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旻煜偏过头, 唇角贴在苏缪耳廓慢慢摩挲,粗重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安。
这两年中,无数次午夜梦回, 他都在悔恨,如果当初没有在论坛上发布那条帖子, 苏缪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么多年。
从小时候的王庭宴会初识, 到后来遭遇绑架, F4正式成立, 阎旻煜从来没有和苏缪分开过这么久。
他在这中间被家里押着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 对方看了看冷若冰霜的阎夫人,战战兢兢在病历表写上病因:“情感重度依赖症”。
得病因素涉及多方面,或许是亲情、爱情、友情等等缺失, 导致他的感情没有被及时回应, 由此产生了近乎病态的依赖症状。
苏缪“啧”了一声, 声音透出一丝忍耐到极致的不耐烦。阎旻煜又急又燥的动作瞬间冷了下来,从苏缪身上滑下。
他觑着苏缪的脸色, 突然想起什么, 脸色煞白, 惶惶然站起身, 不顾自己因为过敏虚浮的手脚, 拽着苏缪就要跑:“快走,快走,你是不是叫我妈来了?”
苏缪皱眉, 不理解他这是怎么了:“你不知道自己过敏了吗。”
阎旻煜的眼神已经趋于茫然,苏缪越看他越觉得不对,说道:“坐下。”
见人乖乖坐好, 在苏缪的注视下,开始动手动脚地拽他的耳坠,苏缪才重新拨出手里输了一半的电话。
阎旻煜只觉他的耳坠和人一样冰冷,从手心到脚背,带起一阵绵麻的痛痒,于是抬起头:“我有点难受。”
苏缪:“难受就闭嘴。”
被一句话怼回去,阎旻煜咚的躺回床上,后脑在床头咂出一声闷响,手里还握着刚刚才从苏缪身上摘下的一枚戒指。
他对着光看了半天,然后把戒指慢吞吞地放在手上比了比。
苏缪平时带在食指的戒指他戴不上去,放在小拇指又显得太大了,好像怎么放都不合适。阎旻煜心中无端生出一些烦躁来,于是很不满地评价道:“你的戒指成色不好,改天我还你一个新的。”
苏缪托着下颌:“我说阎大少爷,你的卡里还有多少钱,平时花销都得节省着来吧。我听说刚才您老在外边开了七万多的酒,还有钱给我买戒指么?”
“……我妈上个月确实冻结了我的银行卡,”阎旻煜不甘不愿地说,“但我迟早会有钱的。”
苏缪嗤笑一声:“你离我远点,阎夫人就能把卡给你了。”
阎旻煜被酒精麻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在极度危险的边缘搏动,而他居然还有心思任性:“谁稀罕。”
苏缪:“嗯?”
好像心虚似的,阎旻煜连忙大声找补道:“我是说,谁稀罕离你很近了!”
还没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懊恼地咬了下后槽牙,然而虚弱的嗓音跟不上他的想法,这个姿势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刚想爬起来解释,就见苏缪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门。
医生在特勤的带领下走进来,看见苏缪先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要行礼,被特勤飞快拖起胳膊送进了阎旻煜在的房间里,随后一气呵成关上门。
苏缪沉默片刻,转而看那名特勤:“……你好像对我的身份很敏感。”
特勤心说,这不是怕您看见旧礼难过么。当然,嘴上他非常高情商地开口:“您在我这里,就只是我需要言听计从的特监属长官,没有别的身份。”
苏缪勾了下唇角,说:“也是,救人要紧。”
过了不久,医生再次走出来,苏缪探头看了一眼,见阎旻煜蔫萝卜似的,身旁挂着吊瓶。
见到苏缪,他像看见救星一样,语速飞快地说:“能不打针吗?我以前只吃药的。”
苏缪按着他脑袋坐好:“问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
阎旻煜控诉:“问医生他也不听我的啊。”
见苏缪不为所动,阎旻煜呼吸还没缓过来,血液仿若逆流,让他不自觉凑上去说:“我打针也可以,你能别叫别人来么?就我和你,只有我和你。”
“你今天到底什么毛病,”苏缪狐疑盯他,“吃错药了吗?”
阎旻煜幽幽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半夜和那个姓吴的来这种地方喝酒。”
他平时爱去的地方不多,这个酒吧不算很高档,确实不是阎旻煜会选择的地方。那地方就只能是吴珲挑的了。
苏缪对他的个人作风问题不感兴趣,但恰巧今晚阎旻煜和吴珲喝酒喝出过敏,苏缪不得不关心了一句:“哦。”
“哦,你就哦一声?”阎旻煜愤恨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姓吴的家里跟那些狗仔什么的有关系,拿了你的黑料准备曝光啊?眼看王朝没落,苏柒丰不知所踪,有人想对你动手脚知不知道。”
苏缪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是一切无所畏无所惧的傲:“我有什么好怕的。”
也是,他几乎什么都没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阎旻煜气急败坏扭回头,苏缪道:“你十五岁那一次过敏之后,喝的酒不是都会先检查过吗?”
“今天特殊,”阎旻煜烦躁地甩了下插着输液管的手,“姓吴的那混蛋使劲灌我,再加上我自己也……”他话音顿了顿,飞速瞥了苏缪一眼:“到最后都喝晕了,谁知道端上来的是什么酒,拿在手里就喝。”
苏缪淡淡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过敏不是吴珲下的手。”
阎旻煜:“吴珲贪婪,但也不是没谱的人,不敢拿自己的家族这么干。再说了他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就为了让我难受这一会?”
苏缪声音不轻不重:“你上一次过敏都差点死了。”
他们难得有这么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的时候。渐渐的,阎旻煜手指肌肉的痉挛症状减轻,感觉呼吸间全是醉人的酒气。
苏缪撑着额头,靠在桌前昏昏欲睡。
好半晌,他突然听到阎旻煜说:“你说,她怎么还没来?”
苏缪随口道:“可能还没得到消息。”
“说什么呢,”阎旻煜噗嗤一声笑,“现在又不是在古代,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她肯定早知道了。只不过可能正好在开会,或者接待贵宾,所以没空收拾我。她只是看上去管我很严而已。”
苏缪没说话。
阎旻煜跟屁股上长钉子一样坐立不安许久,看苏缪八风不动地闭目养神,忍不住说:“喂。”
苏缪:“说。”
就算是脑子不清醒,阎旻煜也能看出苏缪现在心情不怎么样。他说:“你现在对我是什么看法?”
苏缪不理解他的脑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你想打发时间可以找别人消遣。”
阎旻煜感觉体内的火更盛了,悄悄朝苏缪靠近了一些,缩短空间上的距离:“久别重逢,我们都多久没有一起玩了,你想对我说的就这个?”
苏缪终于放下手:“你想听我说什么?”
