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揍儿子 你敢醉断片,就得小心屁股疼!


    裴母快步回房把屋门掩上,走进东间闭眼朝着裴端的屁股就抽过去,一如他四岁那年她第一次打他。


    那是他故意把弟弟推到水坑里。


    “啪——”木棍儿抽皮肉,又响又脆。


    “嗷——”裴端发出短促的叫声,努力睁了睁眼,无奈喝得烂醉,实在睁不开。


    裴母抽了儿子一棍子,却好像抽了自己十棍子般又心疼又浑身哆嗦,“你、你好饿你爹呀?他一天天干体力活儿,要是晕死了怎么办?你给你爹赶去睡西厢,啊,你咋那么丧良心呢?”


    “啪——”又是一棍子。


    “嗷——”裴端这一次叫得声音更大。


    裴母抹了一把眼泪儿,小时候她很想管教大儿子,可这小子狡猾啊,转身就去找爷奶告状,说娘打他,让奶训她这个亲娘。


    为此她没少被婆婆磋磨,大儿子小小年纪却在一边笑。


    后来他读书,家里把他当祖宗供着,她更没资格管他。


    再后来,婆婆公公没了他当家,她这个娘反而仰仗他活着,像下人一样大气不敢喘,更不敢管他。


    现在,分家了,她跟着老二两口子过。


    老二两口子把她当娘,不把她当老妈子,她腰杆子硬挺了。


    她不靠他活命,还怕他个球?


    她是娘,他是儿子,他不对她就应该教训!


    “怎么有你这么自私的大哥、儿子、大伯!啊?你说,你怎么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读书,就欺负弟弟妹妹,为了你自己读书,连小侄子也坑。你这个丧良心的!


    兄弟姊妹侄子侄女不欠你的不该你的!


    你欠他们的没还,还一副人家欠你的样子,你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


    东边邻居就听着裴端屋里传来“啪”“嗷”然后是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什么听不清。


    越听不清他们就越好奇。


    而裴端喝得烂醉,被打得屁股开花儿也只会嗷嗷叫,睁开眼睛看一眼,约莫看见娘的样子。


    下意识想端架子,冷哼一声说上句“哟,二郎对你不好呀,你这是想回来啦?回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又想说“娘,你可算回来看看我了,你是不要你大儿了吗?”


    却又隐隐约约感觉亲娘满脸怒气,似在呵斥他。


    可惜他醉得厉害,脑子越发不清楚。


    裴母抽了他几棍子,“你爹一把年纪了,你得拿钱雇人秋收翻地,你弟弟那么艰难都能雇人你一年三十两银钱有啥不能的?”


    裴母丢掉棍子,顾自翻裴端的衣服袖袋、腰袋,翻出几钱碎银子来。


    看着这几块碎银子,裴母又心酸得哭。


    庄户人赚钱多难啊,一把豆子一把豆子的赚,二郎家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过日子,老大随随便便就揣这些银钱在身上。


    家里供他读书,他赚钱却不帮衬家里,还让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整天哈腰撅腚地在地里出大力气。


    他都看不见,只管自己四处快活。


    她想着二儿媳教阿年帮二蛋的法子,这法子对老大也有用。


    可独独不能用。


    因为他们要顾大局,要顾念孙子孙女的脸面。


    要是她那么闹了,老大就算被逼着拿钱雇人干活儿,可宝珠成业的脸也没了,连带着阿年和珍珠也没脸。


    老大个狗东西,这是吃准了她和老头子不会撕破脸,就假装看不见他爹遭罪啊。


    以她对大儿子的了解,老大指不定还得意呢,他拿捏着老头子,二郎想接爹过去他都不会松口的。


    她不能撕破脸告老大,老二也不能打他大哥,但是也不能任由老大欺负老头子。


    裴母想的很简单,你仗着我们不敢和你撕破脸,那我也仗着你不敢和我撕破脸,儿的钱财就是爹娘的。


    我今儿就拿你银钱了,你怎么滴吧。


    她把那七钱多银子揣了,回头专门雇人帮老头子干活儿。


    裴母看他睡得昏天暗地,也懒得再搭理他。


    小时候的大儿子白皙可爱,就算作怪也干净漂亮,这喝醉的男人胡子拉碴,臭气熏天,油乎乎的,只有膈应人。


    她收拾一下也出门儿了。


    一离开大儿子家,她双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哎呀娘呀,她拍拍自己胸口,自己方才是被儿媳妇上身了吧?


    咋滴那么能耐?那么陌生呢?


    她赶紧站直,扯了扯衣襟下摆。


    今儿这事儿不能告诉老二两口子,这钱也不能让他俩知道,这样老大就赖不着他俩。


    老大想发脾气只能找她这个亲娘。


    以前没分家,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他给亲娘说甩脸子就甩脸子。


    现在分家了,不在一个屋檐下,他要跟她发脾气就得去老二家。


    那他的臭脸就非常显眼,转圈丢人,他不敢。


    这么一想,裴母登时乐不可支。


    哈哈哈,咋那么爽呢?


    你说二郎媳妇儿咋就那么厉害,那么有招儿呢?


    她对付二蛋后娘这招儿可让自己学会了。


    以后,老大两口子再敢欺负老头子,她就上门摆婆婆和亲娘的架子。


    分家咋了?分家你就不是我儿子了?


    你和你兄弟分家,又不是和老娘分家。


    你趁早给老娘上菜、上茶!


    如此想着裴母就忍不住嘎嘎乐,惹得路上人看到都好奇,纷纷关心她怎么了。


    裴母笑着打招呼,“我高兴呀,高兴的,今儿闺女和女婿带着孩子回来,老二媳妇儿给我们做了红烧肉,喷香噗嗤一包油儿啊。我给老大送了一碗肉来,老大吃得眼泪汪汪的,给了我几钱银子,让我赶紧雇人帮他爹翻地种麦子。我高兴的。”


    裴母从来不知道自己撒谎如此顺溜。


    她以前明明是不会也不敢撒谎的。


    她寻思呀这都是阿宁的功劳。


    因为她不会撒谎,所以老头子挨饿的事儿不许她回家说,她虽然没说,却还是被阿宁看出不对劲儿了。


    昨下午和晚上阿宁几次试探,她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阿宁就不问了,却又主动让她每天去地里给公爹送饭。


    阿宁说“你是娘,是长辈,有时候就是可以给小辈儿做主的。”


    她不太懂什么意思,晚上睡觉时候悄悄问阿年。


    阿年聪明啊。


    阿年说“奶,我娘的意思是让你先斩后奏,去找人帮我爷干活儿,回头让人去找我大伯算钱。我大伯要是不认账,人家出去嚷嚷他就丢人,他必须得付钱。”


    她就想先斩什么斩?


    万一老大就是不认账,让人家去找老二算钱呢?


    她原本想用红烧肉和大儿子打打感情牌,让他多关心老父亲,花钱雇人种地。


    结果大儿子喝那死样儿,裴母就不管了,直接上手。


    她去找陶氏帮忙,满村只有陶氏有铜钱给她换,还能帮她雇人。


    陶氏很乐意帮忙,先给她换三百来文,雇俩人种完今年的麦子,余下的碎银子让裴母收好等来年春天继续雇人。


    陶氏笑道:“大妹子,你信得过我,那我肯定不辜负你,你放心吧,我保管给你安排妥妥的。”


    裴母笑道:“咱们一个村儿多少年的交情了,谁不知道谁呀,还有啥信不过?只别告诉二郎两口子就成,他们忙,就别管大房的事儿了。”


    这样雇了人,吴秀娥问起来,她就咬定大儿干的。


    大儿问,她就说他自己拿钱让的。


    反正他喝醉了,啥也不知道。


    陶氏满口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人儿,今年好些人没找着活儿干,23文不管饭就肯。”


    裴母道了谢,告辞回家。


    解决了一桩心事,她腿脚轻快,心情愉悦。


    回到家,沈宁正带着崽儿们和阿云一起洗豆沙包豌豆红枣糕呢。


    见裴母喜滋滋的回来,沈宁看了她一眼,直觉婆婆搞事儿了。


    毕竟之前让公爹把那两斤肉给带回来就有点意外操作。


    不过婆婆想保密,她自然装不知道。


    水洗豆沙也简单了,就是过程需要耐心。


    泡一夜的红豆加等量水小火煮开花儿,用粗眼纱布在干净水里将红豆皮挤出来,然后把带水的豆沙放在细眼纱布里挤出水分,再将豆沙放在砂锅里小火炒干。


    沈宁又后悔买菜籽油没买香油了,菜籽油一炒味儿可大了,炒在豆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怪味儿。


    她教裴云:“糖可以一次加足,油一定要少量多次,最好加香油,一定要小火,不断翻搅让油彻底融入豆沙里,这样做出的馅儿才不会流油。”


    一直翻炒,直到豆沙不粘木铲子就算好了。


    裴云笑道:“二嫂,你懂得真多,我也会了。”


    沈宁:“回去有空可以做给家里人尝尝。”


    做好豆沙,她们又一起拿豌豆沙把红豆沙包起来。


    这一局,小鹤年胜出,他性子安静,小手灵活,能很耐心地将红豆沙团一点点地摁进豌豆沙里。


    小珍珠和宝儿都不行。


    小珍珠性子急,手劲儿大,一摁一个窟窿,直接摁透,要么把豌豆沙摁碎。


    宝儿是一边摁一边尝,“真好吃啊,再尝尝。”


    然后就进了他肚里。


    他在宋家也是个宝儿,日常不缺肉吃,所以即便沈宁的红烧肉好吃,对他来说也不是最独特的,吃饱就拉倒,不会像没吃过的小孩子那样吃撑。


    反而是好吃的点心,他就有点管不住自己。


    沈宁知道有钱人家养孩子都要控制小孩子吃零食的数量和时间,就故意板着脸对宝儿道:“二舅母这个点心是跟一个神仙老爷爷学的,老爷爷有个规矩,需要小孩子遵守。”


    宝儿和小珍珠立刻上钩,眼巴巴望着沈宁:“什么什么?”


    小鹤年抬手挠了挠额头,让珍珠多读书,她就是不肯。


    沈宁大声道:“老爷爷说,这个点心每个人只有上午日头在那儿还有下午日头在那儿的时候可以吃,其他时间尤其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可以吃,否则他就会悄悄钻进屋里吃掉小孩子的牙齿。”


    她指了指太阳的位置,大约就是上午十点和下午三四点钟,正是有钱人吃点心的时间。


    裴云原本还怕宝儿今儿点心吃得太多,回去婆婆要骂,不是怕被婆婆骂,而是怕婆婆说“小门小户就是不会养孩子,孩子跟着你去一天回来就闹腾好些日子,以后别去了”。


    爹娘可稀罕宝儿了,她看得出来。


    第一次宝儿来家里,穿着绸缎衣服,爹娘都不敢碰,怕给衣服刮了丝。


    后来只要婆婆让宝儿来,她就给换棉布衣服。


    可惜加上这次也才来过三次而已。


    她希望以后婆婆能多让她带宝儿回娘家看看。


    她想让宝儿和侄子侄女亲近亲近。


    当姑的和侄子侄女天生亲近,尤其和兄弟关系亲近的,没有不亲侄子侄女的,若是自己孩子出息大,希望能拉拔一下侄子侄女,若是侄子侄女出息好,希望能拉拔一下自己孩子。


    她就想让宝儿多记着点姥娘家,以后也能帮衬一下哥哥姐姐。


    哪怕给他们在镇上找个活儿干也比天天撅腚下地强啊。


    没看谭家那儿子现在也是粮店管事儿么?


    但是她不会直白地说嫂子别给宝儿吃太多点心,毕竟宝儿才来这么一次,她就这样跟嫂子说不好。


    而且就这么一次,他能吃多少?


    主要是以后,能不能常来。


    现在看沈宁如此教育宝儿,她一下子放心了。


    二嫂现在真厉害啊。


    宝儿和小珍珠果然上钩了,猛点头。


    小珍珠大声揭发:“高进禄肯定吃太多点心了,所以牙齿被老爷爷偷走了!”


    豁牙子,难看。


    小鹤年不忍心告诉她,过些日子你也要变豁牙子的。


    宝儿还小,他没有辨别能力,就猛点头,“老爷爷,别偷我牙。我这会儿吃,晚上就不吃了。”


    一边说,一边抓起沈宁做好的一个豆沙糕塞进了嘴里,啊呜啊呜,“真甜啊!”


    沈宁:“……”


    裴云:“……”


    小鹤年:“……”


    小珍珠&宋福瑞:“哈哈哈哈哈。对,现在还不到时间,咱们赶紧吃。”


    裴长青大手一伸就给罩住了,不许欺负他媳妇儿!


    他温声道:“这是给宋大娘走礼的。”


    宋福瑞也很馋,感觉之前说出的话要被自己消化了,应该是葱油饼是最好吃的葱油饼,红烧肉是最好吃的红烧肉,现在这个豆沙糕也是最好吃的。


    他想吃。


    宝儿见不得他爹那馋样儿,从嘴里抠出一块塞进爹的嘴里,自己嘴里还塞着一块呢,含糊不清地说:“爹,你吃。”


    宋福瑞也不嫌弃,就吧唧吧唧地吃了,“真细腻、香甜!”


    裴母笑着把宝儿抱起来,“走,咱去跟大姥姥借花模子去。”


    乡下人不做月饼,没有月饼模子,但是他们有花饽饽的模子,有大有小,有各种形状,什么寿桃、鲤鱼、梅花等。


    宝儿一听高兴了,立刻搂着姥娘的脖子跟着去。


    小珍珠不耐烦包点心,她爱吃不爱包,也跑了。


    小珍珠摁碎的那些也不浪费,大不了就做两色的呗,揉揉一起摁进模子里,磕出来就是一个花样儿,黄红相间顶好看呢。


    裴云和宋福瑞也没留下吃晚饭,太阳还没落山就回了。


    若是上午来就得下午回去,就在娘家吃一顿饭,如果吃了晚饭回去,那婆婆是一定要不高兴的。


    太阳高高的回去,婆婆就没话说。


    小珍珠虽然舍不得,很肉疼,却还是大大方方地把点心都给宝儿带上了。


    满满的两匣子啊。


    他们搓豆沙都搓好久呢。


    小鹤年小声道:“小姑带来好多点心呢,都留下了。”


    小珍珠抹抹眼泪儿,“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心口疼。”


    小鹤年:“我给你揉揉。”


    小珍珠:“心口在前面,你干嘛揉我后背。”


    小鹤年:“心脏离后面更近。”


    小珍珠将信将疑,“好吧,你使劲点揉,我好像没那么疼了。”


    裴云把二两银子给沈宁。


    沈宁不肯要,“你们回就回,带点吃食就行了,钱不必。”


    裴云:“这是我婆婆发话给的,说你们乔迁就该给。”


    沈宁:“阿云,我觉得还是以前那样好,咱家和他家不远不近的,咱们呢亲咱们的。他今儿给二两银子,回头我们没那么多回礼,多失礼啊。你拿回去呀,以后都不要说给钱的事儿。”


    就随礼,乡下给个几文钱十几文钱顶多了。


    等她真的盖好房子暖房,别人也顶多随鸡蛋、粮食,不会给钱的。


    裴云:“那就当借给你们的,你们盖房子紧张先使着,以后再还他不就成了?”


    她转身出去了,宝儿在喊她呢。


    沈宁也只得如此。


    等宋福瑞夫妻俩走了,沈宁就拿银子跟裴长青和公婆几个讲。


    看到银子裴母眼皮跳了一下,发现不是自己的事情败露就不管了。


    裴父:“兄弟姊妹按理是该互相帮衬的,你妹子家条件好,她婆婆能给这钱就是愿意的,你们收着。”


    裴长青:“按阿宁说的来吧,就当我们借的,以后再还。”


    他们以后有钱了,不差这点,没钱的话这点也没用。


    但是就眼下来说,这二两银子却能顶大用。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喊裴父,他就先走了。


    俩汉子扛着铁锹和大镢头,“二伯,你家童生花钱雇俺们帮你翻地种麦子,说是从明天开始,不过俺们这会子没事儿,咱先去干一气呗。”


    裴父愣住,“啥雇人?”


    他跟老大说过好几回,让拿点钱出来雇人种地,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老大只说你别偷偷去给老二干活儿不就忙过来了?压根儿不肯花钱雇人,今儿怎么?


    他回头去看裴母。


    裴母扬手:“老大心疼你,你就赶紧去吧,别耽误功夫。”


    裴父一脸纳闷,老婆子现在也忒能耐了吧?


    竟然能拿捏住老大?


    那俩汉子催他,他也没空多问,只好先跟着走了。


    裴母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般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了。


    小鹤年跑到她跟前,悄悄问道:“奶,咱俩好不?”


    裴母稀罕得不行,丢下谷穗,搂着孙子,“当然好啦。”


    小鹤年:“那你去大伯家干啥了,给我说说呗?”


    裴母小声道:“没啥,别声张。”


    小鹤年却想知道,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以后要顶门立户的。


    主要是万一爹娘的脑子再被换回去呢?


    那以后家里的事儿得他做主。


    小珍珠哒哒跑来,“你们说啥呢?我也要听。”


    她知道就等于爹娘知道,小鹤年果断示意奶晚上再说。


    他道:“我问问小姑啥时候再回来。”


    小珍珠也盼上了。


    屋里沈宁和裴长青聊了几句,“你去干活儿吧,我把剩下的红烧肉汤加豆腐咕嘟咕嘟,晚上给大伯娘他们分分。”


    他们吃肉,给大家喝点汤。


    红烧肉没都吃完。


    宋福瑞和宝儿本身肚子里不缺油水,裴云又是懂事的,回娘家从来不多吃。


    再者葱油饼很香,大人孩子都爱吃。


    每人先几个葱油饼打底,那红烧肉可不就剩下一点?


    葱油饼真的立大功。


    她之前也故意没有把汤汁都收干,就为了加豆腐和豆腐皮呢。


    她之前压了几张豆腐皮,现在和豆腐一起切切加进去,咕嘟一会儿,让豆腐吸饱了肉汁的香味儿就好了。


    如果有鸡蛋就好了,炖红烧肉的时候加几个鸡蛋,这会儿吃鸡蛋也很香。


    大鹅蛋就算了。


    今儿沈宁没去送菜,去镇上采购加上做饭她有点累,让裴母带着俩崽儿去交际的。


    除了菜,一家分了三颗点心。


    大伯娘三家自然又感激又不好意思,拉着裴母的手,“咋又给送菜呢,豆腐都教俺们了。”


    裴母:“大嫂,说啥外道话啊,豆腐是额外的,菜是咱自己人的心意。”


    裴母以前没这么会说话,分家后从旁看沈宁和换豆腐换材料的人打交道,主要是看她和高里正说话渐渐学到点。


    学了以后她就在肚子里反复练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学着说,这一路上她也在肚子里反复练习来着。


    就这句话,她想了一路,最后才敲定说啥的。


    送完菜以后回家的路上,小珍珠唱着歌儿,欢快得很。


    小鹤年:“奶,你现在真会说话,跟我娘似的。”


    裴母笑道:“你娘厉害,你也多跟着学。”


    小鹤年骄傲道:“那是,奶你放心,我都学了呢,我爹的我也学。”


    只要他把他们的本事学会了,等他长大了,哪怕他们的脑子又被换回去他也不怕的。


    那时候他就能当家了。


    大伯娘也和裴大伯、张氏几个感慨,“自打二郎摔破头,二郎媳妇儿就变了个人,后来二郎也变了个人,现在你们二婶也变了个人。真好。”


    赵氏撇嘴,“娘,你就说二郎摔得好呗,那二郎媳妇儿咋还去吴家闹?我看得倒给吴家一笔钱才……”


    “闭嘴!”大伯娘瞪了她一眼,真是个扫兴精,就怕一家子高兴高兴。


    裴二柱也拽拽媳妇儿的衣服,让她别乱说话,得罪娘没好果子吃。


    赵氏不乐意,我说什么我?就这么不让我说话?


    我现在也是有儿子的人!


    看她劲儿劲儿的那样儿,大伯娘把那一大碗豆腐烧肉汤端到自己跟前,对裴二柱道:“你两口子对二郎两口子有意见,你俩别吃人家送的菜,以后也不许在家里吃豆腐!”


    裴二柱吓懵了,下意识发誓:“娘,我对二郎两口子一点意见都没有,我和他们可亲呢,和亲兄弟一样,不信你问我哥。我哥给他们收庄稼,我还总去帮忙拉庄稼呢。”


    裴大柱自然是心疼兄弟,点头帮腔。


    赵氏也想吃豆腐烧肉,也想吃豆腐,只得违心发誓,“娘,我对二郎两口子没意见,我也可亲呢。”


    大伯娘:“那你记住了,你再说二郎两口子一句不好,你娘家兄弟的好运就借二郎一分。”


    这下赵氏也吓蒙了,她才知道她婆婆是真歹毒啊!


    她吓得尖叫一声,指天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对二郎两口子不好的意思,发得情真意切。


    张氏看待了,说厉害还是婆婆厉害呀。


    她娘和嫂子算啥厉害啊。


    大伯娘看赵氏这般才饶过她。


    狗东西,这种把娘家兄弟看得比自己男人和孩子还重的人,就得拿她兄弟发誓。


    赵氏脸色萎靡,对着豆腐烧肉都没胃口了。


    她觉得有点肚子疼,好像闹肚子呢,难不成真的赌咒发誓应验了?


    她说人家坏话,吃人家的饭菜拉肚子了?


    实际是她晌午做饭偷尝,吃了没煮熟的豆角,可不就中毒拉肚子了?


    这一下子,赵氏又拉又吐,半条命差点折腾没了,折腾得一家子半晚上没消停。


    后来把那点豆角排干净才终于消停了。


    而裴云和宋福瑞这一次回家,照例要去宋母那里请安的,实际就是销假,顺便接受盘问。


    只不过宋福瑞和宝儿感觉是娘和奶的关心,裴云感觉是盘问罢了。


    “奶,奶,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豆沙糕糕。”宝儿一下子扑进宋母怀里,让爹赶紧拿豆沙糕给奶吃。


    宋福瑞把他们带去的盒子打开一匣子,给宋母看,“二舅嫂做的,漂亮吧,比点心铺子的一点不差,味道更好呢。”


    宋母看了一眼,捏起一个转圈看看,“确实,好手艺。”


    她尝了尝,“嗯,味道的确不错,甜而不腻,滋润不干,又不会很油腻。”


    裴云第一次大着胆子在婆婆跟前道:“娘,我二嫂说这是因为糖加的少,另外加了油,一次加一点,慢慢炒进去,吃起来就油润不腻。”


    宋母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二嫂教你了?”


    这么好的点心方子,她就随便教人了?


    裴云:“对啊。”


    宝儿:“我也会!二舅母说今儿时间不够,下一次她教我们点豆腐呢。我要学,我点豆花给奶吃。”


    宋母立刻笑得慈眉善目,心肝儿肉的稀罕。


    老人家便是如此,对长子次子,总是满怀期待,要严加管教,生怕行差踏错,可又想享受小儿女承欢膝下,就会无原则地宠老幺。


    想着反正也不指望他们撑门户,只要他们不学坏,长大了有家里的钱养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她对宝儿又是这样的心思。


    不指望他文成武就,只要活泼健康可爱就行。


    一个家族的兴旺有时候就是如此,孩子不能没出息,孩子又不能个个都出息。


    若是大出息就罢了,若是出息不够,不能出去打拼只会窝里横,抢夺家里那点有限的家产,倒不如做个吃喝悠闲又不太顽劣的公子哥儿。


    所以她的宠爱也有限,不会让被溺爱的孩子出去惹祸。


    但是这种心思她从不对外人说。


    而她也是真心实意喜欢小儿子和宝儿。


    宝儿不喜欢读书,如此小总拘着也不好,她笑道:“既是如此,那回头你们哪天方便就还去呗,只是别失了礼数。”


    裴云惊讶地看着婆婆,不明白婆婆怎么突然这么大方,是因为二嫂会做豆腐和点心吗?


    她又想婆家开布庄,要这些方子没用吧。


    又多想婆婆是不是对二哥二嫂别有心思啊?


    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就没敢想婆婆可能是真心要和她娘家结交,毕竟在她看来婆婆一直瞧不起娘家,真心结交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别有所图!


    不过,能常回娘家当然好,她巴不得呢。


    反正宋福瑞在家里也没有正经差事,一把年纪还整天拿零花钱,大房的孩子都比他钱多。


    半夜。


    裴端醒了酒,口渴得厉害。


    他伸手扒拉,“水。”


    没人搭理,他提高声音:“秀娥,喝水。”


    还没人搭理,他只好坐起来。


    这才发现床铺冷冷清清,就他一个人。


    他一动,一阵阵剧痛从屁股上传来,吓得他一瞬间失智。


    为什么他屁股如此剧痛!


    他也喝过花酒,自然知道淸倌儿、小倌儿这些。


    如今自己屁股剧痛,是谁丧心病狂居然敢欺负他堂堂童生!


    很快他发现自己误会了,是屁股上的肉疼。


    他伸手摸过去,竟然摸到手指粗的檩子,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居然被人打了!


    谁打他?吴秀娥?


    不可能,她不敢。


    爹?爹那么疼他,更不可能。


    二郎竟然敢打大哥,他刚咬牙切齿又松了力气。


    不,不是二郎。


    他约莫记起一点什么,好像听到娘叫他吃红烧肉的声音。


    是……娘打的他?


    他登时一阵恼羞成怒。


    他就说,他就知道,她一直在怪他,一直不盼着他好!


    长这么大,只有她打过他。


    这是她第三次打他了!!!


    他都一把年纪了,他都是童生了,她竟然还打他!


    趁着他喝醉没知觉的时候打他,他都不能辩解反抗!


    裴端感觉能怄死。


    接着他发现自己兜里的钱也没了,明明还有七八钱碎银子的。


    很快他就不纠结谁打他了,因为一早就有俩汉子上门大喊,“二伯,俺们早饭前先去地里忙一气呀,你吃了饭再去就行。”


    裴端:“什么意思?”


    从东厢出来的吴秀娥对着他横眉怒目,“裴端,你花钱雇人秋收种地,怎么不和我商量!”


    裴端:“我花钱?”


    吴秀娥恨恨道:“你甭跟我装!”


    之前公爹说雇人,你一直不肯,我以为你和我一心呢。


    裴端一脸懵逼。


    这时候裴父从西厢出来,扛起墙根儿的铁锨就要去下地。


    他日常不在家里呆着的,宁愿待在地里。


    “爹!”裴端喊住他。


    裴父咳嗽一声,“昨儿你小妹和妹婿回来,二郎媳妇做了红烧肉让你娘过来给你送,你吃得高兴就拿了几块碎银子让去雇人收豆子种麦子。我就知道老大你是个有成算的,不会真丢着地里的活儿不管。我一把年纪,一个人可种不完那些地,再拖下去,翻不完地就种不上麦子了。”


    他一走,吴秀娥就朝着裴端哭上了。


    裴端一个头两个大,关键他嘴里也没个红烧肉的味儿啊?


    这银子到底咋掏出去的?


    他屁股又是咋回事?


    他提了提臀,不敢问自己挨打的事儿了。


    吴秀娥显然不知道这茬儿。


    【作者有话说】


    醉断片的后果很严重。【加更了,宝子们,求个订阅吧。】


    第52章 猪肉饺子 压场,打豆子,交税粮


    第二日中秋节,沈宁和裴母多磨了几斤豆子,预留二十斤豆腐做腐乳。


    腐乳从开始到食用起码得十七八天,急不来,不过比酱油至少四个月到一年可好多了。


    腐乳也比酱油更适合推广。


    酱油只能卖给酒楼、饭馆和大户人家,普通人家基本不吃酱油。


    腐乳却没有那么大的贫富差异,基本各个阶层都需要。


    没见现代人一边大鱼大肉还得来碟腐乳或者小咸菜么,这时候吃腻大鱼大肉的富贵人家也一样如此。


    而普通人家即便不吃肉,顿顿高粱小米豆饭也难以下咽,需要咸菜大酱之类的下饭。


    腐乳和咸菜、大酱又不同,腐乳自己就是咸菜,每顿饭不用多,来那么一两块就可以。


    吃小豆腐的时候配两块腐乳都能更好下咽。


    只要价格不高,依然用豆子换,乡下人也消费得起。


    试成了以后她打算跟高里正合作。


    前天高里正从荷花沟儿回来的时候又给她捎来一个小手磨,还送了两只小鹅,说是陶族长给的。


    那天沈宁跟他聊了聊,听了高里正的一些想法。


    主要是关于“大家以后都会点豆腐,你还开豆腐坊,准备好低价换了呗?”、“城镇各大酒楼、饭馆以及大户人家、收入高吃得起酱油的百姓买的基本都是柳家酱油,乡下庄户人一般不吃酱油,你还想卖酱油吗?”。


    高里正却很乐观,“二郎媳妇,六两七两换豆腐的话我就不说了,关于酱油我也不瞒你。我闺女婆家是县城霍家,开酒坊的,家里养着几十号帮工。他们也要吃饭,能买柳家的酱油和酱为啥不能买我家的?平时我和大舅兄家的鸡鸭鹅猪可没少卖给他家呢。他们也给我介绍了咱成阳县好几家酒楼饭馆和其他大户的生意,我们定期给人家送鸡鸭鹅猪的,那再送些酱油尝尝也正常,对吧?”


    沈宁要的就是他的销售渠道。


    她和裴长青算过家里那十一亩地玩不出花样,什么稻田养鱼、稻田养鸭的,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养,是你有没有地方卖,养了卖不掉就纯赔钱。


    更何况现在他们连买牛、买鱼苗、鸭苗的钱也没有,更没有联系好的销售渠道,所以不用想。


    至于其他地那就更没花头了,没有足够的肥料,没有足够的牲口和人力深耕细作,种什么产量也不高。


    种高价草药没有种子,也没有能联系好的采购商。


    所以家里的地只能种庄稼,交税、自己吃,能让自家吃饱不饿肚子就算完成了土地的使命。


    另外他们还得赚钱供阿年和裴长青读书、科举,走礼,还得管家里四季衣裳、被褥,还要添置家具、农具等等。


    裴长青对自己的专业有信心,他自己盖房子就展示了才能,之后可以靠这个找相关活儿干。


    甭管盖房子还是做木工、瓦工,他都可以稳定赚钱。


    但是沈宁不能让他把大部分时间放在赚钱上,因为家里长期阶级升迁靠阿年,短期就得靠他。


    裴长青必须从零开始学四书五经,想要考中秀才,必须花费海量时间背书。


    十年寒窗,说的基本就是这个阶段了。


    他们没有十年给他,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是甭管他多聪明,记性多好,考秀才这一步都没有捷径,不能靠思想、策论等来博眼球,只能扎扎实实地考基础知识。


    古代不少名人都卡在秀才这一关上,死活过不去,花钱捐了,后来却一路举人进士官运亨通。


    没看裴端久考不中人都变态了么?


    所以沈宁要给裴长青腾出时间来读书。


    那么赚钱的重任就落在她身上。


    她没想过靠豆腐赚钱,来钱太慢,付出劳动力太大,干脆共享给乡亲改善伙食,节约粮食。


    她也没想过用酱油赚钱,酿造时间太久,而且销路也是问题。


    至于做点心,以后搬到城里可以,现在甭想。做了卖给谁?运到城里得多少时间成本?划不划算?所以现在就只是自家哄孩子走礼的用途。


    进城租铺子就更别想了,没有点背景根本租不到铺子,这时候甭管干啥都得找保人,她进城找谁当保人租铺子?


    这年代没有一个靠山,真的很难很难赚钱,你有本事你都保不住。


    经商、开铺子不是你有产品就行。


    古往今来,多少昙花一现的品牌?


    不说别的,就说做豆腐,如果她不是拿出来跟乡亲们共享,单纯自己开个豆腐坊和人换豆子,甭管六两七两,都赚不久。


    高里正得不到好处,他不会上凑帮忙,她也就享受不到庇护,那村里外村的混子就会沆瀣一气来捣乱。


    柳家也绝对不会说什么“我们看不上乡下那点生意”之类的话,随便找个人给她使坏都够受的。


    总之她家会被村里人排斥、嫉妒,绝对落不着好儿。


    即便她拉着本家大伯他们一起也没用。


    力量还是太弱。


    而她现在把豆腐教给大家,不管本村还是外村都受了恩惠,对她和裴长青就会多有维护。


    不需要人人如此,只要遇事有人维护,就有大用。


    古代,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声真的是能救命、换财的东西。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好处,所以才绞尽脑汁沽名钓誉。


    就类似现代的流量吧,瞅瞅有些人为了博流量都变态到什么程度了?


    她就用一个豆腐方子便换到这个名声,可以说相当划算了。


    这样她家再干啥就不会那么打眼,别人不会那么嫉妒,嫉妒的时候都会想想,那可是豆腐娘子啊,她会做这个很正常吧?她赚这个钱很正常吧?


