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殷没有说话, 苏缪却先从背后握住了许淞临的手,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咚”的一声把他推到了墙面上。
许淞临满脸意外:“阿苏, 你怎么了?”
苏缪凉嗖嗖地说:“你刚刚做了什么?”
空气一时沉默了,苏缪说:“如果你再敢乱动, 我不介意把你的胳膊直接卸下来。”
“听着,如果你觉得那点廉价的殷勤可以让我容忍你所有的冒犯, 那尽管做梦好了, ”他语带嫌恶, 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以后不要碰我。”
许淞临“嗯?”了一声:“嫌我脏么?”
“那我以后碰你之前,沐浴更衣好不好?”许淞临笑着哄他。
苏缪:“那我以后揍你之前,打个预告行不行?”
许淞临:“甘之如饴。”
“……”
包括晓岚在内, 一圈人都惊呆了。
苏缪用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语气说:“我现在要揍你了。”
话音落下, 他圈着许淞临的手按在腰上, 许淞临感觉自己的胸腔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耳畔劲风还没扑过来, 下一秒, 两个人就被拉开。
“别吵了, ”骆殷揉着眉心, 对苏缪说, “他这两天在家里被好几个亲戚联手坑惨了,心里不痛快,专门来找你讨骂的。”
然后转过头, 又对许淞临说:“我劝过你,好自为之。”
许淞临嗤了一声:“怎么,故意在阿苏这里装老好人么。”
白思筠浑水摸鱼, 连忙眼泪汪汪地以晓岚快不行了为由把苏缪拉走了,苏缪状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回手,抬脚离开。
白思筠连忙拽着快吓晕过去的晓岚跟上。
面对许淞临的嘲讽,骆殷皱眉道:“你装的岂非比我更过分?呵,我想起来了,你从小就是这样,小时候你家靠着王室的青睐青云直上,你那时一见到殿下就像耗子看见猫一样不敢搭话,作出一副自卑姿态,还是他主动拉你一起玩的。”骆殷刻薄地说:“平民出身的确更辛苦一些,从小就必须学会装模作样。”
“是啊,怎么可能谁的起点都一样呢。稍微发达一点,亲戚们就会像蝗虫一样试图吸干我的血,稍微落魄些,他们就要落井下石。哪像你骆家的人,各个团结友爱。”许淞临勾起嘴角,幸灾乐祸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阿苏从小就是一只离不开你的小黏糕,总爱屁颠屁颠跟在你身后,稍一不注意就要化了。现在那只小黏糕长了一身反骨,你肯定很难过吧。”
“听起来像你在嫉妒我。”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在可怜你。”
他们互相揭对方的老底,憎恶又仇恨互看一阵,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
片刻,许淞临才说:“再说,你刚刚不也看戏看的很开心?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么,像小猫应激了一样。”
骆殷:“我之前提醒过你,别再打他的主意,小心再这样以后迟早翻船。”
“哦,看来你已经翻过一次船了,”许淞临脸色沉下来,不落下风地回怼,“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骆殷:“与你无关。”
许淞临敷衍地鼓了两下掌:“那很好,你尽管守着你那寡妇一样清高,祝你幸福,往后他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听着,我可以容忍你之前毫无理由在海关截断我的航线,但他,你想都不要想,”骆殷眯起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许淞临呵呵一声:“我是一个心眼很小的人,你既然有胆子碰了他,付出一点代价不过分吧。”
骆殷猛地转过头:“公司里谁是你的人?乔权还是卓酒月。”
“都是,”许淞临夸张地说,“很敏锐嘛,你不会以为只有你在我家这边安插了眼线吧?”
骆殷冷笑道:“可你年前清退的员工里,没有一个是我这边的人。”.
“殿下,他们都对你有除朋友以外的想法,”白思筠轻轻地说,“他们好恶心。”
好像好几个世纪没见了似的,从分别的第一秒想到重逢的最后一秒,哪怕现在苏缪站在白思筠身边了,白思筠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见他。
那是一种夹杂着恨意的强烈欲望,苏缪出现在脑中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像在做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画风突变的美梦。
苏缪眉头一皱,没有给白思筠留下一点臆想的时间,问:“骆殷不是会爱管闲事的性格,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白思筠坦然点头,目光一刻都没舍得从他身上离开。
苏缪低头看晓岚:“他怎么样了?”
晓岚回魂似的抽搐一下,呢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苏缪:“……行了,他能自己走,你放开吧。”
白思筠听话地松手,任由晓岚失去支撑而差点摔倒,见苏缪再次看过来,又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把人扶好。
过去的一切美好就像脑中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白思筠认为自己比其他人都更加清醒许多。他知道苏缪并非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只是不够直白而强烈的爱憎,并不能让从小就习惯他人追捧的殿下看在眼里。
可惜白思筠的恨不够纯粹,爱也不够热烈,他的感情在其他位高权重的贵族对比下,像烈日没有照到的角落肆意生长的苔藓,渺小又盛大。
如果其他人都死掉好了。
如果挥洒在别人身上的阳光可以分他一点就好了。
白思筠认为自己不是占有欲很强的那类人,他没有贵族那样娇气又傲慢的资本,不奢求独占,只希望像从前一样可以在苏缪眼底找到自己的影子。
可现在,阎旻煜可以夺走他的注意力,许淞临也可以,甚至就连身边这个同样是特招生的晓岚都可以!大家严丝合缝把苏缪围在中间,他不仅不能与苏缪直接说话,甚至连看向他的目光,涌向他的感情都被阻挡在外。
白思筠从过去那段相伴的记忆中艰难寻找着苦涩而扭曲的温情,在心里一遍遍描摹曾经的苏缪的样子,将自己一切的痛苦堆叠在这个假想的人身上。
但现实中,看见苏缪,白思筠又会恐惧于对方察觉他的恶劣,而作出像其他特招生一样卑躬屈膝的可悲姿态。
分离的时候,白思筠眷恋而毫无阻挡的视线落在苏缪身上。
他对晓岚说:“你过来一下。”
晓岚不明所以,走过去之后,就见白思筠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白思筠说:“殿下,我很听话,不吵不闹,也不和别人争,如果您有床伴的需要的话,我会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的。”
晓岚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耳朵捂的并不严实,白思筠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苏缪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看着白思筠那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自己幻听的证据。
对方说完之后脸上立刻泛起了一点不算明显的薄粉,嘴唇上被他自己咬出齿痕,看着格外诱人。
他想,他的欲望是不忠于殿下的。
呃啊,真糟糕。
苏缪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又似乎只是单纯没话好说,深深看了白思筠一眼:“我想我们之间不会出现这样的关系,如果说之前我给了你某种错觉,那很抱歉,已经结束的感情不会再重新开始了,你好自为之吧。”
白思筠的心脏像被麻醉枪击中,木木的刺了一下,麻的厉害。
趋利避害的天性告诉他,就此停止吧,但本能依然驱使着他开口:“殿下,我想要您!”
“……”
晓岚已经被吓呆了。
白思筠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我、我……我只是想说,过去我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想法,我想我是恨您的。”他闭上眼,“可是我一生到头,只有被您所看见的那段时间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您……”
他发现苏缪的神情中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模样,但良好的教养依然让他耐下性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谁承接欲.望的载体,要说的明白一点,我不会因为谁的狂热追求而去说服自己接受,这是没有道理的,小白。”
他微微颔首,轻巧地忽略了白思筠慌乱的视线,同其他傲慢的贵族一样,嗓音仿佛带了蔑视、冷漠、若即若离的寒意:“希望下次见面,你可以不要再这样自贱自轻。”
白思筠的心率已经飙升到他自己可以听清的地步,看着苏缪离开后,才在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中听到晓岚的声音:“……你真牛,我佩服你。”
白思筠愣愣地问:“佩服我什么?”
“你有胆子对那个人说出这种话,还不值得钦佩嘛,”晓岚道,“而且,据我观察,殿下在情感方面实在太钝,如果不直说的话,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想法。”
白思筠:“……是啊,但是。”
晓岚疑惑:“但是什么?”
“但是,我刚刚似乎并没有说,我喜欢他,我爱他……”
他慢慢抬手,掌心按在自己的心口,听清了心里疯狂嘶吼窒息的心声:“我的心跳太快了,它好像要杀死我。”
晓岚震惊道:“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我我我送你去校医院?”
“不用,”白思筠弯下腰,买大了一号的制服遮住他略显纤薄的身体,闷声道,“送我回宿舍就好。”
第62章 第 62 章 我心甘情愿拿命去赌一个……
【S今天在哪活动呢?】
【有人说在实验室。】
【也有人说在双子楼。】
【不是在图书馆里喝红茶吗?】
【啊?这都是哪里来的消息, S今天不是和M出校了吗,身边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M是……?】
【你或许不认识这个字母,但我说一个排名, 你绝对知道:上半年全州联赛考核第一名。】
【是他??学院破格允许提前参与考试的第一个人?】
【笑了,有这样的脑子, 还上什么学呀,要我就把学籍一捐, 直接上供自己去给那群科学怪人搞科研。】
【楼上说话不要太恶毒。】
【当看见M和S这两个字母放在一起的时候, 我就已经嫉妒疯了好吗?没有说出更恶毒的话是我的涵养。】
【消息太滞后了各位。他们已经回来了, 现在S在校医院, 劝各位有病的看病,没病的装病。】
【大部队已在路上。】
【等等我就在这里,怎么没看见人?】
刚下过几场大雨, 潮寒的冷气把余冬洗去, 紧接着春天跑来, 转了一圈就快速溜走了,毕业季便到了。
苏缪和老院长在马场上随意跑着马, 顾及着老人家的脆骨头, 苏缪并没溜达的太快, 时不时停下来拽一拽院长的马绳。
“你看这世道, 穷人吃不上热饭, 贵族耀武扬威,还是学校里自在,至少都是不入社会的孩子, 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老院长说:“我宁愿一辈子躲在学校里。”
苏缪接道:“您这叫避世,不叫躲。”
“呦,出去修炼了一段时间, 嘴甜成精了?”老院长捂住嘴,低声道,“我虽然避世,但也清楚,苏柒丰那臭小子,在南方可搞出不少大动静。”
空气中湿漉漉的,苏缪半长的短发遮挡住他的侧脸,一时之间院长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给自己‘造势’,‘势’嘛,可大可小,能把你捧到天上,也能踩到地底,全看造势的人聪明不聪明。”
老院长“切”了一声:“你的势又在哪?你现在和几大军区的将军打成一片,知道那个所谓的‘虎符’到底是什么了吗?”
苏缪似笑非笑地说:“我的‘势’在这里。”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您听过一句话么:联邦军权,只认国王。”
“联邦内斗早该结束了,只等虎符现世,军权合一,只需要一个执棋人。”
老院长担忧地说:“你觉得苏柒丰算聪明吗?”
