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让婆婆知道少不得又埋汰她娘家。
裴长青已经摆好桌子,把家里完好的凳子给小妹两口子坐。
他搬了个树墩儿过来坐。
回头还得用稻草再编几个高点的草墩子坐。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还有一盆小豆腐。
豆腐是没的,因为上午就被拿光了。
他们觉得面条劲道还带着股子甜味儿。
鹅蛋酱更是油汪汪的,喷香扑鼻,让人胃口大开。
宋福瑞笑道:“我感觉我能吃一盆呢。”
裴母笑道:“那就给你吃一盆,你二嫂把你们带来的面都做了,一点没剩,你敞开了吃,别怕不好意思吃不饱。”
面是女儿带来的,当然得让女婿吃饱。
他吃不饱,亲家母心疼,那还是闺女遭罪。
宋福瑞吃着沈宁做的炸酱面,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阿云,二嫂这面比县里面馆的还好吃,是吧?”
裴云去县里也吃过那边的面,点头,由衷赞道:“真的,一点不假。”
沈宁笑道:“那你们多吃些,等以后咱家条件好了,你们就常回来。”
等我们条件儿好了,你婆婆也就不用担心我们打秋风,也就不拦着你回门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吃得不吭声。
就连平时最喜欢“食必言”的小珍珠都埋头大吃。
好吃,好吃,真好吃!
鹅蛋酱往面条里一拌,往嘴里逮一筷子。
哇,好享受!好香啊!
看他们吃得香,沈宁有成就感,裴长青也骄傲。
他的阿宁不管在哪里都会大放光彩!
宋福瑞还尝了小豆腐,第一次吃,新奇,又有鹅蛋酱打底,就觉得很不错。
他吃了一大碗面条,还吃了一大碗小豆腐。
最后抹抹嘴,打个饱嗝,“真好吃!”
裴云也吃得很开心,应该说出嫁这么些年,第一次回娘家吃得这么开心舒服。
以前没分家,大嫂管着,二嫂置气,虽然没吵吵,但是女人都敏感,能看出眉眼官司。
今儿不一样。
今儿大家都开心。
她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拨了大半给裴父,自己吃小豆腐。
婆母虽然不让她回娘家,但是不疼她吃喝,米面管够,还能拌麻油呢,她回家吃一样的。
裴父想掰给裴长青,知道儿子肯定吃不饱,裴长青拒绝了。
“爹,你只管吃,吃饱。”
裴父:“诶,我吃着呢,吃得饱饱的。”
看着老二一家这样,他心里也舒坦。
宋福瑞吃饱了,开始关心二嫂的豆腐事业,侄子的读书事业,二舅兄的盖房大计。
说实话,他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哪样儿都好奇。
恨不得今晚住下,好好听他们细讲。
小鹤年也不胆怯害羞,直接给他背了几段千字文和几首诗词,都是宋福瑞不会的。
宋福瑞那个佩服啊。
“阿年,不一般啊,二哥,你要送阿年读书,以后我的零花钱给阿年用。”
虽然他零花钱一个月不到五十文,但是不要瞧不起五十文。
攒着也可以买书买纸笔了。
裴长青和沈宁当然不会当真,如果供儿子读书要靠宋福瑞的零花钱,那他们好一头撞在豆腐上了。
他还对沈宁做豆腐好奇。
沈宁却不多说,只道:“回头我要教给村里人,你们感兴趣就让小妹回来学,到时候你们也能自己做豆腐吃。”
宋家家口大,一天做上一锅就吃掉了,比起买自然也省钱的。
宋福瑞根本不多想,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好呀,我回去跟我娘说。”
他又跟裴云夸二嫂。
裴长青:“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免得宋大娘担心。”
宋福瑞还意犹未尽呢,裴云却知道婆婆的脾气,也起身要走。
宋福瑞:“二哥,明儿一早去镇上找我啊,我指定帮你买便宜石灰。”
裴长青和裴父去帮他们套车。
沈宁让裴母给装两升新搓的小米,回去给孩子熬米油喝。
裴母:“不用吧,他们家不缺。”
沈宁知道宋家有地,不缺粮食,但这是给小姑子的回礼,不能让人空手回去。
不好看,也让宋母反感。
她亲自装了,拎过去放在马车上,“咱娘新搓的小米,一点心意,等以后咱家条件好了,也给你回厚礼。”
让你在你婆婆跟前也抬起头来。
裴云喉头一下子哽住了。
以前娘家人就是不懂这个,只说她婆家啥都不缺,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什么也不给回,她大嫂二嫂整天就为鸡毛蒜皮算计也根本不为她考虑。
现在二嫂终于为她考虑了,她心里就热乎乎的。
“二嫂,不用,他家好多地呢,啥粮食都有。”
他们带了灯笼来的,裴长青给点上挂在车前杠上。
今儿两人没带伙计过来,裴长青和裴父就去送送他们。
走了一里路,裴云让他们回去,让宋福瑞把马跑起来,一会儿就到家。
路上宋福瑞还意犹未尽,“阿云,二舅兄和二嫂真不一样了。”
裴云也欢喜,爹娘不一样了。
娘不像以前那么愁苦胆怯,爹虽然瘦了但是精神更好。
侄子侄女也是,不像以前那么胆小笨傻,反而机灵漂亮了。
夫妻俩都下意识地把大房给忘脑后去。
宋福瑞赶着车,一路回了家。
管家早就在路口等候多时,帮忙牵着马,急切道:“少爷咋才回来?老太太问好多遍了。”
宋福瑞难得硬气一回,“走得晚,回来的可不就晚吗?都怪你给我套车太晚了!”
管家忙赔笑。
进了家里,婆子跟裴云说小少爷已经送回院儿,老太太让她直接回房看孩子不用去请安。
裴云也没异议,婆婆怎么说怎么做。
她知道这是婆婆不高兴了,嫌弃他们回来太晚。
这些让宋福瑞去应付。
果然宋福瑞得去请安,他直接拎着那袋子小米去了正院儿正房。
“娘,你吃了没?”他大步进了屋里。
宋母正和大儿媳说铺子的事儿,见状嗔怪道:“还跟小时候似的没个整形,你嫂子在呢,你横冲直撞?”
宋福瑞立刻给嫂子行礼问好。
宋大娘子笑道:“小叔去岳家刚回来,就好好跟娘说说话吧,我先回去理账了。”
宋母摆摆手让她去了。
大儿媳一走,宋母把脸一板,“你还知道回来呀?”
宋福瑞:“娘,我们走得那么晚,路上得要时间,到了那边要跟二舅兄说说话,再去大舅兄家说说话,一人说两句也得半天呢,还得吃饭,可不就晚了?”
他把小米很硬气地放在桌上,“我岳母和二舅嫂给的,新小米,让熬小米油喝。”
宋母挑眉,“哟,头一次见着回头礼啊。”
宋福瑞理直气壮道:“可不么,以前大哥当家,见不着,现在分家了二哥二嫂自己当家,就见着了。娘,以后你见的回头礼可多了。我二舅嫂会点豆腐,做的比柳家的还好吃,你不知道吧?”
宋母惊讶地看着他,“那事儿是真的?”
宋福瑞:“娘,你知道?”
宋母:“之前约莫听人家说裴庄有个媳妇会点豆腐,好像是你二舅嫂,我没听真亮,没想到是真的。”
宋福瑞:“当然啦,我二舅嫂要教给全村人,换人家帮忙打地基,还换土坯砖啥的盖房子,我二舅兄和嫂子现在真能耐,真是有脑子。”
宋母越发惊讶,都顾不得质问儿子回来晚,在岳家说什么,吃什么,儿媳妇是不是又作妖,大舅嫂有没有又要东西啥的。
之前柳家管事过来跟她打听,知不知道亲家儿媳妇点豆腐的事儿,她说自己和裴家没什么来往不清楚,把柳家打发了。
她甚至都没跟儿子和儿媳说,但是却允了儿媳妇回娘家。
寻思如果真的点豆腐,那儿子和儿媳肯定就知道,回来一问便知。
没想到是真的啊。
看来这裴家一分家就不一样了啊。
她倒没眼热裴家的豆腐方子,毕竟她家有自己的买卖,不少挣钱,吃豆腐随便买,只有吃够的没有吃不起的。
她就是觉得裴家会做豆腐,说明有本事,能立起来,以后说不定还会别的。
说实话她是真看不上裴家。
她最心疼小儿子,原本想着他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不行,以后就当个富家翁就行。
为了让他后顾无忧,她想给他娶个厉害会管家的媳妇儿。
主要是给他找个有本事的岳家,能保他以后有钱花,饿不着累不着。
谁知道他能气死她,就被个小村姑给勾了魂儿。
别人都说她苛待儿媳,却没想过她的失望和愤怒。
她没有棒打鸳鸯,也没有把儿子媳妇分出去,更没有整天打骂儿媳,真是足够仁慈的。
主要是心疼自己儿子,即便被气得死去活来,捶着胸口说寒心了不管他死活,可哪能真不管?
到了还是要给他打算。
即便再膈应儿媳妇娘家,却也不能做得太过,毕竟儿媳妇拿捏着儿子呢。
宋福瑞看娘神色变幻,凑上前嘻嘻笑道:“娘,我二舅兄自己盖房子呢,想买石灰,我和禚家二小子是好哥们儿,我想让他帮忙给便宜点。娘你和他娘也关系很好,你帮我也说说呗。你不知道,我二舅兄太不容易了,太能干了。分家住个破草屋子,四面漏风,一会儿给我吹得嘴要歪了。”
宋母被他气笑了,捶他一下子,“你大舅嫂不作妖,你二舅嫂又作妖了,让你帮忙呢?”
宋福瑞:“娘,你小看人了不是?我二舅兄人家啥也不提,是我自己主动的。那你说,他买石灰,买到禚家去,我明明熟,一句话的事儿,能不帮忙吗?”
宋母笑了笑,“按理说很该帮的。”
如果是正经岳家,能互相帮衬,谁会不主动帮?
原本就算裴家是这个条件,冲着裴端两家也该亲近走动的。
可宋母对裴端不喜,尤其知道他当初削尖了脑袋要把妹子送到大户人家去,估计做妾、做填房都愿意,她就很看不上。
后来也证明裴端气性大肚量小,她自然就防着。
宋福瑞就继续缠磨,让宋母答应。
宋母哼了一声,“你以为那么容易,就一句话的事儿?这是人情,我和你说多少次你怎么就记不住?人家给你便宜,这是人情,以后人家来我们这里买布,你也得给便宜,知道不?”
对宋母来说,与其用人情让禚家便宜,还不如索性帮衬裴二郎几两银子呢。
不过这是小儿子和禚二郎的交情,她也维护。
宋福瑞啊了一声,“这样啊。”
宋母白了他一眼,“行啦,明儿我会让管事去说一声的。”
宋福瑞立刻高兴地抱着宋母的胳膊摇了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宋母呸了一声,“甭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得亏我心里有数,要不还不定被你们忽悠成瘸子呢。”
宋福瑞清了清嗓子,“娘,我二舅兄分家,家里真的要啥没啥,你说我是不是该随两吊钱的礼?这个不能从我零花钱出吧?”
用零花钱攒,他猴年马月攒不够。
宋母蹙眉:“你媳妇儿还是谁提的?”
宋福瑞:“可没,阿云是啥样人娘你还不知道?她从来不要这些,生怕你们说她娘家占便宜。”
宋母:“下回你们去裴家再说吧。”
宋福瑞看她同意,就高兴得蹦起来,“娘,你休息吧,我回去看宝儿。”
他连蹦带跳地跑出去,气得宋母又拿手边的孝顺儿丢他。
宋福瑞刚回到小院儿,就听见媳妇儿在哭,还在训孩子,“说了让你乖乖的,你非乱蹬歪,现在把水盆也蹬洒了,油灯也蹬倒了,被子还烧个窟窿,你说怎么办吧。”
宝儿光着屁屁坐在罗汉床上,围着被子,一脸无辜和茫然,看着他娘忙前忙后的。
宋福瑞冲进屋,“媳妇儿,咋了?咋还骂儿子呢?”
宝儿扭头瞅他,“爹,抱。”
宋福瑞一个箭步上前,给儿子抱起来,又凑过去看床上。
“怎的了?”
裴云:“被子给我烧个窟窿,还撒了灯油上去。”
宋福瑞探头看看,嫌弃道:“哎呀,扔了吧。”
他假装拍了儿子屁股一下,“让你调皮捣蛋。”
宝儿以为爹和他玩儿,哈哈笑起来,小腿直蹬歪。
看到娘端着油灯,又要去踢。
裴云照他小腿拍了一巴掌,“不能玩火,要是起火给咱烧死了。”
宋福瑞让媳妇儿去柜子里抱新被褥,把烧坏的扔了。
所谓扔了就是丢给下人,白给他们了。
裴云看了看,“丢了可惜,要不给我二哥吧。”
宋福瑞看怪物一样看她,“阿云,这咋能给二哥呢,这都不能盖了。”
裴云避开他的视线,拿布擦了擦,“我二哥不嫌弃,要不就给我娘盖。”
宋福瑞:“岳母和舅兄需要被子?那咱得给新的啊,咋给坏的?”
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要扔的东西不能给亲戚,那不是丢垃圾给人吗?
裴云却坚持,让他明儿拿给二哥,甭管他们怎么弄。
宋福瑞还有些惴惴不安,“阿云,我这一次觉得二哥、二哥他不一样了,我瞧着他有点犯怵,我觉得他、他现在有点厉害,就……”
他文化水平低,不会说,不是像裴端那么端着让人怕,不想凑前,而是有一种好像能看穿你似的感觉。
你在他跟前,他看你一眼,你就会心虚,觉得自己是个蠢蛋,不好意思。
二嫂也不一样,人家那么厉害,爱干净,咱给人家要扔的被子?
裴云一副我不管我不管,你明儿就给我二哥带回去的模样。
裴云虽然怕婆婆,见了婆婆跟见了老鼠一样,但是对宋福瑞却又不客气,该作就作,而宋福瑞也吃她这一套。
“好好好,明儿我给二哥,就说这本来要送给他们的,结果被宝儿……”
宝儿大声道:“不是我!”
裴云又拍他一下,“就是你,你不老实。”
宝儿嘟嘴,生气了。
宋福瑞:“就是你,你刚才还踹灯呢。”他继续那个理由,“就说之前是好的,被宝儿弄坏了。”
说完还是不好意思,“要不把那床新的给二哥,这床咱……”
麻蛋,他也不想盖啊!
闹心,就应该扔了。
无奈他……不当家呀,除了公中分给他的被褥,他自己没有额外的。
做不了主。
他气短了。
好吧,就把这个坏的送给二舅兄,希望二舅兄能接受本来这是好的,但是被宝儿弄坏的理由。
裴云把被子摊到一边儿晾着,还拿湿布擦拭一下,再把烧红的木炭装在熨斗里给烫干。
裴云这边的事儿很快就传到宋母那里。
裴家除了大儿媳和二儿媳有自己的丫头婆子,裴云自然是没的,都是宋母安排的公中下人。
甭管来给他们送水还是送饭,都会知道他们屋里的事儿。
宋母闻言冷哼一声,“这老三媳妇儿啊永远都是那么小家子气。”
你就说要送你娘一床新棉被,我会不给?
啊,那啥,还真不给。
这话她就说给自己听。
反正儿媳妇进门这么久,裴母都没穿上她家一件衣裳呢。
要搁以前,裴云这么暗搓搓地搞小动作,她会将其喊来训一顿,非得训得裴云抬不起头来,哭着回去三天不敢出屋不可。
这一次……
宋母没发作。
宋福瑞和裴云不知道裴家兄弟决裂分家的事儿,她却是知道的。
毕竟是小儿子岳家,她可以不交往,但是不能不知道。
当然,她也只是知道裴二郎受伤,沈宁大闹吴庄,兄弟分家的事儿,其他的诸如住什么房子、有没有饭吃、爹娘跟谁、沈宁做豆腐、裴长青要盖房子之类的她不清楚。
她每日忙铺子家里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可能一直关注裴家。
她对裴家兄弟分家,裴二郎夫妻俩的所作所为是有些欣赏的。
但是这也不代表她就看得起裴家。
在她眼里裴家依然不配跟自家做亲家。
她只是不想儿子难过,哄着儿子玩罢了。
夜里天阴沉得厉害,沈宁他们急着把粮食用草苫子遮盖起来,虽然不能百分百遮雨,但是总比不遮强。
上半夜刮风丢了几个雨点,半夜时分却云开雾散,天朗气清起来。
人们舒口气放心睡去。
第二日沈宁和裴母天不亮就起来磨豆腐。
沈宁打算今儿让裴长青带一板豆腐去镇上送给宋家。
原本裴长青想去远一点村里换豆腐,顺便宣传豆腐方子换材料。
现在小鹤年和小珍珠接了那个活儿,裴长青又要去镇上买石灰,这多的一板豆腐就给宋家好了。
宋福瑞帮忙买石灰,自己没好东西,送板豆腐也是一个信号,表明他们感激的,愿意表示心意。
现在有什么给什么,以后有好东西自然也会给。
当然,可能宋母觉得他们家没有好的一天,给不出好东西呢。
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其实不给宋家也不会浪费,村里人也能消化掉,毕竟换得便宜。
等第一锅煮上,小鹤年和小珍珠也起来了,他们帮忙推第二锅的浆子。
早饭用昨晚上的面条汤就着小豆腐。
小豆腐借了昨晚鹅蛋酱的味儿,连沈宁都觉得不错。
裴母笑道:“可见这东西也可以做好吃,就是咱没油没肉。”
有肉啥能不好吃?炖草鞋只怕都香!
吃过早饭,天高云淡,又是一个好天气,村里人高高兴兴去收庄稼。
裴长青则去大伯家借了一个笸箩,两个笸箩把豆腐扣在中间,用包袱系紧背在背上。
另外他也在腰间的小包袱里系了几两银子和两串钱,系得紧紧的不会丢也不会被人拽掉。
昨晚上他和宋福瑞约好的,不等到镇上就看到过来接他的宋福瑞。
“二哥!”宋福瑞高兴地跳脚打招呼。
裴长青大步上前,寒暄两句,就说娘和媳妇儿给亲家母做的豆腐。
宋福瑞闻言很是高兴,“走,先家去,为了接二哥我没吃饭就出来了,咱哥俩再吃顿儿。”
阿云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带二哥吃早饭。
裴长青想说自己吃过了,但是,行吧,这身体真的很能吃也很容易饿,再吃顿也不是不行。
宋福瑞领着裴长青回了家,立刻就有人飞奔去告诉老太太。
若是以前宋母不会见裴长青,只会躲着,这会儿却动了要见见的念头。
以前小儿媳再记挂娘家,也没敢烧了被子赖孩子,趁机把换下来的被子送娘家的举动。
难道她以前不知道娘家没被子?
以前咋不敢?
现在为什么?
难道是怕二嫂对亲娘不好,拿被子讨好二嫂?
瞅着又不像。
那变故应该就出在裴二郎夫妻俩身上。
原本的泼妇会背书,还会点豆腐,又勤快又聪慧。
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儿。
原本一心为大哥当老黄牛的二弟突然不干了,原本打老婆不管孩子,现在却疼媳妇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更不对劲儿。
宋福瑞一到家就让人给送饭,“我二舅兄来了,给多送些吃食,要大米粥,要油饼,要包子,肉包子啊。”
他一连串点了一堆吃的,让人赶紧给送。
裴长青:“妹夫,不用这么多,随便吃两口就成。”
宋福瑞:“二哥这两年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咋能对付两口呢?”
结婚给阿云送嫁来过一次,后来阿云生宝儿来过一次,再就没来了。
很快厨房的婆子就给宋福瑞送来他点的吃食,另外还有烫青菜,各种咸菜、腐乳、醋和酱油。
裴长青喝了一碗大米粥,吃了俩肉包子,还吃了俩油饼。
裴云抱着宝儿,怕二哥害臊不好意思吃,一个劲儿地让宝儿劝二舅吃这个吃那个。
宝儿这两天原本不爱吃饭,现在也拿着一块饼就着二舅下饭。
二舅长得俊,吃饭也香甜。
宋福瑞原本没这么大饭量,看裴长青吃得香,他也多吃了些。
吃完三人说了几句话,就听婆子说老太太回来了,让少爷领着舅爷去说话。
裴云有些紧张,还劝裴长青别害怕。
裴长青才不怕呢,前世什么阵仗没见过?
现在只要皇帝不滥杀无辜,即便见皇帝他也不待怕的。
阎罗王他都见了两次好吧。
宋母正在正房看裴长青带来的豆腐,新鲜出锅的,刚压好就背过来了。
为了路上不散架,压得更结实一些,适合炖煮。
宋母尝了尝,点头道:“味道不孬,尝着比柳家豆腐坊的还地道呢。”
她老头子不在家,而是去县里铺子坐镇了。
身边的老嬷嬷笑道:“老太太,那豆腐坊靠这个做生意,久了用料就没那么扎实,这生意人有几个跟老太太和老爷子那样实诚的?咱布庄的料子,那可扎实,大家都说好。”
宋母笑起来,“是这个理儿。”
这时候宋福瑞陪着裴长青过来,裴云也抱着宝儿过来,说给祖母请安,要找祖母玩儿。
宋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怕自己这个恶婆婆刁难她二哥。
见面先行礼问好,再寒暄两句,宋母问问亲家母亲家公可好,问问家里的事儿等等,最后来一句,“咱们是亲戚,合该多走动,你看我这里成天瞎忙,都抽不开身,你们年轻人体力好,以后多走动着。”
她愿意见裴家人,就意味着愿意恢复亲戚走动,不像以前避而不见。
裴长青自然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他和阿宁有自己的节奏,不会被人打乱。
又说到点豆腐,裴长青把沈宁小时候那套拿出来说说,至于其他的,他也不多说。
宋母却暗暗点头,觉得裴二郎真的大不一样,现在瞅着很有气派,明明是一个穷小子,却好像见过大世面,为人处世波澜不惊,这种气度可不是随便就能有的。
要么有些人与生俱来强势,而大部分都是家族培养的。
裴家……可没这个实力。
难道遭遇事故,真的会让人大彻大悟不成?
宋母以前瞧不起裴家,懒得和裴家走动应酬,不为亲戚考虑,可一旦她对裴二郎夫妻好奇,愿意恢复走动,她又无比善解人意。
她虽然怀疑却并不会多问,更不会越界没分寸。
她只是旁敲侧击,然后从旁揣测观察,不会没礼貌没分寸地直接问:你发生什么了?怎么瞅着变样了?
像她这种自诩有身份的人,是不会说那种唐突话的,除非对方不值一提,她压根儿不在意,那自然直来直去。
她让婆子把豆腐端下去,说晌午要多做几道豆腐菜,白菜豆腐汆肉、豆腐粉条萝卜肉末包子、香煎豆腐等等,都让做一遍。
她对裴长青道:“去买完石灰还回来,晌午在这里吃过饭再家去。”
裴长青婉拒了,“不是不想陪大娘说话,实在是家里活儿太多,地里要秋收,还得摔谷子交税粮,盖屋子那里也要夯地基,还要请木匠……”
宋母:“这样呀,隔行如隔山,我对这些不太懂,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咱们亲戚就该帮衬。”
裴长青道谢,“其他的好说,石灰难买,大娘帮忙说项那自然是最好的。”
不是石灰难买,是当地没有石灰矿,最近的石灰矿也远,运费自然就贵。
宋母:“那是自然。那今儿你不方便,以后再来。以后你要带着你爹娘和媳妇儿孩子常来家里耍,让宝儿也和表哥表姐亲近。”
裴长青都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宋母这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儿。
从前她可没对裴二郎这么和颜悦色,每次见面宋母都一副高高在上、冷眼审判的姿态,哪像今儿呀,整一个慈祥老太太,好像她对他们一直都这么和气似的。
告辞宋母,裴长青就和宋福瑞去了禚家杂货铺。
有宋母让人说项,那自然是成功的。
原本一标准木板车石灰要三百文,现在人家给两百文。
即便他自己来批量买,人家顶多一车便宜十文二十文的。
熟人一句话,一车便宜了一百。
有钱人不在乎这一百文,对裴长青来说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现在他是一文钱恨不得掰成八瓣儿花呢。
他买了五车石灰,这就节省了五百文!
半两银子!
关键人家还给送家去,这又节省两百多文。
高里正买石灰,可是自己赶车去拉的呢,虽然便宜,但是路上花费也不小。
现在人家给送到家,真是帮自己省钱省力。
这,都是宋家的人情。
这个人情裴长青自然会记着。
人家可能不在乎这一两二两的银子,但是对他来说这时候的几两却是大钱。
裴长青点出这其中的好处,又跟禚家道谢。
倒是让禚家掌柜高看他一眼,原本以为是宋家的穷亲戚,应该是个没见识就会打秋风的,不曾想人家居然很会为人处世。
他的态度自然就更好和气,不再只看宋家的面子。
裴长青付了定钱,又留下地址,请对方尽快给送到。
宋福瑞不让他走,非要拉着回家说话。
裴长青拒绝了,把笸箩背起来,“妹夫,现在实在脱不开身,等我新房盖起来,请你们家去玩。”
宋福瑞只得答应,又让他等等,他回家拿被子,顺便看看厨房做好豆腐饭了没,也让岳母岳父他们尝尝豆腐的其他吃法。
裴长青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妹夫,我知道你心善,不必如此的。你只需要好好待我妹子就行,我们家甭管吃什么盖什么,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让我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是我的责任,不是你们的,你们不必为难。”
说完他放开宋福瑞,又让宋福瑞帮忙给宋母说一声便告辞走了。
宋福瑞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恍惚的感觉二舅兄换了个人。
以前的裴二郎绝对不是这样的,既说不出这么好听有道理的话,也……不会拒绝他给东西。
以前裴二郎是想要宋家帮衬的,因为可以更好地供他大哥读书。
裴长青不管宋福瑞想什么,他脚步轻快地回家。
买到石灰,解决了一大难题。
新房,也指日可待!
第42章 柳家试探 下雨铺甬路
此时沈宁正在家中接待两位不速之客。
裴长青去了镇上以后,俩孩子继续去路边摆摊儿,裴母则去割高粱,沈宁在家摔稻子顺便接待来送材料的村民。
因为要记录,还得甄别筛选,所以这活儿只能她和裴长青做,裴母做不了。
她接待了几波来送东西的村民之后就回来继续摔稻子,然后就有两个中年男女上门拜访。
沈宁不认识他们,他们也说不出和村里谁家是亲戚,只说听闻她会做豆腐想来聊聊。
沈宁也不请他们进屋,只在院子里说话。
男人看着不到四十的样子,也可能保养得好显年轻,留着打理得很好看的胡须,模样没多出挑,但是气质沉稳,看着不像一般人。
这年代但凡读过书、有点身份的人都很好辨认,衣着、谈吐、气度、卫生情况都不一样。
那妇女瞅着小五十的样子,脑后盘着发髻,头上包着一块豆面印花的蓝布,插着铜簪子,即便身份不高但也不是普通庄户。
关键她穿着正儿八经的布鞋,鞋头还做了花样。
她那双手也不是劳苦大众的手,而那中年男人的手就更不是了,手背反而细腻洁白,比脸干净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养尊处优的手。
她心里有了猜测,八成是柳家来人了。
她和裴长青早就做好柳家会上门的准备,但是人家不表明身份她也装作不知。
对方说是龙庙镇过去某个村的,原主没听过,沈宁有怀疑自然也不上心记。
男女不便私聊,所以男人基本不说话,就坐在板凳上不动声色地,让婆子和沈宁交谈。
婆子表明来意,“沈娘子,我家愿意出十两银买断你的豆腐方子,你不要教给旁人。”
沈宁心道:果然,不是买方子,而是买断不让教人,八成就是柳家人。
她歉然道:“两位真是对不住啊,我们早就跟村里人说好了,他们用劳动和材料换豆腐方子。”
男人眉头微动,这是看不上十两银,还是嫌少?
婆子余光觑了大爷的脸色一眼,又道;“沈娘子,他们能给你换几个钱啊,我们……”
沈宁打断她,“这位大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庄户人也是说话算话的,我说出去了,还换得这么多材料,不可能不教他们做豆腐。
再者你们花十两银买豆腐方子,指定是想开豆腐坊。
可在乡下卖豆腐没什么赚头,顶多一天换两斤豆子,就换点辛苦费,人柳家都看不上这点儿。你要赚钱就得去镇上,可镇上有柳家豆腐坊,你肯定开不起来。
再说人柳家也不靠豆腐赚钱,还有酱油、腐乳、油皮什么的好些吃食呢。
我教村里人做豆腐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们也能吃上豆腐而已。”
男人听得微微颔首,不曾想一个村妇竟然有如此见识,他忍不住凝眸悄悄打量她。
婆子被沈宁说服,觉得有道理,这些庄户人学会点豆腐也不可能去镇上抢生意。
她又看男人。
男人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本意的确不是过来阻止沈宁教别人做豆腐的,毕竟这天底下会做豆腐的人不少。
府城、县城以及其他村镇都有豆腐坊,即便乡下也有里正家做豆腐。
他纯粹是好奇。
裴端那天满怀歉意地找他聊天,说二弟媳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点豆腐方子,还要教全村庄户人做豆腐换盖房子的材料。
他劝过二弟,可二弟不听,依然要教人做豆腐。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柳家的豆腐坊生意,所以给柳大爷知会一声。
柳大爷当时洒然一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说的是“豆腐坊只是我柳家一门小生意,而且龙庙镇也只能有我一家豆腐坊,至于乡下怎么吃豆腐,柳家不欲多管。”
他看不上乡下庄户人的那点钱,或者说大部分大户都看不上,他们看上的是庄户人的田地、粮食以及劳力和干净机灵的孩子。
如此打发了裴端,他也不当回事,可回到镇上掌柜的又说起来。
他就让掌柜的去宋家探探口风。
宋家老太太却说和裴家不熟,不清楚这个,又打发儿子陪媳妇回娘家了。
之后宋母似乎就对裴家态度有所改变,和气很多,且还主动帮忙买石灰。
这些事儿也不是机密,宋家也没让下人保密,柳家自然一打听就知道。
柳大爷就越发好奇。
所有消息都说豆腐是沈氏自己琢磨的,不是裴二郎做的。
居然这么厉害,能自己琢磨点豆腐。
他让掌柜的去药铺打听过,裴家人没去买过石膏。
而当地点老豆腐的盐卤都被他家掌控了,并没有散卖的。
那她用什么点的豆腐?
偷他豆腐坊的卤水?
不、不可能!
柳大爷对自己掌控豆腐坊的能力非常自信,他的手下不可能有这等吃里扒外的人。
关键豆腐坊做工的都是签过卖身契的家奴,不敢吃里扒外,再者也只有几个大师傅才知道卤水的秘密,其他家奴根本不知道,自然也不晓得偷点豆腐剩下的水。
他也排除了宋家从外地买豆腐方子给沈氏。
宋老太太压根儿看不上裴家,不可能是她扶持沈氏做豆腐,只能是沈氏会做豆腐得她高看一眼。
太过好奇,所以他趁着裴二郎不在家的时候带着婆子来探探情况,看看沈氏是何方神圣。
现在亲眼看到沈宁,他就有一种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农妇,这指定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小姐或者太太的感觉。
虽然她手里拿着稻捆,头上包着破布,手上都是干活儿磨出来的茧子,可没有哪个庄户人有她这等沉凝优雅的气度。
对,是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气度。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见识。
另外他从没在哪个村妇脸上看到过她这样自信又稳重的神态。
还有那双眼睛。
她有一双会说话、会笑、会发光的眼睛!
这个女人不一般。
沈宁将该说的都说了,也解释了豆腐方子的来源,就是她小时候在娘家无意中看人点过豆腐,分家以后自己琢磨几次就会了。
她也不想开豆腐坊,就想换点材料盖房子,也让乡亲们除了豆饭高粱饭还能吃点别的改善伙食。
至于柳家人信不信?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柳大爷信了,所以对方不要十两银子他也没有加码。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不会高价封口,没必要。
不过他想知道沈宁是不是有他没见过的豆腐方子,又不能直接问,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怕,但是尴尬,影响他的脸面。
毕竟他们假装过来学做豆腐,就不该晓得石膏和盐卤点豆腐的方子。
脑子里转了转,他亲自问道:“沈娘子的意思给两百块土坯砖就可以学做豆腐吗?包括点豆腐的卤水方子?”
沈宁笑道:“当然不是,普通关系的我只教怎么做豆腐,分卤水给他们,只要他们一直做卤水就不断。关系亲近的,给我家帮了大忙的,我会把点卤的方子告诉他们。”
这些基本都是有意在乡下开豆腐坊的,知道点卤方子更方便。
至于宋家,他们不会开豆腐坊的,没必要。
柳大爷听出来了,示意婆子告辞。
沈宁笑着送两人出去。
她目送两人远去,果然,等两人到了官道上就有接应的人。
男人骑上马,带着两个随从打马离去。
婆子则骑着驴和一个老苍头不紧不慢地走了。
沈宁:“噫,这些有钱人心眼子真多啊。”
她垫着脚往西南边望了望,隐约能看到俩崽儿在大树下的摊子,便回院儿继续摔稻子了。
且说柳大爷骑马回镇上,路上掌柜的还问呢,“大爷,那裴家娘子?”