    现代一个普通邻居突然开豪车,周围邻居就会蛐蛐人家,可如果知道人家是名人,就会觉得很正常,反而会羡慕捧着。


    这就是人性。


    这也是她赚钱的一个基石。


    等新房盖好,她会跟谭婶子商量继续租借这边房子,开个临时农家客栈,管饭加住宿。


    冬天绝对有生意。


    试想大雪纷飞、冰天雪地,旅人冻得哆哆嗦嗦,一看还有六里才到龙庙镇。


    正常两刻钟不到的路,现在至少半个时辰,越想越冷,越冷越饿。


    突然,看到前面炊烟袅袅,饭香扑鼻,还有热乎乎的大火炕,热乎乎的泡脚水,就问谁能走得动道儿?


    这些旅人大部分不差钱儿,或者没那么差钱儿,有住宿预算。


    更何况她肯定比镇上便宜啊。


    而自己家离村里有点距离,不会影响村里人生活。


    日常柴火、牛马骡子嚼用的草料、豆腐、粮食等,她多半也得跟村里人买。


    如此村里人自然更盼着她好,即便个别嫉妒她的也不敢使坏,使坏就被其他村民摁住了啊。


    当然,民宿也赚不到大钱,她还想有一份不用花太多精力就能收钱的稳定进项。


    这个就得靠和高里正合作,她出技术,高里正出人、销售。


    合作的内容也不能是太高端的产品,就是腐乳、泡菜这些不起眼的。


    一开始腐乳就够了,腐乳反应好再上泡菜。


    另外如果高里正能稳定进货鸡爪鸭脚鸡翅鸭翅,她还能给做无骨鸡爪、糟鸭掌、卤鸡翅鸭翅啥的,味道绝对一流。


    这些钱虽然小,细水长流,够他们过日子的。


    她现在就准备样品。


    高里正自己没研究出腐乳来沈宁还觉得挺奇怪呢,毕竟他那么热衷研究点豆腐,买了现成豆腐竟然没做出腐乳来?


    人们无意中做出腐乳的概率比点豆腐大,毕竟大户人家买了豆腐吃不完很容易长毛,若是有那肠胃厉害又不怕腌臜的真吃了,保不齐也能吃出滋味儿来,加以改进,腐乳自然就有了。


    高里正没研究出腐乳来,大概率是他节俭,舍不得浪费,从镇上买斤豆腐必然吃到肚里,不可能留着发霉。


    即便刚刚发霉,可能洗洗煮煮继续吃了,也不会加点调料让它继续发霉成腐乳或者霉豆腐。


    沈宁先切豆腐,为了做腐乳这一锅豆腐压得格外紧实些,切方块就方方正正,一点不散碎。


    “二郎媳妇儿,豆渣都弄好了,还有啥需要我做的。”俩崽儿帮忙给人换豆腐,裴母把豆渣装在笆斗里,晌午让高木头给高里正挑回去继续做酱油。


    沈宁看了看,“娘,你把家里的空坛子都找出来洗洗,放太阳下面晒晒。”


    家里也没几个咸菜坛子,大中小各有一个。


    裴母都给洗刷干净放院子里晒着,怕落灰落鸟屎就拿草帘子遮盖一下。


    沈宁又让她找一把稻草来剪短,也放在一边晒晒,等明儿装坛子用。


    她的豆腐切好了,堆在盖垫上,底下垫上一块小木头制造倾斜度方便控水。


    装坛子得等明天,时间还早沈宁和裴母又去摔稻子,让俩崽儿出去找小伙伴儿玩一会儿。


    虽然小鹤年和小珍珠懂事,喜欢帮家里干活儿,沈宁却不爱让他们在家里干活儿,宁愿他们出去玩儿。


    一个人如果没有童年四处疯的记忆,那他的人生会少了很多乐趣和回忆点。


    她希望小珍珠和小鹤年拥有这份完整的童年记忆,所以鼓励他们出去玩儿。


    晌饭正常吃,下午沈宁和裴母就张罗着准备晚上的饺子了。


    原本沈宁买的就剩下一斤半,裴母还让裴父从大房拿回来两斤。


    三斤半肉啊,啧啧,真奢侈。


    沈宁当然没都做,只剁了将近两斤肉馅儿,另外还剁了不少蔬菜。


    蔬菜都是本村以及外村来换豆腐的妇女们送的。


    这个送棵白菜,那个送俩萝卜的,还有人送菠菜、韭菜,也有人送大蒜头。


    萝卜多她还做了一大海碗酸甜口的萝卜条,晒了两条荆棘的萝卜皮


    沈宁就地取材,也不怕麻烦,包了几样馅儿。


    白菜韭菜肉馅儿,菠菜豆腐素馅儿,萝卜肉馅儿。


    为此小珍珠还不乐意呢,“娘,咱们为什么要欺负菠菜豆腐,不给它们配肉?”


    她带入一下,就仿佛全家都能吃肉,就她不能吃一样难受。


    沈宁笑道:“没事儿,我们搁肥肉炝锅,煸出来的油脂都给菠菜豆腐馅儿。”


    菠菜有草酸,不能跟含钙多的食物同食,不过焯下水就解决了。


    菠菜焯水,然后剁碎,豆腐剁碎,再把豆腐用猪油脂翻炒至没有水分,若是能掌控火候炒上金黄的嘎渣就更好了。


    可惜没有粉条,有粉条更香。


    等开始包饺子的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从外面跑回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炸豆腐丸子,一看就高里正家出品。


    你家油真多。


    沈宁逗他们,“诶呀,这几个丸子油挺多,咱捣碎放饺子馅儿里吧。”


    俩崽儿一点不抠搜,都递给她。


    他们吃过一支啦,这个就是拿回来给爹娘奶奶尝尝的。


    为了提香,他们果真就把十个豆腐丸子捣碎放在馅儿里,果然油汪汪的。


    “哈哈,娘你可真有办法,咱自己省油了。”


    沈宁:“洗手,开始擀皮包饺子喽。”


    大伯娘和三婶儿四婶儿三家也在商量吃什么。


    往年都是随便对付一下,就中秋节又不是过年,有啥好过的?


    他们往往都是给先人祭祀自己才跟着吃点,如果不需要祭祀那活人也不需要过节。


    中秋节是唯一一个给活人过,毕竟中秋节团圆节,谁也不想跟先人团圆不是?


    那既然不需要管先人,没人指责不孝顺,活人还过什么中秋节?


    又不是那有钱的大户人家。


    可今年不是二郎家过么,昨儿还给他们送了豆腐烧肉。


    所以今天他们也决定每家去镇上买斤猪肉,再炖一盆子大酱鸡蛋。


    于是张氏上午送完豆腐,晌午又拿着三家的钱跑一趟儿镇上肉铺买了三斤多肉回来。


    今儿正日子,好肉反而没了,她只买到后鞧。


    不过她们反正也不包饺子,没有五花和前腿,后鞧就后鞧了。


    三家破天荒奢侈一次,一顿把一斤肉都做了!!!


    大伯娘、三婶儿、四婶儿那都是咬着牙打着哆嗦切肉啊。


    这切的是猪肉吗?这切的是她们的肉啊。


    小孩子们却合不拢嘴,怕挨骂就躲着互相握拳跺脚“啊啊啊,要吃肉,开心!”


    四婶儿做了肉末炖萝卜豆角,炖上以后她才后悔,为啥不先把肥肉丁干煸出油再炖?


    三婶儿做了肉末鸡蛋酱,用肉末煸出油脂,再把鸡蛋炒炒搅碎,然后加上大酱,再加上豆腐碎出数。


    大伯娘买了一斤半肉,没剁肉末,而是切了薄薄的肉片,煸出油脂就把泡发的干蘑菇、白菜、豆角放进去炖熟。


    搁过去,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这么做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甭管多好吃的饭,都是为了吃饱、长力气,所以只需要主食吃好就行,为了贪图嘴巴馋吃得香,那是罪恶的。


    甚至,有时候为了节省粮食,都不允许吃好吃香,所以什么下饭菜都是有罪的。


    吃咸菜就不错了,还讲究色香味,讲究肉菜?


    他们觉得豆腐就是美味,而且是主食,绝对不会吃够,也不敢说吃够。


    但是现在因为沈宁给他们送了好几次饭,次次不重样,他们不好意思就回几个豆面窝头、焖豆饭吧?


    这才绞尽脑汁也过了个节。


    孩子们是最高兴的,因为他们家也吃肉了。


    他们家的锅里也飘出了香喷喷的油脂味儿,也惹得附近的孩子躲在他家门外一个劲儿地闻。


    就着那些小馋猫的馋样儿,他们吃得格外香。


    能回忆到过年的那种香!


    沈宁自然也给他们回礼了,送的饺子。


    裴母带着俩崽儿去送的,她现在也会说好听的话,“阿云带来一条肉,阿宁不知道又买了一条,昨儿没舍得吃完,今儿就包饺子。还多亏你们给的豆角白菜。”


    其实也没分多少,顶多一家十二个。


    这也足够孩子们开心的了。


    因为这饺子肚大溜圆,馅儿十足,喷香流油!


    裴大柱二柱、裴大民裴大根等几家的小孩子扎堆回味哪个更好吃,二丫突然小声道:“豆腐娘子真好,她过节咱也跟着过节,求她以后啥节都过,也给咱家送菜,咱家再给她送。”


    这样他们就有好吃的了。


    其他孩子纷纷附和。


    晚上小孩子扎堆显摆的时候他们就跟村里其他小孩子显摆吃肉吃饺子,就成了“想吃肉?你得拜,不拜哪有肉吃?俺们就是拜的。”


    “拜啥了?灶王爷吗?”


    “灶王爷黢黑的有啥用?你得拜豆腐娘子,豆腐娘子会让你娘做好吃的。”


    小孩子最天真易信,大孩子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有那实在馋很了的,扑通就跪下,学着自家奶奶求神拜佛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豆腐娘娘,求求你,让我娘做顿好吃的吧!最好是红烧肉配肉馅儿饺子,没有的话炒鸡蛋也行,蒸鸡蛋我也不嫌弃……”


    “阿嚏——”沈宁一早起来舀了一勺子豆渣加点米糠搅拌搅拌喂大鹅。


    五更的小风嗖嗖的,激得她打了个打喷嚏,“谁说我坏话呢。”


    裴长青很怕她受凉感冒,紧张地看她。


    沈宁笑道:“没事儿,估计是冷空气过敏。”


    此时东方未明,头顶的启明星异常明亮。


    裴大伯、裴大民等人已经在西边儿忙活上了,裴长青赶紧过去。


    沈宁和裴母也先推磨点豆腐。


    现在她们轮流一气儿把浆子磨好,然后分三锅把豆腐点出来,这样下午可以轻松些,干点别的活儿。


    天光亮起来的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起了。


    小珍珠永远那么活力四射,起来先在院子里跑一圈,跟娘奶奶爹大爷爷等人打招呼,还要跟大白小白们招呼一声。


    尤其要关照一下新来的两只小鹅,“大白,你不要拉帮结派哟,你是老大,把你新小弟带上!”


    大白嘎嘎叫着回头,轻蔑地瞅着地上那俩毛茸茸的鹅崽子,探出嘴巴出溜就给它们铲到自己背上了。


    “嘎嘎”它大叫着,和小白一起欢快地往西边河里跑去。


    小珍珠便和小鹤年跑去帮娘推磨了。


    别看磨盘大,他俩合力也是可以推动的。


    小珍珠觉得再多吃点饭,多长点力气,使使劲儿她自己也能推动呢。


    沈宁空出手来就把浆子过滤出来倒进大锅里,把豆渣倒在笆斗里。


    她去看了看昨天的豆腐,已经晾得干干的,没有一点水分,便把稻草铺在坛子里,将豆腐一块块地码放进去。


    再拿几层粗麻布罩起来,外面糊上一层黄泥密封,让豆腐在里面发酵。


    做完这些她直起腰甩甩胳膊踢踢腿,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看看西边儿进度。


    有裴长青带着三四个壮劳力不断地夯打,加上早晚大量劳力帮忙,这边的进度肉眼可见,不像之前每天就是刨地、敲土坷垃、捡石头、垫高、夯土,乱七八糟看不见进度。


    也是天公作美一直没下雨,他们的基沟夯土就很顺利。


    一层层不断地夯实,地基也越来越硬。


    他们已经夯完基沟,这会儿还在夯三间正房内的灰土地基。


    沈宁听裴长青说过,墙基是最重要的,比房梁更重要。


    毕竟墙基承担着整个房子的重量,如果发生沉降房子肯定会裂,严重的会坍塌,而房梁有问题及时发现还能更换,地基的缺陷却无法弥补。


    室内地基的作用就简单些,不承重,主要防潮、防止老鼠打洞。


    所以室内地基也不需要两尺多厚的灰土层,一尺就够,有条件上面还可以铺砖石。


    地基要完工了,可以兑现教人点豆腐的承诺。


    她寻思先让大伯娘他们多换两天豆腐,过两天她再说,到时候让大伯娘他们帮忙教本村人点豆腐。


    早饭时间,高里正拎着锣,铛铛铛敲三声,然后宣讲朝廷政令,什么皇恩浩荡那一套。


    最后一句话概括重点:要交秋粮了。


    老百姓夏税秋粮,服徭役,这都是必须的。


    这年头赋税种类也复杂,地税、丁赋、徭役等,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都是里正这边儿说多少他们就准备多少,回头一总交过去。


    说到交税众人心头就是一紧。


    沈宁早就做好准备,她和裴长青根据记忆盘算过自家的税,那是真不少。


    大大小小五口人,两间草屋子、十一亩地,乱七八糟的税加起来差不多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两亩稻子的收成。


    沈宁他们这些天白天晚上见缝插针摔的稻谷差不多都要交上去。


    幸好朝廷收的是稻谷而不是大米,不需要他们给脱壳。


    男人们那边,裴大民和裴大根、张本力几个越发感激裴长青找他们来干活儿了。


    有了这钱,他们就能补贴家用。


    而那些麦稻不够抵税的就得交钱,可庄户人哪有钱?


    本身用钱就得去粜粮食,现在没粮食自然也没钱。


    但是税不能不交。


    那就卖地或者卖闺女。


    还有一个办法,徭役不花钱顶,而是自己背上干粮去干活儿。


    可朝廷的力役都是修城墙、铺路架桥等重活儿,好人去了都得脱层皮,回来半条命没了。


    所以左右为难。


    裴庄的百姓虽然不至于卖儿卖女卖地交税,但是也有那困难户不甚宽裕的,好不容易用小米跟人家换稻谷把税粮交上,家里口粮就紧张了。


    哑巴娘抹着眼泪儿跟邻里哭:“豆子要留着,等俺们学会了点豆腐,一斤豆子吃三斤豆腐一斤豆渣,咋也能顶到来年去。”


    其他不宽裕的人家也采取这样的办法,把豆子留着,学会了点豆腐就天天吃豆腐,那不还有豆渣吗?


    那可是救命的粮食啊。


    沈宁和裴母正忙着在晒席上处理稻谷,要把空壳、草棍儿等清理出来,处理干净才能交税呢。


    裴母用簸箕扇,沈宁用木锨扬,小珍珠和小鹤年捡里面的石子。


    有风,扬起来一吹还是挺干净的。


    沈宁:“娘,谁家有风车啊?”


    南方人种稻子不是都有风车,把稻子放进去摇摇,稻谷和杂物就分开了。


    裴母:“啥是风车啊?”


    沈宁解释了一下。


    裴母:“没见过,咱自来就是扬场,拿簸箕颠。”


    沈宁想去问问高里正家有没有,借用一下,结果裴大柱来了。


    他之前一直翻地来着,这两天豆子都熟了他要开始割豆子。


    “二郎媳妇儿,你们这几亩豆子要放哪里脱粒?”


    沈宁看看院子,“这里行不?”


    裴大柱:“不行的,豆子晒干了噼里啪啦爆粒子,最好压块场。”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场,主要用来晒庄稼,方便就地脱粒。


    把一块空地刨松软,清理掉石头草根硬土坷垃,然后泼水,撒草木灰,压平,再泼水再撒草木灰,直到压得镜面一样平,没有一丝泥土,晒干也梆硬,这样压粮食就不会沾土了。


    沈宁家自然没有场。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割豆子呢,她也没法儿借别人的场用,而豆子现在基本都熟了,她也没法儿等别人收完再收。


    这么一算,还是自己压块场院儿更快捷方便呢。


    沈宁想刨地也不行,没有工具,她就去跟裴长青说一声。


    裴长青:“这事儿交给我,现在就弄。”


    他让张本力几个先来这边儿帮忙,把租屋东边那块空地清理一下,大约一分地就够用的。


    杂草、石头处理掉,再把地刨一刨。


    压场和夯地基不是一个标准,没那么费事,只需要刨松一层土即可。


    家里草木灰也积攒了不少,埋在旁边的坑里积肥呢,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裴大柱也留下来一起帮忙,人多力量大。


    恰好裴父从地里回来,也过来帮忙。


    他已经让那俩汉子帮着收拾了稻谷交上去,至于豆子,直接在地头压场,豆子割了直接丢在那里晒,晒干直接脱粒装袋运回家装缸就行。


    裴父现在觉得花钱雇人干活儿就是爽。


    到晌午他们就清理得差不多,吃过晌饭就可以压场了。


    裴长青去高里正家借磙子,压场。


    磙子就是一块圆柱体的大石头,很沉,光面,专门用来压场。


    高里正今儿忙着带人挨家挨户下达税收通知,不在家,陶氏负责接待裴长青。


    她现在对裴长青越发热情,可怕田氏得罪人呢,所以都不让大儿媳照面儿。


    老头子说了今年可能因为裴二郎和沈宁的缘故,村里人交税比往年痛快些。


    往年都得喊破喉咙催缴税粮,尤其那几家困难户,都得骂好几次,最后再不交税粮县衙粮差要下来锁人才不得不将税粮凑齐。


    有时候也凑不齐,老头子不忍心他们家男人被抓走就替他们补上,说是借,可到现在也没还呢。


    要是年年这样,自家多倒霉啊。


    今年就好很多,因为豆腐娘子要教大家点豆腐,一斤豆子当四斤粮食吃,即便小米拿去换了稻谷,剩下的豆子高粱也够吃到来年的。


    大家算清楚账,也就不再拖欠税粮,痛快收拾粮食等着交税呢。


    几家困难户都主动筹措换粮了。


    甭管对方多热情,裴长青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又不过于热络,道了谢就给磙子套上木框,系上绳子拖走了。


    陶氏瞅着裴长青那干练利索的样子,真是个好男人,能干!


    吃过晌饭裴长青就让裴大民几个继续去新房那里干活儿,他们要挑选可以做墙基的石头,还要筛石灰、准备黄土、麦糠等等。


    压场这活儿他一个人就干了。


    他赤着脚拉着磙子在场里转圈,一圈圈用磙子描摹场院的形状,慢慢地地面就平整起来。


    小珍珠和小鹤年也赤着脚啪嗒啪嗒跑,这个帮爹泼水,那个帮爹撒草木灰。


    随着父子三人的转动,场院就压平了。


    刚压平的场院是灰色的,湿润润的特别有弹性,赤脚走非常舒服。


    小珍珠在上面打滚儿,“真软和!”


    小鹤年提醒她:“衣服把地面弄上印子了,不平整了。”


    小珍珠立刻跳起来,用两只小脚踩踩,把印子踩平,“干了就好啦!”


    一下午干不了,明儿还得继续晒,但是明儿下午就可以压豆子了。


    下午裴父又赶过来,“二郎,你只管忙去,我帮她们弄稻谷。”


    裴长青约莫他们弄得完,就先去那边儿忙了。


    每个村、每个县的税粮收缴日期是有限制的,过了那个时间就要自己押送,那可麻烦。


    裴父说二十年前税粮还是里正和村里后生负责押送的,大老远送去指定的粮仓、军需库等地方。


    路上可艰难了。


    后来朝廷改了规定,各村集中收缴,统一送至县衙粮仓,再由衙门和当地军队负责押运,但是又多了一部分脚力和损耗。


    反正就这么着,税粮越交越多了。


    裴母也感慨:“今儿来换豆腐的人说他们村有些税涨了,有那交不起税粮的,又凑不上钱的必须卖地呢。


    咱村哑巴家也是,自己那一亩水田不够交的,就得拿别的粮食跟人换。


    都说幸亏你要教他们点豆腐呢,帮他们省了粮食,就不犯愁吃不到来年了。”


    这是救命呢。


    沈宁也听来换豆腐的人说了。


    能来换豆腐的,都是条件还过得去至少自己交得起税粮不饿肚子的。


    那些交不起税粮的,也不可能换豆腐吃。


    这么一想她心里也酸溜溜的不得劲起来。


    原本还想过几天再教其他人点豆腐,让大伯娘他们也换点豆子,现在寻思还是早点教吧。


    她毕竟是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就忍不住想:大家都绞尽脑汁想实现阶级跃升,以后都可以免徭役不用交税,可那些税粮徭役不会消失,只是平摊在其他百姓头上而已。


    而免税收徭役的人更有钱,他们买更多地,又不用交税,然后更有钱,买更多地……


    如此循环,直到百姓不堪重负,开始新一轮王朝更迭。


    想到此处,沈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所以赚得多交税多才是良性循环啊。


    第53章 上供 地基完成,上供纪念


    晚饭时候沈宁和裴长青商量,“地基差不多好了,该砌墙了吧?”


    裴长青:“嗯,我想搞个地基完工仪式,咱们搁豆腐什么的供一供,让来帮忙的人分食掉。”


    沈宁好奇地看着他,以前你们不都是开工仪式、奠基仪式么和完工仪式么,怎么还地基完成仪式?


    裴长青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对咱来说这房子最重要的就是地基,地基完工事半功倍,等于房子完成了一半,和上梁一样值得郑重对待。”


    这地基打得多不容易呢,而且也得感谢老天爷成全,没下雨泡他的地基。


    要是泡了,那只能挖掉晒干重新铺,那就是钱、力、时间的重复损失了。


    再者这里人不管干啥都讲究查日子,奠基要算算,开工要算算,上梁、乔迁等都要仪式。


    他们一直也没举行仪式,显得有些另类,虽然他们不在意,但是太另类容易打眼。


    沈宁:“行,那我和娘也准备准备,你打算哪天供?”


    裴长青:“后天吧。里正说后天是好日子。”


    沈宁记下了,“那我让大伯娘他们开始教村里人点豆腐了。”


    先教会自己村的,再由自己村的去教各自的亲戚。


    这就是介绍人的又一个作用了。


    至于她家明儿早上的豆腐还要换,外人人过来换,她就顺便说了,让她们以后不用再来换豆腐,等着自家亲戚去教就好了。


    小鹤年听着爹娘谈话就捏着自己的炭笔写写画画,他跟沈宁学的做手账。


    虽然娘给他买了毛笔和墨锭,但是他没舍得开笔,每次只拿着练姿势,还是用炭笔。


    他要把家里的赋税什么的都记下来,提醒长大后的自己爹娘可不容易呢,一定要好好读书,考秀才、举人,给爹娘过好日子!


    小珍珠却专注地听爹娘说上供的事儿,哎呀听着好深奥、好神奇啊。


    裴母想了想,“要不那些豆渣咱别都给里正家做酱油了,给哑巴家送一些。”


    之前她舍不得送人,后来沈宁给里正家做酱油了,她又觉得给哑巴家吃更好。


    沈宁自然不反对,她很维护裴母主动提的每一个建议,只要能答应的她都会答应,更何况只是送豆渣而已。


    再说给里正家是因为自家吃不了那么多豆渣,做酱油耗时太久她也懒得弄。


    “行啊,最好送得人家也不难为情。”


    裴母就琢磨咋才能送得不让人难为情。


    自己挑着笆斗去送,别人肯定会看见,看见就要问,问了就要说。


    甭管是说好听的还是酸话,总归哑巴娘都会觉得丢人。


    有时候越是家贫的越是敏感怕人说自己穷,怕人说自己占便宜,宁愿饿肚子也不想接受别人的好意。


    小鹤年给裴母出主意,“奶,咱晚上悄悄给送过去呗。就放他们门口,他们也不知道谁给的。”


    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是好心人而不是想羞辱他们的。


    裴母笑道:“阿年想的办法好,对,悄悄的。吃两天豆渣他们就能省下几斤豆子。”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哑巴娘那么慌,就是算着手里粮食不够吃,吃不到来年新粮续上。


    要是让她知道有人时不常地接济她豆渣,那她就没那么怕了。


    小珍珠对小鹤年道:“家里的槲叶今儿用完就没了,那我们明儿一早再去采吧。”


    小鹤年:“好,叫上二蛋,他上一次说也想采来着。”


    哑巴叫裴铁牛,今年十九岁,都说他脑袋也是傻的,自然娶不上媳妇儿。


    他娘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儿,他下面还有俩弟弟一个妹妹。


    家里负担很重,但是地就那么两亩,大部分要佃别人家的田。


    佃别人家的田租税很重,因为要替地主把朝廷的税交出来还得给地主交一部分。


    所以他们家的粮食常年不够吃。


    前阵子听说裴二郎媳妇儿要教大家点豆腐,一斤豆子能顶五斤吃,他娘瞬间心动,立刻就让他和爹张罗家里的东西。


    人家也没要什么好东西,都是不值钱的土坯,木头椽子,麦草啥的。


    东西不够就去挖石头,就去摔土坯砖。


    他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凑够土坯,早早就交过去了。


    现在铁牛娘就盼着学点豆腐了。


    家里人口多,税就多,稻谷不够交的,就拿小米和别人换稻谷交税粮。


    小米两斤才能换一斤稻谷。


    现在家里就剩下豆子和高粱米。


    她身体虚,睡眠不好,身边的男人白天干活儿太累,这会儿鼾声如牛,她就更睡不着。


    她一点点盘算,咋才能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咋才能给小的吃饱。


    都是她这破身体拖累的。


    要是她像别家女人那样能帮衬下地,家里指定就不会这么穷。


    幸亏人家二郎媳妇儿心善啊,肯教大家点豆腐。


    突然她听见院门好像被人敲了几声,这么晚了是邻居有事儿?


    正好她也要起夜,就披衣下地看看。


    刚过了十五,月亮还明晃晃的呢。


    外面没人。


    铁牛娘有点纳闷,自己不可能听错,刚要退回去却发现地上堆着几个黑乎乎的圆疙瘩。


    这是啥脑袋?


    她汗毛竖起,瞬间脑补了一大篇精灵鬼怪的东西。


    她有点腿软,想喊孩儿他爹,却又发不出声音。


    里正家那边儿传来一声狗叫,她瞬间回魂,哎呀,村里有里正呢,怕啥。


    里正家大黑狗可厉害了。


    铁牛娘瞬间不怕了,还蹲下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大圆疙瘩。


    软乎乎的。


    用树叶子包着。


    一捏黏糊糊、麻咕咕,哎呀,怎么一股子豆腥味儿呢?


    哦,豆渣!


    这是谁给的豆渣?


    铁牛娘忙出门左右两边瞅瞅,月亮在天上,却也照不见巷子黑暗处。


    她只得回转,这是……豆腐娘子送她的?


    她想了想,她男人虽然也姓裴,但是和裴二郎家出了五服的,日常很少走动。


    这一次报名换材料,她男人也是交过去就算,并没有多套近乎。


    要说她家有啥特别能让人记住的,那就是穷、有个哑巴儿子。


    她还有啥不明白的?


    她往年凑不齐税粮,今年咬牙凑齐了又怕粮食吃不到来年,没忍住就在外面哭了。


    她太害怕,都忘记丢人,只管哭得伤心。


    这是好心人提醒自己不要怕饿肚子,真到没粮食的时候村里做豆腐的人家会接济自家豆渣呢。


    突然的她那颗漂泊不定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不怕了,她家也会学点豆腐,以后也有豆渣补贴口粮。


    她双手合十朝外面拜了拜,然后回家端了个笸箩把那一堆豆渣球分次运回屋。


    她寻思八成是豆腐娘子家送的,她也没有东西还,回头就让铁牛去给二郎家干活儿吧。


    第二日上午,裴父帮沈宁和裴母把稻谷收拾利索,送到高里正指定的地方抽查晒得干不干,再称重够不够,达标就装麻袋打钩,用黑笔写上户名,以便后面出问题时查验到户。


    税粮集中收缴,再由里正带人押运送到县衙粮仓。


    如果里正收不起来,县衙的粮差就会拎着鞭子下乡催缴,严重的会锁人。


    今年裴庄税粮收得顺利,高里正也松口气。


    下午沈宁他们的场院儿就晒干了,光滑平整,虽然有些地方有裂纹,但是影响不大,卡不住豆粒。


    裴长青又去里正家还了磙子借了碌碡,回来压豆子。


    碌碡也是圆柱体,但是有一条条瓜棱纹,不会碾碎庄稼适合给庄稼脱粒。


    碌碡轻很多,沈宁和裴母、俩崽儿都能拖着跑得飞起,不需要男人,裴父就又去地里看看。


    他现在除了看看大儿子家的地,也去二儿子家的地看看。


    沈宁拖着转几圈,裴母拖着转几圈,大部分时间都是两小只一起拖的。


    可惜压豆子不能赤脚,因为豆荚很硬,会戳破脚出血的。


    沈宁:“你们压豆子,我去和大奶奶说说话。”


    小珍珠:“娘,你只管去吧。”


    沈宁要和大伯娘几个说说教村里人点豆腐的事儿。


    靠她自己教到猴年马月去,肯定要第一批带第二批,批批相传,这样会点豆腐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全部学会。


    大伯娘这会儿也不磨浆子了,带着媳妇和孩子们在场院里压豆子呢,他们已经交完税粮,收拾完豆子就只有种麦子了。


    见沈宁过来大伯娘笑道:“阿宁,有啥事不?你看我这脏兮兮的。”


    沈宁指指自己头上的豆秸,“咱都一样。”


    两人笑了笑,就去一边坐着小板凳说话。


    沈宁把地基好了要教大家伙儿点豆腐的事儿说了,“大娘,可能会影响嫂子她们换豆腐。”


    大伯娘笑道:“那本来就是说好的,俺们想着换一天赚一天呢。”


    沈宁又问她们忙不忙,能不能让张氏三个明儿挑豆腐出去顺便教人点豆腐,大伯娘几个就教本村的。


    她让张氏几个去教外村的,也是为张氏考虑。


    去教村里人点豆腐,村里人就会感激她们,跟她们交情深厚。


    以后即便大家伙儿学会点豆腐,也不见得愿意天天做,她们依然有机会挑担子换豆腐。


    毕竟好几个村子呢。


    大伯娘:“方便,可方便了呢,反正我家也要天天做豆腐,就让村里人来学呗。”


    现在不只是她,大民大根几个的媳妇也都会了,回头可以教她们娘家。


    甚至因为她说阿宁没时间教,到时候都是各人回去教娘家人,赵氏和大丫二丫都会了。


    学得还挺快。


    说完沈宁又绕去荷花嫂子家说一声。


    荷花嫂子笑道:“妹子,我早预备着呢,这一片儿的都来跟我学就成。”


    沈宁家里有活儿,也没多聊就先走了。


    路上碰到人就说一声开始教点豆腐了,明儿早上就可以就近选会做豆腐的人家去学点豆腐。”


    这无异于给原本因为收税粮而低迷的裴庄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大家瞬间又活跃起来。


    没下地的老人孩子奔走相告:豆腐娘子说大家伙儿可以学点豆腐啦!


    实际现在不是学点豆腐的好时机,因为大家都忙,要收豆子压场、要翻地种麦子、要交税粮,但是那又如何!


    俺们需要!


    俺们得吃饭。


    学会了每天都能做豆腐当饭吃。


    家里大人没空的还可以让半大孩子或者老人去学。


    半大孩子脑瓜儿好使,记性好,老人活了几十年,做饭经验多。


    第二日一早,沈宁和裴母起来推磨的时候发现院子外面影影绰绰站了一下子人。


    两人皆吓一跳。


    梦回稻捆站岗的景象。


    “豆腐娘子,俺们来帮你推磨,俺们来学点豆腐啦!”


