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做米粉的工具,高里正又跟沈宁请教了几个记账、算账的问题,把自己的账目问题解决了。
高里正:“阿宁,你是不是有事儿跟我说?”
沈宁:“里正伯,我寻思着咱们在县城租个院子,最好房间多点。”
裴长青这边加他有八个男人,张氏带着三个女孩子,高里正这里也好几个男人,她以后也会时不时带孩子和公婆过来。
总住别人家不是个事儿,还是要有自己的院子。
成阳县虽然不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却是东西交通要道,所以地理位置重要。
县城的房子挺贵的,也很抢手,房主一般不舍的卖,而且太贵买也不合适,不如直接租。
高里正笑道:“你又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虽然盘炕以后一屋能睡七八个人,可终归就一个小院儿,张氏带着三个女孩子和一群大老爷们住一起不方便。
另外租个院子既住人也能囤货。
像腐乳、变蛋、鸭蛋鸡蛋这些等待时间久的可以放在城外酒坊小院儿,素鸡、米粉这些就可以囤在这里发货,甚至忙的时候可以带人在这里做。
两人又商量一番找村里人做米粉的事儿,沈宁和裴长青便带着孩子们告辞。
高里正明儿要回去。
虽然现在运货不是非他不可,做米粉工具的图样让陶启明带回去也行,但是找人夯土墙得他来。
他想发动全村免费夯土墙,因为米粉是全村受益的生意。
这事儿得他或者阿宁亲自出头,他儿子不好使。
闺女高氏知道他明儿要走,第二日一早照旧来送他。
听闻他们要另外租院子,高氏道:“爹,谭秀手里有个大院子,好像还没租出去,要不我帮你们问问?”
高里正笑道:“那感情好。”
待高里正带人赶车走后,高氏就打发下人去陈家给谭秀送信,让她去茶楼碰面。
谭秀正在家里教闺女做针线呢,听闻高氏有请立刻收拾一番坐轿子去赴会。
两人虽然都出自裴庄,但是以前没什么交集,后来高里正为了帮沈宁还人情才让闺女请谭秀试菜,而谭秀也是投桃报李的人,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
沈宁吃过早饭原本想先去靳老板酒楼看看他们备料以及练习拉面情况,结果麦掌柜和客栈康老板一起上门来拜访。
两人带了厚礼来的,既有走礼常用的点心、肉、酒,还有特意为阿年准备的笔墨纸,依然是中低档次,孩子用起来不会心疼的那种。
见面先是一通寒暄。
沈宁连说他们太客气,麦掌柜却连连为昨日的事儿道歉。
昨儿沈宁离开以后,杨老板等人说了不少难听话,这让麦掌柜很生气。
早知道他不邀请人家去酒楼,直接上门拜访多好?
沈宁却半点都没生气,还得安慰麦掌柜不必太在意。
康老板早就听麦掌柜夸过沈宁和裴长青,一直挺好奇,裴长青没等给他家盘炕就去县衙了,所以没机会正面打交道。
今儿一见沈宁确实当得起老麦的夸奖。
看人家这宽宏大量的气度,不是他吹,就昨儿在座那些男人,但凡跟她处境调换,保管气得当场破口大骂从此绝交。
人家沈老板真是好涵养呢。
想到客栈因为火炕、福气红席如今客似云来,他真是做梦都在笑。
以后必须长长久久地跟沈老板做生意。
三人商量了红席的后续合作,福字席、喜字席以及不同花样不同尺寸的大货价
务求双赢,让裴父那边儿赚钱,他们这边儿也能盈利。
三人一边聊,麦掌柜就现场写契书,最后三人分别签名摁手印。
大家目标一致,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沟通也很顺畅,所以没费什么时间。
时间还早,沈宁就请他们去前面铺子看看,帮裴云提提装修意见。
麦掌柜:“沈老板和裴二郎的装潢铺陈就极好,我们俩只是帮忙查漏补缺,补充一点小小建议。”
两人毕竟是古代生意人,尤其麦掌柜在装修一道有独特见解,能给出很中肯的装修建议,尤其风水方面。
生意人很信这个的。
沈宁便让裴云和宋福瑞根据实际需要进行修改。
看完铺子,麦掌柜和康老板便告辞。
沈宁知道两人都很忙,能过来半上午都不容易,也就不留人家吃饭。
只是临走的时候也请两人帮忙留意哪里有院子出租。
沈宁没去牙行,她对这年代的牙行一点好感都没。
牙行虽然和后世的中介作用差不多,却是妥妥的黑中介。
买卖人口包括帮拐子人贩子销赃。
买卖租赁房屋他们都抽很重的佣金,甚至两头吃两头瞒,还会伙同地痞欺压那些没有背景的房东,千方百计把人家的产业弄到手。
他们的底色就是强取豪夺、欺男霸女、欺软怕硬,每一任知县到任他们都会千方百计试探,拉拢腐蚀县衙同流合污。
一旦王朝走下坡路,官场腐败盛行,这些牙行就跟合法流氓一样,有官府背景,谁都不敢惹。
所以她宁愿托熟人慢慢找。
送走麦掌柜和朋友,沈宁还去靳老板那里看看厨子们做火锅底料和方便面。
他们学得不错,熟能生巧以后比她做得更熟练、更好。
她也委托靳老板帮忙留意院子,结果靳老板当即表示要借个院子给他们用,说反正空着也空着。
沈宁才不信他的院子会空着呢,只让他帮忙另外留意。
晌午她在靳老板那里蹭了一顿饭,然后回家整理账本和订单,顺便看几个孩子学习。
小少爷和阿年随时随地都能背书,还能互相检查有没有错误,这会儿又在研究珠算了。
小珍珠就揣着本带拼音的三字经领着宝儿一边背诵一边识字。
正忙着呢,裴云送来一封帖子,说高氏下午想带谭秀上门拜访,问她是否方便。
收到高氏的信沈宁也没什么意外,之前霍三少和高里正都铺垫过。
她就让小厮给高氏带话,她有空,随时可以来。
等小厮走后,沈宁就跟厨娘说一声,请她炖一大砂锅醪糟银耳羹。
醪糟就是酒酿,有独特的清甜,不管煮小汤圆还是鸡蛋醪糟都很好,醪糟银耳美容养颜、滋阴润肺、保护肝脏,对小孩子也有好处,是老少咸宜的甜品。
孩子们读书累,又长身体,自然要补补,拿来待客也合适。
小珍珠听见沈宁说炖醪糟银耳,就朝小少爷噘嘴,“我娘对你可太好了,知道你喜欢吃酒酿。”
小少爷笑起来,“我跟你和阿年沾光呢。”
小珍珠又爽了,笑道:“我也没吃醋,我就是告诉你事实,你可得记着我娘对你的好,长大也不能忘了她。”
小少爷笑得越发温柔,“当然。”
小鹤年:“……”
小珍珠又横他一眼,“你什么表情嘛,我说错了吗?我把娘分给阿恒三分之一,那他长大了不应该帮我孝顺娘吗?”
说完她还拍了宝儿一下,“还有你,长大了要一起孝顺我娘。”
宝儿对姐姐是一点脾气都没的,半点叛逆反抗都没,点点头,“我孝顺二舅母,我也孝顺姐姐。”
小珍珠立刻乐得见牙不见眼,“真乖,等会我把红枣给你吃。”
宝儿:“……”
我不爱吃炖汤里面的红枣。
下午高氏和谭秀联袂而至。
沈宁把裴云拉上一起招待两人,请她们东间炕上坐。
因为小少爷在,她也没有特意叫孩子们过来见客。
高氏拎着两小坛好酒,另外两盒点心,谭秀也拎了两盒点心,另外拎着一套文房四宝,两册手抄的《大学》,还有几副鞋帮的绣花样子。
高氏笑道:“咱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以往时间不对付见不着,现在终于对上了,以后有机会要常聚。”
沈宁笑着应道:“高姐姐说的是,我们来县里可给你添不少麻烦,生意也多亏你和霍三少帮衬。”
生意的最初渠道是霍三少介绍的,院子也住着人家的,虽说那是高里正女婿,可她是跟着沾光的,自然感激万分。
高氏亲热道:“妹妹太见外了,咱是自己人。我还要谢你拉拔着我爹和兄弟们呢,尤其我大哥原本不肯踏实干活儿,给我愁得不行,他一来城里我都得盯着他,跟着妹妹你们做生意以后,他累得脚不沾地,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看到大哥那样,她可是很欣慰的。
没人比她这个亲妹妹更了解高老大到底有多懒了。
但是现在被使唤得和别人一样能干,也不敢撂挑子。
间接的,大哥和二弟三弟的矛盾都缓和了,兄弟关系也变好很多。
田氏觉得裴二郎和沈宁以前那么穷,不如自己,现在靠着和自己公爹合伙做生意赚钱,根本没啥了不起的。
甚至有些嫉妒、不平衡,接受不了不如自己的人超越自己。
高氏却没这种心态,一直听爹夸赞裴二郎和沈宁厉害,没有他,人家也会发达,他纯粹是跟人家捡便宜来着。
如今丈夫也夸夫妻俩,她自然更想跟沈宁交好。
谭秀感触就更深。
说来跟做梦一样呢。
之前在娘家看到沈宁,她去给娘送豌豆糕感谢借房子住,穿着破旧寒酸的粗布衣裙,面有菜色,只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没想到才多久呀,人家就发达了。
开着豆腐坊,和县城大酒楼做着生意,很多老板都高看她、敬重她。
她倒是没嫉妒,反而更佩服,人家沈宁好本事,靠自己就能发达,不像她。
她除了一张脸没什么本事,年轻时候靠脸给老头子做妾,如今老头子老了她儿子没成年,她还得找人当靠山,否则老头子两腿一蹬,她还要倒霉。
她比高氏更想跟沈宁交好。
高氏要干啥,只能通过霍三少,而沈宁不一样。
县城那么多老板都敬重她,和她做生意,她说话有分量。
娘也一直跟她说豆腐娘子这人有能耐重情义,你对她好两分,她就回三分五分,跟她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谭秀和高氏有心交好,沈宁又会聊天,所以三人气氛很融洽。
她们一边喝甜汤,随便聊些家常儿。
高氏:“妹子,你身上这衣裳真俊,哪个做的?”
瞅着就是大铺子手艺,不像乡下人自己做的。
沈宁笑道:“阿云画图样,宋家针线娘子做的,我可喜欢呢。”
谭秀也近前看,夸裴云心思巧,针线婆子手艺好,“沈老板和这衣服真是般配,衣服抬人,人也衬衣服。”
她没跟着高氏叫沈宁妹子,毕竟不少人介意身份,正头娘子一般不和妾室交往,更不会以姐妹相称。
若是沈宁没发达她叫妹子就算了,毕竟自己是富家妾,她是贫家妇,可现在沈宁是老板,她就不敢逾越。
除非沈宁主动。
有时候亲切只能上位者对下位者,否则就是冒犯。
高氏和谭秀夸裴云,沈宁也不谦虚,把裴云的鞋子也说了。
裴云虽然有些害羞,但她知道自己以后要做生意,要和不少客人打交道,害羞可不行。
尤其二嫂帮自己宣传,自己哪里能拖后腿?
她忍着害臊,也落落大方地跟人应酬,介绍衣服鞋子花样,尽可能展示自己的本领。
高氏和谭秀真心喜欢裴云设计的款式,当即一人订了一件沈宁那种款式的上衣、自己两双鞋子,再订几双鞋底给男人孩子做鞋子。
尤其谭秀,一切荣辱系于陈老爷一身,所以看到好东西就想给他做,讨好他。
他每天跑来跑去,要是有这种耐磨舒服的鞋子,肯定更喜欢。
鞋底太难扎了,她买现成的回去上鞋面儿,他也不知道,只看她做鞋子自然以为是她亲手做的。
裴云拿了布料本子给两人,“我这里做了一本布料小样儿,给姐姐们挑挑。”
布料小样儿也是沈宁教她的。
她跟布庄大掌柜要的,不用剪裁好面料,但是卖了这么多年,铺子里肯定有各种布头,帮她整理一本俩巴掌大的布样本子还是可以的。
用粗线整齐装订起来,像翻书一样翻着看,非常方便。
高氏和谭秀很惊讶,“真不错。”
还是第一次见呢。
平时去布庄都是直接看一批批的布,没有这样的布样本子。
裴云笑道:“我这里没有布料大货,就是样子,姐姐们选好了,我给做记号,回头就拿一模一样的,不会出错。”
二嫂之前就说即便不做布庄生意,也让她多了解布庄的行情信息,什么面料,织法、染色、图样、价钱等等,要做到烂熟于心。
她起初不理解,觉得自己也捞不着掺和布庄的生意,知道这些干啥?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了解。
有的跟婆婆请教,有的跟俩针线婆子请教,还有很多跟宋管事学的。
她不识字,就是硬记住。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高氏和谭秀一说什么布料,她就知道是哪种,什么样儿,厚薄,适合做什么衣服。
她还能给她们推荐别的布料,孩子用哪种,男人用哪种,衣服鞋子分别用什么样的。
谭秀和高氏跟沈宁说料子的时候,裴云拿出跟沈宁学做的账本,把两人要求的款式、花样等画图记下,标上拼音和简单的字。
原本她没有底气,寻思正常一双布鞋200文出头,她定价三百文就挺高的,沈宁却直接让她翻倍,六百文一双。
鞋子六百文,鞋底就要五百文,因为功夫基本都在这鞋底上了呢。
沈宁说得是“这鞋子摆明不是卖给普通人的,要卖给你公婆那种有钱人,熟人带熟人,不差钱儿,就要东西舒服好用,三百文和六百文没多大区别,但是对你区别就大了”。
像高氏谭氏这种给男人买鞋子的,自然也不会太计较价格。
她们要的是亲手给男人做鞋这个过程。
裴云如此想着,心里就越发佩服沈宁。
今儿四双女鞋,一双550,一共2200文。
四双男鞋鞋底,一双500,一共2000文。
五双半大孩子鞋底,一双450文,一共2250文。
看到这些价钱,裴云心跳都有些快,这生意果然得熟人带熟人。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要赶紧学会识字,也得精通算术才行。
讨论了一会儿衣裳鞋子的,时间也晚下来,差不多该告辞了。
高氏便将高里正托她看铺子,正好谭秀有个铺子的事儿告诉沈宁。
“妹妹,你要是有空,明儿咱可以去看看。”
谭秀:“咱是自己人我不说谎,在城北,位置比不得这里,不过胜在大,能住好些人,也能当作坊。沈老板要是租,那我肯定给便宜。”
沈宁一听还挺高兴的,先问问多大,具体什么位置。
谭秀都一一说了。
沈宁寻思是高氏介绍的,肯定不错,她还能坑自己爹不成?
不过她也没一口应承,还是明儿看看再说,便把托麦掌柜和靳老板帮忙找院子的事儿也说了。
租房子就是要货比三家嘛。
高氏和谭秀听了只觉沈宁有面子,能请动靳老板和麦掌柜帮忙。
她们约好第二日上午去看铺子,结果靳老板、麦掌柜几人效率都挺高,第二日上午高氏和谭秀过来约沈宁的时候他们两家的娘子也到了。
靳老板的妻子严氏,麦掌柜的妻子聂氏,她们都坐马车来了的。
高氏和谭秀一辆马车,寻思接了沈宁一起去看院子,没想到在门口碰到另外两家。
沈宁没想到靳老板和麦掌柜他们效率这么快,原想着昨儿说了怎么也得等两天才能有信儿,不曾想今儿就有房源了。
她挨个跟人道谢。
严氏和聂氏却拉着她的手很是稀罕,说都是自己人,让她千万别客气,又说男人忙不能陪着看房什么的。
谈生意是正经事儿,看房么,大家还是要避嫌。
否则回头就有人嚼舌头他们搁外面金屋藏娇了。
严氏和聂氏年长,但是严氏丈夫是酒楼老板,聂氏丈夫是掌柜,自然又以严氏为首。
高氏是晚辈,不敢跟长辈抢。
谭秀是陈家的妾,又没资格主动跟人交际,除非人家主动问她。
她是懂事儿的,不会强出风头,人家不问她,她就躲在马车里当隐形人。
高氏跟严氏和聂氏打招呼,聊几句,笑道:“还是我沈妹妹的面子大,让两位难得一见的大娘子都出面帮忙。”
两人也笑着寒暄,打趣道:“我们都是老婆子了,哪里能跟你们年轻人扎堆,给我们比成老菜帮子,可不找虐。”
说笑几句,严氏:“既然赶巧儿了,不如咱们一起去看房子?”
反正今儿她特意安排了时间,就是陪沈老板看铺子的。
靳老板给她好一通叮嘱,让如何如何交好沈老板,她自然不会给男人拆台。
聂氏也差不多,她是个很温和的人,日常都是人家拿主意她说好。
麦掌柜和客栈老板都忙,不能亲自陪沈宁去看铺子,就让她出面。
沈宁原本还想带着孩子们一起去,顺便玩,不过一天要看三四家院子,比较忙,就不带孩子们了。
她让孩子们在家跟着裴云,出门就跟好阿鹏,叮嘱一番就坐上严氏的车一起出发。
她们先去看离东西大街近的两处小院儿。
靳老板打探的院子在东大街南边,离霍家小院儿不远,布局和宋家小院儿一样,小二进,月租二两。
麦掌柜和客栈老板打探了俩房子,一个在西大街北边儿,也和宋家小院儿差不多,月租也是二两。
这俩房子布局也差不多,一家前院儿三间倒座,一家是三间铺子。
正院儿都是三间正房,东西厢各两间。
沈宁觉得都有点小,想看看三进院儿。
偏僻点没关系,反正她也不为开铺子。
聂氏笑道:“这俩有点小是吧?那咱去城北看看那个三进的,就是位置偏僻不适合开铺子,更适合开作坊或者粮店、铁匠铺这种。”
成阳县位于东西交通线上,来往行人、客商大多走东西门。
南门是水门,连接码头水路,往南去成安县。
往北没有其他县城,只有一些村庄,过去百里是一片丘陵地带,再过百里是一片海拔三百米左右的山,翻过山就是邻省地界。
那个院子更靠近北门,跟十字大街没得比,就是裴云那个铺子都比不了。
所以开铺子不行,但是开作坊或者住人、囤货又不错,倒是挺适合沈宁他们。
一行人又坐马车去城北。
也是巧,聂氏介绍这个院子跟谭秀的隔了一家。
谭秀的院子靠着北大街,所以前面三间铺面除了朝南开门,还能朝西开门,隔壁两家就只能朝南开门,虽然前面三间可以当铺子,实际客流少,只能卖特定商品。
不过若只是为了住的话,那肯定里面更安静,靠着大街比较闹腾。
沈宁她们进了聂氏介绍的院子参观,还有人住,为方便她们看房特意出去了。
临街三间可以当铺子,不开店直接当客房也行,第一进院子略窄一些,第二进正院儿就很宽敞,三间正房,三间东西厢,还带着一个后院儿,后院也有三间小北屋,一间做厨房,院子狭长。
这院子比南边那俩大,房间多,沈宁更倾向于这里。
聂氏道:“若是沈老板愿意租,东家那边儿就不继续和人续租,到期直接租给你。”
沈宁虽然对房子满意,但是若租户住得好只怕不愿意搬,到时候强行搬走免不得心怀怨恨。
高氏觉得谭秀那院子更好一些,笑道:“咱再去看看我介绍的?这院子是现成的,没租户。”
严氏和聂氏就知道了,那是陈老爷小妾谭氏院子。
靳老板和麦掌柜虽然是做餐饮的,但是对县城房产大事儿也是颇为关注的。
哪里有好铺子、好宅子的,他们有钱也想置办。
昨晚上他们也跟自己媳妇儿说了,陈老爷给小妾一个大铺子,一直没租出去,她和高氏有来往,如果沈老板和高里正要租院子,应该也会看她家的。
他们不好和陈老爷的妾室打交道,就没考虑这个铺子,反正有高氏,沈老板要看也能看到。
聂氏还无所谓,严氏是看不上小妾的,自然也不想和谭氏打交道。
但是高氏邀请,那还是要看看的。
谭秀一直在马车里没出来,免得惹严氏和聂氏不快,但是她路上就悄悄跟高氏说了,她愿意一两半租。
没人比她更清楚,聂氏介绍那院子是陈老二的,中间那个是陈老大的。
她宁愿便宜些租给沈宁,也不想沈宁租那兄弟俩的。
沈宁几个出门往西边走的时候恰好中间那户的院门开了,蔺承君领着俩人从里面出来。
两拨人碰上,蔺承君未语先笑,拱手跟严氏和沈宁见礼。
严氏又给他介绍了聂氏和高氏,“我们陪沈老板来看看院子,承君,这院子你可看中了?要是嫌偏僻可以租南边儿那个。”
蔺承君点点头,笑微微地看向沈宁,“沈老板没看中南边那座小院儿?”
靳老板说那个位置好,留给她,让他来看北边儿这个。
他说那院子有点小,可能得租俩,那就要两份租金,她现在必然舍不得,肯定更愿意要大点的院子,他愿意把北边儿的让给她。
果然,被他说中了。
沈宁:“我们人多,那个确实有些小,所以我们来看看这个。”她指了指西边那座院子。
蔺承君现在也不想去南边儿那院子,他要和沈宁做邻居,“这个自然更合适些。”
他也跟着一起去看。
确实,虽然一排三个院子,可显然谭秀这个更大。
那俩院子是连着院门楼子三间门面房,这个却有四间,而且开间明显比那俩院子大一些。
一进院比那俩院子明显宽两米。
二进院倒是一样,可这个东西厢是不贴墙的,后面空着一米半左右的夹道,正院儿房屋用院墙连起来自成一体。
如此即便靠着路边儿,屋里也不会太吵,从前院也能直接走夹道去后院儿,不是非得穿过正院儿。
后院儿也更宽敞一些,便于晾晒。
蔺承君笑道:“这个宅子不错,应该符合沈老板要求。”
沈宁也挺满意的。
大家都是二两房租,这个自然更划算。
不说别的,前面三间屋子就能睡二十个男人,完全可以满足建筑队和运输队的需求。
张氏和女孩子们可以睡在正院儿。
回头肯定还得继续培养半大孩子送过来,帮忙分拣货物、记账、跟随送货等。
半大孩子学文化比成年人快,尤其识字算账更好使,让他们给大人查漏补缺,很有必要。
这样干两年,他们大一点就能独当一面。
而且从小培养,团队意识更强,也更好管理。
到时候让他们睡后院儿即可。
严氏和聂氏也觉得这里更好。
不过她们也没怪男人白忙活,毕竟甭管沈宁看不看得上,她们两家也出力了,沈老板是明白人,自然知道。
沈宁跟两人好一个谢,又邀请家去坐坐,两人都笑着婉拒了。
“今儿你忙,改日我们娘们儿一起逛街喝茶吧。沈老板儿来了县城还没时间逛吧,你要逛街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儿,我陪你,县城的铺子我都熟,帮你划价。”
严氏虽然不喜欢谭氏,但是也不会阻碍沈宁和人家交际,她知道谭秀会去跟沈宁说租房的事儿,就不过去了,免得到时候尴尬。
聂氏也道:“逛街叫上我,我也有空。”
高氏都服了,你们都奔四十的人了,跟二十出头的沈娘子逛街?
那我是干啥的呢?
她也笑着说加一个。
沈宁笑着一一答应了,又再三跟严氏聂氏道谢,目送人家马车先行离去。
一转身蔺承君还在一边儿呢,她纳闷道:“蔺老板,你不去酒楼盯着?”
签了契书,他的厨子就在那里练习炒火锅底料和做方便面呢。
蔺承君拱手,笑道:“这就走,在下只是想告诉沈老板,以后咱两家是邻居,我这院子平时顶多五六个人住,沈老板那边儿若是住不开或者要囤货什么的尽管吩咐他们,他们肯定配合。”
沈宁也没拒绝,道了谢。
蔺承君便也上车走了。
高氏看着沈宁跟蔺承君从容自若地交谈,心下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她虽然是丈夫的贤内助,可在外面是没分量的,干啥都得靠男人。
谭氏就更加羡慕佩服了,也越发坚定要跟沈宁交好的心思。
别看老头子把铺子给她,实际却也防着她呢。
她跟他请教做什么营生好,他却让她自己张罗,并不肯指点她,更不肯为铺子花精力。
无非想着她若保不住铺子,回头还落他儿子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也不担心。
他怕她卖铺子,还规定除非他百年以后儿子生活困顿否则哪一房都不许变卖家产,即便卖也得先卖给自家人。
老头子给儿子这俩铺子,着实招人眼红,不只是陈三柳氏夫妻俩,陈老大、陈老二也不舒坦。
以前他们无视她,现在处处想给她下绊子。
她这铺子许久没租出去,难说是不是他们联手搞鬼,想让老头子觉得她没用,浪费铺子,再收回去。
她自知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和手段,只能把铺子托牙行往外租。
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一直不顺利。
有几个想租的都觉得院子大,二两一个月太贵,只想租前面带铺子的一进院子。
可他租走第一进,第二第三进岂不是得走后门?
那着实不方便,她不肯。
好不容易来了俩北方的皮货商愿意整租,结果不知道谁背后使坏,造谣这铺子风水不好,干啥都得倒闭,那俩皮货商也打了退堂鼓。
她觉得陈老大、老二以及老三柳氏两口子都有嫌疑,可她没证据。
当然虽然在陈家过得不算容易,可她也不后悔。
毕竟当年如果不进陈家,他们家就要饿死了,比起一家子穷困潦倒,现在这点不容易不算什么。
再说她生了几分姿色,家里又没本事,哪里能护住她?
那些纨绔去乡下抢良家闺女的事儿还少么?
不管被抢还是被勾搭的女孩子,能进门的少,大多数都是被玩腻就被丢掉,最后不是被逼死就是疯掉的下场。
所以她干嘛不主动用姿色换好日子呢?
现在能把房子租给沈宁,她也松口气。
再租不出去,她真怕有什么变故。
她感激沈宁,所以回家路上就直接告诉沈宁愿意一两半租。
沈宁惊讶道:“一两半?”
二两她已经愿意了,为什么谭秀还要主动降价?
谭秀笑道:“对,一两半,只要沈老板愿意租,可以长期租下去。不瞒你们说,这是老爷子给我儿子的,我没花一分本钱,租多少都是白赚的。等我儿子长大了自己开铺子也能攒一笔本钱,不开铺子就继续收租也挺好。”
二两给沈宁,一段时间后沈宁保不齐就换别家了呢?
一两半的话,为了这房租他们也会长长久久地租吧?
她这也是活学活用,觉得沈宁明明掌握着素鸡的方子,出货价却那么便宜,不就是为了让众老板长期找她进货吗?
高氏对沈宁道:“这真是妹妹你的面子,我都租不来。”
谭秀笑道:“怎么会,高姐姐要租也是这价儿,咱都是一个村出来的,自己人儿。”她又对沈宁道:“我是真佩服沈老板,能带着满村庄户赚钱,我也算为大家尽一点点力量吧。主要是沈老板以后有好菜式也别忘了我。”
沈宁笑起来,“自是不会的。”
她们回家,孩子们也回来了。
沈宁招呼阿年几个过来跟高氏和谭秀认识一下,主要让阿年帮忙写租赁契书。
第102章 长见识 此寒酸简陋是如实描述,并非谦虚
沈宁先介绍了小鹤年小珍珠和宝儿三个,又介绍小少爷,“这是我们阿年的师兄,叫阿恒。”
她没有特意介绍小少爷的姓氏出身,只当他是儿子的同学,也免得阿恒尴尬或者别人有心算计。
果然,她这样介绍小少爷也觉得轻松,他很讨厌人家围着他问东问西,拿姓谢、爷爷、先生等人说事儿。
尤其县学有些人,烦人,所以他不想去县学了,宁愿和阿年窝在家里看书玩珠算。
阿年和谢家小公子一起读书的事儿,一开始没什么人知道,现在大部分有心人都知道了。
高氏和谭秀自然也知道。
她们也没特意跟小少爷说话,就当他是阿年的同学,笑着夸两句真俊之类的就过去了。
沈宁:“阿恒,阿年,你们帮我们写三份文契如何?”
小珍珠和宝儿也凑过来,“娘,我,我也可以,外面写书信一封十文,你给几文啊?”
她逛街可了解很多事儿呢,不过人家写信要提供纸笔墨,嘿嘿。
高氏和谭秀都笑起来,“珍珠咋恁招人稀罕呢,给,一份给十文。”
两人还煞有介事地往外拿钱。
小珍珠却又非常懂礼数,“高姨谭姨,我们不收你们的钱。”
宝儿:“嘿嘿,我们就赚二舅母的钱。”
沈宁捏捏他的鼻头,“你这个小财迷。”
宝儿就嘎嘎乐,朝着小珍珠得意地笑,嘿嘿,给姐姐赚零花钱,姐姐会带他去玩寻宝抓贼的游戏!
小少爷亲自给小鹤年磨墨,朝他笑,小声道:“我也给你做一回书童。”
每次他给阿年讲课,就让阿年给磨墨。
阿年一开始乐颠颠的,一副尊重师兄的样子,后来就开始抗议,说他把师弟当书童使唤。
阿年果然面有得意,正襟危坐,一手撸着袖子,一手执笔,开始按照高氏说的写租赁契书。
高氏:“嚯,阿年这小小年纪,就能写如此漂亮的字了?”
小鹤年谦虚道:“都是跟师兄学的。”
他当然没有自己的书法风格,这都是临摹的本事,他模仿能力强,直接临摹师兄的字。
虽然不能一模一样,但是也很好看。
小少爷一边磨墨,还要从旁指点阿年遣词造句,毕竟高氏说的是大白话。
写完一份,小珍珠和宝儿负责鼓着腮帮子吹干,毕竟一份十文,他们四个人,他俩不出点力怎么好意思?
谭秀不会写字,就替儿子画押,摁手印。
高氏当中人。
高氏很激动,“你们说这会不会是第一份由三个女人签订的契书呢?”
裴云也很高兴,“我觉得是。”
谭秀看着几个孩子出神,真好的孩子啊,真是让人羡慕又稀罕啊。
她想让自己儿子跟阿年几个多接触接触。
不为了接近小少爷,那孩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不好接触,但是阿年看着很和气,对人没架子,肯定不会排斥阿琦。
阿琦年纪小,在家里甚至会被侄子们欺负。
她朝小鹤年笑道:“阿年,我家陈琦今年和你一般大,回头我让他去村里找你玩好不好?”
小鹤年犹豫一下,“谭姨,我多半时间都在读书学习,他要是来的话,也只能跟着我读书。”
谭秀高兴道:“好,就让他跟着你读书,谭姨给你交束脩。”
小鹤年脸一下子红了,忙摆手,不用不用。
小珍珠刚要替阿年谢谢谭姨了,结果他说不用不用,她长着大嘴,憋得呀。
哎呀,她这个班长没话语权是吧?
签好契书,高氏和谭秀就先告辞。
傍晚等裴长青回来,他们简单吃了晚饭就一起去新租房那里看看,收拾一下。
张氏下午就从高氏那里得了信儿,也借了高氏的人和马车把自己和女孩子们的铺盖衣物等搬过去。
虽然那边没有炕,只有简单的木板床,可住自家租的屋子总比借住别人家要踏实自在一些。
香蒲、大丫二丫都很激动,趁着下午没事儿在租房这里一通收拾。
张氏也高兴,“阿宁,东间你们住还是给里正?”
沈宁:“东间就留给长辈吧。”
高里正来就高里正住,如果他不在,公婆来了就让他们住。
她和裴长青睡西间,孩子们可以跟着她也可以跟着大娘或者其他人,反正都比较自由。
张氏领着女孩子们睡西厢,以后再有女孩子或者妇女过来也睡这里。
裴长青领着童家和陶家几兄弟去前院看了看,那三间之前做铺子用,没有隔断显得尤其空旷。
童小枫惊讶道:“嚯,以前开客栈的?”
陶启发:“应该是做铺子的吧,用那些木架子木柜子做隔断,搬走了就空荡荡的。”
裴长青吃饭时候已经听沈宁说过了,谭秀愿意长租给他们。
沈宁也说过盘火炕以及修缮问题。
行规就是房子修缮归房东,但那是漏雨、墙塌等问题,不包括盘火炕。
没火炕的租价就是二两,人家谭秀只要一两半,她自然不好意思让人家再给出盘炕的钱。
毕竟康老板那里带火炕的屋子房费是蹭蹭上涨的,不是原来的价位。
不过谭秀表示她出青砖等材料,让裴二郎他们出工。
沈宁觉得合理。
人多的话自然睡火炕方便,三间屋子能睡二十来个男人。
睡床,除非宿舍那种高低床,一屋子塞八个人,否则睡不下那么多人。
关键做那么多木床可比盘炕贵多了。
他们不需要把三间屋子砌墙隔开,也不需要开屋顶砌烟囱,把火炕盘在北边儿,烟道从后窗底下出去,在屋后砌烟囱就成。
其他房间盘炕都照这个来就行。
不开屋顶不砌屋顶烟囱,相对简单,干活儿也快。
只要建材到位,他们早晚的几天也能干完。
建材也不用谭秀出钱,陈老爷家也预订了盘炕呢。
裴长青看向几个汉子:“陶启发,陈家那一片儿归你们小组吗?”
陶启发原本是陶海明跟陶海亮俩兄弟找来凑组的,结果他脑子更活泛,现在是组长。
他点点头,“对,不过我们现在给常老板和张老板他们盘,还轮不到陈家。”
裴长青又看向童二狗:“你们呢?”