柳大爷摆了摆马鞭,“不打紧,对咱没威胁。”
他们跑马正好和对面的裴长青迎头对上,柳大爷瞥了一眼,心道:这裴二郎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和那沈娘子也般配,不像裴先生的形容那般愚夫愚妇。
裴长青站在路边,侧身让过打马而去的一行人。
这朝代普通人见到路过的官人、举人乃至乡绅、里正等,都得驻足垂首,静候贵人们路过再走动。
否则贵人们可能不当回事,他们的随从若是心情不好或者较真,很可能抽他们一顿鞭子。
裴长青自然不是尊重对方,而是官道也是土路,对方跑马过去会卷起一阵尘土,再被秋天干燥的风一吹,那叫一个酸爽。
不想迷眼,就得避其锋芒。
他多走几步路去俩孩子那边看看情况。
就见小鹤年正和一个男人比比划,那男人是个哑巴。
裴长青:“……”
小鹤年连说带比划,“你们真的有很多石头?对,要,我们要的。石头多大?”
哑巴:“啊啊啊。”一通比划。
小鹤年继续比划,“不是很大?也没关系,那你可以多送一些,我们可以拿来铺路。”
哑巴:“啊啊啊啊。”比比划划。
小鹤年:“放心吧,不会骗你的,肯定教你做豆腐,你也要实在,别骗我们。”
哑巴:“呸呸呸。啊啊啊啊啊。”
小鹤年:“相信你了。”
哑巴笑着欢喜地比划两下拉着木板车跑了。
哑巴生得敦实,拉着木板车跑得飞快。
裴长青:“……”
“爹!”小珍珠看见爹,立刻跑过去,主动去牵裴长青的大手。
裴长青牵着她的小手,问问生意怎么样。
小珍珠笑道:“可惨淡啦。不过我们跟好多人宣传做豆腐的事儿了,还碰到一个县城的呢。”
裴长青:“县城?对方说什么了?”
小珍珠:“他可信了,喝了一碗豆花,不过他不想学做豆腐,他说县里好几家豆腐坊,他学了也没用。”
裴长青看看儿子,好奇他是怎么学会和聋哑人交流的,“你能看懂那人的手势?”
小珍珠骄傲道:“爹,咱村有个哑巴,阿年可以跟他说话。”
小鹤年有点害羞,“也不能全看懂,哑巴和哑巴打的手势不一样,这个人他说自己小时候会说点话的,后来生病烧了好几天烧哑巴了。”
裴长青便没再多问,“累不累?累了就回家,不是非得待到晌午。”
俩孩子都说不累,要继续摆摊儿。
裴长青叮嘱两声便转身回家。
见他回来,沈宁先给他倒水喝,又把柳家来人的事儿告诉他。
裴长青把笸箩挂在灶房柱子上,“我路上碰见的就是了。他们说什么?”
沈宁:“他们没说是柳家,我猜的。”
她详细说了一下经过,“态度挺好,估摸着不会嫉恨咱们。”
裴长青:“那就没事。”
只要他们不去镇上抢生意,对方不会在意的。
而镇上的人也不会为了便宜一文两文跑到乡下买豆腐。
沈宁又问他宋家和石灰的事儿,知道一切顺利也很高兴。
听裴长青说宋母对他很和气,还主动要求两家走动起来,沈宁道:“咱就不咸不淡地走,可千万别太近了,免得惹人烦。”
裴长青点头,“所以她留我吃晌饭,我没同意,妹夫要送东西我也没要。”
他把宋福瑞说给一床被子还有吃食的事儿告诉沈宁。
他不需要和沈宁商量也知道她和自己一样的态度,不会额外要宋记的东西。
果然,沈宁很赞同,“对,咱可不要,那被子说不定是裴云怎么求来的,怪难为情的。咱给不了助力,也不拖她后腿儿,就各自过日子。”
夫妻俩又商量一会儿,就怎么和宋家交往、需要拿捏什么分寸达成一致,然后便一起摔稻谷了。
忙了一会儿,沈宁让裴长青去高粱地接婆婆,她开始做饭。
正忙着三婶儿又送来一碗酱,四婶儿送来一篮子菜。
这个季节只有扁豆萝卜白菜青菜,而这里的白菜要留着抱团结球,得等立冬再砍,萝卜也还没长成一般舍不得拔,现在就只能吃秋扁豆和青菜。
沈宁笑道:“分家以后我们别说菜,咸菜和酱也没的,可多亏婶子们了。”
俩人说得敞亮,让她想吃只管找她们要,“大鱼大肉俺们没的,几根菜还是有的,冬天没得吃就跟俺们捞咸菜。”
沈宁道了谢,又把留的几块点心一家分两块。
“阿云昨儿回来带的,一家两块尝尝,婶子们别嫌少。”
两人笑道:“俺们见见世面就行,不要尝的,你留着给孩子吃吧。”
沈宁硬塞给她们,“他们昨儿吃完了,这是特意给你们留的。昨晚上阴天要下雨也没得空去送,今儿二哥去镇上我走不开,原想着傍晚儿大伯他们来干活儿的时候捎回去,婶子们来了就拿着吧。”
又让她们给大伯娘把笸箩捎回去,两块点心也放里面。
两人说笑几句就告辞走了。
路上还说呢,“二郎媳妇儿现在真是敞亮人,有啥好东西都惦记着咱们。”
“对呀,甭管多少,都是心意。有些人呀,穿金戴银,那也想不着咱一点不是?”
她们一起给大伯娘送,少不得又感慨一番。
大伯娘道:“二郎媳妇儿送,是她大方,有时候不送咱也别多想。”
她也怕大家养成习惯,别哪天二郎媳妇不送便不高兴。
她家就有个赵氏,咋说都不改。
昨儿阿云带着男人回来,肯定带了礼物,二郎媳妇儿没给他们送,赵氏就比着孩子说风凉话。
什么阿云回来肯定带了镇上的点心,说不定还有肉,二郎媳妇平时看着大方,怎么这会儿不分了?可见是个假大方,不稀罕的东西分,好东西就舍不得。
气得她捶了两下赵氏才闭嘴。
两人道:“大嫂,我们晓得呢,不会贪心,觉得二郎的东西都该分咱们的。”
大伯娘:“这样才好。”
原本裴长青想傍晚去高里正家把六根檩木运过来,结果高里正打发人套牛车给拉了过来。
就是卖裴长青两根椿木的汉子,沉默少言,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人送外号高木头。
高木头不爱说话,力气却大,和裴长青一人一根檩木往下拖。
等把檩木放在指定的位置,裴长青跟他道谢,请他屋里坐,喝碗水。
高木头摆摆手,直接赶着牛车走了。
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今儿跟小鹤年打交道的哑巴人家还啊啊啊地一边说一边比划呢。
他比哑巴话还少。
裴长青也没在意,寻思下次见面跟高里正道个谢。
白日天清气爽的,傍晚却阴上来,等吃过晚饭摔稻子的时候雨点啪啦啪啦地打下来。
裴长青和沈宁赶紧把打谷桶抬到堂屋放着,裴母紧着把明儿要烧的谷秸抱到灶房草棚子底下。
小鹤年和小珍珠也倒腾着小腿儿帮忙收拾怕雨淋的家什儿。
幸亏之前搭了两个晒禾架,摔不完的稻谷、高粱穗都挂上晾晒着。
而之前的谷子搓不完的也先堆在屋里。
这下东间西间加上堂屋都摆满了粮食,人进来都没下脚地儿,还得挪开才能走动。
小珍珠得了乐趣,当稻谷迷宫一样玩,趴在地上钻来钻去,让小鹤年找她。
小鹤年搬家什儿累得气喘吁吁的,只想坐下休息,根本不想动,“哎呀,你怎么不累啊。”
小珍珠:“我现在每顿都吃得饱饱的,有啥累的?你怎么这么不顶用啊!”
小鹤年:“……”
一般人也没你那么能蹦跶。
雨越下越大,裴母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就继续搓谷子。
沈宁瞅瞅这大雨,“傍晚儿不能干活儿了,那地基被水泡了,没事儿吧?”
裴长青:“没事儿,泡泡更好呢,积了水正好再往下挖一挖,直接挖到硬土层,等天晴了晒干就可以夯灰土了。”
沈宁笑道:“那挺好。”
老天爷下雨还是干旱,不受人控制,他们只能下雨喜欢,天晴也快乐。
下了个把时辰大雨,后来虽然转小却也哩哩啦啦下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起来,落叶枯草被风吹了满地,秋风卷着水汽冷得人直打哆嗦。
早晚的就得把薄棉衣穿上了。
裴母:“二郎媳妇,咱们照旧做豆腐呗。”
沈宁:“做,大家都预订好了,做完留不下。”
就是宅基地那边得停工了。
不过裴长青也不懊恼,因为今儿王木匠会来,他们开始木匠活儿。
被雨泡了一夜,宅基地那边无所谓拔不拔脚,租房这边的院子却是拔脚的。
一踩一个大泥脚。
沈宁和裴母只好脱了草鞋赤着脚推磨做豆腐。
裴母:“二郎媳妇,你可别赤脚,小心寒气从脚入,你穿上草鞋去灶房等着煮浆子,我推磨就成。”
她一个老婆子无所谓,二郎媳妇还年轻,回头还得怀娃娃呢,这要是坐下病以后遭罪。
裴长青也赤着脚挽着裤管在院子里观察,回来看到沈宁和裴母赤脚推磨就让她们进屋。
沈宁还想说什么,就被他一把给抱了起来。
沈宁:“!!!”
裴长青力气大,抱沈宁跟玩儿一样,加上裴母都不待吃力的,只不过怕裴母不好意思没拎她而已。
他把沈宁放在堂屋凳子上,严肃道:“咱们说过什么来着?”
甭管要赚钱还是什么,身体第一,他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也要为对方活着。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可不会独活,别想用孩子老娘绑架他。
别不当回事,古代医术不发达,一个风寒感冒、细菌病毒感染什么的就可能要人命。
沈宁知道他担心自己,眨眨眼,心软软的,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裴长青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去打水,给她洗脚,又把草鞋拿来给她穿上。
一转身,对上裴母惊愕的眼神,他俊脸微红,有点不自在。
不是伺候媳妇儿被抓包的不好意思,而是把老娘晾一边只管媳妇儿好像有点……不孝顺?
裴母却笑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儿子伺候媳妇不管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欢喜得很。
哪个婆婆不想看儿子媳妇恩爱?
不想的那是有病!
裴长青:“你们先歇会儿,我去拿些石头把这边院子垫一垫。”
正好院子被雨水泡得湿软,他拿铁锨稍微一铲,就可以把石头嵌进去。
他不让沈宁和裴母动手,自己去挑石头一趟趟用扁担和筐子挑过来。
然后拿铁锨先把堂屋门口到灶房的位置铺出来,石磨周围也都要铺上石头。
这会儿时间紧,不可能直接铺路,而是铺踏脚,能稳稳把脚踏住就好,两块石头就够。
铺完这边,沈宁和裴母就可以去推磨了。
裴长青又把院子到路上铺一铺。
下了雨,路上泥泞,没特别事儿大家伙儿也不会出门,都要等日头出来晒晒再说。
即便急着下地收庄稼的现在也会停了,等日头出来把庄稼上的水晒干再去。
否则湿漉漉的庄稼收割下来很容易发霉发芽。
原本寻思大伯等人不会来的,结果裴长青正铺踏脚呢,裴大伯、裴三叔和四叔几个一起过来。
裴长青挺意外,招呼一声,“下了雨地上泥泞着,今儿没法干活儿了。”
裴大伯:“俺们知道,地里也下不去脚,没法儿干活儿。寻思你这里没铺甬路,过来看看,正好有石头帮你铺铺。”
他们习惯早起,这会儿也不吃早饭,也不能下地,顶多就是编草鞋、草墩子啥的。
编那东西也不差这一早上。
他们一起过来给二郎家把租房这里的甬路铺铺,免得一下雨就拔脚。
裴长青心里感激,也没多说什么,大家就一起动手。
原本铺甬路也得好天气,刨出基坑,夯实后把石头摆进去,再用干土填充缝隙,踩实了,这样才结实。
可之前没空弄,现在下雨临时抱佛脚,就讲究不了那么多。
直接铁锨铲开,把石头摆进去,尽量铺铺平,别一踩陷下去、歪出去什么的。
裴长青尽量选择那种粗糙石头,而不是鹅卵石类型,防止打滑。
等小珍珠和小鹤年起来,上过茅房也赶紧跑来帮忙。
对小珍珠来说,这就是有趣的游戏,“爹,赶紧的,茅房这里先垫起来,我来刨坑。”
她找了自己挖野菜的铲子,指挥着小鹤年刨坑铲泥,她去搬石头。
裴大伯几个见状,“嚯,珍珠这丫头劲儿挺大啊。”
小珍珠得意道:“那当然啊,我现在可能吃啦,比我娘和我奶吃得都多。”
小胸脯挺起来,就很骄傲。
大白鹅也领着小鹅从水坑里飞上来,嘎嘎叫着过来凑热闹。
小珍珠一脚给它踹一边儿去,“别来碍事,不许拉屎!拉屎我让你坐牢!”
大白:嘎嘎。
昨儿还说我下蛋有功,是好鹅,以后都要爱我呢。
小白:嘎嘎。
真凶!怕怕。
一早上几个大男人就把院子里的甬路铺好了,还帮着把茅房修整一下。
之前的茅房很简陋,就挖一个蹲坑,底下垫土,攒多了直接铲出去沤肥。
茅坑周围也没有墙壁,埋了几根棍子,捆了几面不要钱的简易菖蒲席子和芦苇席子,顶上也盖了盖子。
视觉上挺安全的。
他们也给铺上踏脚,以后踩着石头蹲坑,更干净,也方便冲洗。
收拾完差不多吃早饭了,裴大伯几个就告辞。
裴大柱则留下和裴长青聊聊后续秋收。
“二郎,上午歇歇,下午等稻穗干了,我差不多就能给收回来。”
今儿就干半天,他不好意思要一天的工钱。
裴大柱真的很能干,三亩稻子,五天不到就收回来了。
虽然中间裴大伯和裴二柱帮忙拉过稻子,但是割稻子却是他一个人做的。
不佩服不行。
裴长青瞅着他都黑了瘦了。
裴长青:“大哥,今儿也算一天的工钱,你别和我犟,就这样。”
裴大柱之前还有点犯嘀咕,舍不得这半天,怨贼老天下雨,可是见裴长青主动给他算一天的,他又不好意思,“二郎,别价,半天就是半天,这都是有规矩的。”
裴长青:“大哥要是不踏实,回头帮我割一车谷秸回来就成,不要再说别的。”
裴大柱笑起来,“那成。”
我指定给你割两车三车!
裴长青:“大哥,我家谷子稻子要收完了,另外还有点秫秸和几亩豆子,要不咱们继续。”
跟买石灰买啥的相比,雇人干农活真是便宜得让人不好意思。
这肯定是地主们联合搞的阴谋!
就为了压榨贫苦庄户人。
裴大柱帮他割豆子,他就可以专心盖房子。
等出太阳把地皮晒两天,石灰到位就可以开墙基沟、夯灰土地基。
灰土地基需要一层层反复夯实,需要一定的技术和耐心,即便没人敢使坏他也信不过他们的技术。
他这房子没有立柱承重,地基和墙壁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所以必须自己把关。
那他就没精力收庄稼,既然雇人收庄稼这么便宜,他就昧着良心继续了。
裴大柱却高兴得眉飞色舞,要知道裴长青觉得雇他收庄稼是昧着良心,他真是要哭了。
二郎啊,你这是帮哥啊,这是给哥攒钱啊。
你是大好人有木有啊!
“二郎,你放心,我今年秋收就卖给你了,你指哪儿我打哪儿,拔豆子、刨秫秸、耕地刨地,那都没二话的。”
不同庄稼的收割方式也不同,稻子谷子麦子是割的,因为根茬儿多,而高粱这种一棵棵的根茬儿大而硬,是用小镢头直接刨断的,力气大的熟手一手扶着秫秸,一手轮小镢头,“乓乓”,一小镢头一棵,比镰刀好用。
至于豆子棉花这种单独一棵又根茎细细的,那就是直接拔。
豆秸是喂牲口的好饲料,花柴则是烧火的好材料,浸泡一下外皮也能剥下来当日常捆扎的小绳子用。
兄弟俩聊完秋收,两人皆大欢喜。
沈宁听得直笑。
最好的合作就是这样,谁都觉得占了便宜。
第43章 磨得容易 来自老木匠的认可
吃过早饭,王木匠带着俩儿子如约而至。
王木匠个子中等,他俩儿子一个和他一般高,一个还没他高。
大儿子瞅着老相,看不出实际年纪,二儿子二十四五,一副精明外露的轻浮样子。
大儿子木讷,有点笨拙,二儿子嘴皮子利索,手上活儿却不利索和嘴皮子一样飘。
王木匠显然很清楚这点,所以指派俩儿子固定的活儿,大儿子跟着他修檩木,小儿子负责修椽木。
他知道俩儿子不中用,又想让他们吃这碗饭,就让兄弟俩配合。
把大木匠的活儿学好了,养家糊口也不愁的。
乡下人不舍的雇人收庄稼,可以自己盖房子,但是他们自己修不了檩木椽子,必须得找大木匠。
虽然都说打铁的、木匠、石匠苦,可其实只要会一样手艺,那就比普通庄户人过得好。
再苦还能苦过庄户人么?
裴长青陪他们过去,说清楚哪些需要处理,就在一旁收拾。
王木匠领着俩儿子干活儿。
他们带了全套工具,大小斧子、大小锯子、刨子、锛子等等都有。
做木匠活儿第一件事是先做木马,几块木头钉起来,支在空地上,甭管锯木头还是刨木头都得用这个。
王大得了父亲的吩咐闷头就是一个干,不吭声。
王二却一边干活儿一边东张西望,神情随着所思所想不断变换,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鄙视,一会儿羡慕,一会儿嫉妒的。
他看裴长青一直在他旁边,忍不住提醒道:“裴二郎,我要干活儿,你且一边儿去?”
裴长青:“我挑选一下这些木头,有些被虫蛀了不适合上房顶。”
收货的时候不是早上就是傍晚,他看不仔细,时间也不允许,所以里面有烂木头。
不可能指望每个人都有良心给好木头的。
王二:“放心吧,我会把关的。”
你搁这儿,不是想偷学我的手艺吧?
裴长青没搭理他,房主没资格在这里谁有资格?
这么没眼色离了你老子你能找到活儿吗?
也就你这种学点皮毛怕人家偷师,真正有手艺的根本不怕,因为好手艺偷不走。
王二因为裴长青在一边,忍不住就有些拿乔,跟雄性动物要跟同类雄竞一样,修木头都忍不住端着架子,做出一副帅气的样子。
裴长青压根儿没瞅他,而是暗中观察王木匠,这真是老手艺人,技术过硬,干活利索。
王木匠却也注意着这边儿呢,趁裴长青不注意给了老二一脚。
王二这才老实干活儿。
王木匠又问裴长青,“后生,你请哪里的瓦匠大师傅?”
他得了解房子开间进深的尺寸、墙壁厚度、窗户门洞预留大小等等。
他要根据这些来确定檩木的长短。
行话说的是“铁匠不怕短,木匠不怕长”,木匠活儿要留余头,尤其做榫卯以及搭头的时候,长不怕,就怕短。
短一分,这根木头也不能用。
裴长青:“没,我自己就会做瓦工活儿。”
王木匠惊讶地看着他,“你没请瓦匠大工?你自己干?”
他知道乡下人经常自己攒人盖房子,都觉得瓦工没什么难的,帮别人家砌过几次墙盖过两次房子就会了。
殊不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熟手瓦工对盖房子心中有数,知道哪里开门哪里开窗,檩木间距多少,椽子如何安置,今儿干什么明儿干什么等,他都要指挥。
没有这种大工,一群人自己盖,盖房子的过程就会问题不断,不是少了木头就是门窗开歪了,要么檩木对不齐等等。
房子盖好以后也不是万事大吉,过段时间就会出问题,三五年不出,六七年也会出。
墙裂缝、漏雨、椽子断掉,大梁歪斜、檩木滚动、窗户掉下来,门扇关不上等等,这都跟瓦工有关。
那些巴掌大的三檩屋子自然无所谓,就跟个草棚子似的,也没什么好规划的,但是只要上五檩就得请人掌眼。
更何况裴二郎家是七檩。
裴长青笑道:“对,我自己带人干,到时候我会安排各处的,还请王伯也配合。”
王木匠张了张嘴,瞪着裴二郎说不出话来。
这后生怎的如此自大?
你安排各处?
你能安排啥?
你又不是专门的瓦工,你就是一个后生啊。
裴长青却胸有成竹,“王伯放心吧,我已经设计好房子的各处尺寸。”
房屋的各处尺寸他已经心中有数,也画了简单的施工图,自然不会出错。
他当即就请王木匠去三间正房地基上,仔细将房屋结构讲给他听。
正门在那里,三间房子分别从哪里分界,门窗各在什么位置,山墙多高、檩木多长、多粗等等,说得分毫不差。
王木匠听得目瞪口呆。
这后生……有两把刷子呀。
他顿时不大敢小看裴长青了。
他们这些手艺人靠手艺吃饭,觉得自己有手艺了不起,自然也高看会手艺的。
尤其木匠、石匠、瓦匠、铁匠这些,会互相推崇。
他感觉裴长青有瓦匠本领,就高看一眼。
这时候高里正也溜溜达达过来看热闹,下了雨地里泥泞,他也不能去监督秋收,就想来看看裴二郎家。
老婆子说他中了裴二郎的邪,跟听书看戏似的,一天不去裴二郎家周围转转就难受。
不是看裴二郎准备盖屋子就是看小鹤年和小珍珠摆摊儿,要不是男女有别他保不齐还去看二郎媳妇和老娘做豆腐。
他原本想介绍瓦匠石匠给裴长青的,不过听裴长青给王木匠说自己当瓦匠带人砌墙,他惊讶之余又觉得裴二郎不是吹牛,是真的胸有丘壑,从他带人夯地基、凑墙基石头、买石灰就看得出来。
裴二郎是真的会瓦工。
至于石匠,因为没有特别大的石头,不需要石匠给加工,自然也就不需要请。
看到高里正过来,裴长青谢他让高木头帮忙把檩木拉过来。
高里正笑道:“不当什么。”
他也认识王木匠,自家盖房子的时候请了好几个木匠,其中就有王木匠。
他朝王木匠点点头,并没有对裴二郎的亲切随和,反而端着点架子。
王木匠也没有对裴二郎的那一点小骄傲,见了高里正就躬身行礼问好,又让俩儿子见过里正。
高里正摆摆手,“没啥,你们忙,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看他对裴二郎如此亲切,王木匠心里也犯嘀咕,悄悄叮嘱俩儿子对裴二郎客气些。
高里正和裴长青就房子地基和结构聊了聊,越聊越觉得裴二郎胸有丘壑。
瞅瞅啊,人家连阴沟阳沟排水道都提前设计好了,这一般人哪里会啊?
裴长青的构思其实很简单,小雨小水流,到时候就直接流进自家的圈里,沤肥用。
大雨就得往外面排,排到河沟子里去。
高里正连连点头:“二郎,你有才啊,我听着跟我府城请的官家工匠差不多呢。”
甚至更好。
毕竟官家工匠傲得很,有些东西不会给你讲透,就让你迷魂着,半懂不懂。
裴长青笑了笑,谦虚道:“我和媳妇儿成天价聊这个呢,聊多了就有想法儿。”
高里正又仔细询问他盖房子的门道,裴长青都说得头头是道,让他着实佩服。
正好老友年后计划盖几间屋子,依他看别请那些端着架子的工匠,不如直接请裴二郎。
工钱便宜,活儿也……等等,等裴二郎家房子起来,如果真的不错,回头他、他大舅兄以及老友家盖房子,他就举荐裴二郎做工匠!
高里正又问他石灰买着了。
昨儿裴云和夫婿回来他也知道了,寻思既然宋家上门,那肯定会帮衬吧。
今儿一问,果然。
裴长青简单说了下,宋家帮忙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也捧一捧宋家,让人瞧瞧宋家不是瞧不起穷亲戚,关键时刻是会帮忙的,这对宋家名声也有好处。
高里正还就是那么认为的。
正说得热络,村里人又来拿预订的豆腐了。
二蔫巴媳妇儿来晚了没买着,很不乐意。
其他妇女也说沈宁怎么不多做些,她们保管都换光,绝对不让她留着亏本。
“二郎媳妇儿,你一天多做锅呗,俺们都换。”
沈宁歉然道:“嫂子们,我大伯家这个石磨小,磨起来费劲,一天就只能做这些,等你们自己学会就好了哈。”
荷花嫂子笑道:“我一订就是好几天的,可不怕买不着。”
另外几个妇女都和她说笑,等学会了去她家磨浆子,她家有个大石磨。
荷花嫂子原本因为生得俏丽,温温柔柔,说话嗲嗲的,不少妇女对她有意见,不和她交好。
她们这些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村的,只能和村里人打交道,人缘不好就会很难过。
不是现代人能想象的,现代不喜欢了可以远离,不高兴就绝交,这会儿不行。
所以大家都很重口碑、人缘等,名声坏了这辈子就完了。
原主从前就没什么人和她打交道,被欺负也没个人倾诉,所以越来越憋屈。
荷花嫂子自然很在意这个。
最近因为沈宁要教做豆腐,她家有石磨,不少妇女都主动和她交好,她心里高兴之余更感激沈宁。
要不是沈宁,那些婆娘哪可能对她那么和善?
她就回娘家村里好一通宣传,让大家伙儿拿足足的材料去换豆腐方子。
还让爹娘、兄嫂、姊妹再跟各自亲戚宣传,务必让拿足足的材料去换。
只她这边就带来好些家亲戚,给沈宁家凑了好些个材料呢。
沈宁和裴长青都有记录,来人频频提起荷花嫂子,他们自然心里有数。
每次沈宁都多给荷花嫂子二两豆腐,别人问就说豆子给的多。
等换豆腐的妇女们离去以后,高里正瞅瞅那小石磨,啧啧,太小了,真难为二郎媳妇儿和她婆婆这么有耐心。
他道:“二郎媳妇儿啊,我舅兄有个堂弟就是石匠,他做石磨是远近闻名的好手,家里有现成多余的石磨,带底盘的,甭管磨粉面子和浆子都顶好,你要是要,我明儿让高木头去拉回来。”
高木头就跟他家长工一样,比儿子好使。
沈宁和裴长青早就商量买石磨的,总不能一直用大伯家的。
她笑道:“多谢里正伯,我们很需要呢,就是这会儿拿不出现钱。”
高里正笑道:“说什么外道话,他自己家的存货,是徒弟出师之作,可也一点不差,我跟他说说就给你们使了。”
沈宁和裴长青忙婉拒。
沈宁:“里正伯,你都帮我们多少忙了,可不敢白拿。”
这石磨肯定不小,最低一吊半,加上脚力不知道两吊够不够。
高里正:“不白给,他家也要学做豆腐,跟我说想在荷花沟儿开个豆腐坊,我寻思除了做豆腐你再教他点别的?”
高里正琢磨着就裴长青和沈宁这能干劲儿,绝对不会只有点豆腐一个绝活儿,肯定跟柳家一样还会别的。
不用多,只需要多学那么两样,就够舅兄在村里开豆腐坊的。
虽然舅兄家有石匠,还养鸭子大鹅,但是谁家怕生意多呢?
儿子多,分家也能一个儿子一份家业不是?
他舅兄抠门儿起来比他抠门儿,大方起来又比他舍得,人家不在乎那两吊钱的石磨,说给就给。
主要是舅兄觉得划算,他们荷花沟儿比裴庄可富裕得多。
裴庄大部分都是穷庄户,自家地不够大部分还得佃外村的地种呢。
人家荷花沟儿靠着大河,水多,基本都是稻田,几家合买牲口,就有余力耕地,稻田就能一年两熟,或者两年三熟,收入就高,回头自家买牲口那就更富裕。
而且人家靠河,可以养鱼、养鸭子和大鹅,赚的自然更多。
舅兄开个豆腐坊,豆渣还能喂大鹅呢!
他是真羡慕大舅兄家的日子啊,人家那才叫日子。
哪像他家,还得精打细算呢。
他还说呢,那村里人都会做豆腐,你开豆腐坊卖谁去?
大舅兄却说我七两多豆子换一斤豆腐,比他们自己做顶多多出二两豆子,他们还有啥不满足的?
自己做豆腐,不得洗磨、推磨、煮浆子、点豆腐,费柴火?麻不麻烦?
家里穷的舍不得那点豆渣,我们村又没那么穷,谁会在乎那点?
空出那功夫来干点啥不好?
歇歇都能多生俩娃娃呢。
咳咳。
总之大舅兄愿意用石磨换豆腐方子,也没不让二郎媳妇儿教荷花沟儿其他人做豆腐。
沈宁闻言自然乐意啊,要是所有人都这么大方,那他们家房子一点都不犯愁好么。
可惜,几百个换东西的也就这么两三个大方的,高里正、童大舅、陶石匠。
见沈宁乐意,高里正笑道:“一盘围一丈出头,一盘七尺半,都是七寸厚,你要大的还是小的?”
沈宁看裴长青。
他对这些尺寸敏感,心算一下把直径大约的数据告诉沈宁,又拿根烧火棍儿在泥地上画圈儿给她看大小。
古代人不说直径,都说周长。
围一丈出头,直径一米左右。
围七尺半的差不多80厘米。
七寸厚,差不多就是20厘米。
沈宁瞅着眼前的小石磨比划一下大小,大伯家这个也就不到40。
这种小磨只能磨浆子,但是可以坐着摇,80厘米的只能站起来转圈推吧?小孩子肯定推不动。
要是有60厘米的更合适,这样珍珠和小鹤年也能帮忙推呢。
高里正都看呆了,“二郎,你这……”
这圈圈画得也忒圆了点吧?
裴长青笑道:“画多了。”
高里正更好奇了,他就想问一个庄户汉子有什么需要天天画圈圈?还能画这么圆溜?
沈宁:“里正伯,有没有稍微小点的,比如……”她双手画圈比划着大小,对裴长青道:“60的。”
裴长青烧火棍儿在地上略一划拉,对高里正道:“六尺出头的就够。”
高里正看看沈宁,看看裴长青,你们夫妻俩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计数方式?
他摇头:“木有了,要么只有这种小小的,要么就是一丈两三尺那种更大的,这俩是比较合适的。”
小的没有现成的,想要得订做,大舅兄指定又舍不得。
主要是订做六尺的少。
六尺虽然小一圈,却也和七尺一样需要一个大人转圈推,关键价钱差不多。
那……庄户人实在,自然要大的。
知道没的选,沈宁自然要七尺那个。
直径一米的太大了,推着累。
高里正:“行,你们等着吧。”
裴母望着高里正的背影,还有些不敢相信呢,里正现在对她家太和善了,跟以前大不一样呀。
以前里正顶多对大儿说笑,对二郎……可能都没正眼瞅过吧?
沈宁:“咱可欠里正伯大人情了,这石磨加起来怕不是得一千斤?得三五百文的脚力钱吧?”
普通人家没有牲口,买石磨都是劳烦自家兄弟们去帮忙抬或者拖的。
裴长青安慰她:“没事,这些人情咱还得起。”
只要不是救命的人情,其他的都好说。
沈宁笑道:“对,大不了我就把做油皮、腐乳、豆渣酱油的方子都教给他们。”
裴母提醒道:“二郎,明儿拉石磨回来,今儿得做磨架子,还得做拐棍儿啥的。”
虽然高里正说带着凹槽底盘,但是石磨不能直接放地上,得架起来。
裴长青:“吃完饭就做。”
小珍珠和小鹤年从路边儿回来,昨儿下雨今儿路上泥泞,没什么远行人,他们没带吃食,过去看看就回来了。
不过俩孩子向来不空手回家的,哪怕捡把柴火都能帮家里忙呢。
小珍珠原本想去给娘采野花的,结果发现草地上不少秋雨后发出来的蘑菇。
蘑菇一棵棵独立着,像鸡腿。
他俩知道这种蘑菇能吃,就一通狂采,把那边儿所有冒出来的大蘑菇都采光了才用小鹤年的衣服兜回来。
“看我们采了什么!”小珍珠骄傲地跟大家显摆小鹤年衣摆兜着的蘑菇。
沈宁夸道:“哟,都是鸡腿菇,好蘑菇,晌午加菜!”
西边干活儿的木匠父子三人听见说加菜耳朵都动了动。
王二已经在偷懒了,等着吃饭,王大还是吭哧吭哧修木头。
王木匠一会儿指点指点大儿子,一会儿又催促小儿子,一上午累得不轻,这会儿也又累又饿。
这时候沈宁喊他们开饭了。
王二丢下小斧头蹭就往东边院儿里跑。
地上泥泞,他一跑一个大泥脚印子,又嫌弃得很。
因为家里多了三个木匠吃饭,晌午沈宁特意多留了两斤豆腐。
家里没油了,沈宁没舍得去买,反正日常吃豆子呢也不缺油。
就是没油不能炒菜,不过有豆子呢。
沈宁的办法是炒黄豆,炒熟以后再用石头蒜臼子捣碎,这样炖豆腐里加上一把炒黄豆碎,吃起来和炒芝麻差不多,也香喷喷的。
午饭做了小米豆渣煎饼,没用油煎所以一面是炕的硬嘎渣,硬脆喷香。
菜肴就是青菜豆腐,加了炒黄豆碎和豆瓣酱,还有一小盆豆瓣酱炒豆渣,另外加了一盆蘑菇汤。
豆渣干炒,因为豆渣有油份,所以炒炒也会出香味儿,再加上葱碎,出奇的好看。
虽然没有肉和细面,但是有豆腐和蘑菇,这对王木匠来说也算好饭。
去大户人家做活儿,人家可能会给准备二合面馒头、饼子什么的,再就是日常给吃炖菜,最后要收工了会给吃一顿好的,有一碗肉,有炒蛋炖蛋、豆腐啥的。
也不会天天给吃肉、蛋和细面。
其他农户那就是豆饭、高粱饭、小米饭,咸菜、酱、盐水炖随季菜,好的给炖碗蛋,豆腐都少见。
裴二郎家第一顿饭,算是不错的。
王木匠很满意,他大儿虽然不吭声,却也眼里放光,有豆腐!