    这是附近村比较空的媳妇儿们。


    派来的必然是全家最聪慧的年轻媳妇儿,务必一天学会。


    谁学会得快,谁给家里长脸,要是慢,那好了,以后笨婆娘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男人都得被人打趣婆娘笨。


    沈宁赶紧招呼她们,认出来都是换过豆腐的妇女,“你们这么快就得信儿了?原本想今儿你们换豆腐再告诉你们呢。”


    “俺们昨晚儿就得信儿啦。”


    “咱俩村这么近,你们打哈欠俺们都跟着犯困呢。”


    大家笑起来。


    手脚勤快的已经开始帮裴母磨浆子了。


    家里现在有两盘磨,大石磨和小石磨。


    小石磨也被用上了。


    一时间沈宁都没活儿干,有点不习惯。


    有个粗壮妇女道:“豆腐娘子,要不俺们去帮你男人那边干活儿。”


    沈宁忙道:“不用不用,我教你们摊煎饼吧。”


    家里高粱面小米煎饼没了,她正好要再做一些。


    今儿裴长青还要供地基呢,得多做一些,她也使唤一下免费劳力。


    先让一个媳妇帮忙点火烧水,她拿了两个瓦盆出来,兑面烫面,然后把另外一口锅烧热,用油墩布一擦,就把面团捧着上去滚。


    滚一圈拿出来,片刻那张煎饼就翘起来,沈宁就将起揭下来。


    “你们都尝尝。”


    众妇女们看呆了,“豆腐娘子还会做煎饼,这煎饼是哪里的吃法儿?俺们从来没见过。”


    “俺们就会烀高粱饼子,原来还能这样做啊?”


    “尝着比单纯高粱饼子好吃哎。”


    她们纷纷揪一块煎饼送进嘴里尝味道。


    单纯用高粱面烀饼子,手掌厚,手掌大,硬邦邦,吃起来涩苦还劲道费牙,人家这个煎饼比布薄,虽然咬着也很劲道但是能卷豆腐、菜啥的啊,那咬起来就不费劲了。


    有个妇女感慨道:“俺哥总说高粱面饼子跟老爹的手似的,又厚又糙打人又疼,这煎饼我感觉就跟俺娘的肚皮似的,又软又大又能包。”


    大家伙儿笑起来,“可像呢。”


    沈宁也被逗笑了。


    她把面团给妇女们让她们都试试,“要是有鏊子饼铛啥的最好用那个,我家没鏊子才用铁锅的。”


    不少妇女家里都有鏊子,毕竟鏊子比铁锅扛用,代代相传,得一个惜乎些就能用好些年。


    妇女们轮流接过面团,都是心灵手巧的媳妇儿们,一学就会,一个个在铁锅里滚过,都成功了。


    一阵阵欢呼声响起,“你也摊成了。”


    “这以后咱用煎饼卷豆腐,下地带着都方便。”


    “卷咸菜卷大酱大葱也成呀。”


    要是用小麦粉擀饼卷菜自然最好吃,可大家伙儿不是没那条件儿么。


    无论豆面、小米面、高粱面都不能擀饼,只能做窝头、贴厚饼子,那真的难吃,又硬,费牙口。


    学会的又去换推磨的来,推个磨的功夫大家学会了摊煎饼,一个个高兴得很。


    来的妇女多,一人滚几个就帮沈宁把两大盆烫面给滚完了。


    煎饼存放时间久,做饭的时候稍微喷点水,放在锅里热热就能吃,所以沈宁看时间够又烫了一盆。


    等她们把煎饼滚完,浆子也好了,又开始煮浆子点豆腐。


    教点豆腐就和之前一样,告诉她们要领,然后舀了豆花儿给她们尝尝,又领着她们压豆腐。


    至于揭油皮和压豆腐皮、豆干这些沈宁就没教了。


    有些人足够聪明,自己有心也能摸索出来,但是如果不专门开豆腐坊,一般人也懒得做这个。


    沈宁:“学会的就家去练习吧。”


    别都堵在她这里啦。


    她家灶房草棚子这么小,都要被她们挤垮了。


    “俺们换了豆腐再走。”她们都是带着豆子来的,这第一锅不是再过会儿就压好了嘛。


    她们要是不换,那不给人家剩下了嘛。


    沈宁再三表示没事儿的,不会剩下,她们还是要换。


    “俺们拿回去,照着看看自己点出来的对不对。”


    “就是呀,要换的。”


    由于来的妇女多,第一锅不够换的,她们也不计较这点,让沈宁给她们切小点,一人一块就行了。


    沈宁又给她们分卤水。


    也不知道她们咋就准备那么齐全,竟然都带着瓶瓶罐罐。


    妇女们都笑:“俺们早就打听了,豆腐娘子教人点豆腐还送卤水,不用俺们花钱买。”


    “就是大方,俺们就占这个便宜了。”


    沈宁让她们自己装,反正天天做豆腐,卤水管够儿。


    第二锅沈宁没急着点,寻思要是有妇女过来,凑堆儿教她们。


    她先和裴母准备早饭,还要跟裴长青商量一下他要用什么供品。


    当地老百姓一般奠基、上梁的时候会烧纸上供拜神,供品也根据家庭条件准备。


    好的会准备一碗方肉,一碗蛋卷,一碗炸丸子。


    沈宁舍不得油炸丸子,就问裴长青:“咱准备的家常点,神仙不会怪吧?”


    裴长青就笑,“反正都是咱们自己吃,肯定是家常点合适。”


    昨儿他跟帮工的汉子们说了,地基已经完工,今儿打算供一供,让他们晌午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过来看看,一起分吃供品。


    要是人多,那自然要家常。


    沈宁:“这样,我把肉剁碎,煸出油脂,把花椒八角炸出香味儿,再把豆腐也剁碎放进去炒,准备个一大盆,到时候让人拿碗来分。”


    想想就热闹。


    裴长青:“你说的我都馋了,听着就好吃。”


    沈宁:“蛋咱也有,大鹅蛋摊个蛋饼,卷起来不就是金卷卷了么。”


    另外再供上几十张煎饼好了,让神仙们也尝尝煎饼卷豆腐,实惠又美味。


    裴长青:“那么多,累不累?”


    沈宁嘿嘿笑,小声道:“我学你呢,教妇女们摊煎饼,她们帮我摊好了。”


    她们动作可利索了。


    裴长青被她得意的小表情勾得心痒痒,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勾着她的脖子往自己肩上靠了靠。


    沈宁:“干啥干啥,让人看见说三道四。”


    裴长青放开她,“这会儿我没事儿,我去帮你剁肉和大豆腐。”


    小鹤年和小珍珠正好起了,两人站在房门口用石头搭的水台上。


    小珍珠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小鹤年,“爹为啥要勾娘的脖子呀?”


    小鹤年:“娘脖子痒。”


    小珍珠:“又靠肩上了。”


    小鹤年:“娘累了。”


    小珍珠跳下水台,“勾肩搭背,干活儿不累。”


    小鹤年:“……”


    至于爹为啥,他哪儿知道啊,他就知道爹现在可稀罕娘了,喜欢对娘动手动脚,吃饭还要捏捏娘的手呢,还喜欢帮娘洗脚。


    早饭一家子也简单对付一下,煎饼卷鹅蛋酱,就着腌萝卜条。


    萝卜是来换豆腐的妇女们随手给沈宁捎的。


    沈宁不喜欢吃熟萝卜,尤其没肉的话更没吃头儿,但是腌酸萝卜条,晒萝卜皮,那又相当好吃。


    就那么两三个萝卜,沈宁做豆腐、干活儿的空档随手就给处理了。


    腌的酸萝卜条几天就可以吃,萝卜皮只要晒得蔫蔫的吃起来脆生生的也就好了。


    即便没好,一家子这个去夹一根那个夹一根的也就吃起来了。


    尤其小珍珠把萝卜条当零嘴吃,而萝卜不是什么金贵物,即便裴母这个节俭的,也和小珍珠一样时常去摸根萝卜条吃。


    实在是沈宁腌的萝卜条酸酸甜甜脆脆,吃起来相当爽口,一吃就刹不住。


    所以三个萝卜原本挺大一碗的,这会儿也没多少了。


    看他们这么爱吃,沈宁笑道:“回头咱们去买一些萝卜,多腌几坛子。”


    哎呀,又要买坛子,难道就逃不开买坛子吗?


    酱油要半年才吃上,沈宁不想为它买坛子,而且酱油也不是必吃的,毕竟还有大酱呢。


    可是萝卜条几天就可以吃了呢。


    好吧,回头去买几个坛子来。


    一家子囫囵着吃了早饭,裴母带着俩崽儿点另外两锅豆腐,等外村人来换的时候就顺便教她们点豆腐、送卤水。


    裴长青给裴大民几个安排好活儿,他过来帮沈宁剁肉和豆腐。


    家里的菜刀剁肉真的……


    裴长青想起王木匠有把小手斧放这里了,说反正过两天还来干活儿,放这里给他用。


    他把小手斧洗刷干净,又放小铁锅里煮煮消毒,然后用这个剁肉。


    沈宁看得目瞪口呆,“哥,咱就那么一斤半肉,不至于呀。”


    裴长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宁你还是先花钱买把菜刀吧,否则你和娘做饭太累了。”


    沈宁笑道:“不至于。”


    主要是一个月也吃不上两回肉,那刀很少有机会切肉,平时切菜切豆腐快得很。


    不过这小斧头剁肉怪带劲的。


    而大伯娘、荷花嫂子、陶氏三家也是一早天不亮就喊左邻右舍过来学点豆腐。


    陶氏家现在不换豆腐,她直接用小锅一波波教,教会让她们回家自己练。


    早饭后张氏和三婶儿四婶儿也照旧挑担子去北边。


    她们想的简单,要是人家不换,再挑回来自家吃呗,反正也不会坏,要是换掉更好。


    沈宁委托她们几个出来教,她们有一种比换豆腐还兴奋的感觉。


    就……脸上有光。


    非常骄傲自豪。


    “大娘婶子姐妹们,豆腐娘子说了呀,知道交了秋粮大家伙儿手头紧,所以早点教大家做豆腐,今儿就开始。”


    村里人一听都激动了,“这么快就教俺们了?”


    之前还有人着急,怎么还不教他们呢。


    现在说教了,他们又觉得还挺快的哈。


    “今儿学今儿也吃不上自己家的豆腐,先跟豆腐娘子们换。”有老婆子老头子又拿了黄豆出来换豆腐。


    没多久就把张氏的豆腐换空了。


    张氏还拎着一罐儿卤水呢,问:“咱们第一锅去哪里教啊?大娘们给指个地儿。”


    “去孙大娘家。”


    这村小,和别的村共用一个里正,所以自己没有里正。


    孙老爷子是村里比较有威望的,平时村里人有啥事儿都喜欢找他拿主意。


    也是他第一个发话让照顾豆腐娘子家人的。


    “快,快请豆腐娘子去家里喝碗水润润嗓子。”一群老婆子半大孩子簇拥着张氏。


    张氏哈哈笑,连连摆手,“俺可不是豆腐娘子,俺弟妹才是。”


    大家都道:“你们都是,你们村豆腐娘子说会做豆腐的女人都是豆腐娘子。娘子们掌管着家里的灶台石磨,都是好样儿的。”


    张氏一想,还真是,一开始有人奉承阿宁说“阿宁是豆腐西施”,阿宁说“我才不是豆腐西施,西施忍辱负重,命苦。我既不用忍辱负重也不命苦,我就是做豆腐的娘子,咱们会做豆腐的女人都是豆腐娘子,会做豆腐的人都不命苦,都会幸福”。


    阿宁可谦虚呢,一点都不喜欢吹牛。


    张氏庆幸自己早晨和婆婆一起点豆腐,没因为换豆腐就生疏点豆腐,否则今儿怕不是得丢丑呢。


    要是点不出豆腐来可笑死人了。


    她留了心眼儿,不给人大锅点,而是用教学的小砂锅。


    一次成功!


    张氏松口气。


    围观的女人们欢呼起来,“真跟变戏法儿似的。”


    张氏:“你们拿自己小砂锅,挨个试试吧。”


    她讲了豆腐花和豆腐的区别,“这早饭喝碗豆腐花配饼子窝头也行,晌午吃块豆腐垫垫,晚上吃煎饼卷豆渣。”


    大家又问煎饼是啥。


    沈宁家吃煎饼的事儿大伯娘她们也知道,还特意学了学。


    都觉得煎饼,不管厚点的还是薄点的都比窝头和硬邦邦的饼子好吃。


    所以他们几家也开始吃煎饼,左邻右舍看到也跟着学。


    张氏自然也会。


    张氏就教给她们,“都是俺弟妹教的。


    “哎呀,豆腐娘子真是灵巧人,咋啥都会呢。”


    张氏:“俺弟妹是外县来的,许是娘家的吃食。”


    正好快到晌午,孙婆子就按照张氏说的调了高粱面和小米面,加开水烫了,然后用贴鏊子滚煎饼。


    滚好了大家尝尝,“真不孬。卷豆腐试试。”


    也不等做熟豆腐,有人直接拿煎饼卷张氏点出来的豆腐吃,没压实,正好卷着吃呢。


    “饼有咬头,单吃饼挺费牙,卷上豆腐就软和多了。”


    “真是绝配。”


    她们热情挽留张氏吃饭。


    张氏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她发现和沈宁说的一样,她教大家伙儿点豆腐,这些人对她就比往常亲近了很多,好像一下子成了自己人。


    毕竟以前就是在街上打招呼,换豆腐,现在却进了家里,站在最私密的灶台前亲亲热热地说话,真就和一家人似的,自然不同以往。


    吃过晌饭,张氏又去下一个常换豆腐的村里教点豆腐、摊煎饼。


    此类情况也在另外村里上演,三婶儿和四婶儿也教别人呢。


    裴庄,快晌午时分裴长青也把供桌搭好了,摆上供品。


    裴大伯原本还想劝劝,人家都是上梁上供,你刚打个地基有啥好上供的?


    别再让人说显摆。


    裴长青却说得在理,“大伯,我家这个地基比房梁还重要呢,这也关系着大家学点豆腐,日子不一般,咱必须得供一供做个纪念。”


    裴大伯一想也是,为了这地基可费了老鼻子劲呢,真得供一供。


    沈宁和裴母也把供品准备好了。


    满满三大盆!


    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在家里没下地的老人孩子,都纷纷跑来参观。


    “什么供品!”


    “怎么这么香!”


    “肯定有肉。”


    村里那些拜豆腐娘娘的馋孩子们都跟上了弦的箭一样蓄势待发,只等裴二郎说分供品的时候就抢过去递碗。


    一大盆,豆腐碎炒肉末,翻炒得金黄,跟鸡蛋碎似的。


    虽然看不见肉末,但是油汪汪的啊,被晌午的日头一照,这个油润光亮啊。


    一大盆,就是煎饼啦,烙得金黄泛红的煎饼,看着就特别喜庆。


    一大盆,半指头宽的细条条,是面条?有金黄色的,呀,是蛋卷啊!虽然大部分都是豆腐皮和油皮切条,但是里面混着蛋卷!


    大伯娘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眯眯地和陶氏说呢。


    因为高里正这几天押送秋粮去了,所以陶氏代替他过来瞅裴二郎家房子


    原本想随礼的,结果裴长青不要,说只是和大家一起庆祝,不为了收礼,随礼等暖房正式请客再说吧。


    想着老头子得懊恼没看到这一幕,陶氏就笑得欢畅。


    这裴二郎真会弄景儿呀。


    裴长青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都盯着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还从来没人地基这天上供品的呢。


    裴长青学着人家奠基上梁仪式,也像模像样说一套吉祥话儿。


    这种话一般需要有身份有文化的人讲,村里以前都是请高里正或者裴端的。


    请他们是体面,他们还不一定愿意呢。


    像裴端就不屑。


    今儿的是裴长青和沈宁自己编的,他哪里还用请别人?


    说完吉祥话,裴长青朗声道:“我们家这房子盖得着实不容易,材料是乡亲们凑的,地基也是乡亲们帮忙夯的,今儿地基终于完工,值得一起庆贺!”


    大家就噼里啪啦鼓掌。


    裴长青:“今儿就是感谢大家,以后还请大家伙儿继续团结互助。”


    “裴二郎,你放心吧,你家有事儿只管朝村里喊一声,俺们都愿意帮忙儿。”


    “对!”


    裴长青:“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今儿供品是豆腐,大家都有福气,还有圆饼,大家都圆圆满满,还有福气三卷,大家都多福多财。现在咱们把供品分着吃掉,一起热闹热闹。”


    众人纷纷叫好。


    馋孩子们嗷嗷地拍手跺脚,“香……好香好福气,我要吃!”


    有自家大人看到,赶紧伸手去拍皮孩子,别给自己丢人。


    此时南边官道上停着一马三驴。


    几人显然已经在此有一会儿了。


    萧先生翻身下马,对小少爷道:“阿恒,走吧,先生再请你吃一次农家饭。”


    小少爷瞪圆了他漂亮的眸子,今儿先生说要请他外面吃饭,他寻思不去府城也是去县城酒楼吧,谁知道是路上……如此简陋之地?


    他以为先生单纯好奇乡下人扎堆干什么才停下看热闹的呢。


    他已经忘记上次在这里吃煎饼的事儿了。


    萧先生朝他伸手,“阿恒。”


    小少爷委委屈屈地下了驴,明明他可以骑马,先生非让他骑驴,还让高高大大的阿鹏也骑驴。


    可怜的驴子。


    他们把缰绳交给随从,由他去附近放马喂驴,萧先生则领着小少爷往裴家去。


    护卫阿鹏就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存文都造光了。


    后面继续日更。


    造作一时爽。


    第54章 互相影响 见个文化人不容易,使劲薅羊毛


    来晚了没挤到前面只在后面看热闹的村里人发现了过来的三个人。


    这三人一看就非同一般。


    他们穿着有颜色的布料做的非常柔滑的长袍,头上束着发冠,脚上穿着皂靴,腰上还系着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些他们不认识的物件。


    这是贵人啊!


    根本不敢看他们的神情气势如何,众人便吓得纷纷后退,让开道路,躬身束手低头侧立道边儿。


    萧先生知道乡下就是这样,也不需要勉强他们不需多礼。


    因为你今儿让他们不需多礼,回头他们可能就因为没多礼被小肚鸡肠的贵人鞭打了。


    裴长青和沈宁正领着家里人给大家伙儿分供品吃呢,主要是来干活儿的汉子们。


    裴母和裴父招呼那些老人家,小珍珠和小鹤年帮忙招呼馋孩子们,二蛋也跑来给他们帮忙。


    虽然一大盆一大盆看着多,可真要是全村都来分,那自然不够一人一碗的。


    就是意思一下,主要老人孩子过来分吃的。


    关系熟的只来道喜并不吃供品,毕竟他们要等房子盖起来随礼暖房,那是正儿八经地请客。


    小珍珠把一个叫蒜头的馋孩子推开,“你刚才来过了,我记得。”


    蒜头:“好珍珠,你行行好,太香了,再给我吃一口。”


    小珍珠挥了挥拳头,“再给你吃一拳要不要?”


    蒜头:“你给我吃一口肉豆腐,给我两拳也行。”


    就主打一个耍赖,反正他爹娘下地去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漂亮得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小少爷,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贵、贵人。”


    小珍珠哈哈大笑,“你这点出息吧。”


    小鹤年也看到了萧先生三人,拽拽小珍珠的衣袖。


    萧先生笑容温煦,声音也非常亲和,“路过贵宝地,特来叨扰,买份粗茶淡饭吃。”


    小珍珠认出来,主要是萧先生太特别,看过就不会忘记,再者乡下来来回回都是灰突突的人,看过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也不会忘掉。


    没看村里老头子老太太还能说清楚小时候见过的某个贵人样子么。


    “萧先生,你要吃煎饼还是什么,今儿我们没有豆浆和豆花儿。”


    萧先生笑道:“能果腹就行。”


    小珍珠不知道果腹是啥意思,小鹤年忙道:“几位这边请。”


    去租房那边。


    小珍珠立刻跑去告诉爹娘。


    裴长青正和大伯几个说话呢,一会儿大伯他们还要去下地,打算傍晚早点回来帮二郎搬石头。


    见有贵人来,其他看热闹的立刻躲远远的,下地的赶紧去下地,要么就回家练习点豆腐。


    村里人喜欢看左邻右舍的热闹,喜欢看邻村谁偷人谁偷东西被打的热闹,可不敢随便往贵人跟前凑。


    就俩书生在那里说话,他们也不会凑过去听热闹的。


    很快沈宁家就安静下来。


    裴长青和裴父裴母端着大瓦盆过来。


    裴父和裴母当即就躲一边儿刷盆子忙活去,让二郎和媳妇儿招待贵客。


    沈宁和裴长青上前跟萧先生打招呼。


    萧先生并不拿架子,跟他们招呼过,又介绍自己的学生谢恒,护卫阿鹏。


    裴长青原本以为他们就是路过看热闹的,不曾想对方正儿八经介绍学生和护卫,他便也将家人介绍给对方。


    沈宁笑道:“几位想吃什么?你们若是早点来,我们家还有块肉的,这会儿却没了。”


    因为家里刚吃过红烧肉和饺子,所以把那一斤多肉当供品给大家分了,他们也没很心疼。


    小少爷嘴角微微抿着,谁稀罕吃肉。


    我要吃煎饼。


    小珍珠跑到屋里端了一碗豆腐碎炒肉末和一碗黄金三卷出来,又抱了一笸箩煎饼,累得气喘吁吁,“吃吧!”


    沈宁都惊呆了,她以为都拿去那边儿了,这丫头怎么还藏私呢?


    小鹤年也惊讶地看着小珍珠,这是她背着爹娘偷偷留的,不舍的给别人吃掉,这会儿倒是大方。


    小珍珠朝他挤咕眼睛,他们有钱!你瞅那小少爷脑门上还勒着一块石头,嗯,玉,腰上也有,肯定有钱。


    上一次萧先生就多给他们几文的,今儿不得更多给几文呀。


    小鹤年一想也是,又去捞仅剩的萝卜条以及晒的萝卜皮来。


    心里盘算着收他们多少文合适呢。


    那边裴长青和沈宁跟萧先生简单聊几句,打水给人净手,就让人自己吃。


    讲究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咱不打扰。


    他们之前吃过的,毕竟做饭的时候就开始尝,尝着不错就直接当饭吃一顿了。


    两人去场里看看裴父裴母。


    他俩在这里处理豆子呢。


    豆子非常好脱粒,晒干一压就掉出来。


    直接划拉划拉,再扬扬场就行。


    裴父是干活儿一把好手,木锨往上一撇,豆荚什么的就被吹出去,豆粒直接掉下来。


    裴母就拿笤帚扫出来,把豆粒装起来。


    回头再晒晒,就可以收到缸里了。


    小珍珠小鹤年反而成了陪客的主人。


    因为萧先生邀请他俩坐下,还问他俩一些事儿。


    譬如几岁啦,双胞胎吗?谁大谁小?


    然后问小鹤年读书没等等。


    听闻小鹤年识字,读过三字经千字文一些儿童启蒙诗,以后爹娘会让他继续读书什么的,小少爷眉头微动,这才睁眼瞅他,神情也正经两分。


    只要是读书人就是同类人。


    萧先生聊天间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小鹤年的文化水平。


    说是熟读三字经千字文,实际懂的远比这两本书多。


    这孩子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小小年纪却老成持重,比许多大人都稳重、懂事。


    有些人可能会批评他小小孩童,心机深沉等等,萧先生却觉得这孩子心性天生坚韧,是做事情的好苗子,可以说有这份心性他做什么都不会差。


    而一个孩子有耐心又有绝佳的悟性和记性,便是读书的好苗子。


    若是再遇名师指点,他日定然青云直上,金榜题名。


    萧先生非常意外,没想到乡野之间竟然有如此特殊人才,便试探裴家是不是有了不起的亲戚。


    男孩子心眼儿多,女孩子却简单得很,所以很好试探。


    他们只有一个童生大伯有点身份,没有其他读书的亲戚。


    萧先生微笑着,轻声道:“童生大伯不想你读书,对吧。”


    小珍珠瞳孔一张,“哇,萧先生,你会算卦吗?”


    说得太准了!


    萧先生哈哈笑起来。


    小鹤年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方才萧先生问话,珍珠就差把对大伯的不满骂出来了,谁能不知道呀。


    萧先生看向旁边神色淡淡的小少爷,“阿恒,你说呢?”


    小少爷下意识挺了挺脊背,想当然认为是先生出考题。


    他道:“小子这般聪慧,若大伯真心疼爱,定然大力培养,那他如今不当只读这两本书,也该开始秒描大字才对。”


    小珍珠:“哇,还会说呀。”


    萧先生:“阿恒,你觉得这大伯和兄弟孰是孰非?”


    小少爷瞥了唇角紧抿的小鹤年和满脸惊叹的小珍珠一眼,缓缓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难说孰是孰非,”看小珍珠好看的眉毛拧出不满了,他继续道:“然弟弟盖房无钱,合村来助,父母也真心帮衬,想必弟弟品行高洁,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小珍珠露出大大的笑脸,“你们好会猜啊!”


    萧先生:“万一弟弟沽名钓誉,善弄人心。”


    小少爷:“那分家出来住破屋子的就该是哥哥。”


    小珍珠拿了新木杯殷勤地给小少爷倒上水,这个人真聪明,没见过大伯就知道是大伯坏!


    萧先生笑了笑,虽然有些人的确能伪装骗人,可这家人确实如阿恒所说。


    “阿恒,小子如此聪慧,若加以培养也能为家族挣得荣光,为何大伯不想培养?”


    小少爷很少接触贫贱之家,努力回忆跟着先生一路看过的景象。


    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一个罹患重病的母亲,两个瘦得眼突肚鼓的小子,为了争夺半个饼子大打出手。


    是贫穷让他们如此吗?


    一座屋宇连绵的大宅子,吃不完的米肉,穿不完的布帛,老父亲尸骨未寒,亲兄弟为了分家产大打出手。


    是财富让他们如此吗?


    小少爷不太想得明白。


    他道:“可能这位大伯更想培养自己的孩子,毕竟钱财有限,但是他亲自教读也不花费钱财,却没有,只能说明他是个心胸狭隘、妒贤嫉能的人,此人不可交。”


    小珍珠“啪啪啪”用力给小少爷鼓掌。


    冲着你帮忙骂我大伯,我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萧先生看看小鹤年,又看看小珍珠,笑了笑,男孩子稳重内敛,不轻易对陌生人表露好恶,喜怒不形于色,小姑娘却天真烂漫。


    阿恒说的不错,现实就是普通庄户人想读书非常难。


    要供一个读书人,就好比从家人的骨头里往外榨油。


    要榨干多少家人,才能供出一个,更多的根本供不出。


    所以读书的庄户人寥寥无几。


    这户人家能把这小子供出来吗?


    他很好奇。


    小少爷见先生不在出考题,朝对面的小鹤年和小珍珠微微颔首,然后开始专心扒饭了。


    先生说请他吃饭,那他就吃。


    他吃相斯文好看,绝对不会被指摘礼仪问题,而且吃得并不少。


    他跟着萧先生从京城南下这些时日,并不总是住客栈的,有时候也会风餐露宿。


    吃的有时候也马马虎虎。


    但是小少爷并不抱怨,只要先生说能吃,再拉嗓子他也会吃饱的。


    因为先生早就让他知道,有饭不吃饱,回头可能会饿肚子。


    真饿肚子可不好受。


    而且这农家饭怪好吃的呢。


    豆腐炒得干而不柴,吃起来有弹性,油润润的,若是吃到金黄的嘎渣还会发出细微的脆响,伴随而来的就是那股香气。


    那些卷卷要蘸酱吃,还可以就着葱碎吃。


    他出门在外,不吃口味儿重的食材,就蘸着大酱吃了。


    嗯,也不错!


    小珍珠看他吃得专心,偷笑,也也很得意,我娘做的饭就是好吃,连这些有钱人都喜欢。


    她指了指煎饼,“你用煎饼卷豆腐,半个就够了,我娘做的煎饼大。”


    小少爷向她道谢,也没等人伺候,自己拿了半个煎饼放在专门的盖垫上开始卷豆腐。


    阿鹏也没帮忙,管自己吃煎饼卷萝卜条。


    嘎吱,嘎吱。


    真好吃!


    小少爷被他吃馋了,卷饼的时候也夹了一条萝卜条。


    口感爽脆,味道清甜。


    不错!


    没想到乡下人竟然有这好手艺,跟城里酒楼大厨也不差了。


    他好心地给先生留了几根萝卜条,免得被阿鹏吃光。


    阿鹏胃口可大呢。


    萧先生其实并不饿,主要是带着小弟子来瞧瞧这家人,他让阿鹏陪着阿恒留在屋里,他去外面看看。


    第一次路过这里,院子里杂草横生,好像刚搬来不久,也没什么家什儿。


    现在,石磨架起来了,晒禾架也搭起来了,旁边还有好几个棚子。


    看起来多而不乱,井然有序,竟然透着一种独有的美感。


    他往东边晒场走去。


    裴长青和沈宁见状,起身朝他打招呼。


    裴母也拉着裴父行了礼,不知道应该行什么礼,就半跪不跪呗。


    萧先生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只管忙自己的,他就和他们随便聊聊。


    这时候有几个妇女结伴儿跑到西边儿,一起跟沈宁喊:“豆腐娘子,俺们也学会点豆腐啦,多谢你!”


    沈宁忙朝她们挥挥手,“学这么快,真了不起呀!”


    几个妇女挥挥手又走了。


    黑壮嫂子几个实在是高兴,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蹦跶几下都不够,非要和沈宁说说才觉得圆满。


    但是人家家里来了贵客,她们不敢过去,就远远地喊一嗓子。


    反正隔得远,贵人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嘿嘿。


    萧先生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豆腐娘子?”


    沈宁笑道:“先生别介意,都是乡亲们起哄的。”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萧先生方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估计是兄弟分家,弟弟没钱,但是会做豆腐,所以就拿这个换房子。


    这样有想法的乡下人,很少见。


    “据我所知豆腐坊都藏着方子的,你如此教出去,不怕得罪人?”


    他第一次在这里喝豆腐花没多想,毕竟在城里也能在街边儿喝到豆腐花儿,以为这家也是去豆腐坊挑来卖的。


    现在看并不是。


    沈宁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这里柳家豆腐坊人家可仁义大度了,根本不会那么小心眼。他们从来不做乡下生意,都不下乡卖豆腐的。我寻思乡亲们整天吃豆饭也腻烦,换换口味也挺好,正好我们也需要盖房子,就大家互相帮助啦。”


    萧先生听得连连颔首,这夫妻俩不但通透且有勇有谋,胆子大还有手段,怎么会只是俩普通乡野夫妇呢?


    越发好奇,忍不住一再试探。


    诸如为什么不自己靠这个赚钱,有了钱自然也好盖房子,怕人家嫉妒使坏,那为什么不靠这些本事投靠一大户,有了靠山也好发展等等。


    沈宁和裴长青也给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不要寄人篱下,他们要自己的家。


    裴长青笑道:“萧先生,别小看这些庄户人,若是拧成一股绳,除非朝廷之力不可抗衡,再霸道的乡绅也要忌惮三分的。”


    现代高利贷可怕吧?


    可高利贷不掌握武器的时候那也没用,他们只靠几个打手对手个别人,一个村一起借贷不还他们只能自认倒霉,还得靠法律给他们撑腰呢。


    这时候也一样,恶霸乡绅也只是打手多,能轻松对付一户几户人。


    如果上百户几百户,他们也是对付不了的,弄大了惊动官府就可能定性为民乱。


    朝廷需要劳动力,不会随意屠杀百姓,但是激起民乱的那个要枭首示众,甚至为了杀一儆百可能抄家呢。


    裴长青没说得那么直白,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萧先生听懂了,他听懂裴长青懂这里面的道道了。


    于是萧先生越发惊异。


    这不该只是俩乡野村夫村妇!


    他们是不是哪家子弟在此隐居?


    他搜寻一下从前那些世家,有没有裴姓子弟,随即又觉得若是隐居避祸怕是会改姓,再一想这夫妻俩言笑晏晏,不像是避祸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在谈话间试探,断定夫妻俩应该读过很多书,亦或者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


    这人见过世面和没见过世面,读过书和没读过书,是不一样的。


    没见过的装不了见过。


    见过的也装不了没见过。


    没出过家门的庄户人,在路上看到一个穿崭新布鞋的都要避让三分,若是看到穿长袍的更是避之不及。


    这夫妻俩给他一种即便见到官老爷也能坦然处之的感觉。


    那俩孩子是受夫妻俩影响么?