苏缪刻薄地评价道:“他那种应该叫先天天赋有限,只能靠后天的运气改命。虽然我的运气也不怎么样,但他德行有亏,运气应该比我更差一点。”
老院长:“那你觉得谁最聪明?”
他更想问的其实是谁能笑到最后,苏缪听懂了,却偏偏答非所问道:“满潜吧,脑子好,也机灵,丢进马戏团就可以当头牌了。”
这话如果叫满潜听见,准保要开心的不得了。
老院长摇摇头:“前几年你不在,满潜一直是我照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孙子了。”
苏缪:“您不嫌弃他就好。”
“嫌弃谈不上,但确实……”老院长沉吟道,“这孩子人品好,性格也没的说,就是小时候苦吃太多,亲缘淡薄,可能有时某些想法会过度偏执。我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苛责他什么,可我看他对王妃都显得没那么热络。”
想了想,院长补充道:“前年过年,我个孤寡老人没地方去,王妃留我在家吃了顿年夜饭。当时你打了电话来,聊了一会就说有训练,要等闲下来再打过来。那天大家都很热闹,只有小满一个人蹲在座机旁边守了一夜。”
他试图解惑:“你说他怎么想的,这么那么亲你呢?”
苏缪干咳两声。
老院长可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德行就是有话憋着,忙不迭问:“怎么了?他对你说过什么?难道是你俩年龄相仿所以玩的好,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苏缪:“您就别问了。”
“啧,把老头当外人,”老院长“呔”一声斥他,“你最喜欢的那个红茶我封罐了,你一个指甲盖也别想拿走!”
说着,他就要驱策那匹老马去撞苏缪身下的马屁股。苏缪胳膊拗不过大腿,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最终被迫开口:“我告诉您,也可以。但您先跟我说说,最近三高吗?”
老院长眉毛一立:“你看我像三高的吗?”
“我看您像更年期,”苏缪嘀咕道,坦然开口,“他对我这个态度,您想不通也正常,毕竟这么多年老光棍,”
老院长琢磨了一会。
琢磨过味了,差点把下巴砸下去:“什么?!”
苏缪提醒:“别出去乱说。”
满潜是认真的吗?苏缪扪心自问,然而搜肠刮肚一番也找不出对方只是虚情假意的证据,满腔愁绪都化作了深深的歉疚,他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正确的引导。
“这些年我的确没有很关注他,说到底,也是没能好好尽到责任,没有照顾好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苏缪这样说。
老院长从震惊中回过神,感觉自己真的要三高了,心累地摆摆手:“你没有错,他……唉,他也没错吧。其实我之前也感觉出了一点,就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憋不住话,让你看出来了。”
“那我也来问问,你对他又是什么想法?”老院长接着说。
苏缪揪着马毛,闻言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捋平马身,口中道:“没可能。”
“现在他在弗西公学,眼界就只有学院这么大一点,日后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我身边,他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到时自然就好了,”苏缪说,“我不想去阻止他什么,长大成人是一个需要慢慢来的工程,以后他会明白的。”
“奥,”老院长挖苦他,“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幼稚。”
苏缪大言不惭地反驳:“那能一样吗?”
老院长:“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我对白思筠……曾经的确很欣赏他,不能否认我有过曾经利用他去反抗父亲的想法,但家主对于我的任何言行似乎都不太在意,”苏缪低下头,轻轻笑了声,“准确来说,他对我做什么都不太在意。真没意思。”
老院长隔着两匹马探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行,先不说他了,你自己的事,打算怎么办?”
苏缪一顿,但还是对老年人的健忘表示体贴:“虎符的关键还在苏柒丰手上,他之前已经漏了形迹,只要我借助实验室再……”
“等等等等!”老院长打断他,“我指的是你的私人问题,私人!”
苏缪一噎。
老院长狐疑道:“难不成你从来没想过?你给小满规划好了未来,把阿休那屁大点的小姑娘送进学校,甚至给我这老头子都想好了以后离开弗西公学的出路,唯独没有想过你自己?”
“我问你,”院长严肃下来,“在找到苏柒丰,拿到虎符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苏缪沉默了:“收拢兵权,结束内斗,缓和现在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让阿休这样的孩子都能有家可归。”
老院长怔了一下:“你不想复兴王室?他们说你是百年来最像韦宾塞的人,还说他的遗志会在你身上永存……”
苏缪失笑:“我复兴它干什么?您忘了,我只是一个近亲生下的残疾,虽然现在看着还算好好的,但说不定有什么现代科学发觉不了的疾病早从出生起就烙印在了我血肉里呢。”
“胡说八道!你呀你,”老院长恨铁不成钢地拿起马鞭,作势要抽他,“你给所有人设定好了未来,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过自己该怎么办?难不成你心中只有军权和那二两钱?娶妻生子,安家立业这些远的就不说了,以后我和王妃都老死了,小满按你的想法独自成家,留你一个人,干什么?守着财产在大别墅里生锈吗?没人看着,你能心甘情愿好好活到寿终正寝吗?”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您,”苏缪嘴硬,“我不是还有朋友么。”
“朋友!你看哪个朋友靠得住,都是一群中山狼!”
苏缪一夹马腹,“噌”一下蹿出十几米,遥遥地说:“您这呀,就是太穷了,没见过那么多钱,不知道有钱能解决一切痛苦的道理。等以后军权归拢,内斗结束不打仗了,经济就能发展起来,到时候我在全国各地建学校,挑一个送给您玩,您挂个职务当校长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跟人说出自己以后的打算,可惜这段话只被一个怒气冲冲的糟老头子听到了。老院长怒不可遏:“我跟你说你的个人问题,你和我扯话题,就仗着我……呼、呼……骑术不如你厉害。”
苏缪大笑:“省省吧,您那匹老马追不上我的。”
他逗的开心,跑马跑了几圈也很畅快,待日头西斜,才重新走到老院长身边:“回去吧。”
老头别过脸赌气:“不回!”
苏缪在他身前蹲下。
他平静地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寿终正寝的,绝对比您晚走五十年。”
老院长:“我知道听到这些话,你心里并不好受,但我还是要说。十年八年,我还活着,还能管你几年,万一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还能坚持多久。家人最终都是要离散的呀!”
“爷爷,您听我说,”苏缪按住他的膝盖,抬起那双漂亮而忧郁的眼睛,“这一辈子说长不长,我心甘情愿拿命去赌一个结果。这期间如果有人愿意与我同行那再好不过,如果没有,凭借这口气,我也会活到终局。”
第63章 第 63 章 外面围观的特勤险些绝倒……
“让我见苏缪。”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扩展了多少下线吗?让我见苏缪, 你们特监属曾经最宝贝的副官,”得意的嫌疑人双手交叠仰了仰下巴,“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我什么都交代。”
以塔罗德沉声道:“你从哪知道他的名字。”
“这又不是一个秘密,只要有钱, 有路子,当然就能知道, ”嫌疑人说, “有人在针对他, 早把他的消息查的底朝天了知不知道。之前有一段执法记录的视频流出, 苏缪在里面只出现了短短三秒,就因为正眼看了一下镜头,被人卖出了高价。”
嫌疑人啧啧称奇:“欣赏美丽是值得付出一些代价的, 我想我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诚意。你们应该能查到我的账户里没有一分钱吧?那么高额的赃款都流到了哪里, 又进了谁的腰包?”
以塔罗德脸色微变:“你想见他做什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 ”嫌疑人说,“两年前, 他带队的一次行动里, 我伪装成了普通平民混了出去。当时我们擦肩而过, 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却在错身的时候一把把我揪住。要不是后来我家里给审判庭施压, 他甚至想把我牢牢摁死在被告席上!”
“我就是想看看……他为人妥协是什么样子。”
“这人疯了吗!”
“这脑子,不用去叫医生,我一眼就看出来有妄想症, 异想天开。”
“神经病,感觉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类型。我们苏副官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嘛?全联邦多少人要见他还得绕着圈排队……”
以塔罗德冷笑:“真是想得美。”
“怎么?出来卖的也得露个脸吧?你们这个案子拖了这么久,现在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不如跟我做这个交易,”嫌疑人冷冷笑道,“很划算不是么?”
特监属里一堆人憋着火想进去抽他。案子进展是暂时停滞了没错,但要见苏缪,想都不可能!
他们自己想见还见不着呢!
特勤们义愤填膺,看那名年轻的嫌疑人得意洋洋把腿搭在桌上,双手还被铐着,变戏法似的把玩着手里的烟卷。
“喂,借个火。”那人道。
没人理他。
嫌疑人没劲地“切”了一声。他天生敏锐,察觉到从刚刚开始,自己对面这个人突然柔和了脸色,视线不由自主往门口看去——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似乎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喜事,又似乎为了保持某种威严而拼命压着嘴角。
随后,他注意到以塔罗德终于笑出声,说了一句:“当然。”
傲慢的嫌疑人若有所感,听到审讯室的门锁在这时发出“咔哒”一声,扭头,看见了那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个出乎意料年轻的军官站在门外,朝以塔罗德点点头:“长官。”
金发碧眼,唇红齿白,太过于完美的漂亮往往让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无法注意到除了美貌之外的其他,但这个人不一样。举手投足时自然的优雅和军服包裹下所带来的冷肃糅合在一起,近乎化成了一柄拥有珠光宝色的寒刃,在这样的视觉冲击力之下,看到的人不会生出狎昵,只会感到战栗。
极致的兴奋与恐惧所催生的战栗,来自苏缪气质中天生的强大攻击力。
以塔罗德身为更高阶的长官,见了苏缪却先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问:“回来了?”
苏缪点点头:“回来了。”
“还走吗?”以塔罗德又说。
“当然啊,长官,我还没拿到毕业证书呢。”苏缪叹了口气,让过以塔罗德,没有废话,“这个人和我叔叔有些关系,我过来问两句话就走,已经和邓凯云将军打过申请了……怎么了?”
他看到以塔罗德欲言又止,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耐心等了两秒。
以塔罗德犹豫片刻,还是说:“特监属永远在你身后。”
外面围观的特勤险些绝倒。
想苏副官就想苏副官了,干嘛不敢说,当初强硬在人家离开蒙洛州后还要给他空下宿舍房间的是谁啊?整天抱着两张在军校的旧成绩单睹物思人的又是谁啊?这么含蓄人家完全感受不到的好不好?
特勤们幸灾乐祸看戏捡乐子,就见苏缪听以塔罗德讲完,说:“行,我知道了。”
以塔罗德的目光注视着他。苏缪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你能帮我买一些蒙洛州的梨花糕吗,我弟弟刚才托我带回去一点,他说你之前推荐的店好吃。”
以塔罗德:“……”
空气肉眼可见飘满了浓浓的茶香。
嫌疑人紧盯着苏缪的一举一动,直到对方坐下,才咬着字说:“今天能见您一面,我是不是走了大运?”
“差不多,”苏缪说,“你是倒了大霉。”
男人往椅背一靠,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搭在桌子上的脚也收了回去,耷拉着眼皮看他:“好香。”
苏缪:“嗯?”