童二狗:“我们先排了霍家还有曹二爷那边儿,后面还有几家排着。”
之前给客栈盘炕费很多功夫,毕竟人家房间多,炕就十几盘。
另外霍家家口大,房子多,需要的炕也多。
相比来说曹二爷自己住在这里,火炕就少,只有两盘。
裴长青:“你们商量一下,抽两人小组出来先给陈家盘炕,就跟陈家说看房东的面子先给他们盘,顺便让他们往这里送够数的材料来,咱们免费帮这边儿盘炕。”
不管谭秀的还是谁的,这院子是陈家的,他们免费帮忙盘炕,陈家也得感激。
送材料也是应当的。
陶童几人还不会算具体房间用料多少,但是房子多大用多少材料他们知道,毕竟盘这么多炕只要肯用脑子也能记住。
童陶几人一合计,童二狗和陶启发一组去陈家。
他们现在已经很熟练,除了开屋顶需要配合一下,砌墙盘炕的一个人都能搞定。
所以他们平时两两一组干活儿,这样更快。
裴长青之前抽走童小枫,又给他们补了俩人,一个是原本在县衙干活儿的瓦匠,另外一个是那瓦匠私下里帮裴长青找的人。
那人手艺不错,但不是匠户,不爱干县衙工程,嫌弃人家给工钱少。
裴长青这里一天四十五,他自然乐意来。
这样他们有八个人,正好四组。
童小松和童树林一人带一个县城瓦匠,做得也不慢。
裴长青很满意,笑道:“俩组长去给陈家盘炕,也是给他们面子了。”
大家就笑起来,他们觉得跟着裴二郎干活儿就是好,不只是能赚钱,还得体面呢。
裴长青一点不觉得他们这些穷庄户比那些有钱老爷差,甭管给谁家干活儿,他都觉得对方赚了,有他们这么负责的建筑工。
他们心里就特别爽,同时更要注意自己形象,去雇主家不乱说不乱看,干活儿则又快又好,必须得把裴二郎给抬的大瓦匠架子端起来,不能掉价儿。
规划好,裴长青和沈宁就先带孩子们回裴云那里。
张氏几个,童陶几兄弟就直接住下。
没有足够的简易木板床也不怕,男人们先把没人的房间木板门卸下来当床板,铺上厚厚的稻草隔凉,再铺上被褥,一群人挤着睡也没那么冷。
裴云这里,厨娘和那俩婆子很是失落,因为男人们走了她们的兼职也没了。
沈宁一家住在这里吃饭,她们可是没额外工钱的。
沈宁到底也没时间去逛街买首饰什么的,每天先去靳老板酒楼看看炒火锅底料和方便面,再跟大厨们交流一下,也学几个简单好吃的点心方子,以后给孩子们做。
她还去全福楼、常老板、张老板等几家酒楼饭馆拜访一下,也了解了解人家的风格和需求,为以后米粉的畅销做调研。
长期来说米粉肯定更适合平民餐馆儿以及快餐,和面条一样嘛,方便快捷。
她得针对性地再开发几个米粉做法以及口味儿。
什么汤粉、卤粉、炒粉的,都要开发,到时候可以和酒楼、饭馆的大厨交流印证,大家取长补短。
等高里正和陶启明几个再回到县里,沈宁就决定回村了,得赶紧回去做米粉。
张氏也出来许久,再热爱工作也会想家、想孩子,沈宁建议她回家待几天。
高里正对新院子也非常满意,里里外外参观一遍,搓着手跟沈宁笑道:“阿宁,这院子至少二两月租,谭氏给你一两半,啧啧,还是你面子大。”
沈宁笑道:“是高姐姐引荐的。”
高里正摇头:“不的,她租也得二两银。”
沈宁:“里正伯,以后你们当天发不完的货就放这里,第二日慢慢发。像好运来、八方那些货多的,让他们自己派伙计来提货。”
高里正也是这么想的,每次送货上门太累了,不如在家等着他们来提货。
过几天等蔺老板的大米来了,他们还得往村里拉米呢,所以任务也挺重的。
这么算着还得买两头骡子和两辆大车,否则等加上米粉以后,现在的车又不够用呢。
第二日高里正留在城北院儿指挥发货,沈宁和张氏带着孩子们跟裴云夫妻先回村里去。
宋福瑞把镇上的单子委托给禚元杰和宋管事,虽然王大等人靠谱,但是时间长了他也不放心,生怕有什么差错辜负了裴长青的信任。
尽管裴长青舍不得媳妇儿和孩子,可短暂的别离是为了长久的相聚,再舍不得他也能忍住。
他得在结冰之前把县衙修缮起来,还得争取盘更多火炕,赚更多钱。
“爹,你别太想我们呀,过些天我们还来看你的。”小珍珠主动替娘安排好了行程。
沈宁就笑,她捏捏裴长青的大手,小声道:“行啦,你别送了,一会儿该去县衙了。”
为了方便出发,他们昨晚上都住在宋家小院儿。
裴长青没忍住,还是搂住她用力抱了抱,“现在咱们不缺钱,你也不要太辛苦。等结冰不能盘炕,我就回家老老实实读书。”
沈宁嗯了一声,“行啦,我们走啦。”
裴长青松开她,粗糙的手指轻轻捏过她的耳垂,上面依然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戴。
他这一次给媳妇儿带回去差不多60两呢,刨除工钱自家能落下39两左右,结果她什么都没给自己买。
回头他一定要去给媳妇儿买东西。
他手指干活磨得粗糙,擦过细腻的肌肤让沈宁有点麻酥酥的。
她脸颊发热,幸亏大清早黑乎乎的别人也看不清,她上了车,让裴长青不要送。
他送了几步便停下目送他们。
于是他就看到小珍珠半截身子都恨不得探出车窗,用力朝他挥手。
宝儿也挤出来,却被珍珠摁住脑袋不许他太往外探头,免得掉下去。
小鹤年挤不过他俩,就伸手出来挥了挥,旁边还有一只克制的手,应该是小少爷。
裴长青笑起来,一场穿越,他既没有失去阿宁,又收获了一群真心待他的家人。
就,挺好的。
这让他浑身都是力量,口袋里的《大学》都没那么枯燥了。
等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他才转身往北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背诵书本里的内容。
媳妇儿走了,晚上他又要靠背书打发想媳妇儿的时间了。
沈宁一行人出了城,却在城门口碰到蔺承君的车队。
人家是讲究人,除了两辆乘坐的宽大马车,另外还有好几辆拉着箱笼、锅碗瓢盆、米面粮油的马车。
比她和高里正发货的队伍都壮大。
“沈老板,在下欲往桃源去,恰好路过贵村,不知方不方便叨扰。”蔺承君笑容亲和,真诚得很。
这是大合作商,沈宁怎么可能拒绝呢?
她笑道:“只要蔺老板不嫌弃寒舍粗鄙简陋,我们自然是欢迎至极。”
她又跟蔺承君介绍小珍珠和小鹤年以及师兄阿恒、阿鹏,再介绍宋福瑞一家三口。
蔺承君对几人也一视同仁,并没有对小少爷格外热情。
小珍珠发现他的马车比小姑家马车大了好大一圈,心生好奇,当即问道:“蔺叔叔,你家马车怎么那么大?”
蔺承君笑道:“因为我要长途跋涉呀,只骑马或者坐车太累,需要宽大的马车躺一躺,若是来不及投店,在外面也能对付一宿,不至于露宿野地。”
小珍珠瞪圆了黑亮的大眼,“哇,你和我师兄一样走过好多好多路。”
她脸上的羡慕溢于言表。
蔺承君觉得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不愧是沈老板的女儿,跟她一样胆大不拘小节。
“有机会,我邀请你去京城玩呀。”
小珍珠猛点头,“好呀好呀,等我爹去京城赶考,我娘去京城做生意,我就去。”
她说得理所当然,沈宁却有点“……”。
闺女啊,咱自己说说就行,不能跟外人说,人家会觉得咱吹牛的。
蔺承君却不觉得小珍珠说大话,反而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你娘肯定可以去京城做生意的。”
裴长青能不能去赶考他就不知道了,兴许得等儿子长大吧。
他又和小鹤年、小少爷、宝儿几个聊几句,邀请他们去自己的马车玩耍。
小鹤年看小珍珠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便也道谢答应。
于是几个孩子就跑去蔺承君宽大的马车上感受去了。
蔺承君打发一个婆子过去照顾他们,给他们煮点甜汤配点心吃,车里的书以及解闷儿的玩具也随便他们玩儿。
他则上了宋福瑞的马车,一起坐在前面控马。
宋福瑞起初有些紧张,毕竟蔺承君气质出众,俨然读书人做派,不像他熟悉的那些商人,而他……没读什么书,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蔺承君交际手段高超,语气温和,笑容非常有亲和力,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迅速跟他亲近起来。
宋福瑞也不例外。
“蔺老板,你还……会赶车?”
蔺承君笑道:“咱四处跑商的,何止会赶车?杀鸡宰羊、洗菜做饭,甚至缝缝补补也是要会的。”
听他这么接地气,还咱们咱们的,宋福瑞瞬间觉得他很亲近,和自己是一类人,也就打开话匣子。
他本来就能说,刚才也只不过是被自卑封印了一下子而已。
蔺承君也不嫌他聒噪,只笑微微地听着,还时不时点评两句,或者问一下为什么,后来呢,宋福瑞就说个不住了。
沈宁有点汗颜,这蔺承君怕不是古代鲁豫?
她甚至确确切切听见他说了个“是吗?我不信”,然后宋福瑞就各方面论证自己说的就是,你要信。
得亏宋福瑞不知道什么机密,否则很快就被人套走了。
好在蔺承君不是为了单方面打探消息,更不是耍弄他,而是拉拢而已。
待宋福瑞说差不多了,蔺承君笑道:“我们家也有布庄,在松江那边有织布坊,拿细棉布应该比你们从扬州布商手里略便宜些,回头我给那边掌柜修书一封,你可以接触一下。”
宋记布庄普通棉布是自己布庄织的,绸缎和松江细棉布是南方商人尤其扬州商人走大运河北上在桃源散的。
这中间倒了两手甚至更多,自然就贵。
不过除非那些大布商,也没渠道和能力直接从松江拿上等细棉布,因为细棉布工艺要求高,织多少都被大布商直接包圆儿的。
宋福瑞虽然不管家里铺子,但是也没少听娘和大嫂讲布庄的事儿。
娘总说松江细棉布贵且进不到多少货,这边儿的织布机、织布匠又仿不出来。
不说给便宜,如果能多给进一些松江上等细棉布,那宋家布庄在成阳县就能一跃成为第一第二大布庄了。
不过他也没昏头,知道这是二嫂的面子,不是宋家的。
宋家可没资格跟蔺家攀交情。
他笑道:“也不敢劳烦蔺老板,你见天那么忙,咋能为这点小事儿劳烦你呢。”
蔺承君笑了笑,“没有,举手之劳而已。”
他想的是沈老板有潜力,高里正和靳老板能慧眼识珠难不成他会不如人?
自然是趁着她还没很发达的时候赶紧培养情谊,以后也能互为助力。
蔺家到了最兴盛阶段,盛极必衰,只能走下坡路,他需要寻找突破。
家族资源、土地也到了上限,旧有人脉不会再提供更多发展可能,反而在拖后腿,他要寻求新的合作与可能。
这也是他听属下汇报豆腐娘子事迹时想结识的原因。
这年代大部分女人都囿于后宅,可一旦有那么几个能突破后宅的就会显露出不俗的本领。
甚至远超周边的男子。
他觉得豆腐娘子比较特殊,跟他家以往的人脉相比更特殊,或许可以给家族带来新的突破。
而人和人的感情在失意、微末、条件平凡时更容易培养。
条件好的不嫌弃条件差的,愿意真诚交往,那条件差的就更容易感动。
看裴家待谢恒如亲子一般亲热、尽心尽力就知道。
去她家拜访甚至借宿的交情比单单酒楼谈合作,那分量自然不同。
当然,前提是聊得来,有共同利益且真诚合作。
他自认善手段却不奸猾,给了沈老板足够的真诚,她定然感受得到。
他很有分寸,他想跟沈老板培养更深的交情却不是给她献殷勤,而是跟她的家人做朋友,尤其她的孩子们和长辈。
所以在跟宋福瑞认识以后他就去看孩子们了。
除了小少爷,小珍珠几个在大马车里长了见识。
这马车里居然有安装在下面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专门安放蜡烛的位置,小桌还能折叠,而卧榻下面是小柜子,小柜子还能拉出来,车厢壁上还有固定的小柜子,里面又是一个个格子,可以分门别类放东西。
甚至车厢顶上也有固定的黄铜钩子,可以挂灯笼、纱帐、蚊帐什么的。
旁边坐凳下面还有几个小柜子,分别装着小炭炉、小提梁壶、木杯木碗的。
另外一个角落放着个单独的黄铜壶,用车壁上圈出来的铁环固定着,黄澄澄的,瞅着很是富贵。
小珍珠眼睛一亮,“哇,这是什么?”
她手快,伸手就要去拿。
旁边的婆子毕竟年纪大,嘴巴动作都没她快,而且应付几个孩子她也来不及。
好在小少爷手快,一把握住了小珍珠的胳膊,“不要动。”
小珍珠好奇道:“那是钱罐子吗?”
小炭炉、小水壶什么的他们都拿出来看了,怎么大罐子不给看?
小鹤年也反应过来了,小声道:“那是尿罐子。”
“啊?”小珍珠更好奇了,他们家尿罐子是瓦罐,和汤罐一个样子的,宝儿的尿壶是陶瓷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黄铜的。
铜啊!
铜钱啊!
这么大一块铜,得做多少铜钱啊!
蔺老板真有钱啊!
小珍珠参观着豪华马车对蔺承君有钱没什么直观感受,毕竟蔺承君也不是奢侈摆阔之人,不会在车里放什么夜明珠、什么金丝银线纱帘、镶嵌什么宝石珠玉之类的。
她也不知道这种马车做起来多费劲、费料、费钱。
但是她知道铜钱啊。
爹说一吊钱有一千个,差不多八斤重吧。
这么一个罐子是不是得有五百钱?甚至更多?
尿壶都用黄铜,好有钱啊!
至此,小珍珠的价值观又丰富了一些,长大要骑骡子、要用铜尿壶摆阔气。
有蔺承君和他的豪华马车做伴儿,这一路上孩子们一点都不无聊。
他们都没背书学习,而是跟蔺承君聊外面的世界。
虽然小少爷也见识过外面,但是小孩子和大人的观察重点是不一样的,他说的和蔺承君说的自然不尽相同。
尤其蔺承君还去过很多小少爷没去过的地方,比如草原、东北、西南,天差地远,不管风土人情还是自然风光,那都大相径庭。
小鹤年和小珍珠感觉还不深,小少爷毕竟从京城来到成阳,感受到了路程的遥远、赶路花费的时间和艰辛,再看蔺承君挺年轻的样子,不禁也暗自佩服。
他比先生还年轻,居然走过那么多地方,着实不简单了。
关键他长途跋涉那么多地方竟然还活着,那身体肯定也很强健。
不过小少爷很矜持,不会像小珍珠那样把佩服说出来,大声夸人家好厉害。
小珍珠拍拍自己的胸脯,“我,裴珍珠,以后也要行万里路呢!”
爹娘不是说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俩效果是一样的。
她不想读万卷书,那就行万里路?
嘿嘿,似乎很有意思呢。
这下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小珍珠,了不得啊,这孩子。
蔺承君笑道:“珍珠是个有志气的姑娘。”
晌午停下吃饭的时候蔺承君恭喜沈宁:“沈老板夫妻俩能干,儿女又如此聪慧勇敢,着实让人羡慕。”
沈宁笑道:“蔺老板如此年轻,早点成家,生儿育女,几年后儿女也这般聪慧可爱啦。”
蔺承君被打趣也不害臊,“托沈老板吉言,希望蔺某有这个子女缘。”
因为带了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他们到豆腐村口也日挂西山了。
路口负责放哨的孩子老远瞅着车队,火速回去报告二蛋。
所以沈宁他们抵达村口的时候裴母和二蛋已经等在这里。
虽然才分开没几天,裴母裴父已经想孩子想得不行,见面挨个摸摸抱抱好一通稀罕。
宋福瑞挂念镇上的生意,而且沈宁家就两盘炕,这么多人也住不开,他就想带裴云和宝儿先回镇上。
宝儿老大不乐意,他现在一天都不想离开珍珠姐姐。
裴云小声哄他,“好久不见你奶,你得去给她请安。要不她不给你压岁钱,不给你买点心,不给你做新衣新鞋……见了你奶,后面这话不许说,只说想她就行。”
宝儿瞥了娘一眼,嘟嘴,“娘,我现在拼音比你学得好,我又不傻。”
阿年哥哥整天教珍珠姐姐这能说那不能说的,珍珠姐姐又教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主打一个老师教班长,班长教学员,宝儿学得好着呢。
裴母突然硬气一回,“行啦,宝儿愿意住下就住下吧,回头阿年还去书肆读书呢,再给他带回去。”
瞧瞧,宝儿多黏珍珠呀,裴母都舍不得他走。
宋福瑞一怔,岳母现在好硬气啊,也对,岳母也想孩子,也想稀罕呢。
他就没强求,笑道:“娘,那我们把调皮蛋甩给你了啊,你可别嫌烦。”
宝儿见姥儿给撑腰,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他和哥哥姐姐在一起久了,发现没那么想奶呢。
裴母笑道:“我们宝儿跟哥哥姐姐学得可乖呢,一点都不调皮。”
裴云又叮嘱他几句,然后跟爹娘嫂子几个告辞。
宋福瑞看向跟孩子们站在一起的蔺承君,“蔺老板要去镇上客栈吧,那我们正好同行。”
蔺承君就看小珍珠和小鹤年几个,孩子们也立刻看他。
下午这半程,蔺承君一直和几个孩子待在马车里,跟他们聊得极好。
他给孩子们讲自己出去的见闻和历险记,下车时候西南历险记正好讲到关键处,车队误入一片瘴气树林,随从们一个接一个的昏迷,蔺承君也头晕眼花即将昏迷。
然后呢?他会不会有事儿啊?
孩子们那个着急啊。
小珍珠接收到蔺承君的信号,主动邀请,“蔺叔叔,你要不要去我家住一宿?”
沈宁笑道:“珍珠,咱家过于简陋,蔺老板不习惯。”
蔺承君笑道:“沈老板对蔺某过多误解,我素日里相当简朴,并不好享受。”
小珍珠点头,“娘,蔺叔叔去外地进货还睡野地呢,肯定不如咱家好,咱家大火炕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喷喷香的。”
虽然去城里住了几天,可小珍珠并没有被外面迷花眼,依然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家最好。
她家是爹带人盖的新房子,盘的大火炕,烧得热乎乎的,铺着爷爷编的福气红席,吃着奶做的香喷喷的煎饼果子。
傻子都知道她家好吧!
沈宁觉得蔺承君是来考察作坊的,寻思晚上去镇上投宿,明儿再来参观也一样。
虽然她的作坊简陋寒碜,可她并不自卑,也没藏私,不怕合作商看。
她笑道:“既然蔺老板不嫌弃,那就粗茶淡饭,乡下火炕对付一宿吧。”
见沈宁答应,小珍珠高兴起来,拉着蔺承君介绍给裴父裴母,“爷奶,这是咱们的大客户,淮州来的蔺老板,他要去京城呢。”
裴母心道:诶呀,阿宁可真厉害了,认识的老板一个赛一个的强。
她赶紧招呼,“蔺老板呀,乡下灰大土大不要嫌弃啊。都饿了吧,赶紧来家我给你们做煎饼果子吃。”
裴父这些日子负责家里红席作坊,也学着应酬,虽然见到蔺承君这样俊秀气质出众的大老板还有些拘束,却不再畏缩,也能帮着招待。
小珍珠急得不行,“蔺叔叔,你继续讲。”
蔺承君温柔道:“珍珠,你不能太着急,好饭不怕晚,稍微等等。”
他让婆子给他留下一副铺盖,其他人跟宋福瑞去镇上投宿。
小少爷犹豫一下,对小鹤年道:“阿年,我和阿鹏回书肆。”
小鹤年惊讶师兄怎么突然要走,这阵子他们同吃同住,他已经习惯师兄是自家人了,“师兄,天黑了现在赶路多冷啊,咱明儿一起去书肆呗,蔺叔叔的故事我们才听一截呢。”
阿鹏给小少爷当嘴替,笑道:“人多,怕睡不开呢。”
小鹤年笑道:“怎么会呢,爹不在家,晚上我们和娘睡一个炕。”
小少爷生出一丝向往,实在是沈宁太温柔,满足了他对母亲的想象。
她温柔、善良、宽容,却又坚强,有原则,有脾气。
她对孩子包容,又不溺爱,有要求却也有耐心。
他有些羞涩起来。
小鹤年就当他答应了,拉着他的手,“师兄,咱继续听故事,听完还能整理出来,到时候和萧先生的经历互相印证,指定好玩儿。”
这可是很好的素材和见识呢。
小少爷也觉得很有意义,点点头,一起去了。
沈宁没空招待蔺承君,孩子们乐意招待正中下怀,她说一声“蔺老板随意”就先去忙了。
冬日天黑的早,干活儿的自然收工也早。
除了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以及荷花嫂子几个主管要跟沈宁汇报工作,其他人先回家做饭吃饭了。
裴母起火摊煎饼果子。
孩子们负责招待蔺承君,又是倒水给他喝,又是倒温水请他一起洗脸洗手的。
蔺承君一路走来已经把沈老板的作坊看在眼里。
他着实大为震惊。
没想到呀没想到,沈老板口中的简陋粗糙不是谦辞,而是……如实描述。
说实在的他比冯三刁五看到作坊的时候还要吃惊。
真的太简陋了!
若是普通乡下豆腐坊就算了,可、可这是名动成阳县,甚至传到成安县、淮洲府的豆腐娘子啊。
在他原本的想象里,豆腐娘子这样美丽大方、智慧过人、气质出众的老板开的作坊,那定然是与他们的作坊有相似点却也别具一格的。
可能翠竹红梅掩映,婉约写意,可能青松银杏点缀,高大清爽,可能小河环绕,田园野趣,可能……
咋也没可能是这样纯正的简陋……
不过他毕竟见多识广,涵养好,接受度高,所以并不会露出异样。
他听力敏锐,且东墙门开着,能听见东院儿沈宁和女人们的交谈。
她们对她特别真诚,汇报工作清爽利索,没有任何藏着掖着描补粉饰的。
这在别家如此规模的作坊简直不可想象。
做错了直接爽快承认,没有一点辩解?
其他人没有落井下石?
乡下婆娘居然也能报账?
这……怎么可能?
不可思议!
第103章 麻酱鸡蛋 三人行必有我师
而他更为震撼的还在后头。
此时,二蛋作为阿年的教学助手,正在院子里整队。
学习班的十来个学生由高到低排好队,一起喊道:“欢迎阿年先生和珍珠班长回家!我们已经背完三字经、九九乘法表,请抽查!”
小鹤年脚指头动了动,和小少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羞耻感爆棚的自己。
小少爷肩头抖动起来。
小珍珠却很开心,跑出去喊道:“稍息!下课!”
孩子们都跑过来叽叽喳喳地表达思念和好奇之情。
“珍珠,我们好想你。”
“阿年,我们学习班又扩大了呢,现在有十几个人。”
从六七岁的孩子扩展到十一二岁。
冬天没了农活儿,孩子们除了帮家里做豆腐,有时间就可以来学习。
最馋的蒜头赫然在列。
几个好表现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轮流背诵乘法表和三字经,想让阿年和珍珠表扬自己。
看着这些争先恐后学习、表现的孩子,原本就吃惊不已的蔺承君越发震撼。
所以这个寒酸简陋、管理有效的作坊,还不是最大的特色,孩子们才是别处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他问了问,阿年居然免费教村里穷人家孩子读书,而他们也积极配合,十分乖巧。
再想想家里那些在学堂捣乱、打架不肯学习的子弟,蔺承君突然慕了。
他得跟阿年和珍珠请教一下怎么管教熊孩子。
圣人诚不我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时候不早了,小鹤年检查完背诵,又每人奖励他们一颗山楂,让他们先回家吃饭,明儿再来。
不过他留下二蛋吃煎饼果子,跟着听蔺老板讲故事、开眼界长见识。
这是给兄弟的奖励。
二蛋激动得很,眼神热切地看着阿年,对蔺承君反而没有什么畏惧和崇敬,虽然知道这是府城来的大老板,可他目前的阅历对大老板也没什么概念。
他就知道豆腐娘子和阿年好厉害!
阿年越来越厉害!
蔺承君看在眼里,暗自称奇。
如果说路上他更喜欢小珍珠,觉得她是个一个不可多得的孩子,尤其还是女孩子。
这时代这种孩子太难得了。
可现在他又被小鹤年惊到了。
这只是一个孩子呀。
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另外一个,不,另外一群孩子那般真心实意对他?
谢恒、二蛋还有那群跟着读书的孩子。
原本他只是出于对沈宁的兴趣才想结识她的长辈和孩子,现在却是真心实意想和阿年珍珠结交了。
谢恒反而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毕竟以他的家境,人脉圈子里自然有权贵、重臣家子弟,也有大儒的学生。
而萧先生学问再厉害,他不是读书人,不走科举,自然也不会多推崇。
没有背后代表的利益,谢恒也就是一个俊秀聪慧的孩子而已。
小鹤年却让他感受到另外一种力量,脱离了利益交换,单纯从人与人的相处中感受到的那种力量。
这是他自内而外散发的个人魅力。
这样一个孩子啊,如何能不让人喜欢至极?
他有些遗憾自己未婚未育,若是有个女儿或者儿子的话就能定娃娃亲了呢。
煎饼果子好了,裴母也没一人一个,而是一大个铲成三段,让他们夹着吃。
“珍珠,你娘肯定饿了,快去喊她来吃饭。”裴母利索地舀面糊糊,又让珍珠去喊沈宁。
蔺承君一边品尝煎饼果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发现裴母并非装给外人看,也不是她善良对谁都如此,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儿媳妇。
屋里已经黑了,虽然点了油灯,却也没有很亮堂。
可蔺承君还是看到裴母发间的一抹银光,那是一根崭新的银簪,看那个长度和粗细,加上簪头的多子多福石榴纹样估计至少半两重。
在路口的时候老太太脑袋上光光的,并没有发簪,这……是沈老板给买的。
而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沈老板身上一点首饰都没,银簪、耳坠、戒指、镯子,通通没有。
可她却给婆婆买了一支至少六百文的银簪。
在他家不是没有这种婆媳互动,以他敏锐的观察力自然知道这其中隐藏的机锋和涌动的暗流。
就因为自小聪明、观察敏锐,看多了这种,所以他不想成家。
别的普通之家也有这种看似融洽的婆媳关系,可大部分出于孝道,婆婆压制儿媳妇,儿媳妇不得不如此。
当然,也有真心的。
可像沈老板这样能耐,却还对婆婆这样真心孝顺的又不多见。
如果一个人只有能耐,那他跟对方合作还不算踏实,不敢过于投入,可如果对方还孝顺,那就是很实在可靠的人,合作也可以大投入。
想到这里,蔺承君觉得此行不虚。
要想长期投入,近距离考察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老板一家值得合作,也值得他大笔投入。
他已经暗下决心,给沈宁的分成就按照真实的盈利来,而不比照成阳县。
只要他打开北方的市场,这可是相当大笔的收入。
他一心二用,一边吃煎饼果子和裴母孩子们聊天,一边儿想自己的盘算。
这时候沈宁从东院儿过来,“哇,好香,娘,你做煎饼果子的手艺越发好了呢。”
裴母笑道:“哪里是我手艺好?是你们赚钱了,咱也舍得买肉买油买蛋了。我用猪油摊的,能不香么?”
现在每天除了卤那些破碎的素鸡,隔两天就让王大他们从镇上买两根筒骨和半斤肉。
不能给钱,给钱他们也舍不得吃,只能给吃食,还得在这里吃才行。
每天熬一锅骨头汤,给地窨子里编席的男人们喝上碗。
为了给他们祛除湿气,还要加姜、花椒、八角什么的。
花椒八角直接磨碎加进去,喝掉不浪费。
这么着,家里猪油就不断。
她知道沈宁的胃口,给煎一个小点的,打一个鸡蛋,再刷料汁,夹上煎好的五花肉、油豆腐。
沈宁洗了手,直接拿着吃,“蔺老板,我们乡下人就是这样随意的,不那么讲究,你别介意哈。”
蔺承君笑道:“我也没那么讲究的。”
一个合格的交际者就要学会客随主便,去哪里随哪里的便。
蔺承君也尝了家里腐乳和腌白菜,“沈老板,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你家的腐乳比靳老板那边儿的好吃?”
沈宁嗨了一声,“一是我做多了配料的感觉越发对,手艺也越发好,再一个我家的腐乳放的时间够久,发透了,靳老板家的提前发过去几天,他肯定没忍住天天开坛子尝,总开坛子就影响腐乳发酵了。”
蔺承君笑起来。
小珍珠也哈哈笑:“靳老板跟宝儿似的,等不及。”
宝儿翻了她一眼,“姐姐,我随你。”
小珍珠:“……”
小鹤年:“娘,咸鸭蛋好了,麻酱鸡蛋是不是也可以吃了?”
得,这里也有个面对美食沉不住气的。
不信问问,谁家腌咸鸭蛋能忍住不提前尝尝?
若不是沈宁说变蛋至少俩月,估计这会儿他们也得扒开尝尝。
蔺承君见多识广,却没听过麻酱鸡蛋一说,好奇道:“沈老板,麻酱鸡蛋何许模样?第一次听说。”
沈宁笑道:“就是腌咸鸡蛋,只不过咸鸭蛋蛋黄变硬流油,咸鸡蛋却变软似麻酱。”
蔺承君心头大喜,如何?
果然来对了!
收获颇丰!
若是好吃,他直接拉一车去京城。
那边儿二蛋已经麻溜地帮忙生火,阿鹏添水,小鹤年捞咸鸭蛋,小珍珠捞麻酱鸡蛋,有石灰麦糠的就剥掉再清洗,没有的直接清洗干净入锅。
他们在县城吃了那边儿的咸鸭蛋,蛋黄硬邦邦,没那么流油,但是也挺香,就是蛋白不算好吃。
娘说他们家这个咸鸭蛋会流油,蛋白也没那么硬,麻酱鸡蛋的蛋白就更软糯,蛋黄则跟麻酱一样流淌。
想想就吸溜。
蔺承君听得很是好奇,他道:“高邮麻鸭蛋非常美味,沙沙的蛋黄,流油喷香,我修书一封让人……”
小鹤年婉拒道:“蔺老板,不用啦,大老远的运鸭蛋来又费劲又费钱,不划算,我娘做的肯定很好吃。”
沈宁暗暗给儿子比大拇指。
运输不便利的时候各地美食真的很难走出本县、本府,有些甚至难出村。
他们这边儿县里吃的鸭蛋大部分是桃源来的,还有陶家以及另外几家的。
其实这时候大家都舍不得拿粮食养家禽,基本都是水多的地方才会养鸭子,所以不管陶家的还是桃源的,都是吃河里、湖里野生的小鱼小虾水草等。
只要做好了鸭蛋都是沙黄、流油。
炒着吃也没那么腥,而12且很香。
没看她家鹅蛋都很好吃么?
现在的鸭蛋鹅蛋,拿到现代去那都是高邮品质,而且没抗生素呢。
等咸鸭蛋鸡蛋煮好,裴父也从外面回来。
裴长青和沈宁不在家的时候很多事都是他看着的。
米粉作坊那边儿的夯土墙,高里正也委托给他盯着,所以他现在也可忙呢。
也是奇怪,虽然一天天很忙,挺累的,可他看着却比以前年轻了十岁似的。
如今吃得饱,脸上见肉,原本凹陷的脸颊都平坦起来,晒得黝黑的皮肤也见光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跟蔺承君道:“蔺老板,来了家里别拘束,就和在自家一样,想要什么只管说。”
蔺承君笑道:“裴叔,放心吧,我踏实着呢。”
他又跟裴父聊一会儿编席的事儿,没有掺杂任何虚伪地夸裴父手巧有想法。
裴父笑道:“我有啥想法儿啊?都是我们儿媳妇想法多。”
蔺承君发现裴父说起儿媳妇也眼里有光,脸上带笑,是真心实意夸赞的。
他不禁有些好奇,大部分父母都怕儿子被儿媳妇压一头,都想拿捏儿媳妇,他们却不一样。
他们是真的以儿媳妇为荣,真心听儿媳妇安排,给她守好后方。
虽然他家族兴旺,家庭也不错,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能团结一心,有劲儿往一处使,不会各怀小心思,互相算计。
有些人家,包括他家,表面看着婆媳、妯娌关系融洽,可一旦涉及利益,就会互相算计。
其实这世上不缺有能力的人,缺的是没能力还有自知之明,愿意服从、团结、压住小心思的人。
同样也缺有能力却还能谦虚,不把没他聪明的人当奴仆的人。
他羡慕沈老板有这样听从她、扶持她的人,也羡慕这些人有她这样能干还厚道的领路人。
这样的人家,平步青云是指日可待的。
他们一起品尝了咸鸭蛋和麻酱鸡蛋。
煮熟出锅的咸鸭蛋,剥掉外壳露出月白色的蛋清,咬一口软软的,有咸味儿却又不会太过。
用筷子夹开蛋清,露出里面橙红流油的蛋黄,一股咸蛋独有的香气扑入鼻端,让人忍不住就啊呜一口。
“哇!好吃!”几个孩子吃得大眼睛都眯起来了。
尤其二蛋,他没吃过!!
他第一次吃咸鸭蛋,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咸鸭蛋!
他家只吃过自己腌制的咸鸡蛋,又咸又硬,跟吃咸菜一样,一年香气都没。
那边儿砂锅里熬的二米粥也好了。
如今家里有点钱了,沈宁没买不实用的首饰,却让裴母只管买肉买米面吃。
裴母除了让裴大柱他们帮忙捎肉和骨头,也买米面回来。
不舍的单吃大米,就掺着熬二米粥。
喝粥就咸鸭蛋,简直绝配!
小珍珠期待地看着蔺承君,“蔺老板,你客观评价一下,我娘的咸鸭蛋比高邮的怎么样?”
为了以示公事公办,她都没叫叔叔。
蔺承君一怔,“什么客官?”
小鹤年解释道:“客观和主观相对,一个是真实的外物,不为人改变,一个是咱们的心性,自己的想法好恶评判。”
蔺承君懂了,却也暗暗称奇,这孩子学问如此厉害吗?
他也没为了讨好沈宁和孩子们说谎,笑道:“公道说你娘腌制咸鸭蛋的配方和高邮的没区别,客观说高邮的鸭蛋确实比这边儿的鸭蛋更胜一筹,甚至桃源的也比这边儿的味道更好些。”
桃源那边儿水多,有个一望无际的大湖泊,鸭蛋鹅蛋的品质就和高邮类似。
这边儿么,虽然也有水,但是冬天冷,水里的鱼虾水草种类肯定没高邮那边儿丰富。
小珍珠笑道:“蔺叔叔是个实在人,不说假话。”
蔺承君笑道:“你也没吃过高邮鸭蛋,你又知道?”
小珍珠:“我娘说的。”
蔺承君看沈宁,她必然也没吃过,这话可能是萧先生或者谁说的?
他又看小少爷。
小少爷却老神在在,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以前他没这么好的定力,但是自打当了阿年的师兄,教阿年读书,他也在无形中不断要求自己,要稳重、要端得住、要有气势等等。
沈宁:“我说不如桃源的,所以咱们乡下养鸭养鹅的人少。”
小珍珠:“不如桃源的,那肯定更不如高邮嘛。”
虽然她不知道高邮在哪里。
行吧,没毛病。
等吃麻酱鸡蛋的时候蔺承君都惊艳了。
鸡蛋清像茶叶蛋的颜色,再略浅点,但是更嫩,看那蛋黄就真的让人惊艳。
一掰开,灰褐色的蛋黄直接像麻酱以后流出来!