    裴长青说这里风大,想邀请萧先生进屋,他却说场院很好,就跟他们一起在露天风地里坐着小板凳聊天。


    萧先生听着西边路上靠近村子的地方不断传来欢呼声,不由得望过去,“这村子和我见过的大部分村子不一样。”


    应该说是现在不一样,可能过去也是一样的。


    至少他以前路过很多次,这村子和别的村子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上一次遇到了这家人,这对夫妇。


    沈宁解释道:“我们和乡亲们约定好的,打好地基就教他们点豆腐,今儿正好地基完工就让先学的教他们了,估计谁又学会了正在那里高兴呢。”


    第一天大家新鲜,也卯着劲儿,肯定是日常聪明伶俐的先去学,自觉笨拙的怕羞的怕丢丑的会往后稍稍,等大家不那么关注再学。


    瞅瞅她们那疯劲儿吧,那些主动往后稍的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黑壮嫂子点出豆腐来,端着砂锅跑出来满大街给人看,让人尝尝咋样。


    还有几个老婆子也是笑得露出掉牙的牙花子,“哈哈,不曾想我老婆子还有点豆腐天分呢?一下子就成了。个死老头子,整天骂我笨手笨脚,你不笨你点豆腐呀。”


    有那促狭的婆娘,本身就不怕男人的就撺掇妇女们,“晚上的,等他们回来,吃过晚饭拉着他们一起点豆腐,看看他们点多少次才能学会。”


    日常被尿戒子、灶台、饿肚子的娃娃、干活累心情烦躁的男人缠身的妇女们,鲜少能找到成就感。


    今儿,或者以后的某日,她们学会了点豆腐。


    这就意味着她们不笨,她们也很厉害。


    这,给了她们很大的成就感!


    豆腐娘子都说了,点豆腐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活儿,要考验人的耐性、眼力劲儿、手上的巧劲儿、记性等等。


    她们学会了,那岂不是很了不起?


    这以后家里顿顿都能吃上豆腐了。


    去镇上买就得一斤三文钱呢!


    有那胆大的就敢冲到村口对着沈宁家喊:“豆腐娘子,我们感谢你。”


    沈宁都有点冒汗了,大家都收着点吧,别太得意忘形了。


    就点个豆腐而已,只能节流又不能开源。


    要其他时候也没啥,今儿这不是萧先生在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万一是什么隐藏大佬体察民情……


    沈宁心下一动,不动声色地和裴长青对视了一眼,他也想到了。


    寻思可能是上头什么衙门的官员下来视察民生。


    两人也尽量注意自己言行又多展示一下庄户人的艰苦,希望官老爷们体察民情。


    比如税收有点多,有点重呀。


    正税不多,但是附加税多,还说不清楚,当然这不是里正的锅,里正不敢贪污自己加税,是各地方自己的事儿。


    他们并不怕官老爷找自己麻烦,毕竟敢下来体察民情的就不是小肚鸡肠的官儿。


    萧先生对历朝历代的税收都有研究,闻言微微颔首,心里却越发肯定这俩不是普通人。


    普通庄户人你就看吧,他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容易,一个照面他们就躲了。


    要想找他们说话都得让里正或者村老领着,哪像这夫妻俩,口齿伶俐、条理清楚、落落大方,这谈话架势就不是一般人。


    但他几经试探发现这俩人又的确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世家大族出来隐居的弟子,就是土生土长的裴庄人。


    这俩人不会写字!


    仅会的几个还是跟小儿子学的。


    瞅着他们拿小棍棍儿在地上给费劲划拉的样子,萧先生都不忍直视。


    他心里默默地把世外高人、大家子弟、隐居等形象抹掉,重新把原汁原味乡野夫妇、天生聪慧、乐观、勤奋等形象给扶起来。


    看来这娘子在书院里说的那句诗,也是提前做功课请人教的了。


    八成是那个叫阿年的孩子,那孩子安静中透着一股子大人才有的隐忍,会暗中观察人,又聪慧无比。


    想来娘之前受人轻视,他出个反击的主意再借本书查查也不难。


    可即便如此,这娘子能背诵得十分流畅也不简单。


    毕竟不是读书人。


    裴长青歉然一笑,“先生见笑,我们跟儿子学了几个字,会写的实在不多。”


    萧先生摆手,“无妨,知道名字我回头让人打听打听。”


    刚才不是说到税收么,沈宁和裴长青就趁机拐到了农作物上。


    沈宁说以前住在桃源县的时候经常去码头卖煮鸡蛋,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好些特别的庄稼他们这里没有。


    什么能驱寒的辣椒啊,像秫秫的玉米但是结个大棒槌啊,能榨好多油的花生啊,像小冬瓜但是更能管饱的南瓜啊,像山芋却能种在高寒之地也高产的土豆啊,一窝结七八个亩产三四千的地瓜等等。


    萧先生让她写下来。


    沈宁最近一直忙,学的繁体字基本是名字、三字经那些,像这些舶来品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不知道就不敢随便下笔。


    她笑道:“人真是奇怪,小时候记性就是好,五岁上我娘第一次骂我的话我都记得清楚,现在学个字转身就忘了。”


    给自己打打补丁。


    萧先生闻言失笑,“确实如此。”


    他拿过地上的棍棍儿,把沈宁说的几个农作物名字试着写了一遍。


    古代文盲沈宁和裴长青惊讶地看着,合着她说的辣椒那一串农作物的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啊。


    现在当然也没有这些称呼,是萧先生根据沈宁的发音和解释写的。


    什么南边的瓜啊,地里的瓜啊,长在土里的豆啊,葵花因为有个现成的葵菜,青青园中葵嘛,花生和玉米就是萧先生自己理解的。


    也可能本朝已经有了这些东西,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可能是富贵人家的花园可能是某寺庙的墙角,也可能是南边某片野地里。


    人家不叫这个名字,她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叫啥名字。


    萧先生听得也是心潮澎湃,却并不怀疑什么,毕竟他走遍大江南北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像这个玉米,他就见过类似的,那是在某王爷的别庄里,和一片芍药种在一起,结一个小棒槌,上面的果粒如老太太的牙齿稀稀拉拉,叫什么名字不知。


    难道这个小棒槌可以变成大棒槌?


    若是如此,那产量可就高了。


    他用小棍棍儿在地上给两人画出来。


    沈宁:“哇,萧先生见过!原来真有呀,我还以为是他们吹牛呢。”


    她和裴长青对视一眼,萧先生见过就最好不过了,这样也没人怀疑他们。


    沈宁:“这个小棒槌估计可以培育成大棒槌,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负责培育粮食种子的官员啊?戏文里不是有大司农吗,还有什么神农氏,萧先生,现在朝廷有吗?”


    萧先生笑起来,“有的。”


    如果真的有此类庄稼,他会跟皇帝进言号令各府各县各村寻找此类作物进贡朝廷,由皇庄加以培育再交有民间推广。


    沈宁心里已经对萧先生拜上了,求他是隐藏大佬,求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小说里不都这么写么,主角遇到的肯定是金大腿。


    本朝老百姓以后能不能吃上辣椒玉米,能不能扛过一次次饥荒就靠您啦。


    说实在的,别看她家有11亩地,但是每亩地都要收税,要是遇到饥荒年那税也多半不免不减的。


    玉米和地瓜的产量毕竟高,关键玉米对土地的要求低一些,抗旱且生长周期短,能完美地在某些地区进行两年三熟的循环。


    玉米细作和小米一样好吃,某些年代算细粮,比豆子还是好吃的。


    有玉米她绝对不吃豆子。


    沈宁和裴长青也不只是被萧先生套话,他们也套他的,问问外面的情况,打听打听本朝总体环境如何啊,比如打仗多不多,疆域大不大,北到哪里啊南到哪里啊,还有话本里的奸臣有没有,朝廷对经商什么态度啊等等吧。


    夫妻俩也是逮着萧先生薅羊毛了。


    毕竟以前只认识一个高里正,而高里正也只知道本地这点事儿。


    要想了解外界,还得出去或者问外面的人。


    萧先生并不吝啬,也是有问必答的,给两人很详细地解释。


    他又反问俩人住在裴庄,为何会关心那么遥远的事儿。


    沈宁:“我们阿年要读书呢,可不得替他多打听打听?”


    萧先生哈哈大笑,“然也。”


    便详细给两人解答,然后看着夫妻俩听得聚精会神,跟听课的弟子一样,他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


    裴长青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根据大公鸡画个本朝疆域轮廓图。


    这么瞅他们成阳县东边离海不很远啊,还有一个四海府?


    现在朝廷没有大的战事,都是一些零星局部战,关键北边游牧民族被打散弱化,新一代霸主还没出现。再就是海上贸易兴起滋生了大批海盗,另有南边獠子各部。


    如此看来这个大庆朝实力不俗,他们应该能过平安日子。


    可下一刻萧先生就说到了“本朝立国百年,如今元丰帝……”


    裴长青对历史没那么敏感,沈宁却听得一咯噔。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一个正经王朝寿命差不多也就三百年左右 ,最兴盛的也就立国后的几十年,之后便走下坡路,中间可能挣扎一次什么中兴之治,后面就会势不可挡地衰落下去,最后五十年民不聊生、战乱频起,百姓水深火热。


    大多时候不是外敌强大,更多的是内部过于腐朽。


    只要内部不改革,结局就是注定灭亡,被新的王朝取代。


    而内部改革从未有彻底者,也不能治本。


    这么一想,沈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他们还能有多少平安日子过?


    三十年,五十年?


    运气好,她跟裴长青安稳到老,那崽儿呢?


    难不成小珍珠和小鹤年六七十还得拖家带口逃荒躲避战乱?


    可当地连个大山也没有,他们往哪里躲呢?


    第55章 小人物大目标 立大志,立长志,然后脚踏实地


    裴长青和沈宁心有默契,看她脸色一变也意识到什么。


    沈宁用力掐住了裴长青的胳膊,读书,早点读书!


    早读书早科举,早提升社会地位。


    能影响朝局就影响,影响不了就准备退路,搬到靠近大山的地方住,探索大山准备安全屋。


    一旦战乱,就让小珍珠和小鹤年带着子孙躲进山里。


    萧先生看出他俩异样,“怎么了?”


    沈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暗笑自己担心得太早,她笑道:“先生,外面风大有点冷,咱们进屋继续聊?”


    她说着便站起来,也不知道萧先生这样端方雅正的人是如何接受和他们一起坐在小板凳上蜷缩着身子聊天的。


    时间却已不早,夕阳西照,余晖漫漫。


    他们不知不觉竟然聊了一个下午?


    萧先生缓缓起身,温声笑道:“不了,萧某该告辞了。”


    看着夫妻俩面有遗憾之色,心道你俩居然舍不得在下?说起来他对两人也生出几分难舍,总觉得和这俩人特别投缘。


    真是抱着探究的心思来的,探究之后反而越发好奇。


    这俩人给他很大的矛盾感,透彻中还透着一股子神秘。


    裴长青:“那先生有空再来,届时我家新房盖起来,也能邀请先生小坐。”


    萧先生笑道:“一定。”


    小少爷已经不耐烦要先走一步了,因为这家人太过分了!


    那小子让他指点写字,还巴巴地捧了好像是宝贝的纸笔墨锭出来,然后连个砚台都没有。


    他堂堂京城谢家小少爷,不配个砚台吗?


    就拿一个大碗吧唧一扣,在碗底子的圈圈里磨墨?


    当他是啥!


    他是叫饭花子吗?


    小少爷脸都黑透了,阿鹏不忍心看,默默地数自己手上的茧子去了。


    没有砚台也就罢了。


    还有这纸,什么破烂也给他用?


    一写字还有点洇墨,这是哪家书铺卖的破烂儿?这是谁家造纸坊造的烂纸!!!


    奇耻大辱!


    小鹤年请小少爷帮自己写了描字功课的第一篇。


    他看过裴成业的描字本,上面有十来个大字,书写简单、朗朗上口。


    什么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之类的。


    小少爷倒是没轻视小鹤年这么大了不会拿笔写字,全部的怨念都是笔墨纸太烂。


    这墨燥性也太大了,指定没阴干满一年,还有那胶,火性那么大,写出来的字都浮。


    影响他的书法!


    他自打提笔之后可是练笔不辍,每天都被先生规定写十张大字的!


    他自己还偷偷练十张呢。


    他的字可是不错的。


    可是这破烂笔墨纸写出来,影响他字迹的美感。


    小珍珠:“哇,阿恒你写得真好看!比我大堂哥写得好看多多多了。”


    小少爷瞥了她一眼,阿恒是你叫的吗?你要叫我谢公子!


    他淡淡道:“我也只是初学,写得不够规整,你们勉强看吧。”


    小鹤年:“谢公子初学就有大家书法的风骨了,真了不起。我看过大伯的一本字帖,他非常宝贝,经常照着练,可他练了好多年,字也没有书法的风骨,他只是写多手熟而已。”


    小少爷很惊讶,抬眼看他,“你还懂书法?”


    能在书法里说出风骨这词,这小子就有点东西。


    小鹤年笑了笑,“我娘说的。”


    小少爷:“……”


    你娘,懂真多。


    谢掌柜都一个劲儿地奉承她。


    这时候裴长青进来说萧先生要走了。


    小少爷立刻起身,示意阿鹏咱们走!


    可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这小子保不齐要让他帮忙默写几本书。


    被看穿心思的小鹤年颇为遗憾,哎呀,薅羊毛不彻底呀。


    阿鹏拿出一串钱放在桌上。


    小鹤年眼疾手快抄起来还回去,“谢公子帮我写书法了。”


    小少爷:“一码归一码,写书法是指点你读书,不要钱。”


    什么价儿也请不动少爷我!


    小鹤年:“一点吃食是萍水相逢应该的招待,不要钱。”


    外面萧先生哈哈笑起来,“既如此,阿恒你把钱收了,回头再送小友一块砚台就是。”


    小少爷:没必要,他家碗底子挺好用,至少很配他娘买的笔墨纸。


    小少爷给的钱咋可能收回去?


    绝对不行。


    小鹤年就开始认真算了,一大碗豆腐炒肉末13文,一大摞煎饼15文,一大碗蛋卷啥的12文,小咸菜3文,一共43文。


    阿鹏给的那一串估计有百来文。


    他认真数了,把剩下的还给对方。


    阿鹏便接了,要尊重人家的执着。


    小少爷也没再坚持。


    小珍珠却在瞅阿鹏,比对小少爷感兴趣。


    这个哥哥好高啊,好能吃啊,他看起来好矫健啊。


    阿鹏敏锐地觉察她在打量自己,垂眸瞥了她一眼。


    小珍珠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哥哥你好能吃。”


    吃了好大一摞煎饼,吃光了她家的萝卜条!


    阿鹏:“……”


    裴长青和沈宁领着一家人送贵客出门,这时候裴母和裴父也出来。


    主打一个不给儿子媳妇添乱,也不给丢脸,迎客送客都在场。


    萧先生还特意看了他们一眼,发现老者依然不敢和自己对视,但是老妇人却不一样。


    老两口虽然衣服带着补丁,却干净整洁,并不蓬头垢面,关键两位老人家眼神并不浑浊,都有一种慈和之气,不见刻薄悲苦。


    离开之时,萧先生对裴长青道:“读书什么年纪都不晚,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望二郎也能勤读书,他日下场科举。”


    小孩子固然聪慧,可这夫妻俩的独特更珍贵。


    若是裴长青能读书,或许十年之内可入仕,定然会有更大作为。


    他很期待。


    裴长青没想到萧先生竟然对自己有此期待,抱拳拱手,“不怕先生见笑,在下也正有此意。”


    萧先生满意颔首,视线又看向沈宁几人。


    沈宁:“萧先生,有时间一定再来啊。”


    你不来,我们咋薅羊毛啊。


    萧先生:“一定。”


    沈宁和裴长青送了他们几步,目送他们去了官道,骑马骑驴离去。


    小珍珠:“爹,那个大哥哥肯定会功夫。我看他腰里有刀,腿上还有刀。那刀肯定很快,切肉唰唰的。”


    裴长青:“他是那位小谢公子的护卫,肯定会功夫。”


    小鹤年却急匆匆地往家跑,迫不及待地回家看字帖去了。


    虽然只有一首小诗,却足够他临摹的!


    裴长青和沈宁招呼裴父一起回家。


    大家先回屋看看小鹤年宝贝的字帖,裴父裴母不懂,看一眼就夸好东西,贵人大方。


    这年头庄户人见个字可不容易呢。


    没见朝廷发什么政令都是费里正的嘴么。


    大家伙儿不识字,贴了没用,再有纸贵字也贵,没人给写。


    沈宁也探头去看,“嚯,好漂亮的字!”


    她抱着裴长青的胳膊,“是不是呀?”


    裴长青点头:“确实,一看就是名师指点。”


    小少爷的字清隽漂亮,却又不失端庄,一看就是苦练的。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绩,想必平时极为勤学苦练。


    沈宁手痒痒,很想划拉俩字试试,小鹤年却舍不得笔墨,假装没听懂娘的意思,残忍地拒绝了。


    裴长青笑了笑,搂着沈宁,“豆子还没收拾完,走吧。”


    夫妻俩要说悄悄话,好好消化萧先生说的那些信息。


    再制定一个后续可持续发展计划。


    是自家赚钱读书,科举获取功名,然后想尽办法搬家。


    还是带领周边的百姓一起变强,以后裴长青和阿年在外读书、做官,他们在老家守成铁桶?


    比如带着村里的孩子和年轻人一起读书,教他们识字,学算术,想办法让他们进入县衙班子,担任胥吏、书吏。


    用他们来影响整个成阳县,再由成阳县影响附近县、府,由点成面,最后影响整个朝廷?


    从基层开始悄悄的、缓慢地、稳定地给他们换血,以基层力量包围上层,影响上层,这样裴长青和阿年以后在朝廷提出主张,就更容易通过。


    与其让子孙丧家犬一样躲在深山里,不如拼尽一生搏一搏?


    这条路最难也最费功夫和心力,可能得十年初见火苗,二十年初具雏形,三十年崭露头角,四十年发挥作用。


    也许会失败,可万一成功呢?


    等五十年上,焉知他们不是一股强大力量?


    不能左右朝廷发展的方向?


    伟大领袖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要敢立志,立长志,然后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从眼前每一件小事儿开始做起。


    最后哪怕不能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却也不会太差吧。


    独善其身还是可以保证的嘛,要真的影响失败,再说搬家的事儿呗。


    当然这事儿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只能夫妻俩琢磨。


    否则他们对别人的帮助和提携就是别有用心,就是摆布他人命运,到时候别人不但不感激,说不定还要埋怨他们呢。


    所以他们要让别人信服,主动追随,主动走上他们安排的路子。


    就从眼下学做豆腐开始,让他们以会做豆腐为荣,让他们以豆腐村为荣。


    沈宁目光灼灼,“裴哥,咱干嘛?”


    她心跳加速,身体也微微发抖。


    这可是一个伟大的目标。


    裴长青抱住她,用力抱住,“干了。”


    为了不让阿年和珍珠的子孙被屠戮,他们就搏一搏。


    此时萧先生一行四人也回了龙庙镇。


    萧先生让随从去帮自己收拾行李,他则要和阿恒再聊聊。


    小少爷进了萧先生的房间,瞅着没有桌椅只有软垫和矮几矮桌的木榻,他就头大。


    他觉得先生是没苦硬吃!


    明明坐椅子比跪坐舒服一万倍。


    心里吐槽,他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好。


    萧先生笑了笑,示意他可以盘腿坐,“阿恒,我想和你聊聊。”


    小少爷神情一凛,先生如此严肃,他脊背下意识挺了挺。


    萧先生示意他放松,“阿恒,今日那户农家,你可有所感?”


    小少爷点点头:“有。”


    萧先生微笑示意他说下去。


    小少爷以为就是先生布置的功课,想了想,缓缓道:“他们家虽然破,但是很干净,物事都井井有条。


    家人脸上也没有愁苦刻薄的模样,那对夫妻脾气好,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是都在点子上,女人一直温声细语,笑起来很感染人,那俩孩子也懂事,感情好,不打架,他们家不轻视女孩子,他们很勤奋一直在忙碌,人缘看起来也很好。嗯……”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看起来很开心,脸上带笑,眼中有光,就那位老妇人都慈眉善目的感觉,像这边府里的七奶奶。”


    萧先生微微摇头,“阿恒,那位乡间老妇是真的慈眉善目,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单纯善良。”


    以后如果儿子真的发迹,她是否还如今日单纯良善不一定。


    毕竟富贵迷人眼。


    小少爷一愣,先生什么意思?是说七奶奶没表面那么慈祥吗?


    他知道先生从来不和他打哑谜,这样说就是提醒他了。


    他点点头,也不多说,只记住就好,以后在七奶奶跟前也不能太随意。


    随着阿恒讲述那一家人的样子,萧先生也在慢慢回顾。


    他想的更多的是裴长青和沈宁说的那些话,以及他们话里隐含的意思。


    一对普通的乡野夫妇,却有那般见识着实让他动容。


    这就是圣人说的小民安居乐业的样子吧。


    虽然辛苦,却又笑容灿烂,像努力的蜜蜂,勤奋地筑巢。


    他们懂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的道理,所以希望这位中兴之主能长命百岁,能将这些好的政策贯彻下去,能坚持改革,能强盛国力,能威压周边。


    他们求一个太平盛世。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他们学孔孟之道的文人从小就挂在嘴边的话。


    真正记住的,放在心上的,不忘初心的贯彻始终的有几个?


    他想,他找回了初心。


    这是他出仕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哪怕过程有困难曲折,也不会觉得委屈。


    他心潮波动,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对小少爷都:“阿恒,你有什么志向?”


    小少爷扬着精致的面孔,“嗯……”


    他没想过!


    他才八岁,想什么志向?


    他的志向就是不要天天读书,能天天玩儿,不用跪坐,能想怎么歪就怎么歪,可以吗?


    萧先生看他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情绪,笑了笑,缓慢道:“我辈读书人当志高存远。多赚几两银子,多置几亩田,这是小庄户人的志向。求一族长盛不衰,制霸一方,那是你家大伯的志向。而你,一个正在成长的,聪慧绝伦又颇有读书天赋的少年郎,应该有什么志向?”


    小少爷想了想,敷衍道:“我要让今儿那些小庄户人都能多赚几两银子,多置几亩田!”


    “好!”萧先生鼓掌,“阿恒志向远大,为师甚慰。那你就好好读书,从秀才、举人一路考到进士,届时就能为一方父母官。你既为父母官,就得管名下子民的教化,不使他们过于愚昧,不让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家有余粮,面有笑容。”


    他与其说教导弟子,不如说明确自己的志向。


    他萧家曾经也是制霸一方的大族,可那又如何?


    朝代更迭,望族跌宕。


    如今,曾经的名门望族,也次第凋零。


    今日的谢家比之当初的那些望族,又算什么?


    或许下一个皇帝,下下个皇帝,甚至下一个王朝,这些风光无两的家族,又殒没了。


    而历史中那些奋勇向前,跨越激流的勇士,却名流千古。


    甭管他是黔首还是士人,是帝王还是小吏,是贵族还是草莽,凡啼鸣者,必有回音。


    他不要做功名富贵的应声虫,他要做一个啼鸣者。


    他要在青史中留下自己的声音。


    他起身行至窗口,视线似乎直达远方能看见乡野那家人。


    乡间一农户,却有这般见识,生活贫苦却又快乐,充满希望,勤奋好学。


    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


    他期待早日与夫妻俩通信,他期待探究更全面的他们。


    “阿恒,我要上京了,以后你去学堂和大家一起读书。”


    小少爷顿时欢喜得眉毛都要飞了,太好了!!!


    啊啦啦,先生要回京了,我要自由啦!


    在学堂谁能管我?


    学堂的功课可太简单了,少爷我闭眼都能做!


    他非常努力地把飞扬的唇角压下去。


    萧先生缓缓道:“我想你在龙庙镇逗留两年。我已为你安排妥当,阿鹏留在这里保护你,淮州谢家也能提供你生活所需。”


    小少爷瞳孔地震:“两年?先生要撇下我自己离开?”


    萧先生心下一痛,差点说那你随我一起回京,却又理智刹车。


    不,这里对阿恒来说更合适。


    京城的人和事,还是不要让阿恒目睹。


    不等萧先生说什么,小少爷眼圈红红,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道:“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勤勉的,每日功课绝不偷懒。”


    萧先生微微颔首,“阿恒是个好学生,以后每十天的功课让成家镖局送到京城,我会亲自为你批改点评,布置新的功课。学堂那里,我会安排好。”


    小少爷:不,先生,我没那么爱写功课。


    “好的。先生。”


    萧先生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阿恒的发顶,温柔道:“阿恒,这天下很大,很大,不只有谢家,不止有京城,你不要去想家里那些事儿,只管在这里读书、玩耍。别怕无聊,多让阿鹏陪你出去溜达溜达,多和裴二郎家接触接触。”


    小少爷乖巧点头。


    萧先生俯身,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坚定道:“阿恒,记住,阿鹏是你在这里最值得信任的人,他说不可的事儿,你就绝对不要做,他说不可的人,你就不要深交。”


    小少爷:“嗯,先生!”


    萧先生起身,笑起来,“阿恒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你是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那样快乐。”


    小少爷想说自己很快乐,但是想到先生要走了,又生出浓浓的不舍。


    他以为先生顶多走俩月呢。


    但是先生中间一定会回来看他的,他坚信。


    萧先生想的却是要让阿恒远离京城谢家的旋涡,不去参与那些腌臜的争夺,而他即将出仕,也不好带一个年幼小弟子在身边,不只是软肋,还会分心,多有疏忽。不如留在这里,有可靠的人保护照顾,也能让阿恒享受快乐的孩提时光,有助于他独立思考。


    至于功课,萧先生一点都不担心。


    他的弟子是万里挑一的,不需要跟别人那般十年寒窗。


    缩在窗牖里死读书只能考个秀才,连举人的边儿都摸不着。


    两日后,萧先生带着随从骑马离开,小少爷和阿鹏带着随从骑驴送行。


    小少爷一脸怨念,先生为什么执着于让他骑驴?


    他明明可以骑马,也会骑好的。


    先生却笑着说什么“骑在高头大马上,阿恒容易骄矜而过,骑着矮慢驴子更方便体察民生多艰,长大后做个好官”。


    啊咧咧,他就算骑大马也能看见好吧。


    送着送着,不知不觉又要到裴庄那边儿了。


    远远看着他们家好像在砌墙,还有两个小豆丁在当中穿梭,跟着一起忙忙碌碌,给人端茶递水。


    哦,只有水或者豆浆,他们家没茶叶。


    萧先生也策马往那边看,一脸地温柔向往。


    小少爷:“先生,要不……我那里还有一千两银子,送他们五百可好?给他们盖个大砖瓦房,也全了……”


    “阿恒!”萧先生收回视线,目光清正严肃,“为师最初教你读书人立身清正,首先要如何?”


    小少爷:“仁义?”


    萧先生:“不,是天上不会掉馅饼。若是现在皇帝跟你说不需要你读书科举,直接点你头名状元,你当如何?”


    小少爷:“不可能!”


    他有病!


    萧先生笑,小少爷也笑起来。


    萧先生:“立身清正的人,靠自己,因为他们知道别人靠不住。尤其他们这些庄户人,连老天爷都靠不住,今年风调雨顺可能就得忙着屯粮食,生怕来年不是干旱就是水灾。”


    于他也是。


    虽然谢相爷待他为友,屡次举荐他入朝为官,不算天上掉馅饼,是他先有其能才有屡次举荐。


    可话说回来,如果他不是出自曾经的百年大族,即便再有才能也未必会被举荐。


    如今他们召他入京,只怕也不单单是为官,而是要用他平衡一些新势力。


    新兴的那些家族,想吹嘘家族底蕴,在他面前就不够看的,


    只要他出现,他们就不攻自破,不好意思吹身份和底蕴。


    他这个曾经的旧势力,旧皮新骨血,而现在的新权贵,新皮旧骨血。


    所谓新兴家族,不过是重蹈覆辙,依然是曾经萧家那些百年望族一样的调子罢了。


    无休止地霸占土地、聚敛财富、弄权掌控帝王,妄图打造新的“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这是有骨气的皇帝不可容忍的。


    只不过现在的世家不叫世家了,人家叫结党。


    骨子里一样的东西罢了。


    都是贪婪成性沽名钓誉的玩意儿。


    以他的经验,但凡那些吹嘘大家族、代代相传,什么阀的基本都是腐朽糜烂需要打烂的了,再下去只会重蹈覆辙。


    所以此去京城,他不带阿恒。


    “阿恒,你看这乡野间,虽然没有精致华美的园林,却有妙趣横生的自然,你会发现很多乐趣。不要怕无聊,多下乡走走,结识几位淳朴的小友,你也能收获诸多真诚的友谊。”


    小少爷的不舍越来越浓,翻身下了驴子,跑过去抱住先生的脚,“先生,我舍不得你,我会想你的。”


    萧先生没有下马,他俯身亲吻阿恒的发顶,他此生无意婚配,这是他视若己出的孩子。


    “阿恒,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难过。你记住,先生永远是你先生,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子,为师不会再收第二个学生。”


    小少爷哭得稀里哗啦,“先生,你也是我唯一的先生,呜呜,我不要别的先生。”


    阿鹏抬起大长腿下了矮驴,伸出手臂揽住了小少爷。


    萧先生笑了笑,挥挥马鞭,“阿恒,为师去了,别忘记交功课。”


    随着骏马飞驰,他青色的长衫在风里飞舞。


    小少爷挥手:“先生,一路保重!”


    两年而已,我可以的!


    等看不见先生和随从的背影了,小少爷神情郁郁。


    阿鹏:“阿恒,要不我们去那户人家走走?”


    小少爷:“他们喜欢我吗?那个裴鹤年很欣赏我的字,他连个先生都没有,我可以给他当先生。”


    阿鹏:“自然,他们都喜欢你。”


    他听力绝佳,无意中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起初他听见小姑娘和小小子在门外小声嘀咕。


    小姑娘:“阿年,他好俊呀。”


    小小子:“没你俊。”


    小姑娘捂嘴笑:“嘿嘿,娘说咱俩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孩子。”


    小小子:“你最好看,男孩子不用多好看。”


    小姑娘:“那除了咱俩,他也挺俊就是了。”


    小小子:“还行吧。”


    之后俩孩子再进来,小姑娘还想套近乎,小小子就开始请教阿恒字帖了。


    所以小小子请教阿恒字帖的初衷是不想他姐姐和小少爷套近乎。


    不过小孩子嘛,这也没啥,所以阿鹏觉得不需要让小少爷知道。


    小少爷却又傲娇了,“还是算了,刚去过再去很招人烦的。谁要是接连来我这里做客,我就可烦他了。”


    他骑上矮脚驴慢慢地回镇上了。


    的确,今儿沈宁家也没空招待他,因为他们这两天忙着砌墙盖房子呢。


    他们是从前天早上开始砌墙的。


    原本裴长青以为已经开始教大家伙儿点豆腐,他也说了地基完工不用再来帮忙,也不需要再换材料,大家伙儿必然不会再来。


    不曾想早上他忙着准备石灰粉的时候依然有好几个汉子来帮忙。


    裴大伯几个是本家亲戚,本身是人情往来,互相有帮扶义务。


    张本力几个是他花钱雇的,要干一天。


    高木头是高里正的人情,自十四那天一直过来干活儿,到现在也坚持六天了,依然不肯停止,看样子要帮他把房子盖起来。


    可除了这些人,竟然还有十个汉子,他们有些早就超过了换方子的规定时间。


    有的早就交了材料。


    比如黑壮嫂子的男人、毛蛋儿爹、富贵叔、二猛子。


    当中还夹着个哑巴。


    未明的天色里,他们黝黑的脸庞更加黑,一笑露出白牙,“二郎,地里都是露水,我们这会儿没事儿,过来给你帮忙。”


    咋会没事儿?现在庄稼收完了,正好翻地,翻地怕什么露水?


    裴长青笑了笑,“那多谢了。”


    他记下这些人情。


    他和阿宁的第一批人手先从这些人家选。


    第56章 豆腐村 谁不会点豆腐谁丢人


    他们一早就把标准线给扯好,之前烧的石灰也差不多了,再把当天要和泥的黄土也给挑过来,主要把用来砌墙基的大石头挑选出来,搬到相应的位置去。


    这些人可以帮他们搬石头。


    如果没有他们帮忙,裴长青他们起码要多忙活两天。


    现在裴大伯带人用黄泥加烧过的石灰粉和泥,裴长青就可以带人专心砌墙。


    裴长青之前就把烧石灰、配砌墙灰泥浆的比例教给大伯他们了。


    以前打地基的时候没有什么进度,整天就是刨啊刨、夯啊夯,现在砌墙可好,进度肉眼可见。


    一日一个样儿。


    除了张本力、高木头、裴大民、裴大根几个固定帮工,裴长青还把王大给请来了。


    这小伙子不要做精细活儿,就做这些机械简单的工作最好。


    让他和泥,他活得可细发了。


    让他砌墙,跟他说好标准,他做得就不带差的。


    不创新,不变动,就死板地执行。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自作主张的基础员工。


    现代施工中,那些基础的东西就按照死标准来即可,千万别随便动脑子。


    大聪明稍微偷懒,稍微偷工减料,建筑寿命减少五十年。


    王木匠这两天又来了,他开始做门窗。


    虽然裴二郎没让他儿子做门窗,但是让他砌墙了啊,一天也给二十五文呢,等熟练了肯定涨到三十文。


    裴二郎这是拿自家屋子练手啦,真是个仁义的好青年啊。


    现在张本力那些人也涨到二十五文,这是砌墙小瓦工的工钱,当然他们砌墙裴长青也跟着检查。


    一层层检查,检查完才能进行下一层,不合格就敲掉重新来。


    前面六块免费,后面再敲掉一块就扣一文,扣到20文就去和泥搬砖了,没资格上墙。


    他拿自家墙体给他们练手,可不得严格些?