“好香,”嫌疑人重复了一遍,闭上眼,陶醉似的说,“好像和你之前抓捕我时的味道不一样,是换香水了么。”
旁边的记录员对他怒目而视。
“很普通的沐浴液而已,如果你喜欢,之后在监狱里你可以天天都闻到这个味道,”苏缪说,“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男人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苏缪却不回答他了,他探身过来,从嫌疑人手里拿过那支烟,咬在唇中点燃了,随后两指将烟卷取出,在烟灰缸上方轻轻抖了抖。
香气更明显了,苏缪若有似无的靠近像一个带刺的小勾,挠得人又痛又痒。
嫌疑人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苏缪轻声问:“想要么?”
嫌疑人没说话,眼底的炙热已经表明了一切。苏缪夹着烟,屈指拍了拍那个年轻人的脸:“作为交易,你先讲讲,一年前侥幸出狱后,是怎么联络上苏柒丰,为他心甘情愿卖命捞钱的?”
男人盯着他手里的烟,目光微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还是太信任你的合作伙伴了,”苏缪笑了声,“不知道苏柒丰那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卸磨杀驴,你手里掌握着他的制.毒配方,他难道会轻易放过你吗。”
嫌疑人:“这个配方就是他拿来跟我交换的把柄,他不敢……”
“哦,”苏缪怜悯地注视着他,“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嫌疑人了。我问你,他是不是告诉你,这是他从旧王室的实验室中带出来的绝密配方,没有任何一个特监属敢指认,只要你咬死不承认,就不会出事,用来谋财绝对安全,嗯?”
“……”
苏缪淡淡地说:“很可惜,这才是你的催命符。因为我也在特监属。苏柒丰早料到这一点,他把你故意送到我面前,就是知道我不会对那个实验室的一切手下留情。”
男人眼皮一抽:“你不敢的,把我杀死或是送上审判庭,都会让当初实验室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平时使用的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其他家族对民愤尚且有平息的能力,只有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苏缪抬眼看向他,那漂亮的眼底有某种惊心动魄的东西,嫌疑人没看懂。
“你给自己注射过么?”
“……什么?”
“我说,你给自己注射过那药剂么?”苏缪勾唇笑起来,“你应该试试的。冰凉的药液刚进入你的身体时,第一感觉是痛,紧接着,巨大的愉悦在你心中滋生,这辈子所有经历过、想象过的快乐的事,都会像潮水一样淹没你,包裹你的鼻腔,挤压你的心肺,让你在生理的痛苦中更加渴望精神的快乐。”
他的眼底浮现出厌倦,起身,手指翻动,将带火星的烟头朝内塞进了那个嫌疑人的嘴里,脸凑的很近:“很爽哦。”
“……”男人屏住了呼吸。
他意识到自己在苏缪的描述中共感了注射后的体验。
苏缪:“还不交代?”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又像只是短短一息,嫌疑人咬牙:“我会讲的。”
苏缪终于满意退开。
“等一下!”嫌疑人突然叫住他。
苏缪回头。
“那个人托我转告你,”嫌疑人阴森森地说,“不要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温室里的花一旦步入野外,很快就会坏死。这是他最后一次与你隔空对话,下一回,你们就可以叔侄相认了。”
苏缪沉默了片刻。
他说:“在他落网那天,我会包个大红包祝贺的。”.
计划有变,苏缪在蒙洛州多停留了几天,先前以塔罗德送来的梨花糕再不吃也要放坏了,苏缪只好自己解决。
他塞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只觉得噎的慌,实在不理解满潜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甜点。
最近楼下来了很多流浪猫狗,苏缪想了想,把梨花糕碾碎了,用纸包着,决定拿去送给它们吃。
距离实验室秘密彻底公开还有一天,现在,不明真相的人们依然会对苏缪笑脸相迎。他们不知道如今蒙洛州人人痛恨的毒.品源头正是曾经的王室,也不知道苏缪出于养精蓄锐的考量,任由这实验室在苏柒丰手下又苟延残喘了十数年。
他们只是嘿嘿笑着招呼道:“哎,小苏,又下来喂猫呀?”
苏缪也笑:“中午好。”
大家都喜欢好看养眼的孩子,蒙洛州的居民也不例外,他们眼带慈爱地目送苏缪离开。
苏缪走到菜市场门口,把手里的纸包放下,朝那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猫流浪狗招招手。
毛茸茸的触感绕着指尖,苏缪垂目摸了摸。
下一秒,一个吵闹的女声破坏了这静谧的氛围:“那个小子,你会砍价不?”
第64章 第 64 章 奇迹小满,很厉害。……
见苏缪抬起头, 那老太太眼前一亮,立马道:“我见你骨骼清奇,将来必然大富大贵, 事业顺风顺水,爱情心想事成。小伙子, 你相信命运么?”
苏缪:“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老太太得意洋洋地炫耀, “我有火眼金睛, 看出来你这一生, 命运多舛, 但胜在身处大风大浪却可以岿然不动,最终还能苦尽甘来。”
苏缪:“哦。”
他说:“您刚才叫我做什么?”
老太太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忘了,那杀熟的老头欺人太甚, 我劝他印堂发黑, 最近多做好事, 他还是给我多算钱!你帮我过来评评理。”
苏缪轻飘飘一松手,抱着只大白狗向后噔噔噔退了三步:“我不去。”
老太太:“嘿, 你这小子……”
苏缪抱着狗就要跑, 却突然看到老太太烂了口的兜里露出一张卡牌。他也在满潜那里看见过同样的纸牌。
在他工作或是学习时, 满潜经常会抱着电脑到他的房间里陪着, 有时是整理论文的材料, 有时就是发呆。苏缪注意过他发呆时手里拿出把玩的东西,就是这样带着繁复纹路的紫黑色卡牌。
市面上很少见的卡牌,上面印的不是普通的红桃草花之类, 而是一种苏缪没见过的花纹。
老太太刚要说话,苏缪就回来了,说:“您口袋里的钱包掉出来了。”
老太太:“!”
她连忙低头摸去, 钱包还好好的,另一边口袋里的卡牌反而因为这大阵仗撕开了更大的口子,卡牌哗啦啦掉了出来。
苏缪似笑非笑地说:“哎呀,我帮您捡。”
老太太也赶忙去捡,她似乎有些介意这玩意被外行人看见,可惜苏缪手比她更快,没一会就抓了一大把,指尖蹭过上面的纹路,心想:果然是一样的。
他把纸牌收拢好,乖乖还给老太太。
看到这张纸牌的一瞬间,苏缪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试图了解过满潜平时在干什么。他产生了一种近似冲动的好奇,仿佛想要在现在审判未定时身如飘絮的现状中逃避一时片刻,来抓住什么足够稳固的东西,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此刻老太太眼里已经有些警惕了,她把纸牌收回她那烂抹布一样的裤兜里,嚷嚷说:“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我也不经常拉人帮忙的。”
意思是被拉去砍价是一件很长脸的事么?苏缪哭笑不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老太太挑着眼瞅他:“什么条件?”
“您教教我这个纸牌怎么玩吧,”苏缪说,“看起来很酷,我想学会了追女孩子用。”
“不好意思,我的技术只传授有信仰的有缘人,你刚刚说你不信,那抱歉了。”老太太道。
苏缪:“那我现在信了,你说我未来事业有成不是么,我觉得您说的对。”
老太太:“不信。”
“……”苏缪点点头,也不介意,将浑然天成的金色头发撩到耳后,把那只可以买下一整个菜市场的翡翠耳坠子露出来,又转了转手上成色极好的戒指,钻石闪的老太太差点没睁开眼。
老太太眼前一亮:“哎哎哎。”
“我突然看到你与我还有机缘,”对上苏缪漂亮的眼目,老太太信口胡诌,“我实在是很少见到你这么特殊的命格,要不然早没耐心走了。明明狭隘十足,却又总能在绝处豁然开朗,上一次见这样的命盘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珠子的少年,你们俩真该见见。”
苏缪问:“见了会怎么样?”
“烈火烹油,越烧越旺呀!”老太太不怀好意地说,“你知道吗,人的气运是有限的,人和人的相遇,都不可避免会让一个人去消耗另一个人。但像你俩这样命盘格外倒霉的,凑到一起或许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缪笑着说:“那改天您带我见他一面,真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是人物,是个痴情种子,”老太太轻蔑地冷哼一声,“明明自私一点,利用贵人专心搞好自己的事业就能蒸蒸日上,偏要犟,说什么甘为柴木。如果对方可以自保,他愿意献出自己的气运被吸干变成朽木,如果对方遇难,就要替人家先被地狱之火灼烧。尽是放屁。”
老太太不屑道:“也不问问人家稀罕吗?”
苏缪随口附和道:“这不是自作多情么。”
老太太听不得人损他徒弟,怒道:“自作多情?他为了那人,多年苦心经营,投其所好培养自己的势力,明明自己也算天赋过人,却偏要把才华深埋地下。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要我说,你悄摸做这么多事,人家还不知道,又做它干什么。”
“他贵人小时候……过的挺苦吧好像,都是被别人害的,我徒弟前几个月来找我,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按照大家都希望他走的路去走,却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该怎么办。”
苏缪的微笑挂在脸上,险些维持不住。
他沉默了一会,无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右臂,试探说:“恕我直言,每个人能力有限,我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极端了。”
老太太:“谁说不是呢?他那小子,第一眼见我就说他实在太贱,我长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为另一个男人做到这份上的。”
苏缪:“他去做什么了?”