一股咸蛋黄特有的浓郁香气飘散开。
“嗯?”蔺承君轻轻嗅了嗅,又把鸡蛋黄凑近闻了闻,然后舔了少许蛋黄在舌尖抿了抿,微微合眸,细细品尝口感、味道。
他有一条好舌头,味蕾更加敏感,能比普通人尝出更丰富的味道。
他遍尝美食,经验丰富。
这麻酱鸡蛋,蛋黄细腻温润,却有细细的沙沙的颗粒感,甚至有一种吃凝脂的口感,味道却很香不腻。
就好像美味在舌尖跳舞,让人倍感幸福。
小珍珠瞪大了眼睛瞅着他,看着他浓密黑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急切地问道:“蔺叔叔,如何?”
比起吃到美味的麻酱鸡蛋,她更想听有权威的美食家怎么夸。
这可是她娘做的,骄傲!
蔺承君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笑道:“相见恨晚。”
小珍珠跳起来,满意了,“啊呜”一口,逮进半个鸡蛋,那股香滑的感觉就别提多顶了。
她含糊道:“比咸鸭蛋更好吃,蛋清更嫩,蛋黄更软更香,而且不咸!”
咸鸭蛋还是有点咸的,这个鸡蛋就刚好吃到咸味儿,但是不觉得咸。
“我可以空口吃十个,不,吃到饱肚儿!”
一口气吃十个都不会够,就想直接有这么一碗麻将蛋黄大口吃,甚至直接拌面、卷饼吃。
她扭头一看,宝儿不吭声,就是一个吃。
吃掉自己的,还跟姥儿要半个。
裴母觉得不咸,就悄悄分蛋黄给宝儿吃。
小珍珠眼疾手快,一把将鸡蛋抢回去还给裴母,“一人一个,不许吃别人的!”
宝儿都要把半个鸡蛋塞嘴里了,眼瞅着被姐姐抢回去塞姥儿嘴里,他咕咚咽了口唾沫。
虽然很馋,但是他没哭没闹,因为跟着姐姐哥哥这些日子,他知道哭闹没好果子吃,而且家里好东西就是一人一份的。
二蛋把悄悄递向阿年的手默默地收回去,怕被珍珠骂。
小少爷吃完自己的瞥了阿鹏一眼,阿鹏腮帮子鼓起一个小包,早塞自己嘴里了,根本没想分给他家少爷。
小少爷:“……”
现在他严重怀疑有时候阿鹏分他吃的是阿鹏不喜欢的!
就跟珍珠对宝儿一样。
沈宁吓唬他们,“吃着不咸,其实还是咸的,不能吃多,小心口渴灌一肚子水尿炕。”
宝儿被珍珠说了很多火炕怕尿的事例,谁谁尿炕,半夜咕咚掉炕洞子里去。
他就没再要,咸鸭蛋也不吃了。
他在家常吃咸鸭蛋,而沈宁的咸鸭蛋再好吃也是咸鸭蛋,他吃口蛋黄就不吃了。
时候差不多二蛋就告辞。
小少爷不让阿年出门,就拜托阿鹏去送送。
二蛋说不用送,自己村呢,他可比阿鹏哥哥熟。
阿鹏还是给他送过去。
而蔺承君以真心换真情在裴家待得也很舒服,裴父裴母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他送孩子们几本他自己写的游记,里面不但记录了路线,还记载了异地的风土人情、饮食、自然风光乃至各地奇闻。
这是他亲自整理抄录的,上面还有他的各种心得,不但能给孩子们长见识,还是很好的向导呢。
小珍珠不知道书的珍贵,小鹤年却清楚。
他在书肆这些日子,也知道这种私人游记笔记是非常宝贵难得的。
“蔺叔叔,我们借来阅读抄录,下一次就还给你。”要是直接拒绝,小鹤年也舍不得,他也爱书如命呢。
蔺承君笑起来,没拒绝,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分寸,教导得真好。
他又看看谢恒,这俩倒更像孪生兄弟了。
小珍珠:“蔺叔叔,你去了京城,可以给我们写信吗?”
这年代书信是非常高大上的东西,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收不到一封信。
小珍珠羡慕阿恒能收到萧先生的信,她也想有人给她写信。
当然她不羡慕阿恒收到家里的信,她也不想爹娘给她写信,她要和爹娘在一起,收别人的信。
蔺承君笑道:“当然,不过山高路远,信从京城发出到你手里起码要二十几天了。”
而且找镖局或者运输队送信也不便宜。
小珍珠点点头:“嗯嗯,我知道,我会给你回信的。”
为了回信,她也会好好学写字的。
严格意义上来讲,蔺承君是她第一个大朋友,给她打开了眼界,让她收获了新体验。
第二日天蒙蒙亮,村里人就陆续来上工了。
蔺承君又被震撼到了。
只见这寒酸简陋的作坊里——在他看来不只是东院儿,而是包括沈宁家、东院儿、地窨子、过去的米粉院儿,以及前面后面的地方,都是作坊的一部分——很快就走动着忙碌的身影。
夯土墙的、搭米粉棚子的、挑水的、处理白菜的、做素鸡的、做腐乳的、处理鸭蛋鸡蛋的、搬运大缸和坛子的,很快又有过来送冬白菜的、送豆腐块的……
明明是初冬冷飕飕的早晨,可这里却忙得热气腾腾,有条不紊。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二蛋他不只是跟着阿年玩儿的,他甚至是沈老板的小助手?
他跑来跟沈老板报账,今天早上收了多少斤黄豆,收了多少斤冬白菜,收了多少斤柴火,田大娘哪里那里算错了,哪里那里做得不错。
蔺承君:“……!!!”
他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把一个七八岁、八九岁的孩子调教得这样好用。
最最关键的是沈宁也只是听听,说了句“只报账就行,不用说田氏如何”。
那二蛋就笑呵呵地应了,然后拿账本给小鹤年入账。
沈老板居然让几个孩子帮忙记账。
到底是她厉害,还是孩子厉害?
裴母:“蔺老板啊,早饭你想吃什么啊?”
蔺承君回过神来,“婶子,你叫我承君就好,叫老板我都不好意思,家里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的。”
裴母笑道:“那好吧,跟阿恒一样,好养活。”
她就自己看着办了,毕竟有客人在,终究不能简单对付,她就和了一瓢细面,做了手擀刀切面,过凉水免得粘连。
然后又起油锅炒了一小盆大葱鹅蛋。
大葱是为了做腌白菜收的。
虽然在蔺承君看来就是普通的饭菜,可他却真切地感受到裴母待他的真诚。
他常年去各地进货,当然知道普通人家伙食如何。
看沈老板家这作坊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再有他们家人吃穿用度,其实就是普通人家,普通人家是舍不得炒鸡蛋的,尤其这一盆。
要知道普通人家鸡蛋吃得起,油吃不起啊。
一盆鸡蛋得两大勺子油呢。
蔺承君投桃报李,吃饭的时候猛夸裴母的厨艺,给裴母夸得笑容一直不断,一个劲儿地说“承君呐,你以后常来呀”。
蔺承君吃过早饭也没急着走,他不走,阿年几个恋着听他讲见闻也不去书肆。
毕竟去书肆也是读书,书就在那里,什么时候读不行?
蔺承君却是要走的,当然多听点是点啊。
乡村学习班儿是照旧开课的,无论阿年在不在。
不在不是还有二蛋么?
二蛋不在就自习呗。
蒜头带了一个柿饼,就是家里柿子树摘的柿子晒的。
他让小珍珠切开,大家伙儿一人尝了一点儿。
孩子们一点不嫌弃,反而觉得吃得格外香甜。
很快又跑来七八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这是刚在家里帮忙做完豆腐的,其中就有虎头和铁头。
虎头是张氏的大儿子,12岁,铁头是老二,9岁。
这一次回来沈宁跟张氏说让俩小子赶紧启蒙,回头可以跟着去县里给香蒲她们打下手。
小子力气大,跟着跑几次以后就能负责送货。
至于家里磨豆腐的事儿,赵氏能干多少干多少,干不了就不干呗。
反正现在满村都做豆腐、千张、油豆皮,不缺他们一家。
而他们家现在人人都有赚钱的工作,也不是非得和村里人一起送选豆腐。
赵氏就在家做饭做针线带孩子也可以,反正家里得有人做饭。
其他孩子也都是村里的。
原本村里人不让这些大孩子来读书,毕竟需要他们干活儿,可今早沈宁去村里说以后要带男孩子出去赚钱,虎头铁头都去,他们就心动了。
他们不想让待嫁的女孩子出去,却很想让男孩子出去。出去要么有手艺,要么会识字、算账,这么点的孩子也学不到什么手艺,还是学识字算账快一些。
其实之前他们看着二蛋赚钱也眼热,所以都打发自家六岁到八岁的孩子来学习,可自家孩子没二蛋能干,学识字算账只怕也得有阵子。
现在沈宁说要半大小子,他们就打发自家孩子来了。
家里地方不够,新来的也没分班,小鹤年依然让他们和老生一起学习。
就和贫困小学一样,一群孩子一个班级,老生学识字、算术,新生学拼音、数字。
小鹤年讲课的时候二蛋也学得非常认真,即便已经学会拼音和基础加减法,也开始学乘除法、识字,可他学得时间毕竟短,而且主要学收账用的那些词汇,其他的还得继续学。
他们在棚子里上课,蔺承君就在外面听,从缝隙也能看到小黑板和挂图。
他越听越疑惑,越听越觉得是自己学差了还是记忆出现问题?
算术他知道、三字经知道、九九乘法表也知道、数字当然也知道,可这个123是什么?aoe是什么?
还有这人-ren是什么?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学过这些?
是不同地域不同的学习方式?
不对,他走过那么多地方,认识那么多人,从无人这样学的。
那就是……沈老板家的独创?
沈老板,你家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老生已经又开始根据拼音来识字了。
蔺承君憋到阿年给他们讲完新课让他们自己复习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才逮着机会问,“阿年,你们学的是什么?”
他连说带比划了一下。
小鹤年笑道:“蔺叔叔说的是拼音和数字符号吗?是我爹娘还有珍珠、师兄我们几个做梦加游戏琢磨出来的。”
蔺承君:“??”
什么做梦游戏,谁做梦游戏能琢磨出识字和算术的捷径?
小鹤年就给他讲了讲。
他听小鹤年一讲解就知道这拼音和数字是什么、做什么用。
数字好理解,就是自己发明了书写、排列简单方便的密语,不占篇幅,好计算,而且一目了然,有利于记账。
他也瞬间想到自己那些繁复的,让人头晕眼花的账本,除了他和几个账房,其他人总是算不明白。
如果用这样简单的符号来记账,那整个账面就是非常清爽简洁,一目了然。
2389.94两,肯定比两千三百八十九点九四两简单啊。
而那个拼音分明就是给不识字的人用来识字的简便方法啊。
识字的人学了没用,考科举有先生手把手教的人也没用。
但是那些不考科举,只图识几个字去城里找个伙计、二掌柜之类营生的人就很有用,比如眼前这些半大孩子,用这个速成法儿快速学会拼音,然后对照带拼音的书本来识字,即便学得慢有不认识的字也没关系,只要有拼音就能读。
如果不想考科举,那还要什么先生?
根本不需要一年四五两的束脩,完全可以自学识字!
他的生意需要更多识字的伙计,可惜这年代识字的人太少了。
但凡识字的一开始都是冲着读书科举去的,科举无望又想去县衙谋个胥吏的位置,再不行就当启蒙先生,剩下的才会去做账房、掌柜之类的。
好账房、好掌柜也难求。
若是能有更多不求科举的读书人,那……他们这些商户就会非常开心。
他忍不住拉着阿年坐下聊聊。
很快小少爷、小珍珠也过来。
蔺承君:“你们这个拼音挂图,能否多印一些?”
数字不需要,这个简单,认真学学就能记住。
小鹤年:“这是我们自己写的,不是印的。”
他对印书了解不多,听谢掌柜说过需要雕版。
反正他们自己用,手抄就行。
蔺承君是生意人,虽然对科举不感兴趣,对其他方方面面尤其能赚钱的项目却兴趣广泛。
印刷书籍这个行业他也研究过的。
他道:“印书的话雕版、活字都可以。”
这拼音挂图看着字不多,雕版要更简单写,活字的话还得现做。
胶泥活字需要烧制,但是次品率高,烧制也费时费力。
木制活字就是把一个个字雕刻出来。
铜制活字相对更好用,只是……铜吗,不安全,会被偷走的。
活字若是印刷少量书籍一点都不划算,但若是印成千上万册,那就非常划算。
不过得精心挑细选印刷内容,要大众都愿意买的。
这年头流传的活字印刷内容佛经居多,因为佛经销量巨大。
科举书籍,诸如四书五经大部分都是雕版,手抄第二,活字印刷的很少见。
因为科举书籍多少年都不变,一旦雕刻出雕版就能保存下来反复印刷,根本不需要再费力弄活字。
活字印刷一次就要回收,下一次印刷还要重新排版,并不能保存底版,对比雕版要更费时间,且需要排字工识字,成本自然更贵。
相比来说,活字用来印刷内容常更新的、篇幅短销量大的话本、邸报等更合适。
小少爷道:“拼音其实不需要印刷,字不多,手抄很快且便宜,关键是带拼音的识字书。”
如果做一本让人不拜师单凭拼音就能学的识字书,这才是本事呢。
若是再有倒查的方法,看到不认识的字去有拼音的书本里查出来,那岂不是就认识了?
再……加上释义?
这就是一本圆满的普通人能用的识字书,或许应该叫大典。
沈宁满作坊溜达一圈,又特意去跟王木匠几位沟通一下,看看压米粉的漏杓工具做的如何了。
王木匠这几天让那俩木匠继续做家具,他和王二专心做漏杓和对臼用的臼槌。
臼槌已经做好几根,其实和舂米的棒槌差不多,但是下端要更大一点,接触面积多,捶打得更快。
底下带漏眼儿的漏杓技术要求高,所以做得慢一些。
沈宁让他们不用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反正蔺承君那边儿的籼米还没到呢。
虽然他第一时间给家里写了信,但是信到达淮州再四处收购陈粮,再运送过来,自然得耗费不少时间。
但是她也不会干等,会先从陈记粮店买一些陈米试试。
她得先教村民学做米粉,等他们学会练熟,大批籼米差不多也就到了。
另外她还得收购一些绿豆,做绿豆淀粉,回头做点高价绿豆粉条,以及加了绿豆淀粉的米粉。
加了淀粉的米粉,会更加爽滑劲道,耐煮不碎有韧劲嚼劲,比单纯的米粉口感和味道更好。
她不由得再次可惜现在没有土豆红薯玉米这些淀粉大户,至于木薯?更没有啦。
当然,山药和芋头也是可以取淀粉的,但是现在的野山药是很贵的药材,种植的山药也很贵,做粉条、米粉什么的就别想了。
而芋头虽然亩产量高,却不能像土豆红薯那样当主食,而且芋头的生长环境对肥水、土壤的要求也高,很多地域不适宜种植,再者芋头容易腐烂不易保存,所以长江以北的地区种植的比较少,主要在珠江流域那边才会大量种植。
当地没有种芋头的习惯,只有少数地多粮多的人家才会种上几分半亩的。
要收芋头也不现实,只能考虑绿豆了。
回到东院儿这里,她就看到蔺承君和阿年珍珠小少爷几个蹲在地上聊得火热。
走近点就听见他们在讨论怎么印识字大典了。
沈宁:“……”
第104章 赴宴 大老板与小学生的合作
沈宁被他们远大的目标给惊住了。
你们知道编一本字典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吗?
一个人的一生可能就这么耗进去了。
不,从无到有,一个人不够,可能很多人、几代人都得填进去。
她可不想让阿年他们这辈子就为本字典耗费精力和时间。
她立刻出面给他们降温,让他们冷静点,现实点,“你们聊什么大典呢?那不是朝廷才出的书吗?”
本朝为前朝修史,同时本朝也会留下自己的皇家巨著,什么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康熙大字典。
字典肯定得朝廷出面,仅凭个人、几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这不只是人力,还是巨大财力的消耗呢。
蔺承君的注意力被沈宁给拉回来,他囧了一下,自己居然就……跟孩子一样一时头脑发热起来。
他笑道:“沈老板这里真是宝山呀,一挖一个宝贝。”
沈宁也笑,“蔺老板太夸张了,我听你们说印刷什么书?”
蔺承君就详细说一下,他想跟阿年几个合作印带拼音的启蒙书。
像《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这些原有的,再自己编几本《礼尚往来》《算术》以及《三百六十行用语》等,都可以印出来,方便普通百姓自学识字,然后进城找活儿。
蔺承君:“阿恒和阿年说学堂先生和学子们都很抵触拼音,这也情有可原,我们不卖书给他们,而是卖给普通人家,就不会遇到来自读书人的阻力。”
沈宁:“蔺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普通人家也买不起。”
这年头不只是科举书籍贵,什么书它都贵的。
免费发放是绝对不行的,免费的不珍惜,还会有占便宜的领回去擦屁股呢。
蔺承君:“这也好办,我会让人挑选家贫聪慧的孩子,与他们家签订契书,买断孩子多少年,让他们跟着读书识字,给他们安排活计,等他们把这些花费还完就可以开始领工钱。”
其他人家看到这样做的好处,也会跟着学。
普通人家会舍得买书,大户人家也会买。
沈宁微微蹙眉,“蔺老板是想买家奴?”
蔺承君和她熟悉起来以后也知道她的习惯,她似乎很抗拒买家奴,便道:“自然不是,只是让他们家里不许干涉,也约束他们学成为我所用。待得他们为我做工几年,去留随意。”
他不是开善堂的,自然不会不求回报。
必须把他前期投入的钱赚回来,还要再为他工作几年,当然是发正常工钱的。
他相信,只要他工钱合理,那些人也不会离开。
即便他们有更好的去处,他也能用那法子继续培养新人出来,不愁没人用。
蔺承君觉得这法子真的可以迅速培养识字的伙计,比传统识字的办法快多了。
传统办法,一个人要想能识字写字,起码得三年。
用拼音书的办法,他觉得一个月可速成,学会了办法,后续一边自学读书一边干活儿也是可以的。
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那个二蛋,还有珍珠说的大丫二丫,不是学了几天就开始干活儿了么?
虽然不认识几个字,用拼音都能记账呢。
至于他投入的钱其实也不白花,除了自己培养人才,那拼音书不是也能卖么?
普通农家子舍不得花钱买,那些商户、大户人家肯定愿意买来培养伙计。
沈宁真是佩服得不行,不愧是生意人,这就多角度开发价值了。
她恭维了几句,“蔺老板有想法,被选上的有福了,其实蔺老板肯定有办法留住那些人的吧,跟着你做工的一般不会另攀高枝吧?”
蔺承君脸上露出自信的神情,“那些大掌柜、账房、管事儿什么的,自然不会。他们虽然没卖身,但是全家都靠着我过活,等他们年纪大了也会在我家荣养。”
老有所依嘛,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终极追求。
普通伙计太多,对家族也没那么重要,自然不可能给他们荣养。
不过他那句话也就是为了安抚沈老板而已,要拿捏普通伙计他也有的是办法。
给他们提供便宜住房,只需要交很少租金就可以长住,他们的小子也可以继续去他的新学堂读书。
他甚至可以承诺,等他们老了,每个月他可以发一些米面。
有这些吊着,他们也不会中途去别家。
还有一个,以他在淮州的影响力,他的伙计也去不得别家,别家也不敢要,除非去他力有不及的地方。
可普通伙计,哪里去得了那种地方?
当然,这话过于霸道,他是不会跟沈宁说的,免得给她不好的印象。
沈宁觉得他想法挺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反正底层百姓跟着学识字了。
这就是为全民扫盲做贡献。
再说没有哪个商人不图回报地做慈善,除了我党没人会无条件扫盲、精准扶贫的。
“那蔺老板可以派俩年轻人过来学拼音,学会以后就可以回去做雕版了。”
还是雕版更方便的,毕竟拼音更是千年不变的内容了。
拼音识字书也不会更改。
蔺承君朝阿年几个拱手,笑道:“阿年、阿恒,我们合作?”
小少爷淡定道:“如何合作?”
小鹤年把那句“蔺叔叔你只管让人来学”的话咽回去。
小镇周摩拳擦掌,她也会!
蔺承君:“我会派两个孩子过来学习,同时请一个雕版师傅过来,你们把拼音表和基础识字书编出来,师傅会用来雕版。”
雕版是一页页的,所以他们写一页,师傅可以雕一页。
顿了顿,他道:“一页我给五十文。”
小少爷瞳孔微张,小鹤年和小珍珠眼睛都瞪圆了。
一页五十!!!
蔺老板,有钱人!
小珍珠和小鹤年在书肆久了,也知道那些抄书书生的价格。
一页纸差不多150-180个字,谢掌柜给人15文!
一本书顶多给5-10页的多余纸张,如果错字多浪费了纸张,还得自己额外买纸呢。
蔺老板居然给他们五十文!
小珍珠已经开始盘算五十文三个人分她能分多少了。
阿恒和阿年肯定是主力,那她当校对什么的少拿两文?
小少爷朝她笑了笑,“我不要,你和阿年分。”
小珍珠:“那不行,我们要按劳分配。”
蔺承君看了他们一眼,“什么安排分配?”
小珍珠理直气壮道:“按照劳动付出分配工钱啊。”
不记得是娘还是爹说的了,也许是阿年说的。
蔺承君笑道:“珍珠,永远不会有按劳分配的,是按智慧分配的,谁更聪明、主意更多,谁就分得多,所以你也要多读书。”
他现在已经从结交孩子曲线结交沈老板自动快进到真心实意为阿年珍珠打算了。
若是不真心为她考虑,自然是她喜欢什么就说什么。
他知道珍珠不是很喜欢读书,但是她聪慧,还想出去闯荡,那不读书是不行的。
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相辅相成的。
不读书很难行万里路,行,那也是血泪铺就的路。
小珍珠立刻叉腰道:“我读书的哟,所以我们是按脑子分配。”
几人笑起来。
小少爷坚持不要,给她和阿年。
阿年看了师兄一眼,笃定他是真的不在意这点钱,便对蔺承君道:“蔺叔叔,其实不需要这样麻烦的。如果套版印刷的话,我们不需要编写识字书,只需要编写拼音,到时候你找大间隔的识字书,把拼音套印上就行。”
小少爷微微叹息,阿年是真的很真诚啊。
随即他内心油然生出一股骄傲来,这是他的师弟呀。
是他亲自启蒙的师弟。
蔺承君也是一怔,他没有想到这个,更没有想到阿年会这样毫无保留。
他笑道:“阿年真有办法,给我省了不少本钱,不过除了百家姓三字经这些,还要请你们编别的呢。所以一页五十文的基本工钱不变,你们自己编的书我会另外加钱。”
编书的价格自然不是抄书能比的。
小珍珠双手捧着脸颊,乐不可支,啊哈哈,赚钱咯,不用娘发零花钱了。
零花钱好少啊,不够花的。
这一次去县城逛街,街上的东西好贵呢,她要给娘买盒胭脂都要五十文。
买不起,真买不起。
沈宁也没干涉他们的合作,只是道:“外面冷,你们蹲这里腿不麻呀?去屋里说呗。”
蔺承君就招呼孩子们进屋,小鹤年又让二蛋领着学生们继续复习。
沈宁为了表示自己不会,就没有参与,反正现在阿年和阿恒对拼音已经掌握非常全面,不需要她从旁启发灵感了。
蔺承君的两个小厮主动过来,“沈老板,我们闲着没事儿,您给我们安排点活儿呗?”
今天一早吃过饭他们就赶车过来了。
沈宁笑道:“你们还要赶远路呢,怪累的,多歇息。”
“沈老板,我们公子要和几位小公子小小姐商量合作的事儿,今儿估计不会走的,还要叨扰您呢。”
“是的,我们闲着难受,沈老板只管安排活儿。”
沈宁看他俩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文绉绉的,估计是蔺承君精心培养的随从。
她便不客气了,让他们去帮忙做素鸡。
不好让他们去砍白菜、洗鸭蛋滚灰泥的,做素鸡比较简单省力,而且干净。
她跟大伯娘说一声,把他俩安排过去。
众妇女们安静了一瞬,片刻就响起毛蛋娘和刘大脚等人爽朗的笑声,作坊一下子热闹起来。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送漂亮男生去婶子堆里也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蔺承君恢复理智,沈宁就不管了,她找大脚板和高大山来,让他们明儿去镇上送货的时候买些陈米回来。
明儿王木匠那里差不多能做好一个漏杓,就可以开始学做米粉了。
屋里蔺承君和几个孩子商量拼音启蒙书的内容。
他们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培养实用伙计,所以一切以日常实用为主。
百家姓是必须的,还有常见行业的习惯用语、场面上的交际用语、生意相关用语等都是需要的。
虽然他们不是自己编造,而是收集,可……
小鹤年面有难色,他们还小,他怕编不好。
小少爷小声道:“没关系,咱们可以跟别人请教。”
小珍珠笑道:“这题我会,白乐天写诗还请村头老奶奶听听呢,咱们也要跟人多请教多观察。”
蔺承君赞许道:“就是这样,咱们不是一版就封笔,一开始简单些,以后继续丰富、再版。”
一开始学的人也少,主要印了自用,以后想买的人越来越多,就可以继续丰富内容。
再者几个孩子成长很快,以后肯定能编更好的书。
所以即便现在是收集编纂,他也愿意给高价的。
这是养人必要的投资。
小鹤年有信心了,和小少爷对视一眼,两人点点头。
小鹤年:“蔺叔叔,成交。”
蔺承君:“我把淮安留下,他负责给你们支钱、安排人手,你们负责内容。”
他起身走到门口,想喊自己那俩随从,结果院子里不见人。
蔺承君寻思他俩不会如此不懂事,撇下自己跑出去混玩儿,估计有事儿。
果然二蛋一直留意着呢,上前道:“蔺老板,您的随从去那边儿帮沈老板干活儿了。”
蔺承君听着很满意,便请他帮忙把淮安叫过来。
很快淮安擦着手跑过来,笑道:“公子,我去那边儿做素鸡了。”
蔺承君笑了笑,“学会了?”
淮安点头,“嗯,很好学,果然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他们也琢磨过素鸡的做法,只是都没成功,没想到只是草木灰水、用纱布裹着绞紧这么简单。
一旦学会以后,他也觉得好简单,可能很快就有人仿造出来了吧?
蔺承君让他进屋,给小鹤年三人行礼,认识一下。
淮安规规矩矩行礼。
小少爷习惯了,坐着八风不动,小鹤年和小珍珠还没有过这待遇,有些不自在,忙要起身躲开。
蔺承君伸手轻轻摁住他俩的肩膀,柔声道:“要习惯的。”
他把事情吩咐给淮安,“以后你留在这里听小公子的吩咐。”
淮安猝不及防被公子丢下了,却不敢有意见,立刻领命。
小少爷道:“蔺老板,你调派淮州的雕版师傅过来也不方便吧,不如就和聚文书肆合作,谢掌柜有现成的雕版和师傅,我们编好书页直接交给他,他负责后续制作。”
蔺承君笑道:“我正有此意呢。”
他就等小少爷主动开口呢。
龙庙镇有谢家书肆,他怎么可能舍近求远自己从淮州调派师傅?
该花的钱他会很大方,不该花的钱他一文不会多花。
浪费不必要的钱财和时间,不符合他的风格。
聚文书肆有现成的雕刻师傅、印刷师傅、装订师傅,还有现成的油墨、纸张、书本等,不要太方便。
小少爷就明白了,抿了抿唇角。
蔺承君笑道:“明儿还请你们陪我一起去镇上与谢掌柜说合。”
小少爷:“自然。”
他这也是帮书肆赚钱,谢掌柜自然乐意。
蔺承君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枚小印交给淮安,让他专办此事。
淮安心下震动,这是公子的小印,见印如同亲临,可以支钱、调派人手。
没想到公子如此重视此事,如此重视几个孩子。
他不由得想到准备的礼物,看来他们拿捏住了公子的心思,没歪。
蔺承君正好想到此事,“把给沈老板家的礼物拿过来吧。”
淮安答应着,立刻跑去马车上搬。
二蛋见状就跑去帮忙。
淮安两人跟着蔺承君久了,很了解他的做事风格和习惯,也知道他的喜好。
他们看得出公子很喜欢这家人,尤其几个孩子,不是单纯的生意来往。
那送礼就不能是单纯的场面事儿,得送得恰到好处,不能浮夸不能敷衍,也不能贵重,那样沈老板肯定不收。
他们忖度着公子的心思,准备了好几样,带过来让蔺承君自己挑。
三块雕刻印章的石头,不大,是上好的田黄,另外还有一大套颜料。
这是送给三个孩子的。
他们在谢家书肆读书,就不必再送文房四宝,反正以沈老板的家当现在不会缺这些,贵的现在也不好送,毕竟孩子还小呢,不懂收藏。
额外送了女孩子好看的头花,都是苏样儿,精致美丽,各色各样一大盒子。
外男给亲朋家女子送礼物不能送发带、发簪、手帕这些有特殊意义的。
裴母的是手笼,裴父的护膝,都是兔毛皮的,外面缝了深色棉布,针脚细密,看着就暖,是实用的礼物。
没有单独给沈宁和裴长青送礼物,而是备了几盒子点心、几小袋干果、几小袋干货。
小鹤年和小珍珠还不懂这些,小少爷看着三块石头却道:“蔺老板,这个很贵重的。”
小鹤年刚要说那不能要,蔺承君就笑起来,“只是石头而已,哪里贵重?你们要编书,书成以后当然要印上自己的名号,这印章正合此用。”
裴母不懂石头印章的,觉得石头应该不值钱,但是那些堆纱的花儿,还有干果、干货、点心啥的,却是真贵的。
别的她不知道,这木耳一斤差不多要150文呢,家里从来没买过,还是听阿云说的。
那些她都没见过干货儿,估计是打南边儿来的,那肯定更贵吧?
她悄悄给二蛋使眼色,让二蛋去请沈宁来。
二蛋立刻跑去米粉作坊那边,给沈宁请回来。
沈宁看这一炕东西倒是没惊讶,以蔺承君待人接物的习惯不可能白来她家叨扰,肯定要准备礼物。
自己看来是贵了一些,不过在淮安看来可能就是正常且略朴素的礼物了。
要说贵就是那三块小石头,另外那一盒子头花也很难得,毕竟苏州来的。
她也没拒绝,只是笑道:“蔺老板以后再来,可不要这么见外。”
裴母也道:“对呀,承君你以后来就来,不用带东西。”
她把嘴边儿那句“俺们乡下人吃不惯这些,别白瞎了”给咽回去,不能贬低自家,儿子媳妇这么能干,阿年珍珠这么聪明,俺们乡下人也是顶厉害的,有钱了也要吃这些的,不白瞎。
蔺承君满口答应,又请沈宁多关照他和几个孩子的书,若有需要多带他们出去走走,收集收集不同行业的信息。
沈宁答应了,“以后你们多去镇上、县里铺子溜达溜达,见微知著,多观察就行了。”
蔺承君内心默默吐槽,说沈老板跟孩子学了几天字他是打死也不信的,这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话,哪里像识几天字的人?
十几年也就这样吧。
当然,他什么都不说,半点怀疑的神情都没。
商量妥了,蔺承君就带着淮安跟着孩子们去上课,旁听一下感受感受。
于是原本有点故态复萌的几个学生瞬间戏精上身,表演欲爆棚,小腰板儿笔挺,双手跟焊丝在后腰上似的,微微仰着下巴,神情专注,读书的声音洪亮清脆,一点都不开小差。
虽然不知道这个漂亮大哥哥跟豆腐娘子家是什么关系,但好像是大老板,而且来到就是客,他们当然得给豆腐娘子和阿年珍珠长脸,绝对不能拖后腿!
没看宝儿都坐得溜直吗?
必须表现好!
蔺承君也感受到了孩子们认真的气氛,自己也跟着学学拼音,示意淮安好好学。
于是淮安这个识字的少年又开始学拼音。
识字、会读、会写,再学拼音就非常容易,进步神速,很快就能超越那些几岁的老生。
蔺承君一边感受对着拼音学识字,一边琢磨如何对着生字学读音。
弄个生字表,但是几千个字,一个个翻也难。
他没这个精力琢磨,还是交给阿年几个吧。
他重点学学这个数字密语,回头自家私账也这样记,简单方便,一目了然。
傍晚,县城,八方来财酒楼。
立冬七八天了,今儿有明显的降温,加上阴天白日里都能感受到冷意。
天冷,酒楼的暖锅子、砂锅、炖菜就比较受欢迎,而凉菜、小炒什么的就相对减少。
不过腐乳、腌白菜、腌萝卜这种小菜消耗量却增大,因为吃暖锅子也热,配点爽口小菜很有必要。
今儿酒楼推出新锅底配油炸面,回馈老客户,一桌每人送一个麻酱鸡蛋。
上一次推的新菜是肉签子、福袋、烤豆腐卷,大上次是红烧素鸡、油焖素鸡、素烧鹅、油豆腐,今儿怎么就推个锅底和炸面?
还有麻酱鸡蛋是什么?
没听过啊!
那必须来看看。
八方来财酒楼的客户粘性还是不错的,靳老板会做人。
每个来三次以上的客人他都能记住模样、职业、怎么称呼,见面就能聊上两句,来五六次就会送个菜。
每个订雅间的贵宾他都亲自招待,恭维得对方舒舒服服,还会送好吃的小菜、点心什么的。
虽然并不会给便宜,但是这个服务让人舒坦,毕竟大部分来酒楼吃饭的客人都是不差钱儿的。
差钱的,偶尔请一次客的也不会来第三次。
所以虽然麦掌柜花样儿多,开发的新菜式多,还能弄来新奇菜肴,坐住了成阳第一大酒楼的名头,但是八方来财的客人也不少。
因为掌柜的身份和老板有天然差距,麦掌柜只能在菜和服务上下功夫,不能给客人心理上、身份和面子上的暗爽。
杨老板很少会这么服务顾客,只有那些关系不错的诸如邱文举等人来,他才会亲自作陪招呼一下。
当然杨老板理由也多,说自己酒楼多,忙,没空这么招待,要是就一家酒楼饭馆子,天天蹲在酒楼里,别说来三五次的客人,就算来只狗他也会亲自招待。
实际麦掌柜的意思你不来的时候无所谓,那你来酒楼的时候你和客人互动一下,那不也挺好?