    可即便如此,进度也并不慢的。


    毕竟早上睁开眼就干,除了三顿饭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工地泡着呢。


    又过两天,那门洞窗洞都成型了,看着就让人激动。


    村里人对裴长青家盖房子特别好奇,因为大家都是夯土墙,他却是石头、土坯和青砖混合。


    他盖房子的工地还好看呢。


    材料一堆堆摆放整齐,和泥的泥堆儿也收拾得利利索索,盖好的墙壁也横平竖直,底下的墙基还有对缝的花纹呢,瞅着特别好看。


    于是除了下地的劳力们,一些老人孩子就跑来工地上参观当看戏。


    原谅他们,一年到头也没个娱乐项目,村里人打孩子、两口打架都够他们说好些天的。


    之前一直说二蛋后娘打他,现在说学点豆腐、二郎盖房子。


    尤其这些还不能下地只能帮家里捡个柴火扫个院子的小孩儿们就可幸福了。


    他们白天看盖房子,傍晚去看学点豆腐人的笑话。


    沈宁那种一教五,五教五十,再教几百大队模式相当给力。


    如今村里常做饭的妇女已经都学会点豆腐,十来岁的女孩子也都会了。


    全村的石磨天天转不停,不是自家磨浆子就是左邻右舍来借用。


    有的几家轮流,今儿我给大家一起带着推浆子,明儿轮到你,后儿是她。


    如此一来村里的氛围越发和气。


    原本互看不顺眼的现在也因为做豆腐重新交好,原本有嫌隙的现在因为磨浆子也趁机修复关系。


    大家见面的寒暄语都不是吃了,而是“会了吗?”


    “今天点豆腐了吗?”


    “今天怎么做的小豆腐?”


    妇女们少不得要互相夸,这个说“你学得快”,那个说“你做小豆腐好吃”。


    女人们会了点豆腐,自然而然的腰杆子就直起来,男人若是骂,她就来一句“我就是了不起,我会点豆腐,我给家里省粮食。”


    一个两个这样就算了,越来越多婆娘这样还了得?


    有几个平时能摆活,能拿捏婆娘的老爷们儿就不乐意了。


    这样下去他们岂不是要被婆娘骑头上来了?


    于是几个男人扎堆商量,要团结,要继续拿捏女人们,不能让她们翻天。


    女人们也不示弱,就仗着自己会点豆腐了不起,男人若是骂她,她对骂,男人若是打她,她以前可能不好意思,怕家丑外扬什么的,现在不是有豆腐娘子撑腰吗?不是姐妹嫂子们连接紧密了吗?


    就不那么怕人家看笑话,就敢找人诉苦帮衬。


    于是就有妇女结伴儿挤兑那个打媳妇儿的汉子,“张老三,种地不见你比人家厉害,打媳妇儿你第一,用不用请豆腐娘子夸夸你啊?”


    “可不咋滴,人家裴二郎对豆腐娘子都可护着疼着了,咋你比裴二郎厉害啊?你咋不上天呢?”


    “你连个点豆腐都不会,你瞪什么眼?”


    这么一挤兑,张老三,高石头,裴椅子的就不服气了,扯着脖子和女人们喊:“不就点豆腐,看一眼就会!”


    “今儿傍晚,地里回来学点豆腐,学不会是小狗!”女人们也下战书。


    拉倒吧,谁不知道谁呢?


    这些汉子一个个的种地都丢三落四,什么时候要浸种,什么时候要育苗,什么时候整地,有的都丢三落四还得婆娘提醒。


    他能学会点豆腐?


    于是傍晚男人们从地里回来以后就各自回家跟媳妇或者老娘学点豆腐。


    不去别人家,怕……万一学不会丢人。


    搁自家不怕。


    结果村里有孩子们呀,孩子们最好热闹最好传八卦,且看得似懂非懂,嘲笑人却非常给力。


    没见他们惯会抱团追瘸子骂哑巴?


    结果就是几个男人一学就会,一点就废!


    不等女人们露出讥讽的表情,男人自己先急了,“啥呀,你没教好,没教对。”


    女人们原本还想安慰他们,说没事儿的,谁也不是一次学会的,再多练练,结果他们反而倒打一耙?


    她们当场重新把豆浆加温,然后约莫到合适温度,一点就成。


    男人们依然不承认,只说是女人教得不对。


    “我不可能学错,我不可能做不好,就是你教的不对。”


    女人也气了,“那咱们去找大娘学。”


    大娘就是长辈,更有权威。


    结果几个男人依然是大娘一讲他们立刻就会,一副自己比大娘还能讲的架势,然后一点一个不对。


    这下他们连大娘也赖上了,咬死自己不可能不对,就算他不对,那其他人咋也这样?


    就是她们教的不好!


    “得让豆腐娘子教!”男人们理直气壮,“你们教不好。”


    他们看不上自己婆娘、老娘、左邻右舍的婆娘们,觉得指定没有自己厉害。


    只有第一个教点豆腐的二郎媳妇才能让人信服!


    沈宁家盖房子呢,她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没空搭理他们。


    但是看男人们倒打一耙,女人们义愤填膺的样子,沈宁觉得可以做文章。


    她就让裴母带着俩崽儿去。


    裴母是她婆母,有辈分在,可以压人。


    小鹤年是男孩子,且读书识字,以后还要去学堂,也有身份。


    她想让阿年从小就在村里树立权威,让村里男人们信服他、服从他。


    这样以后说话才好使。


    结果这一去不要紧,给小鹤年气到了。


    这几个男人可真……又笨、又蠢、又犟,还自以为是。


    而且他们摆明听不懂人话的,你跟他说这样,他非说那样,回头错了又赖你说的就是那样。


    他们居然连裴母都不信,质疑裴母故意帮女人们让他们丢丑。


    小鹤年觉得不能忍。


    他挤进去,一跺脚,喝道:“都闭嘴!”


    原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各执一词的男人女人瞬间闭嘴,都惊讶地低头看着他。


    小鹤年个子并不高,但是他显然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的衣服非常合身,不像麻袋,他的头发梳得整洁板正,不披头散发,他腰板儿挺直,目光凛然,让他们不敢对视。


    眼前的小鹤年仿佛那些读书人,对,那日去裴二郎家的三个人,里面有个小少爷。


    小鹤年虽然不是小少爷,可他的气势不输给人家。


    小珍珠哼了一声,给小鹤年助阵,“你们识字吗?那天来的萧先生都夸阿年识字多,说他以后肯定是秀才公!”


    众人瞬间神情恭恭敬敬。


    那天的贵人,显然比高里正还有身份呢。


    男人们原本还扯脖子抡胳膊跟自家婆娘理论,这会儿也规规矩矩地站好,缩脖塌肩,不敢顶嘴了。


    他们只能对家里的女人耍横,跟左邻右舍耍横,面对里正以及读书识字的男人立刻就蔫了。


    哪怕那个识字的男人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小鹤年爬到一旁的粮食缸上站定,挤过来看热闹的二蛋立刻把一块薄石板和能画出白印子的石头递给他。


    小鹤年冷冷道:“都看过来,把耳朵竖起来,我只说一遍,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他用简笔画的方式把点豆腐的步骤重新过了一遍。


    最后他板着小俊脸,声音冷酷道:“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一个个回答贼拉响亮。


    小鹤年:“就按这个来,没点好就是你时间或者温度不对,重来!都给我回去用小砂锅练,必须练会!别一天到晚的转圈丢人!”


    别一出错就推卸责任,叽歪人家教的不好。


    人家教的不好人家点出来了?


    还人家故意教你错的,你当你什么不世天才啊,打压你人家能飞升?


    这下,几个犟头都老实了,乖乖回家琢磨点豆腐去。


    围观的老人孩子们哈哈大笑,精彩。


    比看戏精彩!


    “阿年阿年,我也教会我娘了。”二蛋等小鹤年从缸上爬下来,立刻体贴地帮他拍打衣服上的尘土,摘上面的蜘蛛丝。


    小鹤年笑道:“二蛋你顶聪明,一学就会!回头我教你识字!”


    二蛋眼睛亮亮的,“阿年,真的吗?我配识字吗?”


    小鹤年:“为嘛不配?识字得眼睛上镶金子吗?”


    二蛋就哈哈大笑,“阿年你真好,等你考上秀才我就给你当随从。”


    那天来的贵人就带了随从,里正爷出门都得带个随从呢,虽然有时候就是他儿子。


    小鹤年勾着二蛋的肩膀,“咱俩是兄弟,你不能给我当随从。”


    二蛋被小鹤年一声兄弟感动得眼泪都稀里哗啦的。


    小珍珠嫌弃得很,“噫,大鼻涕都出来了,脏不脏啊!”


    二蛋本来没鼻涕,结果一笑,“噗嗤”,好大一个鼻涕泡出现在鼻子上。


    “哈哈哈哈哈。”大家狂笑。


    有小鹤年现场画画教学,自然更助长了裴庄人学点豆腐的决心。


    包括全部男人。


    原本大家觉得只要女人学会点豆腐就行,反正他们不做豆腐生意,只是为了自己家吃,女人做饭女人点豆腐呗。


    可是,到了今儿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点豆腐,而是为了自己的尊严。


    不蒸馒头争口气!


    会点豆腐是裴庄人的体面,是标配,不会就拿不出手。


    你可以不做,但是你不能不会!


    因为外村都说裴庄是豆腐庄,说你们裴庄是不是人人都会点豆腐?


    你要是不会,丢不丢人?


    给不给俺们全村拖后腿?


    所以必须会,不容许有一个不会的。


    无论男女老少!


    裴庄立庄之初从未如此团结过,现在为了这份豆腐庄的荣誉,必须得团结。


    最高兴的是高里正。


    他送税粮回来听闻此事,高兴得手足舞蹈。


    团结好呀,以后好收税,宣传新政令也容易,


    团结了,村里人就不容易吵嘴打架,不容易盗窃犯事儿,大家和和气气多好。


    团结了,外村也不敢随便欺负他们。


    他是里正,除了想自家好,也想裴庄好,希望本村也像人家荷花沟儿一样富裕啊。


    这一次去县衙交税粮,他还出了大风头呢。


    户房负责收税粮的几个书吏打赌,猜今年哪几个村垫底儿,龙庙镇这里就有人说是裴庄。


    结果他押送税粮过去,一家不差,一斤不少,给书吏们惊呆了。


    他们很是不信,特意仔仔细细地抽查了一遍,发现是实打实的足额税粮,他们才不得不服。


    他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这个拉着他问自己出了多少血帮人补税粮,那个问是不是直接卖了人家闺女凑的税粮。


    高里正回答得理直气壮:“回各位爷,没用我小老儿出血,也没卖谁家闺女,就是大家伙儿拥护朝廷和县老爷的指令,主动交税粮。”


    他要说这是因为俺们村都会做豆腐了,以后家家户户能吃豆腐、豆渣熬过青黄不接的日子,他们指定不信。


    说起来,这都是豆腐娘子的功劳。


    豆腐娘子仁义啊,虽然是女子,却比很多男人都厉害!


    他得去看看豆腐娘子家的房子盖如何了,正好带俩儿子把青砖给送过去。


    裴长青这边房子盖得很顺利,已经开始搭脚手架了。


    高里正惊讶道:“二郎,你这进度好快啊,比我家当初可快多了。”


    不说那些几天盖一栋土坯房子的,毕竟人家不需要什么地基,直接夯土起屋子,自然快。


    但凡需要这样填地基的,没有三个月根本盖不起来。


    可看裴二郎家这个进度一个半月就好了吧?


    刨去地基部分,单说砌墙,看这样子七八天就行,再加上上梁、结顶也不用半月。


    裴长青起身跟高里正说话,引着把青砖卸到一边去码好。


    “里正伯,我家进度快多亏帮忙的人多,地基没费多少时间,你家那地基当初就得花费一个月吧?”


    高里正点头,“谁说不是呢?足足耗费了一个半月,中间又是下雨又是干啥的,给我愁得呀,都觉得这屋子盖不起来了。”


    聊了几句,高里正问道:“二郎,这青砖你是要砌上面?”


    裴长青笑道:“对,做挑檐儿。”


    青砖做挑檐儿,一是好看,二是整洁,三最重要是结实。


    高里正听他说了说规划,频频点头,“真是不错。二郎呀,回头等你房子盖好了,我大舅兄来年也要盖瓦房,你去给他当大工匠啊。”


    大工匠就是总工,纵览全局,安排全部的活儿。


    这是裴长青的本职啊,当然行。


    但是裴长青没立刻答应,因为这时候的人流行谦逊,否则会给人留下孟浪轻浮不稳重的感觉。


    没看那些被推上位的皇帝都得来个三辞么。


    他不需要三辞,谦虚一下还是要的。


    “里正伯,我就给自己家盖房子,没有给别家盖砖瓦房的经验,虽然也会盖,但是怕人家觉得我没经验。”


    高里正笑道:“无妨无妨,万事都有个第一次,你连这种……石头土坯砖头混合的房子都能盖好,砖瓦房只会盖得更好。到时候工钱一天至少给你七十!”


    这可是高工钱啊。


    是个人都会乐歪嘴的。


    但是高里正发现裴二郎就没有,人家依然稳得住,第一反应不是得意,而是——


    “里正伯,等我房子盖好,请陶族长来看看成品吧。”


    高里正:“那是自然,不用盖完,这两天我就请他来瞅瞅。”


    过了两日,他果然请陶族长过来看,得意地炫耀:“大哥,如何?给你盖房子不差啥吧?”


    陶族长连连点头,“一天七八十文他干不干?”


    要是请府城的工匠,人家不是要八十文,人家是盖房子总共要多少银子。


    当然七十文就是乡下最贵的工种了,是技术种。


    如果是木匠、瓦匠石匠这些最多五十文,顶天六十文。


    七十文就是最高的。


    陶族长还给留了十文的余地,想着最好能抹掉,70就最好。


    高里正笑道:“回头再说呗,他要是给你把房子盖得利利索索的,啥毛病没有,八十文不是都赚?”


    陶族长觉得也是,不说大工匠,就有些泥瓦匠都耍鬼心眼子呢,给人修屋顶,只管你一年不漏,第二年准漏还得找他。


    你还谢他修得好呢。


    屁嘞,一个学徒上去看看,都给你修得五年不漏。


    师父要怒,五年不漏老子吃啥?


    所以有时候不怪他们表面捧着这些匠人,心里骂得要死,纯粹是这些人不老实。


    裴长青很忙,自然没有时间招待陶族长,只等房子盖好后再给他们这些目标客户展示样品。


    陶族长自然也不打扰他,而是和高里正一起站在旁边看。


    他俩也都算懂行的,所以一边看也能你来我往的讨论,就跟俩追剧的老大爷似的讨论得格外有意思,既能说眼前,还能展望下一集剧情。


    陶族长:“这么看卧房不小呀,除了床还能用屏风隔一块小憩处来,反正有板子有木匠,做张罗汉床绰绰有余。”


    高里正一看就知道大舅兄是根据自家情况猜测人家裴二郎了。


    以他对裴二郎的了解,保不齐会安置一套书桌椅,跟儿子一起读书。


    裴长青听他们讨论也不言语,他才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呢,直接一盘火炕搞定一切。


    火炕宽敞平整,无论睡觉、休息、看书、写字都便宜。


    高里正瞅瞅天色,过会儿要晌天了,他想请舅兄回家吃饭,结果就闻到沈宁家灶房那边传来一阵霸道的香气。


    这也忒香了吧?


    他也不看裴长青盖房子了,拉着陶族长就往东边去。


    沈宁今儿正领着裴母做发酵腐乳的调料呢。


    之前密封在稻草坛子里的豆腐块已经出霉菌了,发得特别好。


    今儿做好调料倒进去再发酵七天就好了。


    调料她要做两种,加茱萸的和不加茱萸的,看看能不能融入明显的辣味儿。


    茱萸作为高价药材和香辛料,沈宁自然没有。


    这是三婶儿前几天回娘家教点豆腐捎回来的。


    当时三婶儿说大舅给她一大袋野花椒,让她看着用,结果她打开袋子一看竟然是吴茱萸。


    她吓一跳,因为吴茱萸纯野生,采摘困难,比野花椒更难得,而童家居然给了她……差不多得有十斤。


    这也太大方了吧!!!


    她自然不敢要,先告诉三婶儿这是茱萸,去药铺买很贵,再问哪来怎么多,毕竟她在裴庄周围只见过野花椒,没见过茱萸这些东西。


    三婶儿就告诉她,童大久二儿媳从娘家带来走礼的,让她只管收着。


    沈宁寻思这么贵重,还是让三婶儿拿出卖掉吧。


    三婶儿却说卖不掉呢,童大久去县城药铺问过的,人家不要。


    药铺都有专门的药商和采药人,不随便收散药,集中供药以免有人使坏,也能保证药材品质。


    有个酒楼掌柜可以收,但是人家只给8文,童大久舍不得卖,毕竟买的话要五十文一斤呢,他就给说三婶儿和二郎家走礼了。


    三婶儿寻思正好拿来炖豆腐、炖小豆腐吃。


    不过她用不了这些,自己抓了几把,剩下的全给沈宁。


    沈宁让她拿回去留着慢慢吃,三婶儿不要,主要是这东西又辣又苦,她也……不爱吃,要不是能炖小豆腐和大豆腐,她一粒都不想要,但是不能说不稀罕,就非给沈宁。


    沈宁推辞不过就收了,寻思正好用来实验腐乳方子。


    实际情况她俩都不知道,童大久当然不会自曝。


    他二儿媳是南边儿人,娘家村里有一片不算高的山坡子,上面长了些臭辣子,叶子闻着臭臭的,果实像花椒,有村民摘回去做调料,结果又辣又苦,就没人要了。


    有见识的人告诉他们那叫茱萸,青色摘下来可入药。


    村民摘了去县城卖,人家不收,让他们自己拿回家煮水喝。


    煮水又辣又苦,村民才不稀罕呢就没人摘了。


    二儿媳爹娘特别抠门儿的,不想拿粮食给闺女走礼,就让家里人摘了好些这个。


    二儿媳也是实心眼儿,全给背回来了。


    童大久蛮不高兴的,他要这玩意儿有啥用?


    卖又卖不掉,吃又不好吃。


    还不好骂儿媳妇。


    他原想扔掉算了,省得看着闹心,可转念一想,虽然他卖不掉却也是贵价调料啊,不如给妹子和裴二郎家走礼?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自己不稀罕要的东西,外面买可是要钱的呢。


    这样即便以后他们知道木头的事儿也不好意思对自己摆脸色不是?


    沈宁也用这个炖过小豆腐,结果连裴母都不想吃了。


    沈宁就只能用来试验腐乳配方了,万一发酵能把这苦辣味儿给中和了呢?


    说不定就能找到那狂热爱好者呢。


    臭豆腐、鱼腥草、霉豆腐、臭苋菜、臭冬瓜都有爱好者,苦辣底色的腐乳凭啥没人爱?


    今儿她让裴母把茱萸颗粒处理了一下,用擀面杖搓搓,把果实的外壳和里面的黑籽分开,就像花椒那样,吃外面的壳。


    然后用小石磨将八角、花椒、茱萸、香叶磨碎,再用炸辣椒油的方式,将滚油直接冲在盛香料粉末的大碗里,激出丰富有层次的香味来。


    可不就给会吃的高里正和陶族长给勾引来了?


    另外做一坛子不辣的,不用茱萸油,而是用花椒油。


    还要做两小坛不放油的,而是蘸过白酒以后直接滚调料。


    调料是细盐、八角面、花椒面,还有一种调料是姜泥、蒜泥、细盐。


    花椒是真野花椒,姜是黑壮嫂子帮忙联系的。


    沈宁之前跟人打听谁家种姜,她想换一些囤着。


    冬天甭管自己吃还是开客栈给客人驱寒,都需要姜。


    黑壮嫂子娘家村里正好种了姜,她帮沈宁联系了。


    农户的鲜姜可比杂货铺卖的便宜多了。


    据说上面菜贩子下来收是6文半一斤,而杂货铺就卖12文一斤。


    五斤左右鲜姜晒一斤干姜,药铺干姜就60文一斤了。


    原本姜农零卖是10文一斤,本村人9文,可以用粮食换。


    听说豆腐娘子要买他的生姜,他一口价给了8文,说她是豆腐娘子,理应给便宜。


    主要是家里也没多少,大部分都卖给菜贩子了,毕竟是人家前一年预订的,只能卖给他们,否则以后人家就换人订了。


    就这么着,沈宁也用豆子、小米换了五十来斤鲜姜。


    她拿回来以后用沙土埋着,免得干巴或者坏了。


    想到自己豆腐娘子的名头果然能换钱,沈宁就得意地笑起来。


    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正笑呢,就看到过来的高里正和陶族长,她忙收敛笑容,起身迎接,“里正伯,陶大伯。”


    高里正原本还以为沈宁跟自己亲近,所以笑得跟见到亲爹一样,便也笑得跟见到亲闺女似的毫不矜持,结果——


    人家撤回了笑容。


    现在他算知道沈娘子对待亲近之人是怎么笑的了。


    合着以前跟他客气着呢。


    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他得努力和二郎沈宁拉近关系才行呀。


    寒暄两句,他当即从袖袋里摸出预备好的两本书,笑着试探道:“阿宁,阿年和珍珠不在家啊?我给他们带了两本书随便翻翻。”


    他以前叫沈宁为二郎媳妇儿、沈娘子、豆腐娘子,今儿故意用自家人亲近的称呼,想看她反应。


    沈宁看到书管什么称呼?


    现代人才不在乎这个,她一点都不敏感。


    叫她沈娘子、豆腐娘子她才麻酥酥的。


    叫她沈宁、阿宁,她最自在。


    甚至叫老沈也行。


    “千字文解析?里正伯,多谢呀,我让阿年尽快抄下来。”


    高里正心里美滋滋的,“抄啥呀,送阿年了,那么好的孩子,没有书看咋行?”


    陶族长都看呆了,不是,我说妹夫,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咱俩出来的时候你也没说给豆腐娘子送书啊,你是什么时候把两本书揣在袖子里的?


    咱俩搁西边儿聊了半天你也没漏半点口风。


    合着就你会讨好人呢?


    心里吐槽,陶族长却也不拆妹夫的台,毕竟他们亲戚一体嘛,都要和豆腐娘子搞好关系。


    他很想把话题引到沈宁做什么这么香上面,结果看妹夫和人家聊学堂去了,殷勤地关心人家儿子去不去学堂念书。


    沈宁笑道:“我们正给阿年物色学堂呢。”


    说啥物色啊,能去的只有柳家学堂和龙庙镇的聚文学堂。


    她和裴长青商量之后,还是选择聚文。


    大品牌,有保障。


    主要是裴端在柳家,她不看好这人。


    她觉得裴端小肚鸡肠,会暗中报复。


    高里正:“聚文有点远,关键聚文学堂非常难进,不是孩子聪慧家里有钱就行的,还得能托到关系。到时候让阿年和我们阿禄一起去柳家学堂可好?我提前跟柳大爷说一声,再跟柳家学堂知会一声,哈哈,你看我,唠唠叨叨,你家大伯在柳家学堂当先生呢,何须我多事儿?”


    沈宁却心怀感激,“里正伯热心肠,一点都不多事儿,正好雪中送炭呢。我们回头先去聚文那边碰碰运气,如果不行就再去柳家那边问问。届时可能需要里正伯帮忙做个保。”


    这年头干啥都得有保人。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保人就是那个拖家带口的庙。


    第57章 先生提携 做腐乳,谈合作


    高里正满口答应,这才顺理成章地把话题拐到沈宁做什么如此香上去。


    沈宁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笑道:“我在试制腐乳,若是成功了回头请里正伯和陶大伯一起品鉴。”


    “腐乳?”高里正和陶族长又震惊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的神色。


    果然,果然!


    她果然还会别的!


    一个酱油生意终归是太单薄,若是加上腐乳,就好很多!


    两人心有默契,陶族长微微颔首,高里正道:“阿宁啊,以后咱们一起合伙儿吧,酱油和腐乳都合伙儿。你帮我们做这些好吃的,我们负责卖,卖完咱们三家分红。”


    陶族长立刻点头,“我也有此意。”


    沈宁笑道:“酱油就算了,大家都会下酱,上层的油就是最好的酱油,豆渣酱油就当我送大家消耗豆渣的。咱们从腐乳开始算,腐乳能卖掉再加其他的。”


    这年代只要有背景和靠山,能平等进入城镇市场,能在那里平安做买卖,就等于有销售渠道,沈宁就有把握做出畅销品。


    现在她很需要这份销售渠道,因为靠自己进不去。


    其他的!


    果然还有其他的!


    高里正和陶族长也兴奋,他们需要沈宁的吃食!


    高里正立刻打了鸡血,保证道:“放心,肯定能卖掉,我已经开始给霍家送豆干、千张和油皮了呢,他们非常喜欢。”


    之前他觉得豆干、豆皮、豆腐皮名字过于相近,不够高档,记得沈宁说豆腐皮也叫千张百叶,因为一次压很多张得名的,他觉得千张这名字更拉风,就叫千张,而油皮因为带个油显得高档,他就叫油豆皮。


    这一趟去县衙送税粮,他顺便带了一些豆制品。


    天凉不容易坏,赶一天路也没事儿。


    他也没给对方便宜,毕竟人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买谁的不是买?买自家亲戚的也能帮衬一下亲戚不是?


    当然,他也打点了酒坊负责采买的管事,又让女婿帮着说句话,这事儿就成了。


    他是很大方地说给女婿分红的,女婿压根看不上这点小钱。


    就做个豆腐而已,能有多少赚头?


    他虽然只是庶子,却也不是被养废的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那种,也是帮家里管着事儿的自有进项,否则也不能做主便宜给岳父家一些酒糟喂猪了。


    高里正就算着这点呢,所以进霍家就很顺利。


    之前送肉的那些酒楼饭馆却还没信儿,主要是人家一直吃柳家或者别家的豆制品,如果自家的没有比别人的更好吃或者更便宜,那人家就会觉得没必要得罪老朋友。


    当然他也不急,慢慢来嘛。


    连乡下仨瓜俩枣他都看在眼里,城里的生意又怎么不眼热?


    有阿宁亲自做的吃食,保不齐就能掰回一局!


    沈宁不知道高里正这曲折的心理路程,她想的是这年代吃素的贵人也不少,尤其庙里不是要吃素斋么?


    如果有办法打通寺庙后勤采购,给他们送油豆腐、素鸡、素烧鹅、油皮、千张、香干、腐竹、腐乳、酱油等产品,那就相当可观了。


    关键怎么打通这个门路。


    她也不急。


    想法常有,事情要一步步做,一口吃不成胖子的。


    高里正和陶族长很热情,主动问沈宁有没有什么短缺的食材,他们可以帮忙送过来。


    沈宁笑道:“我买了五十斤生姜,家里还有十斤茱萸,这些够用的,如果再采买些八角、花椒以及高度白酒、坛子什么的就好了。这些材料咱们一起记账,以后都算在成本里。”


    他们是小生意,是人情生意,需要明算账,但是又不能过于斤斤计较,需要各方积极出力。


    沈宁清楚,他们更清楚。


    “这个你别操心,交给我们来办。”


    陶族长也扒拉一下瞅瞅周边哪里有什么野生调料的,花椒这个完全可以弄野生的。


    高里正:“酒这个只管交给我,咱守着霍家酒坊,可不差酒呢。”


    说定了,他们也不打扰沈宁做腐乳,就先告辞回去准备材料了。


    沈宁就带着裴母继续做腐乳。


    把发霉的豆腐块先在烧酒里蘸过,然后放在细盐里滚一圈,再放进干净小坛子里,最后把炸好的茱萸油倒进去即可。


    这样出来的腐乳味道会更加绵软细腻。


    花椒油也如法炮制。


    其他不加油的,就蘸完白酒蘸调料,再装坛密封发酵。


    晚上收工的时候沈宁喊裴父留下吃饭。


    现在裴端那里雇了人,裴父不用下地辛苦,他就每天理直气壮泡在工地帮裴长青干活儿,丝毫不管吴秀娥阴阳怪气。


    沈宁自然要留他在这里吃饭。


    晚上是煎饼、白菜豆腐、炒豆腐碎、大酱拌葱碎、油豆皮。


    这都不是沈宁自己做的,是人家送的。


    村里人刚学会点豆腐这阵子,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儿,非得送来给她尝尝,让她品评一下手艺好坏。


    黑壮嫂子不愧是个利索的,自己摩挲着压了豆干、千张,做出一样给她送一样。


    沈宁说了,不许他们送,送多了他吃不完,浪费。


    他们就自己商量了顺序,今儿谁送,明儿谁送。


    沈宁不同意都不好使,人家就往门口一放,你也不知道谁送的。


    好在他们现在也有数,不送多了,就是刚学会时候兴奋自发给她送一些表达心意。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若规定让她送,哪怕不多她也不乐意。


    可如果没人规定一定要送,甚至明确说不要送,她们反而要主动送,还会找理由送,诸如:豆腐娘子那么忙,都没时间做豆腐了,咱们应该给她送点。


    自愿让人有一种自己付出、做好事儿、帮了“名人”的成就感。


    沈宁想通这种心理以后也就不强求了,随便他们送吧,送过这阵儿就好了。


    吃完饭,沈宁和裴长青商量明儿她带着小鹤年去镇上聚文书肆问问学堂怎么进,要多少束脩等。


    若是以前人家指定不收,现在不是认识萧先生和谢小公子了么?


    那日聊得相当投机,可能算是有交情了吧?


    这种关系只有用在求学上,如果人家愿意给个顺口人情,咱就赚了,如果不给,咱也没损失。


    为了孩子有个更好的前途,这种“无用功”每对父母都要做上一些的。


    万一成了呢?


    萧先生三人来的那天她和裴长青没提,是因为才认识不好贸然提请求,但是再见面就是第三次了,算小有交情呢,可以跟学堂说一声“我们认识萧先生”,然后顺势请萧先生帮个小忙。


    另外她还有个私心,就是早点和人家套套关系,那等他家暖房那天也可以以相识为由请人家赴宴不是?


    那萧先生和小谢公子瞅着还挺爱吃农家饭的。


    裴长青很怕她带着儿子去求学遭人白眼,“明儿我陪你们去。”


    小珍珠:“我也去!”


    沈宁笑道:“不用,咱都这么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儿呢。”她朝裴长青笑了笑,“孩儿他爹~你好好盖房子,珍珠你要帮奶做饭。”


    裴母也道:“对珍珠,你还得帮我缝被子呢。这两天你娘买的棉花送到了,咱得帮忙絮进被子里。现在天儿冷了,再不絮进去你爹娘晚上该挨冻了。”


    沈宁之前托张氏、荷花嫂子一起寻摸棉花,在本村和外村找到几家种棉花的。


    棉花产量低,一家种那一亩两亩也是因为自家短缺,需要絮被子和棉衣,还要给娘家或者闺女匀两斤,自然也没多少可以匀出来。


    不过这家一斤,那家两斤的也能凑个七八斤。


    依照沈宁和裴长青的记忆,当地冬天有一个月很冷的时候,有半个月跟北方没差,也能零下十来度的样子,反正三四年的就有一次大雪可以没过脚踝。


    七八斤不那么够,加上两人的棉衣,还有火炕、封窗,主要是裴长青是热源,也能对付的。


    小珍珠舍不得爹娘挨冻,自然同意,让小鹤年争气点,一定要进个好学堂。


    小鹤年:“这不是咱能决定的,得人家愿不愿意。”


    小珍珠:“你尽力!”


    小鹤年:“好的。”


    吃过饭,小鹤年不肯睡,迫不及待地拿了高里正送的两本书凑在火盆边认真研读。


    看他勤奋好学的样子,裴父自是十分欣慰,越发觉得小孙子比大孙子爱读书,更应该读书。


    他决定回家跟老大好好说说,劝劝老大不要那么计较,要多帮帮阿年。


    阿年是他亲侄子,以后如果考中秀才就和他亲儿子差不多,他不该再打压。


    听高里正说聚文学堂很难进,他家高进禄都进不去只能去柳家,所以阿年只能去柳家学堂。


    裴父怕大儿子会刁难阿年,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裴端又在家里头疼了,因为裴父这几天从早到晚往老二家跑,不是帮忙打场就是交税粮要么就盖房,心里都没了他这个大儿子。


    这几天老头子竟然没挑水,水缸都见底了吴秀娥才发现。


    吴秀娥气毁了,跟裴端闹,“他是不是不过了?”