阎旻煜紧紧盯着他:“我之前就想问,你现在对白思筠不感兴趣,也半退出了F4,是有其他在意的人了吗?是谁?”
他的话正好击中苏缪最心烦的那一点。不久前满潜突如其来的表白还历历在目,苏缪不禁蹙了下眉。
阎旻煜敏锐捕捉到他的变化,立刻道:“是真的?你有喜欢的人了?他是谁?”
苏缪:“关你什么事?”
阎旻煜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急道:“怎么不关我事了?你……”
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理着利落的齐肩短发,皮肤和身材都保养的看不出年龄,唯有那双眼睛极其凌厉,看人时带着刀削一般的审视。
是阎旻煜的母亲。
阎旻煜瞬间蔫了下去,阎夫人看他一眼,薄唇轻启:“真会给我惹事。”
阎旻煜瑟缩一下,看阎夫人转向苏缪。阎夫人分明不喜欢他,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多谢你照顾我儿子了。”
苏缪礼貌回敬一个假笑:“举手之劳。”
阎夫人实在无法他同处一个空间太久。在她眼里,面前这个才刚成年不就的少年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因此,阎夫人只挑了挑眉,对呆坐的阎旻煜说:“还不走。”
阎旻煜的眼睛还黏在苏缪身上,显然还对刚才的话题耿耿于怀。见阎夫人盯着他的手看,就假借自己拔针管的动作藏起了苏缪的那枚戒指。
出门路过等在外面的医生时,阎夫人脚步停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在对方静若寒蝉的注视下,露出了某种近似于“这是哪里来的脏东西”的目光。
然后说:“回去之后,请家里的医生重新开药,以及给我彻查这家酒吧。还有,把吴家那个小子抓过来见我。”
她竟要不分青红皂白捉人。闻讯赶来的酒吧老板想说什么又不敢,阎夫人道:“怎么,我们家族在议会席位中排的上前三,惩罚一个小地方的贵族都不行吗?”
秘书早已习惯了阎夫人的说一不二,不敢忤逆,依言去办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之外,苏缪抬起眼,恍然好像还能看见阎旻煜不甘心频频回头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会,好像在适应吵闹后骤然安静的环境,随后对一名特勤说:“我在王室的时候,你们看报纸里、新闻里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众人不敢吭声,苏缪自言自语:“在这种地方泡的久了,就会变成那样么?”
第52章 第 52 章 苏缪蹲下身,用手擦了擦……
一个月后, 距离前线只有一百公里的州府上空。
苏缪站在直升机舱门后,戴着战术喉麦耳机,胆大包天地往下面看, 长发在狂风中翻飞。
邓凯云一把揪着他后脖颈把人拉回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不要命了!”
苏缪淡定地指了指下方:“我们还有多久落地?”
邓凯云预估了一下:“快了, 一会找个停机坪,大家先休整。”
二十分钟后, 直升机降落在一栋搂的屋顶, 苏缪没接下方士兵搭过来的手, 从两米高的飞机上一跃而下。
这里往常工业繁荣, 满天的烟雾包裹着天空,如今开始打仗了,两国僵持, 工业停产, 满天的繁星反而露了出来。
不过现在起风了, 乌云跨过国境线,一会大概要下雪。
苏缪抬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前线战场。
断壁残垣, 有时走遍几公里都看不见一个平民, 到处都是冰冷整肃的武装部队, 开着各种机甲和坦克在边界线以内巡逻。
除联邦以外, 这片大陆上还有许多的国家, 由于各种政治或是军事原因,时常在边界线起各种大大小小的摩擦。最近,德尔牧一直带人驻扎在这座城市里。
这两天, 苏缪跟着曾经的上司——蒙洛州特监属长官邓凯云一起,作为后方主力为前线运送物资。因为人手不足,苏缪作为特派成员暂时征调了回来。
德尔牧都七十多岁了, 精力依然非常充沛,但身为将军,铁甲下的性子已经磨的沉稳了不少,见到曾经的旧友,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
反倒是邓凯云更热情一些,大掌拍了拍德尔牧的肩,好悬没把他那老腰拍断了。德尔牧道:“也不知道你俩谁照着谁长的,整天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全世界都在你这投了高利贷啊?”
苏缪听这语气,十分亲切,露出一个非常端庄的“王室”浅笑:“将军,好久不见。”
他的笑容活生生把德尔牧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赶他:“走走走,别在这现眼,土哄哄的,进屋里去。”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头,一见面要说的话肯定很多。苏缪自觉地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自己在外面忙。
有回来换班的士兵看见,高声道:“殿下!殿下您在那里做什么呢?”
另一个人赶紧呸他:“你脑子和眼神上战场的时候一起丢那了吗?那是德尔牧将军的学生,哪有什么殿下。”
骂完,他小心翼翼转过头,去看苏缪的脸色,见对方依然笑吟吟的,还颇为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顿时心花怒放,勤勤恳恳搬物资去了。
苏缪继续摆弄手里的铁架子,余光瞧见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还在偷偷摸摸往这边看,失笑道:“想看就过来,我现在不在特监属,不会随便抓人进监狱的。”
士兵愣了一下,连忙小跑过来。见苏缪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铁丝捋平,又在末尾处掰出一个小勾,和其他的铁丝勾在一起,不禁羡慕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烧肉架,”苏缪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又缠好了几条,固定住铁丝的尾端,“大概有一臂长就差不多了。一会还得劳烦兄弟一件事,帮我找些干燥的碳来。”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水,十分好听。士兵有些醉醺醺地道:“好的,没问题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顺嘴了,话一溜出口,士兵就连忙亡羊补牢地抬手捂住。苏缪挑了挑眉,抬眼含笑:“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高呀。”
士兵见他不生气,也笑了:“可不是,有您照片的挂历在我家墙上都挂了五年了。虽然是盗版的,印刷出来质量不怎么样,但就算这样,把您挂上去,也让我家都看起来高级了不少。”
“这样啊,”苏缪说,“五年前的挂历现在还能用么?改天我叫人送你一份新的。”
他的温柔让那位士兵也胆大了不少,笑嘻嘻地说:“您直接送我一沓照片就好啦。”
苏缪但笑不语,细致固定了下完工的烧烤架,转头就看见了那俩老家伙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德尔牧问:“阿休那丫头最近还好吗?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说起这个,苏缪就想起了前不久 ,阿休送了一份贺卡给自己。苏缪还以为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之类的,毫无防备地就拆了开来。
……结果差点被上面的“母亲节快乐”几个大字闪瞎眼。
混乱的笔触,铺色极其夸张且毫不和谐的图画,还有不知道那搞来的便宜贴纸,彼此热闹而拥挤地在薄薄一张卡纸上打架。
苏缪曾经教授绘画的老师是王宫特聘的国师级画家,从小接触的都是各类可以做拍卖会顶级藏品的画作,身旁还有位随便一张随笔都能拿联邦级奖项的骆殷。
就这样手把手呕心沥血练出来的审美,险些全部毁在这一张饱含感情的贺卡里。
想起这茬,苏缪一言难尽地露出一个干笑:“她挺好的,现在搬到我那里,开朗爱笑了许多,就是可能以前野惯了,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学校的生活。”
邓凯云老泪纵横:“好,好,那孩子能认识你,真是她的幸运。”
德尔牧“哼”了一声,久居沙场的煞气让他即便面对心爱的学生和老朋友也难以放松下来,对苏缪手里的烤肉架点了点下巴:“那是什么?”