那人家杨老板不的,人家要会友,还得去青楼瞅瞅新姑娘旧姑娘的呢。
所以麦掌柜带不动,只能眼瞅着八方来财今日上新菜,自己却没辙儿。
因为靳老板说了,他酒楼先上之后才会放开卖给同行。
为了知己知彼,麦掌柜特意让二掌柜看着店,招待顾客,他去八方来财做客了。
见面两人那叫一个客气、亲热,靳老板挽着他的手臂,亲切地聊沈老板、红席,“麦掌柜,你以后可要常来啊,咱多交流,对了,高里正和康老板都来了,一会儿裴二郎也来呢。”
麦掌柜也很真诚,“之前你们炒这个福气锅底料我就闻到香气了,那满大街的香味儿,都够咱们直接下饭了。”
旁边听见的客人也笑起来,“可不呢?我们家就在酒楼后面,那叫一个遭罪啊,馋得炖上一锅肉,还是不解馋,不是那个味儿。”
另外一个铺子掌柜笑道:“我们铺子就在酒楼旁边,可想而知。我一个劲儿问靳老板什么时候上新菜呢。”
靳老板将麦掌柜送入席,又挨桌打招呼。
今儿上新菜,很多人都是他特意邀请来的,像陈老爷、陈大爷、陈二爷,宋老爷、宋大爷等等城内富户,当然老朋友曹二爷、霍三少、戏楼茶楼老板什么的也不能落下,有空的肯定都来,没空的也不强求,以后有的是机会。
裴长青今儿收工晚点儿,主要是白天也开始冷了,为了赶工期傍晚就得加加班儿。
那些木匠甚至做到二更天。
县衙里的庙宇很多都是抬梁式屋架,这种特点就是室内没有山墙,都是立柱、层层梁架。
若是有损坏就得木工,尤其大木工。
他都想念王大了。
崔书吏、谢炜和秦书吏几个都住在县衙吏舍,下衙除了看书、出去会友喝喝小酒儿也没事儿,所以宁愿跟着他加班儿。
这阵子他们发现跟着裴二郎能学到东西。
真是没地儿说理去,人家裴二郎没读过书,识字还是跟儿子自学的,写字……还写不全,很多错别字,可人家在营造、算学方面真的很有天赋!
崔书吏现在把裴长青奉为再生父母,帮他保住差事不说,还教他营造和算学,他恨不得拜大哥。
管他是不是泥腿子,管他是不是没读过书!
反正他也不考科举,对了,人家裴二郎有那个远大志向,要考科举的!
瞧瞧,真是人比人得死!
他最近黏裴长青黏的,只要裴长青在县衙他就不离左右,端茶倒水的,若不是裴长青不用,他能给捏肩捶背。
钟典吏看见就翻白眼,暗戳戳骂崔书吏搞断袖。
崔书吏也是脸皮厚的,直接说“裴二郎没那意思,要是有我保管乐意,哼!”
钟典吏直接气歪鼻子。
这年头对男人相当宽容,只要不造反、不弑父虐母辱师、乱伦,搞搞断袖、睡睡小倌儿啥的无伤大雅,根本不是污点。
不过裴长青不行,听见了只嫌晦气,都不爱搭理崔书吏了,多叫谢炜和秦书吏帮忙。
崔书吏不管,依然每天鸡血地往裴长青跟前表现。
反正裴二郎没那意思,即便谢炜比他俊比他年轻也没啥优势,自己更狗腿!
裴长青去看了看几个木匠,说声辛苦,却没让他们早下班的意思,又去看看盘火炕的瓦匠们。
现在县衙这边儿盘火炕归童小枫指挥。
他一点都不辜负裴长青的眼光,在县衙混得非常顺畅,除了钟家叔侄,其他人都能说上几句。
童小枫这边儿也没下班,点了石蜡烛继续干活儿呢。
裴长青拍拍童小枫的肩膀,“好好干。”
童小枫即便已经和裴长青很熟,却也激动得很。
他知道二郎这是培养他呢,“二郎,你放心吧,我指定在上冻前把这边儿的火炕都给盘好。”
盘好这边儿,还能带着这几个工匠出去接活儿呢。
裴长青微微颔首,对瓦匠们说了句辛苦。
瓦匠们乐呵呵的,“裴二郎,我们不辛苦,你给加班费了呢。”
加班费是裴长青说的,他们第一次听说。
之前裴长青给他们一天四十,现在额外加七文加班费,他们乐不得。
七文,可以买一斤一两粗面呢。
“二郎,好了没,走吧?”陆典史在院子里喊他。
裴长青:“来了。”
陆典史要和他一起去靳老板酒楼吃饭,今儿靳老板试新菜,算是半卖半送。
像裴长青高里正陆典史等人自然是送的,其他有钱主顾那是要买单的,但是也会送别的菜,毕竟大家互为顾客,他们有新品需要人捧场,靳老板也是不吝啬的。
陆典史又去喊了钟主簿,钟主簿却说有点事儿,先不去了。
他想吃回头什么时候都行,没必要和陆典史一起,美食都吃不出味儿,噎人。
裴长青路过六房,招呼崔书吏和谢炜、秦书吏,“三位,走吧,一起去吃饭。”
秦书吏和谢炜有些犹豫,他们可没钱吃酒楼,下馆子还可以凑合。
崔书吏薄有积蓄,即便出血请裴二郎吃饭都乐意,自然要凑热闹。
陆典史笑道:“不要担心,靳老板试新菜请客呢。”
很自然的,又把黄典吏叫上,毕竟算众书吏之首么。
黄典吏相当谦虚,连连道谢,“多谢陆典史、裴二郎厚爱,在下就忝脸蹭饭啦。”
陆典史揽住他的肩膀,笑道:“黄大哥,你是老大哥,说什么客套话?不过,今儿咱们都是沾二郎的光。”
虽然城内商户都会孝敬他们,只有他们请客他不去的,但是他乐意捧着裴长青。
说到底他和城内商户有交易但并不亲近,不像人家裴二郎在靳老板等人眼里,那算自己人。
沈老板的夫君么。
等几人结伴儿到了酒楼,气氛瞬间推上一个高点。
“陆典史来了!”
陆典史维护县城治安,有功,大家都看在眼里,大部分人是敬佩且感激的。
他能来,可是给靳老板面子,众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裴二郎没那么多人认识,但是和高里正、沈宁认识的就认识他,自然也跟他打招呼。
高里正很自然地就和霍三少过来打招呼。
麦掌柜和康掌柜也没落后。
曹二爷虽然不是成阳县人,不需要巴结陆典史,但是他和高里正豆腐娘子有生意,又对裴长青很欣赏,自然也过来。
他现在就服沈老板两口子,一个做吃的厉害,一个搞营造有天分。
靳老爹晃着白胖的身体亲自接待裴长青等人,给他们请上二楼最大的雅间。
雅间不小,但是没有太大的桌子。
掌柜的就让人又搬来一张方桌接在边上,大家请陆典史和黄典吏上座。
黄典吏却谦让给裴长青,让他和陆典史坐上手。
而高里正这时候自然不摆裴长青长辈的架子,只和其他人依次落座。
裴长青:“靳老板,回头我给你画个图样,你找木匠做张折叠圆桌,人少就用方桌,人多就打开变圆桌,来人多也不怕坐不下。”
这年代不流行圆桌,只有月牙桌,要到清朝才开始盛行圆桌。
圆桌不只容纳人多,坐着舒服,也更适合熟悉人围坐交流,不像方桌那样位次过于严肃,交流不便。
做成旋转桌上菜夹菜也方便。
虽然本朝开国之初重农抑商,可如今已经立国百年,国策早就悄悄发生改变,现在商业发达,商户有钱,来酒楼吃饭的多是他们。
他们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身份差别,围着圆桌坐更自在、合适。
餐具、炊具、家具都是要与时俱进的。
众人闻言很是好奇,就问什么样子。
这会儿还没上菜,大家正在寒暄闲聊,裴长青便言简意赅地解释一下。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陆典史虽然算朝廷命官,但是也是不入流、没品阶,所以不像主官那么在意身份排序,对圆桌也挺乐见其成的。
众老板就更好奇,纷纷道:“裴二郎,我们找木匠麻烦,不如你绘制好图样找木匠给靳老板做个样品出来,到时候我们跟着订。”
小饭馆喜欢方桌,但是大酒楼雅间方桌确实不能满足需求,经常需要加桌。
裴长青笑了笑,转首看向几位书吏,打算帮他们接个兼职大家一起赚钱,当然,陆典史也有份的,这是默认规则。
他更中意谢炜,这人有点设计天分,好好培养也很有前途。
刚才他说变形圆桌原理的时候谢炜就领悟了。
但是,崔书吏狗腿得实在是太显眼,目光热切地盯着裴长青。
算了,带上他吧,这种人也有用。
裴长青便道:“那就请谢书吏画个图样,秦书吏安排俩木匠打样儿,崔书吏就负责跟众老板们沟通吧。”
这些书吏是没正经工资的,都靠在县衙做工收外快。
老百姓去办事,得交润笔费、纸张费、盖章费,再就是商户等的孝敬。
不过孝敬多半交给上官,上官往下分,那就看上官的良心了。
另外就是吏房、户房、刑房几个常跟老百姓打交道的部门吃香,总有人孝敬、贿赂,像礼房、工房就比较冷门。
工房的灰色收入包括出去接私活儿,比如某书吏懂营造,可以出去给人监管盖房子,再就是从匠户身上搜刮点。
即便老百姓说胥吏猛如虎,也只是对无背景的农户,有点门路的商户都不怕的。
当初裴端挖门盗洞托关系想送妹妹到陆家做妾的时候,宋母让宋父使银子就能把这事儿给摆平。
毕竟对于这两家来说又不缺漂亮女人,裴端妹子也不是不可或缺的绝代佳人,那自然是银子更实惠。
也因此,宋母把这笔钱算在裴云的聘礼里了。
现在裴长青给几位书吏一个正儿八经接私活儿赚外快的机会,不只是崔书吏激动,连一向话不多的谢炜和秦书吏都心情浮动。
裴二郎,有能耐且仁义啊。
第105章 腹黑 视她为自己人
安顿好这边儿,靳老板又赶紧下楼招呼。
今日酒楼不止满员,还从其他酒楼饭馆借了不少桌椅、暖锅子过来。
之前不摆桌的位置都摆了月牙桌,供两人对饮加一个锅子。
伙计加大掌柜二掌柜都忙得脚底搓出火星子,人手不够,连后厨、账房都过来帮忙了。
反正都吃火锅呢,也没几个人点炒菜,只有几个素鸡爱好者每次必点红烧素鸡或者油焖素鸡。
而这道菜吧大锅多做比小锅少做更香,所以大厨每天都红烧焖上一锅。
必卖光。
靳老板先在大堂介绍一下福气油锅、福气炸面的来历,反正和福气红席一样,要讨个好口彩大家会更喜欢。
他丝毫不怕推崇一个女老板会让人说闲话或者不满,360°把沈老板夸了一顿,重点强调有想法、开发新菜式、有远见、重情义、带领全村吃饱饭等等。
县城三家豆腐坊也来人了,柳大爷赫然在列。
邱文举自然也在。
柳大爷松口气,可下不盯着豆腐使劲了,否则他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邱文举却老毛病犯了,青楼的姑娘常看常新、得不到的是最好的,现在不搭理他的沈老板就是最有魅力的。
那边儿靳老板用铿锵有力的一句作为结束语,“发财的贵客们,今晚上咱们品尝的福气暖锅和福气面,是福气娘子沈老板的又一创新!赠送的麻酱鸡蛋也是,众位可以慢慢品尝!”
介绍完,掌柜的手一挥,伙计和大厨们就开始挨桌上锅子和菜肉了。
一楼某处雅座,宋父引颈张望,“老大,看着裴二郎了没?请他过来一起坐。”
宋老大:“爹,他和陆典史、黄典吏一起,去楼上了。”
宋父起身,“那咱也上去。”
宋老大拉住他,“爹,算了。”
裴二郎得脸对他没多少好处,对老三好处更大,他自然不想让爹过去。
即便裴二郎夫妻人脉广,现在认识县衙和众多老板,还认识了淮州的蔺老板,可……宋家布庄就在成阳县和龙庙镇经营,又不去府城,也用不上那些人脉。
自然没必要上赶着。
再者他更怕爹和裴二郎走得近了受影响,回头对老三更好。
现在他管家里大部分生意,二弟管棉花,老三跟着裴二郎,老三媳妇儿也有个裁缝铺子,不是挺好吗?
宋父却想得更多,他年轻时候也是顶有魄力、很能干的,否则也不能夫妻二人把家里原本的织布作坊做成布庄,还做成县里前三的铺子。
即便一把年纪,如果有开拓生意的机会,他自然不放过。
更何况他迎来第二春,这么多年又成功让丫头怀孕,就觉得自己没老,自己还很年轻,自己还能再干几十年!
他得给红花绿叶以及孩子再攒点家当,毕竟之前的是抠不出来的,老婆子不乐意。
那他之后赚的就可以自己处置,她不当有意见。
他对宋老大道:“老大呀,你不能固步自封,咱做生意的就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有进的机会就必须抓住。”
他自己起身,朝着楼上去了。
宋老大的脸色都变了。
同桌另外的老板瞧着,出于好意也劝他,“小宋老板呀你爹说得对,你亲家既然认识蔺老板,而蔺老板据说有松江织布坊,跟他们说上话多进些松江棉布,你家布庄在咱县里就能再上一层楼啦。”
宋老大勉强笑了笑,连声说是,也忙起身追上去了。
还是要跟上,万一裴二郎拉拢他爹帮衬老三呢?
自己经营这些年,可不能被老三摘了桃子。
此时酒楼的客人们正在品尝牛油火锅,不断地发出阵阵惊叹声。
牛油火锅不是没吃过,但是没吃过这么香的!
可惜铜锅子里除了姜片看不见其他香料,只有橙黄的荤油。
但是这个油也太香了!
不管涮牛肉片、羊肉片还是鱼片、鸡肉之类的,都非常非常香!
这种香虽然浓郁但是又不会过于霸道,没有把牛羊鱼等的味道掩盖夺走,反而增加了它们的香味儿和口感。
香中带着适口的辣味儿,又能品出一丝甜味儿,甜味儿又泛出后劲的鲜味儿。
好丰富的口感!
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香料,让他们觉得和肉味儿一中和相得益彰,对舌头和喉咙特别熨帖,就想不停地咀嚼,不停地吞咽。
让他们觉得咀嚼和吞咽是一种非常幸福愉悦的事情!
谈生意的,生意谈得格外顺利。
谈事情的,事情也变得丝滑起来。
心情不好的,都变得愉悦轻盈起来。
啊,好幸福!
再尝尝涮菜。
牛油高汤料里又混入了牛羊肉的香味儿,再来涮菜,简直绝味。
直接喝一口都让人摇着头发出啧啧赞叹的声音,“好喝!”
吃着滚烫的暖锅子,再就一口清脆爽口的腌白菜,酸酸甜甜的味道。
啊,解腻,爽口!
还有那其貌不扬的腐乳,来一口,哇喔~,开胃,下饭!
等等,这个鸡蛋是怎么回事?
煮鸡蛋?
腌鸡蛋?
噫,腌鸡蛋不好吃,还是咸鸭蛋好吃。
柳大爷原本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吃火锅吃得满头是汗,好吃!吃得爽快!
他顺手就把鸡蛋在桌上敲了一下,掌根摁着滚一圈,然后把蛋壳儿剥下来。
他看了一眼,觉得没啥稀奇,往嘴里咬了一口。
嗯?
他尝到了什么?
流淌的、细腻的、香滑的、麻酱一样的……蛋黄?
好吃!
他赶紧拿出另外一半细细观察。
其他吃到麻酱鸡蛋的客人也发出赞叹声,“美味呀,比咸鸭蛋好吃!”
“这个麻酱鸡蛋我高低得买两百个回去。”
“小二,麻酱鸡蛋再来十个!”
就给一个抠搜啥呢?老爷我自己买不起么?
小二陪着笑脸:“张老爷,这麻酱鸡蛋咱酒楼就这些,是给大家伙儿品尝的,赶明儿沈老板那边儿还会送来的。”
有还是有的,但是老板说了今儿不能让他们吃够,一人一个勾起馋虫,想吃以后常来。
有人喊道:“伙计,福气面呢?我今儿过生辰,赶紧的,把福气面给我煮上。”
福气油炸面被伙计们端上来,一盘盘面饼,弯弯曲曲的,看得人很是好奇。
“伙计,这面……怎么带拐弯的?”
“伙计,这面怎么硬邦邦还是圆的?”
“这是挂面?”
伙计笑得脸都僵硬了,“贵客,这是我们沈老板特意新做出来的福气面,比咱们吃的长寿面还要香呢,您吃了就知道了。”
“小二,这面咋煮半天还不好呢?这么扛煮呢?”
旁边的伙计立刻上前服务,“贵客,咱这个福气面啊就跟福气一样又长又韧,吃起来筋道有弹劲儿呢。您看看,等这面瞧着晶莹剔透的就可以吃了,也不要煮过劲儿啊,那样福气化在汤里,咱就只能连汤一起喝啦。”
很快大堂就响起嗦面的吸溜声。
“哟,别说,这面吃起来怪香的呢。”
“这一口下去,绝了!”
“要是冬天从外面回家,来上这么一碗面,再敲上一颗鸡蛋,放上两片火腿,啧啧,神仙不换呐!”
柳大爷吸溜着这喷香、爽滑的方便面,心里的嫉妒、不平衡突然就诡异地找到了平衡点。
人家豆腐娘子不只是会做豆腐啊,人家还会做菜,还会做暖锅子、油炸面,这面怕不是挂面盘起来的?
这么说,哈哈哈,他突然想问问挂面作坊老板什么心态。
豆腐娘子要去祸祸你家啊,你们多少年了就会做挂面,可人家豆腐娘子一来就做了这样好吃的面。
就问你们羞不羞愧!?
笑话他做豆腐没有豆腐娘子厉害?
呵呵,她会平等地碾压你们所有人。
邱文举嗦一口面,吃一口麻酱鸡蛋,再吃一口腌白菜,喝一口火锅汤,咽下去,幽幽道:“柳老板,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女人?长得漂亮还聪明,还能干,这就算了,她厨艺还这么好,发财手段还这么多。哎,我咋就早婚了呢?若是现在没娶妻……”
柳大爷愤愤道:“小邱,你没娶妻有什么用?人家沈老板结婚了。”
虽然他也嫉妒过裴二郎,想过豆腐娘子是自己家媳妇儿就好了,可他那是为了作坊图她的本领,不是图她的美貌。
即便她相貌平平,他也会如此想的。
邱文举这货就不会了,若是豆腐娘子不漂亮,他看都不会看。
啊呸,谁稀罕让他看!
靳老板满意地看着大堂众人的吃相,这一场福气锅试吃宴,稳了。
孙老板、常老板和张老板等人已经迫不及待跟他订货了。
靳老板说底料和面难做,产量低,不能放在铺子里零售,只能让客人来酒楼饭馆吃。
他们来了不会只吃面,总还要点肉菜什么的,这不都是生意么?
只有酒楼的大客户才有殊荣管酒楼买锅子和福气面回去。
孙老板怕靳老板舍不得多给自己发货,还得挤兑一下,“靳老板,偌大县城,你一家酒楼也吃不下,可得多给我们分一些。”
靳老板哈哈笑起来,“好说好说。”
沈老板说了这个面不是重点,火锅料才是。
面么,就是油炸面,有经验的大厨和老饕们一尝就知道。
他们有心仿制,用挂面油炸也能仿出来。
不过自己炸费油费功夫,还不如直接进货。
所以面的价格不需要太高,但是也不会低,毕竟是精面粉加油炸,很金贵的。
至于牛油火锅料是绝不便宜的,这是奢侈品,因为牛油贵、香料也贵。
这个香料多,而且分量复杂,靳老板并不怕人家仿制。
他根据自己的理解也配制了底料,如果掌握不好配料,熬出来的味道就会很奇怪,甚至可能发苦、发涩、发酸。掌握好了配比,熬出来也挺香的,但是明显没有沈老板这个好吃。
对于有钱好吃的贵客来说,这其中的差别是他们不能容忍的。
毕竟普通人不需要牛油火锅,清水涮肉他们也觉得喷香。
这没法比。
普通人也不是酒楼的顾客群。
沈宁给了他自信。
再者那不还有蔺承君背书么,蔺老板都那么肯定这火锅,要拿去首都跟人拼,还要去抢军中生意,还要去北地边境市场跟草原牧民做生意换他们的牛羊,他怎么可能没信心?
八方酒楼,又要恢复客似云来的兴旺啦!
楼上裴长青尝着火锅和方便面、麻酱鸡蛋,脸上的神情温柔至极。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吃很麻很辣的火锅,大部分吃的还是那个麻辣的香味儿。
现在没有辣椒,熬不出红油,但是阿宁把这么多香料搭配起来,组合出了非常美妙的味道。
香麻微甜带辣,吃得熨帖舒服。
方便面搭配这个火锅就相当般配,当然了,普通面条搭配这个火锅也非常美味的。
麻酱鸡蛋的味道比不上阿宁现代做的好吃,毕竟需要一些现代化学品才能更好地激发味道。
但是,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
他的阿宁,真的很棒!
裴长青在心里疯狂夸赞自己媳妇儿,旁边的宋父却毫不掩饰,在嘴上一个劲儿地夸三儿媳的娘家二嫂。
其他人不觉得违和,毕竟他们也觉得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沈老板真的很厉害。
陆典史和黄典吏都很给面子,也夸了不少。
崔书吏为了讨好裴长青,那更不遗余力了。
高里正趁着低头吃面的时候狠狠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宋老板也太……你和裴二郎、阿宁做亲家四五年了吧?
说实话,今晚之前你认识裴二郎吗?
人家来县城这么些日子,你上门拜访过吗?
当然这话说宋老大合适,毕竟宋父前几天在镇上,后来红花怀相不大好,他也没精力管别的。
昨儿也才回到县里,接到靳老板的邀约就来了。
不过以前几年没把裴家瞧在眼里,也没想跟裴二郎走动是真的,怕被裴二郎赖上打秋风也是真的。
现在看到裴长青有本事,想要修补关系交好也是真的。
宋父这么多年,虽然年纪大了,精力没以前那么好,脑子没那么灵光,但脸皮和以前一样厚的。
做生意,尤其做生意成功的人,没有一个脸皮薄的。
宋父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裴长青也不会下他面子。
他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当然懂这其中的人情冷暖,再者也要给小妹和妹夫面子。
但是,他也把人情世故那一套玩得很溜,场面儿上跟宋父、宋老大和和气气,好像两家一直都这样亲密似的,内心却是清醒得很。
不客气地说,宋家在他和阿宁这里,怕是比不得在座任何一位。
“二郎呀,什么时候去我县里的宅子盘火炕啊?”宋父吃完麻酱鸡蛋,心满意足地擦擦嘴,仔细地擦拭胡须上沾着的鸡蛋黄。
他带着宋老大进来的时候,很自然地就站到裴长青身边儿来。
他是裴长青小妹的公爹,是正儿八经的长辈,按理裴长青自然要将上手位置让给他坐。
不过裴长青没那么做,而是将位置让给了靳老爹,让老爹和陆典史挨着。
然后宋父挨着靳老爹坐,裴长青挨着宋父,下面是宋老大,再过去就是高里正。
靳老爹是主人,坐在那边儿也合理,而且他们都觉得裴长青是乡下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儿,自然也没人怀疑他是故意的。
裴长青笑了笑,温声道:“宋伯父,回去我问问瓦匠们,请他们挪一下时间早点去给您盘炕。我如今帮着修缮县衙呢,火炕那一摊儿都不归我管。”
宋父笑道:“那也不急,赶上冻前给我盘两个就行。”
主要是红花有身孕,怕冷,点炭盆又怕熏,对孩子不好。
宋老大探头道:“老三不是在镇上也领着一拨瓦匠吗?要不让他们上来盘。”
他也是经验丰富的商人了,若是对别人压根儿不会这样随意,可他还是没适应裴长青的变化,骨子里依然把他当成那个没什么存在的裴二郎。
他听裴长青那么说,就顺理成章按照自己的理解以为裴长青管不了镇上的瓦匠队,也管不了城里的,如今只是在县衙修缮而已。
那既然镇上的瓦匠队听老三的,不是更方便?
宋父隔着裴长青看了儿子一眼,道:“二郎把那些人留在镇上,那就是专门做镇上的活儿,哪能让他们随便来县里?”
人家裴二郎是厚道人,不会城里更赚钱就不管镇上。
那毕竟是家门口的乡邻,搞好关系对他大有好处。
自家虽然来县里开布庄,也没丢下镇上,且价格还更便宜些,不也是这个缘由么?
他暗示宋老大那些瓦匠队都是裴二郎的,老三说了不算,你别瞎打算得罪人。
宋老大听出来,面色讪讪,朝着裴长青笑了笑,“裴二郎,我们老三干得还成?没给你惹麻烦吧?”
在他的印象里,三弟不学无术,整天跟禚元杰骑马瞎溜达,还溜达回来一个村姑,不顾爹娘反对硬要结亲,丢了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
裴长青喝了口茶漱漱嘴里的油腻,幽深的黑眸看向宋老大,微笑道:“宋大哥可能不了解我妹夫,福瑞很聪明也很勤奋,只不过他对爹娘孝顺,对兄长谦恭,不喜欢表现而已。以他现在的能力,别说管一群瓦匠,即便是管几个铺子也轻松的。”
宋老大:“……”
这是赤/裸/裸地威胁是吧?
幸亏他跟着来了,否则裴二郎还不定怎么忽悠他爹呢?
让爹把他手里的铺子分出来给老三管?
休想!
裴长青笑了笑,“宋家向来兄友弟恭,想必宋大哥也很欣喜福瑞的进步,很乐意拉拔他。”
宋大哥原本吃牛油火锅就有点发热,现在汗珠直接渗出来了。
裴二郎什么意思?
这是宣战?
想帮老三夺家产?
裴长青没再跟他说话,而是转身跟宋父说笑,他声音低,说得内容却有趣,逗得宋父哈哈大笑。
宋父亲切地和裴长青碰杯,“二郎呀,以后要常来家里,常走动。”
裴长青笑了笑,“咱们是实在亲戚,那是自然的。”
他还转身朝宋老大笑笑,“宋大哥想必也欢迎的。”
宋父:“老大可盼着你们来走动呢,就是我现在不管铺子,他一个人特别忙,都没空去拜访你们。”
裴长青:“哦,那么忙,一定很辛苦。”
宋老大眼皮重重一跳,他从裴长青的声音里听出了潜台词:既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不如让福瑞帮他分担。
他立刻笑道:“哈哈,其实还好,忙得过来。”
裴长青也朝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而后就继续和席间其他老板聊天儿了。
宋老大虽然管了好几年铺子,自诩是能干的生意人,可他跟裴长青还是差着段位的。
裴长青童年坎坷,看惯人情冷暖,自小就清楚他没资格任性,不能率性而为。
后来又读大学、学心理学、成立公司,那自然是天天和人打打交道,研究人性和心理,深谙利益在人性中的分量。
要给宋老大添点堵,那不是轻而易举?
他都不用搞外部动作,只需要攻心即可。
给对方制造一点不确定的危机意识,让对方不断地为这个未知发散思维,积累恐惧,反复内耗,这足够摧毁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
宋老大看起来没有他表面那么坚韧。
生活中很多类似的未知恐惧。
比如黄毛挑衅,来一句“你给老子等着”。
胆小鬼就会整天担惊受怕,害怕黄毛不知道哪天以何种方式出现找麻烦,一天天恨不得给自己吓死。
楼下,客人们吃得肚子溜圆,心满意足。
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剔着牙,摸着肚子,吩咐伙计,“小二,给我预订一百个麻酱鸡蛋。”
他们也想要福气油锅和福气炸面来着,但是靳老板事先说了这两样用料昂贵,且制作费工费时,只够供应酒楼饭馆所用,不够零卖给客人的,让他们多多包涵。
那他们就要鸡蛋了。
这鸡蛋如此好吃,买回去给家里女人孩子也尝尝。
尤其家里妾室,没资格来酒楼吃饭,带回去悄悄给尝尝。
这边儿要那边儿也要,动辄就三五十个、一百个。
陈老爷更大手笔,直接要一千个!
另外几个老板也要好几百个,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不得给亲朋送份儿尝尝?
伙计赶紧汇报给掌柜的,掌柜的又告诉靳老板。
靳老板火速上楼找高里正确认,“高老板,鸡蛋你那里还有多少?都发给我吧。”
高里正吃火锅煮方便面吃得欲罢不能呢,“啊?昨儿和今天不是给你发了一千多个?”
孙老板等人都嫉妒了。
一千多个!
他们一个都没有!
这等好吃的鸡蛋,都没给他们发,高老板啊,沈老板啊,不能区别对待厚此薄彼啊。
靳老板掰着手指头给高里正算账,“那哪够呀,你看今儿来这些人,一人送一个一大坛子就出去了。他们还在下面订货,少的三五十,多的三五百上千,就今晚大几千出去了。”
“啥?”高里正吓一跳,忙摆手,“不中不中,太多了不行,没那么多货。你告诉他们,这是咸鸡蛋,不能囤货,腌久了太咸,蛋黄口感变硬就不溏心了。”
因为太咸影响口感,所以这个麻酱鸡蛋不像咸鸭蛋那么咸,保质期也就没那么长。
咸鸭蛋如果不破壳,冬天常温放俩月也不会坏,鸡蛋就不成了。
他们买那么多,要吃得到来年去?
那岂不是也好坏掉?
靳老爹笑道:“嗨,他们哪里会放那么久?拿回去几天就吃掉了。”
那些人家讲究着呢,吃咸鸭蛋只吃蛋黄,蛋清给下人吃或者喂猪,这鸡蛋八成也这样。
如果家口多,一顿饭就得几盘子蛋黄,那不得三五十个?
那些买三五百上千的,自然是送人了。
高里正:“城北院儿里还有两缸。”
那是他让陶启明运过来备着日常发货的呀,不是一下子发掉的。
县郊还有两缸,阿宁家应该还有些?
但是还没到日子吧?
得亏阿宁没闲着,一直不断地腌鸡蛋、咸鸭蛋和变蛋,这样也能分批次发货。
否则这哪赶趟儿啊?
靳老板高兴地拍拍手,“我这就让人去拉。”
孙老板几个围住高里正,“高老板,还有我们呢?”
高里正眨巴眨巴眼睛,被暖锅子熏得老脸都年轻红润几分,他犹豫一下,试探道:“诸位老板,鸡蛋是小东西,不会有人专门冲着鸡蛋进酒楼吃饭的,要不……你们就卖福气暖锅和福气面?”
他也没想到咸鸡蛋会一上市就被靳老板卖空啊。
以前他还略有点担心,那一缸缸的咸鸡蛋能好吃吗?能卖掉吗?
毕竟咸鸡蛋没有咸鸭蛋好吃,而县里咸鸭蛋卖的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的。
谁知道这咸鸡蛋竟然如此好吃,如此受欢迎!
孙老板等人不肯,非要他也给麻酱鸡蛋。
高里正:“鸡蛋这会儿没有了,得等些天,咸鸭蛋还有,要不你们试试?”
此时有人嘟囔:“咸鸭蛋就那样,大同小异,没有这鸡蛋特别。”
曹二爷却举着一个通红流油的咸鸭蛋道:“我说诸位,这咸鸭蛋相当不错,跟高邮那边儿的不差多少,你们尝尝。”
众人:“靳老板今儿没说咸鸭蛋啊,赶紧的,快上来尝尝。”
伙计把煮好的咸蛋鸭端上来,还想拿小刀切呢,心急的一人一个已经磕起来了。
这一尝果然不错。
没见识的觉得比县里的咸鸭蛋口味好,蛋黄更有油,蛋清没那么硬,有见识的觉得和高邮咸鸭蛋差不多,顶多鸭蛋本身差点味道。
孙老板等人抢不到麻酱鸡蛋,便纷纷定了这个咸鸭蛋。
张老板:“以后我酱菜铺不自己腌咸鸭蛋,直接进沈老板的。”
确实比他的好吃。
这时候靳老板陪着陈老爷父子三人过来。
陈家父子带着掌柜、管事儿今晚也在此宴请了自己的大客户以及县衙户房典吏以及钟典吏。
户房管着钱粮税收,而上级钟主簿又总揽这个。
陈家会和每一任县衙主簿交好,不管谁当主簿都一样。
他知道钟主簿没来,特意跟靳老板要了面子,打发人给钟主簿家里送两锅暖锅以及牛羊鱼肉、蔬菜、面饼以及麻酱鸡蛋过去。
这会儿吃饱喝足,他们打算转场去茶楼或者青楼消遣。
临走前陈老爷订了一千个麻酱鸡蛋,又让靳老板陪着过来跟裴长青和陆典史等人打个招呼。
头会儿陆典史来的时候他没上前打招呼,那不是人多且钟典吏也在么。
现在钟典吏几个已经先由大掌柜陪着去消遣地儿了。
几人寒暄一番,陈老爷朝高里正、裴长青热络道:“高老板,你有霍三少的关系,需要籼米、面粉只管跟铺子说,必然给你最低价,哪里还用劳烦蔺老板大老远地从江南运粮来嘛。”
高里正也笑得自家人模样,“陈老板,那肯定的呀,必须劳烦你们呢。”
陈老爷亲切道:“咱是自己人,你不麻烦我麻烦谁呢?咱乡里乡亲的,最可靠。”
他就是在府城搞不过蔺承君,所以才侧重成阳和另外俩县城的。
那蔺承君着实可恨,什么都想掺一脚。
高里正都说好,反正阿宁说了籼米需求量很大,除了买蔺承君的,也可以从本地粮店买一些。
主打一个乡里乡亲,要搞好关系。
毕竟他们也得买黄豆啥的,而且霍家、靳老板等人也都从陈家买粮呢。
他们受霍家提携打开市场,霍家和陈家是合作关系,他们也得看霍家面子上买陈家的粮食。
一点不买,那霍家也不好看。
陈老爷又夸裴长青:“年轻有为呀,自己有本事,带出来的人也有本事。”
这两天童二狗和陶启发在他们家盘炕,直言是沈老板感激房东,特意给插的队。
其实早一天晚一天盘炕,对陈老爷来说问题不大,但是面子最重要。
人家给面子,他就舒坦,领情。
若是别人不给面子或者让他没面子,他自然也记着。
生意人么脸皮又厚又要讲排场和面子。
尤其在士农工商排队的时代,有钱却被读书人鄙视的商人就越发要面子。
裴长青曾经被知县大人夸奖赠书,还委派带领众书吏、工匠修缮县衙,那就等同读书人!
他给面子,陈老爷自然高兴。
陈老爷不但感谢裴长青,还要支持沈老板的生意。
在生意场上,有来有回一起发财才叫视为自己人。
陈老爷一行人离开酒楼后,他对大儿子道:“老大,你陪钟典吏几个去消遣,我先回去了。”
陈老大关切道:“爹,你……不舒服吗?”