王二却嘀咕这菜要是加油炒炒就更香了。
王木匠瞪了他一眼。
他们父子三人由裴长青陪着吃饭,沈宁和裴母带着俩孩子另外吃。
裴长青请三位吃饭,说了几句寒暄客气话,大意就是粗茶淡饭,等过几日咱们再整顿好吃的云云。
说完就吃饭,他不再废话。
就是一个帮忙做工的木匠,工钱给到位,其他的没必要太捧着,该如何就如何。
他说客气话,王二却当真的,忍不住就要挑剔,比如夹菜的时候撇撇嘴,手得了帕金森一般抖抖,夹起来又丢下。
嘴里还说呢,“这么好的豆腐真应该加两勺油煎一煎,再加点肥肉片子炖,咕嘟半个时辰,那才香呢。我们上一次做活儿的那家,人家也没多富裕,就是普通人家吧,房子也一般,可就是舍得给干活儿的人吃……”
王木匠:“吃饭!”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真想拿筷子敲他,在雇主家里又不好意思,就瞪他。
王大赶紧把弟弟丢下的菜夹起来吃掉。
王二也猛吃豆腐,不敢说什么了。
吃完饭,裴长青让他们休息一下,他去垒磨架子。
王大是个闲不住的,继续去修檩木。
王二却在院子里闲溜达,东张西望,又翘着脚看裴长青干活儿。
他并不懂,却喜欢指手画脚,“裴二郎,这种磨架子要用木头搭,不能用石头,你外行不懂。”
他在一边哔哔赖赖给裴长青烦够呛。
这盘石磨很重,需要更粗更结实的架子。
如果没有底下的托盘,这架子的要求就高,因为得把硕大的木盆放在底下接浆子,现在有石匠给凿的随磨托盘,就可以做实心磨架子。
木头的没有石头的结实稳当,而且在室外木头日晒雨淋容易烂,所以裴长青要垒石头的磨架子。
小珍珠跟小鹤年吃完饭也跑来帮忙,等会儿再去采蘑菇。
裴长青先用大石头铺出底座,要比石磨更大一圈,这样才稳固。
垒石头的时候也要注意形状,要求大小错落有致,这样受力均匀,不会坍塌。
王二还想发表意见,却听王木匠重重咳嗽,一双老眼跟刀子一眼剜着他,吓得他赶紧去干活儿了。
小鹤年偷笑,小珍珠却笑出声,还用口型无声地比划:“咱可不能这样,给爹娘丢人!”
裴长青笑了笑,他也越发喜欢这俩崽儿了。
一下午的时间,裴长青带着俩崽儿把磨架子垒起来。
小珍珠围着磨架子跑,“推呀推呀推磨盘,推着一个大磨盘,五更起三更眠,磨盘呀它转呀转。”
检查石头之间咬合情况的裴长青也被她转得头晕。
“这要是天天转圈推磨,人不得晕了?”他又心疼推磨的媳妇儿了。
嗯,还有老娘。
尤其老人身体弱,这么转上一两个时辰,保管晕。
不行,他得给做个辅助工具,推磨不用转圈。
他去找木头。
小鹤年:“爹,还要干啥呢?”
裴长青笑道:“我给你们做个磨得容易。”
俩崽儿很好奇,“爹,什么叫磨得容易?”
裴长青就给他们比划一下,俩崽儿听得很是新奇,尤其小鹤年迫不及待地就要帮裴长青做。
这个“磨得容易”就是木制品了,那可是木工活儿。
听裴长青在那里说,王二就撇嘴,小声哔哔,“真能装,你以为木匠活儿那么好干呢?要是谁都能做木匠活儿,还要俺们干啥?”
瞅瞅裴大柱给你家修的那桌子,磕碜死了。
这一次王木匠没顾得上骂儿子,因为他也被裴长青吸引了注意力。
乡下人经常互相帮忙盖房子,要说裴二郎会瓦工活儿,他信,可说他会木匠活儿?
王木匠也摇头笑,要是木工活儿这么好做,谁还免费当三年学徒?
裴长青从椽木堆里挑出四根人高的圆木,大臂粗即可。
他又跟王木匠借工具用。
在现场当着木匠的面儿,借用他的工具还是可以的,只要不给弄坏即可。
王二嗤了一声,他爹从不外借木匠工具,除了他和大哥别人休想用自家的工具。
他爹在这方面可抠门儿了。
他刚要开口说裴二郎你甭忙活,等着我给你做吧,虽然他也不会做,但他是正经木匠啊!
却见他爹竟然点头了,“你使。”
王二惊呆了,他爹是怎么了?竟然让外人碰自己的工具?
裴长青道了谢,便开始处理木头,先锯成自己需要的长度,有树皮的还需要剥皮处理。
王大只看了一眼,又心无旁骛做自己的活儿去了。
王木匠和王二却一直一心二用,时不时就看看裴长青。
倒是要看看他能做出个什么来。
王二瞅着裴二郎放下小斧头,又开始掏出一截黑乎乎的……烧火棍儿?在木头上画画。
画完又开始用手锯吭哧吭哧锯木头,锯了一个缺口然后……没锯断,而是把那块木头抠掉了。
四根木头都这样处理完,然后他把木头两两相扣……相扣?
王二瞅瞅自己跟前的木马架。
卧槽!
我说裴二郎上午怎么一直在这里盯着我瞅,合着偷学我做木马架!
他咬咬牙,又去看裴二郎,发现对方又用斧头敲着平凿在那里抠方眼儿了。
干啥,你干啥?
你做木马架干啥?
显摆你做的比我做得好,做得快是怎的!
王二要怒了。
裴长青的确做了俩木马架,只是高一些,两根木头一边去掉一半,两两相扣的木头合二为一,就和一根那么粗,那么圆融和谐紧密咬合。
然后为了固定,他将两根木头掏了眼儿,又用手斧修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一头修成木楔子塞进去。
如此三根棍子立在地上,互为支撑,居然极其稳当。
全程不需要铁丝绑,也不需要一颗钉子。
那根木楔子比钉子结实、牢固。
王木匠看得微微颔首,心里夸道:好漂亮利索的木工活儿!
他可不像儿子那么自大,以为裴长青是偷学自己的。
毕竟你可以学怎么做,你能学熟练吗?
看裴二郎这手木匠活儿,绝对是个熟练工。
没有三五年可练不出来。
再瞅瞅大儿子就木呆呆地干活儿,二儿子一脸不屑地在那里撇嘴。
哎,人生不幸啊。
小时候以为生在贫苦家,有个刻薄抠门的师父是最大的不幸。
长大了以为爹娘生病早逝是不幸。
老了老了才知道,儿子没出息才是最大的不幸啊。
瞅瞅人家这个后生,咋生得那么好呢?
他儿子加起来也没人家一点机灵劲儿。
他儿子要是这么能干多好呀?
哪里还用他一把年纪犯愁?
裴长青将两个人高的木马架立起来。
木马架第三条起固定作用的棍子都朝着石磨方向,这样就不会绊倒人。
而木马架另外两根棍子是对立的,在一个面上,也不会挡道儿。
他又找了一根粗棍子修掉树皮,直接架在木马架上,一样牢固稳当。
如此再从上面垂下两根粗麻绳系住石磨的推杆儿即可。
这样人不需要时刻扶着推杆儿,还能保持平衡,不至于消耗更大的力气来维持推杆儿平衡,总体自然省力。
最关键的好处是人可以站在某处不动,只需要做肩周运动即可,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来来回回驴拉磨,头晕且累。
当然,家里有驴推磨的就另当别论,不需要这种装置。
不,高里正表示他需要!
下午他去养猪场待了一会儿,傍晚又转悠到裴长青家来。
还有几个平时做活儿的汉子,也过来瞅瞅。
看到院子里的木马架,众人很好奇,纷纷问是什么。
裴长青就简单解释了一下。
高里正:“推磨不用转圈?还有这等省地方省力气的家什儿呢?”
裴长青笑道:“里正伯,你家有磨坊不缺地方,还有驴推磨也不用人,不需要这东西。”
高里正:“不不不,二郎,我需要,我特别需要!”
他家是有磨坊不假,是有驴没差,但是——
如果能用人推磨,那驴不就可以空出来干别的活儿了吗?
他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呢!
整天闲着不干活儿就弄幺蛾子!
以后谁再犯错让他去推磨岂不好?
当然他三个儿子并没有天天闲着不干活儿,毕竟他家还没富裕到那个程度。他儿子们也得带着长工下地,还得管养猪场和养鸡场呢。
三个儿媳除了在家做家务、做饭,也得关注养鸡场和养猪场,所以并不能闲着啥也不干。
倒是他最闲。
可他神烦大儿媳田氏时不时闹幺蛾子,就想找个法子治治她。
毕竟是连襟家的闺女,打不得骂不得,还是推磨好。
以后她再犯蠢,就让她推磨!
这会儿已经傍晚,外面要黑了,也不能再干什么活儿,他就邀请裴长青去家里做“磨得容易”。
裴长青自然不会拒绝。
他看看天色让王木匠三人也收工。
王木匠犹豫一下,以他的骄傲本不屑做这点小活儿,可现在俩儿子不是不成器么,大活儿干不了,他只能挖门盗洞地给儿子攒点小活儿。
这个磨得容易很简单,他儿子也行。
他道:“裴二郎,你没木匠工具吧?我把家什儿放这里,你随便用,省得我来回背着沉。”
王二都惊呆了,爹,你怎么了爹,裴二郎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裴长青立刻明白他的心思,笑道:“王伯正好顺路,不如过去一起看看。”
王木匠眼睛一亮,裴二郎仁义啊,一下子就知道他的心思,不但没反感,反而主动邀请。
哎,他咋没个这么好的儿子呢?
王木匠指挥着俩儿子背着家什儿跟上。
王大不懂为什么,但是听话,爹让干啥就干啥。
王二却不懂就问,“爹,咱不回家,去他家干啥啊?”
王木匠:“去给裴二郎帮忙。”
王二惊了,“爹,你给他打下手?这……”
王木匠:“是你和你哥。”
王二:“我?”
我才不干呢!
可惜不好使。
第44章 省钱妙招 想跟着裴二郎混
裴长青和高里正几个去高家磨坊,其他没急活儿又好热闹的男人也下意识跟着去了。
若是平时他们可不敢去里正家看热闹,可这些天不是和裴二郎干活儿混熟了吗?
裴二郎为人随和,从来不对他们摆架子,他们就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自己人有事儿能不帮忙么?
他们是去帮忙的,可不是去里正家凑热闹的!
就理直气壮。
尤其家里有石磨的,像荷花嫂子她男人,那是必定要去看的,看完回家跟媳妇儿说。
看看他家是不是也这么弄。
到了高里正家,田氏正在做饭,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给她吓一跳,“怎的了这是?”
她立刻去屋里喊陶氏,“娘!”
陶氏皱眉:“稳当点,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
高里正简单和老妻说一声,就领着裴长青等人去磨坊。
他家几个院子连着,也带着后院儿,磨坊就在二儿子家后院儿呢。
瞅着高里正家磨坊都是砖瓦房,裴长青深深地……好吧,没嫉妒,只是羡慕了。
磨坊是西厢房,房子不高,也不算宽敞,但是里面有一盘直径一米的大石磨,石磨周围也有不小的空间,地上有明显的人和驴踩出来的圈儿。
高里正笑道:“二郎,你看看如何给我家改造一下,这样驴不得空就用人推。”
他家里虽然有两头牛一头骡子和一头驴,但是地也多,活儿也多,牲口还是不够用。
要是改成不转圈就能推磨,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解放驴子去干其他活儿,让别人来推磨。
三个儿子和儿媳妇儿呢,谁闲着谁来推!
裴长青笑道:“当然行的,里正伯家石磨在屋里,都不用搭架子,直接吊在房梁上就行。”
跟着过来凑热闹的田氏不同意,“啥就吊房梁上,要是把房梁给拽塌了可怎么办?”
高里正皱眉,想训斥儿媳妇又碍于公公和儿媳妇不好直接攀扯,扭头看老妻结果她没跟来,大儿子也不在跟前。
他只得道:“男人干活儿,女人边儿去。”
裴长青却也给解释了,毕竟高里正和其他人都有疑惑。
王木匠还抬头瞅瞅房梁,评估这房梁能受多少力呢。
裴长青笑道:“绳子吊在房梁上,只是为了拉着推磨的杆子,并不是为了把石磨吊起来,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农家经常把粮食、肉蛋什么的装在篮子里挂在房梁上。
他给高里正和王木匠演示了一下,“推杆儿要改造一下,不能直接一根棍子,要带拐弯。”
王木匠:“像坐着摇的手磨那样有个拐上来的把手?”
裴长青:“差不多,不是磨棍儿有拐子,是上面的推杆儿带个拐子推着磨棍儿转。这样本身推磨会费力,但是房梁上吊下两根绳子拴在推杆儿两头,帮忙吊着推杆儿保持平衡,使用起来反而省劲儿。”
上面那扇可以转动的磨盘上有耳朵,磨棍儿穿过去就能推着它转动。
做一截竖短棍立在磨棍儿末梢,再做一个T型木架连接那根短棍儿。
人站在一边双手推动T字的两边把手,就能带动磨盘转动。
荷花嫂子的男人大声叫好,“裴二郎真有办法,这样不但省劲儿,俺娘推磨也不会头晕了,俺娘之前推磨就晕倒一次呢。”
可给他和媳妇儿吓坏了。
真的,别说人推磨推得头晕,驴都晕,要不咋给它蒙眼呢。
王木匠点头:“裴二郎说的有道理,这活儿不难,不用你动手,里正要是有木头,小老儿俩儿子就帮着做了。”
高里正家当然有木头呀,反正又不用什么高档木头。
他去找了几段榆木来。
正好有一根带着一截树杈。
王木匠笑道:“这截生得好,不用额外钉短棍了,直接给它定个横梁把手就能用。”
这活儿简单,甭管把把手掏空把榆木顶端修尖楔进去,还是把榆木顶端掏空把把手穿过去都成。
再把榆木树杈那一头用斧头修修,把磨棍儿掏个合适的眼儿,然后将树杈修的楔子楔进去。
再拿小木头塞紧。
父子三人齐动手,前后不用半个时辰就好了。
高里正也找了绳子从房梁上吊下来,绑在推杆儿上,他亲自推磨,让赶过来的老婆子往里喂高粱米。
他们家的高粱米是饲料,喂猪喂牲口的。
高里正站在一边,双脚前后岔开,前脚蹲后脚蹬,腰臀发力,后背带动肩周,大臂带动推杆儿,一股力道推出去,
“轰隆、轰隆。”
石磨就转动起来。
高里正笑道:“别说,这样推磨是省力,就算手上力道没省多少,可不用跟着磨转圈走,脚上功夫省了。”
几个村民大着胆子道:“里正爷,俺们替你推呗。”
荷花嫂的男人第一个上去,握住推杆儿就“轰隆轰隆”推起来。
“真的不错!”
他家石磨比这个略小点,做上这个架子肯定更省力,他媳妇儿和老娘就不用那么累了。
大家纷纷让裴长青帮自家也做个。
王二急了,想说我爹这个老木匠在呢,你们怎么能找裴二郎?
王木匠却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开腔。
他转身跟高里正和裴长青告辞,“俺们要回了,明儿一早还得给东家做活儿呢。”
裴长青和高里正自然不留他住宿,反正王庄离裴庄不远,也就北边几里路。
这边儿没山,自然也没什么响马土匪的,三个大老爷们儿结伴儿也没什么怕的。
要说怕什么,这年头人们只怕鬼,怕鬼打墙啥的。
等王木匠父子三人离去,高里正还想帮裴长青定个价位,总不能白给村里人做这家什儿。
若是从前他顶多说十文,这会儿对裴长青有工匠滤镜了,翻了两倍,觉得值当三十文。
他暗示裴长青,“二郎呀,我不能让你白忙活,这么着,我给你半斗豆子……”
裴长青打断他,“里正伯,这不当什么,大家自己就能做,找木匠做也可以。”
他觉得有些钱要赚,有些钱就不需要赚。
改进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这种事儿,他和沈宁都愿意无偿普及。
“这点活儿,其实两升顶多三升豆子就够了。”毕竟木头要主家自己出,木匠就出点手工,一会儿的功夫。
如果本村关系好的,免费做做都可以。
众人纷纷道:“二郎仁义。”
“又帮咱大忙!”
“俺们不给豆子,俺们就多给二郎家干两天活儿。”
“对,我也多干两天。”
高里正捋着胡子十分高兴,裴二郎是头一个让这么多汉子心甘情愿白干活儿的。
因为裴二郎和沈氏,裴庄人比从前更加团结、大方了呢。
回头报到县里,县令大人都得表彰他这个里正善教化。
就美滋滋。
裴长青回家,沈宁和裴母正领着俩崽儿在搓谷子呢,外面泥泞不方便摔稻子。
见他回来,沈宁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二哥可太棒了,又帮大家伙儿解决了一个难题。以后我和娘推大磨也不怕头晕啦,还能锻炼结实的肱二头肌呢!”
她弯曲手臂捏了捏自己的肌肉。
原主一直下地干活儿,身上是有肌肉的。
小珍珠也忙着比自己的,笑话小鹤年,“我比你有劲儿。”
小鹤年忍了忍,没忍住:“昨儿学的那几个字你还能记住几个?”
小珍珠:“爹,你回来啦,一会儿不见,我好想你啊!”
裴母:“你俩早点睡,明儿不是要去抢蘑菇吗?”
当地没有山,但是有不大的一片片树林子,河边地头也有荒草地,夏秋雨后草地上树林子里会长出一些鸡腿菇、草菇等。
蘑菇可采摘时间短,等伞盖打开很快就腐败流黑水,一般谁碰上就摘了。
蘑菇和野果子一样,是村里小孩子们争抢的重点,起晚了手慢的就抢不到。
厉害的小孩子对村周边的地势了若指掌,哪里有一颗野枣树,哪里有一片酸枣,哪里有灯笼果,他们都门清,掐着点儿去抢的。
蘑菇就没那么好掐点儿,所以只能早早出去寻摸。
第二日一家子起得都很早,沈宁和婆婆磨豆腐,俩崽儿在家附近寻摸蘑菇,裴长青拎着王木匠的工具去做自家的石磨推杆儿。
今儿没法夯地基,依然只做木工活儿,
家里有裴大柱收庄稼,裴长青就不让沈宁和裴母去背粮食或者挑担子回家,只让她们收割,回头让裴大柱往家拉就行。
刚吃过早饭,时间还早,王木匠就领着俩儿子急匆匆来了。
一到裴家他就去干活儿,裴长青让歇歇脚都不肯。
等干一气儿活儿,裴长青拎着豆浆过去,让他们喝口水歇歇,王木匠这才停了手里的活儿招呼俩儿子歇一会儿。
“裴二郎呀,昨儿大伯跟你学了那个推杆儿,你有没有啥想学的?”
裴长青笑道:“王伯,那不当什么,不需要交换。”
简单的他都会,复杂的不对等。
王木匠:“那你想起来再提也行。那个推杆儿吧,我是这么寻思的,我呢只做我们村和北边的,不和你抢活儿。”
这也是他们手艺人约定俗成的规矩。
昨晚上他领着俩儿子给自家石磨做了一个推杆儿,老婆子直说比以前好用。
今儿晚上再给里正家也做个。
裴长青根本不在意这个,“王伯,不必在意,有人找你都可以做,不必顾虑我。”
王木匠见他说得真诚,不像虚伪说假话,心下佩服,“也对,你们家连豆腐都能教人做,也不在乎这点。”
不过终归是跟裴二郎学的,要做就得跟人家打声招呼,人家不介意是人家大度,自己不说就是自己不对。
一上午王木匠和大儿子特别卖力,即便小儿子得空偷懒,但是有王木匠时不时催一催,倒是也不会耽误活儿。
以往木匠干活儿都是不紧不慢的,能多做两天就多赚两天的工钱。
现在王木匠不这样想了,他要给裴长青留个好印象。
他看出来了,裴二郎这后生不是一般人。
手艺,大家都能学,但是有人死学,有人带脑子学。
死学的,照搬师父那套,也能糊口,但是手艺不能搭配脑子就是死的,也仅能糊口。
而裴二郎不但有手艺,还有脑子,能根据大家伙儿的需求做新的家什儿,这才是厉害之处。
王木匠十分佩服。
他不仅会木匠活,还会瓦匠活儿,还能自己盖房子,连里正都一个劲儿地夸他。
他和高里正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对方是个很傲的人,轻易不服谁,却对裴二郎夸个不住,显然是动了心,极为欣赏,回头肯定会推荐裴二郎给别人盖房子。
这年头手艺人的名声都是口口相传的,活儿也都靠熟人介绍。
高里正给裴二郎介绍一个,盖好了对方再介绍一个。
那裴二郎还愁房子盖?
这盖房子就需要木匠!
老大只要把大木作学好了,不就能跟着裴二郎了吗?
以前他贪心,以为自己有工匠天分,能大木作小木作一手抓,寻思龙生龙他儿子肯定也行。
也是他想差了,总想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俩儿子,他们学不会他就着急上火,不肯接受他们就是笨的,学不了那么多。
现在他想通了,就让大儿子专门练盖房子的手艺。
练好了,自己舍下老脸求一求,裴二郎还能不带他?
只要活儿干的好,裴二郎满意,以后自然会带着他。
一天三十文也够儿子养家糊口的。
这么想着,王木匠对裴长青家的木工活儿就十二分上心,做得那叫一个板正漂亮。
“裴二郎,石磨!”高木头的声音在南边儿响起。
裴长青快步迎出去,沈宁和裴母也跑出去想帮忙一起抬。
裴长青笑道:“你们添什么乱呐,不用你们。”
王木匠立刻对大儿子道:“老大,快去帮忙。”
王大听话,放下斧头就飞奔过去帮忙抬石磨,王二却嗤嗤笑,爹竟然开始讨好裴二郎,真是好笑。
那边儿村里下地回来的村民看到也纷纷跑来帮忙。
昨儿裴长青已经垒好石磨底座,直接把石磨对准放上即可。
这石磨下面那扇中间是磨盘,底下还有同块大石头凿的托盘,如此浆子就能顺着凹槽流出去。
沈宁欢喜道:“这块石头生得真欢喜人,恰好中间凸起做磨盘,四周单薄做托盘,这位石匠也手巧,有设计感。”
高木头瞅了她一眼,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又不傻,也觉得裴二郎媳妇儿现在真会说话,这要是让陶石匠听见,指定乐歪嘴儿。
石磨安装上,裴长青上午做的推杆儿也派上用场。
裴母笑道:“那我磨点小米面和高粱面。”
二郎媳妇之前说要磨小米面做另外一种煎饼。
说水浆子在铁锅里摊煎饼容易淌,摊不薄,得用平底鏊子才行。
没有鏊子就只能在面上做文章,不用水浆子,改用面团。
但是小米面缺少筋性,和面不黏容易散,要加入面粉或者米粉。
家里没有小麦粉,也舍不得拿大米磨粉,毕竟还没交税粮呢。
沈宁就说用高粱米。
高粱米单吃韧性大,但是硬而松,并不好吃,和小米面混合以后会好一些。
沈宁之前炒了一些小米和黄豆,现在也可以一起磨成粉面子。
炒过的小米粉和面比生小米粉粘性也略大一些。
清扫过石磨之后,裴母试着推磨,感觉没有想象的那么沉,“真挺方便的。”
沈宁往磨眼里喂粮食,然后看看磨膛飘出来的面粉,“比小石磨磨得细多了。”
大石磨沉重,磨擦力自然更大。
不过要想得到细腻的粉面子,还是要过筛然后重新磨,一般过筛三次就差不多。
磨一次够吃两三天的。
正推磨呢,小鹤年和小珍珠拎着小篮子回来,他们捡了满满一小篮子蘑菇。
不满是坚决不肯回家的。
小珍珠:“奶,我来推。”
裴母笑道:“你都够不着呢,等过两年的。”
小珍珠:“我踩着……”她四下看看指挥小鹤年给她搬木墩子,“我踩着木墩子推。”
木墩子当然不行啦,一运力就撅出去了。
“嘎嘎。”大鹅从水坑边嘎嘎叫着扑棱上来。
小鹤年提醒她:“下蛋了。”
小珍珠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飞奔着去捡鹅蛋了。
捡鹅蛋这么有成就感的事儿,必须得她……和小鹤年来做。
他俩分工,一人捡一天,都过瘾。
鹅蛋刚从大白温暖的身体里出来,还热乎乎的呢。
小珍珠捧着热乎乎的带着血丝的大鹅蛋,可感动了,“要是我会下蛋就好了,我指定努力下蛋,天天都让咱家有蛋吃。”
小鹤年:“呃……”
并不想吃。
大白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会带着小白去西边河里花式游泳觅食,吃河里的鱼虾螺丝什么的,吃得饱饱的就能下一个大鹅蛋。
所以今儿晌午有一小盆大葱鹅蛋酱,蒸的。
没有油,大酱就是普通农家的万能调料,甭管炖菜、蒸菜、煮汤还是干炒,都可以加。
有大酱,味道就不赖。
白菜大酱炖豆腐、鹅蛋酱、韭菜蘑菇汤。
主食就是小米高粱烫面煎饼。
沈宁用开水烫面,整成面团,然后小火烧铁锅,等锅热了就把面团在铁锅里滚一圈。
很快就能揭下来一张薄薄的煎饼。
这个煎饼加了高粱面,所以韧劲十足,单吃费牙,但是卷豆腐、小豆腐什么的绝对味道口感都很好。
吃饭时候裴长青示范了一下,先把两张煎饼放在干净的盖垫上,夹一些鹅蛋酱打底,再把豆腐、小豆腐夹上,卷起来开吃。
咬一口,既有煎饼的韧劲,又有馅儿料的软嫩,还有鹅蛋酱的鲜、香、咸,既有口感又有味道。
王木匠父子三人不曾吃过。
王木匠夸道:“二郎媳妇儿好手艺,饭菜看着就香。”
裴长青最爱听人家夸他媳妇儿,除了年轻英俊别有所图的男人,他笑道:“王伯多吃些。”
王大依然吃得不抬头,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炫,可见多爱吃,向来不爱说话的他突然来了句,“裴二郎,来棵葱呗。”
他家其实很少吃炖菜炒菜这些,一般都是就咸菜、大酱,以及葱、蒜、韭菜这些自家菜园里有的菜。
王二也赶紧咽下嘴里一大口食物,“蒜,我要蒜,要是再来盆子燎韭菜就好了。”
裴长青听得味觉都不好了,甚至胃里火辣辣的感觉,这又吃葱又吃蒜还吃韭菜,王木匠家的饮食习惯真可怕。
不怕得胃溃疡吗?
王木匠听见大儿要了葱,小儿又要蒜,立刻瞪小儿子。
他们那边儿有个老话儿叫“吃葱又吃蒜,爷娘死了不相见”,虽然是纯纯的愚弄人的迷信,可老头子老太太坚信不疑,但凡儿女想这样吃,就是不想给老爹老娘送终。
王二:“大哥,你别吃葱了。”
裴长青:“没事,各吃各的。”
他可不知道那么愚昧的迷信说法。
反正他不吃。
王木匠瞪了俩儿子一眼,王大赶紧说不要了。
他们在堂屋吃,沈宁和裴母带着俩崽儿在西间吃,听着外面的动静都觉得好笑。
小鹤年好奇地问:“什么是燎韭菜?我怎么没吃过?”
小珍珠:“就是烧一烧呀。火燎毛么。”
沈宁也不知道,没吃过。
裴母笑道:“就是开水烫一下啊。”
俩崽儿好奇,也想尝尝。
裴母:“现在韭菜都老了,跟草似的,也就借个味儿,咱可不吃。”
饭后王木匠歇一歇跟裴长青聊聊后续的活儿,主要是聊他俩儿子的去留。
说带着俩儿子免费干两天就是给雇主看的,如果雇主满意就留下,不满意他就自己干。
其实他自己干赚钱更多,但是不能不带儿子,他得尽快给儿子教出师,让儿子能独立当大木匠。
要不他再病倒了可怎么办?
王大依然勤勤恳恳去修檩木。
王二却吹着口哨在院子里晃悠,东瞅西看的。
看到沈宁自己在灶房那边忙活,就晃悠过去,笑道:“大妹子。”
沈宁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小木匠,你可小心脚下,地还没干,滑着呢,别摔了。”
王二瞅着她长得俊,心里痒痒的,刚要说什么,就见一大一小两只鹅栽歪栽歪地过来。
沈宁往他脚下丢了一团豆渣,那大鹅立刻撅着屁股,扑扇着大翅膀,探着脖子,伸着嘴巴,出溜出溜地飞奔而至,“咄!”
一嘴巴子差点叨在王二的脚面子上,吓得他脸色一变,登时后退两步。
沈宁笑道:“小心啊。”
王二心道晦气,嘴里骂着你这个扁毛畜生。
大鹅立刻嘎嘎地叫着,小豆眼咕噜咕噜看着他。
王二见状立刻走开了。
沈宁又奖励了两只大鹅一团豆渣,真是好鹅,能看家能护主。
小珍珠和小鹤年下午不采蘑菇了,附近都被他们抢光了。
路面儿晒得差不多,他们要去摆摊儿,但是不拎豆浆和豆花了。
没有大方有钱的路人,这两样不吃香,即便豆腐脑降到两文也不行,还是小米豆渣煎饼好卖,另外配上一罐凉白开就好。
小米豆渣煎饼,哦,现在应该叫干炒豆渣,连小米浆子都舍不得多加了,只加葱韭菜之类的调味儿。
差不多半碗一份,一份一文,能吃饱。
豆渣是做豆腐额外得的,可以不算钱。
两份就能赚一文多,小鹤年觉得划算。
现在还有高粱小米煎饼,他们想拿去卷小豆腐试试,这个更大更管饱,肯定受某些干力气活儿的人欢迎。
一份卖两文钱,或者拿一碗豆子、高粱换也行。
虽然赚的不多,但是积少成多嘛。
而且家里的豆渣吃不完,正好卖钱。
王二瞅着俩孩子拎着水罐端着饭笸箩还挺好奇的,这家人真搞笑,让恁小的孩子去摆摊儿,能卖几个钱啊?
不够丢人的呢。
王木匠从堂屋出来,就见二儿子跟个混子一样翘着脚站在甬路上傻笑,登时来气,“干活儿!”
王二忙屁颠屁颠跑过去,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了。
他讪讪地追着王木匠,“爹。”
王木匠:“在雇主家里你给我稳重点,孩子都俩了还不着四六。看看你大哥,赶紧去干活儿!”
傍晚等王木匠父子三人走后,一家人围在堂屋桌前吃饭顺便开会。
沈宁:“你跟王木匠说不让老二来了吗?老大还行,老二一看就不务正业,手艺不行,人品也不行。”
以后指定不能子承父业。
关键他还喜欢拿以前某个雇主来贬低眼前的雇主,这是服务业大忌。
前世有些家政最喜欢拿某个雇主踩眼前的雇主,你家住别墅,他上一个上上个雇主就住更贵地段装修更豪华的别墅。
你家买他季度套餐,他就吹另外某个雇主买他年卡。
巴拉巴拉,说的那些好像是他的一样。
裴母现在也敢对家里的事儿发表意见,“我瞅着也是,眼珠子咕噜咕噜的,不稳重。”
做木匠活儿不稳重能行吗?
小珍珠意见更大:“他偷摸撇嘴!敢嫌弃我娘做的饭,多好吃呢!”
王二倒不是嫌弃饭不好吃,而是嫌弃不能给他尽善尽美,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吃,比如加点油啊,加点肉啊,燎个韭菜啊。
结果总是不能完全满足他。
小鹤年:“他还想踹大白来着。”
一家子集体声讨王二。
裴长青:“我暗示王木匠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懂。”
如果不懂,就不是去很多大户人家做过活儿的老木匠了。
此时王木匠正在路上踹二儿子,“你个败家玩意儿!我哈腰撅腚地给你们找活儿干,你给我拖后腿!”
王二儿委屈得要命,“爹,我啥都没干呀。”
王木匠哼了一声,你啥都没干人家裴二郎能暗示我不要你?
