刻。
沈宁几个笑起来。
靳老爹还舍不得吃呢,刚出锅,很烫,他吹吹,闻了闻,继续点评:“带着独特的面香、牛油香、鸡蛋香,和挂面、手擀面、拉面又不一样,油汪汪的,是油炸的,好东西。”
“这面你瞅瞅,晶莹剔透的,当贡品都很上档次的。”
说着他啊呜一口吸溜炫进嘴里。
“嗯嗯。”他大口嚼面,“吸溜吸溜”,“好吃,香!真香!香而不腻,我能天天吃、顿顿吃!放心吧,这面绝对受欢迎!”
张氏被他吃得又饿了。
蔺承君自然不好从靳老爹嘴里抢吃的,可闻着这独特的香气,他也的确感觉饿了。
靳老板不管,直接拿个碗从他爹的砂锅里抢面吃,惹得靳老爹直吹胡子瞪眼。
看父子俩吃出一桌人的热闹气势,众人都有点馋了。
沈宁帮他分散注意力,“可以切一些蔬菜碎,像胡萝卜、葱花、香菜、香菇什么的,晒干了冬天在北方用麻袋就可以贮藏,煮面的时候撒一把,也有菜搭配。”
被沈宁这么一提醒,靳老爹:“快,把腌白菜和腐乳给我拿过来,配着肯定更好吃。”
可不么,腐乳下饭,腌白菜爽口开胃,就没个不好吃的。
靳老爹自己干掉一锅面,摸着肚子满足地打个饱嗝,“沈老板,你一定是厨神下凡。这个面贵一些我也愿意天天吃。”
赚了钱不就是享受的么?
他吃得起!
他对靳老板道:“以后我过寿,长寿面就安排这个。”
沈宁脑补了一下,这些有钱老爷们,聚餐一人一锅方便面,就很逗乐。
第二锅好了,蔺承君终于尝到了方便面的味道。
夸赞的话已经被靳老爹说遍了,他就默默地吃,仔细地品。
张氏也夹了一碗,忍不住,太香了!
沈宁夹了一小碗。
靳老板又夹一碗,“晚饭我就不吃了。”
靳老爹已经喊人拿消食丸子来了。
蔺承君吃了几口,这才得空说话,“这面和暖锅子绝配,今冬销量肯定好。”
它的味道没有很独特,但是它的诱惑却很持久。
这么说吧,你吃点心,太甜了,两块就够。
你吃肉,只吃瘦肉不香,肯定要带点肥才会香,可肥肉吃多了就腻。
这个面却是第一口香,第二口依然香,而且越吃那面里汤里的香气就越发浸润到喉咙里,让你欲罢不能。
尤其这面晶莹剔透,还有那略弹的口感,都让人欲罢不能。
牛油底料加这个面,稳了。
靳老板对沈宁道:“沈老板,咱们的合作包括这个面吧,我专门收拾三间厨房给他们干活儿,不和酒楼的混一起。”
酒楼后院儿大着呢,收拾三间厨房完全没问题。
两个不停地炒火锅料,两个不断地拉面,再有一个不断地蒸面,一个负责炸面。
不需要安排太多人,因为出货量也不需要太大。
好东西嘛,得欠着点儿。
敞开吃万一又很快吃腻呢?
不吃腻最好的方式就是别让他们吃够。
就没见哪个乡下人说吃肉吃腻的。
沈宁笑道:“当然,靳老板最好跟粮店商量好,以后多进一些精细白面。”
靳老板自然也想到了,他立刻叫大掌柜来商量。
蔺承君:“沈老板,之前你说要做米粉?”
沈宁点头,“蔺老板酒楼应该有吧?”