他以为老爷子今晚上贪图口腹之欲吃得有点多,还多喝了几杯,可能会不舒服。
陈老爷摇头,并不解释,“没,爹好得很。”
他走了一步,又回头,“哦,对了,老大,府城那个铺子的分红回头让人直接交给五姨娘。”
陈老大一怔,“啊?”
府城那铺子虽说给了小弟,但还是他的掌柜管着。
他的意思等小弟大了,再把银钱给他,顶多每年中、末给谭秀些银钱打发她。
可爹的意思要把分红按月给她?
陈老爷惯是发号施令的,“嗯,就这么着。”
谭秀的儿女也大起来,除了公中的吃穿用度,她手里也得有点钱走动人情什么的。
陈老大迅速领悟,爹这是看谭秀跟沈老板交好,给面子呢。
一个乡下豆腐坊的老板,真值当这样吗?
他笑道:“成,那我回头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小铺子的账册也给谭姨娘一份儿。”
陈老爷微微颔首,转身上轿子回家。
【作者有话说】
宋老大:裴二郎到底几个意思!!他是不是想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淦!
第106章 小美人儿 珍珠:我拒绝做针线哟
那天谭秀回来说:“老爷,你猜怎么着?我今儿终于把城北的院子给租出去了。原以为被人故意造谣,要给我砸手里租不掉了呢,不曾想那些老爷们儿一个个没点魄力,还是沈老板厉害,不怕那些倒闭谣言,看完几个院子直接定了咱那个。
哦,那位淮州来的蔺老板,就租在隔壁,他对沈老板特别尊重。
我寻思人家沈老板大方,咱也不能抠搜不是?我就主动降了房租,一个月一两五。
沈老板还不干呢,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又说不占我便宜,让我送些青砖什么的去,回头裴二郎带人早晚的给把火炕盘起来,不收工钱。
哎呀呀,老爷,你说沈老板咋恁厚道呢?
那院子不得盘八/九个炕?这就是24两呢。
那咱也不能让人沈老板和裴二郎吃亏吧?我就许了沈老板这院子只要她想租,就一两五一直租下去,别人给多少我都不干。
老爷,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他觉得挺对,这样有来有往,互相给人情儿,以后就是交情。
那沈老板开豆腐坊,黄豆还是从他们粮店买的呢,也算粮店大主顾了。
这点儿子房租自然不算什么。
至于火炕,他出材料,裴二郎盘炕自己住,那也合理。
陈老爷压根儿不看重这点儿钱,他更看重的是谭秀跟沈老板套上交情。
他不会因为谭秀儿认识高氏就高看一眼,因为高氏再贤内助,也只是一个后宅女人,对他没用。
可沈老板不一样,她是和他们一样的生意人,是比宋家老太太更胜一筹的。
宋老太太只管着布庄,还是管后宅后院儿,人家沈老板是在前面做生意的。
只要她是老板,无所谓男人女人,能说了算,能给大家伙儿带来利益,那就值当他看重、结交。
只不过以前没什么机会结交而已,如今既然谭秀儿能跟沈老板套上交情,那自然甚好。
谭秀儿还想送儿子去豆腐村跟沈老板家儿子读书,行啊,陈老爷很赞成。
原本小儿子读不读书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败家子儿,将来能守住家里分的铺子就够他衣食无忧的。
既然能跟沈老板家儿子也套上交情,那自然更好。
那孩子据传有大才,跟谢家小公子不相上下,是萧先生给学生定的师弟,以后想让他们在官场上互为依仗。
以后的事儿说不准,但是人家有靠山,那谭秀儿带着孩子靠上去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她够聪明,以后也能自保。
他倒是不担心孩子,这时候甭管妾生子、丫头生的还是外室生的,只要是男人的孩子那都是家里的血脉,大娘子也不会怎么他们,但是他那些年轻姨娘就未必了。
若是他百年后谭秀自己立不住,那吃斋念佛的大娘子肯定会打发了她。
他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如此想着,又想到沈宁和蔺承君的合作。
不就是陈籼米么,他也不是买不到。
等他到家,直接去了谭秀儿院子里。
不等进屋,就听见大娘子屋里的婆子尖声尖气地训话:“谭姨娘,你要带六少爷去乡下,大娘子不拦着。横竖是你儿子,你不为他上心大娘子也不多管闲事,可箫姐儿不行。箫姐儿是咱陈家的闺女,咱陈家的闺女且宝贝着呢,八/九岁就得学针线、管家、厨艺、读书识字、琴棋诗画,这样式儿的以后才能选个好夫婿。去了夫家才上得了台面,不被人家挑理儿瞧不起,说咱陈家不会教孩子。”
谭秀儿绞着帕子,没敢顶嘴,因为来人是大娘子身边儿的得力婆子。
如今大娘子年纪大了,吃斋念佛的轻易不爱出门,但是家里的事儿又不放手,都是这吴婆子替她传话理事儿。
吴婆子瞥了一眼站在旁边儿大气不敢喘的俩孩子。
闺女陈玉箫,九岁,倒是继承了她娘的好样貌,小小年纪一副美人坯子样,保不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好好培养,以后兴许是个大美人,那婚配自然不能草率。
儿子陈琦,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十分秀气,瞅着比女孩子还娇美几分。
这样的男孩子以后也难有出息,不足为惧。
谭秀原本正在给儿子收拾东西,打算明儿带女儿和儿子回娘家住一阵子。
结果大娘子就派人来训话,阻挠她带闺女过去。
谭秀被谭婆子教得很拎得清轻重,分得清目前该做什么。
当年需要讨好陈老爷站稳脚跟的时候她就只对他一个人使劲,早早给孩子断奶伺候他。
现在需要培养儿女,需要找靠山的时候,她又一门心思想去亲近沈宁。
因为她知道沈宁比高氏更能帮助她,高氏只能私下里出主意,沈宁却能在外面说上话。
她都愿意去给沈宁做工,儿子读书,女儿和珍珠一起做针线,她就帮沈老板做工。
培养了感情,沈老板以后不会不管她。
她自然不肯顺从地把闺女留下,便开始抹泪儿,“吴妈妈,玉箫还小,离不得娘,去了镇上我会督促她做针线的。”
吴婆子却很强势,“我说谭姨娘,你可别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姨娘,不是正头娘子,你有什么资格教导陈家的姑娘?”
谭秀没文化,也没什么见识,一切都是娘说、陈家说,都在给她洗脑。
她也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妾,低人一等、不配管教陈家的少爷小姐,可她是亲娘,她为孩子好的心是没法抹杀的。
她觉得这样对孩子好,她就坚持。
等老头子没了,她可得指望儿女给自己撑腰、养老呢,哪能让大娘子给闺女挑唆了去?
她就开始抱着女儿和儿子哭,“玉箫,姨娘虽然只是姨娘,可姨娘生了你,为你好的心不作假,便是有那需要以命换命的事儿,娘也是愿意为你换的。”
陈玉箫和陈琦已经哭起来。
陈琦只会哭着叫娘,陈玉箫则给谭秀擦眼泪,让她别难过。
吴婆子嗤了一声,“你是为儿子换命还是为闺女?”
谭秀儿斩钉截铁道:“哪个需要我换,我就给哪个换。”
吴婆子咄咄逼人,“现在你就只能换一个。”她看着陈玉箫,厉色道:“箫姐儿,你可得知道什么叫真对你好,谁能给你带来更好的亲事。”
这丫头生得貌美,大娘子说了一定要好生教导,长大送去府城婚配。
甭管给蔺家小年轻做正头娘子,还是给蔺承君那样的当家人做妾都行,若是能给同知、通判的做个妾,那就更好了。
反正谭秀那么喜欢给人当妾,闺女再给人当妾,也算一脉相承,不委屈她。
谭秀只是一个姨娘,她没有资格做主女儿的婚事,只有大娘子可以。
谭秀儿气红了眼,“吴妈妈,玉箫才九岁,你胡说什么?”
吴婆子冷嗤,“谭姨娘,我说的不在理儿吗?你总不能让箫姐儿也学你那一肚子不正经……”
话音未落,“咣当”一声,陈老爷推门进来,力道有点大,门扇摔到尽头又弹回去。
吴婆子吓一跳,刚要骂哪个不长眼的死丫头敢进来。
谭秀儿这里一个丫头一个婆子,都被吴婆子打发出去了。
待看见是陈老爷,她吓得一哆嗦,忙屈身行礼,笑着道:“老爷回来了。”
陈老爷背着手,面沉如水,“不回来就看不着吴妈妈的本事。”
吴婆子双腿一软,跪下了,陪着笑道:“老爷,老奴也只是提醒谭姨娘。”
陈老爷:“谭姨娘可以带箫姐儿去龙庙镇。”
吴婆子忙说可以可以。
陈老爷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吴婆子赶紧去给大娘子复命。
谭秀儿立刻破涕为笑,扶着陈老爷坐下,“老爷,可得亏您回来,要不我就不能带箫姐儿一起去沈老板家啦,还得是老爷您呀。”
她一边给陈老爷换衣裳,一边儿问吃什么了,好不好吃,肚子胀不胀,要不要吃消食儿丸子。
她进了陈家门以后日常没少受刁难,大娘子看起来和善,但是她身边的婆子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他姨娘也被挑得跟炮仗一样,见天想找人干架。
她自打一开始就明确了自己的重心——讨好陈老爷,而不是跟大娘子或者谁做对、争宠,所以她从来不告状也不背后蛐蛐别的姨娘坏话。
只要陈老爷过来,她就把心思用他身上。
这么些年,陈老爷是很受用的,所以一直挺喜欢她,也愿意到她院儿里来。
谭秀要给他捏额头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不用,我不累。”
他自来精力旺盛,身体健康,不过是喝了几杯酒,根本没问题。
他朝陈玉箫和陈琦招手,“过来。”
俩孩子趴在他腿上,甜甜地叫爹。
对于一个老头子,尤其一个事业有成的老头子来说,没什么比还能生出幼儿,还有如此幼嫩可爱的稚子叫他爹更让他有成就感、骄傲自豪的事儿了。
这说明他足够强壮,甚至比一些年轻人都厉害。
他叮嘱了俩孩子几句,让他们听姨娘的话,去了沈老板家要守规矩,不要乱走乱看,不要乱说话,别人说话也多听别插嘴等等。
俩孩子都不是被溺爱长大的,自然也没资格任性,都很乖巧地答应。
陈老爷搂着俩孩子,享受儿女膝下的天伦喜悦,又跟谭秀聊聊去豆腐村的事儿。
“多带些礼物,也不要太贵重,让大管家帮你置办,去了那边儿要用钱就去账上支。”
谭秀心下大喜,这可是头一次!
家里还没人用钱可以从账上支呢,都得从家里支,但是家里的钱归大娘子管。
谭秀欢天喜地的,“多谢老爷,老爷你最好了。”
看她还跟十年前那般娇憨单纯,被人欺负也不会告状诉苦,只要看见自己就开心,陈老爷很是满意。
尤其她现在跟沈老板搭上关系,就更看重她两分。
他虽然好色,喜欢美人,却又利益至上,绝对不会为了美人跟正妻闹崩,否则谭秀从前被正房的婆子丫头欺负他就不会故作不知了。
谭秀看起来满心满眼都是他,心里却在盘算怎么讨好沈老板,毕竟她识字不多,除了针线活儿、做饭、唱俩小曲儿、按摩、穿衣打扮、讨好男人,别的也不会啥。
她得跟沈老板学学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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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大获全胜,靳老板乐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鸡蛋竟然订出去将近八千个!!!”
就咸鸭蛋还订出去三千呢,明儿得赶紧安排送货。
不过他不想零卖咸鸭蛋,这生意还给高里正,让他像素鸡一样给各家发货。
麻酱鸡蛋卖的价格高,一个能买八/九个生鸡蛋,普通人家是不会买的,只能在高档酒楼甚至点心铺子卖。
县城一共四家酒楼,再给饭馆一些,也就差不多了。
靳老板跟高里正商量麻酱鸡蛋给他独家,像火锅和油炸面一样,他和沈老板合作,给其他酒楼和饭馆供货,但是不零售。
这样也可以吊着大家往酒楼来吃火锅。
高里正自然同意,反正这是阿宁的生意嘛。
他已经合作那么多不差这个鸡蛋,虽然鸡蛋真很火爆,可他不贪心。
火锅和方便面他也不参与分成的,就和他的鸡猪也不给阿宁分一样,他很拎得清。
再者阿宁的鸡蛋也是跟他进的呢,他也赚钱的。
另外麻酱鸡蛋这样火爆,他家现有的鸡蛋就得专供阿宁这边,不能再给县里酒楼饭馆送。
他得跟人说一声,反正县里酒楼饭馆从别处进鸡蛋也一样。
等高里正等人走后,靳老板关起门来乐滋滋地跟老爹盘账。
靳老爹笑道:“这做生意就得多打探消息,一旦确定就大胆出手。”
知道沈老板厉害,就放心大胆地交好。
靳老板:“裴二郎也能耐,就吃顿饭的功夫,给咱解决了饭桌问题。”
说实话他老早就觉得雅间的方桌不太好用了。
楼下大堂适合方桌,楼上雅间儿尤其大的雅间儿就不合用,太小。
两三张凑一起又太长,给人一种太疏远不亲近的感觉。
而且因为裴二郎他们和县衙书吏的关系也更近一层。
他抽了张纸,踌躇满志,“我要给沈老板写封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再告诉她麻酱鸡蛋和火锅油炸面一样跟我单独合作,我俩四六分,她六我四。”
他知道对半分沈老板也会同意,但是他愿意对她大方。
靳老爹瞅着靳老板那笔狗爬子儿,“啪”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小时候让你好好读书练字,你净偷懒耍滑,瞅瞅你这笔狗爬儿,别丢人!”
还自觉其美,要给人沈老板写信,污人眼,还不快让掌柜的写!
靳老板朝他爹呵呵,递笔,“你行你写。”
靳老爹“啪”又给他脑袋一巴掌,“你老子我不识字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消遣我!”
这么多年他自然也识得一些字了,但是不会写。
过来告诉他们有客上门的大掌柜无语地看着父子俩,你俩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装什么孩子!
“东家,成二爷成三爷来了。”
靳老板:“快,快请!”他立刻丢下毛笔大步往外走,亲自去招待。
靳老板跟成家有生意往来的,往外地发个货、从外地进个货、送个信什么的,都会跟成家打交道。
他笑得就跟成家亲大哥一样迎出去,见面就拱手作揖,亲切热络。
成二爷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国字脸,浓眉虎目,英气勃发,自带凛然正气。
成三爷三十左右,比成二爷俊秀许多,微笑的时候有一种儒雅气质,却生了一双剑眉,不笑的时候又显得清冷严肃。
靳老板:“两位快请坐,小二,上好茶,大掌柜去后厨吩咐给二爷三爷上个锅子……”
“靳老板,不忙!”成二爷拦住他。
靳老板便打住话头,听对方说。
成三爷笑道:“靳老板,恭喜试菜宴大获成功,我们来买一些食材。”
靳老板习惯了,之前推出素鸡等新菜成三爷就来过两次,闲聊的时候还打探了豆腐娘子的消息。
靳老板笑道:“我都准备好啦。”
他立刻让收拾桌椅的俩伙计暂停,去把后厨准备好的十份火锅底料、二十份面饼和一坛子麻酱鸡蛋搬来。
油料凝固以后切成一份份,方方正正的,用油麻纸包着。
面饼装在干净的麻布口袋里。
一起放在细藤条篮子里。
他刚想给对方打个折扣,成三爷已经拿出十三两银子放在桌上。
成二爷大手一搂,轻松把伙计费劲搬来的坛子抱起来,又手指一勾将篮子拎起来。
成三爷拱手,两人就告辞离去。
靳老板抓着银子追出去,结果两人脚步很快已经出了酒楼上马离去。
靳老板:“嗨,这麻利劲儿,真不愧是做镖局的。”
这会儿城门肯定关了,不过人家成三爷自然能出城,不劳他费心。
他还回去跟靳老爹叨咕呢,“这一次肯定还是给萧先生买的,成家和萧先生关系是真好啊。”
虽然靳老板是商户,儿子们也不走科举——不是不走,是没那个脑子,读书不行走不了,可他还是很关注官场消息。
大家聚一块总不能跟哑巴似的就吃吃喝喝,肯定还得说呀,聊生意、朝廷又出什么政令、以及各种八卦。
萧先生不用考试就进入官场,还直接被皇帝请去御前行走,给皇帝讲书,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不敢想。
萧先生跟成家三爷交好,这个他们也知道,因为两人来酒楼吃过酒的,看那亲热劲儿,跟亲兄弟似的。
哎,他在县城这么多年,也没跟成三爷攀上私交,人家沈老板不知不觉就得成三爷关照。
啧啧,什么人什么命啊。
别人不知道,靳老板却是亲见的,成三爷跟县城一批混混打过招呼,让不许动豆腐村的运输队,否则就是和他过不去。
谁敢和他过不去啊?
又不是嫌命长。
不说成家堡还供着太祖的丹书铁券,就算打架,他们也不是成三爷对手啊。
成家镖局并不在县城,而是在县城东南三里半的成家堡。
坞堡盛行于东汉末年王莽时期,后来因其拥兵割据的势头被当权者忌惮,最终消失。
成家坞堡自然没有私兵,只是保留了当初坞堡的样式儿,整个村子都用围墙围起来,四角有望楼,入夜关门,日出开门。
成家镖局久负盛名,前朝末年战乱四起,成家曾散尽家财救过万数流离失所的百姓,还为太祖筹措押送过救命粮草。
太祖曾许以重诺,他日开朝必封成家恩义侯。
成家却婉拒了,言明祖上有训,成家子弟不入官场,只以种地、运镖为生。
后来太祖御赐成家天下第一镖,并给予不少特权,诸如投宿任意驿站,驿丞不得拒绝,遇土匪强盗劫镖可请求地方驻军出兵,有困难可以找地方官衙,等等。
不过成家镖局向来低调本分,并不曾求助过官衙,也不曾失过镖,还帮官府押运税银。
不少人家把有习武天赋的弟子送去成家学艺,后来在军中效力,为大庆培养了不少将军。
甚至江湖上也有规矩,再穷凶极恶之徒也不能动成家的镖。
当然,现在江湖早已没落,民间习武之人越来越少,一般人也动不了成家的镖。
打不过人家。
但,大家依然这样喊,以此表示对成家的尊重。
试想,有这样一家有实力、有财富、有人脉的家族存在,成阳县乃至淮州府谁不想去结识?
京城以及外地大老远的都有人来拜会呢。
若是能跟他们交好,不只是面上有光,还没人敢欺负呢,有什么难处他们随手就帮了。
可惜,人家超然官场、生意场之外,你可以找他押送货物,却不能让他引荐某官员、将军什么的。
越想就越羡慕沈老板,越佩服沈老板。
有能耐,运气还好!
他和沈老板的合作更有信心了。
他一定要做沈老板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巧得很,蔺老板也是这样想的。
昨晚躺在炕上他还琢磨怎么能跟沈宁深度合作,一起在京城开酒楼?
他出钱帮沈宁建一所正儿八经的作坊?
起码得砖瓦房大院儿吧?
再把周围的路铺铺,免得春天化冻或者下雨的压得都是车辙,又泥泞又颠簸。
从苏州调俩绣娘过来跟沈老板小姑子合作?
想得他睡梦中跟沈宁谈合作事宜,结果她夫君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蔺老板,我媳妇儿是官夫人了,不跟你合作”,给他一激灵醒了。
“勾勾喽——”
院子里一只血红冠子、五彩羽毛的大公鸡脖子一探一缩地叫着,开启了一天的时光。
这公鸡是昨晚上陶氏打发高进禄送来的,说给蔺老板加个菜。
小珍珠和宝儿稀罕它长得威武雄壮,不让杀,还说蔺叔叔不馋肉,还理直气壮地问他“蔺叔叔,对不对?”
他能说什么?当然是对啊。
他才不爱吃鸡肉呢!
早饭一人一个麻酱鸡蛋,一碗小米粥,再来两块煎饼果子,搞定。
蔺承君吃得喷香,并不觉得简陋。
人小少爷都吃得很熨帖,他一个大人会嫌弃?
吃过饭蔺承君就让小少爷带他们去找谢掌柜聊合作的事儿,下午一回来,几人就钻进屋里商量编书的内容。
二蛋去学习班看看,珍珠却拉着宝儿在他头上试戴各色头花儿。
今儿她戴了蔺承君送的头花出去,收获一波夸赞,她就美得很。
一时来了兴趣,她就想看看其他头花效果如何。
宝儿不敢拒绝,只能任由姐姐摆弄,眼珠子转来转去找人帮忙。
可惜哥哥们正和蔺承君入迷地讨论编书内容,姥儿去卤素鸡了,二舅母也不在屋里。
阿鹏哥哥呢?去茅厕了?
哎,就没人治得了姐姐吗?
他嘟着嘴,“姐姐,二舅母是不是叫咱呀?”
珍珠嘿嘿一笑,“你别耍心眼子啦,没人会救你的,乖乖给我打扮。”
这会儿沈宁正在米粉作坊那里选人呢。
草棚子已经搭好,夯土墙也在收尾儿,高大山和大脚板也把陈籼米买回来了。
她点了三个成年男人,张老三、高石头、毛蛋爹,还有俩半大孩子裴金子、裴铁梁。
找自己村民干活儿就是这点儿好,知根知底,他们什么脾气、勤快还是懒,她一打听就知道。
张老三、高石头和裴椅子三个当初学点豆腐输给女人,很是没面子,后来苦学一阵子终于掌握正确的方法,如今也是家里点豆腐的主力。
张老三和高石头现在长进很多,再不说“女人不行,还是得靠爷们儿”,现在干活儿那叫一个麻利。
不过那个裴椅子依然没有长进,学会做豆腐以后大男子主义更厉害,很自然地就被边缘化,啥好事儿也轮不到他。
裴金子是四婶的儿子,裴铁梁是裴铁牛的弟弟。
这俩都十四岁,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儿,也能干点力气活儿了。
沈宁简单说了两句就让他们去淘米泡米,“淘米水倒在缸里攒着。大米泡一晚上明儿一早过来磨浆子,我教你们做米粉。”这五个人如果合格的话就是米粉作坊小组长,这两天学会做米粉就再带组员。
普通组员会集中在14-17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不是家里种地的主力,来年开春种地他们也能脱产来做米粉。
要是家里顶梁柱到时候得回去种地,米粉这里就没人干了。
被选中的五个人又激动又骄傲。
三个男人一天二十五文,两个半大孩子一天也十五文呢,哪里找这好事儿去?
瞅瞅其他人那羡慕的眼神儿就知道多光荣吧。
有男人小声嘟囔道:“你们别得意,豆腐娘子说了,要是表现不好就换人。”
五人立刻握紧拳头,必须好好干,绝不能被换掉!
日头西斜的时候高里正运输队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谭秀儿和一双儿女。
谭秀儿之前说过会来,沈宁也不意外,就是没料到俩孩子如此漂亮。
陈玉箫是典型的古典小美人,文静、娇羞。
陈琦却过于秀气了些,漂亮又娇美,不说的话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女孩子。
沈宁夸道:“这俩孩子真俊,专挑爹娘的优点长。”
谭秀儿忙谦虚道:“哪里呀,比阿年和珍珠可差远了,阿年又俊又会读书,小小年纪就那么稳重,珍珠又俊又活泼,走到哪里都大大方方的一点不忸怩。”
沈宁赶紧拦住她的话头,孩子在跟前,最忌讳夸别人孩子贬低自己孩子了。
她相信谭秀儿不是真的贬低孩子,只是有点急于讨好她。
小珍珠拉着宝儿跑出来看,见到陈玉箫和陈琦的时候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个姐姐和妹妹好漂亮啊!”
陈琦瞬间脸红得要滴血,下意识往谭秀身后躲了躲,却又偷偷瞅珍珠。
见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裤,鞋子也是宝蓝色的,头上的发带头都是宝蓝色,跟个小蓝人儿似的。
哦,她还戴了一朵很漂亮的蓝色头花儿,就是……看着有点奇怪。
哼,她还说他是女孩子,她才是男孩子!
珍珠捕捉到他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微微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这是我自己打扮的,好看吧!
沈宁刚想给珍珠解释那是弟弟,谭秀已经笑道:“沈老板,玉箫和陈琦以前很少出门,有些害羞,我明儿开始带他们过来,让陈琦跟着阿年读书,让玉箫和珍珠一起做做针线活儿,玉箫虽然年纪不大,针线活儿学得不错。”
珍珠瞬间瞪圆了眼睛,指指自己,“我?做针线?”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做针线,我奶做,让这个姐姐和我奶一起做针线吧。”
陈玉箫的脸也瞬间涨红,低着头有点手足无措,珍珠是嫌弃她吗?
她见识少,见人也少,除了陈家她也没见过几个外人。
家里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儿很用力,这个妹妹虽然拒绝和她一起做针线,但是眼神里没有凶狠。
应该……不会讨厌她吧?
宝儿一听嘎嘎乐道:“我娘,我娘会做针线,让这个漂亮姐姐跟我娘做针线。”
因为陈玉箫和陈琦低着头,他看不见脸,就微微弯腰用两只小手撑着膝盖,往上扭头看两人的脸。
“哇,大姐姐小姐姐你们好漂亮啊!”
像家里瓷瓶上、挂画上的漂亮美人,应该很值钱吧?
陈琦都要哭了。
大娘那边的下人每次都说他“六少爷比女孩子还女孩子,断然不会有出息”,大哥二哥他们看他就跟看小怪物一样,让他惶恐、自卑,觉得自己长得像女孩子很可怕。
珍珠已经知道陈琦是男孩子了,把宝儿拎起来,“他是哥哥啦,你看不见他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吗?”
陈琦做标准富家少爷打扮,绸缎袍子,比宝儿可华贵多了。
宝儿看看珍珠,又看看陈琦,这不是一样嘛?
谭秀笑道:“不要紧的,陈琦长得太秀气了,大家都会误会。”
在陈家她也被灌了一耳朵六少爷跟女孩子一样,听着也不觉抵触了。
珍珠突然拍手欢喜道:“你们明儿早点来呀。”
那些花儿宝儿戴着有点奇怪,给这俩漂亮姐姐弟弟戴肯定更好看!
陈玉箫和陈琦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她这是欢迎自己吗?
忐忑的心就定了定。
谭秀晚上去镇上住,只是拐过来跟沈宁打招呼,打完招呼就先告辞。
沈宁送了两步,目送他们马车远去。
小珍珠就领着宝儿跑回家跟阿年小少爷他们说家里要来俩美人儿。
小鹤年和小少爷正跟蔺承君讨论得入迷呢,三人一边说一边写,根本不知道家里来了人,对漂亮姐姐弟弟的更没兴趣。
蔺承君:“我把我知道的写给你们,回头会让人送信过来,对你们编书是有帮助的。”
小鹤年笑道:“蔺叔叔,帮助太大了。”
高里正已经指挥人装车,明儿陶启明几个继续送货,他在家待两天。
他要和沈宁商量一下,顺便调整自家的养殖场规模和结构。
“阿宁,麻酱鸡蛋大受欢迎啊,靳老板直接卖空了。”
他拿出一封信,“靳老板非要亲自给你说,你看看吧。”
还滴了蜡油封了火漆,这靳老板,有啥瞒着他的?
人家阿宁给裴二郎写信都没滴蜡油,当然他不是那种人,才不会看呢。
沈宁拆了信,快速浏览一眼,上面主要写的是试菜宴的盛况,然后跟她讲麻酱鸡蛋的合作方式。
沈宁合上信,对高里正道:“里正伯,靳老板说麻酱鸡蛋他卖独家?”
高里正笑道:“对,我同意了,我寻思和火锅、福气面一样合作挺好。再说鸡蛋还是从我这里进的呢,我不差这个。”
沈宁见他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也笑了笑,“里正伯,其实不必如此的,即便靳老板要独家,咱们就给他独家也行,咱俩的合作……”
高里正摆手,“阿宁,我晓得,没关系的,咱这么多吃食,不差一个鸡蛋,就给靳老板吧。”
沈宁就同意了。
高里正:“我寻思来年少养几头猪,多养一些鸡,阿宁,你有什么好建议?”
沈宁想了想,诚恳道:“里正伯,养鸡卖鸡蛋其实赚不了多少钱,还是做生意钱生钱更赚。”
高里正一想也是,而且养鸡辛苦,风险也大,万一传鸡瘟一死就是一片。
可阿宁这里鸡蛋消耗这么大,他如果不跟上总觉得亏了。
沈宁:“其实也简单的,让村里家家户户都养上三四只,加上周边村子,每天往我这里送鸡蛋,一天上千个很轻松的。”
如此家家户户都能跟着赚些钱,一年少说有六百文,多的话一千出头也有。
虽然现在村里人做豆腐、帮工赚钱,可谁嫌钱多啊?
搁以前大部分人家除了粮食根本赚不来什么现钱,别说六百文,就是六文都不能错过呢。
而且夏秋的时候鸡能自己刨食儿,冬天和早春喂点麦麸、米糠、豆渣什么的。
现在做豆腐,家家户户都有豆渣,喂上三四只还是轻松的。
散开养也不容易得鸡瘟。
高里正也同意,阿宁真是仁义呀。
去村里通知的时候高里正少不得又要强调一下,“豆腐娘子就是仁义善良,干啥都想着你们,这会儿她做鸡蛋生意又想让你们家家户户养几只鸡,让你们一年跟着赚几百文,愿意的就养起来吧。”
众人都惊呆了,“里正,你家不是养鸡吗?”
高里正:“对呀,可豆腐娘子不是还想拉拔你们吗?我就少养点呗。”
众人纷纷感谢豆腐娘子,又感谢高里正。
他们对豆腐娘子的感激之情,早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现在越发感激。
高里正警告道:“豆腐娘子想着你们,你们也要有分寸,不要养成习惯,觉得人家事事都得想着你,带着你,一件不带你就抱怨。”
“里正,冤枉呀,我们可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们都有数呢,我们对豆腐娘子和里正,真的只有感激。”
“对啊,就是这样的。”众人纷纷表态。
高里正挺满意,“家里有鸡的就继续养,没有的可以去找我老妻,让她给你们分派,我们家秋天孵了一批小鸡,现在也差不多,养养来年春天就下蛋了。”
是他想窄了,就寻思自己家养鸡了,还想减少养猪多养鸡。
还是阿宁眼界开阔,让村里人养鸡,他们就管做货、发货、卖货,不必管养鸡下蛋的事儿。
再说了,他家不是还能孵小鸡卖么?
第二日吃过早饭,蔺承君跟小鹤年、珍珠和小少爷几个依依惜别。
第107章 爽滑米粉 i人到了e人村
虽然他很想多呆几天,可行程很满,任务很紧,他要早日抵达京城早日推广福气火锅和福气面。
生意最要紧。
他会直接往桃源去,不在龙庙镇停留。
之前沈宁舍不得给他太多麻酱鸡蛋,不过现在有珍珠和小鹤年的面子,沈宁让他带走一坛子在路上吃。
蔺承君刚离开,谭秀儿就坐车带着闺女和儿子来了。
今儿他们都换了衣裳,不再是太打眼的绸缎,而是宝儿那样的细棉布了。
衣服降级却也无损他们的美貌,母女三人站在冬日光秃秃的树下,天色都亮了两分的感觉,让人赏心悦目。
沈宁让珍珠把陈玉箫和陈琦领走,甭管做针线还是干啥,先去学拼音数字,学会再说别的。
做针线么,也不需要一天到晚地做,一天做俩小时就够了。
这几天阿年和阿恒要编书,暂时不去学堂,他们让阿鹏从书肆搬了一些书回来,在炕上对着翻书编书。
回头还要去镇上县里跟老板们请教呢,就很忙。
淮平走了,淮安留下。
原本他负责支钱、安排人手,已经和谢掌柜合作就不需要他安排人手,他就跟着给阿恒阿年打下手,同时学习。
他得把数字和拼音学精通,不能有任何似是而非的疑问。
听小鹤年说拼音要打四线格,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四线格,淮安却主动道:“阿年小公子,小的最会界格子了,公子写信都是小的界格子的。”
阿恒还无所谓,阿年就不习惯,他道:“你别小的小的了,听着好奇怪。”
淮安笑起来,“那小……我就逾越了。”
小鹤年:“没事,这样得劲。”
小珍珠把陈玉箫、陈琦俩领到屋里去,聊了几句,发现姐弟俩好腼腆的,只会“嗯、哦”和点头,都不多说话的。
她好想拿头花儿给他们戴啊。
陈姐姐就不用说了,那么好看,陈琦虽然是男孩子,可他戴头花儿肯定比女孩子好看呀。
看姐弟俩仿佛要哭的样子,小珍珠检讨一下自己,没再非要人家戴头花儿,而是送去学习班。
她领着姐弟俩一进来,所有孩子都顶着他们看。
“哇,他长得好俊啊。”
“他们好好看啊。”
珍珠也好看,但是珍珠每天跑上爬下的,比他们还像男孩子,关键还会揍他们。
他们压根儿没把她当女孩子,也没她好不好看的意识。
阿年和小少爷也俊,但那是师长一般的存在,他们只有尊重崇拜,知道俊、好看就行了,压根儿不会用平等的眼神儿来评判什么。
这姐弟俩就不一样啦,既然进了学习班那就是同学,还是后来的,甭管年纪多大,豆腐娘子说了,后来的就是学弟学妹。
小珍珠扫视全场。
交头接耳的孩子们立刻正襟危坐,瞬间拿出蔺老板在的架势。
收到!
还要给城里人瞧瞧咱豆腐村的气势!
小珍珠第一次为来学习班的孩子保驾护航,警告道:“陈玉箫和陈琦以后就是咱们的同学了,不许欺负他们呀。”
“班长,我们都团结同学,从来不欺负人。”
这是沈宁一向给他们灌输的理念,在学习班团结第一。
小珍珠就坐到自己位置上,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学习了。
至于新生如何学习?
先跟着看、随着学呗,回头二蛋会给他们单独讲的。
谭秀也让沈宁给她安排活儿,“沈老板,我也不能闲着,你给我安排个活儿。”
沈宁笑道:“你是谭婶子的女儿,比我年长几岁,我叫你谭姐,你叫我阿宁就好。”
谭秀儿掩口轻笑,“阿宁,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宁问了问,她认识一些字,会写的不多,所以不能帮她记账。
沈宁当即道:“谭姐,你也别说其他的,先跟孩子们去上课吧,你年长聪慧,三天应该能学会。”
谭秀:“……”
好羞耻啊。
可她打定主意要听沈宁的,自然不拒绝,笑道:“那我就去出丑啦,你们可别笑话我。”
知道她要来豆腐娘子家,老娘双手双脚赞同,说早该来了。
之前她都嘱咐过,可闺女一直没来,谭婆子还不乐意呢。
谭秀解释之前没抽开身,她要把铺子租出去,吴婆子还盯得紧,拉拉杂杂的不少事儿。
自打沈老板租了她的院子,她的事儿就一下子顺畅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磕磕绊绊。
她就觉得沈老板是自己的贵人、福星。
沈老板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不就是跟小孩子一起学识字么,学!