    裴端:“那你和他说。”


    吴秀娥又不敢。


    裴父毕竟是公爹,她可以呵斥婆婆却不敢呵斥公爹,即便公爹不和她一般见识。


    吴秀娥就气鼓鼓、骂咧咧、哭啼啼,跟裴端闹,“你能给他雇人下地,不如也给我雇个使唤婆子,让她帮着推推磨、烧烧饭,洗洗涮涮。”


    自打婆婆走了,家里洗涮的活儿就落她身上。


    现在还好,冬天冰天雪地的,洗衣服多冻手?


    裴端一个头两个大。


    他屁股上被抽出来的印子倒是消了,却在比较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几处深色的痕迹,特别扎眼。


    所以这些日子他都没和吴秀娥过于亲热,怕她瞧见。


    现在看她这没事儿找茬儿的样儿,就想着,算了,今晚上哄哄她。


    他道:“也不用请人住家里,就让她给舂米、挑水、洗衣服、洒扫罢,一天顶多15文。”


    是不贵。


    但是想着一天要给人十五文,还有雇人下地的23文,她又肉疼。


    她不闹腾了,摔摔打打去做饭。


    裴端就知道她顶多闹腾一下,真要花钱她比谁都舍不得呢。


    没想到这边摁下媳妇儿,那边浮起老爹。


    裴父回来就直接进了堂屋,落座,“老大,爹从来没吩咐过你啥,现在阿年要读书了,你给柳家说说让他去学堂读书。去了以后你要看顾他,别让人欺负他。他小时候有些笨,可这会儿开窍了,是个勤快爱学的,你带着他,爷俩儿有了感情,他以后也会孝顺你。”


    裴父还维护大儿子的尊严呢,没说以前有打压偷学的过节,毕竟小鹤年说自己以前忘记现在突然想起来,是一下子开窍了,也没说大伯打压他。


    可这话还是直接给裴端、吴秀娥和裴成业一起得罪了。


    咋,我们自己有儿子呢,稀罕他孝顺?


    你的意思他裴鹤年就一定比我们儿子有出息呗?


    你咋那么戳人心口窝呢?


    还让我照顾他?我不拒绝他入学就是给你面子了。


    裴端脸色阴沉,“咋,二郎盖了房子还有钱进学呢?爹知道一年束脩要多少吗?”


    裴父理直气壮道:“你是他亲大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大伯,你要帮衬他。”


    裴端从来没发现自己爹竟然如此胡搅蛮缠,都分家了,还让他照顾侄子?给侄子出束脩?


    一年三两银子!他凭啥出!


    裴父也不说家里以前给你出,你现在就应该给侄子出,那样是打架。


    他道:“阿年那么聪明,肯定有出息,你现在借他,让他以后双份还你,你也不吃亏。你是他大伯,总不能逼着他去别人家借束脩吧?人家倒是愿意借,可人家怎么看你这个大伯?会不会说你没人情味儿?这对你不好。爹是为你好。”


    裴端竟然被说动了。


    可他没钱。


    不过这个难不倒他,他可以跟柳家预支。


    可,他凭啥呀。


    他恨死裴二郎和裴鹤年了!


    这时候裴成业也从西间出来,目光阴沉地盯着裴父,“爷爷,你为什么如此偏心?”


    裴父:“成业,爷爷不是偏心,是阿年现在开窍了,读书肯定有出息,以后你们兄弟……”


    “我才不要!”裴成业怒目而视,“我才不要和他兄弟守望相助!”


    这个兄弟要来抢他的束脩、抢他的学堂,他才不要和他做兄弟!


    裴端没说行,也没一口回绝,他想给裴二郎两口子希望,然后在他们被聚文学堂拒绝以后他再暗中操作让柳家拒绝裴鹤年入学。


    给他们狠狠一击。


    就跟裴二郎隐忍多年毫不留情伏击他这个大哥一样。


    柳家有的是理由拒绝裴鹤年,就冲着你爹娘大显摆教所有人点豆腐这点就够了。


    柳大爷可不是什么菩萨。


    第二日裴母还是习惯早起,虽然现在不和人换豆腐了,但是她还要磨小米高粱豆面什么的,另外还要给剩下的稻子谷子高粱脱粒。


    早起就感觉一天长出很多时间,能做更多活儿,所以她一点功夫都舍不得耽误。


    沈宁起来翻了翻自己的衣柜,却也没找到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全都带补丁。


    算了,那谢掌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啥人,萧先生也知道自己家情况,不会笑话她的。


    她这两天没洗头,虽然没味儿但是乡下风沙大,肯定有土,所以她把头发好好通了通,绾起发髻又包上一块浅色的头巾。


    其实就是自己家用野草染的麻布,包着头保暖也挡灰。


    这年代人捞不着吃大鱼大肉,身上也没什么油灰,所以三天不洗头真的没什么。


    裴母也给小鹤年梳洗得板板正正,给他换上干净合身的衣服,没带补丁。


    为了给学堂留个好印象,裴母没给小鹤年梳俩揪揪,而是改成大人那样梳一个头顶发髻,缠紧了插上一根硬实的枣木簪子。


    裴长青一直想给家里人做几支木簪子,可惜太忙没时间。


    这簪子是裴母的陪嫁,拿来给小鹤年用。


    早饭蒸了鹅蛋羹,如今裴母跟沈宁学的打蛋液就用粗眼麻布过滤,所以出来的鹅蛋羹细腻嫩滑Q弹,比鸡蛋羹还好吃。


    小珍珠用木勺子舀着鹅蛋跟小鹤年碰一碰,“祝你鹅蛋成功!”


    小鹤年嘴角抽了抽,“好。”


    沈宁对裴长青道:“四书五经,你想先背哪一本?”


    他们虽然不会写,但是基本都认识,可以让裴长青背起来了。


    裴长青虽然现在满脑子都是盖房子,却也没拒绝,有些责任就得他担起来,逃避害怕是没用的。


    不就是背书么?


    要想避免阿年和珍珠七老八十还带着儿孙们逃荒躲避战乱的惨状,就得他从现在开始背书!


    他想了想,“论语吧。论语比较有意思。”


    沈宁小声道:“论语挺好,好像只有一万五六千字。”


    现在是竖版毛笔字,一万五六千字,就算没有释义至少也得上下两册,甚至三册四册,若是有释义那就没法说了,可能十几二十几册。


    想想一本书人家卖上一两半到二两银子,这一套书怕不是……


    沈宁刹住吓死人的念头,这些古代书商是真黑啊。


    没有点家底的,买书也能买破产。


    所以她只买原文,不买释义。


    释义就让裴长青有空去书肆里看、背、抄!


    等有机会,她也要写书,赚这黑心钱!


    沈宁背着背篓拎着柴刀,领着小鹤年出门了。


    这以后小鹤年读书了,家长肯定得接送,冬天冰天雪地的孩子得多遭罪啊?


    可家里没有木板车,竟然连一辆独轮鸡公车也没。


    裴端实在是可恶,他不下地就不给置办农具。


    路上沈宁估计了一下小鹤年步行需要的时间,看来为了节省时间以及保存崽儿的体力,要么裴长青背着送,要么就用小车推着送,不能让他自己走。


    沈宁舍不得崽儿遭罪受累。


    她喜欢孩子,但是对“自己生”没有执念。


    不需要自己生还是自己的崽儿那更好啊,无痛有崽儿。


    所以她对阿年和珍珠并没有任何隔阂,这就是她和裴长青的崽儿,她打心眼儿里疼爱他们。


    为了孩子她和裴长青会更加勤奋,也会考虑更多,把曾经的地主婆小富即安的理想升级为做官,做大官,进入统治阶层,影响国家决策的高度。


    这么一想,好远大的理想,她都热血沸腾起来,步伐也铿锵有力。


    小鹤年觉察出娘的异样了,牵着她的手,“娘?”


    沈宁垂眸朝他笑,“阿年,累不累啊?”


    小鹤年摇头,“不累。娘,我读书不想给家里添太多负担,咱们能省的钱就要省,好不好?”


    沈宁笑道:“放心吧,你娘可是个省钱小能手,不会乱花的。”


    小鹤年:“娘,你放心,即便我读书,以后有了弟弟、侄子,我也会教他们读书的。”


    沈宁笑容微顿,该死的裴端,这是给阿年多大阴影啊。


    她顿住脚步,蹲下,扶着小鹤年的肩膀,笑道:“乖乖阿年,你不要把自己和别人比,他们不配和你比,在娘和爹的眼里,你和珍珠是天底下最好看最乖最懂事的崽崽,你们是爹娘最宝贵的宝贝。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有没有别的弟弟妹妹,你们都是。”


    小鹤年也笑起来,张开手臂抱住沈宁的脖子,和她贴了贴脸,“娘,我记住了。”


    沈宁起身,领着小鹤年开开心心地去镇上了。


    这一次他们哪里都没去,直奔聚文书肆。


    进门之前,沈宁和小鹤年在外面蹭了蹭脚底板,又用柴刀拍了拍,虽然没有泥,但是也有土啊什么的。


    一进门,沈宁就看到身穿长衫,正和人说笑的谢掌柜。


    她笑出两个酒窝,声音清亮地打招呼,“谢掌柜,早呀,我带我们阿年来给你问好啦。”


    谢掌柜正和一个抄书的书生讲事情,听见沈宁的声音立刻扭头看过来,当即迎上来,“沈娘子有礼。”


    不等沈宁介绍,谢掌柜立刻热情又主动地跟小鹤年打招呼,“阿年小公子。”


    若是过去,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能叫公子的,但是如今称呼泛滥,民间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尊重,哪怕没有功名也称呼他们公子、相公。


    谢掌柜平时对其他书生也没这般殷勤的,可谁让人家得萧先生夸了呢?


    萧先生从乡下回来就跟他夸了裴二郎夫妻和俩孩子,还特意叮嘱若是裴二郎家里来借书,只管借给他们。


    萧先生甚至给裴鹤年做保,只要裴家愿意就可以进聚文学堂读书,束脩减半。


    谢掌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可是萧先生啊,从京城到江南,多少名门世家、青年才俊请他做先生他都没兴趣,只把一个小少爷看入眼。


    现在却对一个乡野小孩子照拂有加,怎能不让他好奇万分?


    那个连块砚台都不配用的阿年小郎君,今儿算是见着本尊了。


    若是其他小孩子难免要害羞胆怯,小鹤年却没有,他大大方方地跟谢掌柜行礼问好,又感谢对方的抬举以及对娘亲的照顾。


    “那日我娘回家,说谢掌柜给了便宜,我们都铭记于心的。”


    谢掌柜忙摆手,“哎呀,说什么外道话,没什么没什么,快,屋里请。”


    他亲自给两人请到里面隔间,是谢掌柜休息处,又喊小书童给上茶。


    沈宁也不害臊,“谢掌柜,我们喝不惯茶,两杯水就好,劳烦了。”


    谢掌柜就让人上了蜜水。


    沈宁先问书,想买一套论语原文。


    谢掌柜诧异道:“小公子读书进度如此快么?”


    沈宁没好意思说是给裴长青背的,便道:“买回去备着,让阿年有时间多看看,早点看早点背会嘛。”


    谢掌柜又无语了,你们可别揠苗助长啊。


    他启蒙时期,连个启蒙先生都没,却开始看四书五经,可不是好事儿。


    读书是要和阅历结合的。


    他好心劝道:“还是买带释义的吧,咱家书肆有五六版名家释义,最盛名的是萧氏释义,眼下卖得最好的是谢氏释义。”


    有释义看得有意思,也能给孩子解读,不至于枯燥乏味,死记硬背。


    本身如果有先生,先生还会根据现实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不至于让孩子死读书。


    他们这样让孩子死读书,很容易读成书呆子的。


    但是他不能说,他知道沈宁小心眼儿。


    他亲自去拿了几套论语过来。


    沈宁倒是也没拒绝,翻了翻几版释义,看看和自己当初学的有什么不同。


    大差不差的,她就可以教裴长青啦。


    把省钱刻入骨髓!


    她又看了看原文,和她背诵的差不多,可能个别字句有出入。


    毕竟古今版本不同。


    当然她也不可能全背下来,主要是学过的基本都没忘。


    她没选印刷体,而是选了一套上中下三册的手抄本。


    估计是穷书生们抄的,可以补贴家用。


    虽然印刷体便宜一丢丢,但是沈宁依然选手写体,一是可以让书生赚点家用,二是手写体比印刷体字漂亮好看,有助于裴长青练书法,更有助于保持背书兴趣,不会打瞌睡。


    印刷体呆板无趣,看得人很想打瞌睡。


    三本书,一共一两半。


    沈宁很意外,她以为至少三两,还可能五两呢!


    没想到才一两半?


    她都不好意思划价了。


    要是五两,她即便有求于人也会厚着脸皮划划价,要是三两,她就小刀一下。


    一两半……她可能是被高物价虐习惯了,竟然觉得好便宜。


    原本吧,她是没预算买书的,这不是高里正和陶族长主动谈合作了么,材料他们负责,她只出技术,那就省钱了呗。


    她看了谢掌柜一眼,怀疑他给自己便宜了。


    谢掌柜神情如常,看不出端倪,心里却道:我就是给你便宜了,但是我不承认,我要让你家阿年和我们小少爷熟识以后再知道欠他的。


    这是人情。


    沈宁便没问,她想的是我现在钱不多,我假装不知道就占你这个便宜,等我有钱我再从别处还你这个人情。


    买了书,她开始请教学堂的事儿,表示阿年想进学,希望谢掌柜给引荐,裴庄里正可以作保。


    谢掌柜笑道:“自然可以的,我们萧先生之前与我说过,若是沈娘子来问,就让阿年只管去进学。”


    沈宁很是意外,惊喜地和小鹤年对视一眼,“萧先生和谢小公子真仁义啊,只是一面之缘就为我们说话,万分感谢。不知道萧先生和谢小公子可在镇上?我们去拜访一下。”


    谢掌柜道:“不成的,萧先生几日前已经启程回京了,我们阿恒这几日去了学堂,要过两日才会来镇上。”


    萧先生回京了,不在镇上,那他们就没法拜访了。


    但是人家居然帮忙进学,实在是大好人啊。


    这真的出乎沈宁意料,原以为怎么也要拜托一番,谁知道人家提前给打了招呼。


    既然不能去拜访萧先生,沈宁就不急了,多叨扰谢掌柜,问问学堂事项。


    这才知道聚文学堂不在龙庙镇里面,而是在西边两三里处的小谢庄。


    那离家要七八里了。


    沈宁给换算了一下时间,早上差不多7点进校舍,晌午在学堂吃饭,下午四点放学,也可以吃过饭再回家。


    早上有点赶啊,晚上时间倒是宽裕。


    其他时候好说,冬天寒风呼呼的,到处冰天雪地,一早就要起来赶路阿年多遭罪啊。


    小鹤年小声道:“娘,没关系的。”


    谢掌柜看出沈宁的纠结,帮出主意,“我们学堂提供学舍的,学子们可以住在学舍。”


    沈宁眼睛都瞪大了,小学生就住校?


    太残忍了!


    古人可以,她家阿年不可以,她舍不得。


    虽然天天和俩崽儿在一起也没非要怎么亲热,可一旦想到孩子要读书了,不能天天回家,沈宁就有点分离焦虑了。


    看不到崽儿她会想他,吃饭会担心他吃不好,会担心他在学校被人欺负,会担心这那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被子给阿年住宿。


    学堂是肯定不会提供被褥的喽。


    严格说起来,他们家现在的条件,真的不适合读书。


    进学束脩贵,还要交伙食费,主食可以交粮食,菜肉就得一天五文钱,好像柳家三文钱就够?


    住宿的话也要交宿舍钱,还得准备被褥、脸盆等物品。


    所以暂时还是走读吧。


    小鹤年小声对沈宁道:“娘,冬天我可以借住在小姑家的,小姑父肯定乐意。”


    小姑父对他的亲切不是装的,他能感觉得出来。


    沈宁眼睛一亮,哎,她怎么没想到?


    可以的,她小时候就借住在亲戚家。


    可她初中高中才借住,小学也没呀。


    哎呀,她家阿年好可怜。


    再说她借住过,知道借住亲戚家的不易,不想阿年受这份委屈。


    即便小姑小姑父好,不会嫌弃阿年,宋母出于利益考虑也不会,但是宋家其他人呢?


    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都会说阿年打秋风什么的。


    阿年才这么点,就要承受别人的白眼。


    沈宁想想就心疼,她眼圈都红了,“阿年,娘舍不得你。”


    小鹤年也心酸酸的,他也舍不得爹娘珍珠和奶奶,但是他要读书,必须读书!


    他强装笑颜,却比哭还难看,“娘,没事的,谢掌柜不是说了么,五天一休沐的。”


    谢掌柜已经无语死了,为什么要让他看到如此真实的母子情深画面?


    这些乡下人如此不讲究不知道遮掩的。


    如此感情外露,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他都要哭了好吧?


    不,他的书肆也不能借给人住。


    沈宁吸了吸鼻子,朝谢掌柜笑道:“让您见笑了喂。”


    谢掌柜看她上一刻还眼泪汪汪,这会儿立刻笑靥如花的,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对不住,他没想到这小心眼儿的沈娘子居然生了这样一副好样貌,之前没觉得,这会儿近距离多看了几眼,发现这媳妇看顺眼以后越看越俊俏,他都不敢盯着看了。


    沈宁起身,带着阿年跟谢掌柜告辞。


    没想到今儿事情如此顺利,也没想到进学会生出这多事情来。


    她得回去和裴长青商量一下,看看让孩子走读还是住校亦或者借住小姑家。


    商量妥了以后,再拜访宋家正式托付。


    告辞的时候沈宁没忘了跟谢掌柜套近乎,“俺们家正盖房子呢,萧先生和小谢公子也去玩过,回头等暖房请谢掌柜也去坐坐,喝杯水酒。”


    谢掌柜现在半点架子也无,“谢沈娘子邀请,谢某人一定去。”


    沈宁告辞,就领着小鹤年回家。


    没买其他东西,舍不得花钱,也没去宋家。


    回家的路上沈宁并没有丧气,依然笑微微的,“阿年,咱身边还是好人多,对吧?”


    小鹤年点头:“对呀,没想到萧先生和谢小公子如此好人,帮咱跟学堂说了。”


    沈宁:“所以啊,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该阿年你进学了。进学以后,肯定有人嫉妒你,给你白眼,找你茬儿,但是也会有好人帮你,有贵人扶持你,你的前路肯定是越走越宽的。所以,咱们不能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就想走容易的路,更要昂首挺胸,大踏步冲过去!”


    小鹤年原本有点丧呢,现在被沈宁激励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


    他小手拉住沈宁的手,“娘,咱们冲过去!”


    娘俩就手拉着手跑起来,“哈哈哈,快跑呀!”


    恰好每日往返的柳大爷从柳家洼回来,瞅着这欢快的母子俩,“噫,豆腐娘子竟是这般疯癫的女子。”


    随从:“大爷,她自是个疯女人,不疯咋可能跟童生大伯子交恶,还把豆腐方子教给那么多人?”


    柳大爷:“如此看,她可配不上爷。”


    随从:“大爷,她给您提鞋都不配。”


    柳大爷哈哈大笑,“走!”


    【作者有话说】


    柳老登就是自恋,看到一个比自己家庭条件差,但是有本事的女的,就下意识觉得她要是跟着我,保管巴拉巴拉。


    同理,有些窝囊废看到女强人、女名人,第一个念头也是,她还不错,我可以娶她。[白眼][药丸]


    第58章 鸡公车 阿年正式读书了


    沈宁和小鹤年回家,中间没耽误功夫,到家也没晌天。


    裴母和小珍珠正在堂屋地上给他们缝被子呢。


    屋里有床,空间不够大,就把堂屋的桌子搬出去,铺上一张晒席,把被子和棉花放在这里絮好,然后开始缝。


    裴母觉得棉花不够,而且新棉花太轻,不够压风,所以她就把裴云给的那床被子拆开,拆下一层加在沈宁的被子里。


    她还想单独给阿年缝一床被子。


    阿年要读书了,就是大孩子了,需要有自己的被窝。


    以后搬新家,二郎说睡大火炕,把她那屋的火炕从上面隔成两间,让阿年睡外面炕,她和珍珠睡里面。


    孩子大了嘛,是要分被窝的。


    裴母想的是火炕热乎,肯定比老头子睡的西厢好,冬天西厢阴冷潮湿的,她想让老头子也来新屋睡火炕。


    二郎和阿宁肯定没意见,但是她得把被子归置好。


    这么看她得把纺织机要回来,冬天就开始纺线织布。


    多少的一冬天也能赚出一床被子的里面儿吧?


    另外,她还得去找老大要东西!


    他爹的被子那么薄,冬天怎么过?


    你个当儿子的要给老父亲冻死是怎么着?


    没钱?


    你别四处浪就行了,有什么必要一年好多次的出去聚会吗?


    你聚会有个屁用?到现在也没考上个秀才!


    裴母一边儿缝被子,一边恨恨地想,然后就看到沈宁和小鹤年一起回来。


    小珍珠一跃而起,“娘,阿年,怎么样了?”


    沈宁笑道:“咱阿年这么优秀,人家学堂肯定抢着要。”


    小鹤年谦虚道:“是萧先生帮忙说的。”


    高里正都办不到的事儿,萧先生一句话就可以。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或者说是身份地位的差距。


    小鹤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


    小珍珠:“哈哈,我就知道萧先生是好人,咱好好招待他肯定有好处的。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还来玩儿呀?”


    小鹤年:“他回京城了,小公子还在。”


    小珍珠:“谢小公子来玩也可以的,咱也会好好招待的。”


    沈宁洗手和裴母一起缝被子。


    裴长青看到媳妇儿儿子回来,也跟几人说一声,喊着裴父一起过来看看。


    沈宁和小鹤年就把学堂的情况说了一下。


    相比之下裴母还是选择住小闺女家,她知道闺女肯定乐意,女婿也是心善之人,亲家母对她不待见,但是对阿年这个读书人不会排斥。


    当然,阿年不在家,她肯定会想得厉害,可孩子前途更重要。


    要读书呢。


    阿年真是了不起。


    沈宁就跟裴长青说做个鸡公车,到时候接送阿年上学,顺便家里也能推重物。


    裴长青前世没见过木制独轮车,到了这里见到了,来换材料的有些就推着独轮车。


    鸡公车的形状也多种多样,南北方也有不同,但是本质一样,就是一个大大的独轮,两个支脚,两根长手柄,车轮两边是木条搭起来的平台,可以放东西,而为了多装东西,独轮前后上面也可以装平台放东西。


    只要木头能承重,只要推车的人胳膊够长,力气够大。


    力气小的就做小独轮车,轮子小、车小、把手开间也小,女人孩子都能推。


    裴长青一看就知道原理,“关键就是车轮,这个车轮得有专门手艺和工具才能做,我问问王木匠。”


    很快王木匠跟着裴长青过来,因为堂屋在缝被子,他也不进去,就在门前檐下坐了。


    沈宁给他倒碗水。


    王木匠喝了一碗水,表示不要了,“作为一个全能木匠,我做大车也是一把好手,这种独轮车自然木得问题。关键就是轮子,你要结实耐用,轻便不笨重,就得輮木做轮,要是不那么讲究,就直接用板子卯榫拼接成轮子。”


    做大车也是木匠一个相当重要的手艺,关键是车轮,他俩儿子都做不好。


    做一辆木板车,常用大小,即便主家自己提供木料,都得给二两半到三两银的手工费,一个轮子就得将近一两,其他看你包不包铁,砸不砸铁钉等。


    而独轮车一辆也得给差不多二两银的手工费,贵就贵在轮子上。


    木板车比独轮车大,拉货多,而工价相比却更划算,所以老百姓宁愿做木板车不想做独轮车。


    当然实际就是木匠们为了多赚钱,提高独轮车的工价,宁愿大家都来做木板车。


    若是有人做独轮车,那也能多赚一些。


    做车轮损耗也大,如果技术不过关,有时候费不少板子呢。


    所以现在有木匠偷懒,不輮木,直接拼接,做起来是简单不少,可轮子比輮木的笨重很多。


    有钱人家是不用这种的。


    听完王木匠说的工价,沈宁和裴长青又沉默了。


    所以……他们似乎做不起。


    不买书还行,买了书就……算了?


    冬天就让阿年住小姑家吧,有时候感情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是?


    王木匠一眼看穿夫妻俩的难处,他道:“裴二郎,我给你做个独轮车,不另外算工价,就按照咱现在的工钱来。”


    裴长青:“王伯,那怎么使得。”


    王木匠:“你先听我说,我有个要求。”


    裴长青洗耳恭听。


    王木匠:“我希望你以后给人干活儿能带上老大,甭管让他砌墙还是修木头,都好,只要按照正常给工钱就好,不用特殊照顾。”


    这……裴长青心道,你不给我做独轮车我也会带着王大的,无他,哥们儿好使啊。


    要不要占这个便宜?


    最后裴长青果断向现实屈服,“那就麻烦王伯了。”


    王木匠笑起来,他也觉得占了裴长青的便宜,因为什么呢?


    他家里有这样现成的轮子啊。


    他可是全能木匠,甭管给人盖房子,还是给人做家具、农具、水车风车,乃至圆木作的箍桶他都能试试。


    无他,活久了,见识多,活儿做得多。


    朝廷总让他们去服役,只要是木匠活儿就让他们做,并不会一直只做一样,有时候他也要做圆木匠的活儿,做多了可不就会了?


    就是平时在家里他不做圆木匠这类活儿,不和人抢生意,而且也没人家做的圆润轻松,不划算。


    但是大车这种活儿却是他的范围,所以平时没活儿的时候他就做一些木轮备着。


    他那个木轮还包了铁皮打了铁钉呢,真是便宜裴二郎了。


    王木匠本身也挺抠门儿的,现在为了给儿子铺路不得不大方,也是肉疼得很。


    当天下午王木匠就开始做独轮车其他部件。


    第二日把木轮带来,继续做其他部件。


    第三日上午,他就把独轮车给做好了。


    木轮有点大,但是裴二郎家木头多,所以他给用木条钉了两扇密实的小窗,这样坐在两边也不至于不小心伸手进车轮伤着。


    木轮是輮弯的,用木头少,所以轻便,但是因为有结实的辐条木,所以一样耐用。


    上午做好的时候沈宁当场推了推,她可以,一点都不重!


    裴母也可以。


    小珍珠也想推,无奈人小胳膊短,撑不开。


    裴长青和裴父也过来看,都试了试,纷纷觉得好用。


    裴长青:“正好工地需要一辆车推砖坯。”


    他心道王木匠八成早就看出他缺一辆这个,却不主动点破,就等他什么时候开口呢。


    为这三两银的人情,他都得好好待王大。


    他朝王木匠笑道:“王伯放心吧,如果令二郎也能像大哥这样肯干,有活儿我都带上他们。”


    他缺木匠。


    虽然他能做,但是他没时间专门做木匠。


    王木匠笑呵呵的,“成,我先把老大交给你,他老实听话,又服你。”


    沈宁几个推独轮车回来,跟王木匠道谢,她对裴长青道:“王伯真是帮你大忙,要不你以后要背着儿子上学放学的。”


    七八里路背下来,多累呢。


    小鹤年想了想趴在爹的背上,还挺期待呢。


    “爹,快来推我们啊。”


    小珍珠不肯坐车轮两边,反而爬到车轮上面骑大马,那里也钉了木条,很安全。


    小鹤年原本坐在下面,见状也爬上去。


    坐得高,的确看得远。


    他们又招呼沈宁坐在前面。


    沈宁笑道:“让奶去坐,我做饭了。今儿我给王伯做鹅蛋饼吃。”


    家里有给力的大鹅,最近隔天就能吃顿鹅蛋,给家里人补得气色都红润起来。


    王木匠父子在这里吃得嘴巴都叼了,都觉得沈宁家的饭好吃,虽然也没做什么特别的。


    一个大鹅蛋,搅和搅和,加水,加小米面和一点高粱面,再少加点细面增加筋性,否则很容易破。


    如果有鏊子,她可以摊煎饼果子,可惜没有啊,只能用铁锅做巴掌大的厚鹅蛋饼了。


    鹅蛋饼烙出来色泽金黄,特别有食欲。


    小珍珠悄悄藏了两个,等晚上自家人吃。


    结果注定藏不住的东西,下午裴长青他们继续去盖房子,沈宁和裴母把棉被收尾儿。


    家里来贵客了。


    马蹄声脆响,嘚嘚地小跑过来,到了附近才缓行。


    高头大马,马上的小人儿却很有存在感。


    阿鹏这一路有点提心吊胆,生怕小少爷摔下来。


    你才多大啊你就想自己骑大马,真是先生不在你称王。


    你不骑驴就不骑驴,你骑匹矮小的小母马也行啊。


    小少爷却不管,只管自己骑马疯跑,爽!


    其实沈宁带着小鹤年去书肆那天傍晚他就知道了,但是他这两天要忙功课,要把功课一气儿做完,这样后续两天就可以随便玩儿。


    这是他给自己制定的计划,他跟阿鹏商量,阿鹏同意了。


    今儿功课做完,而且非常认真,阿鹏自然不会阻拦他。


    他就骑上大马出镇子了。


    这匹马是萧先生的一个亲戚成家三爷送的,很温顺,很善跑。


    小少爷和阿鹏骑马而来,可给裴庄人惊得不轻,虽然官道上过往的贵人不少,骑马的人不少,但是以往可没人骑马进村。


    粮差都只是骑骡子而已。


    里正那女婿可从没来过裴庄呢。


    大马停在裴二郎家,大家舒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果然如此,就他家有贵人到访,进而还生出一种就他家配有贵人到访的念头。


    宋家和霍家虽然也不差,但他们只是商户,显然不能和那天的贵人相比。


    庄户人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但是庄户人也都有双火眼金睛,最会分辨这些贵人孰高孰低了。


    小少爷到了无形的院门前,翻身跳下马,把马缰绳往马颈上一挂,让它自去旁边找野草吃。


    阿鹏对少爷寸步不离,也如法炮制,再多马也没少爷一根头发珍贵。


    家里人见到他们,裴长青、沈宁、小珍珠和小鹤年都一起迎出来。


    小少爷虽然是特意来的,却不能如此说,而是道:“我出来遛马,一眨眼就到贵村口了。听说阿年要去学堂,我过来瞧瞧。”


    他姐姐都叫自己阿恒了,他叫他阿年也没什么不对吧。


    这样亲切一些。


    先生说交朋友贵在真诚。


    小珍珠送上大大的笑脸,“阿恒小少爷,欢迎你来玩儿。”


    小鹤年原本还想叫对方谢小公子的,见小珍珠如此热情,都有点不好意思,人家未必喜欢咱如此亲近啊。


    裴长青也没把谢恒当小孩子,而是如同和大人交际一样招呼,也没落下阿鹏,请两人入内。


    西边儿王木匠瞅着骑大马来的贵公子,心头一片火热。


    他果然没看错裴二郎。


    裴二郎是有本事的,以后肯定差不了,老大跟着他算是稳了。


    他扭头去看大儿子,见儿子正蹲在脚手架上,高木头则站在地上往上扔土坯砖。


    高木头扔,儿子就接,两人衔接无缝,一块砖都不落空。


    王木匠不禁感慨,裴二郎真是厉害啊,竟然发现他大儿比起做木匠活儿更适合盖房子?


    堂屋里,裴母已经把棉被缝起来,卷起来放回沈宁和裴长青的床上,看到小少爷进来就笑着招呼他,“小公子,吃了没?”


    小少爷想说这都下午点心时间了,肯定吃过晌饭了啊。


    小珍珠笑道:“我娘做了鹅蛋饼,你要不要尝尝?”


    小少爷婉拒的话就咽回去,微微颔首,“有劳。”


    小珍珠就哒哒跑屋里端出俩私藏的鹅蛋饼。


    沈宁:“……”什么时候藏的,我怎么没见着?


    俩饼可不够吃的,沈宁说再帮阿鹏做点。


    阿鹏却不肯劳烦她,笑道:“原本吃过饭的,就是跑马饿了,沈娘子帮我来几个煎饼就好。”


    煎饼就萝卜条,他觉得很爽口开胃。


    这一次珍珠留心眼了,只给他装一点萝卜条,因为娘新做的,他们自己还没吃两回呢。


    萝卜也可贵呢,要是人家不送,他们就得自己用粮食换。


    这吃的是萝卜吗?这吃的是豆子!


    都吃煎饼了,还吃什么豆子?


    浪费!


    小珍珠瞬间“裴庄主食不配菜”的节约精神上头。


    小少爷很快把鹅蛋饼吃完,又吃了半个煎饼就萝卜条,然后喝水漱口,开始和小鹤年聊天。


    “你要住学舍吗?”


    小鹤年:“不住,平时回家,冬天太冷就住我小姑家。我小姑就是宋记布庄家。”


    小少爷点点头,“那还行,不算远。”


    他摸了摸下巴,这是思考的动作,“你这两日练字了吗?”