苏缪抬了下手:“做饭的家伙,我听说这种简易的烧烤架过去在军中很常见,待会给您们烤肉吃,手艺粗糙不要骂我呀。”
这种铁架子简单易做,在军中粮食不够,需要自己加餐的过去的确常见,但最近十几年已经很少人会用了。
这小子是怎么学来的?
德尔牧心里软了一瞬,笑着摇摇头,对苏缪道:“行,一会的事一会再说,你跟我来。”
苏缪就找地方放好了烧烤架,嘱咐好碳火的事,就跟着德尔牧和邓凯云出了门。
室外下起了细小的雪,苏缪亦步亦趋地走着,见那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心照不宣似的朝一个方向走去,于是心中明白。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墓园。
说是墓园,实际上也就是几处摆的比较整齐的土堆。过去这里曾是一处花卉公园,后来被战火牵连,长不出花了,就被当地的居民用来埋人。
时间长了,居然也林林总总竖起不少墓碑,抬头看去,一眼望不到头。
夜里来这种地方,未免还是有些阴森森的,邓凯云咳嗽一声,德尔牧收到暗示,脱下自己的棉衣,套在了只穿着单衣出来的苏缪身上。
苏缪一顿:“将军……”
德尔牧立眉:“给你你就穿着,少废话!”
苏缪沉默一瞬:“不,我是想说,多谢将军,我不抗冻的,不比您皮糙肉厚。”
“……”德尔牧拿他没办法,哭笑不得,“知道我们今天来是干嘛的吗?”
苏缪点点头:“知道。”
“真知道假知道?”邓凯云不信,“你说说看。”
苏缪注视着眼前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墓碑,萧瑟的寒风卷着风雪,落在亡者的尸骨与生者的肩膀上。苏缪长相金发碧眼,在这种遍地灰扑扑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此刻他披着军用棉衣,却仿佛柔和了不少似的,无端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感:“是来看望安伯纳将军的吧。”
德尔牧点点头:“是来看他的,他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今天是他的祭日。我和老邓以前都来过,只有你还没见过他。毕竟是韦宾塞的孙子,去打个招呼。”
苏缪轻轻道:“见过的。”
“什么?”德尔牧说。
“我见过的,还有外派的查勒将军和程石将军,我都见过的,”苏缪蹲下身,用手擦了擦墓碑顶上的雪和灰尘,“在王宫里。”
德尔牧不明所以,反倒是邓凯云先想起来了,说:“你记性真是好。”
苏缪:“祖父教了我很多。”
德尔牧也回过味了,背着手,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小子,记性确实不错,但这可实在不是什么优点。人的脑袋就那么大一点,把旧事全记住了,哪还有心思看新的?”
苏缪抬起头,漂亮而精致的脸上扑了飞扬的雪粒,不知是雪白还是人更白,笑起来:“只有足够重要的事才值得被记住,不是吗?”
邓凯云冷哼一声:“你只有这张嘴是甜的了。还是关注眼下吧,我可要提醒你,你那在首都州的便宜弟弟,可搞了不少大动作。”
苏缪笑容一顿:“他怎么了?”
“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上,总有那么一群不满贵族和追求阶级平等的幻想家,你应该知道的。”邓凯云语速缓慢地说,“他们数量庞大,却是一团散沙,但如果有心者将他们聚拢起来……不论初衷如何,恐怕都很难控制住这样的势力。不要忘记,橄榄会可是前车之鉴啊。”
橄榄会,是百年前势力极大的一支组织,打着宗教的名号,聚集起一大群愤世嫉俗的平民,中央广场上十次游行有八次都是他们主导的行动。后来利益不均,内部分裂,各派系你争我抢多年,最终在新王室成立前夕一朝覆灭。
苏缪沉吟片刻:“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提醒。”
邓凯云也不想让他太有压力,劝道:“现在社会混乱,原本被压在下面的各种不同的声音才能有机会勉强发出声来。你也不用太过苛责你弟弟,他这样做,未必不是想给你多一份保障。”
“我心里有数。”苏缪道。
德尔牧叹了口气。
两天后,押送任务完成,苏缪跟随着邓凯云离开前线。回到首都州时,他在机场外看见了一辆私人保镖车。
有人从上面下来,对苏缪恭敬地一弯腰:“记者得到消息,都在外面堵着。殿下,请上车吧,骆殷少爷在等您。”
第53章 第 53 章 那红绳上挂的……是一枚……
车窗外, 保镖带着苏缪往停车场走来时,骆殷面无表情注视着侧前方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战栗的指尖掐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上次不欢而散后, 骆殷有很久没得到苏缪的消息了。几大家族的势力彼此牵制,骆家本就不可能一家独大太久, 况且骆家旁系太多,尾大不掉, 光处理各种鸡毛蒜皮, 就让骆殷十分头疼了。
最近这段时间, 其他家族也在试图接近苏缪, 想方设法从其他几个F3手里套他的信息。只是骆殷性格本就难搞,许淞临听人提起苏缪便微笑着一言不发,就连往常最容易讨好的阎旻煜, 按他的喜好把礼送过去, 也要连人带礼的一起被赶出来。
F4喜怒无常, 大家是知道的,但无常到这份上, 就闹的有些难看了。
贵族之间对几个F4的做法颇有微词, 然而没人去管。
“笃笃。”
骆殷抬起眼, 视线透过车玻璃, 首先看到的是苏缪似笑非笑的脸, 再然后,才看到自己在玻璃上映出的略显紧张的倒影。
苏缪说:“你和你的司机在发什么呆?”
司机看见苏缪,眼都失神了一瞬, 余光瞥见骆殷黑下来的脸,连忙下车,给苏缪毕恭毕敬打开了车门, 期间一眼也没有敢多看。
苏缪探进半个身体:“让让。”
骆殷略换了位置,这个角度,他无法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了,目光有些无所适从地绕过苏缪,去看他制服上的肩章。
然后说:“这次回来,要待几天?”