大儿笨拙,嘴也不会说,人家裴二郎都没嫌弃。
你个油嘴滑舌挑三拣四的,正事儿干不了一点,拖后腿一等一的厉害。
原本他觉得老二虽然懒点,馋点,但是活儿干得还行,有他监督不至于耽误功夫。
裴二郎不要他,肯定是他干啥了。
晌午那会儿裴长青跟他说:“王伯,大哥挺实在,活儿干得也不错,要不你以后还带着他吧,后面我一天给二十五。”
王木匠当场就听懂了,人家对二儿子不满意,他老脸臊得通红。
裴二郎够意思,他也不好占便宜,直接把大儿的工钱降到二十。
他原想着老大出师的话,以后也能带着弟弟一起挣钱。
兄弟俩合起来能挣自己一个的也行啊。
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整天拖后腿,要气死他才算完。
算了,他以后带着老大去裴家干活儿,让老二在家给人做那个新式石磨推杆儿,一家要两升豆子就成。
王二立刻就明白是裴二郎嫌弃自己,不要他去干活儿了。
他虽然也不想干活儿,可如果裴二郎嫌弃他,他就不乐意。
“凭啥啊,他有啥资格嫌弃我,他……”
王木匠:“你给老子闭嘴!回家一边翻地一边做小木工去。”
也就配给大娘嫂子的做个板凳、推磨拐棍儿啥的。
果然,第二天王木匠只带着大儿子过来,裴长青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打招呼,然后就一起干活儿。
王大知道裴长青留下他,还给一天二十五文的工钱,虽然他爹减了五文,他也挺高兴。
他自己当然猜不出这事儿,是弟弟在家跟娘和弟妹抱怨他听见的。
他想学着说感谢来着,结果吭哧瘪肚半天,脸都红了也没憋出来,就来了句,“裴二郎,仁义!”
爹夸裴二郎仁义,他学会了。
裴二郎拍拍他肩膀,“大哥活儿做得不孬。”
王大憨厚地笑笑,继续更卖力地干活儿去了。
在裴长青看来,王大的确有些笨。
学艺得十几年了吧,给别人早就是手艺老道的老师傅了,可他三十多了还没出师,依然离不开老父亲。
就恨不得像铁匠那样师父小锤子叮叮徒弟大铁锤当当,树皮怎么剥、树疤修成什么形状、第一斧子劈在哪里都得老父亲定基调。
估计这辈子出不了徒了,必须得跟着师父才行。
让裴长青说王大之所以这样,王木匠要主要责任。
王木匠属于自己有货却教不好学生的那种老师。
对亲儿子寄予厚望,总觉得儿子耳濡目染以及“龙生龙”的遗传论调,认为儿子应该比其他人学的更好才行,否则就是对不起自己,就丢人。
这和有些老师不能接受自己孩子学习平庸是一种心态,就觉得自己的孩子应该在班上名列前茅才行,自己才有面子。
尤其小学老师。
王木匠对儿子要求更高,也更严厉,发现儿子学不会进步慢就会呵斥贬低。
而王大老实,自然会害怕父亲,被吓得事事不敢拿主意。
王二圆滑,就摆烂耍赖。
这还有个学好?
学艺就是这样,不开窍的话,你学三五十年也浑浑噩噩跟三五天似的。
开窍了,一天一个样,只要练好基本功一年顶人家十年还强。
好在王大有很多人没有的优点,力气大、勤快肯干、听话,王木匠交代他的就能干得一丝不苟。
干技术活儿,如果没有创新天赋,那么遵从固有模式就是最大的优点。
可能二儿子被嫌弃,王木匠越发心急,在那里教王大一些上梁的窍门和要点,什么抬梁式要如何、三角梁架要如何。
王大那笨拙的脑子,单线程,一次只能干一样。
他正修檩木呢,哪里顾得上梁架?
这不是还没做到那一步吗?
“老大,你这斧子劈歪了,你想啥呢?”
王大吓得立刻不敢下斧子了,要等老父亲发话。
裴长青看得有些无语,就修个檩木,只要学过基本功,按照套路修就是,能出什么错?
当然他不会对别人教学指手画脚,一个父亲甭管多平庸,如果别人对他教育孩子指手画脚他也会不满,因为各家有各家的相处模式。
裴长青只是把王木匠请到另一边,“王伯,我看大哥修檩木和椽木都挺熟练的,要不你来做榫头吧,有几处还要用椽花。”
王木匠听裴长青夸老大,心里高兴,嘴上却道:“不行,还得练呢。”
又让裴长青放心,椽花这些他来弄。
等王木匠被分散了注意力,裴长青就去看王大干活儿,时不时夸两句下斧子稳当,劈得准,会巧劲儿,干活儿带劲等等。
给王大夸得嘴角咧到耳根又赶紧扯回来,谦虚地说还不行,还得多练。
心里却开心到飞起。
裴二郎夸他呢!
高里正和爹都说裴二郎厉害!
厉害的裴二郎夸他呢!
他心脏扑通扑通地好像要开花儿。
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真笨,你太笨了,真是笨得很啊。
没有夸的话。
有也是小时候夸他真能吃!饭量大!长得结实!
可惜后来都被“这孩子……笨卡卡的”给取代了。
再也没听过一句夸他的话。
他被裴长青夸得激动得都要哭了,赶紧趁人不备偷偷抹掉眼泪儿。
心情飞扬,活儿做得也越发顺溜。
毕竟练了十几年的基本功,还有啥不会的?
闭着眼他都不带劈错的!
等裴长青离开去做别的以后,王大一边抡斧子,心里一边欢快地喊,“裴~二郎,厉~害!裴~二郎,夸~我!嘿~咻!嘿~咻!抡起斧~头!嘿~咻!”
随着他心里喊号子,抡斧头的动作就带上了一种韵律感的节奏,瞅着挺有力量和熟练的美感。
王木匠是个稳重人,见不得别人轻浮,一会儿没盯着大儿子发现他居然和老二似的不稳重了,登时想过去踹他,但是从旁观察活儿干得比以前更板正,又默默地转身回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裴二郎说老大做的不错,那就是看上了吧?
算了,别总去说他,反正木头也修不坏。
没有王木匠的干扰,王大檩木修得又好又快,进度提升了一倍不止。
裴长青大喜,夸两句省钱了有木有!
【作者有话说】
裴长青:独家省钱秘方√
第45章 小孩子的友情 建筑队雏形
今儿裴长青有另外的事儿。
一早他就和来换豆腐、送材料的人说了,这几天要麻袋、草席子、草帘子、树墩子、短的粗木头等,都可以拿来换豆腐方子。
这些东西不值钱,原本没人要的,顶多自家用或者劈柴烧火。
现在裴长青要,附近村里的人也挺高兴的。
原本攒土坯砖的都轻松起来,直接把家里的东西搜刮一下送过来顶账。
自己村的听说裴二郎需要这个,即便已经送够材料的也回家划拉划拉送过来。
裴长青和沈宁商量着要搭四个草棚子,专门用来放石灰。
石灰怕水,尤其泼水粉碎筛好的石灰不能乱放,但是又不能一天筛完,就需要专门防雨的地方存放。
草棚子用茅草、菖蒲、芦苇等不花钱的材料覆盖,上面可以压上黄泥,四周挂上草帘子、草席。
地下放木墩子,或者矮木头钉的木马架,搭起台子,把装生石灰的筐子和熟石灰的麻袋放上。
简单的菖蒲席子、草帘子等,老人孩子就能编。
麻袋则是用苘麻、蓖麻、苎麻等的纤维简单纺线以后粗粗编制缝起来的。
一连几天,裴长青和沈宁都忙着凑材料搭棚子。
家里太忙,也有些乱,沈宁就不让小珍珠和小鹤年去摆摊儿了,而是在家帮奶奶烧烧火,看看东西。
尤其小鹤年,记性好,有些东西放在哪里他看见就会记住。
这几天都是大晴天,白天日头火辣辣的,风也不小,吹得庄稼都熟了,地面也干透了。
沈宁家四个草棚子也搭起来。
裴大伯、裴三叔和四叔几个是全程帮忙的,瞅着二郎家东西多而不乱,一样样摆放有序,看着都顺心。
高里正更是佩服,这几天他上瘾一样,真跟看戏似的得空就来瞅瞅。
时不时也会搭把手干点活儿。
今儿早上裴长青带着裴大伯几个用草木灰洒出三间屋子的轮廓,然后让人刨了基沟。
基沟要刨到硬土层,这样再填灰土反复夯实才能越来越坚硬,还能防潮防水,否则会发生沉降现象。
高里正瞅着裴长青他们挖了齐腰深的基沟,看着比自家的还深呢,“二郎,不用如此深吧?”
裴长青:“要的,这样不但防潮而且防震,一般的地震也能应付。”
高里正听着越发看好裴长青,等房子起来以后必须请老友和大舅兄几个来看看,回头就把裴长青介绍给他们盖房子。
别人正挖基沟的时候童大久赶着牛车送檩木来了。
十根檩木,还带了几截树梢,他全给拉过来了。
同来的还有大童庄和小童庄其他想换豆腐方子的农户,有的人力拉着一木板车的土坯砖,有的拉着一些杂木,还有的拉了一些石头。
石头重,所以拉不了多少,但是石头不用花钱。
裴长青现在并不会全部记录下来,怕浪费纸,改为用一块滑石在石板上记录。
材料送够的就擦掉,只记录没送够的。
甚至这只是做给他们看的,毕竟即便没送的跟别人学做豆腐他们也不管,都是村里人自发监督的。
裴三叔接着自己大舅兄,又给众人引荐。
高里正也笑呵呵地打招呼,这让裴三叔觉得脸上有光,毕竟以前里正对他可没这么随和。
这都是二郎的功劳啊。
他转头招呼童大久,“大哥,去家里坐坐。”
童大久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看看二郎家就回,地里还有活儿呢。”
裴长青邀请他们去堂屋坐,童大久也不肯,他想瞅瞅做豆腐。
他闻到煮豆浆的味道了。
裴三叔有点为难,拿眼看裴长青。
裴长青表示没关系的,反正也不调配卤水,没什么怕人的。
他就是觉得今儿童大久有点……眼神躲闪,是有啥事儿?
难道是不想赊账了?
还是想要锯木头和脚力钱?
要是这样,他就先给锯木头和脚力钱,另外一半的木头钱还是先欠着。
想到这里,裴长青对童大久笑得也越发真诚,“大舅,你们天不亮就出发了吧,辛苦,外面风大咱屋里坐,喝口热乎豆浆暖暖身子。”
沈宁正领着小鹤年在煮浆子点豆腐,小鹤年帮忙烧火。
裴母领着小珍珠在那边磨高粱面和小米面,小珍珠帮忙喂高粱。
童大久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看看石磨,怎么跟自家推磨的姿势不一样?
裴长青:“大舅家用驴拉磨还是人自己推?”
童大久:“空里用驴,这忙的时候驴要拉庄稼,就得你大舅母推呗。”
裴长青:“大舅要是喜欢这样的,那我帮你……”
“不用不用!”童大久摆摆手,笑道:“你怪忙的不好耽误你功夫,回头儿让村里木匠做一个。”
裴长青就仔细告诉他做法儿,冬天冷还可以把石磨搬进屋里,绳子直接上梁。
童大久听得连连点头,“这个好!在屋里推磨不占地方,冬天推磨也不冷。”
豆子、高粱、小米这些也不能顿顿捞干饭、煮稀饭,也会磨面捏窝头贴饼子啥的。
两三天就要磨一次。
冬天一大早就要起来推磨,外面很冷,大家都想把石磨搬进屋里。
无奈房间不大,放个石磨转不开人。
要是这样推磨就好了,人不要转来转去,自然就省地方了。
裴三叔见大舅兄很中意,裴长青对大舅兄也很尊重,倍感有面子,骄傲道:“大哥,二郎厉害吧?”
童大久连连点头,“确实厉害!”
看完石磨裴长青又主动陪他去看沈宁点豆腐。
童大久看得很是惊奇,感觉跟看戏法大变活人一样,往里倒了一下子水,搅和搅和,就出豆腐了?
“二郎媳妇儿,豆腐就这么……出来?”
沈宁笑道:“对呀,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嘛,大舅可以早点过来学,早点做豆腐吃。”
这些有心在村里换豆腐的都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他们是最想保密的,压根儿不会主动教人。
童大久见二郎夫妻俩对自己如此热情、敬重,甚至要第一个先教自己做豆腐,他是既高兴又惶恐。
心虚得厉害。
裴长青趁着童大久看豆腐的时间悄悄拉着三叔去边上说话,小声问要不要把木头钱都给了。
裴三叔小声道:“咋?你发财了?不是说好先给一半?”
裴长青:“那锯木头和送木头的脚力呢,咱不给?”
裴三叔:“咱都是实在亲戚,那是我大舅兄,也是你大舅,帮外甥做点活儿咋了,哪好意思要钱?他要是买咱的木头,咱便是没牲口也要用人给他拉过去。”
裴长青便放心了,进屋拿钱。
他给了一半银子一半铜钱。
虽然有兑换比例问题,但乡下人基本不管那个,有啥给啥,凑齐算数。
他给的银子都是整装二两一两的那种,没给剪开的。
裴长青观察童大久,对方接钱的时候很高兴,没因为给铜钱不乐意,也没拿起银子咬咬就直接塞进褡裢里。
看来之前是自己敏感了。
“大舅,褡裢挂在肩膀上不安全,我给你麻绳走的时候捆在背上。”
银子没什么重量,可还有几吊钱呢,一吊钱七八斤重,够老头儿背的。
童大久笑道:“可不咋滴,压得我肩膀沉,还是背着好。”
裴长青找了根小拇指粗的麻绳,帮童大久把褡裢两头扎住口,又分别打了几个绳结,可以像现代双肩包那么朝前背着。
“嘿!”童大久乐了,“二郎这脑瓜子真好使哈!”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背褡裢的呢。
裴长青看他那么高兴,也就不多想了。
童大久看了石磨和点豆腐,心头越发火热,自己家一天可以做这么三锅,绝对能换掉。
这夫妻俩真老实、真实在呀。
人家会点东西都想办法藏着捂着,他可好,说教人就教人。
真是好人呐。
这么一想他越发心虚,待不住了,想回家。
他卖给裴二郎的木头吧,之前几年总卖不掉有些闹心,前阵子就允诺11两卖给一个外村人。
结果那人几天没上门,他还以为被放鸽子呢,正好妹夫给侄子买木头,也不很还价,12两就接受,他当然乐不得卖给他们。
可前两天他正在家里给裴二郎锯木头的时候那人找上门来了,非让他给木头。
其实呢,这木头就是值12两,要裴二郎这些他也不亏心,可……那不是之前给外人11两么。
当然,给外人11两他是肉疼的,感觉很亏,但那不是闹心卖不掉怕砸手里吗?
现在被人找,他就不得劲了。
倒不怕裴二郎不教自己做豆腐,毕竟说好的,但是怕伤了亲戚情分。
虽然他喜欢使唤妹夫干活儿,但感情还是挺好的,怕妹夫心里疙瘩,觉得自己拿他当冤大头。
别看他平时在妹夫面前挺能摆活,时不时拿捏妹夫给自己家干活儿,可真要是伤和气不来往,那他也受不了。
但是他想不好怎么跟妹夫说才不会让裴二郎心里不舒服。
已经是吃早饭的时间,沈宁和裴长青哪肯让他空着肚子回家?
非要留他吃饭,等会儿豆腐好了让他带一半回去。
至于村里人的,下午再做一锅就是。
赶过来喊大哥家去吃饭的三婶儿不好意思,“二郎,咋能在你家吃呢,我都做好了。”
沈宁笑道:“三婶儿,今儿就在我家吃,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饭。”
三婶儿:“那我给你拿俩咸鸡蛋来,上个月腌的,现在正好吃,你大舅好这口儿。”
沈宁没推辞。
童大久看裴二郎夫妻俩对他如此热情,心里更不得劲了。
正吃饭呢,官道下来一列车队,是禚家杂货铺的。
他们去拉石灰回来,顺道给裴长青卸下五车。
裴长青把提货小木牌交给对方,过两天去镇上再跟铺子结款。
“请问这位管事,铺子可有筛石灰的竹筛卖?”
这几天裴长青一直忙着搭棚子,还没去镇上买竹筛。
这时候冶铁业不发达,铁钉铁丝甚至缝衣针都要手工制作,铁矿又是重要的军备资源,乡下除了必须的炊具农具以外,基本没什么铁器。
自然也没有那个精力技术以及资源来拧铁丝网了。
石灰拉回来是一块块的生石灰,泼水粉碎过筛以后才能调配三七土。
即便是和泥挂浆也得加水烧成熟石灰才行。
没有铁丝网,通用的筛子就是竹制的,取材方便,主要是便宜。
为了延长竹筛的使用寿命,篾匠会用桐油或者生漆涂抹,否则很容易被石灰腐蚀掉。
不等禚管事说话,正大口炫煎饼卷小豆腐的童大久欢喜至极地喊:“这东西花啥钱啊,我那里有俩小眼儿的大竹筛,之前筛沙子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家给你拿。”
裴长青哪好意思啊,“大舅,等我用完可能就坏了。”
童大久:“那有啥啊,这东西不当钱儿,我们那边有竹子,砍了随便做。”
他三两口把煎饼炫嘴里,“走了。”
死活不肯要豆腐,让沈宁赶紧换给预订的人家,“等我学会做豆腐,那不是天天吃?不差这几斤啊。”
沈宁只得作罢。
裴长青却不好让他再跑一趟,亲自跟着去拿筛子。
结果就是裴长青扛着俩齐腰高的竹制大筛子回来。
沈宁见状笑道:“大舅可真实在人,咱可不能白要人家的,得记账,以后有钱了还。”
干活儿的王木匠笑道:“这么大的竹筛子,一个得七十文吧。”
沈宁就朝堂屋那边喊:“阿年,帮娘记账,童家大舅俩竹筛,70文一个。”
现在石灰和竹筛都有了,裴长青看天气一直不错,就想筛石灰。
八月的天气和六月不一样,六月天可能早上大太阳晌午就雷暴雨,八月的天气比较稳定,阴雨天也有征兆,不会突如其来,但是也容易连雨天,所以裴长青需要挑秋高气爽的几天筛石灰、调灰土、夯正房的基沟。
筛石灰不是直接筛,而是先把生石灰丢在挖好的坑里,不断地淋水,让生石灰遇水迸裂,慢慢地由大块变成小块,再用耙子翻一翻,使之变得更碎,直到粉碎成细小的颗粒。
然后反复过筛。
筛石灰是苦差事,因为有扬尘,如果不做好防护可能会腐蚀皮肤,鼻腔口腔乃至眼睛里都会进入石灰粉尘,不只是杀眼睛,还可能引发尘肺。
虽然自家就这么点石灰,不至于尘肺那么严重,沈宁还是要求他们做好防护。
她和裴母缝了几个麻布面罩,口鼻处五层,其他地方两层,眼睛处将经纬拨松不妨碍视线。
这就不得不夸小鹤年和小珍珠的功劳啊。
这两枚铁针可是他俩跟货郎换来的呢。
沈宁可是给俩崽儿好一顿夸,给小珍珠夸得嘎嘎乐,给小鹤年夸得脸红到脖子。
娘也太夸张了,就两根针而已啊。
裴长青又用木头搭了框架,围上草帘子和破草席挡风。
一下午裴长青都在给生石灰淋水、粉碎、翻动,不断重复。
小鹤年和小珍珠也没去路边儿卖煎饼,而是忙前忙后地给爹打下手呢。
一会儿递个水瓢,一会儿递个耙子的。
泼石灰的时候没什么粉尘,不需要防护,只小心别掉坑里即可。
那边干活儿的王木匠心里夸了又夸,裴二郎真能耐啊。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年轻轻就学这一身本事。
再看看自己笨卡卡的大儿子……噫,老大这几天不对劲儿啊。
怎的越来越不稳重了?
你修檩木呢,你扭什么腚!
给我把腚收回去!
不过,干活儿倒是更利索了。
看这檩木修得,树皮剥得又光溜又齐整,两头修得也是又快又好。
王木匠又偷着乐了,有点满意,又怕被人看着笑话,赶紧把嘴角收回来。
这几日,每回收工路上他都问问老大在裴家干活儿咋样,裴二郎跟他说什么了。
以往老大都闷不吭声的,现在会咧嘴跟他说“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木头修得漂亮”,“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树皮剥得整装不零碎”,“爹,裴二郎今儿夸我斧头使得如臂还是手指的”,“爹……”
噫,烦死了啊,聒噪。
人裴二郎咋这么有办法呢?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正在石灰坑边儿上泼石灰的裴长青,看出点星星眼的意思。
不但会做木匠,还会做瓦工,还能把他愚笨的大儿子调/教得干活儿更利索,这是有当师父的天分啊。
不知道把小儿子给他……打住打住,那狗东西只会讨人嫌。
王木匠拽住自己野马的缰绳。
裴长青觉察到王木匠的眼神儿,打了个寒噤。
老王这眼神儿是啥意思?
不会是想弄幺蛾子涨工钱吧?
幸好,王木匠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又低头继续干活儿了,好像就是累了直腰抬头歇歇。
裴长青松口气,他可太怕人家跟他提涨价了。
傍晚裴大伯、裴三叔和裴四叔等人过来得早点,一是地里活儿没那么多了,二是好奇裴二郎弄的石灰。
他们几家的水稻、春谷子、春高粱都收完了,眼下还剩两亩不怎么熟的麦茬豆子。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整谷地和高粱地,等寒露时种小麦。
时间还早他们并不着急,就提前回来帮裴长青干活儿。
而沈宁家的几亩地,三亩水稻已经收完,两亩谷秸和那点秫秸也刨回来,豆子割了一亩,另外的没熟。
这些都是裴大柱干的,现在他也开始翻地,预备到时候种麦子。
“二郎,你教我们,我们帮你筛石灰。”裴大伯几个也想学学。
学会了他们也多一个手艺,以后大户人家招工他们也更有竞争力。
裴长青自然乐不得,他手把手教他们怎么淋石灰,破碎成什么样才行,要如何过筛等等。
自然也没忘记做防护,一人发一个面罩戴上。
裴四叔:“哎呀,天都要黑了,戴上看不清。”
裴大伯:“二郎让戴肯定有道理,你就戴着吧。”
大筛子用木棍斜架起来,一锨锨石灰抛上去,细小的从筛眼里漏下去,大颗粒的则滑落下来。
他们戴着筛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风小了不怕迷眼,便把脸罩放下只罩着嘴即可。
裴四叔:“都给我捂冒汗了。”
裴三叔也笑道:“二郎两口子是真有招儿。”
等天色彻底看不清的时候他们把石灰装起来放在棚子底下也收工。
裴长青送他们出去的时候道:“大伯三叔四叔,这两天我想请俩哥哥白天也来帮忙,得趁着太阳好赶紧把石灰筛出来,土最好也过筛把坷垃筛出去,这个咱按外面小工的钱,一天二十怎么样?”
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卖力气。
裴大伯家已经出了大柱,他和二柱要继续翻地,就不赚这个钱,他也知道是二郎照顾老三和老四家。
所以他没说还给什么钱的客气话。
裴三叔和裴四叔对视一眼,都觉得挺好,现在想一天赚20文现钱多不容易呢。
今年他们都没在外面找到秋收的活儿。
但是这钱赚的是自己家的,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二郎也不富裕呀。
裴三叔犹豫一下,道:“二郎,要不让你大民哥和大根哥下午就过来帮你干活儿,别给钱了,你这房子八字还没一撇呢,那点钱得省着花。”
裴四叔也点头,大根是他的大儿子,前妻生的,比裴长青还大一岁。
裴长青笑道:“就这么说定了,20文已经够帮我省钱的了,我还不管饭呐。”
现在家里没什么好吃的,管饭也是豆子高粱小米的,多俩大男人吃饭阿宁和娘受累,还是算了,等以后有钱了买面吃,那时候随便请。
两人又看裴大伯,想让他劝劝二郎。
裴大伯:“二郎这样说,就这么办吧。”
他们都发现裴长青现在比过去说话有分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越来越听他的。
他说话,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就要遵从的力量。
那边裴大民和裴大根也松口气。
他们当然也想赚钱啊。
两人一左一右轻轻捶了捶裴长青的肩膀,“二郎,你放心吧,俺们指定给你好好干。”
裴长青花钱雇人筛石灰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开了。
二蔫巴媳妇儿忍不住跟男人嘀咕,“真是分家发财了哈,抖擞起来了。”
二蔫巴不爱说话,心里却九曲十八弯的,“人家有个好大哥。”
他媳妇儿道:“他找人干活儿呢,要不你去问问?咱家地少,剩下也没多少活儿,我和爹娘差不多就干了。”
二蔫巴意动却知道人家不会找他,“他和谭家好,我才不给他干活儿。”
他媳妇儿立刻跟借此提升了身份地位一样,骄傲得意,“对,咱还瞧不起他呢,有俩臭钱儿就了不起呀,我看他跟姓谭的一路货色。当初还说把那房子给咱们呢,结果翻脸不认人。”
越说她越不爽,就想去找人嚼舌头。
如今村里人绝大多数都想跟沈宁学做豆腐,大部分都跟沈宁换豆腐吃,自然没人跟她说裴家坏话。
她下意识就去找吴秀娥,觉得吴秀娥肯定是最眼气的,因为那钱是分家分来的啊。
吴秀娥表示不用她来给自己添堵,赵氏已经屁颠屁颠来了。
赵氏撇着嘴,很是不满,“嫂子你说哈,让我大伯子去收庄稼,那筛石灰轮到我男人了吧?他放着自己人不用,去用出五服的,真是笑死人。”
越说越不满意,你要用人你说啊,自家人不够,那不是还有她娘家兄弟嘛。
她兄弟还想找活儿干呢。
吴秀娥最近睡眠不好,脾气也更坏,因为裴端在学堂受气,回来就忍不住抱怨。
之前裴端以为捡了大便宜,收下谢家一个学生,得了好几两银子的束脩,结果哪曾想啊,那竟然是个熊孩子。
简直熊得没边儿了!
这还不算,另外几家发现谢家把皮小子送到他这里来,也纷纷把熊孩子往他这送。
他婉拒,他们却不当回事,柳大爷也让他能者多劳。
最近他真是身心俱疲!
关键那些皮猴子打不得骂不得,犯错也只能教育,顶多打几下手心,还不能打疼。
他这头发呀整天一把一把地掉,原本还想蓄须的,结果一觉起来胡子掉一枕头!
他脾气不好,就朝着吴秀娥发,吴秀娥还有个好?
沈宁和裴长青可不管他们,毕竟自家忙得跟陀螺一样呢。
村里人知道裴二郎家房子开始筛石灰开基沟了,都激动得不行,早早地天不亮就过来帮忙,下午也太阳老高的就从地里回来帮忙。
恨不得一天就帮裴长青把地基夯实。
等裴大民和裴大根学会筛石灰以后,裴长青就不让他们弄了,早上晚上的让这些劳力帮忙,他们人多车轮战,等于一直不停的。
裴长青教两人调配三七土。
石灰和土的颗粒大小都有要求,土要尽量敲碎,像墙基沟这种重要地方,前两层土都要筛过。
调配好了就往基沟里撒,要求至少六十公分厚。
差不多两尺吧。
当然,这两尺不是一次性铺进去的,要一层层分批铺分批夯实,反复夯打。
裴大伯几个跟着干两次也学会了。
于是早晚的裴大伯带人帮忙筛石灰、配三七土,裴长青带着几个壮劳力夯基沟里的第一层灰土。
筛石灰可以交给其他汉子,配三七土他不放心,只能交给裴大伯几个。
裴大伯几个都很认真负责,是那种给自己干活儿可以糊弄一下,给别人干活儿必须得干好。
要脸。
而且自己长辈为自己着想,绝对不会存心使坏。
若是让别人给弄,万一比例不对,回头这地基就白打。
夯实基沟这个活儿在裴长青带着几人打样之后就可以交给裴大伯他们。
三四人一组,一组一个夯杵。
裴大伯带着一组,三叔四叔大民大根几个各带一组。
人多力量大,干活儿进度也肉眼可见。
这场面在高里正和王木匠看来,太特娘的壮观了!
就高里正家盖房子也没这么热闹好不好?
全村乃至隔壁村的夯杵子,都被村里人借来帮裴二郎家夯打地基了。
要不是基沟就那么大,站不下太多人,他们能把那几条沟儿给站满。
尤其裴长青说灰土地基怕雨淋,必须在好天的时候夯完重要位置,这些汉子们就又开始车轮战——换人不换杵子。
三四人一组喊着号子“嘿咻嘿咻”,提起木柄再将下面的石制杵头狠狠地砸下去,“乓乓”,力道大得地面都在晃动。
一早上他们就能把第一层灰土给夯个差不多。
等他们走了,裴长青再领着俩人查漏补缺,看哪里不到位继续加固。
饶是如此,裴长青还是想再请个人。
教会裴大民和裴大根的活儿就由他俩带头,他还有其他事儿。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沈宁说起来。
沈宁笑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呀。”
裴长青意外地看着她,要笑不笑的,“咱村的男人还有你比我更了解的?”
谁呀,这么优秀,能入他媳妇儿青眼!
沈宁咯咯笑起来。
裴母也没像以前那么紧张,也笑起来,二郎这语气有点酸溜溜呀。
小珍珠和小鹤年还小,听不出这语气的意思,他俩也纷纷举荐人选。
小珍珠介绍高木头,小鹤年介绍二蛋他爹。
沈宁对高木头不意外,他能干,高里正之前也说让他来帮忙。
可二蛋他爹什么鬼?
不过她没有直接否决,她知道俩崽儿在村里伙伴儿不多,二蛋是其中一个。
这是属于孩子的人际关系,需要维护的。
其实小鹤年和小珍珠跟二蛋的友谊是早就结下的。
小珍珠和小鹤年以前因为不受爹待见,时常被裴成业羞辱,村里其他孩子自然会有样学样,也想欺负他们。
二蛋从来不会,他亲娘还在的时候他会拿吃的给俩崽儿,亲娘没了他会用比惨的方式安慰小鹤年,“你不惨,起码还有亲娘亲奶呢,她们会护着你的,我啥也没有了”。
现在村里人要跟沈宁学做豆腐,若是听见孩子说俩崽儿不好,自然会加以纠正,更不许他们欺负俩崽儿,免得得罪沈宁不教他们做豆腐,更要着意叮嘱自己孩子和俩崽儿搞好关系什么的。
但是孩子的意志不会随着大人的喜好转移。
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喜好。
他们以前跟风骂小可怜、小傻子什么的,现在反而嫉妒,因为爹娘和身边人总夸以前的小傻子聪明。
他们可不服气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在路边摆摊儿的时候,有些孩子会跑过去嘲笑,有些要跟他们好,但是怕别的小伙伴儿不乐意或者孤立,也跟风嘲笑。
但是受大人影响不敢欺负就是了。
只有二蛋不但不嘲笑,反而帮着怼嘲笑的孩子,说他们眼气,还帮俩崽儿收拾东西什么的。
小珍珠和小鹤年跟二蛋的关系一直很好,尤其小鹤年,毕竟都是敏感的孩子。
小鹤年读懂娘的疑惑,解释道:“天冷了,二蛋还没有棉衣呢。他说等爹找到活儿赚了钱就给他买棉花,后娘就给他絮上。”
小珍珠:“二蛋后娘可坏呢,就算有钱也不会给他买的。她自己的儿子这会儿就穿上小棉袄了,二蛋还穿着夏天短半截的裤子和上衣呢。”
小鹤年:“兴许二蛋爹有活儿干,赚到钱,就能给买呢。”
沈宁瞅着俩孩子,小声道:“二蛋很可怜,但是他爹肯定没时间出来干活儿,因为庄稼也得有人收。”
二蛋的爷奶早就过世,他爹自然也早就和兄弟分家。
后娘带来一个小子,又生了一个闺女,她要在家里照顾孩子,只有二蛋爹一个人下地,他哪有功夫出来帮工?
二蛋后娘她也知道,早就报名换方子,而且每天都来换豆腐吃。
她总说二蛋和弟弟喜欢吃豆腐,所以她每天都换半斤给他们吃。
小鹤年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忧伤,小声嘟哝:“二蛋爹咋不被换换脑子呢?”
沈宁见不得崽儿忧伤,赶紧安慰道:“哎呀,二蛋没棉衣这事儿好办啊,你们可以教他弄些蒲绒,还可以……”她铺垫一下,清了清嗓子,用别有深意的语气道:“让他找里正帮忙嘛。”
这年代的乡下人但凡想过日子的都要脸,都不想被村里人排挤。
二蛋爹和后娘也不例外。
而里正的职责先是教化百姓,规范和约束他们的行为,表彰好人好事,检举违法乱纪,后来才是监督税收等。
二蛋后娘要是虐待继子,闹大了里正第一个不饶她。
甭管这人多厉害,只要有怕的人和事儿就能拿捏他们。
小鹤年眼睛倏然一亮,忧郁一扫而空,瞬间晴空万里的感觉,“娘,你真有办法!我怎么没想到!”他还挠了挠脑瓜子,似是希望它更聪明些,多帮他想点好办法。
他吃饱了,放下筷子拉着小珍珠就往外跑,“快走,我有办法帮二蛋了。”
今儿月亮明晃晃的,他们一点都不怕。
裴母不放心,她也吃饱了,抬脚跟出去。
沈宁提醒:“悄悄的,保密啊,别让人晓得是咱撺掇的。”
虽然她不怕二蛋后娘,可万一人家不找大人,背后给小鹤年和小珍珠打了呢?
那她和裴长青就算找补也心疼不是?
老娘和孩子走了,裴长青就跟媳妇儿继续探讨哪个男人如此优秀,能得她主动推荐。
沈宁笑着躲他的大手,现在他干体力活儿,劲儿可大了,手也粗糙,摸一下她的腰她就痒得不行。
“哎呀,不是我看上的,啊,别吃醋啦,我就看上你一个,从来没看上别的男人。荷花嫂子今儿和我说做豆腐,说到她男人现在没什么活儿了。”她赶紧澄清,不逗他了。
裴长青也不是真吃醋,就喜欢逗媳妇儿呢。
第46章 打掉牙 学点豆腐,谁学得快?