难道还能比老了被赶出去惨?
谭秀儿蹑手蹑脚地去了草棚子。
立冬了,天冷,所以裴母又管村里人要了一些草席子挂上,厚厚地挡风。
她掀开两三层草席子探头瞅了瞅。
呀!
这一草棚子小孩子大孩子,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上,都仰着脖儿朝前面木头黑板儿瞅呢。
她闺女陈玉箫缩着肩膀一副落难小姐的架势坐在一角儿,她儿子陈琦一副误入贼窝的受惊神情靠在姐姐旁边。
其他孩子则腰板儿笔挺,双手背后,仰着脖儿,一副气吞山河的模样。
“啊——哦——饿——”
谭秀儿:“……”
这啥啊?
因为今儿又添了两位新学生,所以二蛋又让第二批学生重新复习拼音开头,带着新生学习。
这样一次次复习,孩子们学得很快。
铁头坐在锁头旁边,打鸡血一样大声朗诵,原本学得很慢的锁头也越来越大声。
铁头之前嘲笑锁头笨,笑话他脑子被虫子吃掉了,而锁头因为之前肚子里有虫,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吓得差点昏厥。
蒜头蒜苗俩指出铁头的错误,让他给锁头道了歉,还安慰了锁头。
二蛋知道以后就让铁头和锁头一起,帮锁头进步。
铁头就特别卖力,生怕人家说自己不团结、搞分裂,以后二婶儿有好吃的不给他。
珍珠不胜其扰,反正学习班学的东西她都会,就丢下宝儿自己溜了。
宝儿捂着耳朵,蹙着眉头瞪铁头一眼。
铁头嘿嘿嘿,又接收到二蛋警告的视线,这才放轻声音。
二蛋看到谭秀,以为她是来看看闺女和儿子的,便没出声。
谭秀却蹑手蹑脚地进来,她没有小板凳,就在最后边蹲下。
最后边是虎头和张小河几个,他们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十一二岁的样子。
虎头和张小河大马金刀地劈腿坐在长凳上,见谭秀过来,立刻矜持地并拢双腿,往一边儿让了让,示意谭秀坐。
谭秀朝他笑了笑,坐在旁边跟着学。
虎头看她张着嘴跟着默读,便小声提醒她,“你得放开了声音,扯着嗓子一起喊,这样记得快。”
不出声记得慢,一会儿还容易忘,因为出声是眼睛、嘴巴、耳朵、脑子一起记,不出声就只有眼睛、脑子干活儿,那肯定不行啊。
谭秀先试探着小声:“啊——哦——饿——”
觉得还行,也没人笑话自己,主要是孩子们声音太洪亮了,她的声音根本不显。
她就慢慢地提高声音。
她一边学一边留意闺女和儿子,发现他俩一开始很拘束,别人诵读他俩却只是看。
慢慢地可能因为旁边的人没有盯着他们看,更不会笑话他们,他们也放松一些。
闺女坐直了身体,小嘴一开一合的,出没出声不知道,反正跟着读了。
儿子也不知不觉地跟其他孩子一样,把小手背到腰后,微微仰着下巴,小嘴巴也一开一合,应该是读出声了的。
谭秀很是欣慰,觉得来对了。
闺女和儿子在陈家也没个玩伴儿,哥哥姐姐要么已经很大,不会理睬他们,同龄的只会跟他们攀比、耍心眼儿、使坏。
在这里孩子们都很友好,不会欺负人,还能带着闺女儿子读书。
她置身一群孩子当中,都忘记自己是个大人,更忘记羞耻,跟着学得很认真。
过了一会儿,二蛋就让他们停下来,开始学数字。
一直读,嗓子都喊劈了,不行。
数学课上完就下课,让孩子们去厕所。
孩子们都可喜欢裴长青设计的那个厕所了,分男女,石板蹲坑,还有深深的马桶,还有水冲洗呢。
他们已经养成排队的习惯,不管上厕所还是加餐什么的,有问题也学会了先举手再提问。
沈宁一直没管谭秀几个,她这里包容性很强,孩子们魅力很大,甭管见多识广的蔺老板还是困于后宅的谭姨娘,都会被他们征服的。
她今儿领着裴金子和裴铁梁五人做米粉呢。
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以及裴大伯和裴父都过来围观压米粉。
张氏自然也在,她虽然想家,可回来两天又觉得在家没意思。
她打算催着虎头和铁头赶紧学识字、算账,过两天带着他们和米粉一起去县城。
磨浆子的时候按照比例加了两碗米饭,改善淀粉含量,增加米粉的质感。
磨好米浆倒在麻布袋里挤压控水,做出米粉面团。
这时候的米粉面团硬邦邦的,他们又开始各种摔揉,等把米粉面团揉软了便分成一个个香瓜大的面团放进锅里煮。
二十分钟后煮至半熟,将米粉团捞出放在石臼里用木槌反复捣揉,直到将米粉的粘性、筋性捣出来,便可以团成一个个圆柱形放进漏杓里压粉。
漏杓放在木架上,架在大铁锅上方,下面烧开水,上面压粉。
这活儿得力气大的男人做。
裴金子和裴铁梁抢着上前,“我来我来!”
他俩一人把住压杆儿的一端,中间是实心碓锤,直接怼在漏杓里,随着他们用力,圆圆的洁白的米粉就被挤压出来缓缓流进锅里。
“哇,真的可以!”
“快看,出来了!”
裴大伯激动得直拍巴掌,“二郎媳妇儿真是厉害呀。”
咋就那么能耐呢?
裴父和裴母与有荣焉,骄傲得很。
小珍珠正和阿鹏学习摔跤呢,她被阿鹏摔在草席子上,正好听见东边儿传来喝彩声,她哎呀一声,“师兄,米粉好了,快去看看。”
阿鹏顺手把她抄起来,拎着她就往东院儿跑。
小珍珠抓着他的手臂,上演轻功水上漂,咯咯笑着倒腾自己的小腿。
等他们到了米粉棚子,张老三已经用大笊篱把锅里的米粉捞出来,毛蛋爹提前倒好一大盆凉水,他就把米粉倒进凉水里。
等米粉浸凉,高石头就把米粉捞出来放到旁边的匾箩里控水,回头放到院子里晒干。
为了挡灰尘,还要遮上一层大孔麻布。
沈宁在一旁指点,“过凉水是为了增加米粉的爽滑口感和劲道嚼劲,耐煮不烂、不糊锅。一般米粉到这一步就行了,如果想让米粉更加耐煮,更加劲道有弹性,可以再回锅,再浸泡。”
在场众人赶紧默默记住。
等米粉晾干没有水分,后续就继续晒干。
为了方便储藏,半干的时候卷成窝状或者捋直捆扎也可。
米粉不像面条那么脆弱易断,很好保存,便于运输。
沈宁让他们继续压圆粉,她又去另外锅里教大伯娘、荷花嫂子几个做扁粉。
圆粉需要揉面、挤压,都是力气活儿,适合男劳力,扁粉简单,妇女就能干。
扁粉和凉皮一个工艺。
将米粉浆子舀一勺倒进略大些的圆茶盘里,摇匀,放入锅中熏蒸一下,米粉皮变透明便揭下来,如此反复。
若是薄一点卷起来就是就是肠粉的一种。
扁粉可以直接切条食用,也可以晒干保存,还可以晒至半干等不黏连的时候折叠切条,晒干捆扎保存。
不过扁粉没有揉出米粉的筋性和粘性,自然没有圆粉那么顺滑筋道,也不耐煮。
不过沈宁都做了,到时候大家伙儿尝尝。
现吃的话,扁粉也不错,尤其做凉拌菜。
如果长期保存,肯定圆粉更合适。
若是想让米粉更加顺滑筋道,更加可口,味道也更丰富,其实可以在米浆子里混合一些淀粉和面粉。
绿豆淀粉比较贵重,沈宁暂时不想做,等打开市场以后再上更贵的吧。
一遍之后,沈宁问那五个人,“都会了么?”
其他人会不会没关系。
大家伙儿点头。
不过还是有点问题的。
张老三最年长,他带头问道:“沈娘子,做米粉的顺序我们都会了,就是那个……煮多少时间才能煮到半熟,一时间拿捏不准。”
这里没有更漏,也没人报时,大家都是看日头约计时间的。
沈宁笑道:“怎么又迷糊了呢?你们不是会点豆腐吗?根据那个时间多煮一会儿就是了。”
几人想想,对啊,他们这榆木脑袋,真是不会学习。
哎,孩子们总说学习要举一反三,他们连举一反三是啥都不知道呢。
裴金子灵机一动,“二嫂,我家里有线香,要不拿来点着,你给我们约计一下时间看看能烧多长?”
沈宁笑了笑,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古代更夫就点更香的。
不过还是麻烦,他们做米粉不需要那么死板。
“不用的,香的材料不同,粗细长短不同,还有季节不同,风大小不同、空气干燥还是湿润,这些都影响香的燃烧速度。”
干得静电噼里啪啦的时候那香肯定也烧得嗖嗖的,雨季湿漉漉的恨不得空气里拧出水来,那香半天不待烧完的。
几人受教了。
裴铁梁:“要不……咱们插插试试?”
蒸窝头的时候他就会悄悄插插熟不熟,插得动就是熟了,插不动就没熟。
那半熟就是插一半就插不动呗。
沈宁赞许地点头:“铁梁和金子爱动脑筋,干活儿就得这样,你们各自琢磨合适的办法就行。”
张老三、高石头和毛蛋爹有些羞惭。
他们平时不做饭,也没机会煮肉插插熟不熟,所以一时间没想到这个。
倒是让俩小子抢风头得了沈娘子夸奖。
他们干活儿就更卖力了。
咱没脑子吸引沈娘子的注意,咱有力气啊。
教会毛蛋爹几个,沈宁就去准备试吃的米粉。
她打发虎头去喊高里正过来。
虎头和铁头以后要跟着张氏去县里,平时得多使唤使唤,锻炼一下口才和办事的能力。
张氏负责销售,要跟人家讲怎么做米粉好吃,所以也跟着沈宁学。
裴母要给家里人做饭,也要学一学。
大伯娘几个还有活儿,反而不急着学厨艺,都去作坊忙了。
沈宁做了三种,炒粉、汤粉、拌粉。
品尝新菜还得高里正来,其他人甭管什么就会说好吃!好吃!还是好吃!
问哪里好吃?
肯定是哪里都好吃啊。
正好高里正在家里做鸡丝面呢,他直接用汤罐儿拎着半罐鸡汤、一下鸡丝、俩鸡腿过来。
同来的还有高进禄,他放学了。
高里正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希望小孙子能和阿年珍珠玩到一起去。
看到堂屋桌上的三盆不同做法的米粉,高里正搓搓手,闻了闻,“好香啊。”
沈宁笑道:“里正伯,你拎来的鸡汤比这个可香,正好再做一份鸡汤粉好了。”
她让裴母把鸡腿也撕成细条,和鸡胸肉丝一起放在汤里,然后直接捞米粉进去浸泡着。
等米粉吸收了鸡汤的鲜味儿,那就是美味的鸡汤粉啦。
她递给高里正一个粗瓷碗一双筷子,让他先尝。
高里正:“阿宁,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宁做了个请的姿势。
高里正先看看那一盆拌粉,应该是炸酱面的做法,上面一大碗鸡蛋肉末酱。
他拿公筷拌了拌,往自己碗里挑了一小筷子。
他把粉夹进嘴里,轻轻一吸溜,那顺滑的米粉就哧溜直接进了嘴里,“嗯,好滑!”
他赶紧咬断,嚼了嚼,纯正的大米味道,但是又别有风味儿,口感又弹又韧,又爽又滑,嚼起来颇劲道,但是又不费牙口,吃得非常满足。
再加上鸡蛋肉末酱的咸香鲜美,这味道,绝了。
他竖起大拇指,“阿宁,好吃!这西南人咋那么会吃呢?咱吃了一辈子大米,也没想着还能做成面条啊。”
宝儿纠正他,“高爷爷,是米条。”
小珍珠:“是米粉啦。”
宝儿:“一条条的嘛。”
高里正又尝汤粉,浸泡在汤汁里的米粉味道更加丰富,既有米粉的清香又有鸡汤的鲜美和高汤的浓香。
都好吃!
不管鸡汤粉还是卤肉汤粉,都很好吃。
而且因为泡了汤的缘故,米粉的口感也更加弹,却又不会太软,更不会糊。
真是清清爽爽好米粉!
炒粉又是一种味道,配菜和炒面一样,但是米粉独特的弹、滑、劲道,又是别一番口感。
高里正:“都好吃,如果是我肯定三天两头轮换来。”
沈宁笑道:“那就稳了,做好就可以给县里发货。”
高里正也高兴得很,又跟沈宁商量定价。
蔺承君愿意给480文一石陈米,陈家给的是550。
陈家不需要额外支付运费。
蔺承君这边儿的运费主要是曹家船运,她可以用其他货物抵账,也不需要给现钱。
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不跟单独一个人进货,两家都进更好。
今儿实验了一下,一斤米差不多出一斤十三两鲜米粉,晒干的话估计还剩一斤,或者十四五两的样子。
如果是扁粉的话一斤差不多出两斤十三两鲜米粉,晒干估计能有有一斤半。
他们给鲜米粉定价7文,干米粉15文。
另外扁粉也做,扁粉口感软,容易吸收汤汁的味道,孩子和老年人会更喜欢。
一斤三文,干的七文。
扁粉的价格和豆腐差不多,城镇普通居民也吃得起,如此走货量会很大。
“里正伯,过几天等他们做熟练了,回头你带人去城北院儿里做米粉,鲜米粉就在那边儿直接发货。”
运人过去比往回拉粮食、往城里运货要省点事儿。
这样曹二爷那边运过来的大米就在城北院儿里做,家里就用龙庙镇陈记粮店给的大米做。
高里正略沉吟,点头,“这样好,能省不少事儿。那阿宁觉得先带谁过去?”
沈宁不假思索,“带裴金子和裴铁梁吧,到时候他们这两组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虽然叛逆,但是心思也单纯,尤其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只要收拢了他们的心就非常好管理。
比那些成年男人心思单纯得多,小算盘也更少。
她观察裴金子和裴铁梁一顿时间了,这俩孩子心性不错。
裴铁梁家贫,因为哥哥跟着裴长青干建筑队,对她家特别感激。
裴金子不用说,是四叔的孩子,自家人。
其他男孩子能跟着出去干活儿赚钱,只有感激的份儿,而离开自家,他们在城里也混不下去,所以他们会很齐心的。
也不是说成年男人就不齐心不好管理,总归心思多,需要花费精力也多。
她和裴长青一直在那边儿还行,他俩不常驻,只怕张氏拿捏不住他们。
外面花花世界诱惑也多,村里男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出去万一被人勾搭失足了怎么办?
有些已婚男人就是定时炸/弹,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经不起任何诱惑,风吹草动就绿了。
他婆娘孩子跑来哭闹,她可吃不消。
高里正点点头,“我看行。”
他想了想,“我让高进升也过来学成不?”
之前他一直寻思自己家负责运输、售卖,阿宁负责生产,可现在要分两处,城里那边儿没人镇着也不行。
张氏终归是女人,不一定镇得住那些男孩子。
高进升是他大孙子,今年16岁,之前一直在大舅家学石匠来着。
现在他觉得学石匠没前途,不如回来跟着他和阿宁干。
原本他就想把大孙子叫回来跟着老三送货,现在既然阿宁想送人去县城做米粉,不如让大孙子过去。
他是里正的孙子,又学了石匠,有一把子力气,那些同龄男孩子也愿意服他。
他不想沈宁以为他想插手生产,所以说得小心翼翼。
沈宁笑道:“里正伯,当然行呀,我听说高进升个子很高,力气也大,跟他三叔挺像啊。”
高家三兄弟,高三郎个子最高,相貌英俊,也是一表人才的。
高老大长得还行,个子矮,高老二相貌普通。
高里正有些自豪道:“是呢,才十六瞧着跟大人一样,让他去城里锻炼锻炼,过两年也该说亲了。”
沈宁同意,让他随时过来学做米粉。
“里正伯,咱得雇两个妇女去城里帮他们做饭。”
之前从县里回来的时候她就和裴长青商量这事儿,要雇俩婆子给他们做饭。
从县城雇不但贵,关键城里婆子和自家不一心,不会为自己人着想,甚至会绞尽脑汁偷粮食蔬菜肉什么的,克扣帮工伙食。
这是一定的,即便现代监控遍布都不能杜绝呢。
现在他们还不富裕,经不起偷。
再者雇自己村里人也更团结、好管理,若是表现不好就退出来,不但她自己没脸,家里人都跟着没脸,以后村里作坊招工都不考虑她家,损失巨大,她们不会冒那个险。
高里正:“两个够吗?二郎他们有八个男人,加上张氏几个女的,再加上做米粉的一帮子,做饭、洒扫、洗衣服啥的,起码得四个吧?”
沈宁:“两个够的,只做饭,洒扫让他们那些人排班儿,衣服自己洗。”
一个食堂管那么多人吃饭,有时候也就几个后厨呢。
她们俩只管做饭,足够的。
而且雇多了到时候住不开。
她之前就发现了,童陶几兄弟被裴长青训练得不但勤快,而且干净。
即便干建筑每天身上都会有泥灰,可他们身上、头发上没什么异味儿。
据说他们隔几天晚上就会烧水轮流洗澡。
为了节省柴草和水,每次第一个洗的人都往后顺延,这样谁都能第一次洗,谁也都会用别人的洗澡水。
说的是“以水为净”,看着水黑,但是洗起来干净呀,最后再冲冲呗。
用草木灰洗,能不黑么?
再者现在也没零食、香烟、餐巾纸等最容易被随地乱扔的垃圾,所以他们的房间非常整洁。
被褥、桌凳、个人物品也整理得整整齐齐。
除了没有现代军人的豆腐块、物品摆放呈直线等特点,他们看起来就跟受过训练一样。
至于衣服,洗澡后他们自己顺手洗里衣,棉衣是不洗的,外衣半个月一个月的洗一次吧。
院落洒扫对汉子来说就更轻松了,顺手的事儿,拿起大笤帚唰唰几下就扫干净。
挑水也是俩汉子轮流,很快就挑满缸。
当然不是这时候男人都这么自觉、干净勤快,而是裴长青选人的时候就挑勤快听话的,又日日洗脑,以身作则。
他们有好的榜样,自然也会讲究起来。
等高进升几个去了以后,也得照裴长青的规矩来。
都是大小伙子,力气大,收拾卫生还不是轻松事儿?
男人力气大,下蹲、弯腰不累,最适合做家政了。
这两天她也在物色,但是相熟的妇女不是家里脱不开身就是在作坊干活儿呢,不相熟的她还不够了解,不知道谁能离开家,人品又还行。
陶氏对妇女们人头熟,这事儿交给她办更合适。
高里正:“行,我瞅着不能太年轻,也不能太老。”
太年轻容易出事儿,太老干不动,最好三十七八到五十左右的。
这个年纪家里要么有当家的儿媳妇,要么有管家的婆婆,她就能脱身出去干活儿。
沈宁:“成的。”
高里正回家安排,沈宁给他盛了一些米粉带回去给陶氏等人尝尝,又喊别人过来尝米粉。
大家已经词穷,不知道怎么夸了,毕竟从素鸡、素烧鹅等菜就开始夸,即便有俩词儿也早用干了,现在只能猛夸好吃。
裴金子吃得眼泪汪汪的,“我以为大米饭就是最好吃的了,没想到米粉也这么好吃。”
四婶儿嗔道:“瞧你那点出息吧。”
裴金子:“人家都惯老小儿,我是老小儿,从来没捞着特殊对待,你都没舍得单独给我做过大米饭。”
四婶儿:“行了啊,你赚钱,以后买米娘给你做大米饭。”
小珍珠和宝儿瞅着直乐。
沈宁让他俩去请谭秀三人过来吃米粉。
最后只有谭秀过来,姐弟俩没好意思跟着。
因为课间活动的时候有同学给他们讲了学长学弟学妹的观念,说只要晚来的甭管多大年纪都是学弟学妹。
他俩立刻被陈家那种哥哥压制弟弟的阴影掘住,不敢随便动了。
谭秀也没说什么,毕竟来到班上就得遵守班上的规矩。
班上的孩子们默认只有阿年和珍珠、二蛋可以不受班级纪律约束,虎头铁头都要遵守的。
宝儿是特例,他只有4岁,最小。
谭秀各种口味都尝尝,她最喜欢汤粉,尤其鸡汤粉,“阿宁,你能教我这个做法吗?”
沈宁笑道:“没什么特殊的,和面一个做法,不过你可以炸一些酥黄豆、茴香豆、油豆皮什么的放进去,还可以配酸豆角、腌白菜、酸笋,如果没有鸡汤和高汤,直接开水煮最后浇上一勺花椒油也会很美味。”
螺蛳粉里如果没有螺蛳,只说其他配料也非常好吃啊。
谭秀听得直咽口水。
不过在这里她就没想要做给陈老爷吃了,想的是她要学会,以后做给沈老板吃。
她灵机一动,对裴母道:“大娘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叨扰吃晌饭呢,要不以后我来做饭吧。”
裴母笑道:“不用不用,哪里好意思啊,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儿就行。”
谭秀儿却打定主意,打明儿起她就给裴母帮忙。
晌午她和俩孩子在这里吃饭,是交伙食费的,她带了大米和白面过来,另外一天二十文的菜钱。
原本她想给五十文的,沈宁不肯要,说不会单独给他们做饭,家里有什么吃什么,菜钱十文就够。
谭秀觉得十文哪够啊?
最后就二十。
尝了米粉以后,谭秀当即就给陈家订了一百斤鲜粉。
现在天儿冷了,鲜粉也能放阵子。
镇上送三十斤,县里七十斤。
家里人多,几天也就吃完了。
沈宁还提醒她,“你直接订?不问问家里?”
谭秀儿:“放心吧,只要沈老板的东西,卖啥我们买啥,陈老爷乐意着呢。”
沈宁就不说什么了。
她留下一些自己家吃的米粉,剩下的给作坊和学习班都尝尝。
没多少,一人尝两根尝尝味道。
这些人在她家做活儿特别矜持,生怕出丑被笑话、所以不只是勤快,不乱说话,还都吃得饱饱的,绝对不犯馋。
沈宁给尝新菜,或者分素鸡,他们也矜持的拿一串绝不多拿。
米粉自然也是,都当零嘴尝尝。
孩子们没那么多想法,就知道又有好吃的,真幸福!
他们从来不觉得怎么这么少,怎么不够吃的,怎么不多给点儿,他们只觉得哎呀今儿太幸福了,豆腐娘子又做新菜,又分吃的给他们,来读书真是太好了!
他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也能给豆腐娘子干活儿!
陈玉箫和陈琦姐弟俩看着一群孩子围着三个盆吃东西,很是愕然,甚至有些惊恐。
这也太没规矩?
也不是,人家很有规矩,他们虽然围着,但是谁也没抢,而是等着大孩子帮忙分。
先一人一根,多了就再一人一根。
小孩子们把米粉叼在嘴里,吸溜一下子吸进去,然后惊艳地亮了眼睛,“哇,好滑溜啊,哧溜就进来了!”
蒜苗把自己那根米粉放在盖垫上盘成不同的形状,对锁头道:“你看看,这是1,这是2,这是a。”
别的孩子见状也舍不得吃了,纷纷拿自己的盘。
珍珠:“不许玩吃的!你们不会拿绳子盘吗?”
孩子们不敢跟珍珠顶嘴,赶紧把米粉哧溜进嘴里,哈哈一片。
陈琦看得嘴巴动了动,咽了口唾沫,拽着姐姐的衣角,偷偷瞅珍珠,这个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子,她可真厉害,大家都听她的。
小珍珠朝他看过来,“陈琦,你多大了?”
陈琦抿了抿嫣红的唇瓣儿,用手指比了个七。
小珍珠不相信,“我也七岁,你怎么看着比我小?”
陈家那么有钱,还开着粮店,难道不给陈琦吃饱?
他居然比自己还矮,哈哈。
小珍珠这段时间比沈宁和裴长青刚穿来时候长高一块,比阿年长得都多,她现在比阿年都高。
陈琦的脸又滴血似的红。
小珍珠:“哎呀,你怎么这么害羞啊。”
陈琦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离开姨娘的院子,他去哪里都不自在。
小珍珠分米粉给他:“快尝尝吧,汤粉还热乎点,别的都凉了,你这么弱,吃凉的会拉肚子的。”
陈琦想说我才不弱,不会拉肚子,但是对上小珍珠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说不出来了。
他尝了一根汤粉,有鸡肉的鲜味儿,但是米粉更好吃!
他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珍珠:“你俩去屋里吃吧,锅里有热乎的。”
她觉得这姐弟俩太好看了,应该受点优待,毕竟是客人嘛。
【作者有话说】
俩i人进了一群e人堆里,结果是什么?
蒜苗:看我看我。
第108章 宫里来人 给裴二郎使坏
第二日一早高里正和陶氏就领着高进升和俩妇女过来给沈宁看看。
高进升果然生得高大健壮,学石匠虽然手艺不知道咋样,却练出一身紧绷绷的肌肉来,这时候都没穿棉袄,就穿着夹袄和马甲,手臂撑得鼓鼓囊囊的。
那俩妇女一个是蒜头的奶奶,一个是锁头他娘。
蒜头小叔结婚以后老两口就给儿子们分了家,他们跟着大儿子过。
蒜头娘当家,奶奶就可以出去。
锁头家是他奶当家,老太太对外为人和善,独独对儿媳妇们刻薄悭吝,挑三拣四,整天怕儿媳妇偷懒偷吃,亏了自家当初出的那些彩礼钱。
锁头娘在家憋屈受气,听说有这好事儿她立刻跟陶氏表态可以出去。
豆腐娘子和高里正管吃管住,还给工钱,脱离了婆婆监视犯人的眼神儿,她不知道多乐意呢。
不给工钱都愿意去!
既然是陶氏选的,沈宁只简单聊几句就同意了,让她们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铺盖和日用品,明儿跟着送货车过去。
沈宁让裴金子几个带着高进升做米粉。
这小伙子不愧学过石匠,那力气,石磨推得飞起,揉面团更是轻轻松松。
裴母看得可欢喜了,“诶呀,好家伙,这力气,真是没白吃饭呐。”
王木匠那里陆续有漏杓木架做好,沈宁又从村里找了十来个小伙子,给他们编组,跟着五个小组长。
裴铁梁主动把小组长让给高进升,因为他有点忐忑,怕自己当不好小组长。
其实高进升跟着过去和他们做小组长不冲突的,不过既然他提了沈宁就同意。
不管他是真觉得自己不合适,还是家里权衡之后觉得高进升是里正孙子,裴金子是沈老板堂弟,他不好和人争才叫他让出组长的,只要提了就是对自己做组长不自信,那就不适合做小组长。
当然,有些人就适合做组员,赚钱就好,不管其他的事儿,也挺好。
一连三天,沈宁都跟着他们做米粉,直到非常娴熟没有什么疑惑才让他们出师。
这时候虎头、铁头哥俩也学会拼音和数字,能把带拼音的三字经读下来,加减法没问题,九九乘法表也背熟,简单的乘除法也有涉猎。
到这个程度就可以自学了。
二丫那里有一份三字经,一份员工手册,先对着拼音背诵,然后再跟着识字。
沈老板就是如此大胆用人(缺人)。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背上行囊,将两套漏杓木架装上骡车。
那边高老三、陶启明等人也将豆制品、米粉以及腐乳、鸡蛋鸭蛋什么的装了几大车。
现在他们几乎天天发货,可县郊小院儿还是囤不下多少,因为那些老板进了货又往其他县送,下一次还要很多。
张氏带着虎头和铁头辞别大伯娘、裴大伯以及裴大柱几个。
裴大柱眼神都哀怨了,他每天去镇上盘炕,回来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他家没有火炕,现在媳妇儿又走了。
俩闺女一个六岁一个三岁,因为早就断奶,一直都是奶奶带着,所以也没多恋母。
赵氏酸溜溜的,忍不住对俩侄女道:“你们娘又跑了,不要你们了。”
大丫二丫那俩死丫头,出去就不回来了,白给沈宁干活儿,一个铜板都不给她这个当娘的。
太过分了。
翠兰才三岁,根本不懂什么事儿,她有姐姐领着玩就心满意足。
翠莲六岁,大一些,开始懂事儿。
娘回家给她和妹妹带甜甜的糖,还有软糯糯的点心呢。
娘晚上搂着她和妹妹睡觉,说出去干活儿是为了赚钱给她们买新衣服,买好吃的,让奶在家给她们买肉肉吃。
娘才没有不要她们呢。
奶也说了,他们家人都要干活儿赚钱,大丫二丫姐姐先出去,大哥二哥也出去,等她和翠兰大点儿也要学识字出去。
赵氏还在那里叽歪,翠莲就好奇道:“二婶儿,我奶、娘和大丫二丫姐姐都出去干活儿赚钱,你怎么不去?是人家不要你吗?”
这下可戳了赵氏的肺管子,她气得抬手就要打翠莲。
翠莲转身就跑,“二婶,你打我,我告奶奶。”
赵氏又委屈又气,“一个两个都欺负我,你个死丫头也欺负我是吧?你们一个个整天往外跑,就我在家里累死累活推磨点豆腐,还得做饭,比里正家的驴还命苦我!”
原本张氏跟大伯娘商量,她把大丫二丫、虎头铁头都带出去,赵氏没人帮衬做豆腐,家里就别做了。
反正现在全家都赚钱,就让赵氏在家做饭带孩子好了。
再者全村都会做豆制品,自家也没必要再给高里正供货,把这点赚头让给村里人就行。
大伯娘却有自己的想法,可以不给高里正供货,但是不能让赵氏闲着。
这人不安分,闲着就整幺蛾子,必须让她干活儿。
不供货,那自家不也得吃吗?
加上老三老四家,每天也得做点呢。
她嘟囔就让她嘟囔呗,反正大家都不在家,在家时候她也不敢大声嘟囔。
赵氏的悲伤和愤怒无人懂,因为大家伙儿都忙忙碌碌,高高兴兴。
第一趟米粉高里正要亲自送,他朝沈宁挥挥手,“阿宁,走啦!”
张氏神采飞扬,肉眼可见地又兴奋又激动。
看出来了,她在家是真待不住。
沈宁也挥挥手,目送运货队再一次离开。
她搓搓手,冻手,过些天是不是会下雪啊?
想到下雪上冻裴长青他们就不能盘炕赚银子了,她有点失落,但是想到裴长青要回家,她又开心。
在钱和男人之间,她还是选择了男人,毕竟现在作坊赚钱不少,不差裴总的钱啦。
县衙,裴长青也搓了搓手,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他身体强壮,血气旺盛,不到真降温是不觉冷的。
他感觉冷,那就是又降温了。
再冷的话,就没法和泥了。
这几天烧石灰都慢了很多,和泥也不那么顺畅。
好在县衙墙壁之类的修缮工作已经完成,其他主要是木结构,瓦片也好说。
即便真的降温,只要没滴水成冰的程度,他也还有办法的。
到时候在屋里和泥,点上火堆,和泥还是没问题的。
火炕那边儿……只有开烟囱受限,上冻的话烟囱封不牢,到时候漏雨漏雪。
如果把火炕盘在北边儿,从后窗底下开烟道那倒是问题不大。
这么一算,就算小雪也还能再坚持阵子。
不过……他是真想家了。
现在陶童几人已经出师,回头修完县衙他先回家读书了。
只要有媳妇儿抱,读书就读书,不在怕的。
崔书吏狗腿地凑过来,“二郎,圆桌样品出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长青惊讶道:“秦书吏动作这么快?”
崔书吏:“他有钱赚嘛,当然快啦。”
裴长青便去看圆桌了。
此时桃源县到龙庙镇的路上,四辆马车正朝龙庙镇驶来。
第一辆马车里坐着四个十四五岁的的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敦厚老实。
第二辆马车里是两个气质不俗的嬷嬷,一个身形消瘦,一脸严肃,一个身形圆润,笑眯眯很和善。
第三辆马车装着他们的行李箱笼。
第四辆马车拉着萧先生给小少爷阿年珍珠等人的礼物。
宫嬷嬷抬了抬略水肿的眼皮,神情越发严肃了,这一路长途跋涉,又是马车又是坐船的,她小腿都肿了,膝盖也不舒服。
南边儿太冷了,尤其坐船,湿冷湿冷的,寒风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搓搓手,把脚底下的暖炉扒拉进怀里。
水嬷嬷朝她笑了笑,“听说裴二郎家有暖炕哟,咱们不用睡南方这冻死人的空屋子啦。”
她俩是地道的北方人,冬天都是睡暖炕的,突然来到没有火炕一冬天就睡潮湿阴冷空屋子的南方,真是嬷生绝望。
好在豆腐娘子的男人能干,会盘火炕,听说还靠这个赚大钱呢。
宫嬷嬷嘴角扯了扯,并不抱希望,“听说裴二郎家很穷,睡的是土屋子。”
老天爷啊,天塌了啊。
她虽然只是宫里的嬷嬷,可过得比外面富贵人家的老太太还舒服好吧?
她俩原本是太后宫的老人,太后薨了她们也不必出宫,就在宫里荣养。
不用伺候人,有人伺候她,不用勾心斗角,那日子舒服得,啧啧,真是没的说。
现在好了,皇帝一杆子给她们支到大南边儿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被发配流放了呢。
当然,她理智知道这是皇帝对她们的信重,其他姑姑嬷嬷的不当此大任,只有她和水嬷嬷既有威望能弹压这些小太监,又低调不会被人关注,关键她们对皇帝绝对忠心。
就是乡下这条件太差了,让她发憷。
水嬷嬷却很乐观,虽然在宫里舒服,可那日子过于沉闷,一眼望到头,让人空落落地发慌。
如今一把年纪还能给陛下做事,她不知道多高兴呢。
她用白胖的手掀开车帘子,问外面车夫,“还有多久到地儿啊?”
车夫笑道:“老太太您甭急,得傍晚才能到镇上呢。”
水嬷嬷就和宫嬷嬷商量,“咱直接去萧先生说的聚文书肆还是豆腐村?”
宫嬷嬷:“咱……先找谢家小公子吧?”