蔺承君:“有,族人早年去百越学的。沈老板要做米粉,肯定需要很多大米,我可以帮忙从南边联系,比这边粮店更便宜,可以走曹家船帮运过来。”
做米饭,粳米更好吃,但是做米粉,籼米更爽滑劲道。
而且,做米粉用陈米更好,也更省钱。
蔺承君自然知道这个,但是他不说,他想看看沈宁是不是知道。
听他能帮忙买便宜大米,沈宁当然高兴啊。
当地水田少于旱地,稻谷主要用来交税和食用,自然粳稻更多。
她要做米粉就得从陈家粮店买,即便陈米也不会便宜。
而江南以及以南地区气温高,籼米可以轻轻松松一年两熟有些地方甚至三熟。
她试探道:“蔺老板,不知道你从南边儿买陈年籼米多少钱一石?陈老板这里我们走霍家能拿大货价,比零售便宜不少。”
闻言,蔺承君眸色深了深,她果然知道。
按照他从靳老板等人嘴中拼凑的她的信息,她不当知道这个,毕竟她没出过远门,即便小时候在桃源县生活,客商也不至于告诉她制作米线的窍门儿。
那……是萧先生告诉她的?
他笑容越发亲切真诚,“一石能比你通过霍家买还便宜一百文出头。”
各地大户为了应付天灾人祸,年年都会储藏粮食,而每年也会往外卖陈粮。
他家自然不例外。
他可以把家里的陈粮便宜卖给她,她和曹家有生意往来,走曹家船运就更方便。
沈宁的笑容都变大了,蔺老板这是有门路呀,如此一来,她做米粉的成本就更便宜了呀。
那她可以做更好吃的米粉了,绝对绝对比他们的米粉更加劲道爽滑、久煮不烂、不会黏连糊锅。
关键米粉不像挂面、面饼那么容易碎,还不像素鸡那么容易坏,不像腐乳得用大坛子装,不像变蛋、咸鸭蛋、麻酱鸡蛋那么怕磕碰,非常适合长途运输!
这样她可以把米粉卖向全国去!
诶呀,方便面立大功啊。
毕竟之前单单素鸡和牛油火锅蔺承君并没有说要帮忙买大米,今儿吃完方便面就主动提了。
看沈宁笑得那么开心,蔺承君感觉这陈粮卖给她更物有所值。
他们商量了一番,蔺承君说晚上会亲自跟曹二爷打招呼。
说完正事儿,看时间差不多沈宁便告辞。
她想裴长青和孩子们了。
昨儿白天没见,珍珠和阿年都可黏她了呢。
靳老爹立刻让大厨给沈宁和张氏打包,把剩下的面饼给装上,再装一小罐牛油料,装一砂锅鸡腿鸭腿火腿啥的。
这一次沈宁没拒绝,让张氏也带回去给大家伙儿尝尝。
张氏却有些不好意思,她跟着沈宁过来吃就算了,这还拿回去。
这一块面饼怕不是得百十文?
还有这些牛油料。
相比之下鸡腿鸭腿反而不算啥了。
沈宁示意她不必在意,现在她们跟靳老板合作,不是白吃靳老板的好东西,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靳老板安排马车送她们回去。
沈宁一走,靳老板立刻让几个厨子继续练习拉面,做方便面。
他笑道:“晚上请诸位老板吃碗面,馋馋他们。”
蔺承君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等回府城把素鸡、牛油火锅和油炸面安排一下,他就要北上京城。
他家在京城自然也有酒楼。
这个牛油火锅、油炸面,在北方会更受欢迎。
毕竟北方人比南方人的口味更重一些,这个更适合他们。
而且他得去拜访几位兵部和军中的将领,将牛油火锅和油炸面推荐给他们。
嗯,这个名字得改改,叫豆腐娘子火锅?
不妥不妥。
豆腐娘子也被村里人叫福气娘子?
蔺承君心下一动,可以叫福气锅,福气面。
龙须面叫长寿面,他管油炸面叫福气面也没错。
这样好的寓意,谁会拒绝?