今天晌午荷花嫂子过来找沈宁,希望她每天多做几锅豆腐。
“妹子,要还是那盘小石磨,别说让你多做几锅,就是一锅多做点俺们都不落忍呐。
这不是你家有大石磨了嘛,磨六七斤是磨,磨二十斤也就那样,咱家里都有磨,磨浆子比磨粉面子省事儿多了。”
沈宁当时眨巴眨巴眼睛,想说六七斤怎么能跟二十斤一样呢?
荷花嫂子却冲她嫣然一笑。
这人长得俊,男人爱看,女人她也爱看啊。
沈宁就被她给迷了眼,一时间没来得及反驳。
尤其荷花嫂子声音柔柔的,嗲嗲的,带着一点夹子音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做作,就……媚声媚气的。
荷花嫂子看沈宁没反驳,就当她答应了,继续笑道:“我问过外村人了,他们说比咱村略高点,七两到七两半他们愿意换的。
这不是秋收么,新豆子下来了,家里的陈豆子还有一些,他们想赶紧吃掉。
再说也不会换很久,回头妹子你不就教大家伙儿做豆腐了么,他们就不差这几两豆子。”
因为沈宁不排斥自己,而且对自己很友好,荷花嫂子在她面前也不用像跟别人说话那样努力收敛,笑得很开怀,声音跟银铃一样。
“妹子,你要是同意,我就给他们送信儿,让他们明上午就来换豆腐,你要是嫌磨浆子累,俺们可以帮你磨好送过来,你就管着做豆腐。”
实在是外村也有很多人想换便宜豆腐,秋收累,他们也想吃豆腐补力气呢。
沈宁想想也行,一天做上三锅豆腐,一锅一斤能赚一两左右的豆子,差不多二十斤豆腐,赚一斤零着四两豆子。
有两锅豆腐七两换一斤,一斤赚差不多二两豆子,四十斤豆腐就能赚……5斤豆子!
一斤豆子差不多3.7文,那她一天就能赚22文。
还有白得的豆渣呢。
男人干一天才20文现钱呢。
沈宁一盘算,在找到下一个赚钱的营生之前,这个可以临时干干。
听沈宁说完,裴长青考虑的不是赚钱,而是先心疼上了。
“一天磨那么多豆子,吃得消吗?”
沈宁笑道:“我和娘轮班儿呢。再说了,你不也从早到晚都在干力气活儿么?”
裴长青握住她的手,亲了亲,“那能一样么。”
他是男人,力气大,干重活儿也不累。
沈宁安慰他:“也就做这段时间吧,明儿一早开始教大伯娘她们,让她们也给人换豆腐。”
附近村里的人都想换豆腐,她和婆婆做那三锅可应付不过来。
让大伯娘她们也换点豆子。
这真是赚辛苦钱的。
裴长青:“那我明早把里正伯也叫来?”
沈宁笑道:“不用吧,上午还做呢,他要是不来,到时候再叫也不迟。”
大早上就算了。
夫妻俩把碗筷收拾了,没有油水简单冲洗一下就干净,然后两人挽着手去大伯娘家坐坐。
等两人回家,裴母也领着俩崽儿回来了。
裴母一副还没回神的样子,小珍珠却两眼放光,在期待什么,小鹤年虽然表面平淡,可毕竟是小孩子还没那么好的涵养,眉梢眼角忍不住流露出得意和期待。
看来这是挑唆成了啊。
时间不早了,沈宁也没仔细问,回头有空再问。
可能俩孩子使太大劲儿了,半夜沈宁在裴长青怀里睡得正热乎呢,外面隐约传来嗷嗷声。
她迷迷糊糊地翻个身,“怎么了?”
裴长青也醒了,虽然家里有大鹅,可他睡觉还是警醒。
“……估计是二蛋。”
这么远都能听见二蛋嗷嗷的,这孩子是满村串游还是把嗓子喊破了?
二蛋家住在村后头,离着里正家不远。
想到高里正大半夜黑着脸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出来,气呼呼地去处理这事儿,她就觉得好笑。
想看热闹。
但是,八月的深夜,外面冷。
沈宁不想起床,往裴长青怀里钻了钻,继续睡。
第二日一早沈宁和裴母起来推磨,裴长青早就起来和裴大民、裴大根夯地基去了。
裴母打了个哈欠,笑道:“这俩孩子,晚上给自己整激动了睡不着,非等着听二蛋嗷嗷叫唤,结果也没听着。”
用现在时间说,俩崽儿平时差不多八点半躺下,不用两分钟就能睡着,昨晚上估计躺到九点吧。
沈宁想问问俩崽儿是怎么撺掇二蛋的,结果没说两句张氏和大伯娘来了,忙打住话题。
张氏:“二婶儿,弟妹,今儿我替你们打下手。”
她上前就抢裴母的推磨杆儿。
裴母不好意思,却被她硬抢过去,只得松手。
大伯娘也笑:“弟妹,大柱媳妇力气大,你让她干,咱说说话儿。”
张氏一边推磨,一边笑:“阿宁,你们住前面,昨晚听没听到二蛋家嗷嗷闹?”
“啧啧,闹得那叫一个邪乎,给孩子打得光着屁股满村跑,半村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哈哈。”
沈宁:“……”
那么晚你还起来看热闹?不怕冷?
张氏:“你们说二蛋爹是不是有毛病啊?后娘让带来的儿子跟他姓,他就把人家当亲儿子,可人家后娘可不把二蛋当亲儿子。也不知道图啥。”
大伯娘:“快别说了,阿宁可不像你那么好凑热闹。”
阿宁这里四敞大亮的连个围墙也没,万一让人听见不好。
沈宁想说,不,大娘,我想听。
总不能只让人听我的,不让我听别人的吧。
张氏朝她挤咕眼睛,表示回头再说。
大伯娘对沈宁道:“阿宁啊,二郎那里土坯砖换够了吗?依我说你先别急着教俺们,等你那边土坯砖换够再说。”
土坯砖可不怕多,要盖房子、砌围墙、再盖个猪圈鸡窝、柴房仓房啥的。
沈宁笑道:“大娘,差不多了呢。”
大伯娘就点点头,“那就好。一切可着你们这边儿来。”
这时候荷花嫂子也跑过来,对沈宁道:“妹子,我昨儿就通知到了,今儿他们就来换豆腐,你可多做呀。”
沈宁笑道:“放心吧,泡儿一缸豆子。”
有点夸张,但是的确有二十来斤。
得亏平时用豆子换豆腐,家里的豆子越来越多,否则都不够。
荷花嫂子说完就要走,沈宁喊住她,“嫂子,你家大哥现在不忙吧?”
荷花嫂子随口道:“还行呀,不算很忙,有事儿找他?你只管说,他指定能腾出空儿来。”
沈宁也是知道她家情况才说的。
张本力独子,但是荷花嫂子娘家兄弟多,每次收庄稼种地啥的都会来帮忙。
所以张本力收庄稼并不很忙。
他们家的农活儿都比别人早干完好几天,剩下的他爹也就收尾儿了。
沈宁就说裴长青那边还缺俩人,20一天,问张大哥来不来。
荷花嫂子娇笑道:“妹子,你真好,你有好事儿想着我呢。当然来呀,我这就家去跟他说,让他现在就来。”
张本力虽然是独子,但是并不娇气,干活儿卖力。
他就是第一批抢着过来刨地的。
果然张本力一听很高兴,麻溜地先来干活儿,等会儿回家吃饭,吃完再来。
裴长青感动得不行,才20文呀,人家早晚的自动加班儿。
真赚大发了。
沈宁这边也忙中有序。
张氏推磨沈宁喂磨眼,浆子差不多推好的时候三婶儿和四婶儿也来了。
张氏又主动烧火。
她早就急得挠心挠肺了,真是好奇啊。
她当姑娘时也琢磨过点豆腐的方子,可惜一直没成功,还祸害不少豆浆,没少挨她娘的小荆条,还被大嫂翻白眼。
今儿!她!张桂花!就要学会做豆腐啦!
十几年困扰她的技术难题终于要被攻破啦!
怎么能不激动?
她恨不得跳起来鼓掌。
沈宁手把手教她们点豆腐,细节也都教到位,从泡豆子开始水和豆子的比例关系浆子的浓淡、豆腐等成品的口感。
煮豆浆的要点细节以及注意事项也告诉她们,譬如要勤搅拌免得糊锅底,豆浆上层的浮沫要撇掉,否则影响点豆腐的成色。
“在熬豆浆这一步,最关键的是火候温度的把握,温度把握不好,点豆腐就失败了。”
豆浆煮开以后要放凉一会儿,差不多80-85°左右,太热或者太凉都影响效果。
至于这个温度怎么掌握,现在没有温度计,而且老手艺人也不靠温度计,都是凭经验。
等待的时间里,沈宁叮嘱了不少事项。
她约莫一下时间,伸手在浆子上方感受一下,差不多了。
“来,咱们都舀一点小口尝尝,记住这个烫嘴的温度,下一次就照这个来。”
这时候肯定烫嘴,但是可以吸溜吸溜地喝一点点。
张氏是第一个动手的,吸溜一口,烫得差点跳起来,伸着舌头呜噜呜噜。
大伯娘:“……”
快别给我丢人了。
沈宁把卤水轻轻倒下去,轻轻搅拌,“咱别动了,十……一刻钟差不多就行。”
乡下没有更漏,说一刻钟大家也不知道是多久,就约莫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也有自己独特的计时方法。
过了一会儿,豆浆里析出絮状豆花,越来越多。
张氏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娘哎,是真的,是真的!我可太了不起了,我学会做豆腐了!”
大伯娘悄悄戳她一指头,让她稳重点。
张氏稳重不起来,她都要飘了好吧?
“二郎媳妇,弟妹,阿宁,你真能耐!我活这么大年纪,你是我见过最能耐的女人!不,你比那么多男人更能耐!”
大家都笑起来,大伯娘也顾不得大儿媳不稳重了,也点头说是,都夸沈宁。
沈宁被夸乐滋滋的,并没有不好意思。
虽然这不是她发明的,但是会做豆腐也很了不起好吧,她动手能力可是杠杠滴。
沈宁:“你们回去先一点点试,慢慢地熟能生巧,就能回回成功了。”
她又教着几个妇女压豆腐。
裴母按照她的要求拿来另外一块长方形的粗麻布,放在做食盒的木匣子里,一层包袱倒两勺子豆花,叠起来再倒,如此反复,最后压起来。
沈宁:“这就是千张,你想做多薄就做多薄,只要不碎就行,厚一些就是豆干了。”
豆腐就是整个压起来,这个没多少技术含量,要注意压平整,别凹凸不平的。
不过沈宁家没做豆腐模子,直接用笸箩,所以豆腐底部都带着笸箩的花纹,很独特。
自家吃不讲究这些,要是以后做豆腐生意还是要注意,做那种底下带格子的豆腐盒子,出来的豆腐一块块有纹路,切的时候就很方便。
“二郎媳妇儿,是多少豆子多少水来着?”四婶儿又忘了。
沈宁看向另外几人,“你们谁告诉四婶儿?”
张氏抢着道:“要是想做老一点的豆腐,就3到4斤水一斤豆子,要是做嫩的就6到8斤水。”
各家虽然没有秤,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办法。
比如借人家的秤称几块大小不等的石头,一两的、半斤的、一斤的,这样自己家要称东西就可以用棍子两头栓布袋比划比划。
不用很精确,大差不差就可以。
然后量出一瓢水是几斤,以后也就有数。
四婶儿:“8斤水,柳家那豆腐坊真黑啊。”
大家都笑起来,“可不咋滴,幸亏没买过他们的豆腐。”
大伯娘几个年纪大学东西慢,记住这里忘了那里,都想赶紧回家磨浆子试试。
张氏忍不住:“弟妹啊,那、那揭油皮呢,咋揭啊?”
大伯娘几个都忘了,因为豆花豆腐豆腐皮豆干就够她们忙活的,根本记不住。
大伯娘拽拽张氏,让她别那么贪心。
沈宁笑道:“没事儿,早就说要教你们的。大嫂,做豆腐的步骤你都记住了吗?”
张氏立刻说了一遍,分毫不差。
沈宁夸道:“大嫂好记性,说得很对,回头就照这个做。”
张氏被夸了,得意,又被婆婆瞪了,赶紧老实点。
沈宁就把留出来自己喝的一砂锅豆浆端过来,让裴母帮忙生起小铁锅。
等锅热她就用大勺子一勺一勺地往锅里倒浆子,“不要直接哗啦倒进去,要让它挂壁,贴锅边轻轻泼过去。”
张氏连连点头,手上比划着,“弟妹,我试试呗。”
沈宁便交给她。
张氏学着沈宁的样子,一勺勺泼得很到位,得了沈宁的夸奖又笑得合不拢嘴。
大伯娘都没眼看了,见别人不笑话反而夸张氏学得快也就不说啥了。
沈宁让裴母小火慢烧,两根谷秸即可。
如今天凉,不需要蒲扇扇风,等豆浆凉到了一定温度表面就会慢慢凝结形成一层油皮。
张氏惊呼起来,“哇,真的,真的!”
三婶儿四婶儿本来也要惊呼的,见她这样都笑起来,“俺们真是开眼了啊,镇上这油皮卖可贵呢,今儿咱也会了。”
沈宁拿了两根洗干净的细梃杆儿,就是高粱穗上那截光溜溜的杆子。
她用两根梃杆挑着油皮,拎起来,另外一根顺势刮下来刮掉多余的豆浆,然后将其搭在草棚子顶端的木棍儿上。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张油皮形成。
她将梃杆儿交给张氏,“大嫂,你试试。”
张氏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接过去,屏住呼吸,弯腰趴在锅上,小心翼翼地探出梃杆儿,有点不敢。
沈宁鼓励她,“不怕的,你从底下挑进去,直接捅到对面再挑起来就好。”
张氏将梃杆儿插/进去,手一抖,不小心将油皮捅破了,“哎呀。”
沈宁笑道:“没事儿的,你做的很好,退回来重新插。”
张氏憋着一口气,脸都憋红了,也可能是被豆浆的热气熏的。
第二次好歹成功了,豆皮却黏连了。
沈宁:“很好,直接挂起来。”
三婶儿:“要晒干不?我给放外面一会儿太阳晒晒。”
沈宁:“三婶儿,不能晒,要挂在屋子里阴干,这东西很薄,一晒就坏。”
三婶儿吓得忙放回去。
这时候小珍珠和小鹤年也打着哈欠起来了。
小珍珠兴奋地跑过来,“我也要玩儿!”
张氏吁了口气,差点憋死她,让她喘口气。
她顺势递给小珍珠。
小鹤年帮忙搬了板凳过来踩着。
小珍珠听沈宁说了要点,小手捏着梃杆儿,快准狠地插/进去,一下子就把豆皮提起来,手稳得很,一点都不抖。
众人都惊呆了,“这孩子……也太会干活儿了吧?”
这手,这是天生的揭豆皮的手啊。
沈宁却觉得闺女这手真是天生的手术刀手啊,小小年纪就这么稳。
张氏忍不住跟小珍珠请教怎么才能揭这么好。
小珍珠打个哈欠,“首先你不能慌,更不能怕它,你得趁它不注意,唰就给它逮起来。”
大家又笑,这孩子,真有趣。
小珍珠为了跟小鹤年显摆,叫他也来挑。
小鹤年也稳稳地挑起来,压根儿没有难度。
大伯娘等人看看自己的手,这是人手吗?还不如一个七岁孩子?
不行不行,都得试试。
大伯娘有长嫂包袱,倒是一下子就挑起来了。
张氏下一个也挑起来了。
裴母也挑起来了。
三婶儿把豆皮挑成卷了,她都没明白自己怎么挑的。
沈宁笑道:“三婶儿手艺独到,再好好卷卷瞅着像笋,到时候切开炒着吃、炖汤,都可香呢。”
三婶儿又得意了。
四婶儿挑了好几次才挑成功。
终归都是劳动妇女,平时做饭做家务下地一把好手,一开始紧张,后面放松下来便都成功了。
沈宁:“咱自家吃无所谓大小,要是卖的话最好大小一样,这就得用平底锅,不能用咱这样的,到最后油皮越来越小。”
大家伙儿发现还真是这样。
可买口新的平底锅多少钱呢?
再说真要做这个生意,一口锅哪够?
指定得好几口锅呀,钱!!
几个妇女相视一笑,大伯娘道:“先别想那些,把该做的做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能学会做豆腐、豆花、揭油皮这就是多大的本事呢。
三婶儿四婶儿也纷纷说是这样。
张氏又好奇一锅豆浆能揭多少油皮。
沈宁笑道:“这跟锅大小、浆子厚薄有关系,大嫂回头试试看,到时候告诉我们。”
揭油皮的豆浆不能太厚也不能太稀,否则油皮就会过厚或者过薄,都不算好。
张氏笑道:“成,以后我每天磨浆子琢磨,等我琢磨明白一准儿告诉你们。”
等她们把一锅豆浆揭完,那边豆腐和豆腐皮也都压好了。
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成品,众妇女们激动得很。
沈宁拿刀切了让她们尝尝味道。
每个人尝一块,“香!”
沈宁笑,生豆腐有啥好吃的,这是劳动的香味儿罢了。
学会了,张氏就迫不及待回去刷熟练度,等点成功了要送给阿宁品品。
俩婶子没有石磨,凑豆子一起学。
各人把小砂锅搬去,一人守着一个就点呗。
反正阿宁给了那么多卤水呢,随便用。
吃过早饭,沈宁和裴母继续磨浆子,要做后面两锅等外村人来换。
早上大家来拿豆腐的时候沈宁告诉她们大伯娘三家会了,接下来她还会教几家,到时候可以就近换豆腐,不是非得来她家。
高里正一直没来,估计是去监督秋收了。
沈宁就让俩孩子跑一趟儿,去给陶氏送信儿,问她现在要不要学做豆腐。
两小只蹬蹬跑去高家。
正好在门口碰到今儿休学在家的高进禄,田氏的小儿子。
秋天昼夜温差大,高进禄又好动调皮,跟着哥哥们爬树掏鸟窝,天热把薄棉袄脱掉又被风呲结果就重感冒。
这几天不去读书,他挺高兴的,但是大夫不让吃肉,整天让他喝狗屁苦药,还不给他加糖。
哥哥们又因为被他连累挨骂都不带他玩儿,他心情越发不好。
昨晚上他们都去看热闹,就不许他去!!!
他真要气死的。
恰好看到小珍珠和小鹤年,想到爷爷总拿他俩批评他,他登时来了斗志,“喂,小哭包和小傻子干啥来呢?”
小珍珠已经学会小鹤年那个反击逻辑了,大声喝问:“小傻子骂谁?”
高进禄:“骂你!”
小珍珠就叉腰笑。
小鹤年也低头笑。
高进禄回过味儿来,“混蛋,我揍你!”
他握着拳头比划了两下,又觉得这样没有气势,便佯装朝着两人冲过来。
他本意就是吓唬一下,并非要真打人,无奈小珍珠是真想揍他。
这人总骂他们,她早就想打他了!
以前她不敢,现在爹说了,谁要是欺负他们就打回去,对方家长找上门他会理论回去的。
只见她迎面跑过去,快接近的时候迅速蹲下,出腿,“乓铛”一声,就把高进禄给绊了个狗啃屎。
高进禄还懵呢,怕丢人,一咕噜爬起来,发现嘴巴很疼,抬手一摸,妈呀,一手血。
他原本寻思就摔一跤,不想哭的,毕竟他都启蒙了,先生日日强调读书人的气度,他也不好意思哭闹不是?
可这都一手血了,不哭能对得起他吗?
他哇就哭上了。
这一哭不要紧,感觉嘴里有石头,他嚼了嚼吐出来,竟然是他的大门牙!
“哇——”
这下哭得撕心裂肺,“你赔,你赔,你赔!”
嘴巴还漏风,呜噜呜噜说不清,说得像一飞一飞一飞。
小珍珠也吓一跳,寻思完蛋,闯祸了,爹娘不会揍她吧?
小鹤年捂脸,珍珠最近真的有点得意忘形,尤其自打爹牵她小手以后,她每天臭屁说这就是爹疼娘爱的感觉。
由于小珍珠还没换牙,不懂这颗牙的使命,高进禄一直怕疼舍不得碰,所以一直不掉,现在正好磕下去了。
小鹤年虽然也没掉,他知道得多,所以并不怕。
但是他想逗小珍珠,吓唬她,谁让她总吓唬他呢?
高进禄还在喊你赔。
小珍珠嫌弃,“你的牙也太不抗造了,我磕了好多回一次也没掉。”
高进禄屈辱,“我的牙大!你的那么点儿,都磕不着!”
他吓坏了,都忘记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学生,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小珍珠被他吵得头大,就拐拐小鹤年,让他解决。
小鹤年清了清嗓子,“赔就赔,过几天吧,到时候买新的给你装上。”
他都好奇高进禄比他们大一岁,按说应该掉牙了吧,怎么还吓成这样?
难不成是新换好的磕掉了?
不能吧,地上也没石头,摔倒的力道也不大。
这时候高进禄也想起他这颗牙齿本来就要掉的,不哭了。
田氏听见声音跑出来,“怎么了?”她看到儿子手上衣服上都是血,登时尖叫起来,“怎么回事?”
小珍珠舔了舔嘴唇,看看小鹤年,寻思要不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呢?
小鹤年牵住她的手,示意她等等,看高进禄怎么说。
如果高进禄赖她,他们再讲理,不赖她更好说。
田氏瞪着俩孩子,凶道:“你俩打的?”
小珍珠不会撒谎,刚要点头,却听高进禄喊道:“不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废话,要说被他一向看不起的小丫头绊倒磕掉牙,他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他舔舔豁牙子,给田氏看,“那颗牙掉了。”
田氏见没人可怪,这才心疼地抱起儿子,“走,娘给你蒸鸡蛋吃。”
高进禄脸都红了,干嘛干嘛,都多大了还抱他。
尤其当着那俩的面儿,多丢人啊。
正好小珍珠用手指扯着嘴角朝他做鬼脸:羞羞!
“田伯娘,我娘说现在可以学做豆腐,让我告诉里正爷和奶。”
田氏:“知道啦,这就去。”
小珍珠拉着小鹤年就跑。
小鹤年:“咱得把信儿送到位。”
小珍珠:“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小鹤年想想也是,就手拉手愉快地走了。
他们打算悄悄去瞅瞅二蛋,看他后娘有没有偷偷打他,会不会给他做棉衣。
现在小鹤年深刻体会到二蛋当初说“起码你还有亲娘亲奶”这句话的分量了。
即便他以前被亲爹嫌弃,可亲娘和奶也没冻着他啊。
奶和娘会把她们自己棉衣里的棉花拆出来给他和珍珠絮上,所以他俩并不会挨冻。
而二蛋自打亲娘没了以后可能就没添过衣服。
现在他的衣服裤子短了一大截,裤脚吊在小腿上,早晚脚踝冻得发青,衣服袖子和下摆也短,小臂和半截肚子都露着。
他还没有棉衣,要是冬天也这样,那不是要冻死么?
还好二蛋听劝。
昨晚听了他和珍珠的主意以后,二蛋含着泪答应了。
二蛋哭着说每次后娘掐他打他,他都不敢声张,怕丢人,怕人家骂他不懂事给爹娘丢人。
他说最怕没人懂自己,最怕人家以为他不要脸,不顾爹娘的脸面瞎闹腾。
他还怕小珍珠和小鹤年嫌弃他,再也不理他了。
那样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小鹤年和小珍珠保证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和他玩,他们爹娘爷奶也会懂二蛋不会嫌弃他的,二蛋才说那他就不怕。
二蛋说他们爹娘是村里除了里正外最厉害的人,他们爹娘都懂他,他还怕什么?
所以昨晚上二蛋很豁得出去,据说里正爷管了,二蛋爹和后娘可怕丢人了,答应以后会对二蛋好。
可惜,他和小珍珠没看到,遗憾啊。
两小只悄悄去二蛋家墙外学完猫叫便躲在一边,很快二蛋就啪嗒啪嗒跑出来跟他们会合。
这一次二蛋身上没穿短半截的衣服,而是穿了一套肥肥大大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一看就是他爹的旧衣服改的。
小珍珠哈哈笑道:“二蛋,你穿得像麻袋。”
小鹤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根麻绳,上前帮二蛋唰唰一通系,手腕脚踝都扎起来,这样就暖和啦。
二蛋嘿嘿笑道:“珍珠、阿年,你们真好,多亏你们。我爹警告后娘不许再打我,也不许吃两样饭,还把他的旧衣服改改给我,早上我和弟弟一样吃的小米干饭。”
小珍珠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满足啦?回头你跟我们去摆摊儿,给我们干活儿,我们一天给你吃一个大煎饼卷小豆腐,香麻你!”
二蛋就嘿嘿傻笑。
小鹤年也挺高兴,问他棉衣的事儿可有着落。
二蛋猛点头,“爹说拿大米给我换两斤棉花就够了。我后娘没敢说不。”
小鹤年也为他高兴,嘱咐他,“你也勤快点,多帮你爹娘干点活儿,嘴巴也甜点,这样她也不好意思天天骂你。”
二蛋就问他们怎么才算勤快,嘴巴甜,因为他平时也帮家里捡柴火、扫地、喂鸡、挖野菜,可后娘还是骂他打他。
小珍珠:“哎呀,你真笨,你干活儿得让你爹知道,最好让他看见你又卖力又累,你嘴甜也要让你爹知道,每天多问问‘爹你累不累,爹我给你捶背,爹我给打洗脚水’,对你后娘也要嘴甜,尤其当着你爹的面,你得‘娘,我挖野菜了,娘我捡柴火了,娘我……’”
二蛋瞪圆他的小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洗礼。
小珍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我才没这么溜须拍马呢,都是阿年的办法。”
阿年以前总教他怎么讨好爹,实际她发现了,爹可真难讨好,以前讨好没用,现在不用讨好。
现在爹对他们可好呢。
小鹤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叠起来的煎饼,“那你还饿不?”
二蛋摇头,用黑瘦的小手拍拍肚子,“阿年,我不饿,今早我吃饱了的。”
看他确实不饿,小鹤年就把煎饼又揣回去,“行啦,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要回家啦。”
二蛋不大的眼睛瞅着小鹤年,目光满是崇拜。
阿年真了不起!
翻翻手就把他爹和后娘拿捏住了。
他学着他们的样子说谢谢,取完经就哒哒跑回家理论联系实践去了。
回家的路上,小珍珠学着大人的样子叹气,“怪不得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小鹤年:“所以你要多读书,书里有怎么念经的法子。”
一说读书小珍珠就不爱听,“小先生,回家喽!”
第47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老登就得有人怼
且说田氏给儿子送回家,给他擦洗然后换衣裳。
高进禄:“娘,他俩不是让赶紧去学做豆腐吗?”
田氏撇嘴:“让她等着。”
高进禄:“娘,你这样不对!咱有求于人,咋还让人等?”
他毕竟启蒙读书了,虽然会因为嫉妒欺负一下同龄小孩子,却不会怠慢大人。
毕竟这时候的教育就是仁义礼智信。
田氏:“我这就去,给她脸。”
高进禄:“他们说叫我爷和奶,没叫娘。”
田氏怒了,“咋滴,我不是高家人咋滴?她敢不教我的!”
她给儿子收拾好,换上一件新衣裳插上银簪子就出门了。
看不晃花沈氏的穷眼!
等田氏过来的时候沈宁和裴母正在磨豆浆。
这是第三锅的浆子。
田氏不乐意了,“还没好就急吼吼地叫人,害我怕晚了跑得心都扑通扑通的。”
沈宁看了她一眼,学点豆腐你穿这么好衣服干嘛?不怕弄脏污了洗不出来啊?
她道:“早就好了,等你也不来,我们就继续磨浆子了。”
她也是怼田氏,毕竟她也没想过田氏会来。
她把泡豆子的要诀教给田氏。
田氏却没心思听,只顾着左顾右盼,打量这寒酸的灶房棚子,再看看那边的宅基地。
比她第一次来倒是大变样。
甭管怎么变,还是那么寒酸!
看她那没心思的样子,沈宁就知道这人压根儿不想学,懒得再教她,还是等高里正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她扭头就见高里正疾步走过来。
高里正今儿可不大爽。
昨天睡到半夜就被吵醒,不起还不行,起来吧被窝外面冰冰凉,把他身上那点热乎气都给冻没了。
他最近一直在裴二郎那里说说笑笑的,就让村里人以为他好说话了是吧?
他穿着小棉袄披着大袄儿,袖着手,黑着脸,撅哒撅哒就去了街上。
看热闹的人多,平时舍不得点灯熬油,这会儿……也舍不得,但是有那好信儿的竟然端着个火盆。
你咋那么现呢?
他拉着脸没好气,也不听二蛋爹和后娘诉委骂孩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再让他知道虐待孩子,给你俩游街!
什么叫不虐待?
也不用特别好,就跟你自己孩子一样就行。
二蛋是他爹的亲儿子,也是男孩子,咋就不能吃一样穿一样的?
再让他看到二蛋和弟弟吃穿两样,他就上报县衙给后娘扣个毒妇的恶名,全县通报!
到时候不止你两口子丢人,儿子闺女以后说亲困难,你娘家也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瞅你还能嘚瑟的。
这招儿果然好使,二蛋爹和后娘一个劲儿地说没虐待孩子,收完粮食就去给二蛋买棉花絮棉袄棉裤。
高里正还黑着脸,“要是再让我大晚上听见你家嗷嗷的。”
“不会了不会了。”
二蛋爹和后娘保证得可顺溜了。
高里正这才放过他们。
虽然轻松解决了问题,可高里正还是不爽,觉得屁大点儿事儿不值当他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
他夜里没睡好,早上却照旧起了,睡眠不足,能不暴脾气么。
这两天田氏又作妖,他从地里回来原本想去一趟连襟家,暗示他们管管田氏。
正好碰到裴大伯,听说二郎媳妇教点豆腐他原本暴躁的脾气瞬间和风细雨,哪儿也不去了,一路小跑着往沈宁家灶房来。
不等到跟前,就看到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妇女颠着脚抱着胳膊正站在那里啧啧有声呢。
这谁啊,如此没教养!
哟,是我大儿媳啊!
高里正也是眼前一黑,想把大儿子揪过来打一顿。
当初就说不能和亲戚联姻,有事儿不好解决,儿媳妇打不得骂不得,混蛋却说表妹如何如何好,就认定表妹了。
结果怎么的,混蛋玩意儿现在自己想纳妾了。
也不撒泼泡尿照照你家世趁不趁个妾!
这还是老妻的外甥女,他都不好意思说重话。
正好今儿学会怎么点豆腐,回去就让她推磨!
做不出来不许吃饭!
沈宁看到高里正忙要打招呼,高里正却摆摆手,绕到儿媳妇身后一丈的位置,听她啧啧。
就在田氏啧啧得起劲儿的时候他重重咳嗽一声,吓得田氏一个激灵。
她回身看到公爹,吓得脚也不颠了,脖子也不梗着了,端着的胳膊也乖乖放下了,柔声细语,“爹,您怎么来了?”
高里正哼了一声,“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想沈宁也不会叫她的。
田氏陪着笑,“爹,你和娘不在家,我听着信儿就过来了。”
沈宁笑道:“里正伯,正好要教呢,您来了就一起学。”
她并不想给田氏赶走,而是让她学,必须学会,学会才能在家磨豆腐。
高里正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男女有别,他和三个女人凑一堆做豆腐有些不伦不类。
裴母也不大好意思,田氏也紧张又别扭。
沈宁却毫无异样,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之前教张氏等人的步骤又走了一遍。
高里正以前自己琢磨过很多遍,比张氏还能琢磨,所以他学起来最快。
当看到沈宁那个卤水的时候他瞬间眼冒精光,“二郎媳妇儿,这个就是秘方卤水?”
沈宁笑道:“也……不算什么秘方吧。只要做了豆腐,这个卤水就取之不尽了。”
高里正很是好奇,“那最初的母水是怎么来的?第一个做豆腐的人可没有做豆腐生成的卤水吧?”
沈宁和裴长青早就商量过的,一般村民就教点豆腐做豆腐花,卤水给现成的,主要是自家做豆腐肯定有现成卤水方便,自己调配终归麻烦,当然如果他们问她也会说。
而大伯以及里正几家想做豆腐生意的,她会教卤水方子。
她道:“其实有好几种方法,比如可以用……”
“那个!”高里正突然打断她,笑道:“二郎媳妇儿,你先教做豆腐,回头咱们细聊。”
好几种方法,那他可不能随便听,这指定是大人情,得好好记下来。
沈宁:“行,那咱们继续点豆腐。”
教完点豆腐,剩下的就是等待。
差不多二十分钟以后,开始挤水压豆腐。
沈宁:“这就成了。”
高里正看了大儿媳一眼,“老大家的,可学会了?”
田氏眨眨眼,那个一斤豆子几斤水来着?豆浆煮开以后放凉到啥程度来着?还有这个卤水一锅要倒多少来着?
重点她是一个没记住,全程就暗搓搓观察沈宁说话的神态,做事情的手势,以及沈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你对着个老头子笑得那么好看是几个意思?
高里正的神情就冷了,这个大儿媳,不会点豆腐就先推磨吧!
他沉着脸,对田氏道:“老大家的,你先回去推磨吧,我早上泡了六斤豆子。”
田氏:“爹,推磨不是有驴吗?”