“反正肯定不是坏事,我徒弟这人正的很,不可能做坏事的。我还经常听他说去看望老人,看望留守儿童什么的呢,”老太太自豪地说,“可能是因为他说对方实在太好了,无论怎样做都觉得自己配不上,非得赴汤蹈火才行——嘶,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具体干了什么。”
苏缪心里升起某种直觉性的不安。
出于某种养孩子当放羊式的心理,苏缪并没有阻止也没有深入了解过满潜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他总觉得孩子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即使隐隐猜到了这事业或许与自己有关,他也没太在意。
毕竟满潜明确表达过他对苏缪的感情,这让苏缪有些无所适从,想阻止也无从下手。
他对家人一向这样,总是含着过分的包容与柔软,如果对方触及到自己的底线,只要不是太疼,就总觉得还能再忍一忍。
这种不安一直保持到了他替老太太砍完价,耐着性子听对方唠了一堆家长里短,象征性学会一点纸牌玩法,一边在手里翻来翻去,一边走神。
他叹息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所有的事结束,得找满潜谈谈。
此时,首度州的天阴沉沉的,满潜听完布鲁妮的汇报,脸色阴沉,默默按住了自己的衣襟胸口。
那里的内兜放着一张贺卡,已经因为反复拿出来看而有些泛黄粗糙了,被人贴心地用塑封纸封好。
这是当年苏缪在军校的时候寄过来的。某天过节,身边的人都领了学校发的贺卡给家里写信,苏缪也跟风抽了一张。他没有写什么嘘寒问暖之类的废话,而是给满潜之前跟他报备王妃做小手术,否决了苏缪要回家看看的决定后,他不眠不休陪了好几天床,以此来证明自己靠谱求表扬的回复——奇迹小满,很厉害。
随信附带的钱满潜存进了王妃的账户里,自己偷偷留下这张贺卡,每当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就拿出来看看。如今已经两年,看过了三千六百五十遍。
布鲁妮忧心忡忡地拿出了一份文件夹:“这是明天要公开的关于实验室的资料,我想办法先复制了一份过来,你看……”
满潜:“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布鲁妮正色说,“那毒贩子掌握的资料并不完整,苏柒丰有意控制手下人对情报的掌握,不让他们知道太多。”
满潜点点头:“今天有没什么事的人么?请大家辛苦一点,把这份资料整理一下,理出个章程给我,我得找出这个证词上的漏洞,以备不时之需。”
布鲁妮失笑道:“这话说的,我们哪一个人没接受过你的帮助,不都是因为相信殿下不会辜负我们才加入‘方舟’的?好不容易被用上一次,当然都有空。”
布鲁妮这对谁都一副轻佻模样的人,唯独在满潜面前总是更正经一些。
满潜为她倒了一杯茶,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病已经好全了,很幸运没什么后遗症,你去过之后没两天,她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布鲁妮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说起来,还要多谢殿下之前赶走了那个不接收平民的院长,才能让我姐姐顺利得到治疗。”
满潜笑了笑:“这话你应该当面和我哥说。”
“下次会的,”布鲁妮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每次看着他们那些大人物运筹帷幄,能呼风唤雨似的,就总会想,我居然也配和他们生在同一个世界吗?我们这种小人物,每天脑子被各种垃圾信息和柴米油盐占据,好像分出来一点给自家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事都是罪大恶极。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我成年,直到姐姐的家产被贵族占据,自己也被打成重伤,我才明白,人是不能只看眼前的。”
“如果有一天,我拥有了那样强大的权力,是否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布鲁妮抬起脸,目光灼灼,“所以我追随你,追随殿下,只是想试试,试试会不会变成我曾经所厌恶的样子。我想不止我,很多人都这么想过。”
她定定道:“但那天见到殿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无论富贵或是落魄,他永远都是他自己。小满,明天殿下必然会再次上审判庭,你一定要保住他。”
第65章 第 65 章 “谣言吧,”苏缪笑了笑……
最近两段视频流入了弗西公学的论坛里。
开始的镜头很晃, 像是在某栋别墅里,环境阴暗,录像的人似乎生怕看的人不知道这是哪里似的, 对着庭院门上的家纹照了五六秒。
人们认出来了,这是阎家的家纹。
每一个大家族都有不少“狗仔”, 经常会爆料一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家族的丑闻。譬如以“妻管严”自居的伯爵,因被拍到和他的女佣调情而身败名裂, 又譬如联邦名流兰妮, 昙花一现后因为被发现私下里爱人太多而从此再没有出现在任何社交场上。
因此一开始, 论坛里的人都没理解这段视频表达的内容, 直到三十分钟后,那个匿名账号再次上传了一段视频。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段视频里的两个主人公是阎旻煜与阎夫人, 他们在书房里对峙, 拍摄者跟随着其他仆人围拢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阎旻煜在家中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乖巧模样, 还是头一次敢这样大声地和阎夫人说话:“您早知道?您就任由他们那样对待一个与您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阎夫人冷冷说:“我们阎家在这件事中并没有参与太多,作为一个合格的中立者, 明面上我对他们的做法并没有发表意见, 但从伦理道德的角度, 我曾制止过。”
“我不相信凭您当时在议会上的地位, 他们在被制止后依然敢那样猖狂, ”阎旻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视频里的收音收不太进去了,过了很久, 拍摄者才大着胆子跟着人稍微往前走了走,听见阎旻煜最后道,“我得出去见他, 夫人,您让我出去。”
阎夫人最听不得他这样用平平板板的语气疏离地叫自己“夫人”,脸色微变,似乎有些生气了。
但极高的涵养还是让她很快定下神:“阿煜,你听着,我不反对你在外面跟谁玩跟谁搞,甚至领回家来,当着家里人的面说对方是你所谓的一生挚爱我都不理会。但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行。”
阎旻煜深深皱起眉,语气勉强还保持着平静:“为什么?”
“不为什么,”阎夫人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消息,从今天起,你所有的电子设备没收,其他仆人每日不得与你交流超过三句,不能和你谈除这座别墅以外发生的任何人任何事,等你彻底想通了再离开。如果你还要坚持你那可笑的绝食,尽管饿死自己。”
“……”
气氛沉到了冰点。
阎旻煜忽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掌拍在门上,“轰”的一声,他拔高嗓音道:“您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迟早会出去的!”
“你敢?”
“我当然敢!母亲,我已经不是曾经能被你随心所欲操控的孩子了。”
阎夫人的脸色难看的要命,看到这个视频的人都替阎旻煜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视频里的拍摄者,也因为这强大气场而微微一抖。
阎夫人注意到凑过去的佣仆,镇定了一些,朝镜头的方向摆摆手:“你们出去。”
有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就听阎夫人重复了一遍:“出去,我和我儿子说说家常。”
闻言,阎旻煜似乎嗤笑了一声。
视频的最后,镜头最后看了一眼阎旻煜。他因为长时间的绝食瘦了很多,穿着短袖长裤,在肩膀上可以看到嶙峋的骨头凸起的形状,苍白而有力的手撑着门。
阎夫人的声音随着镜头的离开渐渐听不见了:“你要听我说一个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理。那人不是你我这种小角色能随意染指的角色,他所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王室的代言人或是一段罪责的承受者。如果他愚蠢一些,甘心做个替罪羊,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可惜他不是。一旦招惹上他,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其实你心知肚明,自己没能力保护好他,也没资格去寻求他的庇护,又有什么必要自讨苦吃……”
学校里的人吃了一惊,视频在此刻戛然而止,然而它所带来的讨论并未结束,人们出于震惊且不嫌事大的心理把视频传到了论坛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所有的相关贴都成了hot。
然而,没过多久,论坛里的视频突然在转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弗西公学中的贵族像是集体被封了闭口禅,突然只字不提刚刚才热烈讨论过的话题,其他特招生们不明所以,还想继续发帖,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学生会的警告。
警告程度非常严重,甚至与联邦法律扯上了关系,声称再发表相关不实言论,就要做好被判刑的准备。
大家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阎家联合几大家族给自己禁言,后来,有一条消息传来,将所有忐忑不安的学生炸了个外焦里嫩。
苏缪要以“反人类罪”被判刑了。
啊?
苏缪手里抓着两张纸牌,在指缝间灵活转动,被告席上只有他一个人。
其他家主都推出了早已准备的替罪羊,只有他无权无势,又不能把早已死去的前家主从坟里刨出来——虽然他的确这样想过——因此孤零零站在桌后,对着记者和审判官轻轻颔首。
他连个礼都不愿意行,狂,狂妄至极!
观众席上愤愤不平的人很多,但终究掀不起大风浪,被面容肃然的骆殷轻轻一瞥,就立马噤声下去。
审判官轻咳一声:“被告,不要在审判席上做小动作。”
苏缪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扶了一下话筒,开口道:“好的阿sir。”
审判官:“……”
好死不死,他就是当年那位审判王室倒台的审判者,当年苏缪在席上发疯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导致他现在看见这位金发的小殿下就怵得慌。
苏缪体贴道:“该我陈述了么?”
好嘛,他比自己更熟悉流程了。
审判官绷着脸点点头,就听苏缪说:“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陪着我一起,或许我现在就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他低了低头:“好在她死了。”
观众哗然。
“王妃,哦,我是说我的亲生母亲。她死于吸.毒所引发的一种并发症中,表面皮肤完好,但内脏日积月累被毒液缓慢腐蚀。药液的作用让人忽略了时不时产生的胃痛、头痛或是肌肉痛,除非痛到极致,到脆弱的人类无法承受的程度,做梦都被反复折磨,才会有意识地叫我去买一些止疼片回来。有时她会恨不得直接死掉,却又因为贪恋毒.品勉强活了下来,”苏缪说到这里,安静了一秒钟,那一秒钟他的目光几乎是难以忍受的,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在这期间,她的精神是首先被击溃的,自娱自乐的美梦为她编织了一个乌托邦,强烈的快乐与痛苦交织在一个人身上,比她的□□更先杀死了她。”
苏缪碧色的眼睛扫过观众席前排的每一个人,以一种尽量平稳,却好像再也支撑不住的语气轻声说:“那一刻我意识到,妈妈给我买的很多零食,巧克力、棒棒糖、果冻,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我捧着那些糖果问这些都是我的吗,也不会再有人对我说:当然,我的天使这么漂亮,只要你想,全天下所有的零食都是你的。”
审判官说:“可我听说,在王宫时,前王妃与你的关系并不和睦。”
“谣言吧,”苏缪笑了笑,“我很爱她。”
对方点点头:“请继续。”
苏缪沉默了一会,然后放缓语气:“我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注射过这种药剂。可也许是我的基因链在出生时就发生了某种改变,天生就是个怪物;也许是我命大,注射的几次药剂都恰好能与我身体相融;又也许这毒素潜伏在我身体里,未来的某一天才会突然病变,夺取我的性命。总之,我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家主怀疑我,借着基因检测的名义为我做了数次秘密检查,但都无功而返,他对自己投入毕生心血的东西第一次产生怀疑,一度暂停了所有实验。”苏缪曲着手指,指尖的卡牌轻轻磕了磕桌角,有人立刻送上了基因检测的复印件和实验报告里突然停止的数据报告,“怎么样,亲爱的审判官,这可以作为我减刑的证词么?”
观众席有人说:“法不容情!”
审判官眉毛一竖,连忙道:“请肃静!”
他顶着几大家族的继承人们冰冷的视线,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到底怎么判,判什么,又成了一个难题,判重了,其他家族绝对不可能再独善其身,判轻了,舆论就能把他压死,审判庭还有什么公信可言。
眼下苏柒丰失踪,人们的愤怒与怨念只能压在苏缪一个人身上,审判官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从始至终都那么嚣张。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道:“被告,也就是说,你在小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惨无人道的实验室,并到了拥有发育完整的判断能力和明知可以承担完整刑事责任的十四岁,还依然为其保守了秘密并且任其又苟延残喘了两年,直到实验室因为前任苏家家主的死亡而彻底倒闭,对吗?”
苏缪还没说话,审判官就给出了第二句话:“而且,我们得知,在王宫时,王妃因为精神不好,时常对你拳打脚踢,难道这样你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很爱她?”