毕竟她们是“萧先生送来乡下跟豆腐娘子学厨艺顺便照顾小公子的妈妈”,得通过小公子认识豆腐娘子,否则贸然上门实在唐突。
水嬷嬷:“那先去镇上吧,休整一番,顺便打探打探。”
龙庙镇上,裴云也在盘算回县里去。
裁缝铺就俩婆子不够用的,她这一次回来还要物色几个。
原本她想在县城物色手艺好的针线婆子,沈宁建议她回镇上找。
从老家带人来比在县城找人更好管理。
县城人面对镇上和乡下人的时候有一种先天的自我优越感,和俩镇上来的婆子一起做活儿,容易闹分歧。
而乡下或者镇上一起来的,她内心深处就觉得和东家是一起的,更愿意听她的吩咐、维护她。
这么说吧,裴云若是遇到点事儿,自己找的针线婆子会想办法帮她,因为她们是一体的,而宋父安排的厨娘和那俩使唤婆子遇事会先想跑或者去大房再就业。
即便宋母指派的都未必可靠呢。
人手还是自己掌握得更好。
沈宁一解释她就明白,当官的都重视乡党力量呢,何况普通人?
家乡人甭管自己是不是撕破脸,到了外头那还是更亲近的。
要不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
在古代出个远门可能就客死异乡,半辈子一辈子回不去家乡,在外面看到个老乡可不亲近么?
裴长青也是这个路数。
他让自家人留在镇上,带童陶兄弟去县里,等把童陶兄弟也变成自己人再让他们带几个县城瓦匠。
这样一点点地把外来人同化成自己人,而不是把几个自己人丢在一堆外人里。
裴云现在无比听二哥二嫂的话,回来就物色针线婆子。
她先找人打听,收集了十来个手艺不错的婆子信息,又悄悄打探人品如何,与邻里关系如何,爱不爱挑事儿嚼舌头,喜不喜欢偷鸡摸狗什么的。
沈宁曾经说过,这叫背调,背景调查,对即将雇佣的对象有个总体了解,知己知彼,以后才好管理。
想想好了,不做背调,招进来一个喜欢散播负面情绪的员工,每天丧里丧气,那干活儿氛围能好?
别人肯定会受影响。
就室友也不愿意要这样的呀?
当然,当老板的首先得做到位,你是老板不是周扒皮,你是雇佣员工干活儿,不是当奴隶主、监狱长。
高里正家养头骡子都伺候照顾得可精心呢,每天喂豆渣、黄豆,每天打扫牲口棚,冬天冷了还得给马厩生火炉烤火呢。
裴云非常赞同,以前婆母虽然不让她回娘家,整天让她做针线,但是也给吃好穿暖从不打骂的。
她挨个婆子面试,一共面试了六个,其中一个家里有生病的老人脱不开身,但是可以在家里纳鞋底,另外五个家里有儿媳妇或者婆婆她们可以脱身跟着去县里。
裴云很满意,谈好工钱待遇,就让她们回去准备,这两日就准备出发去县里。
她去跟宋母说这事儿,结果宋母今儿去了铺子,她就往铺子去。
以前裴云从不往镇上铺子来的,怕婆母陈氏郑氏几个用戒备又轻蔑的眼神儿看她,她受不了那感觉。
现在不一样,她对布庄没什么想法,也不想跟陈氏郑氏抢什么家产,她现在有自己的裁缝铺子。
她甚至有一种隐秘的想法:我一直不稀罕你们的铺子,你们总不信,总防着我,现在相信了吧?
铺子里的伙计看见她,再不是以前防备的眼神儿,而是热情恭敬地打招呼,“三娘子,找老太太呀,在后院儿呢。”
裴云点点头,就直接穿过中间的门往后院儿去。
伙计们看见她都恭敬地打招呼。
废话,之前旺财对三爷的岳父不敬,不但被老太太打了板子,还被大娘子赔给三爷处置,又被三爷罚去做瓦匠,那命苦得嘞。
要是对三娘子不敬,那三爷还不得吃了他们?
别看三爷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实心黑着呢。
据说三娘子不在家的时候三爷就把旺财叫到屋里去,有时候旺财哭得呀院子外面都能听见,啧啧。
那可怜儿劲儿。
被伙计们可怜的旺财正在镇上忙着和泥呢。
王大他们先给镇上和二郎豆腐娘子关系最好的人家盘炕,再给有钱人家盘,每天忙忙碌碌,真是一天都不浪费。
下雨天他们都没停工过,下雨就先室内盘炕砌墙呗,等天气好再开屋顶砌烟囱。
他们也学了裴二郎的办法,有那不适合开屋顶的人家他们就从后窗下开烟道出去,在房后砌高烟囱。
为了赶工,王大也行使了自己队长的权力,试着把裴大民和裴大根拆开,让他们一人负责一家。
除了开屋顶,这些盘炕砌墙的活儿,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
如此进度还快呢。
就是给旺财忙坏了,他要忙着给他们和泥呢。
这边儿忙完又去那边儿,真脚踩风火轮一般。
关键就这么忙,三爷也不放过他,晚上还逼着他学习!
现在他拼音数字也会了,也能帮三爷记人能看的账。
他还询问了宋福瑞和王大,从禚元杰家找了个一起和泥的小厮,一天给二十文。
这才给他减轻一些负担。
而王大、裴铁牛、高木头、张本力、裴大壮、裴大民和裴大根几个如今在镇上那是声名远播的。
小谢庄、宋庄儿以及其他村子都有人预约盘炕,说冬天也不要紧,他们愿意盘北炕走后窗烟道,也接受屋里和泥,就想今年睡上火炕。
有心人就忍不住出手了,悄悄接触他们。
“兄弟,这么能耐,裴二郎给多少分红呀?一天八百文,他至少得给你三百吧?”
见他们不吭声,有心人就继续试探,“呀,不会还拿工钱吧?一天八十文有吧?啧啧,要是没有八十文,那可不合适。你们手艺这么好,单干的话至少得八十文一天。”
“哎,裴二郎要是一天给不到八十文,那可不厚道啊,他一天可收八百文呢。”
裴铁牛听不见,无动于衷,王大、高木头干活儿的时候跟哑巴也差不多。
裴大柱、裴大根和裴大民是裴二郎本家人,那些挑拨离间的也不敢找上他们。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家族的重要性,人家是一家子,甭管如何人家也向着裴二郎,听他们嘚吧万一打人呢?
不管这三人心里咋想,若是跟他们嘚吧,就跟去柳家洼挑唆人去豆腐村干活儿,别给柳大爷干活儿一样。
那绝对找打啊。
他们就对着张本力叨叨。
张本力笑着问:“兄弟,你在哪家发财呢?一天多少工钱?”
那人笑道:“我东家可大方呢,一个月给我二两银呢。”
张本力:“哇,真多!那兄弟你平时干啥活儿啊?”
那人:“就陪我们爷出门溜达、喝喝茶什么的。”
张本力:“不是做瓦匠的?”
那人摇头,笑道:“那哪能呢,做瓦匠有啥前途,一天赚那几文钱。”
张本力:“那我不懂了,你是想给我介绍更赚钱的营生?”
那人讪笑,介绍个屁,我只是想给裴二郎添堵,让你们和他离心,嫉妒他拿钱多,心生不满跟他散伙自己单干。
至于你们有没有活儿干,关我屁事儿啊。
他笑眯眯道:“也不是不行,兄弟你这么厉害,回头自己带一帮子瓦匠,赚钱是自己……啊——你干嘛打人!”
张本力摁着他就是一顿暴捶,“我让你胡哔哔,我让你挑三窝四,我让你使坏。你是谁家的下人,敢来挑拨你张爷爷?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可不是你这种藏奸耍滑的。”
那人被张本力打得动弹不得,跑不掉只得大声惨叫。
很快医馆管事儿跑来问怎么回事。
张本力笑道:“东家管事儿,你认识这是谁家下人不?我干活儿呢,他跑来挑拨离间,想让我们背叛裴二郎,不是个好鸟!”
今儿他和高木头给医馆这边儿盘炕呢。
徐家医馆先在老徐大夫和小徐大夫的院子里盘了炕,睡得舒服又想把医馆这边客房也盘上。
这样那些有钱病人过来求医的时候也能睡热乎炕。
有钱病人睡舒服了,病治得差不多,心情爽,那谢银自然不少。
医馆当家人特别会算这笔账,所以自家就定了将近二十盘火炕呢。
徐管事儿瞅了瞅,嫌弃道:“他就是街上的帮闲混子,这种人谁会要他?”
张本力原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揪出谁这么嫉妒裴二郎,原来是个帮闲混子。
可一个帮闲混子,为啥要挑拨?
他摁着那混子一顿盘问。
混子叫赵狗儿,就是街上一个混子。
他求饶:“张爷爷饶命,我就是想讹点钱,寻思挑拨你和裴二郎关系,等你生了二心,我再威胁告诉裴二郎,跟你借俩钱儿花花。”
张本力一听更来气了,哐哐又给他一顿揍,也不许他走,等旺财过来让旺财把人交给宋福瑞处理。
很快旺财把宋福瑞找来。
宋福瑞也认识这混子,踹了一脚:“好你个赵狗儿,你敢给我二舅兄使坏,你活腻歪啦!”
赵狗儿赶紧磕头求饶。
宋福瑞不信他想讹张本力的钱,反而怀疑是张大收买指使的。
毕竟张大丢脸出丑,反而给二舅兄宣传了名气,接了更多活儿,指不定怀恨在心啥的。
赵狗儿自然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想讹张本力。
宋福瑞又寻思张大可能没那么多钱收买,也许是别人?
不会是柳家吧?
二嫂做豆制品,肯定影响柳家生意,柳大爷表面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恨呢。
柳家和张大是他怀疑的对象。
他就去找禚元杰商量。
禚元杰比他能混,认识人多,说不定能查出什么呢。
禚元杰一听,立刻同仇敌忾。
他现在卖裴长青的家具、裴父的红席,可跟着赚钱呢,都没空去县里闲逛了。
他娘的,你毁裴二郎的生意,就是毁少爷我的生意!
我要是查出是谁,不共戴天!
他直接威胁赵狗儿,要么拿一百文说实话,要么丢石灰池里去!
赵狗儿吓得脸色灰白,嗷嗷求饶,最后说是柳氏收买他的。
“她、她让我挑拨离间,给裴二郎使坏。”
宋福瑞上去踹他两脚,“果然是柳家。”
他让禚元杰跟他一起扯着赵狗儿去柳家作坊对质,看柳大爷怎么解释!
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做生意就好好做,怎么能用下三滥的手段?
赵狗儿却又赶紧澄清:“不是柳大爷,不是柳大爷,是陈记粮店三娘子,她、她记恨豆腐娘子帮谭家闺女。”
“啥?”这下宋福瑞和禚元杰都纳闷了。
柳氏和谭秀有矛盾,不对付谭秀,记恨和谭秀有交情的豆腐娘子,然后报复豆腐娘子的丈夫?
这什么蠢猪脑回路?
禚元杰:“这事儿怎么弄?找柳大爷?还是找陈三?”
宋福瑞:“真让人头大,回头我去找柳大爷说吧。”
让柳大爷跟陈家说,毕竟是他家的闺女,也算给他卖个人情,让他亏欠二舅兄。
宋福瑞怕这些坏东西影响了二舅兄的队伍,傍晚收工的时候学裴长青的样子给他们开个小会,打打气。
裴大柱和裴大民、裴大根对此一无所知,还纳闷呢,宋三爷说啥?
王大、高木头压根儿没听人家说啥。
张本力道:“三爷你放心吧,俺们对二郎忠心着呐,谁也挑唆不动。”
宋福瑞就放心了,“都是聪明能干的好兄弟,明儿晌午我请你们吃大肉,一人一块,巴掌大!”
裴长青说过让他们技术上听王大的,其他听宋福瑞的,所以众人立刻欢呼起来,“谢三爷。”
路上张本力就把赵狗儿的事儿告诉了其他人。
王大和高木头只是笑笑,“甭管谁家派来的,咱都不搭理。”
专注干自己的活儿。
裴大柱、裴大民和裴大根也很生气。
二郎好不容易拉起的人,这些坏种儿就给使坏。
张本力:“我看这人不是想害二郎,是想害咱们呢。你们想啊,二郎这么厉害,就是没有咱,他两天就能重新拉起更大的队伍,而咱们呢?没有二郎,是啥啊?”
别看那人迷魂汤灌得好,实际呢?
就之前张大那事儿出来,大家夸的也是“裴二郎真厉害!自己厉害,带的人也可靠!”
要不是裴二郎带的他们,谁信他们?
他继续说:“所以甭管谁说得再好听,咱都不搭理,急眼了就给他们一顿揍。就镇上那些大户、帮闲、混子,一撮能有几个人?咱们也七八个汉子呢,打架会怕他们?”
裴大柱见他们都忠心二郎,心里高兴,又跟张本力道谢。
裴大民和裴大根也跟着他向张本力几人道谢。
二郎不在,他们是二郎的兄弟,自然要替他说话。
王大道:“裴家兄弟们,你们不用跟俺们道谢啥的,俺们虽然不姓裴,可俺们也把自己当二郎的兄弟。俺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自己是怎么有的今天,绝对不会对不起二郎的。”
高木头也表了态。
他压根儿就不用表态,因为他比裴家兄弟还不可能背叛二郎呢。
裴铁牛和他们待久了,互相也能简单交流一下。
虽然不知道细节,但是他大致知道啥。
他把胸脯子拍得砰砰响,他把裴二郎当再生父母,绝不背叛。
要不是裴二郎,他家要饿死的。
现在他跟着盘炕,他娘跟着豆腐娘子做素鸡,他弟都跟着去县里做米粉了呢。
他们家以前吃不起饭,现在不但吃得饱饱的,隔几天还买二两肉改善改善呢。
一时间,几个汉子给自己整得热血沸腾,好像干了一件大事儿似的。
互相之间也更亲近了呢。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好兄弟——裴二郎!
几人正激动着呢,就见聚文书肆的一个伙计跑过来。
伙计笑道:“我们掌柜的寻思几位大哥正好收工路过这里,让我来找找。”
裴大柱他们经常去书肆接送阿年和珍珠,也认识他们,便问有何事。
伙计笑道:“我们掌柜的托几位大哥给豆腐娘子和小少爷带个口信儿,就说萧先生送了两个妈妈和几个小子过来,一是跟着豆腐娘子学厨艺,再一个跟着照顾小少爷。”
裴大柱等人不懂,听了只说好,一准儿带到。
等裴大柱等人回家告诉沈宁这消息,沈宁也挺诧异的。
萧先生送人照顾小少爷挺合理,可跟她学厨艺?
自己又不是什么名厨,也没有耀眼的成绩,更没有什么绝世菜谱,怎么会找她学厨艺?
她做那几道菜都是为了推销自己的豆制品啊。
沈宁也不胡乱怀疑,等明儿见了人再说吧。
裴大柱见她很忙,又有贵客上门,就没拿赵狗儿的事儿烦她,反正有宋三爷处理。
等裴大柱等人离去后,沈宁便回屋找阿年和阿恒,把这事儿告诉他。
小少爷也一怔,“先生派人来?”
这就很意外且奇怪。
因为先生一直提倡朴素,并不让人照顾,怎么会突然送人来照顾他,又说学厨艺?
他是给先生写信说沈姨做饭极好吃,但是也没说让先生派人来学厨艺,而且这也不是先生的做派。
不对劲儿。
先生肯定有书信解释这事儿。
小少爷坐不住了,他对沈宁和小鹤年道:“沈姨,阿年,我回书肆一趟。”
有阿鹏陪着,还是人家的主场,沈宁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阿年却有些担心,“师兄,没事儿吧?”
小少爷笑道:“没事儿。”
正好谭秀儿母女三人也要回镇上,便和小少爷阿鹏结伴而行。
小少爷和阿鹏回到镇上,先去书肆。
谢掌柜看他们回来便道:“阿恒,萧先生派了两位妈妈和四个小厮过来,专门照顾你的。”
小少爷:“人呢?”
谢掌柜:“我将他们安排去你的院子了。”
小少爷转身就走,“去看看。”
阿鹏和谢掌柜立刻跟上。
宫嬷嬷和水嬷嬷正在谢掌柜给安排的厢房铺床呢。
宫嬷嬷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南方真不是人待的地儿,明明外面不算冷,屋里怎么这么冷呢?
原本还寻思住在镇上好,现在看还是裴二郎家好,起码他家有火炕。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几个小太监清脆的声音,“参见小公子。”
宫嬷嬷和水嬷嬷立刻对视一眼,去开门跟谢恒见面。
小少爷站在门口,身形笔挺,待看到俩嬷嬷的时候下意识脊背又挺了挺。
他虽然小,却去过宫里,对小太监、嬷嬷们身上那股子宫味儿特别敏感!
先生,你在玩一种很新很刺激的游戏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作者被诺如病毒打倒了,幸亏有一章存文,争取不请假哈。
第109章 厚礼 宫里嬷嬷来上课
先生,你让他们来,是不是应该提前送个信儿啊?
既然没有送信,那只能说明这些人是和信一起来的,先生也没时间提前送信。
谢掌柜看小少爷神色微微紧张有些不解,再看这俩妈妈也觉得不对劲了。
这俩妈妈保养得极好,一瞅就是养尊处优的老太太,不像普通下人婆子。
“老身参见小公子。”水嬷嬷和宫嬷嬷屈膝见礼。
小少爷立刻还礼,“两位妈妈不要多礼,叫我阿恒便是。”
两位嬷嬷看小少爷如此态度,心里很是满意,不愧是萧先生的学生,小小年纪便如此谦逊懂礼,不见半点孩童的骄纵,比很多大人都懂事。
如此小孩子,应该也好拿捏吧?
水嬷嬷一个眼神,四个小太监便站成一排,恭恭敬敬给小少爷见礼,顺便报上名字。
小德子,小才子,小全子,小顺子。
小少爷:“……”
这宫味儿太浓了。
他请两位嬷嬷进了堂屋,又请谢掌柜帮忙上茶。
宫嬷嬷:“谢掌柜,晚上不宜饮茶,给我们老姊妹上杯水就行。”
谢掌柜笑道:“灶上炖着甜汤呢,我去端。”
书肆那边养着几个抄书的书生,平时会炖点骨头汤和甜汤给他们喝。
这是小少爷跟沈宁学的,让谢掌柜对那些贫寒学子好一点。
水嬷嬷从荷包里掏出萧先生的书信递给小少爷。
与以往厚厚的信件不同,这一次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小少爷一看就不正常。
他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一番。
萧先生在信中说水嬷嬷和宫嬷嬷是宫里人,年纪大了得陛下开恩出宫养老,他正好需要两个懂礼仪见世面的妈妈就请过来。
并且强调两位妈妈和四个小厮都听他安排。
潜台词就是即便他们宫里出来的,也不能肆意妄为,更不会给裴家添乱。
小少爷收起信件,总觉得先生信中没有说完整,估计是不方便?
以他对先生的了解,是绝对不会派俩妈妈来照顾他的,尤其还是宫里出来的妈妈,还有四个看似正常实际他一眼就看出是小太监的小厮。
更不会不问沈姨和裴叔的意见就贸然派人来学厨艺。
那就是……皇帝的意思?
可皇帝又不认识沈姨和裴叔,怎可能突然派人过来?
那……还是先生的意思。
先生、引导、皇帝派人来沈姨家?
那又是为什么?
不会单纯学厨艺吧?
有点头大。
他朝两位嬷嬷笑道:“两位嬷嬷,厢房冬日阴冷还是搬到正房来吧。”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得尊着些。
水嬷嬷笑道:“小公子,哦,阿恒,你平时住在裴家还是书肆?”
小少爷:“去学堂读书就住在书肆,不读书就去裴家和师弟一起读书。”
水嬷嬷:“那我们自然是跟着你的。”
小少爷:“……”
宫嬷嬷解释道:“我们要跟豆腐娘子学厨艺,当然,也不学特别的菜式,就学一日三餐即可,住在一起比较亲近,也方便。”
陛下派人到乡下跟谢小公子同窗的母亲学厨艺,这事儿就透着奇怪,任谁都觉得不单纯。
宫里尚膳监、京城各大酒楼,什么名厨找不来?
非要千里迢迢找个乡下女人?
那必然是有其他任务啊。
虽然陛下只说学厨艺、搞好关系,尽量别泄露身份,可她们就能傻乎乎什么都不想?
自然要小心留意观察啊。
住在一起才好就近观察。
水嬷嬷也道:“对,我们老姊妹俩要跟着阿恒,小德子他们四个可以每日来回镇上。”
小少爷怕给沈姨家带来困扰,当即拒绝,“两位嬷嬷宫里来的,怕是不习惯乡下简陋的环境,再者我师弟家只有两间卧房,人口多,住不下这许多人。”
宫嬷嬷坚定道:“不妨事的,出宫那一刻我们就想明白的,我们老姊妹不挑剔,随便哪个角落安张床板子就能睡。”
水嬷嬷:“……”
老宫你以退为进,好!
她们都这样说了,就是强烈表达要和裴家住一起的意思,小少爷又不好强硬拒绝。
他也以退为进,“明儿我们一起去阿年家问问看吧,如果沈姨说不方便,那我们就一起回镇上。”
你们不是跟着我吗?
那我就牺牲一下,每天和阿鹏回镇上好了。
宫嬷嬷和水嬷嬷不动声色对视一眼,这小谢公子别看年纪小小的,倒是挺有主见,并不像普通孩子那么好拿捏。
喝甜汤的时候小少爷又跟几人讲一下豆腐村的情况。
尽量两位嬷嬷是宫里来的,小少爷也没有半点惶恐,更不自贬以及贬低沈宁家,反而非常正式地给对方讲沈宁家的情况和注意事项。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注意事项,都是人之常情,去别人家不乱看,要随和。
他笑微微地,给水嬷嬷和宫嬷嬷传达了自己对沈宁家的尊重。
潜台词也很明显,如果你们不配合,要在乡下耍宫里来的架子,那对不起,到时候他就不去师弟家了。
宫嬷嬷微微挑眉,这小子小小年纪倒是有两分谢相爷的气势,不动声色、一肚子心眼子。
这么多心眼子,也不怕坠得长不高。
水嬷嬷却很喜欢小少爷这番亲切地交谈,笑道:“阿恒放心,我们是来交好沈娘子跟着学厨艺的,可不是来闲逛的。”
她们是皇帝信重的人,很乐意帮皇帝分忧,可不是勉为其难,更不是心怀怨恨迁怒别人。
虽然不能言明陛下的托付,但是作为“萧先生派来的妈妈”,她们当然恪守本分啦。
见她们态度端正,小少爷就放心了,起身施礼,“两位嬷嬷先休息,等会儿一起用晚饭。”
第二日小少爷在架子床上熏香的锦被里醒过来,有点失神,昨晚上给先生写信写了半宿,没睡醒但是生物钟让他如期醒来。
虽然被窝热乎乎的,可他却觉得有些冷清,最近他习惯和阿年宝儿一起挤着睡觉,热热闹闹的,特别好睡。
“阿恒,醒了么?”水嬷嬷慈祥的声音在堂屋响起,“老身帮小公子更衣。”
小少爷略有点窘迫,立刻跳下地自己穿衣服,“水嬷嬷,穿衣洗漱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不用管我。”
这越发证明两人不是先生派来的。
先生说过为了专心做事情,可以雇人做饭、洒扫、处理琐事,但是穿衣吃饭这等事儿却是要自己做的。
人有手有脚,又不是婴孩和残疾。
很快他穿戴整齐推门出去,宫嬷嬷已经兑好温水,摆好巾帕、茉莉香丸、猪毛牙刷、青盐。
小少爷看着眼前一水儿的宫内物品,巾帕是最好的松江棉布,茉莉香丸是肥皂荚捣烂合香料、茉莉花做的肥皂丸,猪毛牙刷是皇帝陛下命人制作而后流传开来的。
宫嬷嬷服侍小少爷洗漱,水嬷嬷则进去帮他铺床,等白日里阳光好的时候把被褥拿出来晒晒,晚上再熏香铺回去。
小少爷几次表示他不需要服侍,都被两位嬷嬷拒绝了。
行吧,等去乡下你就自动收手了。
想想去阿年家,宫嬷嬷这样服侍他,小珍珠能当戏看,还得边看边点评,宫嬷嬷指定受不了。
早饭是宫嬷嬷去书肆后厨预订两位厨子做的,有虾仁鸡蛋羹、红枣小米粥、三鲜包子、炸酱面、油炸果子、清炒绿豆芽。
本身宫嬷嬷要的是清炒小青菜,可惜镇上没有,就换了豆芽。
小青菜在江南之地可以露地越冬,这个季节也会随着大运河运往京城,皇宫里是不断的。
本地用稻草、茅草盖着,也有绿色的小油菜、菠菜、韭菜、塌菜等,不过县郊才有专门的菜农,镇上只有大户家自己种,普通人难吃到。
书肆这边儿吃的是小谢庄送的菜,这两日小少爷不在,那边儿就没送新鲜青菜。
毕竟冬日侍弄这些蔬菜可不容易呢,吃一棵少一棵。
小少爷看着满桌饭菜,反而有点没食欲,他委婉道:“两位嬷嬷,我日常吃不了这么多,两三样就够。”
阿鹏饭量大,多吃点,他真的吃不下这些,不可以浪费食物。
对他来说吃饭的氛围大于味道,在阿年家里就吃粗粮煎饼也觉得香甜,在这里一桌子佳肴也不甚有胃口。
宫嬷嬷看看桌上菜色,评价道:“手艺确实一般,想必豆腐娘子厨艺了得,我们去跟她学学。”
吃过饭他们一行人坐车、骑马去往豆腐村。
小少爷被两位嬷嬷请进车里,不允许他小小年纪就骑马,太危险。
即便这匹马温顺,可牲畜的事儿很难说,保不齐哪天就发狂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行吧。
这个不是那么难接受。
阿鹏骑马,两名小厮给小少爷赶车,另外两名小厮赶着拉礼物的车。
两辆马车是他们跟桃源县大车店买的。
昨儿大车店的人给他们送过来,结了款恰好从客栈接上几名回程客,今儿一早就回去了。
尽管小少爷给两嬷嬷和四个小厮提前介绍过豆腐村,重点强调沈老板的作坊有些简陋,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看到作坊轮廓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沉默了。
哎呀呀。
宫嬷嬷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不以貌取人,不以貌取作坊。
绝对绝对不能露出轻视的眼神儿!
必须和豆腐娘子搞好关系!
阿年和珍珠挂念着阿恒的事儿呢,吃过早饭就去路边儿等了。
看到阿鹏骑马过来,后面跟着两辆马车,珍珠立刻转身往家跑,“娘,阿恒的客人来了。”
宝儿也跑,“二舅母,姥儿,客人来了。”
小少爷下车和小鹤年并肩而行。
水嬷嬷和宫嬷嬷也让小厮停了马车,她俩一起下来。
宫嬷嬷把小手炉藏在袖中,哎呀,怪冷的,就不能到家再说吗?
小少爷给阿年介绍两位嬷嬷。
小鹤年矜持地跟两人打招呼,学着大人嘘寒问暖。
俩嬷嬷很满意,没想到乡下孩子这般懂礼数,不愧是萧先生夸的好孩子,看来小少爷很会带师弟嘛。
沈宁在米粉作坊那边儿,听见闺女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快步回来。
正好小鹤年陪着小少爷等人进了院子。
王木匠几个在墙根儿做活儿,见状都欠了欠身子给小少爷等人行礼,便继续干活儿。
宫嬷嬷在外面看得两眼发直,进了院儿里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这也太、太、太简陋了吧!
这种土坯屋子她们这辈子就没住过!
唯一的好处是没养鸡和猪,所以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鸡屎猪粪。
正庆幸着,外面传来“嘎嘎”的声音,就见四只大白鹅甩着屁股从外面跑进来,见到有陌生人进门,它们立刻扑棱着翅膀,伸长了鹅颈,探着红色的嘴巴出溜出溜地啄。
宫嬷嬷:“……”
她原本纹丝不乱的步伐都有点飘。
沈宁立刻呵斥一声,让它们去别地儿。
四只鹅却大有要啄一啄来人的架势。
小珍珠上前拎起领头的那只鹅,拖着它往墙门去,给它们丢去东院儿,“去那边儿巡逻!”
宝儿在后面摇旗呐喊,“快走,不许在这里拉屎。”
四只大鹅立刻排着队栽歪栽歪地跑去东院儿了。
水嬷嬷朝宫嬷嬷打趣道:“沈娘子家不但会调理人儿,连大鹅都调理得这么好,瞧,还排队呢。”
小少爷给介绍完,沈宁笑着招呼两位嬷嬷和小厮,请他们屋里坐,又介绍裴母、珍珠、宝儿几个。
即便和萧先生只有两面之缘,可大家相谈甚欢,而且她和裴长青还对人家寄予厚望,更何况还有现在亲如一家的阿恒,她自然会好好招待两位妈妈的。
水嬷嬷微微欠身,笑道:“萧先生对沈娘子的厨艺相当赞赏,特意派我们来学学家常菜,山高路远的也不方便提前打招呼,我们就带着书信过来了。”
沈宁笑道:“萧先生可抬举我了,我就会做几个家常菜,两位嬷嬷不嫌弃那就一起试试。”
“黄huang黄,河he河,长chang江jiang……”此时东院儿草棚子里突然传来孩子们气吞山河的读书声,吓宫嬷嬷一个激灵,脚步微滑。
水嬷嬷也扭头看过去,“沈娘子,这是?”
沈宁笑着解释道:“阿恒和阿年领着村里小孩子读书呢,两位嬷嬷小心台阶。”
她又问几人吃过早饭没,路上舟车劳顿等等。
两位嬷嬷跟沈宁交谈又咂摸出点滋味儿来,虽然作坊简陋,房子简陋,可萧先生有一点没说错。
这家人确实不一般。
那个小鹤年,小小年纪彬彬有礼,不像乡下孩子更像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
那女孩子活泼跳脱,既不像乡下野孩子也不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十分独特。
这绝对不是夸张,毕竟京城那些大家闺秀哪个不是斯文安静,有些甚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有些笑不露齿、声不过两尺。
平民家有这种活泼的女孩子,却又过于粗野,不会如此懂礼数。
这女孩子分明也是读书的。
这个沈娘子就更不一般,你说她是乡野村妇?
哪个乡野村妇见贵人如此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哪个乡野村妇谈吐如此文雅,言行举止如此不俗?
哪个乡野村妇能自己点豆腐、做素鸡、做新菜式?
难不成……是哪个没落大族的子弟?
陛下让她们来探查,然后得到大族的菜谱传承?
不不不,宫里什么菜谱没有,那就是探查一下这家人?
得多接近,多观察。
这时候东院那边儿又开始诵读“光guang,亮liang……”
两人就越发好奇,不急着进屋了,反而更想参观一二。
她们可肩负着陛下深远的使命呐。
水嬷嬷和善道:“沈娘子,我们贸然前来打扰实在是失礼。萧先生有书信捎来,娘子可以先看看。我们能去东边儿看看么?”
宫嬷嬷补充道:“我们不会乱看作坊的。”
沈宁笑道:“作坊也不怕看的,两位请便。”
她让裴母和珍珠领着两位嬷嬷参观一下。
要搁以前裴母指定不敢上凑,见了高里正都直躲、话也不敢说,更别说京城来的人。
现在不一样了。
她大大方方的,很会待客,笑着请两人去东院儿溜达溜达,顺便介绍一下。
小珍珠和宝儿在前面开路。
小少爷拿出一封萧先生给沈宁和裴二郎的书信。
信和小少爷的书信放在一起,还让小少爷帮裴二郎夫妻念信。
萧先生离开时裴二郎夫妻还不怎么识字,他也想不到两人短短时间就能写会读的。
小少爷直接把信递给沈宁,自然不需要代念。
沈宁浏览了一遍书信内容。
萧先生怀念了一下当日三人畅谈的情景,鼓励他们多读书,还说他早就请人四处寻找那些农作物,一旦有消息会告诉他们。
另外他向两人道歉,没有提前书信通知便送人到家里学厨艺,实在是冒昧,还请他们不要介意,也不要多想,就把他们当做阿恒的家人。
后面写了几样礼物,福字银饼十枚、孩童金锁两个金镯子两对,大人金镶玉镯子一对,金镯子一对,另外贡缎六匹。
沈宁看得都有点不认识金这个字了。
萧先生和自己明明只有两面之缘,是怎么看穿她喜欢金子的?
真是大方人啊!
小少爷看向四个小厮。
四人便将抱着的礼物放到炕上。
小厮将礼盒放在炕上,顺便一一打开,那黄澄澄的真闪瞎眼。
小少爷对沈宁道:“沈姨,实在是抱歉。”
他眼神恳切,希望沈宁理解可能先生也做不得主的意思。
沈宁目前还没理解,毕竟一般人谁会见天儿往皇帝身上想啊。
自己就一个普通人,距离皇帝的阶层十万八千里呢,咋也不会入了皇帝的眼。
她笑道:“阿恒,你别不好意思,你家里来人我不知道多高兴呢。只是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小少爷:“沈姨,这个要收的,是先生的心意。”
沈宁再三推辞,小少爷都坚持。
他觉得这些肯定是皇帝赏赐,那沈姨当然要收。
这是荣耀,以后自然有大用场。
实在推辞不过,沈宁只好收下。
金银之物她没仔细看,可那六匹贡缎应该是御赐之物吧?
诶呀,沈宁瞬间欢喜起来,果然随便认识的一个先生就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儿么?
那新农作物是不是指日可待?
小少爷没有把水嬷嬷和宫嬷嬷他们宫里出来的背景告诉沈宁和家人,免得给他们增加心理压力,就当成先生派来的,这样更亲切、随意。
反正水嬷嬷他们又不会自己张扬,等相处融洽了,即便知道也没什么。
他跟沈宁表达水嬷嬷和宫嬷嬷偶尔想住在家里的意思,“沈姨,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拒绝,两位嬷嬷会理解的。”
沈宁笑道:“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是怕委屈两位嬷嬷。”
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大部分人家就那么两间屋子,自家十几口挤在一起,来客人也是挤一挤的。
他们家炕大,倒是不用挤,就是得老头儿老太太一个炕。
蔺承君来的时候裴长青不在家,裴母可以和她一个炕,两位嬷嬷来常住,裴长青肯定不会为她们特意和她分房睡。
所以就得她们和公婆一个炕,中间拉个帘子。
小少爷促狭地笑起来,“我和两位嬷嬷说。”
此时水嬷嬷和宫嬷嬷正站在学习班外面发呆呢。
太震惊了!
这是什么……简陋学堂。
可是好有意思!