高里正:“驴去拉谷秸了,哪有空推磨。”
你整天闲着吃屁,你去推!
田氏不乐意,却不敢跟公公顶嘴,满村就没个敢跟里正顶嘴的好吧?
她委委屈屈地走了,临走还得瞪沈宁一眼,哼,教得马马虎虎,诚心不让她学会。
沈宁嫣然一笑,“嫂子,有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啊。”
田氏心里老大不乐意,嘴上还得笑着道谢,“可麻烦你了。”
她气呼呼地走了。
高里正立刻跟沈宁请教豆腐卤水配方的事儿,他比张氏还求知若渴,毕竟困扰他几十年了都。
“二郎媳妇儿呀,这么着,我不能占你们大便宜,我把家里那两车青砖给你们盖房子。”
沈宁忙道:“里正伯,真不用,你已经帮我们大忙了。”
要不是里正背书,他们哪里能这么快就宣传材料换豆腐方子?
即便有人换,也不会来这么多人。
外村人敢来换,也是冲着里正发话。
再者至今没人捣乱也是里正的面子,他天天过来溜达,大家都知道他看重裴二郎,别人就不敢来生事儿。
就这份庇护,都值当点豆腐的方子了。
高里正却不管,非要给,如果说一开始他压根儿就不想给,后来聊过盖房想给还有点舍不得,大舅兄送裴家石磨他就心思动摇舍得给了,那么现在他是诚心诚意要给。
一点都没舍不得。
心都不疼。
可见豆腐方子对他多重要。
不是单纯点豆腐自己吃、卖的问题,是“朝闻道夕可死矣”的那种感觉。
这个事儿困扰他太久了,又不足让他舍得花大价钱去买的程度。
就是自己在心里拧巴,却不可为外人道。
沈宁算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心病。
其实昨晚上他还跟老婆子说这事儿呢,觉得那些青砖对裴二郎的用处更大,不如送给他使。
老婆子倒是没抠搜,还怕他后反劲儿肉疼反而开导他,说“你不是早就欣赏小鹤年吗?现在看这裴二郎和沈氏也极好,值当结交,那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高里正:“主要是咱家也不富裕,看着这么多青砖瓦房那么多地,其实也没多少存项。”
老婆子忍不住又笑他,“别的你舍不得我理解,这青砖不是咱自己借人家的窑厂烧的嘛,一块顶多二文的本钱,不多啦。”
高里正被老婆子点破还有点挂不住脸呢,说得他多抠门儿似的。
沈宁不要高里正非给,甚至拿架子压她,说她是晚辈,是村民,他是长辈是里正。
“就这么定了,别再跟我犟,不好看。”
我堂堂里正不要面子的吗?
裴母一直坐在那里烧火来着,这会儿也看得目瞪口呆。
满村也就她二儿媳敢跟里正这么你来我往地犟嘴吧?
她一时胆子也跟着膨胀,就道:“二郎媳妇,你里正伯这么说,你就收着吧。”
高里正:“对,咱们继续说卤水方子。”
沈宁见他实在诚心给,不是一时冲动事后肉疼跳脚会影响两家交情的那种,便同意了,将盐卤、石膏焙烧以及盐醋卤水的方子告诉他。
听完高里正久久无语。
从前他绞尽脑汁,各种琢磨,结果怎么都不成功。
没想到真相并不麻烦,盐卤、石膏还算了,那盐醋有什么稀奇的,这多常见啊,为什么他不会?
等等,他想到过的,他用酱油、醋、盐等很多东西试过的,都没成功。
随即他又一想便明白了。
二郎媳妇儿说了好几个要点,不只是盐卤,还有时间。
黄豆泡水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黄豆就失去了浆子,点不成。
豆浆煮开的时间,放凉的时间都有限制。
即便自己误打误撞用过盐和醋也是不行的。
想通关键以后他心悦诚服,“二郎媳妇,你真厉害!”
谁说女子不如男?
做豆腐上面他就没二郎媳妇儿厉害。
沈宁笑道:“里正伯夸我了,我也是小时候见过,要不怎么琢磨也不成的。”
历史上很多反应都是无意中撞见然后又多方试验才总结的理论,比如红糖脱色变白糖,酿酒无意中发现酿醋,点豆腐无意中做成了霉豆腐,下大酱做出了酱油等。
学会了点豆腐的高里正熏陶陶的,跟喝醉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抹眼泪儿,一会儿还手舞足蹈,“好,好,真好!”
宅基地那边儿裴长青等人也看到高里正的反应了。
裴大民:“二郎,没事儿吧?”
裴长青:“没事。”
裴大根:“这是学会点豆腐乐的。”
张本力心里火热,没事儿,等二郎家地基打好,他们家也能学做豆腐啦。
让他更感动的是人家二郎媳妇儿根本没等地基打好就教她媳妇儿了!
沈宁今儿一共做了三锅豆腐,每一锅都在教人。
第二锅单独教了高里正,第三锅就教荷花嫂子。
教会这几家,等他们熟练了就可以教各自的亲戚、邻居,这样传帮带下去她就省事了。
荷花嫂子拉着婆婆一起来的。
事实证明平时就喜欢琢磨的人也心灵手巧,干活儿多喜欢动脑子,学东西自然快。
荷花嫂子跟着沈宁从煮浆子到压豆腐做了一遍,就能把过程一点不差地说下来了。
张母记住前面忘了后面,要么就把要点记混了。
她满脑子都是老头子嘲笑她笨不让她来丢人,儿媳妇非要拉她来,还说等学会了回去教他,她压力挺大。
怕丢人。
越怕就越紧张就越学不好。
高里正没舍得走,为了巩固自己学的知识,他又留下看了第三锅。
他全程跟着做判断,下一步该干啥,火候到不到位,时间够不够,温度行不行,他都跟着沈宁做。
除了判断豆浆温度还有点不到位,其他已经没有问题。
压完豆腐、豆腐皮,沈宁也用预留的浆子教她们揭油皮。
揭油皮这个活儿荷花嫂子做得很好。
可能因为她本身就心灵手巧,又常做针线活儿,平时也不胆小咋呼,站在锅前并不害怕,所以能一次就把油皮揭起来。
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是多练几次肯定就行了。
她也高兴得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因为高里正说揭油皮很难,没想到她一次成功,怎么能不激动?
她拉着婆婆的手,高兴道:“娘,我做到了,你也可以的!不要怕他们说什么,妹子不也是女子吗?里正都夸我们学得快,你别怕,你也可以的!”
沈宁也鼓励她,“大娘,做豆腐可比针线活儿容易得多,只要针线活儿做得好,点豆腐那都不是事儿。你这是才接触,不会是正常的,你若是一看就会,那满龙庙镇就不会只有柳家豆腐坊了,对吧?”
张母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儿。”
高里正原本对这些老婆子老头子无感的,在他眼里都是愚夫愚妇。
这会儿却主动道:“豆腐娘子说得对。”
现在不少人喜欢叫沈宁为豆腐娘子,亲近的则喜欢叫她闺名阿宁,高里正不是自己人自然不好随便叫闺名,虽然他挺想叫的。
张母被鼓励着也伸出手去揭油皮,一次两次第三次揭出形状完好的油皮来。
荷花嫂子比自己还高兴,撺掇道:“娘,你要是不信,下午咱自己点豆腐,学会了晚上教我爹和大力都揭油皮,他们肯定没你学得快。看他还说什么风凉话。”
张母原本无神的眼睛亮了亮。
她……挺期待是怎么回事?
她十七岁嫁人,三十才生了张本力一个独苗,被公婆和男人嫌弃了一辈子,说她笨,连生孩子都不会,害得老张家人丁单薄。
男人虽然不打她,却处处打压她,嘲笑她,做饭嫌东嫌西,穿衣挑三拣四,吃饭喝水都嫌她姿势不对才不会生孩子。
后来她就使出浑身解数给儿子找个兄弟多的媳妇儿。
老天有眼,这媳妇儿她算是挑对了。
比爹给她挑男人眼光好,儿媳妇处处护着她,起码现在老头子不敢明着骂她了。
儿媳妇儿是真怼回去,老头子还没招儿。
她笑起来,“可多谢二郎媳妇。”
沈宁:“大娘,你们已经学会了,快回家练起来吧,大胆练,很快就会了。”
她又对高里正道:“里正伯已经可以自己点豆腐了,多做几次熟能生巧就好了。”
高里正谦虚道:“还差得远。二郎媳妇儿,你今儿就做三锅?”
他还没看够。
他发现这夫妻俩真好看,男人干活儿有一种力量爆发的美感,女人干活儿有一种力量绵长释放的美感。
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沈宁:“对呀,三锅足够,多了吃不消的。”
荷花嫂子立刻道:“妹子,俺们可以帮你推浆子啊,要不下午我再给你送两桶浆子来啊?”
她觉得七两豆子的话沈宁有的赚,那做得多就赚得多嘛。
自己帮忙磨浆子,沈宁只需要煮浆子点豆腐就好,能轻快很多。
她愿意帮沈宁做这个活儿。
沈宁却不肯,人这辈子赚不完的钱,只要不是处于饥饿边缘就不该一天到晚都在忙赚钱。
她还要玩崽崽呢,还要和裴长青带着婆婆闺女一起跟阿年学识字呢,还要和他们天马行空地胡侃呢。
可多乐趣了呢。
她笑道:“不用啦,你们小锅练会了就用大锅做,做出来就和别人换吧。”
荷花嫂子道:“妹子,我这就回家练,下午指定点出豆腐来,以后你那锅六两的我帮你换,你这三锅都换七两。”
沈宁也没跟她争,反正换不几天嘛。
见她答应,荷花嫂子喜滋滋地拉着婆婆走了。
高里正也不好再赖着,跟裴长青几个招呼一声也飞奔回家刷熟练度去了。
今儿下午裴庄村民就发现满村都是煮豆浆的香气,那个香气缭绕,那个惹人羡慕。
得催催男人们,早晚地多帮二郎家出点力啊。
这样,很快她们也能学点豆腐啦!
高里正带着老妻陶氏和大儿媳田氏点豆腐。
他们家锅多,小铁锅两口,砂锅好几口,都装上浆子,然后他教老妻点,还顺便考考田氏。
田氏推磨磨豆浆就累得半死,这会儿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哪里还能点豆腐?
可惜,不能也得能。
她点了三口砂锅,全都没成功。
高里正点了两口砂锅,一口没成功,第二口成了,再点第三第四口都成了。
他教陶氏,陶氏比他还厉害,一次就成了。
他夸道:“谁说女子不如男,阿陶比我还厉害。”
旁边的田氏低头找自己的眼珠子。
公婆一把年纪也太……不顾忌她的命了。
陶氏谦虚道:“我自小给我奶和娘烧火,从七八岁开始学做饭,围着灶台转了一辈子,这火候自然掌握得容易些。”
这都是练出来的。
几十年的经验了嘛。
高里正:“阿陶就是厉害。”
田氏受不了了,假装低头添柴,把脑袋躲在灶膛边上用力撇嘴。
高里正已经教老婆子揭油皮了。
陶氏也是一次成功。
高里正又猛夸。
陶氏笑道:“像俺们擀饼习惯的,一块面团擀出锅盖大的饼,不粘不破,就得会用巧劲儿。还有这炸油果子油饼也得看火候,手稳不怕,练出来了这揭油皮就容易。”
更何况揭油皮的浆子又不烫。
田氏晦涩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四口锅,豆腐豆腐没点成,油皮油皮没揭成。
肯定是沈氏奸猾,不肯好好教自己!
她实在是不想看年过半百的老两口秀恩爱,嘴角都撇得她要抽筋了,趁着公爹不备她悄悄溜了。
大伯娘朱氏、张氏、裴三婶儿、裴四婶儿都聚集在裴大伯家练习点豆腐,一人守着一口小铁锅两口砂锅。
她们没有高里正的文化,也没法直接形容浆子到底要多烫才能点卤水,就根据自己的记忆来。
失败了继续,失败了继续,如此反复,很快张氏成功,大伯娘成功。
三婶儿和四婶儿慢一些。
张氏找到窍门儿就开始教她们,“我感觉稍微凉一点,稍微烫一点都没事儿,太凉太烫不行。我看阿宁是真厉害,伸手在浆子上面试试,差不多就能感受温度呢。”
四婶儿舌头都烫红了,牙龈也烫起皮,结果还是没点对。
“咋就我最笨?不行,我得再去问问阿宁!”
大伯娘一把拉住她,“阿宁太熟练了,估计不知道咱这种初学的情况,你还是问我们更对劲儿呢。”
她们开始帮四婶儿总结经验教训,直到点成功为止。
反正她们磨了两桶浆子呢,足够学的。
灶房外赵氏探头探脑,气得不行,咋滴啊,她不是裴家儿媳妇是吧?
学点豆腐还避着她!
她娘家又不是没交材料,以后也是要学点豆腐的,让她看看怎么了?
再说了她才懒得学做豆腐呢,学会了不得天天做呀?
当谁傻呢?
灶房里,张氏道:“娘,泡的豆子还有呢,我这就去推磨,咱今晚上再做一锅,明儿一早我和弟妹回趟娘家?”
眼瞅着就中秋节了,闺女都要回一趟娘家,送点节礼。
一斤豆子出三斤多豆腐呢,那她们一人带个六斤豆腐回去,也就两斤豆子。
有面儿,还出数儿,可比带两斤豆子能看到东西。
关键她要回去显摆!
她要让她娘和嫂子弟妹们瞅瞅,她是最早学会做豆腐的!
这么一想,张氏乐不可支,扬眉吐气了,嘿!
荷花嫂子家和高里正家差不多,她学得快,只失败一次就都成功了。
荷花嫂子又手把手耐心教张母,试过好几次张母也成功了,之后张母自己点也基本都成功了。
张母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会点豆腐对她而言意义太重大了。
豆腐是啥?
以前别说她,就是老头子、公婆也不会。
是满村男人女人都不会。
是满龙庙镇只有柳家豆腐坊会做,他们高里正挖门盗洞都没学会的手艺。
而她,一个被男人骂了一辈子笨女人,连生孩子都不会的笨婆娘。
今儿,学会点豆腐了。
你敢信!
荷花嫂子笑道:“娘,你看到了吧,甭管什么就是一个学。不学谁能会啊?要是学,谁敢说咱女的不如他们男的?反正你比我爹厉害。”
小儿子约莫看到爷爷的身影,喊道:“爷爷。”
荷花嫂子立刻喊:“爹,快来!我和娘学会点豆腐了,现在就教你,你肯定一学就会!”
会啥啊。
张父躲在影壁墙那里往灶房瞅半天了,虽然张母学的时候他心里骂笨蛋,要是我上手一下就会,可真让他去做了,他直接麻爪儿。
以前他可没少听别人说高里正四处找人学点豆腐,咋都学不会,可见点豆腐有多难。
他可以随意嘲笑自己婆娘,他敢嘲笑里正?
嘴给打烂。
他不但不嘲笑,还非常崇拜里正呢,村里几个老头子不崇拜里正能耐?
不能耐人家能当里正呀?
他虽然嘴上吹,我这个会那个会,可实际婆娘不在家,他自己做顿饭都手忙脚乱,不是豆子焖糊就是煮粥夹生。
点豆腐?
他直接溜了,继续下地干活儿去,假装没回来过。
儿媳妇娇娇软软但催命的声音自后面传来,“爹,爹,快来,我娘教你点豆腐呢。”
他甩开老膀子老腿儿赶紧跑出巷子了。
能躲一时是一时,晚上再说晚上滴。
荷花嫂子站在院门口笑得咯咯的,扭身回家继续带着婆婆点豆腐了。
这一次她们煮大锅浆子。
又成功了!
张母笑道:“荷花呀,你手就是巧。”
她瞅瞅灶房外,日头西斜,但是还没落山,离天黑还有个时辰。
她催着荷花嫂子给娘家送豆腐。
她们做了一大锅也吃不完,给亲家一半,剩下的给左邻右舍和本家的分分,让他们也为荷花儿高兴高兴。
果然,她在门口一吆喝,附近的邻居们都纷纷过来瞅。
毛蛋儿娘、黑壮嫂子、二蔫巴媳妇儿都跑过来看。
“哎呀,荷花儿真的做成啦?”
“不孬,尝着和二郎媳妇儿做的差不多味儿。”
“荷花儿,难学不?你学了多久啊?”
阮荷花急着给娘家送豆腐,就让她婆婆招待邻居们。
张母先把沈宁好一个夸,又夸她儿媳妇学得快,“儿媳妇说了,明儿你们来俺家换六两的豆腐,给二郎媳妇留着换七两的,行不?”
邻居们笑道:“行呀,豆腐娘子也说过了,今儿学会了几家,大家可以就近换豆腐。”
众人又纷纷夸沈宁大方,“一点都不小气,教咱做豆腐,也不怕咱抢她生意。”
毛蛋儿娘对二蔫巴媳妇儿道:“对吧,嫂子?”
二蔫巴媳妇儿尴尬地笑笑。
她心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吴秀娥送块豆腐吃。
以前沈宁做豆腐,吴秀娥是坚决不买的,现在这么多人会做,那她也能吃豆腐了吧?
她破天荒大方一回,换两斤豆腐,打算给吴秀娥送一斤。
顺便吐槽一下沈宁。
做个豆腐就全村最大方的人了?
那么大方咋还要东西呢?
她男人没时间,也没人给晒土坯,家里也没不好的自家不需要的木头,她只能得空去捡点不要钱的石头。
可石头多难捡啊,村里村外的都被人捡光送给裴二郎了,哪里还轮到她?
地下的那么大,她也挖不动呀。
所以她至今也没凑齐那二百文的材料!
沈宁和裴母一天做了三锅豆腐,不等下午就被换光了。
只有不够的,没有剩下的。
大家伙儿纷纷说二郎媳妇儿你行行好,再多做点豆腐,一天做五锅也不会剩下的。
沈宁自然婉拒啊,让他们去另外几家换也是一样的。
盘盘账,除开多换了几斤豆子,还收获了二十多斤豆渣。
第二天一早又是三锅浆子磨出来,自然又有二十多斤豆渣。
一下子家里豆渣泛滥。
裴母拿豆渣喂鹅,结果一丢过去,大白小白看见豆渣就嘎嘎叫着往外跑。
裴母跟沈宁笑道:“这鹅跟儿媳妇你似的,看见豆渣就躲。哈哈。”
沈宁:“可不么,我真吃够了,再吃要吃伤了。”
在沈宁看来,这东西本身就不好吃,毕竟精华都被拿走了呀。
小豆腐,它毕竟不是豆腐,但凡一个XX,再出一个小XX,那这个小XX基本就不够味儿。
现代就是当饲料和肥料的东西。
每天当调剂吃吃还行,顿顿吃谁能受得了?
反正她和裴长青本来不爱吃,珍珠也不咋喜欢,阿年是出于过去的饥饿才说好吃的,现在也不爱吃了。
也就裴母和裴父这种任劳任怨从不挑剔吃喝的老黄牛能一直吃。
裴母:“那我给你大伯母他们送些?”
沈宁:“他们三家现在也做豆腐呢,不缺豆渣,送过去就是喂鸡喂猪。”
送给人家吃还行,送给人家喂猪裴母就舍不得了,毕竟自家还穷着呢,干啥不好啊。
可人家能喂鸡喂猪,她家就两只鹅,还每天去河里觅食,压根儿不稀罕豆渣。
沈宁:“娘,像哑巴他们家那些困难户,粮食都比较紧张,送给他们吃吧。”
裴母又舍不得,“刚秋收,家家户户不缺粮食,送啥啊。没事儿,我给晒干,回头我和你爹吃。”
沈宁不肯,“不要吃了,攒攒我教你们做酱油吧。”
裴母惊讶道:“还能做酱油?这东西……哎,是不是可以下大酱?”
平时用黄豆下大酱,不知道豆渣行不行。
她想试试。
沈宁:“娘,豆渣下大酱没有豆瓣好吃,咱们就做酱油。酱油用来拌菜、炖菜、炖汤提味儿很好。”
裴母想了想,二郎媳妇儿能耐,她说做酱油就做酱油。
“二郎媳妇儿,那豆渣吃不完,我给你爹……”
沈宁有些无奈:“娘,你给我爹送几个煎饼吃,豆渣不能当饭。”
即便分家裴父跟着大房,沈宁也不会拒绝给裴父吃饭。
俩崽儿对爷爷有感情,婆婆自然更不一样,就她和裴长青对裴父也好感大于恶感。
裴父分家以后也时不常地帮她家干活儿,尤其裴母下地他指定过去帮忙。
就阴天下雨那几天,公爹可是悄悄先去帮婆婆收庄稼的。
【作者有话说】
高里正:骂谁老登呢。肯定不是我。
张父:满村男人皆老登,别想让我扛大旗。
第48章 豆渣酱油【姐弟吵架小剧场】 红烧肉:猪肉饺子,你选哪一个!
裴母见儿媳妇没意见也大方起来,不用从自己嘴里省,直接拿高粱小米煎饼卷小豆腐,卷了两个,又用槲叶包了一包小豆腐,趁着晌午去地里给裴父送。
裴父自己收完了谷子、稻子、杂豆,这两天又开始摔稻子。
见裴母又给他送吃的,他不但不高兴,反而担心得很,“他娘,你这是干啥?老大老二都分家了,我跟着老大,你偷拿老二的粮食给我吃,你让老二两口子咋看你?”
裴母:“就你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二郎媳妇儿让的。别当我们不知道,你压根儿吃不饱饭,老大媳妇儿是不是整天给你吃二样饭?老大就不知道?”
他们老夫妻是习惯性不跟儿子告状的,因为要是儿子不管,他们寒心,要是儿子和媳妇儿吵架,他们也于心不忍,好像搅和儿子夫妻不过好日子似的。
他们最怕搅家精,自己也怕被冠上搅家精的名声。
他们就等,等儿子自己良心发现。
裴父:“我说多少回了,我吃得饱,宝珠还悄悄给我吃饼子呢。”
当然就那一回,因为丫头偷给他吃的被大儿媳发现了,丫头还挨了打,自然也不敢再给他留吃的。
他看出来了,老大媳妇这是拦着孙子孙女跟他亲近呢。
哎。
得亏老婆子跟着老二两口子。
裴母看他大口炫煎饼,也心疼心酸得慌,开始抹泪儿,“老大个没良心的……”
终归只敢骂自己儿子。
又想可能儿子看不见,看见就好了。
裴父安慰她,“你哭啥呢,我没饿着,真的,我饿了我就在这里吃大米。”
大米能生吃,黄豆不行,但是他也有办法的,他在地里生个火堆,把豆荚丢进去烧熟,吃起来嘎嘣脆香呢。
他还从兜里掏几个剩下的烧黄豆给裴母吃,笑道:“你尝尝。”
帮老婆子擦擦眼泪儿,他道:“你们真不用给我操心,真的,我一点都不委屈,那儿子不是咱自己赚的吗?也赖不着旁人。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守着七亩地我还能给自己饿着?我哪里不能刨点儿吃的?”
他又让老婆子别跟二郎两口子说。
让二郎知道有啥用?
二郎但凡心里有他这个爹就不能不管。
不管他又犯寒心。
管,怎么管?能打他哥还是骂他哥?那都不占理儿。这不是让二郎为难吗?
骂老大两口子不孝顺?
让里正上报县衙处置他?
那不是伤自己吗?
处置了老大,老大没了教书的差事,那谁养老大一家,不还是他?
再者坏了老大的名声,那老大家的孩子,连着老二、老二家的孩子,那不也得受连累?
甚至连叔伯、连其他姓裴的兄弟孩子都得坏名声。
他也知道老大是心里憋气,分家没占着便宜,感觉被兄弟背叛了吃了亏。
分家后他原本寻思着老二两口子肯定过不好,肯定得回头跟他服软低头,可老二两口子过得越来越好,不但不给他低头还名声越来越好,全村都夸,里正更是和他们走得近,老大自然是更憋火。
他知道,老大八成还盼着他去劝老二,让二郎跟大哥服软低头呢。
甚至让他去骂老二,让老二别大显摆,别做那出头的椽子,别教全村人做豆腐搞这么好的名声都盖过大哥了等等。
可他不会去的。
他干啥要骂二郎?
他夸二郎还来不及呢。
他高兴,他为二郎两口子,为俩孩子为老婆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所以父子俩也在暗中置气较劲,只不过很微妙,因为都没挑明,但是彼此心知肚明。
亦或者就是都摆烂。
裴端只当自己忙教书,对别的不闻不问,知道也假装不知道。
裴父就每天下地,埋头干活儿。
当然,这种微妙的心理他们不会明说,裴父甚至都不清楚这种心理。
他只是觉得大儿子是他和爹养出来的,赖不着别人。
他教裴母回去要好好的,别在二郎两口子面前臊眉耷眼地丧气样儿,“你想想以前的二郎媳妇儿,谁爱看?就现在和她很亲的大伯娘不是也不爱看?”
咱都不爱看,那谁爱看咱臊眉耷眼?
裴母点头,“我晓得呢,不会触他俩霉头的。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可简单快乐,躺下就着,做梦都笑。”
裴父笑道:“这不就挺好?”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该享福的享福,该受罪的受罪。
他身体受累,却不觉得是受罪,老大整天看着拽得不行,实际整天受罪。
想不通,放不下,就得一直受罪。
沈宁发现高里正忒不经念叨。
上午念叨完,下午又来了。
沈宁正让裴长青帮忙清洗石磨呢。
虽然家里每天都磨浆子,但是石磨还是要每天清洗,免得藏在里面的豆渣发霉生菌,影响豆腐的品质和口感。
石磨太重,不好搬起来清洗。
不过这难不倒裴长青,他给沈宁做了个撬棍,利用杠杆的原理,将撬棍插进磨盘中间,掰动另外一根棍子,撬棍就把石磨翘起来,直接舀水进去冲洗即可。
高里正就是这时候带着他的豆腐来的。
沈宁看到他手里的豆腐脸色微变。
不好意思,她不但小豆腐吃够了,大豆腐也吃够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荷花嫂子、张氏、高里正就轮番往她这里送豆腐,让她尝尝她们点的如何。
原本她们送完就走也算了,却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现场吃。
沈宁就很为难。
别看她做豆腐,实际她并不爱吃豆腐。
天天喝豆浆、吃豆花还行,天天吃豆腐她不行,更何况是生豆腐!
她吃了两口,大夸特夸他们点的好,以后别送了。
荷花嫂子和张氏几个听话,没有再送。
只有高里正还在兴头儿上,又来送。
高里正兴奋得很:“二郎媳妇,快,尝尝我新点的豆腐口味如何。”
沈宁先跟他招呼一声,扭头喊:“珍珠、阿年,里正爷给你们送吃食来了,快来吃啊——”
没有回应,今儿也没摆摊儿啊,难道是去找二蛋了?
裴长青跟高里正打了一声招呼,继续回地基那边忙碌了。
高里正咦了一声,“二郎咋走得那么急呢?”
沈宁没好意思告诉他,俺们吃够生豆腐了,别让俺们尝了。
她笑道:“里正伯,我只会做豆腐,尝豆腐的本事实在是一般,还是您这种老饕会品。”
高里正被她恭维得暗爽,非让她尝尝,今儿除了豆腐他还压了豆干、豆腐皮,还揭了油皮。
除了鲜豆腐,他还带了熟食。
用猪油加酱油醋凉拌的豆干、豆腐皮加豆皮,炸了豆腐丸子。
看着炸得金黄的豆腐丸子,沈宁眼睛一亮:这个有食欲,指定好吃!
她夹起一个撒尿牛丸大小的豆腐丸子,估计刚出锅就被高里正端过来了,又用厚包袱盖着,所以还有余温。
外面裹了鸡蛋面糊,炸得酥脆,里面咸香带甜,鲜嫩多汁。
“好吃!”沈宁点头,如果稍微加点辣椒粉就更完美了。
可惜,木有啊。
茱萸就算了,这东西并不咋好吃,否则也不会被辣椒取代了。
哎,什么时候才能有辣椒啊。
想想无辣不欢的日子,没有辣椒饭桌就少了一半灵魂。
高里正得了她的赞美,得意得很,“我家虽然条件一般,可吃还是有点门道的。二郎媳妇儿,我可以把这几个方子给你,你回头自己炸来吃。”
沈宁:我缺你几个方子吗?我缺的是油好吧。
她笑道:“多谢里正伯,回头我带两斤豆子去镇上油坊榨油,回来也炸着吃。”
说说而已,多费油呢,可舍不得。
凉拌菜沈宁尝着就一般了,是对她的味觉来说比现代的凉拌菜差,不是食材差,是调味料少。
高里正加了酱油醋香油,但是这个酱油一般,味道寡淡,醋也一般。
她怀疑柳家卖的酱油和醋兑水了。
但是她不会说。
她就提议让高里正做酱油。
不必跟柳家抢生意,你自己吃、当节礼送亲朋也好啊。
起码比豆腐上档次。
沈宁想过要自己做酱油的,不过家里没有麦麸,也没有坛子。
大点的坛子也不便宜,一个二十几文呢。
做酱油起码得买五六个。
她寻思反正她也不想靠做酱油赚钱,不如就教给高里正,连豆渣一并送给他,等他做好了送她两坛子酱油吃吃就行。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看到人家墙根下摆着大大小小好些个坛子羡慕流口水的一天。
说出去谁信啊。
她觉得高里正肯定愿意学。
高里正正滔滔不绝地跟沈宁说凉拌菜的方子呢,突然听沈宁说教他做酱油,他愣了一下。
他没听错吧?
二郎媳妇儿要教他做酱油?
她这个都会?
他就说呢,他说对了吧?
她不可能只会那一两样!
真是奇女子啊,奇女子啊,她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二郎媳妇儿,你、你还会做酱油呐?不简单,不简单呐。”
他原本还想正正衣袍、发冠,然后净手,来个十足的仪式感,结果沈宁就那么随便地说出来了。
“把豆渣和麦麸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当然,用小麦粉更好,出来的酱油更鲜美,更有层次感。”
她目前是舍不得的。
她只会用喂猪喂鸡的麦麸。
高里正像高进禄被检查功课时候一样,束手直立,端端正正,认真听讲。
沈宁被他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忙让了让,不让他正面对自己,这跟受长辈的礼没差了。
她继续讲:“把豆渣麦麸活成面团子,一个个攒成拳头大的球,放在盖垫上在阳光里晒半天,然后端到阴凉处放几天。
等开始长出霉菌的时候放入干净的坛子里,加入四倍的凉白开,加适量盐,装大约三分之二坛子,要留发酵的余地,就跟酿酒一样免得炸坛子。
充分搅拌,再用麻布和黄泥将坛口密封,将坛子放在墙根下晒着即可。
这么晒上一年,出来就是鲜美的酱油,当然三四个月也是可以吃的,只是时间满一年口感会更有层次,更鲜美。
不过,这个酱油是白色的,想吃深红色酱油就拿红糖干炒,然后加入酱油烧滚即可,以后就可以当酱油正常食用。
这样做出来的酱油鲜甜咸,用来拌凉菜、给汤、炖菜提味都不错。当然,豆渣换成豆瓣出来的酱油更鲜,但咱这不是为了消耗豆渣嘛。”
那么多豆渣直接喂猪也浪费。
高里正又开始晕陶陶的,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是学点豆腐时候的感觉。
这是他学到思慕已久的知识的反应。
犹如醍醐灌顶,如闻仙界。
这感觉,太充实,太幸福了!
“好,好!”高里正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实在是妙!”
原来酱油是这样做的呀。
他不但要做豆渣的,他还要做一批黄豆的。
“二郎媳妇儿,你等着,我这就家去做,等酱油好了我送你一半。”他重复了几个关键数据,打算回家默写出来。
这是可以传家的秘方!
沈宁忙道:“里正伯,我家好多豆渣一并送你吧,到时候分我两坛子就行啦,剩下的你留着走礼吧。”
她家的豆渣早就收拾整齐,都在笆斗里放着呢。
高里正自己拿不了,沈宁又喊裴长青帮忙挑过去。
高里正兴冲冲回家做酱油去了。
下午他和老婆子带着空闲的儿媳妇们一起团豆渣,团好了放在盖垫上端到太阳底下去晒。
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他亲自赶驴车拉着老婆子去荷花沟儿。
他要找大舅兄商量合作的事儿。
陶大舅兄刚吃完饭,正骑着驴满村溜达。
他虽然不是荷花沟儿的里正,却是陶家的族长。
这是他每日的行程。
先去地里看看秋收、耕地情况,再去石匠那边看看石磨石碓等的售卖情况,再去磨坊看看,然后再去大鹅鸭子养殖地瞅瞅。
看完时间差不多了,他就骑着驴不紧不慢地回家。
喝喝茶,吃块点心,然后上榻迷瞪个回笼觉。
今儿不等到家就听见人说裴庄大妹子和妹婿回来了,他立刻赶着毛驴驾驾地小跑回家。
高里正见他回来,立刻迎上前,“大哥,猜猜我今儿来作甚?”
陶族长瞅瞅他,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要不是知道他的为人,他会觉得这老小子第二春了。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二郎家的教你点豆腐了?”
高里正一拍手,“可不么,我就是来教大哥的。”
陶族长立刻挽着他的手臂,“哎呀呀,大喜啊,快来,咱哥俩好好喝两盅儿。”
高里正:“大哥,咱今儿是得好好喝两盅,不过得学完点豆腐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与你商量。”
陶族长立刻就明白了。
高里正想的事儿他也琢磨过很久的。
既然柳家看不上乡下这一亩三分地,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捡起来?