这走向不妙。
许淞临的眉头皱起。
苏缪对他还有用。
没错,苏缪对他还有用。他纵使怨恨这个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总能映出自己低姿态的鄙陋,但他更爱苏缪目无一切的傲气,如果不是自己亲手磋磨这股傲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没错,就是这样——
他心中反复说服自己,最终咬牙,想要出手解围,却不知道和他隔了八丈远的骆殷也在犹豫。
而他犹豫的想法更加简单:殿下都知道了。
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出于理性考虑,骆殷绝不能帮他,骆家作为实验室的最大得利者,他绝对不能做枪打的出头鸟。但感性上,骆殷不能接受自己此生再失去他一次。
千言万语,在骆殷脑子真刀真枪地打了一场,最后汇成一句——他现在需要我。
第66章 第 66 章 如果……我因您的心软而……
他们都慢了一步。
审判官附耳, 听旁边的秘书耳语几句,脸色微变,看了苏缪一眼, 在对方“你看我干嘛”的疑惑目光中低下头,强压慌乱地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
然后宣布道:“庭案有疑, 审判暂停。”
他站起身,苍老的手拿起小锤敲了一下, 沉重的锤音回响在审判庭内, 在不绝于耳的嗡鸣中, 审判官回头看了一眼苏缪。
然后说:“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 我宣判被告无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穿过人流离去。
苏缪轻轻蹙了下眉,下意识朝观众席上的骆殷和许淞临看去, 却不料他们也面露疑惑茫然, 在悄悄打量自己。
许淞临反应快一些, 在苏缪目光转走前,朝他几不可见地躬身抬眼, 笑了一下。
苏缪当没看见, 扭开脸。
有其他人干预了这件事, 但那个人不是作壁上观的F4, 不是落井下石的贵族, 不是老谋深算的德尔牧那边,甚至不是恨不得苏缪这块挡箭牌替自己挡掉所有审判的苏柒丰。
苏缪生出一种没由来的预感,他的直觉总是准的惊人, 每到这种时候,让他不顺心的事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今天是个阴天,乌云卷走了阳光, 苏缪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只有冷。
他双臂交叠,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风裹着沙石打在脸上,像能蹭掉一层皮。
他和其他人走的反方向的门,有个幸灾乐祸的贵族看见他,跑上前招惹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按说已经很清楚了,您们搞出来的实验室害死了多少可怜的贵族,到这种程度,那几位还能把您保成无罪,真是了不起。况且,让审判庭终止庭审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见。殿下,您怎么看?”
苏缪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那漂亮的眼珠中似有千钧的重量,只惊心动魄的一眼,就把贵族骇的定在了原地。
随后,那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下巴,看着苏缪渐渐远去的背影冷笑道:“真是个……绝美尤物。”
苏缪忽略了一路上所有探寻或窥视的目光,眉头紧促,手里的手机仍在响着,是他拨出去的电话。
滴、滴、滴。
乌云越来越重,空气中的水分浓的好像要把人溺死,审判庭外聚拢着熙熙攘攘来抢一手报道的记者。
苏缪心烦意乱地戴上了脑后的帽子。巨大的兜帽几乎挡住了他半边脸,只留下光洁优美的下巴和嘴唇,还有耳上若隐若现的宝石光。
滴。
十秒后,电话再次自然挂断,苏缪不厌其烦地打了第三个,这次没响多久,就被接起来了。
“喂,哥……”
苏缪打断他:“你在哪。”
满潜沉默了下:“在家。”
“我现在过去。”
“啊,哥,那我来接你吗?”
苏缪凶巴巴地说:“不用,等我回家。”
路上,苏缪收到特监属的消息,告诉他实验室突然重新出现了。
苏缪眉心一皱。
“不是苏柒丰那种连配方都不对的半吊子实验室,是真的,配备有完整仪器和专业人员的实验室,是一支全新的团队。您命我们监视的实验员已经重新将他们控制起来审问了,但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殿下,庭审有疑很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个。”
“确定已经全部控制住了?”苏缪低声反问。
“确定,名单上的人都在,”特勤说到这,话音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听谁说话,过了几秒才出现,语气似乎有点古怪,“殿下,以塔罗德长官命我代他转达他的问候,您的胃不好,今日开庭时间太长了,记得早点用餐。”
苏缪:“……让他安静一点。”
特勤如释重负:“收到!”
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殿下,我们查到,这个突然冒出的实验室所属人是一个叫艾玛的老人,现在已经过世了,她的儿子为了不让母亲死后再被人打扰,曾将她的身份信息从信息库里买了出去。也就是说,艾玛这个人的存在本是不该被任何人知道的。”
苏缪:“怎么回事?”
“他的儿子现在在首都州,”特勤轻声说,“居住在平民区,是一个平民中学的语文老师。”
平民区。
这个地点让苏缪更加确信了心里的猜测,他冷冷地说:“想办法在其他贵族之前找到这个人,我要亲自见他。”
挂断电话,苏缪想:准是那个小混蛋,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自己之前还把他当小孩子,真是低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以塔罗德乌鸦嘴的缘故,苏缪的胃果然也开始疼了起来,他用手压了压,飞快开车回家。
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因胃痛和特监属的报道而逼出来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顶着一张可怕的晚娘脸,兜帽下的脑袋低了低,拳头已经做好了等满潜一出现就把他揍到满地找牙的准备。
门一推开,苏缪抬起眼,没听到自家平时咋咋呼呼的女佣的叫声,也没看见王妃,就知道满潜对自己一会要面对什么心知肚明,已经把人全支走了。
苏缪冷哼一声。
他走出玄关,刚要出声,就看见满潜恰好也从厨房里走出来。
扑鼻的饭香登时流水似的包裹住了苏缪,白米的清甜和烧肉的香气混合成了浓浓的万家烟火气,家里温和干净的装修完美地阻挡了阴天的冷空气,连他可怜的胃都似乎被安抚到不再作妖了。
满潜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腰上围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围裙,袖口平整挽到手肘,低眉敛目地对苏缪道:“哥,你回来了,先吃饭吧。”
苏缪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沉声说:“你干的?”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满潜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实承认了:“一点争取时间的小把戏而已,我不能让你真的去监狱里。哥,对不起,这次事出突然,是我自作主张了。”
苏缪压住火气:“和我说说你做的所有事。”
没想到满潜却轻而坚决地拒绝了他:“哥,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全部讲给你听好不好?”
他个头已经超过了苏缪,但两个人面对面讲话时,苏缪却从来不会有自己被俯视的感觉。满潜总会微扣着肩,刘海下的眼睛抬着看他,那对极黑的眼珠贴着上眼线,让人对着这张脸完全生不出气来。
苏缪被他拿走湿手巾,干燥的手握住湿漉漉的手,拉到了餐桌前。
他说:“哥,你知道有一群人,他们没有贵族身份,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被迫剥夺了自己的正常人权,忍气吞声到最终自燃的过程,都是渺小而无比沉默的。”
苏缪抬起眼睫:“所以你看不过去,要效仿武林大侠行侠仗义?”
满潜轻轻松开苏缪的手,恋恋不舍地握了一下:“我聚集了这股力量,利用感恩、信仰和空口白话的承诺,让他们为我所用,为你铺路。”
看苏缪又要摔筷子,满潜忙不迭说:“苏柒丰把他们看作用之不竭的资源,我不会的,我不会真的让他们做什么的,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么?”
他说:“我用了一点障眼法。把一处产业包装成了实验室,因为研究方向差不多所以暂时还能顶一阵。尽管让审判庭的人去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里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壳子,更多线索会指引到苏柒丰那里,他手里还有没用出来的底牌。”
“……”
满潜挪了挪椅子,朝苏缪靠近了些:“哥,你还想知道什么?”
苏缪歪了歪脑袋:“布鲁妮呢?”
“布鲁妮的事是真的,她原本是特工,因为姐姐被贵族欺辱才退役的。她姐姐伤的很重,不截肢的治疗费用她们根本负担不起,这才找上的我。布鲁妮不愿意姐姐以后再被欺负,想要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我们现在算是雇佣关系。”满潜小心翼翼说。
和他猜测的情况差不多。苏缪想。
满潜垂下眼,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那样,娓娓道来着自己的初衷:“可惜我能力有限,这么久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想让社会上能出现一种新的势力,他们不必畏惧谁,也不必被谁压迫。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弱势群体,终其一生以绵薄之力让联邦少一分歧视和偏见,让普通的平民也能有地方住,有学上,有口热粥吃,就像阿休那样。”
苏缪心里微微一动。
满潜这番话不可避免地戳中了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某种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共鸣牵扯着他看向身边的人。
他喉咙轻轻滚了一下,继而毫不留情地道:“离我远点,你太热了。”
满潜试探:“哥,你不生气了吗?”
“我有什么气好生的,”苏缪失笑道,“天天被你这么折腾,光气也气死了。”
他放下碗,拿过纸来擦了擦嘴:“行了,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了,饭也吃完了,我现在要去见见你那个用了人家母亲名字的语文老师,警告他不能在媒体面前瞎说话。”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满潜拉住苏缪,眨眨眼道,“哥,我可以抱抱你吗?”
苏缪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拐话题:“什……”
话音未落,满潜就拥住了他的腰,刚洗过的头发好闻的味道如同爆爆珠突然爆破似的扑在苏缪脸上,苏缪不自在地偏了下头。
满潜闭上眼,坦白道:“实际上,我每次向您提要求时,心里都很恐慌,”他紧紧拥着苏缪,脸颊克制而留恋的在他衣领上蹭了一下,“我在想,如果您拒绝怎么办,如果您因此而讨厌我怎么办,如果……我因您的心软而贪心不足怎么办。”
“我以为我已经够贪婪了,”满潜傻笑了一声,“但今天,听到你说了一句‘等我回家’,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失神,不小心摸到了热锅,居然不痛。”
第67章 第 67 章 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小王子……
苏缪的眸光从眼尾投射下来, 满潜太了解他了,看见这个眼神,就忙不迭收回手, 承认错误:“哥我错了。”
苏缪没有拒绝他的靠近,满潜离开当然也没有挽留, 他半仰着头,目光却是低下来的, 表情看不出心情好还是不好。
满潜有些忐忑地说:“哥, 我刚刚说的话, 你别放在心上, 我就是……”
苏缪叹了口气:“手拿过来。”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满潜乖乖把手递过去,苏缪握住他的手腕看了一圈:“烫到哪了?”