蔺承君立刻去靳老板的账房写信,分别给府城酒楼、家里以及京城去信。
沈宁回到小院儿,孩子们已经回来了,正在吃昨儿靳老爹给的干果盒子。
点心和鲜果白天出去玩儿就吃掉了,干果这会儿正好吃。
见沈宁回来,孩子们很高兴,珍珠和宝儿抢着跟她说今儿去干啥了,县学如何如何。
沈宁认真听着,今儿她就和靳老板、蔺承君交际,还做饭了,所以一点都不累。
她去厨房用砂锅给孩子们煮了一锅方便面,鸡腿鸭腿火腿的也放进去,另外放点豆芽、白菜心什么的。
裴长青还没回来,她给留了一半鸡腿鸭腿,毕竟还有好几个男人呢,到时候煮一锅汤,大家都喝一碗,也算见荤腥。
方便面一出锅,除了小少爷和阿年,珍珠和宝儿就跟靳老爹的孙子似的,那夸张的表情和马屁如出一辙。
什么天下第一面,什么厨神,什么最好吃都出来了。
沈宁看他们吃得高兴,自己也开心。
她知道小少爷不馋肉,所以给他夹腌白菜,又从鸡腿上夹下两块嫩肉来,“阿恒,你怎的这么瘦?多吃点。”
小少爷原本吃相斯文,正细嚼慢咽品尝油炸面的美味,见沈宁关心自己,他把嘴里的面咽下去,朝她笑道:“沈姨,我吃得不少,比阿年多。”
小鹤年大口炫面,“师兄你比我大。”
小少爷见珍珠和宝儿都在大口炫面,犹豫一下,自己也端着碗大口炫起来。
沈宁:“……”
我让你多吃点,没让你学他们那么炫啊。
阿鹏吃完方便面,意犹未尽,“真香,这汤也无敌香。”
没吃饱,没吃够,感觉更饿了。
沈宁笑道:“改天让你们吃饱吃够,今儿就带了这些。”
珍珠:“宝儿,你吃不了那么多,我帮你把汤喝了。”
宝儿立刻抱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碗,含糊不清,“我能,我能吃完。”
汤也能喝完。
等裴长青、宋福瑞和裴云等人回来,就只能闻方便面的香气了。
几个孩子把碗都用水涮了喝得一干二净。
裴长青不馋方便面,宋福瑞却幽怨道:“宝儿,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这么会过日子?”
宝儿理直气壮:“爹,你是大人,别那么馋。二舅母说了,这是小孩子吃的,没看二舅都没么?”
沈宁没给裴长青留,一是他小时候吃够了,看到方便面就想吐,二是因为还有那么多男人呢。
他跟他们一起干活儿,最好和他们吃喝一样,否则就算他们一天没意见,久了也会有想法。
而她给孩子们吃就无所谓,大家都默认好东西给老人孩子吃。
童小枫童二狗等人不但没意见,反而怜爱裴长青呢。
哎,裴二郎太可怜了,媳妇儿带好吃的都给孩子吃了,没给他留一口,他只能跟他们一起吃……呀,还有鸡腿鸭腿!!!
嗷嗷嗷,沈娘子真好,沈娘子真大方,给孩子吃面条给他们留鸡腿鸭腿!