不求多,能换个饲料也是赚头啊。
听高里正说除了点豆腐、豆花以后,沈宁还教了压豆干、豆腐皮、揭油皮,还教了豆渣做酱油!
陶族长听得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不是吓得,是激动的。
“恁大方呢?就恁大方?没跟你要啥?”
高里正嗨嗨笑道:“没有,我把那两车青砖送给她,她还不肯要呢。”
陶族长:“啥?你没舍得?”
高里正:“咋我没舍得?我给了,他们家现在没地方,过几天砌墙了我再让高木头给拉过去。”
陶族长:“这还差不多。妹夫,我和你说,你是要大方些。”
高里正心里翻个白眼,啧啧,这又逮着机会教育我大方了,你又大方到哪里去?
陶族长沉吟一瞬,点头道:“人家这么大方,咱也不能只占便宜。我寻摸着再送她一盘放在笸箩里手摇的小磨,回头她磨个花椒面儿细盐啥的都成。”
高里正:“……”
大哥,你是大方,比我大方的。
陶族长:“大鹅不行,大鹅贵,再送她两只小鹅吧,她家现在豆渣多,用豆渣养小鹅也现成。”
高里正:“……”
大哥,你是抠门儿里的大方人儿。
“妹夫,你说的不错,咱们要合伙儿,单打独斗不行,容易被人各个击破。咱们合伙儿,到时候半个成阳县乡下地界都得是咱的生意。”
“大哥,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日常做豆腐,上门的七两就换,咱赶驴车去外村走街串巷送上门的就八两换。咱再做些现成的五香豆干、豆腐皮、油炸豆皮啥的,比豆腐略贵点,寻常人家要是想请客啥的也能换。”
高里正说的就是大舅兄之前的意思。
即便豆腐娘子教大家伙儿做豆腐,却不是人人都乐意麻烦的。
豆子泡几个时辰,中途得换水,不能泡馊了泡过劲儿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推磨,费柴火煮豆浆,再压豆腐,还得清洗磨盘。
这一套下来好人都累够呛。
保管有人宁愿多花二两豆子换着吃。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五香豆干、豆腐皮和油皮啥的么。
“妹夫说得有道理,咱不贪心,就这么细水长流的也是儿孙们的一个进项。”
一户换的少,一村、十村呢,一日、一年呢?
这样天长日久,自然积少成多。
高里正:“大哥,我有个提议。”
陶族长:“你说。”
高里正:“我之前提过,说要是开豆腐坊分二郎媳妇一成,人家不肯要,说教就是教,甭管咱干啥赚多少钱人家不眼气。”
陶族长:“仁义!”
高里正:“我寻思着,要不以后咱管她家吃酱油?就她家一年估计也吃不了几坛子。”
陶族长:“要的。再说了,这媳妇子保不齐还有什么手段呢,我瞅着她来历不简单,不像普通人。你要好好和她维护关系,以后她有什么好东西,说不得厚着脸皮再让她教教。”
高里正:“不只呢,她男人也不简单,我和你说。”
高里正就把裴长青盖房子那套说了一遍,“大哥你来年不是想盖屋子么,我看别请府里那个工匠了,就我的经验,裴二郎比他强,工钱还低呢。”
陶族长:“果真?”
高里正:“那肯定的。”
陶族长:“那成,来年一化冻我就找他。”
“走,大哥,我先去教你点豆腐。”
“哎呀妹夫,还没泡豆子呢。”
“没事,我带了八斤泡好的豆子,够你们学一天的。”
伴随着陶族长家“轰隆轰隆”推磨的声音,张氏、三婶儿、四婶儿几人也挑着担子在村里穿梭换豆腐。
前儿下午练好点豆腐,昨儿一早张氏就撺掇俩婶儿一起挑担子出去换豆腐,“阿宁不是说了么,三里之外的村咱换七两半,远点的八两说不定也行。现在各家新收了豆子,手里没那么紧,他们指定乐意换。”
三婶儿:“你不是要回娘家么,还有时间?”
张氏:“我快去快回,送下豆腐说几句话就回,还留着吃早饭讨人嫌啊?”
她背上豆腐,又跟大伯娘道:“娘,我快去快回,你继续磨浆子呀。”
她娘家不是很远,一路小跑着去,到了娘家放下豆腐坐下喝碗水。
主要是为了显摆她学点豆腐的过程以及阿宁的本事,否则她都不坐下直接回去继续做豆腐了。
没瞅她大嫂拉着个驴脸,一副嫌弃她这个时间回来,是想留下吃早饭的模样么?
她噼里啪啦说完,下巴一抬,瞅瞅大嫂,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声道:“我们阿宁夸我呢,说我记性好,学东西快,豆腐点得味儿特别正!你们好好尝尝,回头阿宁发话可以教亲戚的时候我再来教你们。”
老娘还好,今儿对她格外热情,拉着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的,要留她吃饭。
弟媳们也还行,独大嫂的脸跟要打雷下雨似的。
当初她琢磨点豆腐的时候,就这个大嫂,一点不支持不鼓励,净说风凉话,挑唆娘别给她吃饭,省得她祸祸豆子。
她祸祸啥了,没点出来的浆子不是也能喝?
“娘,我走了啊,我得回去挑担子换豆腐呢。这一天换下来,起码换两斤豆子呢。”
说完她摆摆手背着笸箩小跑着去了。
张氏大嫂酸溜溜的,“哎,可下让她抖起来了。”
想起大嫂那酸溜溜的眼神,张氏就觉得痛快,我分明是老张家的闺女,你一个大嫂却处处把我往外人上推,生怕我回娘家多吃一口饭。
爹娘也是,娶进儿媳妇闺女就成了外人。
罢了,她好好换豆腐,多换两斤豆子,自家过得就轻松些,再不用一家子十四五口人吃那两斤豆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路上三人心里有点没底,也不知道谁先提起来的,说要不咱先七两换一斤,试试水?
毕竟阿宁厉害,大家都信服,别说七两半,八两也有人愿意换,可她还七两呢。
最后三人一起拍板甭管多远,她们就和阿宁一个价儿。
反正远近的她们一天就这些豆腐,最多下午再出来一趟儿,那也没有这些豆腐了。
等过了三里路三人分开,一人找一个村子进去换豆腐,谁早换完谁先来分开地等,集合以后再回家。
张氏还建议她们为了安全,也为了尽快把豆腐换完,一进村就喊:“送豆腐上门啦,豆腐娘子家换豆腐啦,七两换一斤,和去家里一个价儿啦。”
张氏是最敢张口的,毕竟她从小就羡慕那些挑担子的小商贩儿。
虽然走街串巷挺累,但是他们比庄户人赚钱多。
而且再累也没有庄户人累,有些累是喊给外人听的,让人别只眼热他赚钱也看看他多累。
庄户人不喊累,因为没人跟他们抢这活儿,自然也没人听。
张氏自打跟一个小商贩儿搞好关系,知道对方赚钱以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脑补过无数次自己也挑担子卖东西的场面。
要挑着担子昂首挺胸,有精气神儿,不能让人觉得有气无力很疲惫。
要头发衣服脸手指都整洁干净,不能让人觉得埋汰。
要面带微笑,不发怵,见人就打招呼,陌生人也能变熟人。
再者她们进村先喊豆腐娘子,可以拉近跟村里人的关系,他们都去阿宁家换过材料。
果然,一听张氏喊豆腐娘子,没下地的村里人就出来看怎么回事。
很快一群人围上来,“真的是豆腐娘子家的豆腐,我要换!”
张氏:“我是她本家嫂子,还有俩婶子一起出来的。我家弟妹说了,近处的去她家换,远一点的不方便过去俺们就给送过来。”
闻言立刻就有长辈发话:“都听见了啊,这是豆腐娘子的家人,谁也不许添乱,要换豆腐的赶紧,换完让人家回去吃饭。”
也有人围着问豆腐娘子家房子盖如何了,啥时候教俺们做豆腐啊。
张氏都笑呵呵地说快了,大家伙儿别急,这几天俺们先送过来,过几天你们就自己学。
有豆腐娘子的名头加上长辈们发话,张氏三人的豆腐就换得非常顺利。
不要小看这个,有了这个,村里的混混就不敢随便调戏欺负她们。
若是她们挑担子去一个陌生的村子试试?
那些心怀恶意的不给抢了也得围着威胁恐吓说风凉话,非给吓得落荒而逃不可。
不到晌午,她们就在分开地集合了。
三人都很激动,换得太顺利了。
虽然只有七两,但是一斤也能赚二两呢。
大伯娘带着丫头小子们在家里不停地推磨点豆腐,一天差不多能做60斤。
这是极限,毕竟石磨太小,除非借别人家的石磨。
大伯娘说60斤就很多了,去借石磨让人觉得多大的买卖呢。
她们三个人挑着豆腐出来卖,回家将豆子凑一起平分,差不多一人分两斤半。
别瞧不起两斤半的豆子。
一天能得两斤半豆子是多了不起的事儿啊。
得多大一块地才能收两斤半豆子呢!
这么一说,张氏越发上瘾,“咱们赶紧的,下午还能换一拨,一天60斤豆腐轻松。”
如果能早上就把六十斤豆腐做完,那她们一上午就可以换完的。
可惜豆腐做不那么快。
就这么着,张氏打了鸡血一样非常上瘾,
今儿刚吃过早饭,她们便又挑着担子出发了。
不到晌午她们又把一笸箩豆腐换完。
辛苦当然辛苦的,一天不停地走路,磨得脚底板起水泡,站得膝盖肿胀。
可只要能换来更多豆子,再辛苦也值得。
有了这些豆子,家里人就不用挨饿,丫头子就不用为了给小子省口吃的半夜饿得直哭。
阿宁是好人啊,这样赚钱的营生都教给她们了。
这以后再让她们听见谁说阿宁和二郎的坏话,甭管是童生娘子还是啥的,都拿鞋底抽她!
荷花嫂子那边更省事,她和婆婆在家做豆腐,让她娘家一个哥哥来取豆腐去另外村里换。
张氏几个往北走,他就往东走却不到童庄那边儿。
张家石磨大,推磨快,做的豆腐就多。
男人力气大,挑得多,脚程快,卖得自然也多。
但是荷花嫂子还帮沈宁换本村六两的,所以算起来也和张氏几个持平。
不过大家都很满意,毕竟在乡下想赚点钱和粮食那真是太难了。
当然王木匠赚钱从来都不难的,难的是怎么把俩儿子支棱起来。
傍晚收工的时候接过裴长青递过来的一大串钱,他自己赚的多却感觉不大,看着儿子那串钱反而更开心。
“檩木处理完了,先停几天,过几日你开始砌墙了我们再来做门窗。”
裴长青把工期算得很清楚,王木匠自然不会拖时间,多混人家两天工钱,留下恶感反而不美。
裴长青:“到时候还要劳烦王伯和王大哥。”
王大背着叮叮当当的工具包,恋恋不舍地看了裴长青一眼,很想说点什么,表达谢意也好,预祝房子快点盖起来也好,可惜嘴笨,什么也说不出。
那热切的眼神反而让裴长青赶紧给他们送走。
送走王木匠父子二人,裴长青转身回去跟裴大民几个干活儿了。
等会儿裴大伯以及新一波过来帮忙的汉子就到了。
裴长青从来不会让人等活儿,都是活儿在那里,人来了直接干。
绝不浪费时间。
等裴大伯等人也离去后,天儿也黑了,小珍珠咚咚跑来,站定,背着手,仰着头,突然捏着嗓子用夹子音喊他:“爹,吃饭啦。”
裴长青打了个寒战,咳嗽两声,“你和弟弟闹崩了?”
往常俩崽儿都同出同入,喊他吃饭也一起。
今儿她自己来了,就不对劲儿。
小丫头还忽闪着大眼睛,捏着嗓子,保不齐就是和弟弟吵架,找他理论呢。
小珍珠嘿嘿一笑,“才木有呢,我和阿年从来不打架,他打不过我。嘿嘿。”
裴长青身上手上都脏,也不牵她小手,让她搁前面走,“小心脚下。”
小珍珠蹦蹦跳跳,非常稳当。
裴长青回到租房那边先洗手,然后喊沈宁帮他拿衣服。
他衣服上每天都是一层土,不换衣服不好进屋。
小鹤年抱着他的衣服哒哒跑出来,“爹,衣服。”
裴长青又是一个寒噤,神色就严肃起来。
你小子夹什么?
小鹤年也仰头嘿嘿,站在一边服务周到。
裴长青并不想要俩小孩儿伺候自己换衣服,他要媳妇儿。
沈宁从屋里探头催他,“别磨叽,快点进屋吃饭了。”
裴长青火速换了外衣,进屋就见一家子围着饭菜不吃,正眼巴巴盯着他呢。
裴长青:“不用等我,你们饿了就先吃。”
沈宁拉着他赶紧坐下,“等你开会呢。”
裴长青:“哦。”
怪不得俩崽子夹里夹气的,这是盼着他投票呢。
沈宁:“后天中秋节,明儿我要去镇上采购,咱们是吃红烧肉配大米饭,还是猪肉豆角馅儿饺子啊?”
小珍珠迫不及待站起来大声道:“红烧肉配大米饭!”
小鹤年举手:“我投饺子一票。”
两小只意见相左,怪不得呢。
他们盯着裴母,“奶,快选!”
裴母看看孙女看看孙子,叫她说煎饼就很好吃,没必要破费。
再说俩崽儿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她不站队,她保命。
她选了煎饼。
小珍珠目瞪口呆,红烧肉和饺子,有人选了煎饼!!!
小鹤年捂脸。
裴母坦然自若。
两小只立刻看沈宁,希望娘站自己。
沈宁知道裴长青喜欢吃饺子,她笑道:“前腿肉肉质鲜嫩紧实,包饺子特别好,放点肥油进去还流汤儿呢。”
她试图诱惑小珍珠。
小鹤年神色一松。
小珍珠跳起来大声反驳:“娘,虽然我可喜欢可喜欢你啦,但是红烧肉颤颤悠悠,更有油儿!汤汁儿还能浇豆腐!”
沈宁哈哈大笑。
裴长青看她一眼,他媳妇儿喜欢吃红烧肉,他便投了闺女一票,“我选红烧肉。”
小珍珠立刻高兴地跳过去抱住裴长青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你真是好爹,你真是我的亲爹!”
给裴长青闹的下意识就把她从自己身上撕吧下来。
这小丫头喜欢往人脸上糊口水,被阿宁教成个现代小姑娘。
回头指定被这时代的人嫌弃。
小珍珠也不介意,只高兴地拍小手。
小鹤年眼神幽怨地看了裴长青一眼,难道我不是你的好儿子吗?
裴长青眼神回复,不,你的确是我的好大儿,但是我媳妇儿爱吃红烧肉。
裴母看得乐呵呵的,甭管吃红烧肉还是吃饺子,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哇。
最后沈宁拍拍手,“小孩子才要选择,大人选择都要。我宣布,明天吃红烧肉,后天吃饺子!”
“嗷嗷嗷!”小珍珠跳起来,先抱着沈宁一通糊口水,“我就知道你是最好最好的娘亲啦。”
然后拉着小鹤年围着饭桌转圈,“好啦,咱们和好吧。”
裴长青:呵,就知道俩崽子吵架了。
看着小珍珠和小鹤年那开心的样子,沈宁和裴长青相视一笑。
感觉一切的辛苦都在孩子天真的笑脸中得到回报了呢。
【作者有话说】
小珍珠:我选红烧肉,你是弟弟,听我的。
小鹤年:你写出红烧肉配大米饭,我就听你的。
小珍珠【红烧肉我都不会,还配大米饭】:不听话以后我不在梦里救你了!昨天我梦见你掉河里,我给你捞上来,前天我梦见你被恶狗追,我给你打跑了,大前天我梦见你……
小鹤年:停!
小珍珠:我去找爹,爹要选红烧肉你就得吃红烧肉!
小鹤年:爹爱吃饺子。
小珍珠:是吗?我不信!
第49章 萧先生 他们面上带笑,眼中有光
第二日早上收工的时候裴长青给裴大民三人结算了几日的工钱。
明儿是中秋节么,甭管买斤猪肉还是买两斤细面,那也是一份快乐,即便什么都不买,吃自家鸡蛋也不会那么心疼。
裴大民和裴大根堂兄弟俩还挺不好意思的,二郎家正经房子还没一间呢,这么困难的条件,他们做为兄弟还赚他钱着实有点过意不去。
以前裴二郎夫妻俩过得也不好,他们并不同情。
可能因为裴长青和沈宁现在有本事又大方不计较,不是给他们送吃的就是教他们家里人做豆腐,他们各家这两天也换了豆子,他们就觉得夫妻俩亏了,被人占了便宜,就忍不住怜爱他俩。
裴大柱已经习惯了,毕竟二郎三天给他一算工钱呢。
吃过早饭,高里正把高木头也打发过来帮裴长青干活儿。
不管裴长青怎么推辞,高木头都不理睬,脱了外面的衣服上去就和张本力几个抡木杵子夯地。
今儿又迎来一波换材料高峰。
有二十几里外的人在小鹤年那里报名的,有受张氏三人、荷花四哥影响跑来换的。
其中一个哑巴带了一串儿拉石头的村人。
为首的坦言他们村石头多,不花钱,村民宁愿多花点力气送石头也舍不得拿木头和土坯砖换,因为土坯砖和木头他们也有用。
而庄户人一向不把自己的力气当回事儿,多花点力气就能省钱的事儿他们一定干。
裴长青却高兴得很,让他们回去宣传一下,他家需要石头。
除了打地基,还要铺门前的路呢。
沈宁一早和婆婆起来推磨点了一锅豆腐,剩下两锅让婆婆带着俩崽儿煮浆子点豆腐。
她今儿要去镇上采购过节的食物。
沈宁背上背篓,里面放了八斤豆腐,打算送谭家四斤徐大夫四斤,她拎上柴刀告别家人出发去镇上。
以前拎着柴刀没觉出多大用处,顶多就是砍点花椒枝子,挖点野菜,今儿可派上用场了。
她和之前追原主的那条恶狗遭遇了!
嘿!
沈宁来劲儿了,看我惯着你的?
那恶狗朝她汪汪,龇牙咧嘴,弓背蹬腿,“汪”一声就扑过来。
沈宁手起刀落,“唰”一柴刀朝恶狗劈过去。
“嗷嗷嗷——”恶狗被柴刀砍伤了嘴巴,夹着尾巴滴着血惨叫着逃跑了。
沈宁哼了一声,大声道:“甭管谁家的狗,不拴住了跑出来咬人活该打死!”
原主就是这么被它追得跌进沟里害死的!
柳大爷正好带着随从骑马从柳家洼回来,一进镇子就看到这一幕。
没想到那个优雅文静的沈氏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他笑了笑,要是这沈氏未婚,他保管纳了她,让她帮忙管铺子。
他心里如此调侃着,面上却假装没看见,骑马哒哒回了作坊。
沈宁把柴刀收好,先去徐家医馆。
临近过节,城里人扎堆容易生病,医馆很忙。
沈宁只和药童说两句,留下豆腐却收到一把八角当回礼。
推辞不过她就收了。
转身她又去了谭家。
她主要是还人情,让谭家随时派人去家里学点豆腐。
这一次谭婆子对她越发热情,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问爹娘、孩子等等,又说得空她去学,找裴母说话。
最后沈宁收获一包油炸果子。
嗯,还收获了隔壁富态女人的一声“呸”加“马屁精”。
沈宁:“……”
你说你大大方方出来骂多好,却又不敢,只敢扒在门缝里发狠。
她直接去了曾家肉铺。
看出来明儿中秋过节了,肉铺子都格外喜庆。
卖肉的汉子竟然打赤膊光膀子真空围着长围裙,那肌肉高高隆起的臂膀和胸膛,妈呀,一颤一颤的。
沈宁借着看猪肉的空档多看了几眼,发现旁边挑肉的妇女们眼神也不在猪肉上,都在屠户颤巍巍的肌肉上呢。
汉子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但是眉梢眼角、嘴角都是压不住的小得意。
为了过节多杀了几头猪,必须得卖完!
外面有个长衫长须的老书生路过,“呸!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沈宁听着觉得好笑,老人们总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不如他们年轻时候淳朴勤劳,估计就是嫉妒人家年轻,恐惧时光飞逝,青春不再罢了。
“店家,帮我来……呃,五花肉现在什么价钱?”
果然,秋收叠加中秋节,乡下庄户人也有奢侈一把过来割肉的,肉铺就趁机涨价了。
也没多涨,一斤贵了一文。
原本沈宁想买两斤红烧肉切半斤下来剁碎拌肉馅儿,做红烧肉的时候再干煸出油脂倒在馅儿里,那饺子也喷香流油儿的。
但是吧,肉铺的竞争氛围很激烈,几个妇女在那里抢肥多瘦肉少的五花肉,还有几个妇女缠着汉子半斤算十文,不涨价,汉子却不吭声。
沈宁瞅着最好的五花三层竟然没人抢?
好嘞,知道肉铺为了过节多杀了几头猪。
她果断拎起一条差不多两斤的五花三层,瞥眼瞅着旁边的前腿肉也不错,咬咬牙多买了11文的前腿。
前腿肉质鲜嫩,口感好,适合打馅儿包饺子。
汉子虽然没给她便宜,但是他心里有数,手一撇,刀就轻轻地打斜给她多切一疙瘩肥肉。
这可比一文买的多。
他给沈宁肉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用眼神打招呼我还记着你呢,送过你猪皮,今儿也多给一块肥肉。
沈宁就笑了笑,表示感谢。
汉子估计被人烦得要命,乍来一个不还价的他就手松一点。
嗯,也就一点,但是比那一文的价值高就是了。
买完肉,沈宁又去买面。
粮店那个小二还记着她呢,看她过来就笑着招呼。
沈宁总觉得这小二对自己笑得别有深意,大有一种我要看你好戏的感觉。
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
沈宁笑了笑,“给我来八斤细面。”
好在细面没涨价,瞧着品质更好一点呢。
嗯,赚了。
小二目送沈宁出店,到底也没好意思问“嫂子,你偷摸卖了家里的麦子,你婆婆和男人没打你呀?”
瞅着嫂子那乐呵呵的样儿,估计是没挨打,要不还能来买细面么?
啧啧,人家真是好命啊。
他瞅着好命的沈宁没直接离去,反而走到聚文书肆门前张望。
这嫂子真能耐哈,这是要买书?
乡下女人买书,这可是和尚头上长虱子——忒显眼。
沈宁不是要买书,想鼓起勇气问问笔墨纸砚的价格。
她和裴长青夜聊的时候盘算过,砚台可以自己找块差不多的石头慢慢凿磨,纸呢,甚至都能自己花时间试试。
笔和墨却不行。
笔头一般是从黄鼠狼、兔子、羊等的毛发里万里挑一选的,自己可没这个资源。
墨锭是搜集油烟、松烟阴干存放一年以后再加牛胶、鹿角、阿胶等反复揉捏按压成的,自己也做不了。
她和裴长青可以一直用炭笔,阿年不行呀。
咋也得买支毛笔,买块墨锭才行。
砚台呢,她记得看过一些资料,好像陶瓷也可以。
家里有那种大陶碗,扣过来用碗底磨墨也是可以的。
纸也很贵,尤其孩子练字,需要的纸张不知凡几。
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是用笔蘸水在桌面上写字,或者用木棍在沙地上写字。
木棍没有毛笔的手感,所以还是蘸水练字的更多。
沈宁壮了壮胆子走进书肆,不是怕掌柜的,而是怕太贵。
就跟没钱时进奢侈品店一样的心态。
今儿还是谢掌柜在,他躲在一边儿瞅着沈宁站在书肆门口犹豫半天也不进来,急得不行。
你倒是进来啊!
你进来你才知道我今儿心情好,不会再挤兑你的。
我还会给你便宜!
终于,他瞅着沈宁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迈步走了进来,立刻笑着上前,“这位嫂子,买书呀?”
沈宁今儿却板着脸,一副我虽然买不起,但是我偏要端着架子的模样。
她微微颔首,慢条斯理道:“我来看看文房四宝。”
谢掌柜立刻请她入内,至文房四宝柜台细看。
沈宁直接背着背篓进去,不敢放下来,怕丢东西。
她背篓收拾得很干净,不怕弄脏人家什么。
沈宁瞅着这掌柜今儿笑得很和气,如果说上一次他好像被人戴绿帽子,今儿就是偷腥得手的表情。
这服务素质,不及格,差评。
沈宁打眼先瞧了瞧柜台上的笔墨纸砚,看得出来贵得包装好,便宜的包装也廉价。
瞅瞅,有的笔就那么一捆一捆摆放着,有的却悬挂起来,有的用精美的锦盒装着。
沈宁故意报复谢掌柜上次的轻慢,清了清嗓子,“掌柜的,你们这里端砚什么价儿啊?”
谢掌柜原本还想给她拿个当地二百文的瞅瞅,没想到她开口就是端砚。
妈呀,品相好的端砚,不只是砚台本身贵,运到咱这地界,这脚力就比砚台还贵了好吗。
这裴家娘子是真敢看!
你要个近一点的歙砚我也不说什么。
别说,裴先生教得怪好的,连弟媳妇都懂这么多。
一般别说乡下妇人,就是男人他也不知道端砚啊。
他刚要说,沈宁又问:“澄泥砚有吗?”
谢掌柜:“……”
沈宁看了他一眼,故意气他道:“洮河砚呢?红丝砚听说也很好,比端砚还好,温润如玉,色彩艳丽,纹理玄妙,造型又古朴自然,贮水不干,呵气就能研墨、发墨还快,啧啧,真好!对了,瓦头砚呢,听说也很好,‘应念研磨苦,无为瓦砾看’,做砚台虽然苦,但是比做瓦片有用?其实瓦片也很有用啦,对吧?”
就冲着你上次的服务态度,我这叫让你晓得消费者是有脾气的。
当然她知道聚文书肆是正经书店,不会随便欺负顾客,顶多瞧不起乡下女人来买书呗,所以她是审时度势才来出上一口气的。
谢掌柜:“……”
你懂真多,要不你来卖?
沈宁看他脸色精彩,却没有要鄙视自己的样子,想必已经反思过开店做生意要和气生财的道理了。
她是个大方的,不会和人斤斤计较的啦。
她这才笑道:“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次品,啊,就是略带瑕疵的笔墨纸砚,比如砚台磕了个角啊,裂纹了什么的,长途运输,磕碰是在所难免的对吧?墨锭也是,有没有这样的?”
这样的便宜啊!
自古以来店家处理次品多便宜。
运气好碰上就赚了,碰不上白问一嘴也不吃亏。
谢掌柜已经被她整无语,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定了定神,才道:“无。”
对不起,还真没有。
他们谢家有自己的运输队,每一样物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要么不运,要么就安全抵达。
沈宁不信,“不可能,长途运输怎么可能没有损耗?你们不会都扔了吧?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谢掌柜:“……”
实际当然有损耗,但那不是有中转站么?
大部分货物在大运河沿岸分装发往各地铺子,坏了在那里处置掉。
从大运河那边过来,如果路上又有损耗,那就在府城或者县城处理,也不会千里迢迢把坏的货物运到龙庙镇来不是?
当然,从府城或者县城到龙庙镇肯定也有损耗,但是,他就不能有点福利吗?
他就不能送送人,或者底价卖掉吗?
他也姓谢,虽然是旁支子弟,可他也是谢家人好吧!
赚这点钱不过分吧?
这个妇人怎么回事,非要刨根问题!
烦人!
沈宁看谢掌柜脸色越来越黑,怕他暴起骂人,便看向毛笔,那些成捆的竹杆儿毛笔肯定便宜,当然寿命短,手感也差。
哎,可怜的阿年,爹娘现在无能,供不起你用高档笔,只能将就啦。
她指着粗细差不多的一支,“请问,这支价钱几何?”
谢掌柜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知道你识字了,别卖弄了。
他道:“18文。”
沈宁:“噫,一斤猪肉呢。这一支呢?”
谢掌柜看她竟然能精准指出低一档的,也是厉害,感觉她很有卖货天赋,“15文。”
沈宁:“哎,不便宜。这一支呢。”
谢掌柜:“……”
说不便宜,你又问贵的?
“21文。”
沈宁:“竹管都一样,那就是笔头不同,狼毫的贵点,但是耐用,软硬适中,适合小孩子练字,羊毫太硬兔毫太软,就狼毫吧。”
说完她还嘟囔,也不知道多少黄鼠狼遭难了,是杀了还是养着专门拔毛?
都说黄鼠狼邪性,会记仇,也不知道真假。
21文也太贵了,要不还是买15或者12文的吧。
小学生初学钢笔字买什么20多的钢笔?三五块钱就好了嘛。
但是阿年也太惨了,算了,还是奢侈一下,给阿年买一支好笔,让孩子高兴高兴。
谢掌柜:“……”
他都想给沈宁道歉了,大嫂,我错了,您甭消遣我了行吗?
沈宁:“虽然我们穷,可也不想给孩子用最差的,那种几文一根的,工人选毛制笔的工钱够开的吗?哎,工人不易啊,我还是买根贵点的,让大家都赚点。”
谢掌柜:“……”
说的好像你多大方一样,21文已经很便宜了好吧。
沈宁又问墨,她先过嘴瘾问问那种贵的,现代有些明清留下来的古董墨锭拍出天价,几万十几万那么一盒。
啧啧,有钱人的爱好。
徽墨自然是市面上最好的一批,但是也贵。
一块墨锭也就一两?
这可是十六两的那个一两,也就30克出头,要30多文!
这是便宜的,好一些的四五十文,八/九十都有。
据说有些有价无市,买不到,一出来就被贵人们给收了。
沈宁问了一通贵的,最后买了便宜的油烟墨锭,30文一锭,但是人家有二两。
量大管饱还便宜,凑合用呗。
最后轮到纸。
沈宁打听了一下,这时候纸张种类很多,从原料来说常用的主要有三种,麻纸、皮纸、竹纸。
麻纸历史悠久,但是质量差强人意,逐渐被皮纸取代,只有贫寒人家还会买麻纸。
皮纸就是檀树等树皮加上其他材料制作的,即便材料一样,纸的高低档次也分好几种。
还有一种就是竹纸,用嫩竹纤维制成,是一种新兴工艺,因为还没大量流通,所以价格没降下来。
想到这种竹纸以后价格便宜很多,沈宁现在就不想买。
她宁愿买没跌价的皮纸。
纸一般论刀批发,一刀一百张。
不过像这种书肆、文具店、杂货铺都可以零售。
毛边纸60文,中夹纸40文。
尺寸差不多2.6尺x1.9尺左右。
差不多一文买两张,沈宁觉得挺实惠的。
不过单买几张可没那么便宜,基本都卖一文一张。
如果是常光顾的书生,掌柜的可能会给便宜,像她这种偶尔买一次的一般都贵。
沈宁试着讨价还价,“掌柜的,我毛边买三十张,中夹买二十张,你也给我一刀的价儿呗?”
说着她还露出一个讨好老板给优惠的笑来。
谢掌柜:“……”
这沈氏莫测高深,她一会儿对我冷冷的,一会儿冷嘲热讽的,这会儿又笑得如此和善甚至带着讨好,不会是酝酿什么吧?
他下意识板了板面孔。
沈宁看得心头一紧,老板挂脸了挂脸了,这是不想便宜了?那就多给几文?不,两文,一文!
却听谢掌柜嗯了一声,然后唰唰给她点纸,嘶啦抽出来,唰唰卷起来,又从旁边抽了一根细麻线给她捆起来递给她。
沈宁:“!!”
老板好身手!
接过纸卷,又付了26文。
哎,肉疼啊。
谢掌柜看她付26文跟付26两一样心疼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要不说穷人家就别读书了,读得心肝脾肺都抽抽,读得倾家荡产的,万一连个童生考不上,图啥?
沈宁捏了捏手里那支21文的高档笔,想了想,有那么便宜的不买好像吃亏了?
她又要了一支6文的。
谢掌柜看她秀眉紧蹙的样子,好心指点,“初学练笔,12文的也够。”
6文实在太差了吧!
21文的确有些高……高什么高,他们家的孩子启蒙至少都是上百文甚至更贵的,21文的就没摸过。
沈宁摇摇头,坚定道:“我和二郎用6文的,我们阿年要用好的。”
谢掌柜心里吐槽:你们阿年连个砚台都不配用,只能用碗底子。
此时二楼一位不算熟人的熟人正跪坐在软垫上,眼睛看着手里的书信,耳朵却全神贯注听着楼下的买卖。
若是沈宁看一眼,也会认出这把漂亮的胡须,嘿,那不是第一个买她家豆花的萧先生吗?