满潜手指轻颤似的动了动, 示意道:“这里。”
苏缪一看, 是一个连烫伤都说不上的小红痕, 连皮都没破,也没起泡, 如果不刻意去找的话, 指不定红痕消了都感觉不到疼。
他翻了个白眼, 不轻不重地抽了那根手指一巴掌, 满潜轻轻“嘶”了一下, 握住拳:“哥,那个艾玛生前曾经是我奶奶的朋友,曾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她儿子认识我,知道该怎么说话。不必担心,一切有我的。”他低下头,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次借用她老人家的名义的确挺不好意思的,改天我去看看她。”
“还知道不好意思了。”苏缪哼了一声,却没收回手的意思,只是更重地握住了满潜的手腕。
满潜对他本来就比较敏感,被他一按,差点当场缴械投降。
苏缪直视着他:“行,你不想让我走,那就先不谈这个了,我们来聊聊别的。”
满潜无端有些紧张,别开眼,喉结轻轻滚了滚,就听苏缪说:“是我以前对你有过什么误导?还是说我哪方面做的不够好。”他顿了顿:“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哥哥,我的父亲为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很多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有一些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有一些我已经忘记了。他们与我流着同样的血脉,我却从没把他们看作亲人,那种心理上的归属感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他涩着嗓音道:“我不太懂家人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是否应该保持分寸感、距离感?是否只要在对方有需求的时候出现,平时应该避嫌?是否要阻止或是放纵对方做的任何事?”
苏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近乎是茫然而落寞的。
满潜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当王室覆灭,苏缪被人铐着,目光望向冲天的灼灼焰火时没有;当反复安抚王室,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贵族时没有;当回到学校,面对特招生们联合起来报复反扑,头顶被人泼下半桶冰水时也没有。他好像一直都是自如而强大的,仿佛永远胜券在握,即便有些时候只是外强中干。
这是满潜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几乎有些慌了:“我明白的,哥,一切都是我的原因,是我越界,是我太不懂事了。”
苏缪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他用一种进行科学实验的心态想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接受他呢?
因为都是同性?联邦不明确反对同性恋,苏缪身边包括他自己都来来去去有过许多男伴,这个圈层的所有人都从没在意过一个人究竟应该和一个男生还是女生在一起。
因为不想耽误小满?苏缪从小的生活准则都是以自己想法为先,从不在乎别人会怎样,我行我素惯了。更何况,究竟是拒绝小满,让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还是答应小满,让他得偿所愿,于苏缪来说,都没有区别。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缪想事情想的深入,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考虑满潜的表白。
这么多年来,苏缪身边出现过很多人,也离开过很多人。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酒肉关系,参加一个有含金量的拍卖会,吃一顿饭局,都会让他结交数不清的“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的羁绊太过薄弱,就连F4,都因长大成人和心理发育成熟而渐渐变了味道,掺和了更多的利益、糊涂账和权衡利弊的抉择。唯一能陪在身边,又会在肉眼可见的短途未来中能并行的又有谁呢?
苏缪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他很有主见,也很容易因为眼前死磕到底的目标忽略路边的风景,有时很容易让自己走向极端。路途中,如果有一个人能拽拽他,和他在片刻喘息中停下来说说话,那他还会觉得这段路孤寂又没滋味么?
长大成人后,苏缪已经有了许多城府,考量的许多被他隐在了那双眼睛里。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苏缪都不会做让自己失利的决定。
他眨眼间收拾好一切情绪,对满潜说:“起来吧,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往地上跪,不嫌占地方么?”
满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看着他说:“我不想让你为难的,我喜欢哥,想让你能听到我的喜欢。但我也想过,如果你永远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出于我自愿,如果你以后结婚生子,我就用弟弟的身份陪你一辈子,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我……即便情难自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苏缪一怔。
然后说:“那你就抑着吧。”
满潜又痛苦又幸福地被苏缪狠狠掐了一把手腕,然后看苏缪起身。
见满潜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缪说:“我回屋睡一觉,如果有人来,直接赶出去。”
苏缪强迫自己关闭不停折腾的大脑,闭眼休息的这几小时里,审判庭赶到那个所谓的实验室,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他们在仅剩的物品里找到了一份文件,居然直指联邦最大的一家医疗器械公司。
这个器械公司有很多大贵族参股,一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扫出了很多人,每个人都在互相踢皮球,推卸责任。最后审判庭找到了艾玛的独子。
这位语文老师矜持地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说:“抱歉,我不太清楚你们在说什么,最近我的账户里的确收到了一笔钱,我并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所以我碰都没敢碰,你们要没收尽管拿去吧。至于我母亲的私人关系,她年轻时的确在几个贵族那里做过保姆,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审判官不放过他:“你说你母亲在贵族家做过保姆,她都在哪些贵族那里工作过?”
老师“哝”地朝某个方向一指:“近在眼前就有一个。”
审判官瞳孔一缩。
那是王宫的方向。
老师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我小时候听我母亲提起过一次,她曾经照顾过那里的孩子,听说是从外面领回来的,现在年纪应该都和我差不多大了。据我母亲说,小王子以前很喜欢和那个人玩,他们曾经形影不离,关系很不错。”
审判官眼睛一瞪:“哪个小王子?”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目露憧憬与向往,道:“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小王子么?”
早已有所准备的特监属特勤配合着审判庭的调查,在以塔罗德长官的指导下,拿出了许多小殿下被人跟踪调查的证据,从苏缪身边出发,调查发现了还在活跃的苏柒丰。
苏缪利用满潜的人给苏柒丰隔空扣了一口惊天大锅,自己调养生息还赖床了还几天,通体舒畅,这天端着满潜给泡好的红枣枸杞茶在阳台看了好半天,突然萌生出想出去遛弯的想法。
满潜听到他的想法,当即说:“我陪你去。”
苏缪摇摇头,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人糊了个满脸通红,随后自己披了件外套,走出门去。
他步行在首都州宽阔的鹅卵石步道上,清风吹动着他的头发,苏缪揉了下自己的耳垂,听到有人叫他:“殿下?你是不是小殿下?”
苏缪回头,对方看见他那双澄澈漂亮的绿眼睛,眼圈都差点红了:“真是殿下啊,您还记得我么?”
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穿着一身旧衣服,腋窝中夹着小小的布包,比普通人略有些黑的脸蛋此刻微微发红。
苏缪看了一会,没有认出来是谁,对方也不介意,说道:“我是蒙洛州的,以前住在你附近,可能是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也很正常。”
他这么一说,苏缪就回忆起来了:“你是住在我隔壁的,上次在窗台晾衣服,裤子被吹到了我这里,我说还给你你还不要。”
“我我我能和您说上话就很荣幸了,真的对不起!”那孩子猛地一鞠躬,倒把苏缪吓了一跳。
男孩:“您记得我,嘿嘿,我的父母早没了,我是爷爷带大的,之前我们俩就住在您旁边,他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可高兴了!”
苏缪奇道:“那你怎么一个人来首都州了?”
他看见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洗的发白,但十分单薄,这样的天气跑出来,不像是家里有大人照顾的样子。
那孩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我爷爷他前不久去世了。最近蒙洛州很多人买烟,他听说了之后就很想试试,我就用攒了好久的钱给他买了一支。”
听到这里,苏缪意识到什么,心登时一沉。
那脏兮兮的小孩垂下了眼睛,眼里浮起泪花,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搓着手冲苏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没想到他抽完之后还想要,我又没钱,只能去想办法偷,后来有天好不容易买到了,回家的时候却看见爷爷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我过去的时候听不见他呼吸,才知道已经死掉了。”
第68章 第 68 章 还写了一封情、情……家……
苏缪一时沉默了, 半分钟后,他蹲下身,将视角与那个孩子平齐:“你来首都州, 是找亲人的么?”
那孩子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大哥哥的。”
苏缪问:“什么大哥哥?”
“和你一样好看……不, 没有你好看的大哥哥,”孩子绞尽脑汁地回忆, “我爷爷原本住在西街区, 但那里的贵族想扩建宅邸, 就把我们都赶到了东街区了。有天我爷爷犯了哮喘, 咳嗽的止不住,我就想背他去看医生,但是东街区距离我们唯一可以去的起的那家医院太远了, 我半路就饿到没力气了。爷爷想让我把他丢下, 但我不想和爷爷分开, 只能坐下来休息一会。那个大哥哥就出现了。”
他说:“他把爷爷背到了医院,替我们交了钱, 说, 之后如果有一天, 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就去首都州找他。”
苏缪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摸了摸孩子满是跳蚤和灰尘的头发学不嫌烦, 给他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说:“你这么小,找他没用的, 跟我走吧。”
那孩子抬头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信任:“你是王子殿下,我相信你, 爷爷说过,你是一个很擅长对人好的圣人。”
孩子小小的手握住了苏缪的,那只手上有打扫卫生的茧,做饭的火疤,褶皱的纹路,被苏缪包住。
苏缪失笑:“你爷爷真这么说过?”
“嗯嗯!”
半小时后。
闻讯赶来的阿休和苏缪排排坐在校医院的后院,看院长亲自动手,像清洗小动物那样给那个风尘仆仆的孩子洗头发。阿休自觉捂住了眼睛,悄悄对苏缪说:“他是谁,哪来的?”
“蒙洛州来的,叫阿峰,没地方去,我领回来了。”苏缪也轻声说。
阿休神情古怪地看了他半天:“你怎么又往家里捡小孩。”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阿峰,只觉得那孩子眼睛也丑,鼻子也丑,身板还细,估计以后也不会长的很高,实在不是个可以随便揉搓的好苗子。于是傲娇地一甩马尾:“反正我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满潜那家伙怎么想了。”
老院长听见了,呵呵一笑:“你无所谓?”
阿休一听,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我当然无所谓!不就是家里又多了一双筷子,一张吃饭的嘴,不就是又要多花很多钱嘛!”她一指苏缪:“你捡这么多人进家里,就每天又要多和一个人说话,我想找你又总被满潜那家伙找各种理由拦着……”
她看着苏缪笑着挑眉的表情,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其实才是这个家里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于是纠结半晌,最终释然了:“不过也没什么,我有独一无二杀人的本事,他们没有,能看家护院的只要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屁孩记得交保护费。”
阿峰大部分时候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听懂了保护费这三个字,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分外乖巧,如果不是此刻不太方便,显然就准备要掏钱了。
老院长拍拍阿峰的后脑勺,又在阿休背上轻轻掴了一掌,给他俩一人塞了一颗糖,发愁地说:“唉,玩去吧。”
他转向苏缪,像看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女:“你说说你,啊,含辛茹苦拉扯一大家子人,又费心又费神,好不容易养大一个孩子,结果又生了一个小的,那就算了,大的孩子勉强也能照顾小的。但这又领回来个新的是怎么回事?真当你家开托管所的啊?”
苏缪不置可否:“小满挺懂事的,也没让我费心费神啊。”
老院长摇摇头,把兜里的糖也给他塞了一颗:“行了,随你吧,真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晚上,天黑下来,满潜下课抱了盆花草打开校医院的门,他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阿峰的事,看见他也不惊讶,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把怀里的花搬到办公室的桌上。
自动玻璃叮咚一声,声音传的很远,把阿峰吓了一跳,阿休想嘲笑一声,又想起来自己刚开始在苏缪满潜也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德行,于是红着脸忍住了。
满潜给花喷了喷水,花瓣洗净,露出漂亮整齐的脉络,他怜惜地摸了摸:“这花的香味能清心养神,爷爷,你总说自己晚上睡不好,我搬来给您试试。”
老院长点点头,又拿那种担心女儿远嫁的眼神看他:“小满啊,你哥马上毕业,你也再有两年就快了吧?”