苏缪漫不经心地说:“到年后吧,学校还有一堆事要忙。”
骆殷点点头,片刻,没话找话地说:“吴家这几天很不好,好几处产业被阎家暴力收购了,有几个正在投资的产业险些没跟上,差点破产。”
“吴珲也是够倒霉的,被阎夫人盯上,之后很难再出头了,”苏缪随口说,“所以阎旻煜那天过敏,真是他做的?”
“不是。”出乎意料的,骆殷否认了。
苏缪有些意外,就听骆殷说:“那天给酒动手脚的人不是吴珲,是后厨里一个低年级的特招生——说起来这事也要怪阎旻煜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什么都往外说,跟每一任男女朋友都掏心掏肺,把自己老底散的到处都是,也难怪对方会知道他的把柄了。”
苏缪轻轻挑眉:“所以?”
“所以阎夫人轻易放过了你,”骆殷道,“要知道,你现在的立场非常尴尬,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阎夫人不是第一个想要对你下手的人。”
苏缪嗤笑一声:“想对我下手的人多了,她算老几?”
“那个特招生最后以猥亵罪被送进了监狱里,”骆殷沉声说,“联邦法律规定的猥亵对象只为妇女量刑,而那个特招生是一个gay。”
苏缪没吭声。
骆殷瞥他一眼:“看起来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苏缪道,“阎夫人能放过我,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她看中的价值。没有对吴珲手下留情,是因为他太蠢了。”
他平静地说:“蠢货,是没有人权的。”
司机在前方大气也不敢出,只想赶紧早到地方早解脱,骆殷扫了苏缪一眼,说:“那这个特招生你打算怎么办?”
他等着苏缪说出那个自己早已猜到的回答。谁知,苏缪却偏过头来,笑眯眯地说:“不怎么办。”
“新政推行还顺利吧?你提出的新政宪法在扩大家族势力的基础上,还尽可能地配合了我的政策理念。”苏缪眨眨眼:“这么了解我啊?”
骆殷有那么一瞬间没说出话来,轻咳一声:“小心安全带勒住。”
“奥。”苏缪扯了扯身上的安全带,见骆殷别过脸,耳廓泛红,脖子上不知何时挂了一个红绳,看着像那种戴来求财求平安的佛牌。
首都州信这些的人很少,蒙洛州倒是有很多,苏缪也算了解,不以为意道:“你信教了?”
闻言,骆殷下意识握住了藏在衣领后的项链,红绳微紧,他沉默片刻,含糊道:“嗯。”
新闻里播报着今年哪里的粮食实现前所未有的丰收,哪里的选民选票空前团结一致,直到最后,才象征性地提了一句哪里的偏远州人民发动了游行。
人们争取人民主权,要求贵族归还平民权力,光听新闻,还以为联邦是多么和谐美好的国度。
“人民主权,”苏缪笑着咀嚼这几个字,“你觉得贵族和平民之间会停止战争,握手言和吗?”
“不会的,”苏缪自己回答自己,“只要有利益,就会有战争。有武装,才能有和平。只有等军权和政权彻底回收,权力不再分散,社会才能回到最理想的和平。”.
11月8日上午10点07分。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朝屋子的那面玻璃结了层霜,整个空间显出一种绝望的阴冷。
新来的狱警很不爽地抱着胸紧盯着颓丧的吴珲——他是最近才从远邦调任来的,没有贵族血统,身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干净,为防意外,他被阎夫人派到这里来做半天的“狱卒”。
狱警原先所在的地方,就业空间被当地的贵族挤压到极致,他的父母都因此失业,这让狱警对贵族讨厌极了。
他对金字塔尖的、诸如阎家之类的贵族拥有足以掌握他生死的势力习以为常,却对同样被这些人打压到监狱的旧贵族怒目而视,运用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小权力,眼神愈发凌厉地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
吴珲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坐了一阵,都感觉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敌意和不耐烦。狱警看了看表,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货待了整整两个小时,于是忽然轻踹了一下桌角,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声音格外大又格外长。
吴珲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狱警莫名被这双眼看得毛骨悚然,不知为什么,他在看到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的一瞬间,忽然感觉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死了,坐在他对面的就只是一个身体僵硬的短毛僵尸。
可是不应该啊,同样负责这案子的朋友那天偷偷告诉他,真正让那位惹不起的少爷过敏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吴珲这点还有疑问,还有个弗西公学的特招生也被抓进来了。而且听说阎夫人现在基本上已经彻底从这个案子上转移了注意力,按理说他这案子将来说不定还有一点转机,怎么会这样心如死灰?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等换班的时候才松口气似的松懈下来。这两天天气回温,狱警到办公室时脑袋上黏了一层薄薄的汗,路过空调的时候顺手摁低了几度温度。
结果没一会,就被凉风嗖嗖冷了后背的同事暴起给他吃了一记甜栗子,疼得嗷嗷叫:“打我干什么?”
同事怒道:“大冬天你把温度调这么低,还以为自己还是个火力旺的小伙子呢!”
芳龄二十八岁的狱警怒而反抗:“我也才毕业没多久,怎么就不年轻了?!”
两个被迫熬夜加班的工作狗各自找茬把自己和对方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几小时前共事时还好好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翻了个个儿,但好歹小狱警积压了一个晚上的烦闷终于发泄了出来,自觉舒坦了不少……果然吵架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解压方式。
一轮炮仗完毕,狱警吐出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和同事两厢告别了之后,他如常地出去打了申请,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直到这时,他的表情才又严肃起来,一矮身拖出了条低板凳。
狱警脑袋比已经酸痛的肩膀还麻,他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监控器——监控器的灯黑了,死气沉沉地对着他,像是一双沉默的眼睛。
随后,狱警作懵懂状,低头避开了监控.
苏缪在骆殷的别墅里转了一圈,捡了几个零食一边抱着吃一边等骆殷收拾好,和他一起去参加学校的毕业生舞会。
再有半年左右,F4这一批的学生就要从弗西公学毕业,最近的论坛空前热闹,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晚上的舞会表演。
有人甚至投注猜测,苏缪今晚会不会来参加,奖池已经积累到了数百万联邦币。
苏缪往垃圾桶里投了一个瓜子皮。
当。奖池累计又增加了一万。
骆殷洗完澡,一手擦拭头发,肩膀上搭着毛巾走下楼梯,见苏缪看电视里的节目看的津津有味,不禁有些恍惚。
近两年来,骆殷的灵感几近枯竭,他从前随时随地带在身边的画本现如今已经在仓库里落了灰,许久没有被他使用过了。然而现在,他手指微动,有了想再一次拿起画笔的冲动。
苏缪敏感地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六块腹肌顺着腰线没入浴袍,精悍的胸膛前垂落红绳,末端挂着项链。
苏缪眼睛轻轻一眯。
好眼熟啊。
那红绳上挂的……是一枚珍珠纽扣吗?