殊不知她买个东西却引起了萧先生的注意。
来书肆的女人太少,即便有那么两个也是带着丫头柔声细语,这般自信大声说话的,她是第一个。
这给了萧先生一种久违的鲜活感觉。
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体会过了。
他的记忆力极好的,方才沈宁在楼下跟谢掌柜说话的时候他就听出来了。
起初他只是微微惊讶,觉得好巧,进而发现她要买笔墨纸砚,还笑着挤兑谢掌柜,又觉得这人促狭得可爱。
这乡下妇人居然知书达理,博学强记,这就很让人好奇。
他忍不住听了全场。
她对有名的文房四宝如数家珍,说明她懂很多,信手拈来而已。
明明是个乡下妇人,却好像读书万卷,行路万里的男子一样博学多知。
她锱铢必较,却又幽默风趣。
一个砚台舍不得买,却又舍得给孩子买21文的笔。
那些贫寒学子别说21文12文也舍不得,基本都用三五文的。
她住着那样的屋子,却舍得花钱买笔墨纸。
这就越发让他好奇。
很想多接触一下这家人,了解多一些。
因为走遍大江南北,他也就看到这么一家。
他所见的人。
普通庄户,大多为了糊口挣命,别说读书,能有力气说笑两句都不容易。
那些贫寒学子,本身也不是出自普通庄户人家。
商人们汲汲营营,驾驶着利益的船追求更多利益,却又不知道哪里是港湾。
读书人十年寒窗,只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然后一代代投入官场的大染缸,失去自我,成为泱泱皇朝的一块砖。
要么在尔虞我诈中失去初心。
友人屡次邀请他出仕,说皇帝不肖先帝,求贤若渴,乃中兴之明君,望他不计前嫌,放下家族恩怨,重振家族。
本朝立国之初,为了立威,太祖皇帝曾经杀得血流成河,萧家数百年世家,自然不可幸免。
曾经不可一世的家族,也如腐朽的大树轰然倒塌。
一鲸落而万物生。
曾经视世家为仇寇的新王朝,一如他鄙视的前朝、前前朝,不可避免地也滋生了更多权贵之家。
只可惜底子薄,力有不逮,所以皇帝要想寻求中兴,还要广纳贤才。
所以想起了他。
他没想好去不去。
不是怕重蹈覆辙,也不是对皇家有怨,而是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
出仕为甚?
求高官厚禄?他萧家曾经位列九卿,他也无可能再在官阶上有所建树。
求手握权柄?他并非好弄权之人。
求重振家族?可哪个家族没有腐烂肮脏的东西?倒了更好,腐朽的死去,新鲜的有力量的血肉会自己长出来,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觉得就不该有什么百年家族。
为知音不弃,为皇帝赏识?
不,这些都不能打动他。
像他这种从大家族腐朽的枯木上长出来的新枝丫,都明白那些是什么。
他宁愿陪着阿恒读读书,给他布置多多的功课,没收他藏起来的话本,亦或者像眼前这般让他跪坐姿态看话本,看他蹙眉咬牙却舍不得放下的模样。
楼下这乡野妇人却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慢慢地他又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想起那家人的模样。
男人俊朗宽厚,女人娟美聪慧,俩孩子也是干净知礼,还有一名老妇人,记不起模样但是似乎也干净温柔不带刻薄愁苦。
想想他曾经走遍大江南北、关内关外,看到的民生多艰,饥民褴褛。
他们麻木地活着,眼里死气沉沉。
即便有些富裕之地,却也因为苛捐杂税过重,生活负担重,人人惶惶。
现在想起来,明明很普通的一家子,却又极其不普通。
他们清贫却干净、快乐,面上有笑,眼里有光。
他们日子贫苦,住着破草屋子,四面漏风,没有院墙。
可他感觉他们的精神不贫瘠,有信知礼,主动读书向往文明。
就仿佛他们住的不是破屋子,而是一座宫殿,自得其乐,安贫乐道。
他想再去看看。
楼下沈宁可不知道人家对她家贫家如此之高,她只是感慨穷啊穷啊穷。她转身再看看书肆,周边都是好东西,她却只能买最便宜的。
哎,忧伤啊。
等她有钱了,都买下来,不,她也开个书铺!
她是个文具控,前世小时候不富裕,她也竭尽所能地买各种本子、笔,好像把本子写满把笔写空,能给她很大的成就感,让她很爽。
后来想想,那可能是小小孩童最容易达成的成就吧。
看看这里几百文的墨锭,几百文的毛笔,几两银子的砚台。
她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恋恋不舍地狠狠看了几眼,沈宁才跟掌柜的告辞,背着东西离去。
另一边的书籍区域,有几个书生在那边借阅、抄书,不约而同地对她行了个注目礼。
虽然他们和这妇人一样没钱,可他们也和她一样对那些名贵的笔墨纸砚如数家珍啊。
他日我若上青云,必将四宝收囊中!
沈宁背着东西又去了杂货铺,她还得买点糖,再买个棉线轱辘,这个分家没得着,家里没的用了。
从杂货铺出来,沈宁的肩膀都要垮了,棉线居然那么贵,一个大线轱辘要45文,快一斤棉花了!!!
过分!
糖倒是让她捡漏了,有品质不那么好的,不是坏了,是杂质有点多,原本45的给她40,她又硬挑刺砍了2文下来,给禚掌柜脸都砍绿了。
她还买了三斤菜籽油,家里一点油都没也不行啊,这做饭要想好吃,还是得拿葱花炝锅的。
就是普普通通的菜籽油,竟然一斤要她40文,简直让人害怕。
香油要60文!!!
算了,香油也不是必须吃,回头跟谁家换点芝麻自己碾碎做芝麻酱一样香。
至于手纸。
抱歉,她没舍得买。
饱暖思淫欲,仓廪实而知礼节。
他们家没有保暖,没有仓廪实,所以还不到知礼节的阶段。
而手纸是文明高度发达才有的产物。
他们家现在上厕所是这样式儿的,一人准备几根厕筹,这是好听的名字,其实就是木片片,用来刮屁股。
用完各人自己洗干净。
她拆了一件实在不能穿的破衣服,一人分了两块布用来擦屁股。
两块布,实现干湿分离。
所以都别来她家上厕所,没纸!
瞧不起她?
她已经很舒服了好吧,村里人都是用土坷垃、石头、木棍儿、树叶子,小孩子甚至直接在猪圈的墙角上蹭。
噫……
至于来月经。
嗯,这个有点惨,没有卫生巾,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惨。
有钱人来月经也就是月事带加厚厚的棉布,不能用手纸,这时候的手纸沾水就碎。
没钱的就是布袋子装草木灰,高温消毒反而健康干净,比长长的棉布还好洗呢,就是……不怎么方便,感觉很奇怪。
所以那几天她基本不出门,在家也勤换点,大太阳就把口袋洗洗暴晒杀菌消毒。
酱油她也没买。
柳家豆腐坊的酱油可不便宜,那么一瓶就几十文。
啧啧,黑心商家,算了,不花这个钱。
就是委屈了她的红烧肉。
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怎么能没有酱油?
嗯,其实用豆瓣酱代替更好吃呢。
沈宁一边嘀咕着东西贵,一边快步往前走,总觉得龙庙镇生出了两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随时都要扑上来抢她的钱似的。
聚文书肆二楼,萧先生和他的小少爷阿恒正四目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小少爷:“噫,跟只小蜜蜂似的,瞎忙活。”
萧先生瞥了他一眼,“那阿恒觉得如何才不算瞎忙?”
小少爷:“要……”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如何才不算瞎忙?
读书、做文章、科举、入仕?
这是他这种人的忙。
不是那些小蜜蜂的忙。
萧先生看他答不上来,宽厚地笑了笑,“阿恒心善,看得见百姓多艰。”
小少爷心道:我才没看见!
萧先生笑道:“你没说她像无头苍蝇。”
调侃而不是挖苦,有时候也是一种善良。
调侃是因为他看得出她的清贫艰苦。
第50章 红烧肉 为母的心思
沈宁背着背篓一路回家,老远就看到来接她的裴长青。
她背着东西跑不动,就原地把背篓放下,跳着挥挥手,“你咋来了?”
裴长青一路疾走,人高腿长的很快就到了跟前,顺手把背篓接过去,又牵住她的手。
他笑道:“裴云夫妻俩来了,说中秋节回娘家。”
沈宁:“呀,那宋家老太太肯定给带肉了吧?”
这种大节日宋母不会失礼的,肯定给带肉。
裴长青点头,笑了笑。
“哎呀,我失算啦。我寻思他们之前回来过,中秋节宋母肯定不让回的,要早知道他们回我就不买肉了啊。”
裴长青用力攒了攒她的手,“没事,做成咸肉慢慢吃。”
沈宁:“咸肉不好吃,我不爱吃咸肉。”
单纯用盐抹的咸肉就是暴殄天物,这么好的原生态黑猪肉。
裴长青寻思媳妇儿可能有什么更好的保存肉的法子呢,结果听她笑道:“要不咱今儿炖一大锅红烧肉,明儿再包一大锅饺子,敞开吃撑个肚溜圆怎么样?”
裴长青:“哈哈哈哈。”
这就是他媳妇儿想的比咸肉更好的法子?
快到村口的时候他们又看到小珍珠和小鹤年带着宝儿在路边玩儿呢。
沈宁拿油炸果子给他们吃,“谭奶奶给的,你们不带宝儿在家吃点心,怎么出来了?”
小珍珠大声道:“娘,我们接你呢。”
小鹤年:“小姑小姑父先去大伯家坐坐,说看着你回来就立刻去喊他们。”
宝儿咯咯笑,“我去,我去!”
沈宁:“快晌天了,咱们赶紧回家做饭,你们舂米了吗?”
小珍珠忙喊道:“娘,舂了,我和爹舂的,爷爷送了舂臼和木杵过来。”
回到家,裴母正在用砂锅熬豌豆沙,另一个小锅里还晾着红豆,是俩崽儿之前煮出来的。
凉了以后就可以洗红豆沙。
昨晚上沈宁说中秋节要给孩子们做点心,打算做豆沙月饼,豆沙月饼最简单,不需要做特别的馅儿,主要洗豆沙。
小珍珠又说还想吃豌豆黄,趁着过节赶紧要好东西,还说她会帮忙泡豆子、搓皮。
没想到宝儿来了,俩崽儿也不抠搜,愿意把豌豆黄贡献出来给宝儿带回去。
沈宁:“今儿做豌豆黄,那豆沙月饼咱明儿再做吧,明儿才是中秋节。”
宝儿立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二舅母,你做的豆沙月饼和外面的一个味道吗?”
沈宁刚想说一样的,俩崽儿已经异口同声回答:“当然不一样!我娘做的更好吃!”
沈宁:大显摆!
果然,宝儿立刻抱着沈宁的大腿,“二舅母,我要吃你做的,外面的不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
人家的月饼是烤的,糖放的足足的,也是纯手工制作。
咱家可没烤炉,只能……烙,或者蒸。
当然也不是没办法,其实可以放在灶膛里烤。
把锅底下的灰都掏出去,然后填上几根木头,烧成木炭,再把月饼放在旁边烘烤即可。
但是!
她不会做的!
两样都做太麻烦了!
又不是玩游戏,一键完成一分钟做百八十个不在话下。
她立刻想到折中办法,“咱们做个外面没有的如何?”
三小只立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嘴微动。
沈宁被萌一脸,挨个捏捏小脸,笑道:“我们做豌豆黄豆沙糕吧。”
她以前做过绿豆沙包红豆沙的糕点,现在豌豆沙有了,红豆沙也差不多,凑一起也很好吃的。
糖是万人迷嘛。
果然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要的要的。”
宝儿也很激动:“二舅母二舅母,能不能给我奶带一盒?”
奶对他好,他对奶也可好呢。
沈宁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这么懂事,这么俊,这么乖,当然好啦。”
宝儿被她夸得小脸红扑扑的。
抱着沈宁的大腿就蹭蹭,“二舅母真好。”
小珍珠吃醋了,一把将他扯开,大声道:“你醒醒,我娘夸谁都这样的。”
宝儿现在还理解不了“我娘夸谁都这样”意味着“她没有真的夸你好”这层意思,所以并没有不开心,反而笑嘻嘻地。
小鹤年立刻拉他和小珍珠去一边儿看红豆了,别给娘裹乱。
沈宁忙松口气,要不她还得给宝儿发誓自己真的夸他好了。
裴母一边搅拌豌豆沙,一边跟沈宁说裴云带来的节礼。
“还是以前那些点心,另外带了十斤面粉,还有两条肉,一条有两斤,还……”她犹豫一下,道:“说是给我带了一床大褥子,我瞅着就是床被子。你们那被子不行,给你们盖。”
她怕二儿媳嫌弃别人的旧被子。
沈宁笑道:“娘,那是阿云孝敬你的,你垫着吧,要是太大你拆开给我爹把被子絮一絮。”
为了不让吴秀娥偷裴父的被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裴母棉被的旧棉絮都给裴父絮上。
她相信婆婆能想到这层。
至于她和裴长青,自然不会要裴云的被子,不是旧不旧的问题,而是裴云有孝敬爹娘的义务,没有帮衬他们的责任。
她已经跟张氏和荷花嫂子几个说了,让他们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种棉花的,帮她凑几斤皮棉,她出和外面一样的价格。
在铺子里她舍不得那一文,从老乡手里买却又不计较那一文。
可能她知道老乡和自己一样苦吧,就那么点东西都不容易。
这就和社畜店里买东西货比三家,路边看到摆摊儿的不问价钱一样。
裴母见儿媳妇不是因为嫌弃才不要,笑道:“别买了,我把之前你买的几斤新棉花拆出来给你们絮上。”
沈宁:“那多麻烦,我让她们帮我寻摸棉花呢,过几天就有信儿了。”
裴母:“那钱上不宽裕了,人家愿意要豆子不?”
以前裴母不当家,家里有没有钱不归她管,现在她和沈宁裴长青过日子,沈宁又喜欢大事小事和裴长青商量,她和孩子们也听了,自然就上心,也为家里盘算盘算。
沈宁宽她的心,“这点小钱不当什么,里正伯和童大舅那边给咱赊账呢,现在家里没那么紧张。”
至于做什么她和裴长青也有了计划。
她去看看裴云和宋福瑞带来的肉,最好的五花,那就意味着肥多瘦少,不适合做红烧肉。
她决定今儿用小姑子带的这条肉加上自己买的一半炖红烧肉,焖一锅大米饭,再烙几张葱油饼。
这么多人,单纯大米饭不够吃的。
葱油饼有油酥,而且酥脆喷香,招待宋福瑞绝对不掉价儿。
今儿先不包饺子了,明儿中秋节再包。
人家宋家也不差这顿饺子。
沈宁把肉清洗一下,切肉的时候发现切不动。
家里这把破刀平时也就切切豆腐和菜,现在切肉就不行了。
她又去缸沿上擦擦一顿磨刀,虽然能切肉却切不断肉皮,她又把剪刀洗干净用来剪肉皮。
幸亏这剪刀是原主的陪嫁,否则家里连剪刀都没。
在破菜刀和剪刀的帮助下,她把五花肉切得比拇指粗点,这样块数多,夹得次数多,吃起来幸福指数大。
冷水下锅烧开煮四五分钟去去血水和腥气,用笊篱捞出来控水。
裴母把豌豆沙加糖加油捏出油性放在一边醒着,又要给沈宁帮忙。
沈宁:“娘,你和一瓢面吧,我来洗豆沙。今儿我买了三斤菜籽油,咱们做葱油饼吃。”
今儿面多就大方一回。
菜籽油的瓶子是可以回收的,瓷瓶,五文钱一个,当然,自己留着用也行。
沈宁不想留,家里有油罐,直接倒进去用油提就行,瓶子回头还是还回去。
裴母只听过葱油饼,还没吃过呢,见二儿媳要做,她就留意跟着学。
沈宁跟她讲葱油饼和面的要点,她教着裴母用开水一点点烫面,用筷子搅拌,差不多了就放一放,不烫手再捏起来。
裴母一把年纪了,碰细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学得很认真,把面团捏得软软的,面盆也擦得干干净净。
沈宁:“给它盖上盖垫醒发一会儿,咱们把红烧肉炖上。”
今儿小姑子除了肉,还带了小半瓶酱油,两根大葱,一大块姜,几粒八角,几片香叶,这是考虑到他们家里没有调料,给备齐了。
真是贴心。
菜籽油味重,沈宁没用它炒调料,而是切了块肥肉,切小块丢进大铁锅里煸出油脂,再把八角炒香。
她没有把饴糖放进去炒糖色,毕竟不是冰糖和白砂糖,不扛炒,而且红烧肉不炒糖色是一样红亮的。
她把三斤肉一堆倒进去翻炒。
裴母看得心直抽抽。
老天爷啊!三斤肉啊!!!
啥家庭啊,啥人啊,一顿吃三斤肉!
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谁这么吃的。
如此想着,嘴巴就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口水了。
儿媳妇炒个八角都这么香!
沈宁把五花肉干煸出油,舀出一些油脂来,回头凝固了拌在饺子馅儿里就是汤汁儿的来源。
再把宋福瑞带来的那瓶酒打开倒了一些进去,这时候普通人喝的酒大部分是烧酒、黄酒,正好拿来炖肉。
翻炒两下再倒酱油进去,这酱油绝对掺水了,她还是加了两大勺豆瓣酱提鲜。
农家晒大队豆瓣酱鲜美味浓,实际比酱油好吃。
翻炒到酱料和酱油均匀地挂在肉块上,把之前烧好的开水舀进去。
再把葱姜香叶饴糖什么的都放进去,然后大火烧开,转中小火焖。
裴母有点熏熏然,感觉醉了,被儿媳妇炒肉的香气熏麻了。
不只是她,村头那几个原本就馋的孩子这会儿馋得哇哇哭。
他们家快一年没吃肉了!
闻到点味儿他们就自发往这边集结,闻着那肉味儿越来越香越来越浓,最后到达顶点,结果突然没了,变小了。
肯定是他们把锅盖盖上了,呜呜。
味儿都不给闻,真抠门儿!
孩子们哭,大人可不好意思。
这会儿裴大民、裴大根、张本力三个还跟着裴长青干活儿呢。
他们三个一个劲儿地吞咽口水,感觉魂儿都被勾走了。
裴长青也发现了,他示意停下休息,“收工,下午可以晚点过来。”
现在早晚的还有大伯等劳力过来帮忙,进度快,不差这一会儿。
几人赶紧披上自己的衣服告辞回家了。
再待一会儿,他们也要把持不住了。
太他祖宗的香了啊!
而裴云和宋福瑞夫妻俩还在干着急呢。
他们叮嘱俩崽儿等沈宁回来就去喊他们,结果小珍珠和小鹤年喊了他们却脱不开身——被裴端拖住了。
裴端前几天先去走了以前先生的礼,又和同窗、好友走动一下,吃喝玩乐样样花钱。
原本今儿要去岳父家的,但是想起去岳父家就被大舅兄催债,他的心情就很丧。
不想去!
这几天他走礼,发的工钱早花得七七八八了,哪有钱还岳父?
再说了,二郎就是去吴家干活儿摔的,吴家给治伤也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还让他给钱?
岳父家不厚道。
他最近和吴秀娥也频频闹脾气,虽然没明着吵架,却也极其不爽。
她一个劲儿地催他一起回娘家,他却一拖再拖,实在没法拖就让儿子领着妹妹先过去,他随后就到。
结果儿子带着妹妹走了,自己妹妹和妹夫回门了。
那他做大哥的不得陪陪啊?
他就把人家给他走礼送的一瓶酒拿出来又把柳家灶房带回来的茴香豆、五香豆干、酱猪蹄等原本要带去走岳家的礼拿出来跟妹夫一起喝两盅。
宋福瑞也是不会拒绝的,被大舅兄拉着碍于礼数情面只得陪两杯。
这一陪裴端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诉苦,把清醒时候不好意思说的话也说了,不好抱怨的也抱怨了。
“真是都想毁我,都想毁我。”
当初要不是宋母仗势欺人,他早就把妹子嫁给县尉了好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六房中的一员书吏了呢。
书吏不是胥吏,也是下场过的科举学生,所以并不会像三班衙役那等胥吏被禁止子孙科举。
“爹啊,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烦我呢?怎么一次都不来看我?”
裴云和宋福瑞没法说什么,他们是妹妹和妹夫,不能说兄长的是非。
吴秀娥嫌丢人,嫌裴端故意拖延不陪她回娘家,气裴端明明从谢家领了五六两银子却不交给她,不还她娘家钱让她受夹板气。
她一来气直接扯过裴云带来的两盒点心走了。
老婆不在跟前,裴端喝多了,又开始抱怨岳父和老婆。
“喂不饱啊,真喂不饱啊,这么多年送了多少银钱,结果还管我要二郎的药钱。我哪有钱啊?钱都给二郎两口子了。爹,爹,二郎呢,他咋一次也不来看我这个大哥?”
裴父:“你喝醉了,快躺下吧,你妹妹和妹夫要走了。”
清醒的时候你端着架子,一副兄弟是仇人的样子,谁到你跟前儿来?
二郎整天忙着干活儿,你闲着天天游荡你咋不说去看看他?
但是裴父了解自己儿子,说了没用。
清醒的时候都没有用,他现在喝醉了还会听你什么道理?
裴父让闺女和女婿赶紧去二哥家。
裴端却一把拉住宋福瑞的手,“二弟,二弟,你听我说,我是你大哥,我还能害你不成?我……”
宋福瑞吓得赶紧把手扯回来,他又没有龙阳之好,除了媳妇儿的小手,谁的手他也不想牵。
裴父让他们赶紧走。
裴云:“爹,你和我们一起。”
裴父:“你们去,我一会儿去,我得看着你大哥。”
喝醉的人谁知道他能干啥丢人的事儿?
万一去大街上骂街呢?
就算不干丢人的事儿,万一吐了给自己呛死呢?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好歹供成个童生,一年三十两银呢。
回头阿年读书,还是得让大伯出钱帮衬的。
裴父自然舍不得大儿出事儿。
裴云瞅着裴端那样儿也难受,不是厌烦,反而有些心酸。
毕竟从记事起,大哥就一直清高端着,板板正正,从来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大喊大叫,做失控丢人的事儿。
现在他却跟他瞧不起的醉汉一样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让她感觉很……她也不会形容。
要是她跟沈宁说,沈宁会说很玄幻。
宋福瑞拉着她往外走,宝儿和小鹤年小珍珠探头探脑,急死了都。
“小姑,小姑父,你们干嘛呢,再磨蹭,我娘红烧肉都要炖好了。”
裴云笑道:“快走,我好像闻着香味儿了。”
宋福瑞把宝儿扛起来,追着小鹤年和小珍珠就跑。
裴云还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家。
宋福瑞停下等她,“哎呀,别可怜你大哥了,他哪里轮到咱们可怜啊,等他酒醒了,怕是还得嫌弃咱们碍事儿呢。”
裴云:“我也不是可怜他,就是觉得……我也不会说,有一种原来人这么没法子的感觉,不只是我这种女人自己做不了主,一向眼里没人儿的大哥也有做不了主的事儿。”
宋福瑞笑道:“那肯定啊,戏文里不是唱了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让人事事如意呢,要这样,皇帝就得长生不老,太子就得没败家子,没有一个昏君,我都得随我爹娘可会做生意赚钱了。”
裴云笑起来,“快走快走,我闻到红烧肉的香味儿了。”
家里沈宁已经和裴母开始做葱油饼了。
大铁锅里炖着红烧肉,肉的上面架着箅梁,上面坐着一个瓦盆,里面是淘洗好的大米。
这会儿肉香味儿混着新米的味道,那叫一个销魂,真真的勾魂儿呢!
这边沈宁和裴母还在小铁锅里烙葱油饼。
沈宁先熬了一点菜籽油,浇在面粉里,搅拌成油酥,然后就揪面团擀饼。
家里没有大的面板,只能分多次擀饼。
面团擀饼,抹上油酥,撒上葱花,然后卷起来捏紧切成一个个剂子。
再把剂子收口卷起来,然后擀成饼,这样饼就有了层次感,下锅小火烙熟。
很快那葱油的香味儿就激发出来,甚至没有被红烧肉的味儿盖住,像浓油赤酱里的小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锅里沈宁没舍得加太多油,拿油刷布耍一圈拉倒,翻面的时候再刷一圈。
省油。
很快,一个个葱油饼出锅儿了。
小珍珠和小鹤年已经等在灶台边儿,眼神儿跟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热切,尤其是小珍珠,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她的期待。
沈宁笑着撕下一块饼,吹了吹,又撕开,分别投喂到俩崽儿的嘴里。
“啊呜,好好吃啊!”小珍珠大眼里都蓄满水汽了,“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葱油饼!好吃得我都哭了。”
之前吃馅儿饼你也是这样说的。
小鹤年却顾不得和她打嘴架,也啊呜啊呜嚼。
葱油饼和馅儿饼不一样,馅儿饼外酥里软,这个葱油饼鲜香酥脆,外酥内劲!
内里有嚼劲!
真好吃啊!
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赚钱给爹娘买吃不完的米面肉油,让他们天天吃好吃的!
宋福瑞和裴云因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所以落在俩崽儿的后面,可给宝儿急坏了。
“爹,快点啊。”
“娘,快点!”
“哎呀,你们……驾,驾驾驾!”他急了,直接拿出骑大马的口令来,赶着他爹酷酷跑。
裴云急得赶紧喊:“慢点,慢点!”
一家三口紧赶慢赶,正好赶上新一轮葱油饼出锅。
之前的已经被沈宁分给俩崽儿、裴母和裴长青啦。
裴长青直接卷了三个饼吃,他现在干大体力活儿,饿得快,吃得也多。
宋福瑞抢了一个递给宝儿,给宝儿烫得嗷嗷叫还舍不得丢,就把饼放在他爹的脸上。
烫得宋福瑞也嗷嗷叫唤,一口叼着饼,嘴巴比脸扛烫。
裴云都要笑岔气了,还是裴长青干活儿手糙皮厚,给宋福瑞把饼拿下来才解救了他。
有点烫红了,但是没坏,一会儿就好了。
宋福瑞看他媳妇儿笑得都没力气了,嚷嚷道:“你还笑,你儿子祸祸我你还笑,还不打他屁股!”
裴云作势拍儿子,宋福瑞继续狐假虎威,“你最调皮,之前还把娘要给姥娘的被子弄坏了。”
宝儿大声喊:“不是我,胡赖人,不和你们好了。”
他和哥哥姐姐凑堆去了,自己的饼太烫不能吃,就眼馋哥哥姐姐的。
小珍珠抬头吃,装看不见。
小鹤年低头看弟弟,撕了一半给他。
宝儿立刻接过来大口炫,还不忘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我的也分你一半。”
他把自己的饼塞给小鹤年。
幸亏不那么烫了,要不又得烫一个。
宋福瑞一个劲儿地夸:“二嫂,你做的葱油饼真好吃,比红烧肉还好吃!”
小珍珠哈哈大笑,“这题我会,一会儿我娘的红烧肉出锅,小姑父你要怎么夸?”
宋福瑞毫不脸红,“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红烧肉啦。”
果然,等红烧肉出锅,那股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真的能勾掉人的魂魄。
肉块油汪汪的,色泽红亮,大米饭白生生的,粒粒分明。
即便宋福贵日常不缺大米饭红烧肉,也觉得这顿饭还没吃就香麻嘴了。
他也说不上来二嫂的饭到底哪里好吃,味道肯定好,但是他也吃过名厨做的菜肴,也很好吃,吃的时候惊为天人,但是回头再想又觉得不过如此。
可二嫂做的饭,他吃过一次,回头想就觉得真好吃,还想再吃。
今儿这葱油饼、红烧肉、大米饭,亦是如此。
让他吃出一种满足的感觉,从嘴巴到心里的满足。
看着三个孩子在那里叽叽呱呱,没人呵斥他们食不言,也没人让他们要如何如何懂事,他就觉得……嗯,挺好。
沈宁吃了一块裴长青夹到嘴边的红烧肉,问裴云:“爹呢?”
裴云:“大哥醉了,一会儿会来吧。”
沈宁:“没事,我给他留锅里了。”
裴母虽然气老大两口子饿着老头子,可说到底也担心他,问闺女:“你大哥咋没去他老丈人家?”
裴云:“那谁知道呢?可能闹不愉快了呗。”
想大哥以前言必称我岳丈如何,舔得要命,现在两家闹矛盾她还挺乐意的。
当然不敢表露出来,就跟宋福瑞偷偷幸灾乐祸一下。
裴母就没多问。
吃过饭,大家围着饭桌闲聊消食儿。
裴云帮裴母洗碗。
裴母瞅她那手比出嫁前可细嫩得多,心里挺满意,这女人啊嫁个好人家是一辈子不遭罪的。
当初老大也是用这话说服她和老头子的,说给妹妹找个有钱人家,妹妹后半生不用像她那么遭罪,她是同意的。
后来闺女嫁给宋福瑞,她也是同意的。
虽然亲家母对闺女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怎么苛待,顶多不让回娘家,多让干活儿呗。
裴母觉得不回就不回呗,她也没回过几次娘家,二郎媳妇嫁过来就没回过娘家,村里有些闺女嫁出去也是几年才回一次,有些一辈子就不回了。
干活儿更不怕,阿云是乡下姑娘,最不怕干活儿了。
只要女婿对她好,比什么都强,当娘的并不指望沾什么光。
现在看女婿确实是个好男人,一直护着媳妇儿,起码没让她真受苛待。
若是总受苛待,闺女脸上不会有这样真心的笑容。
闺女这样,她就挺放心。
她忍不住看看二郎和二郎媳妇儿,这女人要是只能指望男人过日子,可不就得哄住男人?
她小时候奶和娘是这样教她的,她也是这样做的,虽然婆婆对她不好,可男人对她不错。
二郎媳妇以前没哄住二郎吃苦受罪,现在哄住了日子就好起来。
只有老大两口子不让人省心。
老大媳妇儿以前拿捏住他,现在拿捏不住了,两口子就开始闹矛盾。
哎,真是拿捏住了不好,拿捏不住也不好,说到底都是老大混账。
洗完碗,她对沈宁道:“阿宁,我去给你爹送饭,那红烧肉凉了没那么香,他好些年没吃过了。”
沈宁自然不反对,还让她多拿碗饭再多拿俩葱油饼。
她知道裴母放心不下裴端,她并不反对。
这个时代就是宗族模式,没有兄弟能彻底断亲,无论谁对谁错,断亲对双方子女都有不良影响,所以很多人宁愿“失去”不愿意断亲,更何况爹娘还在呢。
她和裴长青的诉求就是分家,各过各的日子,裴端再管不到他们头上。
至于给点吃喝,那根本没问题,毕竟也不是裴端穷困潦倒来打秋风。
再说她这不是给裴端吃喝,这是给裴母和裴父的孝心。
她和裴长青对他们的好,都会化作他们对小珍珠和小鹤年的加倍疼爱。
当然,也有对她和裴长青的。
但凡天色不对裴父就偷摸先给她家收庄稼,因为他觉得大儿子有工钱,庄稼收不上来可以买着吃,二郎不行,二郎没钱买。
这就是父母劫富济贫的心理吧。
裴母用笸箩端着饭菜,上面盖上一个盖垫,路上还是肉香味儿四溢,惹得几个馋孩子跟在后面儿吞了一路的口水。
一进门她就听见裴端在屋里鬼哭狼嚎的,诉苦、抱怨,吐得满屋子味道,老头子正在给他擦洗。
看见她进来,裴父忙道:“你先别进来,熏着你。”
裴母:“行啦,别擦了,先出来吃饭吧。二郎媳妇儿做的红烧肉,喷香的,一会儿凉了该不香了。”怕裴父又怪她送饭,接着道:“我和二郎媳妇说过的,二郎媳妇真不是小气人,不计较这点。”
裴父叹口气,给大儿子脸和胸口擦干净,其他地方来不及,他累得慌。
弄个喝醉酒的大男人,真跟弄头牛差不多,比犁三亩地还累。
裴端翻身睡着了,呼噜震天响,全然不知自己带来的麻烦。
裴父去堂屋坐下吃饭,裴母:“洗手。”
裴父嘟囔:“你现在净事儿。”
在地里吃饭还得让他擦手呢。
裴母小声笑道:“阿宁可爱干净啦,你也得讲究点。”
裴父:“以前也没见她那么爱干净啊。”
裴母不乐意:“以前咋没?以前是二郎不听话,她说了也不听,她没辙儿才不管的。”
裴父笑道:“好,我也讲究点,我以后吃饭前也洗手。”
裴母这才高兴,笑道:“阿宁说了,‘饭前便后洗洗手,保你活到九十九’,你信我的吧。”
裴父心道,活到99干啥?皇帝官老爷想要活到九十九,庄户头子活到九十九那不是遭罪吗?
不过他没说扫兴的话,而是先夹红烧肉给裴母吃。
裴母:“我都吃到顶脖儿了。”
裴父还是给她塞了一块,然后才开始吃,“好吃!一咬噗嗤一下油,真香啊!”
裴母得意道:“比你舅姥爷家的红烧肉如何?”
裴父小时候跟着爹娘去舅姥爷家吃过一次红烧肉,他记了大半辈子,说真香,这辈子吃过最香的肉。
裴父点头,“原以为要记一辈子,今儿被二郎媳妇儿这碗红烧肉给顶替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
裴母:“那不保准儿,兴许回头二郎媳妇又做更好吃的了。”
裴父笑道:“老婆子你有口福,我跟你沾光也有口福。”
吃完饭,裴母让他去和女婿儿子们说说话,她搁这儿看着大儿子。
裴父犹豫,“大郎醉了,万一抡胳膊打拳的。”
裴母难得硬气一回,“咋,他还敢打亲娘呀?”
裴父:“那指定不敢。”
他寻思裴母也想大儿子,就让她留下看看,他端着笸箩过去。
裴母瞅着灶台上的二斤肉,立刻拎起来放在笸箩里用包袱盖好,“给阿宁。”
狗东西不配吃!
裴父也没说啥,从善如流地端着走了。
裴父一走,裴母就去灶房抽了一根柴火棍儿。
【作者有话说】
裴母:儿啊,娘来疼你啦。【知道你们急,今天加更后面一章。求一下订阅,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