    学着先生检查作业的派头,感觉很过瘾,有种做先生压榨学生的爽感。


    小鹤年:“我用木棍在盒子上写了,没有动笔。”


    小少爷:“你得大胆动笔。不要怕写坏。”


    小鹤年心道,那不行,写坏了浪费笔墨纸。


    反正我还小,手腕还软,力气不够,写太早容易伤手腕,娘说得什么腱鞘炎。


    小少爷便示意他写几个字看看。


    小鹤年对大人不害臊,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同龄人有点害羞。


    如果是村里的小孩子,即便裴成业和高进禄他也不要紧,可面对谢恒他就有点,怎么说呢,可能自愧不如?


    人家比自己强太多。


    但是他没让这种情绪影响自己太久,立刻就恢复正常,端了裴长青用木板给他做的小沙盘。


    里面铺满细沙,用木棍写字,写完一个就得刮平再写一个。


    他接连写了几个,见谢恒没说停便把对方教的几个都写了。


    他记性好,不只是模仿字,而且也模仿谢恒写字时候的气势、笔顺、笔势等等,睡觉之前都要模拟三遍。


    所以他现在写得很熟练。


    旁边的阿鹏看得有些惊讶,这孩子……若不是亲近之人,单说身形姿态动作,让他给小少爷当替身都可以。


    小少爷也发现了,却没介意,反而点头夸他,“你学得很好,比我最初学写字学得还好。”


    字写得也很不错。


    甚至连风骨都模拟在里面,虽然很幼稚,但是假以时日会更好的。


    小珍珠比小鹤年还高兴,“阿年,我就知道你可棒啦,你还总不自信,怕写不好。”


    小鹤年心道:那的确是不好的,在沙盘上写和纸上不一样,一落纸就会变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不敢人前落笔。


    他很羡慕小少爷能有萧先生那样的先生手把手地教。


    他去学堂,一个先生管很多学生,可能都没时间单独指点自己吧。


    人家那些学堂本来就是专门教自家子弟的,只是为了多赚点钱才让外姓子弟去的。


    这时候小少爷搓了半天下巴,终于把话组织顺利了,道:“阿年,还有数月便春节,你这时候去学堂不划算。”


    他特意跟学堂打听了一下,上半年很多活动,下半年就很少,冬天尤其少。


    但是束脩却是固定的。


    而且他这时候去,人家也收半年束脩,不会说我就收三之一。


    小鹤年听他说这个,“啊?那要如何?来年春天才能去吗?”


    小少爷点头,“最好这样。”


    小鹤年很想早一点读书,但是如果晚一点可以给家里省钱,或者说不亏钱,那他当然乐意。


    小少爷咳嗽一声,“这样,我平时不天天呆在学堂,每三天会在书肆待两三天,看书做功课,要是你不嫌弃……”


    谁敢嫌弃我!我可从来没这么好心!没主动帮过人!


    他狠狠地瞪了阿鹏一眼,都怪你,非要说对敏感的乡下人说话就要谦逊一些,否则他们会受惊拒绝的。


    阿鹏露出一个无辜的眼神,笑了笑,替自家少爷说下去,“是这样的,我们少爷觉得你刚启蒙,主要是背书,可以每隔两三天去书肆跟着他一起读书,他可以给你解惑。”


    小鹤年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恒,真的?他为什么如此可爱,如此善良?


    小珍珠已经高兴地跳起来,“阿年,太好了,阿恒愿意教你读书,这样你既有好先生又不用花钱啦。”


    嗯,咱薅羊毛,不给钱成不?


    她没有太多心机,心机都在脸上嘴上,不想给钱就说出来。


    若是一个缺钱的,怕是要翻白眼,但是小少爷不差钱,本来就不想要钱,他只关注好先生这个说法。


    让他也过过先生的瘾,挺好。


    回头他让阿年和他一起跪坐,这也是先生交代的功课,嘿嘿。


    小鹤年跑去找爹娘和爷奶。


    之前小少爷吃饭,他们就出去忙了。


    听闻小少爷要教阿年读书,裴长青第一反应是他行不行?八岁的孩子教七岁的孩子启蒙?


    他敢教,自家敢学吗?


    沈宁却很乐观,“我看谢小公子举止不凡,萧先生也很喜欢他,定然是学习能力很强的。”


    估摸是个天才。


    对于天才这种异类,不是咱普通人能揣测的,年龄对人家没有意义。


    裴母和裴父不懂,就觉得贵人提携,阿年遇到贵人了。


    甭管人家教的咋样,有小少爷这样提携,其他人以后就不敢欺负阿年。


    裴父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少爷大好人。”


    一个外人都能看到阿年的好,如此提携阿年,老大个狗东西咋就不肯呢?


    沈宁和裴长青回屋,去感谢小少爷。


    人家既然提,那就是想好可以这样做,而不是单纯说说,无可无不可那种。


    那他们就接着这好处。


    这偌大的人情,不知道以后要用什么还。


    沈宁想大不了回头她多给小少爷做些外面没有点心吃。


    随即她又平和了,贵人这样做,说明他需要这样做。


    那就是他能从她家获得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可是无价的!


    所以他们得稳住,要跟谢小公子平等交往,不能过于谦卑,那样就失去人家需要的情绪价值了。


    对,她立刻小声跟裴长青沟通了。


    裴长青的想法也是如此,他毕竟是现代男性,从发达的环境穿过来,那优越感强着呢,并不会见到封建贵人就觉得低人一等。


    主要是阿年,沈宁觉得有必要给阿年做心理疏导,免得阿年心理压力太大,失去了平衡,在交际中沦为别人的陪衬和随从,那就不妙了。


    等小少爷走后,沈宁决定立刻给阿年心理辅导。


    沈宁和裴长青洗手进屋,跟小少爷几个坐在桌前说话。


    首先感谢小少爷的帮助,其次要关心这样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并不担心小少爷学识不够给阿年启蒙的,毕竟只是一起读书几个月,来年还是要去学堂正式上课的。


    小少爷神态温和,“不麻烦,即便我不在书肆你们也可以去,在我的屋子看书也一样。”顿了顿,他加了句,“明儿就可以来。”


    沈宁有点不淡定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省钱啊!


    她陪阿年去读书,阿年读书她在一边抄书,那还不把四书五经给抄完?


    虽然纸笔墨都不便宜,但是比买书便宜多了。


    待小少爷和阿鹏走后,一家人还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读书贵,最初主要是束脩、笔墨纸、书本,哪一样都能让人破产。


    而后续要请名师讲解、讲策论、朝廷政令、考官喜好等,那就是无底洞,多少钱都不够,除非你考中或者再也不考。


    而现在萧先生和小谢公子直接给他们解决了书本问题。


    不需要买,默认他们可以抄。


    不知道谢掌柜得心疼成啥样,沈宁乐不可支地倒在裴长青肩头。


    小少爷和阿鹏离开裴庄,路上没有打马快走,而是缓步骑行。


    “阿鹏,今儿算不算天上掉馅饼?”


    阿鹏笑道:“今儿不是,今儿是少爷周济困难学子,交好同窗,缔结友谊,他日阿年读书有成,就是你的助力。”


    这是提前培养人才。


    而对方需要这个,他们送到对方心坎上,对方无法拒绝,肯定会承这个人情,这份交情就结下了。


    萧先生说这家人非池中物,非平凡人,不管种地还是经商、读书科举,都会出人头地。


    所以阿鹏觉得今日给再多都不打紧,但是不能太过,要以对方能承受为要。


    太多对方承受不起,就会拒绝。


    今儿他们没给银钱,没给物事,只是愿意让阿年一同读书,表面看没什么,实际又帮了他们大忙。


    这就是送礼送到对方心坎里。


    小少爷想到可以有个玩伴儿也很开心,“回头把我的驴给阿年骑。”


    以后阿年骑驴他骑马,就和先生骑马他骑驴一样,嘿嘿。


    解决了阿年年前读书的问题,一家子都松了口气。


    裴母又说泡豌豆和红豆给小少爷做点心吃吃。


    谁也没说人家少爷有钱啥也不缺,不馋咱这点东西,毕竟人家有是人家的,咱表达心意是咱的。


    再说了,少爷连粗糙的煎饼都吃,这点心肯定也会吃的。


    沈宁则连夜缝一副手套,这样谁推车送阿年谁戴。


    冬天冷了就做棉手套,这样不冻手。


    豆子泡半下午带一晚上,第二日裴母和沈宁天不亮又起来忙活,做点心加早饭。


    忙得甘之如饴。


    沈宁:“回头咱去换点糯米回来,家里也能打糍耙、做驴打滚、红豆糕啥的。”


    好多点心都和糯米有关,所以家里得备点这个。


    裴母:“咱大米得留着给学堂,用豆子人家换不?”


    那估计人家不换。


    要么就用钱买。


    吃过早饭,沈宁原本想去送阿年,顺便抄一会儿书,裴长青却说他去。


    “现在家里忙,你一会儿不在家就有不少人找你。”


    主要是孩子第一天正式出门读书,即便是谢小公子帮忙启蒙,裴长青觉得也得正式一些。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瞧不起女人,如果每次都是阿宁去,别人表面碍于小公子不会如何,但是背地里指定会对阿年翻白眼。


    这时候当爹的作用就凸显了。


    他得去送儿子,以示尊重。


    麻蛋,谁说阿宁去就不尊重,为了不让人嚼舌头只能注意。


    他把一个木框子结结实实地捆在车前面两个手柄中间的位置,把点心匣子放进去,这样不会翻掉。


    再把给阿年带的饭包也固定住,午饭要在书肆吃。


    小鹤年见裴长青送他,先是高兴,随即就是懂事,担心耽误爹盖房子。


    裴长青笑道:“盖房子不差这一天。”


    小鹤年心想如果是娘她会笑弯了眼睛说:阿年和珍珠是爹娘最珍贵的宝贝啊,房子算什么,房子是为了给你们住的,当然阿年最重要啊。


    爹虽然不这样嘴甜,但是爹的心意肯定也是这样的。


    阿年感受到了,就很高兴。


    小鹤年把书包系在车上。


    书包是沈宁设计的,裴母用麻布给缝的,款式和现代单肩书包差不多。


    主要用来装书和本子的。


    装笔墨砚台的匣子家里没有,裴长青计划自己给儿子做一个。


    现在他去书肆借读暂时用不上,进学堂之前做好就行。


    小鹤年坐上独轮车上。


    小珍珠也跑上来,反正不用走路,她也要去送。


    裴长青也不拒绝,只让她多穿点衣服,免得风吹冷。


    裴母拿了自己的罩衣给他们盖着。


    独轮车的确比挑担子轻松。


    裴长青大长腿走起,没多久就到了镇上,直奔书肆。


    小少爷吃过早饭一直站在二楼窗口往外看呢,见到高大俊朗的裴长青推着俩崽儿过来,他嘴角扬起又迅速压下去,飞快跑去萧先生的位子上坐好。


    角落的阿鹏无声地扯了扯唇角,却不敢笑出声。


    很快楼下传来裴长青清朗磁性的声音,跟谢掌柜打招呼。


    谢掌柜很热情,亲自引着三人往楼上来。


    楼上面积很大,分了数个房间,小少爷的房间最大最安静。


    裴长青目不斜视,迈着大长腿捧着食盒跟着谢掌柜和俩崽儿上楼。


    小少爷听见他们上楼,便施施然起身,笑了笑,“来得倒是早。”


    小鹤年拱手,“见过小公子。”


    小少爷:“你以后叫我师兄。”


    虽然他要过先生的瘾,但是也不会真的让阿年叫他先生,毕竟以后同在学堂上课,就是同窗同学。


    小鹤年从善如流,改口叫师兄。


    【作者有话说】


    看美剧,那些富家公子哥儿和千金,身边都跟着一群无脑小弟小妹。


    阿宁坚决不许儿子沦落成附庸,要做就做投缘的好朋友,要是没那么投缘就做正经同学,或者敬而远之。


    当然小少爷是个好孩子,和阿年会成为好兄弟哒。


    第59章 自省 嫉妒乃人之常情,善自省,方豁达


    小珍珠笑呵呵地看着,“那我呢我也叫师兄吗?”


    小少爷矜持地微微颔首,“可以,但是你要读书才行。”


    不读书不能叫。


    小珍珠:“我还是叫你阿恒吧。”


    小少爷:“……”


    裴长青跟谢恒寒暄两句,将点心匣子放下。


    小珍珠立刻打开,“路上风凉,点心正好定型啦,阿恒你尝尝,我娘和我奶天还黑着就起来给你做点心呢。”


    她可得让人家知道娘和奶多辛苦。


    小少爷颇为动容。


    家里下人甭管多早多晚,那都不算什么,他们只是初初相交的人却能为他做这个。


    小少爷的心漫上一片潮湿,正好早饭没胃口,就吃块尝尝。


    他原本怕点心会很甜,就尝一块拉倒,结果发现这豌豆红豆糕一点都不甜腻,而是清甜可口,口感却又细腻爽滑,吃起来给人很强烈的满足感。


    他接连吃了四块才停下来,“很好吃!”


    小珍珠立刻觉得娘和奶的辛苦有了回报,“你喜欢就好,这样我娘以后还会给你做好吃的呢。我和你说,我娘做点心可好吃啦,还会做很多外面没有的。我娘可厉害呢。”


    小少爷点头,“是很厉害。”


    小珍珠朝小鹤年挤咕挤咕眼睛,“那阿年,你好好跟着师兄读书,我和爹先回去啦。”


    就很有长姐范儿。


    裴长青全程没需要说什么话,闺女都替他说了。


    真是好闺女。


    裴长青跟小少爷告辞,“阿年,我下午再来接你。”


    小鹤年第一次这样离开家,心里是酸酸的,舍不得,但是想到晚上就能回家又没事儿了。


    他笑着挥挥手,“好的,让我娘和爷奶也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


    在这里不会受委屈的。


    冲着师兄大口吃娘做的点心,一点都不嫌弃他就知道阿恒是个好人。


    裴长青领着闺女下楼,又跟阿鹏、谢掌柜道谢,劳烦他们照顾阿年。


    小珍珠特意跑到阿鹏跟前道谢,羡慕地看着他腰间的短刀。


    路上小珍珠小声对裴长青道:“爹,阿恒好可怜啊。”


    裴长青:“怎么了?”


    小珍珠:“他这么小就自己住在这么远的地方,爹娘不在身边,现在先生也不在身边了。哎,要是我,我可不乐意。”


    裴长青微怔,有钱人或者说权贵之家的育儿观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更重视孩子成材,可以接班,无所谓母慈子孝、天伦之乐。


    毕竟就算宋家那么一个商户,都能做出大儿子二儿子好好培养继承家业,小儿子小闺女养着玩玩的事儿呢。


    谁知道名满天下的谢家又会如何养娃?


    等裴长青和小珍珠走后,小少爷看看小鹤年,“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小鹤年摇头,“不用,我好了,咱们现在就读书吧。”


    小少爷:关键是我想玩一会儿,师弟,你为何如此勤奋!


    师弟勤奋,他也不好意思偷懒,学着自己先生的流程示意小鹤年把会的书都背一遍听听。


    小鹤年昨儿还有点受宠若惊,或者觉得人情太大自己受不住的感觉,但是晚上娘和他谈心,告诉他不要有压力,更不要觉得欠谢小公子的,在人家面前矮一头。


    “阿年,有时候父母供孩子读书,也是一种投资。投资就和花钱做生意一样,肯定有赚有亏。


    你大伯就算你爷亏了,但是也不算亏,因为你爷在乎你大伯,想让他过好日子,你大伯有文化能过好日子,这就行了。


    而爹娘让你读书,是爱你,也是投资,因为咱们家需要读书人,所以你爹也要读书。


    为了读书咱们会借钱,会欠人情,那些都是爹娘的责任,不是你的包袱,你不要揽到身上。


    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读书,长大了下场考秀才,考中了那咱家就赚了。


    考不中呢,咱也不亏,因为你有文化,以后也能赚钱,对吧?


    阿年跟大伯可不一样,不会以后不管爹娘兄弟姊妹。


    所以爹娘呀对你最大的期待就是你过得快乐,现在快乐,以后也快乐。


    你和谢小公子交往,如果快乐就继续来往,如果觉得有压力受不住,那咱就不来往。


    阿年,人和人不一样,因为他们的祖上、爹娘不一样,所以孩子也就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不是孩子的错,无论羡慕也好,嫉妒也好,自卑也好,这都不是孩子的错。


    小谢公子因为是谢家人,才是小谢公子,如果当初送子娘娘把你和他弄混了,那可能你就是小谢公子,他是小阿年。”


    “不,娘,我不要当小谢公子,我要做阿年,我要做爹娘的孩子。”被娘一开导,他立刻什么都想通了,别的都不重要,做爹娘的孩子最重要。


    他愿意吃苦受累,他愿意从一无所有开始,只要有爹娘爷奶和珍珠。


    这些是他最珍贵的。


    想通了,他就不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


    他和小谢公子只是出身不同,而不是“人”本身内在的不同。


    他记住了,也调整了心态,今儿再见到小少爷就没什么了。


    他把小少爷当师兄,他会好好读书,以后考取功名,让师兄知道自己衬得起那份帮助,自己也会回报的。


    娘说得对,只要还得起的,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怕还不起,而还不起的有情、有命,所以要少碰。


    小鹤年口齿清晰地背了一遍,非常流利,可以说倒背如流。


    毕竟他会很久了,得空就反复吟诵。


    小少爷一开始只是随意地听,慢慢地就神情认真起来,坐正身体。


    等小鹤年背完,他道:“你这个版本有几处句子、读音的出入,你要继续坚持这个还是听我的?”


    小鹤年不假思索,“当然听师兄的。”


    小少爷便把自己学的版本教给他,又纠正几处发音让记住。


    完事儿便道:“小憩片刻,你可以在屋子里看书,也可以去楼下逛逛,去后院瞅瞅也行。”


    小鹤年:“我想看书。”


    小少爷抬了抬手,“随便看,有不会的字可以问我。”


    你师兄我认识可多字了!


    就很骄傲!


    裴长青和小珍珠回家,沈宁和裴母正在家里清洗一大堆萝卜。


    不用裴长青费劲,小珍珠就把过程都说了,沈宁也就放了心,“小少爷真是好人,回头咱常请人家来吃饭。”


    看得出来,小少爷不挑,粗茶淡饭也吃得很多。


    小珍珠也很大方道:“那明天我们多给他带点萝卜条。”


    今天家里好多萝卜呀,小珍珠更加高兴了,问沈宁哪里买来的萝卜。


    沈宁笑道:“你里正爷爷送来的,让咱们腌萝卜条回头卖。”


    酸甜口的萝卜条时间短,六七天就好了,而且这种东西便宜,下得快,回头又可以反复腌制。


    限制就是萝卜来源,没有萝卜就不能再卖了。


    沈宁之前给高里正尝过萝卜条,高里正说好吃爽口,让她多做些回头往县城送。


    他亲自联系了一大车萝卜送过来,又送来大小不等的几十个坛子,预备腌萝卜条加做腐乳的。


    如今那几十个坛子在沈宁家应该是院墙的地方堆了几排,给沈宁勾得眼神止不住地往那里飘。


    妈呀,大大小小几十个坛子,壮观!


    她想做几种萝卜小菜,蓑衣萝卜、晒萝卜皮和萝卜头、腌萝卜条。


    各有各的优点,全都好吃。


    而且顶点都不能浪费,萝卜徐徐都给晒进去。


    萝卜缨子当然也不能浪费,清洗干净挂起来晒半干,然后切碎装进坛子里,撒上盐,拌上葱碎姜末,密封七八天就是酸菜了。


    回头炒肉末啊,卷煎饼啊,做下粥小菜啊,那都是很好吃的。


    沈宁现在没钱,物资也不富裕,吃食基本都是就地取材的,地里有什么就做什么,人家给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甭管什么都不待浪费的。


    这一上午她就领着裴母和小珍珠洗萝卜、切萝卜、洗坛子、晾晒坛子。


    一边干活儿,思绪也忍不住往小鹤年那里飘,猜猜阿年在书肆和小谢公子说什么、干什么。


    到了晌饭时间,沈宁和裴母一边做饭,又忍不住聊聊阿年在书肆和小谢公子吃得咋样?


    小谢公子伙食肯定很好,阿年带的就是家常饭,估计俩人会一起吃。


    沈宁:“明儿是不是给阿年做大米饭带着呢?”


    她给阿年做心理疏导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又怕午饭太寒酸,会不会导致阿年自卑。


    小时候她读书带饭,有些同学就喜欢攀比,笑话别人穿的差,吃得差。


    小少爷看起来人很好,不会这样,那来年阿年去学堂呢?


    学堂那些捧高踩低的就一定会。


    裴母笑道:“我看小谢公子挺喜欢吃你做的煎饼,大米饭估计反而吃腻了。”


    沈宁:“萧先生和小谢公子真是……好人啊。”


    她原本想说是这个时代的异类,竟然不嫌贫爱富,愿意提携穷孩子。


    裴母和小珍珠也很赞同这个观点。


    下午她们继续和萝卜开会,看看日头沈宁想去接儿子,裴父却比她还积极。


    他把自己手脚洗刷干净,特意换了干净衣服。


    他在这里干活儿,裴母就帮他洗衣服、缝缝补补。


    他觉得阿年读书他这个爷爷当然要出力。


    当年老大读书,爷爷就全程照顾。


    沈宁就没和公爹抢,她知道他疼孩子的心意。


    下午四点多,日头还老高呢,小鹤年就跟小少爷告辞。


    他这是遵循学堂放学时间,裴端就这个时间下学,所以阿年知道。


    小少爷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也没露出异样,起身看了看旁边的更漏,“的确到下学时间了。”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就见阿年的爷爷正推着独轮车等在外面呢。


    那个车子很好玩儿,小少爷也想推推、坐坐,但是不好意思。


    小鹤年跟小少爷再见,小少爷下意识就要送他。


    小鹤年:“师兄,留步吧,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小少爷就顿住脚步,他是不能上赶着的,虽然一会儿他也要下去溜达溜达,跑跑马。


    原本其实他想让阿年骑驴,他和阿鹏骑马送回去的。


    不过刚开始,这样可能会让阿年觉得他过于热情,不大好。


    小鹤年下楼也没直接走,先跟谢掌柜道谢。


    他晌饭带了娘准备的煎饼卷鹅蛋酱炒豆腐碎,还带了萝卜条。


    谢掌柜帮他热了饭,给小少爷准备饭菜的时候也多准备了一些,所以午饭他和师兄一起吃的。


    师兄吃了他一多半煎饼,他吃了师兄大半碗米饭和一些菜肉。


    谢掌柜望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小男孩子,虽然个子小小的,却神情坚定,心思更是玲珑透彻。


    哎如此小就懂人情世故呢,这咋看也不像贫寒农家孩子该懂的礼数啊。


    谢掌柜越发相信萧先生的判断,那对夫妻非平凡人。


    他笑道:“阿年,明天见。”


    小鹤年跟谢掌柜告辞,出了书肆。


    裴父立刻上前,他自忖不会说话就不乱说,免得给人留下坏印象影响阿年,就站在门口给谢掌柜躬身行礼,感谢对孙子的照顾。


    他也不知道见什么人应该行什么礼,反正最大的礼就是跪下,然后半跪,不用跪的就鞠个躬,或者作个揖啥的。


    谢掌柜忙还礼,“老丈,不敢当。”


    小鹤年坐上鸡公车,又朝谢掌柜和楼上摆手,“师兄,我回家喽,明儿见。”


    裴父就笑眯眯地推着他往家走,“阿年,今天读书累不累啊?”


    小鹤年摇头,“爷爷,读书一点都不累,读书比你下地轻快多了。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考个秀才让你当秀才公的爷爷。”


    唉吆喂。


    裴父那颗常年被大儿和大孙子虐的老父亲心脏,瞬间就化了。


    他高兴地连连点头,“欸,爷爷等着,爷爷高兴着呐。”


    他顿觉老胳膊老腿儿都轻快起来,推着孙子走得又稳当又快。


    路上又遇到了柳大爷。


    他们不知道柳大爷,自然只管走自己的。


    柳大爷却认出来那是豆腐娘子的儿子,诧异地问随从:“这小子去聚文学堂读书了?”


    随从:“大爷,不可能,聚文不随便收的,他指定得来咱们学堂。”


    到时候指定好好给豆腐娘子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知道,柳家不是能随便得罪的。


    柳大爷点点头,“等他来咱们学堂,你跟先生说说,好好教他,这小子瞅着挺灵巧的。对了,看在豆腐娘子的面儿上,束脩可以从三两减到二两。”


    豆腐娘子那名头,值点钱。


    随从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又想通了,大爷肯定是想慢慢收拾他们呢。


    阿年坐着独轮车一到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那边张本力、裴大民和裴大根几个站在脚手架上,看得高,跟他打招呼,“阿年读书回来啦!”


    小鹤年也坐在鸡公车的最高处,朝他们挥手,“我回来啦!”


    小珍珠哒哒跑出来迎接,也跳上车,坐在车头上欢快地挥手。


    回到家,院子里和堂屋地上摆满萝卜,房檐下也挂满荆棘,上面挂满萝卜条。


    小鹤年看得眼睛亮亮的,“娘,怎么这么多萝卜?”


    沈宁张开手臂拥抱了放学的阿年,笑道:“高里正送来的,让我做了回头送去县里,他说咱家可以随便吃。”


    随便吃的结果就是吃腻歪吃不动。


    而且高里正也的确不心疼豆腐娘子家吃萝卜。


    萝卜才几个钱啊,豆腐娘子一开心再做几样吃食,又赚钱了。


    小鹤年也高兴,也跟裴母抱一下,又跑出去跟从西边儿过来的裴长青抱。


    裴长青:“爹身上都是泥和灰,别弄脏你的衣服。”


    小鹤年也知道,弄脏了还得累奶奶洗,他就用小脸蹭了蹭爹的脸颊,胡茬出来了,刺刺的,痒痒的。


    裴长青的心就软软的。


    小珍珠吃醋,立刻也去另一边蹭,蹭完还亲一下,亲完又嫌弃,“呸呸!爹脸上都是沙子。”


    沈宁给裴长青打水,笑着帮他把头巾揭下来,又让他好好洗洗脸,闺女都嫌弃了。


    为了保护头发,不至于每天那么多泥土沙子的,沈宁给裴长青缝了一个盖房戴的帽子。


    麻布缝的,上面一个专门装发髻的包包,反正裴长青也不用发簪,这样直接用布帽子包住头,带子一抽收紧,系在下颌上。


    如此头发不至于每天都是灰土,自然不需要天天洗。


    毕竟古代这头发太长,裴长青肾气足发量又多洗呀晾呀的真不方便。


    一家子也不急着吃饭,都坐在桌前听小鹤年讲讲在书肆干啥了。


    小公子怎么给上课的呀?


    小鹤年看他们一脸期待的样子,笑起来,“我今儿先给师兄背了书,他帮我纠正了。”


    他把改动的地方跟爹娘也说了,让他们也改过来。


    他之前炭笔写的那本得重新改过。


    小珍珠心直口快,“是不是大伯以前故意教错的?”


    裴父和裴母当场就来气了,合着还教错的!


    小鹅年忙道:“不是的,是不一样的版本。”


    “师兄人很好,给我推荐书,也让我自己找书看,不认识的字也会给我讲,我今儿又学了十几个新字。”


    他从书包里掏出小本本,学沈宁的样子自己装订的,用炭笔条写。


    上面写了他新学的生字,还有书名、作者以及内容提炼,还有偶尔的灵感火花,以及重要事件。


    这是他的手账,他看沈宁一直这样记,他也让奶给自己弄了一个。


    今儿他趁着上茅房的时候悄悄记录,怕师兄看到笑话,毕竟用炭笔写的,字迹也潦草。


    他把新学的生字和爹娘等人分享,还给爹娘看写法,让他们也记住。


    沈宁和裴长青认识,写法嘛就真得记住。


    沈宁也拿了自己的手账本过来抄下。


    在这时代,无论从哪里看到几个生字都值当认真写下来记住。


    因为你没有什么接触知识媒介的机会,在乡下有些人一辈子都看不到一个字。


    小鹤年又给他们讲自己背诵的两首五言古诗,还有两篇文章。


    他没有贪多,上午就只看一篇,下午又只看一篇,然后都背下来。


    他要默写出来,这样积少成多,自家也就有书了。


    除此之外,就是师兄给他讲三字经,不是单纯讲意思,而是讲其中的典故。


    这也是写文章引经据典的出处。


    但凡启蒙,就开始这方面的训练,以后作文都能说出典故来。


    甚至以后的很多文章,也和启蒙书里的典故、人物有关系,所以这是基础。


    萧先生很重视这个,给谢恒讲了很多。


    谢恒自然不藏私,也过先生的瘾,学着自己先生给小鹤年讲。


    小鹤年虽然见识少,除了裴端也没见过别人怎么学习读书,可他却感觉受益匪浅,好像师兄给他推开了两扇大门,让他看到一片广袤无垠的新世界。


    以前他只会背诵人之初性本善,以后他会知道每一句来自于哪里,什么意思,牵扯什么人什么事儿。


    而这些人又有什么名气,来自什么家族,做过什么有名的事儿。


    这就和听故事一样,特别特别有意思。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就这么四句,师兄给他讲了好多故事,孟母为了儿子好好读书遂三迁,还讲了孟子的生平,让他知道原来他们说的孔孟之道就是这个孟子。


    当时小鹤年听得入了迷,听得他头皮发麻,浑身微微颤抖,有一种灵魂共振的感觉。


    原来读书可以更有趣啊。


    先生讲课,比自己看书,有趣一千倍啊!


    师兄都讲得这么好,那先生又该如何有意思呢?


    啊,自己真幸运啊,师兄讲课比大伯有趣多……多了!


    给家里人讲的时候他又回忆一遍,仿佛沉浸在师兄讲课的现场中,情不自禁地笑道:“师兄,真的很会教书,我学得可好了。”


    他就跟一块高密度的海绵一样,疯狂地从知识的海洋里吸收水分。


    全家人都为他高兴。


    纷纷夸他,阿年真会读书,真适合读书,真是天生读书的料啊。


    裴母高兴得都抹泪儿了,“我们阿年,我们阿年怎么这么好呢。”


    她一把搂住小珍珠,“珍珠啊,你看阿年读书多好啊,你也读。你爹娘说了,咱家没有男孩子女孩子的分别,都读,你娘都读呢,奶也跟着读,咱们一起读。”


    她又拉拔一把老头子,“你也读!”


    裴父温顺得很,“读,我读!”


    小珍珠咯咯笑着,“奶,我也读呢,晚上就让阿年给我们上课!”


    沈宁:“咱开饭,吃完饭一边干活儿一边读书。”


    小珍珠立刻把鹅蛋酱推到小鹤年跟前,“犒劳你,阿年,你读书辛苦啦。”


    小鹤年:“谢谢,我读书很轻松,不辛苦,你们在家里做活儿辛苦啦。”


    沈宁看着两小只,笑得不行,这俩孩子自打阿年去读书,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小珍珠都跟着长大了呢。


    吃完饭天色基本也就暗下来,裴长青过去跟几人再忙活一会儿差不多就好了。


    沈宁和裴母又关心小鹤年在那边吃饭问题。


    沈宁和裴长青原本商量是不是像学堂一样,给书肆送一些大米,再每天交几文菜钱,让阿年在那边和小公子一起吃。


    又担心人家小公子伙食标准高,自己交那点不够。


    最后夫妻俩觉得不要想太多,对人家来说这顿饭可能是最不在意的。


    他们家也没有那么多大米给人送,不如就轻松些,按照自己家的习惯来。


    所以沈宁就决定给阿年带饭,反正谢小公子也不嫌弃她家的饭菜,那就多准备一些,俩孩子可以分享。


    所以她今儿早饭就做了大酱炒鹅蛋豆腐碎,卷在煎饼里可香呢。


    煎饼也不是单纯的高粱小米面,而是减少了高粱的分量加了一点细面。


    口感那就相当好,比单纯吃细面煎饼更香,口味也更丰富。


    果然小谢公子很喜欢。


    小鹤年笑道:“师兄吃了我一多半煎饼,他说好吃,吃得比我还大口,我吃了他大半碗米饭,还吃了一块炖肉和一块鱼,还有清炒芹菜和白菜。”


    谢掌柜那里厨艺不如娘好,明明有肉有鱼,却不知道为什么芹菜和白菜没什么滋味儿。


    他觉得师兄的饭菜挺好吃,单单大米饭他都能空口吃一大碗,但是师兄说没胃口,不喜欢吃,反而要和他换了吃。


    小珍珠得意道:“我就说他爱吃娘做的饭,娘做的饭比外面的好吃。”


    下一次她和村里孩子出去捡柴火就带个煎饼卷。


    保管馋哭他们。


    第二天沈宁把家里还剩下的几张油豆皮做了一个素烧鹅。


    家里调料有限,她只用豆瓣酱加姜丝煮一碗水,把油豆皮简单浸一下叠放卷起来,早饭时候上锅蒸了。


    蒸好以后切块,用小铁锅加一点油煎至两面金黄,再把那碗水倒进去咕嘟一会儿。


    收汁铲出来,给阿年用煎饼包几块,让他和小少爷一起吃。


    剩下的晌午给木匠加菜。


    沈宁觉得自打阿宁去读书,她也变得更勤奋,会想着怎么把饭菜做更好吃,而不是简单的调味儿就行了。


    主要是以往村里没竞争者,大家都是“主食不配菜”习惯,所以她配菜就很了不起了。


    现在多了个小少爷,人家玉粒金莼养大的,虽然不嫌弃粗茶淡饭,但是自家也得稍微讲究点味道。


    家常饭的水准还是要的。


    就是这油……


    沈宁心有点抽抽。


    为了鹅子读书,为了一家子的前途!