第54章 第 54 章 你永远还是那个因为一只……
注意到苏缪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虽然很快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骆殷浑身的肌肉还是敏感地收紧了一些。
他一边套晚上的衣服,一边询问苏缪:“你觉得这身怎么样?”
苏缪说:“不错。”
直到修长手指碰到衬衫下的扣, 骆殷才意识到了什么,抿了下唇, 将项链收进了衣领里。
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又变回了原先高冷禁欲的模样, 自若道:“今晚过后, 学院就会公布参加CSATS的学生名单, 你的报名申请提交了吗?”
“没来得及, ”苏缪说,“报名截止时间提前,当时我不在学校, 错过了最后的时限。”
骆殷动作一顿, 笃定说:“许淞临不会在这种事上帮你的, 除非你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和他交换……你给他什么了。”
“地位、金钱、或是名誉,看他更喜欢什么, ”苏缪说, 语气不急不躁, 像一弯泠泠的泉, “我在哪里, 他想要的就在哪里。”
骆殷:“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什么都没跟他交换,”苏缪轻轻叹了口气, “失策了,我没料到学校会因议会势力洗牌提前截止时间。”
他皱了下眉:“错过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让苏柒丰现身。”
骆殷看着他, 仿佛看穿了苏缪伪装的虚假皮囊:“不,你肯定料到了。”
苏缪抬起眼。
“与其遂他的意,不如出其不意反坑他一把,逼他鱼死网破,你肯定是这么打算的,”骆殷上前一步,“我最近在你身边发现了除贵族和特监属以外的第三股势力,那是谁的人?”
苏缪说:“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骆殷哑口无言。他很少会产生这样无力的感觉,过去一直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喊着“骆哥哥”的孩子,就像雏鸟脱离窠臼,和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张雾蒙蒙的塑料布,骆殷看苏缪,是雾里看花,像欣赏一副油画;苏缪看骆殷,却只能看见他被俗世缠身,永远无法捅开这层隔膜。
歌舞厅已经近在眼前。苏缪屈尊给骆殷当了一回司机,下车时,骆殷突然说:“我有时总感觉你很难与人亲近,但大多数时候,你又能很好地保持温和柔软的表象。”
苏缪随口附和:“你好像在用写诗一样的笔法描述我。”
“我们变成这样,是形势所迫,政治原因,”骆殷说,“如果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人,我可以将骆家的财富与权柄全部交由你来管理。但前提是,停止和许淞临的交易。”
苏缪漫不经心:“为什么?”
“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骆殷沉声说,“如果有一天,他控制不住自己回头反噬你,我无法确保我会做出什么。”
“……”
“不用继续试探了,”苏缪回头,语气温和地说,“阿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们回不去从前的。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向我展示你依然具有合作的价值,而不是廉价的让权。或许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崇拜你。”
骆殷说不出话,胸口发酸,心脏疼的要命。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夜灯穿透夜空,当那抹金色出现在歌舞厅时,论坛刹那间崩溃了0.5秒,紧接着,赌注开盘,巨额的资金在瞬息间向寥寥数人的赢家流动而去。
人们在苏缪前无所适从,跳舞的人把自己原地转成了一枚陀螺,交谈的人忘记扶正慢慢倾斜的酒杯。想上前搭话的人排起队来恐怕可以绕歌舞厅数十圈,不少人甚至在撞入苏缪礼貌而疏离的笑眼中后,差点热泪盈眶。
苏缪跟几个学校的投资方握了手,递上了来自德尔牧托他拿来的问候信。
那些人看完,脸笑的更僵了。
苏缪不问也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无非就是暗戳戳警告各怀心思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以及老头拿自己手里的兵权耀武扬威。
一顿烧肉下来,苏缪已经完全成为了孤寡一辈子的德尔牧老将军的亲儿子。
苏缪露了个脸,他今晚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为防止多生事端,他绕开了人最多的地方,去大家自持身份、一般不愿意去的食品区休息。
无数镜头悄悄追寻着他,苏缪习以为常,该干什么干什么,自顾自挑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唔,难吃。
不如满潜的手艺,甚至连以塔罗德都不如。
啧,说起来,满潜那小子这几天都没动静,不知道在作什么妖。苏缪想起邓将军提醒他的话,不由自主往深里想了想。
平心而论,满潜对他的确非常上心,不仅事事为他着想,还能自己把控好分寸,在苏缪的忍耐范围内,绝不跨出雷区一步。甚至往往有时连苏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小表情变化,满潜也能飞快注意到,然后做出最合苏缪心意的反应。
最要命的是,他戳中了苏缪最无法抵抗的一点——被掌控感。
满潜弱小,可怜,不成熟,从身到心都完全离不开苏缪,这种几近疯狂的被掌控感恰好填充了苏缪心底极大的欲.望空缺。
苏缪是一个对自己的生活不算上心的人,之所以能察觉到自己这种不同寻常的状态,是因为他发现,有满潜在身边时,他放在身上的烟盒总能在一个月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数额。
这种情况,就连和满潜很像的阿休都无法做到。
如果满潜可以一辈子保持这样的状态……
啪。
苏缪手里的蛋糕掉回盘子里,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随后去没人的地方点燃了一支烟。
疯了,我真是疯了。苏缪心想,为了让自己的欲.望被满足,就要自私地绑住满潜,让他永远当一个小孩么?
夜风灌入回廊,苏缪沉思着事情,没注意到背后悄悄靠近的身影。
时钟卡在零点前的最后十分钟,教堂里午夜的钟声却突然卡bug一样响了起来,苏缪动作一顿,蓦地抬头:“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监狱里,狱警交还手机,再次换班回来。
他小心而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使了一点计策刻意哄走了看管吴珲的同事,走进了审讯室。
学校的人立刻前去查看钟声故障。就在这时,夜风微动,苏缪看也不看突然转身,一把扣住了身后人的胳膊。
有人行刺!
那人戴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对通红的眼睛。苏缪一手按住他,一手把刚刚夺来的匕.首在手里抛了抛,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不说话,一双眸子只冷冷盯着他,苏缪拿刀锋逼近他脖颈,威胁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请出个声吧。出卖主家而死总比现在就死要好的多,对不对?”
冰冷的刀锋抵在脆弱的颈动脉上,黑衣人喉结动了动,眼睛死死盯着他,终于沙哑地开了口:“你……你不敢……呵呵。”
苏缪目光一凛。黑衣人的语气愈发嘲讽:“你不想杀人,你永远还是那个因为一只捉不住的蝴蝶,就躲人怀里呜呜哭的小猫崽,你不敢……”
“……苏柒丰,”苏缪咬牙道,“他在哪?”