满潜点点头:“嗯,联赛加了不少学分,我自学完必修课程之后直接参加考试,可以早点毕业。”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呀?”老院长暗戳戳打听。
满潜失笑,也半开玩笑地说:“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一定要说的话……我跟着我哥就好。他得意,我就沾他的光狐假虎威,失意,我就自己去边郊立个招牌,开个餐馆养他。”
老院长听完,放下心来——他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怕满潜长大离家成了个白眼狼。那天在马场听完苏缪的话,他回去仔细一想,还是有些后怕,老院长想为苏缪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也想为他找找退路。
满潜明白他的意思:“您着急的事情,我哥心里都清楚的。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阿休路过,闻言翻了个白眼。
随后,她去苏缪所在的房间,像巡逻自己的领地那样装作不经意地靠在苏缪背后,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
阿峰趴在桌子前面,说:“殿下在画画呢。”
阿休心想:废话,我看不出来么?
她甩了甩手肘上挂着的空心硬币,道:“画的这是谁啊?”
苏缪笔下的人已经初见雏形,横生的皱纹与白发,苍老却忧郁的眼睛,虽然功底一般,但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人物的灵魂,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似的。
阿峰自豪道:“我爷爷!”
阿休已经从老院长那里打听过了阿峰的故事,听到这句话,眼珠一转,轻咳了声:“没事,以后这里就是你新家了,遇上事也不必担心,一切……嗯有我。”
苏缪纤薄的手腕蹭上了一点铅笔屑,他也懒得管,把袖口挽上去后又随意蹭了蹭,戳穿她:“对了,阿休,这次大考的成绩单呢?我怎么没见你拿回来签字?”
阿休一下子蔫了,咕哝道:“我都让满潜哥给我签字了。”
苏缪:“嗯?”
“我我我我我一会就去拿过来!”阿休嘟囔:“反正只有体测是高分。”
门轻响了声,一大两小三个人齐齐回头看去,就见满潜端着一盘哈密瓜,放在桌上,看似极其自然又极其随便地把趴在苏缪身上的阿休扒拉下来,笑眯眯地塞给她一块。
然后对阿峰说:“是你呀。”
阿峰瞪大眼睛,兴奋地说:“大哥哥!”
苏缪嘴里嚼着一块哈密瓜,手边放着一盘,满潜和阿峰在旁边叽叽喳喳,阿休时不时说两句话,他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画他的画。
阿峰聊了一会就又跑过来黏他了:“殿下,您画画真好看呀,要学多久才能学成这样子。”
阿休悄悄跟满潜咬耳朵:“你看他没话找话。”
满潜也悄悄说:“你作业写了么?如果这次还要被老师罚,我不会帮你瞒着了。”
阿休大惊失色:“别告诉殿下!我现在就去,你继续替我瞒着!”
满潜微笑地看着她推门跑了。
苏缪认真地对阿峰道:“学这个很久很累的。以前请了很多老师来家里,教我培养各种技能和爱好,有马术有骑射,还有钢琴和架子鼓什么的。当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个陀螺,连轴转一整天,晚上还要坐下来学习普语。你想学么?”
“天呀,”阿峰是个总爱把别人的话奉为圭臬的捧哏,“殿下好辛苦,那当时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唔,”苏缪想了想:“开心的事也有,我小时候脾气闷,不爱说话,但很喜欢听那种珠宝瓷器砸在地上的声响。照顾我的佣人为了让我笑一次,总是假装在我面前失误,试图闹出一些乌龙来让我注意到他们。”
苏缪说着,趴在桌上,任由胳膊蹭到桌上的笔屑。他侧着脸,把光洁优美的脸颊压得变形:“所以有一次,我故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听外面的人为了哄我,拿来了小半个仓库的宝石往地下扔。”
阿峰懵懵懂懂地问:“那殿下,你觉得是那时候的生活好?还是现在好呀?”
苏缪抬起碧色的眼睛,金发下看不分明。他说:“当然是现在。”
小阿峰心满意足地走了。满潜在旁边站了一会,走上前,抽出苏缪手里夹着的笔。
满潜看见他就口干舌燥,勉强压下心绪:“哥,不早了,回去再休息吧。”
苏缪随口道:“回你那还是回我那?”
满潜:“……”
他愣是没敢吭声。
苏缪莫名瞥了他一眼,坐直身,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回头,看见满潜收回手,从怀里抽出个东西。
他轻咳一声,脸有点发红,在灯光下居然透出几分可爱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在苏缪的注视下鼓起勇气说:“刚刚听到你说小时候学普语,就想起了我当时跟着你念新闻的时候。”
满潜垂下眼,轻轻把手里的纸张摊开:“当时我很怕自己没用,不配待在你身边,努力学了很久,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还写了一封情、情……家书。”
第69章 第 69 章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离……
苏缪饶有兴趣地冲他挑了挑眉:“家书?”
他看见满潜手里薄薄一张纸, 的确生出一点好奇。满潜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不懂的也会自己学了, 很少有再依赖苏缪的时候。苏缪偶尔还会怀念过去那个稍微逗一逗就会脸红的小满,想起来就觉得那时的他又可怜又可爱。
现在已经练就一副厚脸皮, 轻易不会脸红的满潜抖了抖手里的纸,看了苏缪一眼, 清了清嗓子:“自己写着玩的, 应该有不少语法错误和错字, 听了可别笑话我。哥, 你可以指导一下么?”
“你的普语水平已经练的这么好,现在出去交流都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还需要我指导?”苏缪揶揄他, 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随后懒散地一靠, “念吧,我听听看。”
满潜抿了下唇, 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孩子说话可能有点直白, 我……”
苏缪:“还念不念了?”
他直接伸手去拿那张纸, 被满潜笑着躲开了, 听他照着纸上的内容念道:“哥, 我们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关于课业, 关于考试,关于朋友以及关于我的母亲。但当一切浮躁与纠结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最想的是你。”
苏缪的手登时尴尬地僵在半空, 要放不放的。
满潜计谋得逞,含着笑握住他的手指:“先别急,听我说完。”
“现在,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困惑不解的东西。它让我辗转反侧,但又能带给我莫大的安慰,他让我不断怀疑自己,却使我变得更强大,我很感谢它。但哪怕此时,我怀揣着悸动与苦闷写下这一切,我依然无法分清它是什么。”
满潜握着苏缪的手,小心翼翼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表情虔诚,那目光中似乎还夹杂着过去时光中犹带迷茫与兴奋的思念:“有的人通过不断的自我伤害来加深这种感情,有的人通过虚伪的克制与检讨来为这份感情加一个定义。我尝试过,也反省过,但无论此刻如何安定,一想到马上就能再见到你,就仿佛有无数鲜花在我心里一齐绽放,它们是为哥哥而开的。”
说着他忽然抬起眼,看了一眼苏缪,目光里有一丝羞涩:“我总在想,如果,哥哥可以永远都是哥哥就好了。”
见苏缪不语,满潜慢条斯理地在他手上又蹭了两下,然后说:“小孩子写着玩的,哥你别介意,我只是今天恰好翻出这封信,想丢掉来着。”
苏缪抽了下手——没抽回来,遂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太阳穴:“你当时怎么没给我看?”
满潜松了手劲,眼神中还能看出以前小狼崽子的影子,神态却柔软下来:“没敢,胆子太小了。”
苏缪哼了声:“阁下说胆小,恐怕就没人敢说胆大了。”
“真话,我除了喜欢你,再没做过离经叛道的事了。”满潜低下头,他的嗓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听,在变声期的时候就是一把公鸭嗓,变完声也没好到哪去,比从前更低沉了些,但不知怎么,苏缪听着耳朵麻了一下。
他偏头,喉结微动:“扯淡,以你那时候的普语,能写出这么有水平的东西?”苏缪道:“怎么,让我看到以后感动的热泪盈眶不好么。”
满潜笑着抽回手,把那封充满了少年忐忑与悸动的信仔细叠好收回去,说:“其实我刚刚有一句话是现编的。”
苏缪问:“哪一句?”
“最后一句,”满潜坦然地说,“我当时心里想法很不纯粹,想能够永远留在你身边,也想成为唯一有资格留下的人。因为知道这封信只有自己能看见,所以把内心想法写的更直白了一点,真实内容其实是:‘如果哥哥可以不止是哥哥就好了’。”
苏缪:“……”
满潜反应飞快,立马道歉:“我开玩笑的,哥,别生气。”
苏缪狠狠剜了他一眼,心累地推开满潜,拿过了他身后的画板,把自己之前新画的画挂在上面晾干。
颜料在纸面上渐渐凝固,苏缪盯着渐渐成型的画卷,说:“你还觉得自己挺深情的,是吧?”
满潜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让开路。
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彻底点炸了苏缪心里最后一点想好好说话的欲望,语气带了焦躁:“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可能,无论是你的心意,还是别的什么。你如果想出去,想离开联邦找自己的路,我举双手赞成,除了你自己,没人能把你永远困在谁旁边。你只是见识的太少了。”
他语速快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焦急从何而来,但满潜太了解他了,心想:他动摇了。
他对自己的举棋不定感到恐惧,也在害怕我。
明明是一个不太好的结论,但满潜心中却病态地生出一种近乎愉快的甜蜜来,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可他控制不住。
满潜说:“我都听哥的。”
苏缪用十分无奈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了,说:“如果你还是几年前那小孩子,我早一脚把你踹出去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又一次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他们正常而有序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直到第三天,满潜拿给苏缪一份家长知情同意书,让他签字。
苏缪抽出来一看,是交换生申请。
他难得愣了一下,抬起头:“你要去邻国当交换生?”
满潜低眉敛目地老实道:“嗯,学校的交换生名额不多,要求挺严的,我看了一下感觉自己应该符合条件,所以申请试试。”
这个国际交换生的事情,苏缪是知道的,去邻国学习这种事,对于他们这种真正的大部头世家来说并不值钱,但对稍微小一些的贵族和平民来说,却是一份极其光彩的履历。因为弗西公学的交换生要求极其严格,能符合条件本身就证明了学生的优秀,邻国的教育资源也的确非常值得去学习。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满潜能看中这个机会无可厚非。
苏缪盯着那上面“三年”的期限看了半晌,最后也没说什么,把字签了。
满潜握住那张纸,缓缓捏紧,然后对苏缪说:“哥,我要走了,你有什么东西能留给我,让我带走的吗?”