这里面的学生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孩子,有穷人有富人。
哟,那娘子长得怪俊的,还有俩小娘子也很俊,哦,不是俩小娘子,还有一个是男孩子。
学习班的孩子们是非常非常敏感的!
他们立刻就觉察有人在外面参观,所以坐得越发板正,声音越发洪亮。
不只是老生,新生也有样学样,甚至陈琦都越来越向他们靠拢。
陈玉箫虽然还腼腆害羞,但是周围的孩子们都不害臊,都扯着嗓子大声朗诵,她害羞得完全没必要,所以也敢于出声诵读,两只手也不知不觉地放到后面去,意识到的时候又满脸通红,赶紧收回来抱着胸脯。
水嬷嬷:“大妹子,他们学的是什么?”
裴母笑道:“我也不是很懂呢,就是拼音识字数字算术啥的,珍珠,你给两位奶奶讲讲。”
小珍珠就简单明了地给两人介绍一下。
她虽然表面不爱学习、读书,可她学得又快,而且很会抓重点。
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还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水嬷嬷和宫嬷嬷对视一眼,这是什么?
她俩进宫之前自然不识字,这么多年过去,自然也学会日常用字,毕竟她们还得给陛下写信呢。
据她们所知,不管宫里还是翰林院还是哪里,也没这样学识字吧?
真是闻所未闻呐!
裴母笑道:“俺们乡下孩子也不能跟人家一样拜师读书,正好阿年识字就免费教他们,学会识字算账就能帮作坊干活儿了,以后也能进城当个伙计啥的。”
水嬷嬷听得好奇,“这样就能识字算账?”
裴母:“我也不太懂,孩子们说先学拼音,然后怎么……珍珠,你来给奶奶讲讲。”
小珍珠正从缝隙里偷偷瞅谁开小差呢,闻言回头笑道:“水奶奶、宫奶奶,阿恒说百闻不如一见,我讲再多也没用,你们进去试试不就知道啦?”
娘说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来家里的人,尽可能让他们学拼音数字。
里正爷、小姑父、蔺老板等人都被忽悠入坑啦。
水嬷嬷双眼一亮,她想试试。
她示意宫嬷嬷进去。
宫嬷嬷:“……”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还学……学这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宫嬷嬷:“我给他们四个叫来学学,他们不识字的。”
不识字、单纯、憨憨、乖巧听话,这是她们选四人的标准。
她们俩精明就行啦,小太监老实憨厚就好。
小珍珠:“宝儿,你陪着宫奶奶。”
宝儿立刻小短腿勤倒腾,“宫奶奶,这边请。”
知道几人是京城来的,宝儿也瞬间进入表演状态,文绉绉且有礼貌。
小少爷正跟沈宁商量住宿问题,四个小厮每日跟阿鹏往返镇上,他和俩嬷嬷有时在裴家留宿,有时就带着阿年和珍珠去镇上。
沈宁答应了。
宝儿:“二舅母,宫奶奶让四个哥哥去学识字。”
宫奶奶立刻纠正:“他们不是哥哥,是小厮。”她又将四人的名字说了一遍。
宝儿在宋家的时候被宋母教得挺阶级分明的,来沈宁家住着就开始模糊。
因为沈宁家没有小厮丫头下人的,都是年纪比自己大就叫哥哥姐姐,小就叫弟弟妹妹。
淮安还在他们家呢,他们也叫淮安哥哥。
不过宫嬷嬷过于严肃,宝儿有点怕怕的,立刻答应。
宫嬷嬷跟沈宁表示对学习班很感兴趣,想让四个小厮在学厨艺之余也学识字。
沈宁笑道:“当然可以啊。”
宫嬷嬷看她大大方方,一点不排外,心里也舒坦,就大方道:“他们四个学厨艺和识字也用不了一天,其他时间就归沈娘子指派,随便给他们安排什么活儿干。”
沈宁心里乐了,萧先生真是好人,给自己派来四个不要钱的临时工。
她对宫嬷嬷越发热情,“您二位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见外,我们家也没什么规矩,大家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宫嬷嬷深深地看了沈宁一眼,领着四个小厮去学识字。
小鹤年让他们搬俩条长凳去。
得亏虎头铁头去县里了,草棚子又扩建了两檩,否则真坐不下这些人。
不过水嬷嬷和宫嬷嬷显然进去体验一下就拉倒,不会长期上课。
珍珠照例给同学们介绍一下新同学,“你们要积极帮助他们学习进步,谁都不能欺负新同学啊。”
“珍珠班长,我们知道啦。”孩子们响亮地回答。
废话啊,进来俩打扮得跟城里人一样的老太太和四个大哥哥,他们哪里欺负得动啊。
水嬷嬷看棚子里从五六岁到十来岁的男女孩子都有,只有一个大人,还是女人,生得娇媚婉转的。
她便拉着宫嬷嬷坐在谭秀旁边,笑了笑,“老婆子也过来学学识字。”
谭秀热情道:“大姨,学识字好呀,我这两天都学会数字拼音了,正学识字呢。”
水嬷嬷看看前面的小黑板和挂图,实在是好奇,从未见过,“学会这个真的能识字?”
谭秀肯定道:“能,虎头铁头学会就去县里干活儿了呢。”
水嬷嬷虽然不明白却觉得很厉害,于是也正襟危坐,开始认真学习。
很快一帮小萝卜头中间就夹杂着一个成年女人、两个老太太,大家一起“啊哦饿”了。
二蛋做助教现在也很有经验,不会单纯领着读,还要老生展示成绩来勾引新生的兴趣。
随便在小黑板上写个字,标上拼音,甭管多生僻,只要有拼音,连宝儿都能拼出来。
二蛋把小鹤年和小少爷写的几个词汇誊抄在黑板上,标上拼音,随便指了个小孩子起来读。
蒜苗背着小手,抑扬顿挫地朗读:“饕tao餮tie。”
二蛋:“很好!”
他又看向陈琦,“陈琦,你可以试试吗?”
陈琦的脸慢慢地红了,却还是站起来,看向小黑板,“犹you豫yu。”
二蛋鼓掌表扬:“陈琦才学了六天就能轻松拼读,进步非常快。”
同学们也鼓掌,谭秀啪啪把手都拍红了。
骄傲啊!
来这里六七天,她闺女儿子肉眼可见的放松起来。
二蛋看向陈玉箫,这姐姐过于害羞,自己只是看她还没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呢,她就脸颊爆红。
他决定放过她,看向谭秀,“谭姨,你来试试。”
谭秀“蹭”站起来,响亮诵读道:“遥yao远yuan的东方有一条龙long……”
同学们也啪啪给她鼓掌,“谭姨进步也很快。”
水嬷嬷看得津津有味,宫嬷嬷原本耷拉着眼皮,这会儿也支棱起来。
怎么的,这么有用呢?
赶紧听听。
二蛋看俩嬷嬷和四个小厮都目光灼灼,显然很感兴趣,便开始从头教了。
宝儿坐在四个小厮旁边,纯粹是出于自家人的责任感来带带他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四个小厮声音有些过于尖锐刺耳。
旺财也没这样啊?
金子舅舅年纪差不多,声音不但不尖锐,反而有点低沉公鸭嗓,怎么这四个尖声尖气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他热衷于老生带新生。
别看他小,可他口齿伶俐,思维清楚,拼音学得滚瓜烂熟,完全可以教新生的。
一堂课结束,小珍珠作为班长兼体育委员领着孩子们出去活动。
做游戏别想了,要去作坊当免费劳力,帮忙干点活儿。
收拾收拾菜叶子、搬搬白菜、收拾一下锯末子之类的。
谭秀看俩嬷嬷气质不俗,以为是蔺老板那样派来考察合作的,便在课间主动给两人释疑解惑。
课间一刻钟多点,第二节课开始。
老生们学识字、算术,新生们继续学拼音。
宫嬷嬷和水嬷嬷越学越惊奇,忍不住频频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激动。
她俩是太后宫老人儿,说是在宫里荣养,其实就是退出权势中心的闲人。
平时没人惦记也没人忌惮,活得比较轻松。
皇帝时不时会来宫里坐坐,怀念一下太后娘娘。
张公公有时候也会自己前来,跟她们随便聊聊,说点别处不好说的话,比如骂骂几个不在跟前的官员。
谁谁谁又骂他阉竖,谁谁谁又倚老卖老让皇帝为难,谁谁谁又如何的。
其中就有一件事,皇帝头疼某些县问题层出不穷,不是知县不到任,就是坐不稳,再不就是贪腐严重。
萧先生建议培养普通人的识字水平,让他们充盈底层胥吏,免得胥吏被固定家族把持,欺上瞒下。
现实是培养读书人非常费劲且昂贵,只有那些大族、大户人家才有钱供养子弟读书。
普通人家除非孩子非常聪慧有望中秀才举人,能给家里带来更大的回报,否则根本不会其让读书。
萧先生觉得只有降低读书识字的本钱,才能实现普通人家也读书的需求。
如果读书太贵,那普通人家的孩子肯定读不起书,那读书人就只能是富贵人家,通过科举录取的官员也全是那些富贵人家。
长此以往,这和曾经的大家士族并没有任何不同。
张公公愤怒至极的时候就会咬牙切齿地喊:“骂我阉竖,他们又是什么好鸟?这个党那个党的不就是他们喊打喊杀的万恶士族?不也是祸国殃民的竖子?他们骂那些旧派贵族,不过是恨不能替代罢了,一旦能替代,个顶个乐不得呢。”
水嬷嬷和宫嬷嬷对这些是不懂的,但是她们知道皇帝为此烦恼,皇帝想降低读书的本钱,皇帝想让普通人读书识字,皇帝想让普通人充盈胥吏队伍。
普通人本身就无力科举,读书识字做和老百姓打交道的胥吏不是正好吗?
那些富贵大族已经把持了科举,为什么还要把持地方胥吏?
太贪心了!
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明是他们的。
两位嬷嬷眼睛放光,眼前这个草棚子学堂,不就是普通人在读书识字?
他们过来学习,都不交学费,孩子教孩子学。
他们学拼音识字,一般人十来天学会拼音,机灵点的六七天,然后照着拼音书自学识字,比起花钱拜师简直神速!
本钱……约等于没有?
这些孩子也没给沈娘子家交束脩。
顶多课间帮忙干点活儿?
两人对视一眼,很想立刻写信告诉皇帝拼音识字这个大神器。
不,她们不能急躁,要多观察几天,自己先学会再说。
于是俩老太太学得更起劲了!
第110章 外贫内富 看似贫穷,实际富有
等学数字的时候水嬷嬷和宫嬷嬷更加支棱了。
因为这个数字她们在宫里听说过!
虽说退休生活清闲舒服,可也着实无聊,肯定得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听八卦就不错。
为这个数字听说前朝还发生过大辩论呢,有几个老学究还在工部扯胡子打起来了。
她们在后宫,具体细节不清楚,却也听说前朝吵架的事儿。
起因是萧先生跟皇帝提出改革算筹为算珠,在账目中改革数字为符号,方便书写。
把复杂的算筹改为简单的算珠大家都不反对,还兴致勃勃地一起钻研。
把一连串一二三,壹贰弎改为123,大部分人也愿意接受,尤其户部、工部,整日算账的部门很愿意改革。
用数字符号来记账,不但节省纸张、时间,而且一目了然,方便算账,能节省很多时间和人力。
但是在书写形式上发生了一些分歧,改革派觉得账目改为数字,竖着写就不方便,看起来也不一目了然,横着写就方便很多。
反对派觉得千年习惯不可随意更改,祖宗法度不能随意更改。
改革派觉得写文章、策论等依然竖着,账目完全可以横着,反正现在又不用竹简,都是书册,横写账目有何问题?
报账的时候依然可以竖写,不耽误上官们阅读啊。
最后还是萧先生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依然竖写,但是账目数字可以横写在其中,用稍微细的笔书写即可。
皇帝拍板采纳了萧先生的建议,内阁通过,六部吏员学习并试行。
只是0-10这么11个数字,六部吏员至少举人出身,很多还是同进士、进士,那学习能力自然不是虚的,看一看就能记住,明白其中的原理以后所有账目都可以用此表示。
更何况萧先生提到的加减、乘除、小数点、负数,这些算学里都有对应的概念。
之后萧先生提议,皇帝同意,着内阁主持,户部工部执行,翰林院、国子监等抽调人手参与,专门成立一个算学司,研究算珠规则。
若是研究明白,以后就能用一个算珠器来计算账目,再不用一大桶算筹了。
不过直到她们南下,好像也还没研究明白?
张公公幸灾乐祸地说还是萧先生会治那些老头子,让他们去研究算珠,就没空烦陛下。
更没空骂他了!
水嬷嬷和宫嬷嬷不太懂这些,但是在乡下看到这个还是很激动的。
是小少爷教的吧?
毕竟萧先生会的,肯定会教给学生。
下课休息时间,水嬷嬷和宫嬷嬷还意犹未尽,忍不住问谭秀算学还学了什么。
谭秀儿:“学会数字就学加减法,一位数两位数三位数、个十百千万,还要学乘除法,四则混合运算什么的,我还在学加减法呢。”
水嬷嬷试探道:“学算珠不?”
谭秀儿:“算珠?你说的是算盘吗?学呀,就是现在还学不到那么远,阿年和阿恒会。”
水嬷嬷惊讶,“他们会?”
算学司还没琢磨明白呢。
至于算珠还是算盘还是珠算的,她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小少爷和小鹤年还在研究阶段,可谭秀儿瞅着他们时常围着那个大珠算器噼里啪啦拨弄,就觉得很厉害。
在她眼里阿恒阿年不是俩孩子,那是俩天才!
比很多大人还厉害的天才,那自然会了。
她回答得骄傲又肯定,“会啊,当然会!”
水嬷嬷和宫嬷嬷惊呆了。
这……不可思议!
宫嬷嬷回顾一下,好像是在沈娘子屋里看到一个算珠架子?
立式的,分上下两排,中间插着一根根棍子,上面和下面都穿着几颗珠子。
她没见过户部做出来的什么样子,估计和这个差不多?
大课间的时候谭秀就邀请水嬷嬷和宫嬷嬷去屋里找裴母聊聊天。
陈玉箫也不必一直学,她还要学做针线呢。
裴母也没闲着,她现在得空就纳鞋底,不做裴云那么复杂的,就做正常鞋子。
以前家里冬天都穿草鞋,现在二郎和阿宁赚钱,老头子也赚钱,家里不愁吃喝,哪里还能穿草鞋?
老人孩子的都要穿布鞋。
其实现在花钱买鞋子也轻松,可裴母还是舍不得,宁愿自己做。
现在沈宁有两双棉鞋换着穿,阿年和珍珠也有,她还要给小少爷做。
虽然小少爷有七奶奶那些人给做,可孩子在自家住着,久了在她心里和阿年一样,自然也要管的。
陈玉箫上午下午会和她一起做一会儿针线活儿。
谭秀儿要么帮裴母纳鞋底,要么就去作坊帮忙晒米粉、盘米粉。
裴母怕宫嬷嬷和水嬷嬷觉得无聊,笑道:“两位大妹子,坐累了去院儿里溜达溜达。”
东院儿三间是做素鸡、腌白菜和腐乳的地方,院子里堆着白菜、大大小小的缸、坛子。
过去是编席的地窨子,再过去是米粉作坊。
沈宁说哪里都不怕看,即便素鸡被人学去也没什么,因为她的顾客群稳定了,价格也不高,别人学了也没法低价抢客。
低价就意味着不赚钱,不赚钱瞎折腾啥呢。
现在价格和她一样也竞争不过她,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再者想偷学的心怀鬼胎,也不敢大大方方来她跟前。
像谭秀儿、水嬷嬷宫嬷嬷这些,也不可能是为这个来的。
毕竟不管萧先生还是阿恒、阿鹏,都品行绝佳之人,不可能随便介绍俩来捣乱的。
想想人家也不会为了她的豆制品远道过来。
水嬷嬷和宫嬷嬷不管出于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肩负的任务,也让珍珠和宝儿领着参观一下。
虽然谭秀热情,可她毕竟是客人,不能反客为主。
小珍珠和宝儿又当了一回向导,领着两位嬷嬷游览自家不大却简陋的作坊。
他俩骄傲得很,半点不觉得有什么寒酸的。
大伯娘等人也习惯别人参观了,甭管谁来,她们只管干自己的活儿就是了。
参观到地窨子的时候水嬷嬷和宫嬷嬷看到几个残疾老头儿,不禁捂住了嘴巴。
她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小时候也有娘家、亲朋,自然知道民生多艰。
像这种没了腿脚的人,大部分拖延个把月就死了,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即便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自家人都嫌弃,哪个作坊会要?
沈娘子家竟然找这样的废人来做活儿,确实和别的作坊不一样。
等等,怎么还有一个老婆子?一只眼眼皮耷拉着,是瞎了吗?
小珍珠小声道:“那个没有腿的是孙伯伯,没有脚的是吴伯伯,眼睛不大好的是苏奶奶,别看他们身体不方便,做活儿可利索呢,一点不少赚钱。”
这三个都是附近村里的,家里赤贫,要活不下去了。
他们不能下地干活儿,还白吃粮食,不管家里人乐不乐意,他们自己都没脸。
正好会点编活儿手艺,听说裴父这里招人,他们就来试试。
没想到竟然就被留下了。
他们勤快肯干,一开始一天能赚十文,后来十五文,现在能赚二十文。
一个个干劲十足。
原本遭嫌弃的,现在家里也和平许多。
那个苏婆子男人姓付,两口子为人心善,自己三个孩子还收养了两个。
后来老婆子一只眼睛看不清了,老头子就让她在家歇着,做饭家务都有儿媳妇。
结果老头子一死,五个孩子谁也不想养她,纷纷翻旧账,收养的嫌弃他们偏心自己孩子,自己孩子嫌弃他们偏心收养的。
即便儿女再不好,苏婆子也不忍心告官府,就自己背上铺盖卷离家出走,想出去讨饭,讨不着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饿死拉倒。
她眼睛不好使,又饿了几天,深一脚浅一脚能走去哪里?
正好就晕倒在豆腐村南边儿的沟里。
小珍珠那天跟阿鹏去野地里练习摔跤、站桩,遇见晕倒的苏婆子就给救了回来。
救醒以后问清楚缘由,沈宁说可以让高里正出面帮她跟付里正说说强制儿子养老,苏婆子却摇头。
知道这里招编席的人,她说自己也会做编活儿,学学也能编,就留在这里编席了。
她虽然一只眼睛看不见另外一只却好的,干活儿慢却不是不能干,老头子心疼不让她做家务,儿子媳妇们就以为她真的废了。
她不要工钱,只求糊口有个地方住,清明寒衣节的能给老头子上上坟。
东院儿三间屋子为了砌锅灶干活儿,也被裴父带着裴大伯等人盘了细长的火炕,烟道直接从后窗出去。
之前淮安住这里,现在苏婆子也住在这里。
苏婆子平时就埋头编双喜字红席,啥话也不说。
编席的除了本村几个,其他都是外村招来的,五六个人一个地窨子,除了搭伙儿的大部分人互不认识。
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苏婆子的事儿。
水嬷嬷和宫嬷嬷听完以后,看小珍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孩子……
小珍珠小声道:“两位奶奶,你们平时不要打扰苏奶奶哟。”
宫嬷嬷:“你们为什么不帮她主持公道?让官府处罚那几个白眼狼?”
小珍珠瞪圆了眼睛,“宫奶奶,你没有孩子吗?当娘的咋可能舍得哟。我奶说了,孩子再不好,当娘的顶多气死、气得离家出走,眼不见心不烦,那也不忍心害他们的。”
宫嬷嬷:“……”
扎心了,她和水嬷嬷一辈子未婚未育。
她没好气道:“要孩子干啥?养白眼狼吗?”
小珍珠眼珠子瞪得更大,“宫奶奶,你好极端哟?我们村二百户人家,周边村子好多人家,也就苏奶奶一个这样的,咋能就一杆子都打死呢?我爹娘、我和阿年,都可孝顺呢!”
水嬷嬷笑起来,拍拍宫嬷嬷的手臂,示意她平和些。
她问道:“那就让他们这么逍遥?”
小珍珠:“我娘说了,我们要尊重他人命运!苏奶奶自己不想那样,我们非要帮她那样,那不叫帮她,那叫逼她,那是对她更大的伤害。再说了,她那几个孩子多行不义,难道他们的孩子就不跟着学样吗?等他们老了,孩子们想想也给他们赶出去,那就叫子承父业啦。”
宫嬷嬷和水嬷嬷都惊呆了,这孩子!
她才多大,她怎么这么懂?
看看周围寒酸的破屋子,想想那坐满孩子的简陋学堂,再看看这眼神清亮的女孩子,两人突然有一种这家人极其富有的感觉。
小珍珠骄傲地叉腰:“我爹娘可孝顺了,我爷奶也疼孩子,我和阿年有样学样也可孝顺啦,以后也会疼我们自己的孩子。”
说着没影儿的事儿,她却煞有介事,惹得宫嬷嬷和水嬷嬷都笑起来。
蹲在西边儿看淮安剁白菜的宝儿闻声跑过来,“说什么好玩的呢,我也要听。”
水嬷嬷牵着他的手,“走,领我们看看米粉作坊。”
宝儿立刻眼睛亮亮的,“吸溜,米粉好好吃,晌午我要吃米粉!”
晌饭一群人做呢,早就用不上沈宁。
谭秀当主力,陈玉箫打下手,淮安帮忙拎水。
如今加上水嬷嬷宫嬷嬷,做饭的人手越发富裕。
东西两口大铁锅,还能支鏊子摊煎饼。
西间炒肉臊子,把蔺承君给的木耳、香菇、海米什么的早就泡发好了,这会儿直接加进去炒炒添水焖熟。
五花肉的香气和海米的鲜味儿就缠缠绵绵地融合在一起。
东间煮上一锅米粉,捞出来过凉白开,谁想吃就自己加臊子。
另外还有卤素鸡、香干,腌白菜、腐乳、咸鸭蛋什么的,谁想吃自己拿。
米粉拌肉臊子虽然好吃,可宫嬷嬷水嬷嬷是皇宫出来的,即便不是主子,但是逢年过节什么好菜都赏过的,这米粉自然也不稀罕。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少爷、阿年、珍珠和宝儿吃得吸溜吸溜的,她们居然也觉得格外香甜?
宫嬷嬷在宫里都没什么食欲,日渐消瘦,出宫这段时间更是食欲不振。
可这会儿她居然胃口大开,也情不自禁吸溜了一大碗粉。
小珍珠朝她嘿嘿一笑,“宫奶奶,嗦粉的快乐,谁懂啊。”
说完,自己吸溜一大口,“真香!”
宫嬷嬷一怔,别说,跟这群孩子一起吃饭,是挺香。
她不由得想到宫里的混世魔王,虽然她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但是心里该腹诽还是要腹诽的。
若小太子有这几个孩子这般稳重、懂事,那陛下也能多吃两碗饭。
虽然大家都夸小太子机智聪颖,可在宫嬷嬷看来那就是个调皮蛋,让人头大。
陛下因为幼年吃过不少苦,且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二子一女也只活了太子一个,自然倍加宠爱。
而皇后出身平民,其父最初只是一名秀才,见识学识也有限,加上夭折了俩孩子,对太子自然也是疼爱为主。
帝后这般态度,安排的启蒙老师当然也不严厉。
而太子本身聪颖机智,当然看得出周围人对他的纵容和疼爱,那还有个不变本加厉调皮捣蛋的?
拔先生胡子是小事儿,带着小太监骑着大太监、宫女排兵布阵(打架)是日常,揪掉花匠大冬天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牡丹花是小事儿,拔光孔雀的羽毛也不算稀奇,在奏折上偷偷画乌龟也就被批评两句调皮,带着小太监往内阁射火箭……
宫嬷嬷想想就头大。
这么一想,离开皇宫似乎……也不错?
毕竟留在宫里哪天被混世魔王打一顿也是白打,谁让你赶上了呢?
她看看眼前几个孩子,食欲更好了。
吸溜,这米粉,真顺滑,真筋道,真弹牙!
吃完饭,小少爷和小鹤年继续去编书,裴父继续去地窨子。
谭秀也领着女儿儿子去外面散步消食儿。
她一直鼓励陈琦跟着小少爷和小鹤年,但是陈琦还是害羞。
他跟宝儿以及班上的同学一起学习还成,要是单独跟小少爷和小鹤年一起就紧张。
到底紧张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下意识紧张。
陈玉箫就更没法和小珍珠一起玩了。
小珍珠无比跳脱,陈玉箫又极其安静。
她只有羡慕地看着小珍珠跑动,自己想跑却跑不起来,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拴着她,有个沉重的秤砣坠着她,让她不敢抬脚跑起来。
谭秀儿也没着急,虽然她想闺女儿子亲近沈老板的孩子,也知道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俩孩子现在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学习,陈琦上课也会大声朗诵、起来回答问题,已经是很大改善了。
课间陈琦也和别的男孩子聊天,陈玉箫也会和女孩子说话。
谭秀儿觉得挺好,不着急,反正他们有很多时间。
屋里小珍珠和宝儿一边揉肚子一边比赛算术,谁输了谁学小狗叫。
屋里就反复响起宝儿“汪汪汪”的声音。
水嬷嬷和宫嬷嬷才来第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品出一丝天伦之乐的味道来。
一天就在学习、聊天、做活儿中过去。
今天水嬷嬷和宫嬷嬷他们先回镇上,因为早上没和沈宁商量所以没带铺盖来。
明儿她们会带铺盖过来,以后住在这里。
必须朝夕相对,才能琢磨出更多东西呀。
他们吃过晚饭回来的。
一到小院儿,小少爷就说自己看会书就睡,让两位嬷嬷不必管他,然后赶紧回屋关门生怕两人跟着他进屋伺候。
宫嬷嬷和水嬷嬷相视一笑,也趁机回房写信。
两人小声交谈。
宫嬷嬷:“这家人还挺实在的哈,不像装的。”
水嬷嬷:“她也不知道咱来,肯定不是装的。”
宫嬷嬷:“就是瞧着有点过于实在,要犯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开善堂呢,明明自己还住着破破烂烂的泥草屋子,吃着粗茶淡饭。”
瞧他们连瞎眼老婆子都救就知道了,那老婆子能做多少活儿?还管她吃饭睡觉,赚的不够付房费和饭钱的吧?
这简陋的作坊能赚几个钱?还招那么多女人、半大孩子做工。
水嬷嬷笑道:“哟,妹子,这就怜惜上了?放心吧,我看沈老板是有大智慧的人,不是傻子。那作坊看着简陋,应该还是不少赚钱的,你瞅那些来做工的女人和孩子,是不是都穿着厚实的棉袄和棉鞋?没有冻烂脚的吧?”
作坊赚钱,只不过沈老板对帮工大方,让他们跟着赚钱,否则他们怎么可能穿那么厚的棉袄棉鞋?
这一路走来,乡下多少人穿草鞋甚至赤脚的?
宫嬷嬷不承认自己怜惜这家人,“我才认识他们一天,有什么好怜惜的?我是看她不贪心罢了。”
今儿她们说伙食费,沈宁却说他们是萧先生派来照顾阿恒的人不要伙食费。
几番推让,沈宁说淮安是三十,那他们也三十好了。
她觉得自己和水嬷嬷是宫里来的,得高贵些,她俩五十,四个小厮三十。
沈宁却说家里不做两样饭,大家都吃一样儿的,那就都三十。
说实在的,她还没见过主动少要钱的呢,都是想多要。
水嬷嬷:“宫妹妹,不瞒你说,我还挺羡慕大妹子的。儿子媳妇能干还孝顺,她虽然忙碌点,可脸上笑就没断过。你说这人过得舒心,谁会整天算计有的没的?”
按说宫里荣华富贵享着,谁不得长命百岁?
可宫里几个长寿的?
在宫里不算计行吗?不算计能顺顺利利活到老吗?
她们现在不需要算计,却也没了价值和乐趣。
要说养老,她宁愿像裴母这样。
两人相处久了彼此有默契,宫嬷嬷立刻就明了她的心思,惊讶地看着她,“你……”
水嬷嬷笑道:“才来一天呢,咱别想有的没的,先办好差才是正经呢。”
宫嬷嬷点点头,心里却对住在沈娘子家多了几分期待。
一群人在一起聊天、学习、干活儿,却不勾心斗角,想想就新鲜。
这样想着,信上除了如实描述,自然也多了不少褒奖的话。
诸如:仁义、厚道、单纯、赤诚、仁善、勤奋、热忱、忠心等等。
小少爷也在琢磨呢,看今儿的表现,俩嬷嬷应该对裴家没有恶意,评价也不错。
他也就放心了。
沈宁虽然觉得水嬷嬷和宫嬷嬷教养极好,既有下人的谦恭又有一种违和的上位者的优越感,不过她不拒绝胡思乱想,于事无补只会内耗。
萧先生请来的高级保姆嘛,肯定不是普通人呀。
小珍珠、宝儿和裴母却高兴得很。
小珍珠和宝儿是因为两位嬷嬷会做点心,还是专门为了做饭来的。
哎呀呀,谁家还有这条件啊,专门为做饭来的,啥也不干就做饭呐?
就,真幸福!
裴母是因为有伴儿,虽然大伯娘、三婶儿和四婶儿也是伴儿,但是吧,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来历,会给她不同的情绪价值和体验。
身边儿的妯娌太熟悉,没有神秘感和期待感,大家除了做活儿就是忆往昔,顶多再吐槽已故的老婆婆多能折腾人。
水嬷嬷和宫嬷嬷不一样,人家有一种神奇的感觉,特别会聊天,聊得你舒舒服服的。
裴母也说不出人家哪里会聊,她又为什么舒服,总之就是舒服,尤其那位水嬷嬷。
她一下子就喜欢上,忍不住悄悄学习。
等以后进了城和人说话就照这个学,反正不能给儿子媳妇丢人。
然后等沈宁给她一对大金镯子的时候裴母直接吓到失声,“啥、咋、这是啥?给我干啥?”
她是见过金子的,宝儿小时候就带着金锁金镯子,闺女一开始回门的时候也带着金镯子。
那也没这个粗,没这个大啊!
这大金镯子,快有小拇指粗了!
上面还雕着花儿呢。
沈宁笑道:“娘,你别怕,现在不戴,先压在柜子底下,以后有机会再戴。”
不戴就用油纸卷起来,再用棉布包好放回盒子里,免得时间久了颜色黯淡。
现在正处于艰苦创业阶段,要和村里人打成一片,吃好的无所谓,要是穿绫罗绸缎、戴大金镯子啥的就太打眼,容易脱离群众。
回头进城的时候戴。
裴母连连推让,急得声音都劈了,“阿宁,我不稀罕这个,你留着以后戴。”
她啥人儿啊,啥条件儿啊,还收着一对大金镯子。
不行,放她这里她睡不着觉,夜里都得起来看看丢没丢。
沈宁安抚她:“娘,别怕,这才哪到哪儿啊,以后我和二郎会给你买多多的金镯子金头面的,你天天换着样儿戴。”
裴母连声阿弥陀佛,“可不敢,我可不能那么招摇,免得我老婆婆生气半夜来打我。”
小珍珠是个耳尖的,原本和宝儿在西间跟小鹤年聊编书的事儿呢,冷不丁就听见金镯子啥的,立刻跑过来,“娘,什么金镯子?给我的吗?”
沈宁:“……”
她笑道:“对,娘决定过段时间领着你们去县城买金镯子戴。”
小珍珠眼冒金星,“娘,我不要金镯子,我要金豆子、金条、金疙瘩、金饼子……”
她这两天跟谭秀儿聊多了,发现谭秀戴着四五个光光的金镯子,没有花纹,她还问呢。
谭秀说光面金镯子回头好换钱,甭管不喜欢了还是缺钱了都能直接拿去换钱,那些雕花儿的、累金丝的就不好换,那么贵的工价人家压根儿不给钱。
小珍珠可记住了呢。
沈宁:“……成,回头去城里再说。”
这还买什么金镯子,直接拿银子去银楼兑金块就行。
沈宁招呼孩子们睡觉了,裴长青不在家,孩子们都挤在她炕上。
宝儿早就闻着沈宁身上香香的味道呼呼大睡了。
珍珠打坐完毕,今儿没直接睡着,躺在沈宁的被窝里聊一会儿金子才睡过去。
小鹤年:“娘,你有没有觉得俩嬷嬷和四个小厮不像普通人?”
俩嬷嬷过于端着些,举手投足一板一眼,跟拿尺子量过似的。
四个小厮就过于……怎么说呢,声音尖锐了点?宝儿说的没错,明明跟金子、铁梁哥一个年纪,声音却跟女孩子似的。
沈宁笑道:“阿年,你是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的。”
小鹤年:“……”
他已经比珍珠矮了!
沈宁隔着宝儿摸摸小鹤年的头,轻轻拍拍他,“行啦,你们只管读书、玩耍,其他事儿就交给爹娘操心好啦。”
小鹤年在沈宁轻轻地抚摸下也进入梦乡。
老两口却失眠了。
天冷了不能总洗澡,裴父就勤快换洗里衣,他想开柜子拿衣服,结果发现平时随手开关的柜子竟然落了把大铜锁!
这是有啥贵重东西锁起来了呀?
这一把锁怕不是得百八十文的?
老婆子现在挺舍得呀。
裴母就拿大金镯子给他看。
于是裴父也失眠了。
这萧先生也太实在了吧?
这也太贵重了吧?
他们搁啥回礼啊?
于是第二日老伙伴儿们面对面,就看到各人眼底下的黑眼圈。
水嬷嬷还好,宫嬷嬷就黑眼圈明显,她昨晚上想太多,又是怎么养老又是如何的,过了困劲儿半夜才睡着。
裴母用和昨天一样热情却更加真诚的语气招呼道:“天儿冷了,还是住下吧,每天赶路多遭罪啊。快来,上炕热乎热乎。”
四个小厮已经帮着两位嬷嬷把被褥抱进屋里。
裴母亲自给抱炕上,“宫姐姐,你怕冷,你睡炕头,那里最热乎。”
宫嬷嬷高兴地接受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裴母:“那有啥的,我们二郎盘炕手艺好,炕尾也不凉的。”
她和老头子睡炕尾,让两位嬷嬷睡炕头位置。
炕宽敞,足有三米长呢,再睡俩也绰绰有余。
嗯,没炕柜,原本说做给他们和孩子的炕柜都被卖掉了。
估计得等订单少了以后才有空给自家做。
【作者有话说】
皇帝收到信:我是让她们去学厨艺,不是去监视吧?怎的说这些好话?
好奇。
还有,她家孩子真的那么优秀,儿子稳重懂事,闺女活泼可爱,让满村孩子都乖乖服从?
十分好奇!!!
然后看看自家领着小太监满宫乱窜的太子。
呃……
小珍珠:你别过来呀!
宝儿:退!退!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