黑衣人目光死死盯着他,脸却以几毫米的幅度偏离了一个角度,苏缪立刻朝那处看去,果不其然,在黑暗里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他对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苏缪当机立断丢开黑衣人,朝那个身影追去。那人似乎回了下头,夜色中苏缪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人在笑。
追上来吧,那人无声地说,我们殊途同归。
身影带着他跑入了停车场,苏缪正欲追上,一束极其刺眼的车灯正对着打上他的眼睛,苏缪下意识抬手挡住,就见苏柒丰面对着极速奔驰而来的车,躲也不躲。
他瞳孔一缩,喉咙发紧,猛地叫道:“小心!你……”
车却擦着苏柒丰身体而过,带起一阵罡风。苏柒丰的大衣猎猎而动,从那辆车大开的车门中一跃而入。
苏缪没说完的话卡在半路,被他嚼碎狠狠咽了下去。来不及叫人,他飞快掏出手机给还没有离开首都州的特勤发了信息,随后开上自己的车紧跟而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飞驰出了校园,前车直接撞坏了保安亭前的挡车栏杆,保安还没来得及出来查看,就被后车扑了一脸的土。
他懵了许久,突然后知后觉回想起了后车上司机坚毅苍白的侧脸,连忙摇响了警报铃。
11月8日晚上12点整。
骆殷接到电话,两秒后,猝然睁大眼睛:“什么?你再说一遍?”
——吴珲死了,死在了监狱的审讯室,阎家一手遮天的地方。
全校拉起一级警戒,而这时,满潜正在老院长的园子里,翻看着一个老旧的相机。
里面的照片都是两年前拍的。那时的满潜加入了一个摄影社,用攒了很久的零用换了一架别人不要的二手摄像头。他对社团里那些花草鱼虫通通不感兴趣,小满潜满心想拍的就只有一个人。
但那个人总喜欢挡住他殷切的镜头,满潜只能趁他不注意偷偷去拍。那一天,他躲在花丛里,心惊胆战乱七八糟拍了一通,回去之后却发现苏缪在镜头里竟然回了头。
他颇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看着满潜所在的方向,眯起眼笑了。
满潜怜惜地收好相机,等待着照片导入电脑。
这时,他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伴随着这种直觉般的不安,满潜拿起了正好在此时响起的手机。
看见消息的一瞬间,他猛地站起身,两秒后,他意识到什么,口里喃喃道:“哥……他有危险!”
第55章 第 55 章 “他很在意这个满潜,以……
车载音响过载似的乍响起来, 苏缪接通,听到骆殷焦急的声音夹杂着电流传出来:“出事了,你在哪?”
苏缪紧紧盯着前方的车, 漂亮地避开国道上的路障,应道:“我知道, 苏柒丰出现了,你立刻派人接应我。”
骆殷打断了他:“不, 是吴珲, 他死了。”
苏缪眉心一跳, 脚下油门加速, 嘴里道:“他怎么会死?阎夫人不会干这种事,太莽撞了,现在也说不定正在焦头烂额等着安抚媒体。是谁做的?”
“没消息, 监控被人黑了, 我……”前车突然变道, 苏缪紧跟着刹车,轮胎在地上剐蹭出刺耳的声音, 骆殷飞快捕捉到了, “等等, 你在哪?刚刚整个学校都进入了警报状态, 你车不在车库, 跟着苏柒丰出校了?”
苏缪咬牙道:“对,所以我没空和你闲聊,我们现在应该到了首都州边郊, 我先跟着,你用直升机盯紧他的路线。”
骆殷道:“不行!你赶紧停车,我过去接你, 别追了!苏缪,苏缪!我知道他已经成了你的执念,但……”
苏缪已经无暇回应他。电话突然挂断,苏缪看了眼陡然空白的信号,再次给特勤发送了坐标。
这时,苏柒丰所在的车撞到了护栏,速度不得已停滞了一瞬,苏缪立刻驱车赶上,两辆车并肩而行。
苏缪分出一半心神看着路况,半侧过脸,对上了越野车上窗后的苏柒丰的眼睛。
苏缪无声:果然是你。
苏柒丰看着他,突然把车窗开的更大了些,在两辆高速行驶的车辆中间突然探出手。
疾风夹杂着风沙冲在他掌心,苏柒丰却岿然不动地朝苏缪伸出手,那个姿势,从苏柒丰的角度——仿佛是隔空摸了摸苏缪的头。
苏缪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平静地思考:苏柒丰要把他带去哪里?他这时出现跟吴珲的死有没有关系?
僵持间,苏缪突然从后视镜中看到,空无一人的国道上突然出现了除他们以外的第三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普通轿车,既不华丽也不特别,苏缪看着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时,他余光发现身边的苏柒丰倏然收回了手。
下一秒,身边的车骤然减速变道,以一种极其凶残的力道狠狠撞向后车。
电光火石间,苏缪想起来他在哪里见过那辆车——校医院长的代步车!
是满潜!
满潜显然也没想到前车会突然来撞他,但他反应极快,飞速转动方向盘避了开来。苏柒丰的车被山壁刮掉了左边的后视镜,车窗碎裂。
满潜看清了驾驶座上的司机,有些意外地瞪大眼。
苏柒丰冷冷道:“这是那个姓满的小子?”
他侧过脸,清减的两颊绷紧:“真碍事。”
像一声指令,眨眼间,苏柒丰的车就挤进了黑车和山壁之间,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把满潜向护栏外挤去。
外面就是深沟悬崖!
苏缪也脸色微变——他在飞驰而过的路牌上,看见了前方封路的指示标!
黑车已经被挤到了护栏边缘,就连苏柒丰也不理解为什么司机会这么不理智,忙道:“你在干什么!这个速度他掉下去我们也没有活路!”
司机却在这样刺激的场景下异乎寻常的平静:“你看前面。”
苏柒丰一愣。
司机嗓音冷淡,语速极其缓慢地道:“他很在意这个满潜,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越来越狭窄的国道上,苏缪的跑车缓缓调整角度,严丝合缝挡在了他们的车前。
与此同时,身旁的黑车极为配合地加速,猛地超过了越野,跃出了这片死地!
他们再想追上,就必须绕过苏缪,但无论怎么变道,苏缪都永远在他们前方,想再追上去,就有不得不撞到跑车,把苏缪也牵连到悬崖的风险!