苏缪纡尊降贵说了一个“滚”字。
满潜领旨跪安了。
屋内,苏缪沉默了许久,俯身去开最底下的抽屉,拽了几下没拽开,才恍然意识到之前被自己上锁了,于是迷迷糊糊去找钥匙。
好不容易在他随手乱翻过的某本字典里找到那把该死的钥匙,苏缪去开抽屉,却发现锁芯已经锈住了。
里面是他之前决定戒烟的时候,在满潜监督之下亲自把烟锁起来的。苏缪心里“啧”了一声,不再徒劳,踹了一脚柜子,亲自跑下楼买了一包新的。
那张极其精致的脸和略有些急促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可怕的瘾君子,老板不敢吭声,把人送走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人的目光很清明,不像是烟瘾犯了急着要抽,倒像是想通过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似的。
苏缪擦开火柴,点燃了那根烟卷,歪头含进嘴里。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轻蹙着眉,因为思考的太过深入,在烟头咬出了一个牙印。
为什么会觉得失落呢?
苏缪扪心自问,自己对小满没有生出过那种旖旎的心思……不,就连对白思筠,他都没有生出过多余的想法。他这一生过的不算顺遂,大多数时候都必须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性,这种理性压抑久了,往往有时候苏缪就会忽略自身的需求,而生出某种骨子里的无力。
强大的无力,进而激发了少年时期的他永远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当年,苏缪在家主的视线下长成了一个符合其所有要求的完美的王子,优雅,独立,聪明,自私,唯独做出的一件出格的事,就是看上了一个平民身份的男人。
这一度让家主非常愤怒,但苏缪却感觉很痛快。
非常痛快。
他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一个同性恋,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报复家主的快感让他无视了自己的感受,一度成为了一个纨绔的人。那段时间阎旻煜非常高兴,他曾说过苏缪现在的生活才算是真正活着。
这样真的算活着吗?
知道弗西公学里的狩猎时,苏缪迫切想去了解这一传统,他期待着这个词潜台词下可以带来的改变,打破他当时厌倦的生活。他仿佛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的危石上,即将溺毙的恐惧和面前怎样也无法够到救命稻草逼得他快要疯了,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离开这片危石。
这种极端亢奋的心理一直持续到满潜出现在他的生活,渐渐成为了一个晃来晃去怎么都赶不走的狗皮膏药。
苏缪说不清楚自己对小满的感情,但当这块狗皮膏药真的要主动离开的那一瞬,他是失落的。
苏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出毛病了。
他不爽,当然就要让别人也不爽。苏缪把没吸几口的烟熄了,拨出了一个电话。
第70章 第 70 章 阿煜,我们做一辈子的好……
阎家古堡内, 夫人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请殿下来,只是单纯想请您劝劝我儿子, 之前殿下以各种理由都推脱掉了,看来今天是终于有空了?”
苏缪出于礼节和她握了下手, 说:“当然。”
阎夫人慢条斯理地撇开茶沫,吹了口气:“我知道殿下贵人多忘事, 这么长时间忙着自己的事业, 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在独守空房, 这也没什么。但他为你闹绝食把自己饿进了医院, 你听说以后,居然只是让人送来了两瓶葡萄糖。”
她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我那个痴情的儿子……”
苏缪不卑不亢地说:“如果您真觉得他痴情, 就不会任凭他这样发疯, 也不会请我过来了。”他说:“我想您应该对这件事的社会新闻所带来的声望更感兴趣, 毕竟令我名誉受损似乎让您乐此不疲。”
他打量了一下阎夫人紧绷的脖颈线条:“您似乎对见我这件事是有点抵触。”
阎夫人按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随后极其自然地放下, 话音变得更加和缓平稳, 甚至有些刻意了:“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随口说的, ”苏缪冲她充满安抚意味地笑了下, “阿煜的房间还在二楼么?我上去看看他。”
这一声亲昵的“阿煜”给阎夫人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啧”了一声, 对旁边打扫卫生的人说:“假惺惺的。去打电话警告一下外面那几个媒体,一天到晚蹲蹲蹲有什么好蹲的?有这功夫不如去跟踪苏缪,拍两张特写还能偷偷送去黑拍卖当压轴, 给自己赚个后半辈子的养老钱。”
木质楼梯踩下时嘎吱作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吵闹,旁边吊灯稀碎的暖光洒在苏缪的眼睛里, 衬得他又闲适又温柔。
转过拐角,走到房间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狮吼般的暴喝:“我说让我自己安静一会!”
门哐当一震,苏缪淡定地把手按在上面,轻声说:“是我。”
里面的动静顿时止息了。
三秒后,门被倏地拉开一条缝,阎旻煜沉郁的眉目出现在门后。
光影从苏缪身上悦动到他脸上,阎旻煜露出说不出的表情,似乎掺杂了愧疚、难堪、纠结、不舍,还有故意作出的嫌弃:“你来干什么?”
“拿钱办事,”苏缪推开他,“让我进去。”
阎旻煜没有抵抗,似乎也没什么力气抵抗,苏缪隔着薄薄的衣服摸到了他嶙峋的肋骨,阎旻煜的胸腔因着这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而剧烈起伏了一下。
消瘦的脸颊使得他看上去消磨了最后一丝少年气,几乎成了一个颓废绝望的流浪汉。
苏缪扫了一眼房间,飞速作出判断——这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和食物,阎旻煜对自己狠,阎夫人比他更狠。
“是夫人让你来的么?”阎旻煜带上门,在背后道。
“嗯,受她所托来看看我的朋友,”苏缪没有隐瞒的意思,“夫人提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光影把房间切割成黑白两块,阎旻煜的眼眶倏地红了,他猛地上前一步,越过那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攥住了苏缪的手腕。
他难得结巴起来,开口甚至咬到了舌头:“你、你是来、看我的么?”
苏缪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你现在和一副骨架没有区别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阎旻煜反问:“你心疼我?”
“当然。”
“……你对谁都这样么?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的风格总是很暧昧。”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阎旻煜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也是,我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可能讨你喜欢,早该认清的。无论是我,许淞临还是骆殷,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会选择我们。”
苏缪敏锐地抬起眼:“谁跟你说了什么?”
阎旻煜大概是很久没见他,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愣愣的,好一会,才垂下眼:“夫人对我说,韦宾塞的后裔,天生的傲慢就比其他贵族更上一层楼。从我们的家族参与那个实验室开始,所有人就已经在你这里被淘汰了,只有像白思筠那样清白干净的特招生,才有可能被你接受。”
说着,他突然冷笑一声,灰白的脸色上出现一点病态的红润,嘲讽地想道:“真不知道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一点。”
说话的时候,阎旻煜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苏缪的手,像饥渴的人捧着手中弥足珍贵的清泉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从指缝中洒落。
苏缪不置可否,他翻过阎旻煜的手腕,看到了他胳膊上纵横的血痕,眉尖一动:“你自己弄的?”
阎旻煜下意识道:“对不起,我……”
可惜除了毫无新意的道歉,他再说不出任何的话了,就连幻想过的利用自己的凄惨来赢得他的心软,也并没有按照心里排演好的剧本来进行。
苏缪找到了那把刀——夫人为了防自己的儿子把一切都想好了,就算是餐具也都换成了陶瓷的。此刻那刀刃已经变得坑坑洼洼,被裹在沾了血的手帕里,下刀的人不知用了多大的手劲,才能让陶瓷割破自己的血肉。
他握住了刀柄,把这作案工具收了起来。
福至心灵,阎旻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身份所带来的权力和压迫,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我现在就跟你走好不好?”他急切道,小心翼翼地望着苏缪,“这几天我确实有点急了,我很担心你的状况,怕你遇到危险,所以才做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做了,我保证。”
苏缪打断他:“绝食,自.残,你就只有这些手段了么?”
“这些办法,你应该在第一天实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无法对你离开这里起到任何帮助,但却仍然足足坚持了一个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阎旻煜,难以掩饰语气中的失望,嘴唇掀起,刻薄地评价道:“毅力可嘉,倘若训练一条狗让他去马戏团表演,现在应该也能走钢丝了。”
阎旻煜瞳孔微缩。
他很久没听到苏缪这样对他说话了,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阎旻煜说:“我替我的家族向你道歉。如果你还记恨小时候的我对你的霸凌,我也会做出补偿。”
他心里自我安慰地想,苏缪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他会对我伤害自己的举动作出反应,就证明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我。
阎旻煜低了低头,心里生出一些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很早之前我就在后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还愿意理我,今天过来看我,我特别开心!我会努力出去找你的。”
苏缪轻声说:“然后呢?”
阎旻煜一愣。
苏缪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出来找我,然后呢?放弃你富家纨绔的身份,放弃一切挥霍无度、无拘无束的生活,继续把你那令人反感的喜欢强行按在我身上?”
他展颜一笑:“你本质上和那些自大的人没有区别啊。”
清冷干净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好像比任何的葡萄糖水都更加令人眩晕。阎旻煜晃晃脑袋,慌张地辩解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我没有做过任何背叛你,伤害你利益的事情,对不对?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苏缪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阎旻煜预感到了什么,看见面前的人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袖口,比平时近乎严谨的高度更高了一些,露出胳膊内侧一块不明显的疤:“这是当年,在你的默认下,高年级的学生用易拉罐口给我划出来的伤,因为已经与皮肤肌理完美重叠,所以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他平静道:“还有我绵亘十多年的胃病,也是你带给我的。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永远留下了你的烙印,忘不掉的。”
阎旻煜说不出话。
他仿佛在苏缪的眼里,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贵族小孩,隐秘的、不肯承认的喜欢成了此刻绝望的催化剂。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希望自己从未出现在苏缪的生命里。
然而巨大的不甘依然让他不肯松口:“我不会放弃的。”
“你的自由。”苏缪说。
阎旻煜嘴唇颤抖。他最崇拜的偶像就是韦宾塞,曾经无比向往着那人所代表的反叛,勇敢,与自由,此刻,他笨拙地模仿着传统教科书里的战士形象,仰起头:“许淞临,骆殷,还有其他贵族,我发誓,他们的爱绝对都没有我长久,无论你最后如何选择,我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那是你自己的事,”苏缪换了个站姿,语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偏头看向窗外绵延无边的高楼大厦,“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你的示弱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阎旻煜从始至终没有放开他的手:“我是认真的。”
苏缪冷冷地盯着他。
然后不留情面地说:“如果你希望靠把自己饿死来证明对我的感情,那你尽管继续。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
他抽出自己的手,阎旻煜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身掰住了苏缪的肩:“我才不要和他们一样,被你驯化成一条家犬。我想要什么就去抢,喜欢谁就必须得到手。没人能管得了我!”
啪。
苏缪面无表情地扇了他一巴掌,世界终于安静了。
阎旻煜跪在地上,突兀的肩胛骨线条在柔软的毛衣下看的分明,他垂头丧气,像一条绝望的、被抛弃的大狗。
苏缪蹲下身,他的目光似乎依然是有笑意的,好像永远慈悲地为人留下最后一丝希望:“阿煜,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好不好?友情比爱情长久,你我之间再不会分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