    油什么油,该吃就得吃!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吃过早饭,高里正拎着一本皇历兴冲冲地来找裴长青和沈宁。


    “二郎,阿宁,我帮你们查了日子,后日是上梁吉日,这两天咱大家伙儿赶一赶,争取后日上梁!”


    这些日子早晚依然有人来帮忙,所以裴长青他们盖房一切顺利,眼瞅着就要上梁了。


    裴长青根本没想过查日子,他就顺其自然,到了哪步走哪步,原本他计划着还得过几天才能上梁呢。


    别看现代他们公司也给客户查日子,还特意请风水大师这样那样,但那都是为了安客户的心,他自己是不信的。


    他只信人要做好该做的,该守的规矩必须守,如果你做到了,还出意外那就是天意,如果你不尊重规则出了事儿,那就是作死,拜什么神仙都没用。


    不过这时代的人显然非常信。


    高里正非常热情,裴大伯、三叔四叔以及裴父裴母也是很信的。


    自打盖房子开始他们见面就要说说房子的事儿、以及应该烧什么纸,拜什么神,找哪个神汉神婆请姜太公等等。


    虽然不信,可入乡随俗,这些无害习俗还是要守一守的。


    裴长青就同意了,今儿赶一赶进度,明儿是可以上梁的。


    王木匠那边檩木也都备好,椽木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完毕,不需要处理的他也挨根检查过,都没问题。


    沈宁也通知之前换材料登记给麦草的几家,让他们傍晚把麦草送过来。


    这两天没下雨,直接堆在空地上用草苫子盖着即可。


    家里忙得有条不紊,而今日小鹤年和小少爷在书肆相处得就更加融洽了。


    昨天小少爷还怕小鹤年拘谨,处处关照,小鹤年也怕自己会影响师兄读书有点小心翼翼。


    今儿小少爷就自然很多,小鹤年也随意一些。


    早晨照例是检查背诵时间。


    小少爷:“咱们昨天讲了几个典故,你说来听听?”


    小鹤年从容不迫,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小少爷面露赞赏,很慷慨地拍了拍手,“好!”


    居然一字不差,可见回去又用功了。


    先生就喜欢这样的学生!


    小少爷体会到先生们的趣味了。


    再想想,来年要是带着阿年去学堂,让阿年碾压一众大孩子,小少爷就忍不住唇角上扬。


    有一种养成师弟的快乐。


    他将唇角压下去,又问:“昨儿你看的什么文章?能不能给我讲讲?”


    小鹤年也不忸怩,又朗朗地把自己看的书背了一遍,两首古诗,一篇小品文,一篇短游记。


    小少爷频频颔首,“有趣儿,不错。”


    听完了,他道:“你还小,一日不可负担过重,背一篇文章便罢了。”


    小鹤年从善如流,“谢师兄指点,我记住了。”


    他只是忍不住而已,因为书贵,家里买不起这么多书,他就很想多背诵一些写出来。


    若是只为了好看浏览文章,却不背诵一篇,他就觉得……亏了?


    不过师兄说得肯定有高深的道理,那他听着就是了。


    于是他改为一天背诵三到四首诗词,一篇小短文。


    背会了还趁着上厕所的时间把关键字写在小本本上,回家默写下来。


    如此每天记录,他家慢慢也就有很多书了呢。


    小鹤年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阿鹏,不过他没有声张。


    他知道萧先生欣赏阿年,小少爷也喜欢这个玩伴儿,他不需要多事,什么时候小少爷自己发现再说吧。


    因为小鹤年的陪伴,阿鹏发现小少爷也比从前读书更认真。


    从前在萧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小少爷还会千方百计地偷偷懒,总想跟先生斗智斗勇。


    先生逗着他玩儿,五次让他得逞一次。


    现在小少爷当“先生”,却很有先生的架子,自律又守规矩,给阿年做了一个好榜样。


    瞧小少爷跪坐在那里写字的模样,很有萧先生的风骨了,脊背笔挺,双肩却很放松,悬腕练字,内收外松,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这确实引起了阿年的好奇。


    等小少爷练完字,闭目吐息,一刻钟之后,收势,盘腿放松。


    小鹤年趁机问道:“师兄,你练功吗?”


    小少爷内心窃喜,表面淡然,就等你问呢,师弟,你怎么才问!


    他道:“这是萧先生教我的,要我每日跪坐两到三次,可以清醒明目,收心养性,师弟要学吗?”


    小鹤年点头,眼睛清亮,“师兄,我要!”


    小少爷微微颔首,真是个勤学的好学生。


    他就给小鹤年指点要领。


    小鹤年啪叽跪坐在矮榻上,连软垫都不需要。


    小少爷:“呃,你……不用个垫子吗?”


    小鹤年坐得笔直,“不需要啊。”


    小少爷:“若是脚疼腿疼,可以先坐一刻钟。”


    小鹤年笑道:“好的。”


    他跪坐看书,一刻钟很快过去,又一刻钟很快过去。


    小少爷时不时分心看他双腿双脚和臀部,姿势标准,没有撅臀、哈腰、塌肩。


    小少爷嘴角抿了抿,师弟真是个好学生,若是萧先生在肯定要夸他了。


    不知道萧先生会不会说阿年很优秀,比阿恒还要优秀呢?


    阿恒跪坐一会儿就不耐烦,喊累,阿年却没有呢。


    阿年真是个天生的读书人,天生的好学生。


    如此想着,小少爷心绪微微浮动,有一点点酸了。


    若是先生在,他把这心思告诉先生,先生会如何劝他?


    “阿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为师出门游历遇到过很多大能者,即便读书也有不同的能者,有善书者,有善画者,有善文者,即便善文者又有不同。人的喜好不同,性情不同,习惯阅历不同,善者便不同。你不要随便轻视别人,因为你以为自己比他强的地方,可能只是因为你们环境不同,他若是在你的环境,可能比你学得好。同样,你也不要随便贬低自己,因为别人比你强的,也只是他和你环境不同。”


    如此一想,小少爷心道:我读书多,比阿年强,阿年若是也一直读书,未必不如我。阿年生在乡野间,比我认识多花花草草,身体也比我结实柔韧,我多跑马锻炼,也不逊于他。


    他笑了笑,便不酸了。


    即便阿年很优秀,即便天下优秀的学生很多,可先生最爱他。


    他遏制不住地开始思念萧先生了。


    先生离开整十天了,是不是已经到了京城?


    因为想到先生,小少爷对阿年就格外好。


    傍晚下学的时间,小少爷对小鹤年道:“师弟,我明天和后天要去学堂,这两天你可以来书肆看书、抄书,也可以借书回家看,大后天再来读书。”


    小鹤年虽然年纪小,却很有成算,他想的是这是第一个师兄不在的时间,我不能立刻就厚着脸皮自己过来看书、抄书,当然也不要借书回家。


    还是再过些日子,我和谢掌柜越来越熟了才好。


    他笑道:“师兄,我家房子这两天要上梁了,我明天后天在家给爹娘帮忙,不来看书抄书。而且这两日师兄给我讲了很多功课,我还背诵了几篇小文章和诗词,我要趁机写下来,也没空看新书,就不借了。师兄,我这样安排,不算懒学吧?”


    小少爷看他又成熟稳重又天真烂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不懒,已经很勤奋。”


    等大后日见面,吃过晌饭,他再带师弟出去骑驴遛弯。


    【作者有话说】


    驴:咱就是说,是非骑我不可吗?


    昨晚上又忘记设定发布时间……


    第60章 茱萸腐乳 上梁,姜太公在此,诸神退散


    上梁这日,高里正一早就拎着一只血红冠子的大公鸡和一条肉过来,“阿宁,公鸡是我的贺礼,这条肉是我大舅兄的贺礼,你不要推辞。”


    沈宁:“里正伯,只是上梁而已,不当这么重礼。”


    公鸡比母鸡贵,这只公鸡也有个三斤重了,买的话至少得60文。


    这条肉估计有两斤重。


    乡下就算暖房,大家也顶多送个七文八文的贺礼。


    高里正:“谢啥呀,过两年你有钱了,我过寿,你还能不送只鸡给我吃吃?”


    沈宁笑起来,“那自然要送的。”


    她领了这个人情,让高里正一会儿留下吃晌饭。


    高里正笑道:“那肯定的,我就为了吃饭来的。”他现在着意跟沈宁拉近关系呢,又提醒沈宁,“公鸡血要供的啊,这是咱们的习俗。”


    当地有个习俗,如果家里太穷,上梁那天可以不供猪头、不供豆腐、不供白面大饽饽,但是一定要供一碗公鸡血。


    据说可以辟邪镇宅。


    除此之外再找乡下神汉神婆请一个姜太公归位图,上书姜太公在此诸神退散,然后用红布拴五枚铜钱,绑一双筷子挂在顶梁当中。


    说的是有吃有住有钱花,姜太公今天到我家。


    实际大家伙儿口口相传的是:快捞钱!


    老百姓的愿望就是这么直白。


    沈宁道了谢,又跟裴长青商量。


    夫妻俩原本觉得地基夯成那天他们隆重上供了,上梁就简单供一供好了。


    现在高里正送了鸡和肉,又显得挺隆重的,那就供一只鸡,一碗方肉,一大盘煎豆腐和煎饼就好了。


    豆腐是大伯娘给的。


    鸡先简单清炖一下,肉则煮个七八分熟,然后切成方块。


    供品不用做多好吃,熟了就行。


    小珍珠看着白花花的大肥肉,咧咧嘴,“神仙都喜欢大口吃肥肉吗?”


    十四那顿红烧肉给小珍珠也吃出滋味儿了,还是五花三层的更好吃,大肥肉片子太腻歪了,享得她直打哆嗦,有些享受不了的感觉。


    现在看见这么肥的大肉,她就觉得应该往外煸油脂。


    小鹤年:“其实有钱人也不喜欢吃大肥肉,神仙肯定也不喜欢。”


    师兄就不喜欢吃大肥肉。


    小珍珠就捂着嘴偷偷笑,不让大人听见。


    小孩子总是喜欢偷摸说大人不喜欢听的话。


    裴长青带着裴父几个男人搭供桌。


    裴大伯和裴三叔、四叔也过来帮忙。


    裴大伯:“姜太公请了吗?”


    这种可有可无还花钱的事儿裴长青和沈宁是绝对不干的。


    昨晚上裴父和裴母就找谁画这个姜太公符的时候发生了分歧,裴父说柳家洼那个最好,裴母说她娘家庄那个神汉才厉害。


    沈宁直接说让阿年写。


    除了裴长青其他人都是一愣,阿年都惊呆了。


    “娘,我写?”


    沈宁:“对呀,你是未来的进士老爷,你不写谁写?那些没文化的神汉神婆哪有你厉害?”


    要不是她和裴长青现在应该不会写字,他俩就自己写了。


    裴父裴母已经被沈宁洗脑洗脑得接受良好,也都觉得阿年这么聪明,学习这么好,萧先生和小谢公子都那么喜欢他,他指定是未来的进士老爷。


    不出去说,但是心里是这样认定的。


    对,就让阿年写。


    还不用花钱请人呢。


    更有用!


    裴父裴母俩封建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这会儿就主动给裴大伯大伯娘等人说呢,“阿年读书,贵人都夸,二郎媳妇说他比别人写得好使。”


    若是过去,裴大伯只会说“她女人家家的懂什么”,现在却“二郎媳妇儿能干有见识,她说得对。”


    阿宁现在是豆腐娘子,不管本村还是外村提起来都要竖大拇指都要感谢她,她说的他们下意识就觉得有道理,是对的。


    这已经逐渐形成一种认知习惯。


    再不合理的事儿,只要豆腐娘子说行,似乎也就行。


    所以贴了姜太公再烧纸上供的时候,裴长青让沈宁点纸说吉祥话,裴大伯和高里正等人也没觉得不对。


    他们已经默认沈宁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传统不让女人干的事儿她干就没啥。


    她是豆腐娘子啊,是教他们这么老些人点豆腐的豆腐娘子啊。


    她不是一般女人,祖宗都会感谢她的。


    虽然上梁这日沈宁和裴长青没宣传,可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来围观。


    他们听着沈宁像里正、裴端等读书人那样说话儿,虽然听不懂,却觉得非常好听。


    尤其喜欢看沈宁说吉祥话,有人模仿,“敬告四方,今日屋成,上梁大吉,太公驾到,诸神退让。”


    然后就是“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福来福来,福从天上地下来!”


    还有:“此屋坚固非凡,出入平安,风雨不侵,水火不起。”


    还有他们听不懂记不住的,反正都是吉祥话。


    这些就够他们学的,不管是说给别人听还是回自家屋里念念,那都是很好的呀。


    尤其馋孩子们,瞬间学会了四面八方来的梗,嘴里嘟囔着:“肉来,肉来,肉从四面八方来!糖来,糖来,糖从天上地下来!”


    家里老娘听着,挥了挥巴掌,“巴掌来不来?”


    一天到晚就惦记吃!


    馋孩子们瞬间溜了,赶紧捡柴火去。


    村里不少妇女也给送了贺礼,不用多,就是一个心意。


    荷花嫂子送了一卷油皮笋,油豆皮卷成笋状,切着炒、炖汤都好。


    黑壮嫂子送的是腐竹,她听沈宁说了一嘴,回去就琢磨出来。


    毛蛋儿娘送的秋天晒的茄子干儿。


    还有人送秋天晒的豆角丝、干菜。


    沈宁都收了,一一道谢。


    她们既然来送,就是真心想送,如果她不收她们反而会失落。


    上完供也晌天了,沈宁依然管不起这么些汉子吃饭,所以就把上供的这一碗肉切开分给几个汉子们。


    裴大根、裴大民、张本力、高木头,又加了一个裴铁牛(哑巴)。


    裴长青发现这小伙子虽然哑巴,学活儿却很快,双手灵巧且心细。


    这几天给檩木刷桐油就是王木匠带着哑巴做的,王木匠夸他做的细致,而且动作灵巧,一点都没浪费桐油。


    有些人笨手笨脚,刷桐油都能浪费不少呢,一斤桐油五十文,滴到地上那都是东家的血汗啊。


    虽然裴铁牛是因聋而哑,不会说也听不见,带着他干活儿多有不便,可裴长青还是留下他。


    裴长青打算带着他继续培养看看。


    哑巴不识字,哑巴穷,这样的条件儿会成就他的忠心。


    裴长青需要一个可靠的助手。


    他给裴铁牛一天20文,让他当小工,负责给大家伙儿和泥、给脚手架上的人丢土坯砖、检查脚手架安全问题。


    为了工作还给他配了个梆子挂身上,有事儿就敲一下吸引大家注意力。


    裴铁牛全家都感激得不行,除了吃饭睡觉,他就长在工地上了。


    这会儿一人分了二两肉,众人高兴得很,纷纷说占二郎便宜了。


    裴铁牛高兴地敲了三下梆子,表示感谢东家。


    裴二郎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拿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吧。


    晌午沈宁也给王木匠父子做了好吃的,毕竟还有高里正呢。


    之前简单炖的鸡再拆肉拆骨重新回锅加工一下。


    把肥肉煸出猪油,加葱姜,再把鸡肉放进去翻炒,把之前炸过几次的八角磨碎撒进去,加盐炒入味儿撒上蒜末即可。


    高里正家的鸡都是原生态放养鸡,公鸡基本都是当年的小嫩鸡,肉质紧实而不柴。


    还有一个小炒肉,没有辣子放的花椒,还加了豆皮笋和自制酸菜,又香又麻又酸,也是很丰富的味道。


    她没加茱萸,怕有苦味人家不爱吃。


    高里正吃得很享受,鸡肉又香又滑又嫩,小炒肉肥而不腻,吃起来弹牙,酸菜解腻的同时还吸油变得很好吃,豆皮笋本身就好吃现在又借了肉味儿更加香浓。


    他心里非常认真地和县城饭馆、酒楼的菜肴对比了一下,觉得沈宁的饭菜有独特的味道。


    只是简单的家常小炒,没有什么丰富的调料,却能做出如此好的味道来。


    高里正越发觉得沈宁和裴二郎是有真本事的人,这俩人以前藏得真深啊,连他都骗过去了。


    幸好,他有一双火眼金睛,早早和两人搞好关系。


    那边王木匠和王大吃得根本不说话。


    太好吃了!!


    王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这碗饭,也会好好跟着裴二郎的!


    我管裴二郎叫哥!


    王木匠也觉得自己没那么老,身体没那么不好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跟着裴二郎干几年呢。


    大儿子做泥瓦工,他做木匠,这不是正好?


    就在他们吃得正欢儿的时候沈宁揭开几个小坛子。


    高里正鼻子灵,瞬间闻到了。


    他吸吸鼻子,“阿宁,腐乳好了?”


    沈宁笑道:“是呢,给大家伙儿品品,看看比外头的如何。”


    高里正:“快拿来我瞧瞧。”


    王木匠也是老眼一亮,这豆腐娘子也好本事,会点豆腐,会做这好菜肴,竟然连腐乳都会做?


    这样下去的话那裴庄不就是第二个柳家洼了?


    想想柳大爷曾经捻着胡须说“龙庙镇只有我柳家能做得这美味豆腐和腐乳”的得意模样,王木匠就忍不住笑。


    快给我老头子也尝尝,比柳家的如何。


    沈宁拍开小坛子,小鹤年和小珍珠一人捧着一个碗帮忙端腐乳。


    沈宁一个碗里夹了四块,“腐乳咸,先稍微尝尝味道。”


    这些可是给高里正拿去县城试吃的样品,自家少吃点,回头要大批量做了。


    四种味道:花椒油的,茱萸油的,不加油没茱萸有葱姜蒜的,不加油有茱萸碎末的。


    高里正一尝就发出嗯嗯好吃的赞叹声,“这是四个味道?都好吃!这两个口感更加细腻绵软油润,你是浸了油的。”


    沈宁笑道:“里正伯好舌头。”


    高里正又尝茱萸的,初尝有点苦味儿,但是再一品又觉得正好。


    他道:“烫一小壶酒就更好了,我感觉这个放在茶馆儿、酒馆儿,一碟子茴香豆,一碟子腐乳、一碟子香干、一碟子油豆皮笋,啧啧,再听听书、小曲儿的,神仙日子了。”


    沈宁心道要是有辣椒和花生、瓜子,那才叫神仙呢。


    王木匠和王大舌头没那么灵敏,就知道好吃。


    哪个味道都好吃,不挑!


    王大本身就吃了四个煎饼,又怒干俩,惹得王木匠直瞪他,让他少吃点。


    你吃这么多,给裴二郎吓着不要你了怎么办?


    沈宁尝了尝,没茱萸的味道都很好吃,因为是成熟的方子,肯定不少人喜欢。


    加茱萸的怎么说呢,因为这个味又辣还泛着一点苦,而这个苦呢是茱萸苦,倒是没有让腐乳也很苦,只是有一点点。


    然后就越吃越有味道了。


    裴母喜欢吃茱萸的,“炒小豆腐不行,做腐乳倒是很不错。”


    裴父也喜欢这个。


    年纪大了嘴巴没味道,喜欢重口味一点。


    老两口吃了一辈子苦,太明显太冲的苦也排斥,但是这种泛着苦却又回甘的味道却很受他们喜欢。


    他笑道:“这是茱萸?还是第一次吃。”


    小鹤年:“对呀,唐代大诗人王维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众人又夸阿年会读书。


    因为小鹤年背诵了这句诗,众人顿觉茱萸味儿的腐乳更香了呢?


    王木匠很想要一罐儿,但是听沈宁和高里正的意思人家这是做出来卖的,而且要带去县里试吃,他立刻把话咽下去。


    等人家卖的时候他再买,反正老大要跟着裴二郎干活儿的,不怕买不着。


    裴长青知道沈宁要和高里正商量腐乳的事儿,就先领着王木匠和王大去干活儿了。


    裴父也不多歇息,跟着去了。


    今儿把檩木全都铺上,再摆椽木,把椽子用椽花固定在檩木上,有些是直接修出卯榫扣上。


    为了省钱,裴长青没用一根铁钉子。


    铁贵啊,用不起!


    王木匠手艺好,三间屋子上面的椽子不是一个处理办法,而是根据不同的部位、不同的受力需求有所变化的。


    椽子之前王二处理了一点,后来他带着王大处理一些,还有一些是他和裴长青一起处理的。


    看裴长青处理椽子,他越发坚信让儿子跟着裴长青干活儿了。


    这裴二郎能耐,真的是瓦工木工一把抓的,人家是真的会木匠活儿,比他俩儿子强太多。


    这时候有人来送麦草,裴母就领着俩崽儿去接收。


    收完麦草他们再去院子里检查晒的萝卜皮和萝卜条,晒六成干就好。


    摘下来把上面的灰冲洗一下,然后放在匾箩里端进屋里晾干,之后再放进沈宁调配好的腌料汁里。


    有酸甜口的,有咸口的,还新配了一种茱萸口味的。


    数日后就可以食用。


    收拾完,裴母继续切萝卜。


    一大车呢,一时半会儿可处理不完,得慢慢来。


    屋里高里正一边品一边夸,“阿宁,我说实话啊,你这个腐乳味道比柳家的好,比县城另外两家的略胜一筹。尤其这个茱萸味道,独一无二!我没吃过,好吃 !”


    为了品味道他没就主食,空口吃腐乳,结果发现茱萸味道的越吃越好吃呢。


    沈宁笑道:“有里正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高里正喜欢,那他送豆制品的那几家就会接受。


    初期他们没有什么本钱,沈宁更倾向于给这种固定渠道批发,等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再去搞零售。


    做生意本身就没既定标准,都是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的。


    她跟高里正商量腐乳定价。


    高里正回顾了一下柳家的包装,一个小坛子,说有三斤,卖三十文,实际他打开数过的,里面就三十块,加起来能有一斤豆腐,还有一斤汤,罐子也得一斤多。


    即便加上物料费、人工所得、利润、运费,这价格也算很高了。


    想想庄户人,三文的豆腐都舍不得吃呢。


    三十文的腐乳就更不碰了。


    沈宁也觉得相当暴利。


    但是零售的话他们也不能低于三十文,毕竟城里也有豆腐坊,人家都卖三十文左右,说明市场需要这个价儿。


    如果他们定价过低就是破坏行规,会引发别人同仇敌忾。


    他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比如三十文里多给一些腐乳,少给一些汤。


    老顾客可以拿着吃空的坛子去买腐乳,这样更便宜些。


    这是零售模式,大宗批发就不受此限制,那是另外价格。


    沈宁说出自己的意思以后,高里正连连点头,“没想到阿宁连生意都会做。”


    这不是高里正夸张,毕竟这年头小庄户人谁会做生意啊,连东西怎么卖都不知道,沈宁却连怎么和柳家竞争都想到了。


    现在高里正都有些怀疑沈宁娘家不是普通农户,而是破落的大户人家了。


    沈宁笑道:“我也没做过生意,就将心比心,觉得谁家实惠就买谁家的。”


    高里正喜滋滋道:“咱这腐乳又好吃又实惠,肯定差不了,回头说不定那些外地商人都得来进货呢。”


    有人来订货,那就是他们躺着数钱了,都不用出去跑单子。


    高里正向往上了。


    “阿宁,我明儿要去县里送豆腐,你给我些腐乳和腌萝卜,我带去给他们尝尝,顺便定一些小坛子回来。”


    向霍家、酒楼、饭馆发货,直接给大坛子。


    但是他也不想放过零售,卖给县城住户就得要小坛子。


    他们在县城没有铺子,要想零售就得考虑跟杂货铺、粮店、酱菜铺子合作。


    这个可以让女婿给介绍两家可靠的。


    另外自己没功夫挑担子叫卖,可以发给货郎,他们走街串巷的正适合卖腐乳、小酱菜呢。


    沈宁原本想建议他先抓住老主顾,等他们稳定进货以后再考虑零售,毕竟人手有限,还是应该稳打稳扎,先做好一样。


    另外她觉得腌萝卜估计不好卖,毕竟城里乡下酱菜腌菜都不少,人家有专门的腌菜作坊,咱就一个萝卜条,也就低价给老主顾做做。


    不过高里正在销售上有独特的手段和门道,沈宁就没多说。


    刚合作嘛,大家要多多磨合,彼此适应一下,没必要非让别人按自己的想法来。


    反正有霍家兜底,他们做的这些也不会砸手里就是,没什么风险。


    高里正还在那里吃腐乳呢,撕了一块煎饼,把腐乳抹在上面卷着吃,真是越尝越喜欢,也越发看到希望。


    他早前已经把豆腐、豆干、千张、油豆皮送去霍家,因为用料扎实,霍家很满意,让持续供货。


    送去几个酒楼饭馆的,一开始人家没回信,这两天老二老三去送鸡蛋和活鸡,人家也给反馈了。


    人家对他们的味道挺满意,说他们的油豆皮比别家更好,先要几斤试试,总共有个二十来斤的样子。


    不过其他豆制品人家没要,说有别的合作豆腐坊,不好全换掉。


    当然,如果高里正能提供别家没有的吃食,那他们愿意试试。


    高里正也不藏着掖着,就把这些销售情况告诉沈宁。


    “霍家让四五天给送一次,豆腐、豆干、千张各差不多三十斤,油豆皮……这个我家现在锅不够,只能用大锅揭,大小不一样。我寻思回头再买几口小锅,这样就能揭大小一样的油豆皮。”


    豆腐批量价两文一斤。


    豆干和千张四文一斤,油豆皮五文。


    豆干、千张、油皮这些不出数,一斤豆子能出一斤四两到一斤十两左右吧,正常来说是一斤半。


    沈宁之前说过豆腐这些产品,他们卖多少是自己的,她不分。


    豆渣酱油也不要。


    她只分自己参与的部分,腐乳以及后续做的新产品。


    “里正伯,我有一个建议。”


    高里正笑道:“你别和我客气,只管说。”


    沈宁道:“像豆腐、豆干、千张、油豆皮这些,我觉得里正伯不需要亲自做,可以从手艺好的那几家拿货,虽然赚头会少一些,但是也能节省时间和精力。”


    她之前给村里人换豆腐,一斤豆子差不多能赚二两。


    十六两赚二两,利润不高,但是有的赚且顾客不嫌贵。


    她觉得其他产品也可以照这个价格来。


    即便豆干豆皮千张花费的功夫多一点,可这东西不出数,在乡下很少有人换,如果能卖给高里正赚豆子,那自然是极好的。


    甚至只有一两的赚头他们也会同意的,毕竟平时想赚一粒豆子都难呢。


    比如她做腐乳的老豆腐,需要一斤豆子出三斤豆腐,不能出四斤五斤那种。


    不用六两豆子换一斤豆腐,而是改为一斤一两豆子换三斤老豆腐,村民们也是乐意的。


    毕竟需要的量很大呢。


    只不过沈宁觉得应该从一起头就保障好基层职工的权益,一斤豆子赚二两,差不多是12.5%的收益,乡下人自己做活儿是不算人工成本的,毕竟是固定劳力额外赚钱,只看付出的本钱即可。


    这个收益能够保证自己和高里正赚钱的基础上,让村民们也跟着改善生活。


    如果赚太少,时间久了他们也会不平衡。


    利润还是要向市场求的,低端产品低端价位,保本,靠高端产品赚更多钱来。


    高里正愣了一下,随即就心头猛跳,阿宁这是还要做新吃食啊。


    他以后更没时间自己做豆腐,不如就从别人家买?


    果然沈宁笑道:“我后续想做些素鸡、素烧鹅、豆腐泡,回头给里正伯尝尝,你若觉得好便拿去推给老主顾。”


    成阳县就这些酒楼和饭馆,没必要和其他家抢豆腐、千张这些生意,不如直接增加新品种。


    柳家豆腐坊没有素鸡、素烧鹅、豆腐泡这些产品。


    这年代的素鸡、素鸭、素肉什么的都是面筋制品,把小麦面团洗掉淀粉留下面筋制作的。


    至于做法都不用沈宁多管,人家都是多年大厨,只有比她更会吃的。


    沈宁给高里正一解释,高里正的眼睛都亮了。


    柳家豆腐坊没有!


    那他们就是独一份,价格就能高一些,出货量也大。


    可比豆腐赚钱!


    高里正激动得直搓手,他道:“阿宁,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能随便就给他们送过去。”


    要隆重介绍。


    沈宁就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没钱没资源,也没资格隆重介绍,想给人家试吃人家都没机会的。


    你一个普通人跑去五星级酒店说我有一道菜,给你们大厨尝尝,人家会搭理么?


    所以高里正很关键。


    高里正脑袋里的小灯泡连电了,有了主意,“不如就定在你们暖房那天。阿宁先做几样吃食,我送去给女婿尝尝,他是霍家少爷么,嘴巴也叼的,喜欢吃点好东西。他若尝着好,到时候让他邀请几家酒楼掌柜或者二掌柜来你家吃酒。”


    酒楼东家就算了,霍三也未必邀请得动,二掌柜还是可以的。


    沈宁笑道:“不用非得那时候,这几日我做出来里正伯就带去城里请客。”


    这些是高里正的客户,她不需要刻意接触。


    她不怕高里正学会制作方法就撇开她,因为她本身就想利用高里正的销售渠道赚钱,或者说是目前需要高里正,等裴长青和阿年读书小有所成之后,她要赚钱就没太大阻力,甚至不需要高里正了。


    有功名的男人就是香饽饽,第一次去酒楼吃饭,酒楼掌柜和东家都会主动陪酒交好。


    压根儿不用她绞尽脑汁去结交。


    最难的就是素人。


    她感激高里正也信任他,甚至以后把这些都给他也行,作为对他的回馈。


    当然,如果高里正一直对得起她的信任,那她也会一直合作,以后也不会撇开他。


    高里正一副豆腐娘子就是大气、仁义的眼神看她。


    人家真是相信自己啊,压根儿不想结交那些掌柜,也不怕自己糊弄她,那自己必须得对得起这份信任啊。


    他笑道:“我有点办宴席的经验,那就我来张罗,回头咱们一起去县里请他们试吃。”


    沈宁还是婉拒了。


    高里正他们接受了自己的异样,觉得她厉害,干啥都理所当然。


    县城的男人,尤其自诩有点身份的可不一样,他们还不认识她,没了解过她,也没接受她,贸然跟他们吃饭不大好。


    现场用吃食征服他们?


    他们都是大酒楼的掌柜,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她哪有那个金手指?


    再说了,大家自小饮食习惯不同,喜欢的味道不同,五里不通风十里不同俗的,否则哪里来的咸甜豆浆咸甜粽子汤圆元宵等等的争议?


    不可能有人做个什么吃的就风靡全城,让人欲罢不能,追着喊着要吃。


    就现代网红奶茶,多少年轻人跨城背货,可有些人也敬谢不敏的。


    古代就更别说了。


    她的策略是让高里正去推销,讲豆腐娘子和豆腐村的故事,吊他们的好奇心。


    有了好奇心就成功了一半,以后再见她的新品,他们就会自动产生想尝尝的意思。


    而且她作为乡下豆腐娘子,淳朴善良、勤劳能干、大方啥啥的,也需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


    想看她,你来啊。


    来,你不得花钱啊。


    豆腐娘子爱财嘛。


    对,沈宁就是这样想的,她要把豆腐娘子和豆腐村打造成一个古代网红IP。


    毕竟搁现代她也算一网红嘛,懂流量变现、IP孵化这些手段。


    高里正虽然人老成精,却也没见过这么多套路啊,自然是感动得很,连夸沈宁大气。


    一般人合作,可没这么多信任,都要互派人手盯着的。


    即便亲父子、亲兄弟合伙人做生意,那都没有百分百地信任呢。


    老子怕儿子学坏,藏私房钱,儿子怕老子偏心其他兄弟,更要藏私房钱。


    人家阿宁不屑于此,那他自然也会拿出全部的诚意来合作。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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