司机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在苏柒丰没有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他突然踩下油门,越野车的制动带着苏柒丰往前狠狠一掼。
封闭路段还剩下七百米。
越野紧追着他们的车,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五百米。
满潜看着越来越近的两辆车,左手握方向盘,腾出右手拿出了手机。
两百米。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拐弯,卡着视觉错误,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连忙踩下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满潜反其道而行地加速,用自己的车滑出一个急转弯,阻挡了苏缪所在的跑车急冲而下的冲势。
然而跑车速度实在太快了,满潜的车身剧震,他魂飞魄散地看见苏缪的车沿着陡坡直冲而下,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密集的丛林与杂草交错,视野被遮挡,但也险而又险地阻拦了一点车速。苏缪的车窗已经裂了,额头撞在了方向盘。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转过来,朦胧间听到了满潜的呼声。
四周非常寒冷,他似乎把车开进了河道里,半个车身都浸泡着冰冷的水。
苏缪额头上被撞出一道血红的伤,伤口压迫着视网膜,视线猩红。他的右腿也被卡住了,此刻没有一点知觉,苏缪没去管,伸手拼命去推车门。
河水一点一点漫了上来,此刻他的双耳都被水流蒙住了,眼神看不分明,满潜的呼唤越来越遥远,渐渐的,在他耳中转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清亮的女声唤道:“阿苏,阿苏。”
苏缪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吭声,窒息的痛楚渐渐淹没了他的口鼻,他的双眼覆上了红色的血丝,可就算这样,他也硬撑着没有出声。
周身的水温柔地包裹着他,舔舐着他或淤青或破裂的伤痕,有些是细长的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有些是电痕,有些是针孔。
他难受,他窒息,可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道女声慢慢靠近,带上了哭腔:“妈妈错了,不打你了,也不让人给你打针了好不好?那个人在家,妈妈好害怕,你快出来陪陪我……”
她的声音凄惨,分外可怜,苏缪心里软了下来,有些不忍心,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一步步走了出来。
前王妃像堕落到地狱的金发圣母,皮肤惨白,五官美丽而暗淡,看到苏缪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快,快到妈妈这里来!”
苏缪瑟缩一下:“不是说不去了吗……”
“你不去,就没有人能救我了!”前王妃尖利的指甲死死掐着他,“快走,快走,救救妈妈吧,宝贝,我爱你宝贝。”
……
苏缪呛出一口水,猛地睁开眼,恢复了清醒。
他看见满潜满脸是水地跪在他身边,见他转醒,才终于脱力似的倒了下去。
就算这样,他的手也不肯放开苏缪,依然带着十分的不确定攥着他的手腕。
两个人躺在湍急的河道旁,苏缪动了动自己的腿,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又去检查满潜。
谁知,满潜被他一碰,就触电似的睁开眼,有些仓皇地避开了苏缪:“……哥,你还好吗?”
苏缪的视线转向他软绵无力的右手:“你胳膊……你怎么把我拖出来的。”
“用了点时间,好在你没有挣扎,”满潜提起嘴角笑了笑,叹息道,“万幸。”
“万幸什么?”
满潜:“万幸你还好好的。”
苏缪无话可说。直到他们休息的差不多了,找到一处山洞略作休整,苏缪检查完附近的安全,才有空去看满潜的胳膊。
满潜不自在地又躲了过去:“我没事……哥,衣服需要烤一下,你帮我捡一些柴可以吗?”
苏缪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冷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满潜看着他。
苏缪:“说话。”
“哥,”良久,满潜才道,“你是不是真的很不信任我。”
苏缪猝不及防:“……什么?”
“你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家人么?有跳过我们之间不存在的血缘,好好看过我吗?”满潜苦笑道,“不过,在你看来,就算有血缘,也不妨碍大家随时拔刀相向吧。”
他抬起眼,认真地说:“实验室的事,是真的吗?”
苏缪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警惕道:“你从哪知道的?”
“废了很多功夫,但这种公开的秘密,并不难查,”满潜道,“他们曾经拿你做过那些恶心的实验,对不对?哥。”
他的嗓子干哑着,满心的痛苦与心疼无从宣泄,都糅杂在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呼里,深深蹙起眉:“哥,如果我可以早一点认识你,早出生几年……”
“那也没用,早几年我们的生活根本不可能有交集,”苏缪心硬如铁地说,“你为什么会及时知道我的行踪,你派人监视我?”
“不……”满潜呛咳一声,“我只是在这辆你常开的车里装了定位导航,登录用的是我的手机。”
苏缪能感觉到他很生气,非常生气,这些怒火包裹在满潜周身化作了见谁咬谁的刺,却唯独尽量避开了自己。
两个人沉默片刻,苏缪起身点了柴火,洞内温度升高,他们却一言不发。从认识以来,他们没有过像这样坐在一起很久都无话可说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苏缪才开口:“吴珲死了。”
满潜一顿,垂眼“嗯”了一声。
“这事不可能是阎家干的,他们想要杀鸡儆猴,但没有理由直接杀人,”苏缪逼着自己冷静,沉吟道,“他死了,吴家失去独子,这一支贵族迟早会消亡。而大部分贵族都是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太可能随意挪动大本营,辖区内很长一段时间的管辖权或许都会交还给名存实亡的政府和特监属。”
满潜勉强笑了笑:“这么一看,既得利益的人很明显了。”
苏缪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行了,现在先看看周围环境,想办法逃出去吧。”
“哥,”满潜忽然叫住了他,“你觉得是我干的么?”
苏缪不耐烦道:“你怎么……”
“说不定真是我做的呢?”
苏缪一顿,随即转身去盯满潜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贸然动手,你、你……”他嘴唇发抖,气到说不出话,咬牙道,“你手上沾了血腥,我怎么和王妃交代,啊?”
满潜听到他这么说,原本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瞬间消弭,他平静下来,手指发颤地握住了苏缪,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哥,他拿着那些对你非常不利的证据,在阎夫人眼皮底下一日,我就一日睡不好觉。如果我的人再晚到一步,关于实验室的秘密就会彻底大白天下,你也会彻底陷入危险,我不得不这么选择。”
苏缪一把推开他:“滚蛋,你当你自己是什么情圣么?”
“……”满潜喘了口气,躺在脏污的地砖上,右臂疼的发抖,半晌,叹道,“不是我做的,哥。”
他身上有一种异常颓丧且苍茫的气质,眼神有些空,又有些阴郁,因为过度窒息让眼眶出现了细小的血丝,窄小的视野只能放得下苏缪一人:“得知一切后,我的确想过这样做,但我的人刚过去,吴珲就已经死了。”
说完,满潜闭眼等待着,喘息间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苏缪的审判:“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下次再得寸进尺,我打断你的腿。”
满潜道:“哥……”
苏缪凶道:“不要撒娇。”
第56章 第 56 章 杀了那个插入我和苏缪之……
满潜并没有寻常人那样顺遂温和的童年, 生离和死别一直伴随着他长大,这样的环境注定很难生出多么正直的性格。如果他真的这样表现出来了,那他不是情感障碍就是高智商反社会。
但在苏缪面前时, 他会把自己野蛮的本性,关进温驯的盒子里。
满潜一直不太能把王妃真正当作自己的母亲, 他即便尽量逼着自己去表现的更亲近一些,也无法缓解相处时心里觉得像在表演一场无声默剧的尴尬。校医院长那边, 他也只是当作一个关系很好的长辈去看待。
唯有苏缪, 满潜敬重, 爱戴, 却控制不住地又会对这个人产生占有欲。
由爱故生忧。
满潜看了一眼苏缪下火光下的眼,期期艾艾道:“哥,我胳膊疼, 躺你腿上可以吗?”