他们瞬间不怜爱裴长青了,只有羡慕和口水。
吃过饭,汉子们也不闲着,他们去前面帮忙装修铺面。
加上宋福瑞八个男人呢,干活儿那叫一个有效率。
裴长青没去,他们有问题就会来请教他的。
他和沈宁回屋说话儿。
一天没见媳妇儿,都想了。
沈宁:“咱去找高里正商量点事儿。”
裴长青:“累不?我搁车推着你。”
珍珠一听也要去找大丫二丫玩,还理直气壮地说要去看看姐姐们学习进度如何。
她转身把小少爷和阿年也邀请上。
原本小少爷和阿年是想回去继续完善珠算的,他们今儿去县学拜访程先生,程先生自打听小少爷说了以后也一直沉迷研究珠算,最近有点进展,就跟俩孩子分享了。
不过小少爷现在跟沈宁一家生活在一起,有一种自己也是这个家一份子的感觉,因为他们都不拿他当外人,这让他很自在舒服。
珍珠叫他,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是大哥,要陪着他们。
他就看阿年,阿年自然愿意去。
他也挺想看看姐姐们学的如何。
于是阿鹏就推着一车子大人孩子去霍家小院儿。
原本裴长青推的,但是阿鹏觉得他上工累,还是他来推。
到了霍家小院儿,孩子们见面就一番叽叽喳喳,说点心水果盒子,说油炸面真香。
主要是二丫和珍珠太能说了。
她俩碰面,宝儿都插不上嘴,急得嘴巴一动一动,阿巴阿巴地只能和大丫说话。
高里正这两天发货给自己累得不轻,虽然陶启明和大儿子都能给人送货,可他还是不放心。
毕竟又是素鸡等豆制品,又是腐乳、腌白菜,还要往小院儿囤变蛋、咸鸭蛋、麻酱鸡蛋,以后还要加米粉呢。
真是天天都在发货、对账。
他真怕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老大再送差货弄错账,到时候不好跟阿宁交代。
和沈宁对账之前,他都要将账目理顺、对好。
陶启明这里没问题,老大总是会报错账,害得他一遍遍重新对。
这得亏是用阿宁的记账法子,要是照旧办法,老大给他弄错一笔就够他忙半天的。
现在一会儿也就弄好了,就是人老眼花,总归有些累。
哎,自己这点账目就开始记不明白,阿宁那里更多呢。
毕竟她搞生产,既要记录原料多少,还得记录工钱,还要记录发货,除了他们的生意,还有红席,以后还要和靳老板蔺老板合作,再加上米粉。
阿宁的账目估计是他十倍还多。
但是人家阿宁记得清清爽爽,不像他这么费劲。
阿宁还有阿年珍珠帮忙,自己……高进禄个小笨蛋,都不能帮他记账算账。
他真得请个账房了。
“阿宁,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说话呢。”看到沈宁和裴长青,高里正瞬间高兴起来,“咱回去做米粉的话,你打算在哪里做?”
沈宁家东院儿早就排满了,又是白菜又是坛子缸的,即便每天往县里拉,那也不老少呢。
西院儿是她家睡觉的院儿,而且几个木匠一直在那里做活儿。
沈宁:“里正伯,你有什么想法吗?”
高里正摸着胡子道:“你家东边儿还有点空地,可以拨给咱用,就是没有院墙,不安全,冬天也冷。我寻思回去让村里汉子们夯一圈土墙,主要挡风挡外人窥探,你觉得咋样?”
沈宁笑道:“里正伯想的周到,到时候米粉要晾晒的,那块地儿正好。”
不过再要扩展就没地儿了,除非占用耕地。
目前做米粉、粉条、挂面什么还是够的。
高里正倒是想贡献自己家院子,不过他家养了不少牲口,到时候味儿大,万一把米粉熏上味儿就不好了。
还是在阿宁家那边方便。
说到做米粉,沈宁就把蔺承君帮忙买便宜大米的事儿告诉他,“比陈记粮店便宜一些。”
高里正也很高兴,“咱和陈记粮店交情不大,顶多跟着霍家酒坊走,阿宁现在跟蔺老板做生意,让他帮忙也合适。”
沈宁又跟他说做米粉的工具,让他回去找陶族长和王木匠订。
工具主要是活米粉团和榨粉用。
活米粉团可以人工,但是那样累手,沈宁觉得还是打年糕那样快。
大的石槽子让陶石匠做,王木匠派人做打糕锤子。
另外还要王木匠做压粉的装置,将一截圆柱木头里面掏空,底下凿眼儿,需要多粗的米粉就凿多粗的眼儿,到时候把米粉团放进去,用木柱子往下压,就能压出米粉。
石槽子五个就够,其他的要多做些。
裴长青帮忙画了示意图,标注了主要尺寸,不同压粉器底下漏粉眼儿粗细不同。
王木匠有经验,裴长青知道他的水平,画图也是他能看懂的样子。
高里正原本还觉得有些累,现在看到米粉装置他瞬间又打了鸡血。
不,他不累,他还能再干五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