苏缪扫他一眼, 没拒绝。
于是满潜美滋滋躺了, 没过一会,他又说:“我们最后的坐标发送给了骆……学长、特监属和我的人, 哥你想猜猜是谁先找过来么?”
苏缪扶额:“骆殷吧。”
满潜酸溜溜地说:“……是吗, 哥你真相信他。”
“毕竟他可以直接调来直升机用。”苏缪无意识地揉捏着满潜的发丝, 目光注视着山洞外, 不知在想什么。
满潜的头发被他轻轻拉扯, 有些难耐地侧了侧头,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但他舍不得离开:“刚刚忘记了, 还有一波人也知道。”
苏缪:“苏柒丰?”
“嗯,”满潜想起了什么,却又疑心自己看错了, 不太确定地说,“哥,你印象中,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人,方脸,额角比较窄,眼尾上挑而且嘴唇很薄,鬓边染了一簇白毛。”
苏缪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他怎么了?”
“他不像好人。”
“……”苏缪低头问,“你看我像不像好人?”
满潜这才反应过来,失笑:“说到哪去了。我是说,他就是苏柒丰的司机,当时我看见他的脸了,感觉是见过的,但是一下想不起来了。”
他沉思说:“按苏柒丰的行事风格,他还有利可图,不会想直接要我们的命,但那个司机做事嚣张且无法无天,让我们掉下悬崖这件事一定是他擅作主张,苏柒丰很有可能没有事先料到。哥,他在我跟上你们之后突然开始发狂,要么就是和你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对我当时的突然出现产生了极大的不满,不管怎么说,大概率是认识我们两个的。”
苏缪沉默下来,半晌道:“不记得了。”
“应该不是什么很突出的人物,”满潜沉吟道,“之后回去,我把他的样子画下来。”
山洞里灌进的风越来越冷,满潜小心打量了苏缪片刻,欲言又止,侧身抱住了苏缪的腰。
他一直在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唯独没有提到,方才在水下时,他听到苏缪无意识喊了一声“妈妈”。
满潜原先在得知真相时满腹的愤怒此刻都化作了说不出的疼惜,他想成为坚实的屏障,把什么实验室、王妃、F4之类都通通挡在苏缪八百尺以外。
衣服被烤的差不多,夜风太冷,二人把外衣披上,满潜又另外把自己的衣服给苏缪多罩了一层。
他们又冷又渴,又等了几小时后,推测是自己落水后被水流卷的离之前太远,救援一时找不过来。苏缪当即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满潜掰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一边肩膀使不上劲,他只能把树枝用布包了固定在胳膊上,算是给伤做了一个简易处理。
苏缪看他这样,义正言辞拒绝了满潜给他找食物的感人义举,准备亲自下河捉鱼。
他把裤腿挽到膝盖,蹬掉脚上的鞋子,笨拙地试图往水里踩。
这一片的水很浅,也勉强称得上清澈,但他们还是不敢把生水直接往嘴里喝,只能简单过滤后放火上去煮。满潜把苏缪乱扔的鞋子捡起来整齐放在自己身边,坐在河滩上幸福地看着苏缪笑,只觉再饿再累也可以有情饮水饱。
苏缪清瘦的身影在水下忙活,他从小就没学过这种下水捞鱼捉虾玩泥巴之类的熊孩子课程,动作十分之不熟练。一回头,看见他那不值钱的样子就来火,骂道:“不许笑,扭过头去。”
满潜晕乎乎的,在低血糖的催动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哥,我感觉现在真好。”
“好什么?饿肚子还好啊?”苏缪说。
满潜嘿嘿一笑:“没事的,哥,你饿的话还可以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居然能一脸羞涩地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苏缪还以为他也撞到了脑子,瞪着眼说:“你有病吗?”
可怜的苏缪,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还能正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国道上,各方人马聚集在最后的事故地点,面色严肃地往下看。
特监属的人是最先收到消息赶来的,以塔罗德紧张注视着手里的扫描仪器,听到身后有轰隆的嗡鸣。
他转头,直升机掀起的气流扑在他脸上,用那双锋锐而忧郁的冰蓝色眼睛直视着从飞机上下来的人。
“骆殷少爷,”他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行礼,“我的人已经先一步下崖底寻找了,您不必担心。”
骆殷此刻引以为傲的冷静荡然无存,他深深皱起眉:“特监属的人?”
以塔罗德默然无语。
“一群酒囊饭袋,滚开,”骆殷推开他,“让我的人准备。”
以塔罗德平静地伸手拦住他:“少爷,特监属配备有联邦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在搜人方面不必劳烦外人。”
骆殷眯起眼:“特监属虽然名义上可以监察贵族,但实际上只是外强中干的空壳,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以塔罗德说,“但在我眼里没有所谓的贵族和殿下,只有值得效忠的人,和他的一切指令。”
另一边,首都州许家。
偌大的庄园内,有一处极其宽阔的停机场,许淞临慢悠悠上了一辆直升机,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满潜看见的那个方脸男人跪趴在地,战战兢兢抬头,就见许淞临嫌恶地剜了他一眼,招招手,示意飞机起飞。
男人手脚被困住,背后背着一个跳伞设备,眼睁睁看着直升机飞至高空,往下看去,一眼只能看见蒙蒙的云雾。
他知道这位许少爷的手段,十分惊惧——尤其当他自作主张,惹了不该惹的人之后——连忙魂飞魄散地求饶。许淞临当作没听见,等飞机升上了足够高的地方,才一抬手。
男人被架到了飞机边缘,无法自由活动的四肢让他恐惧值达到了最高峰。
“你跟着我也有很久了,知道有些事该碰,有些事不该碰,”许淞临踱近,看着他说,脸上竟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对不对?”
男人忙不迭道:“对,对!”
“既然知道,还要明知故犯,看来你作为一个家臣,的确很想踩下我自己上位,”许淞临冷冷说,“拆了他的跳伞包,推下去。”
许淞临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见他要来真的,男人吓的腿都软了,脑筋动的飞快,连忙道:“不是我!少爷,我没想杀他的!”
许淞临充耳不闻。
男人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满潜!那个私生的小崽子,我本来想杀他的,但是殿下不知为什么很护着他,甚至不惜让自己掉下去也要把我挤走,我不是故意的!少爷,少爷……”
“你是说,苏缪护着那个满潜?”许淞临突然扭过脸,一字一顿地说。
男人立刻点头。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许淞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心里正要松一口气,就见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男人一噎。
许淞临冷冷道:“扔下去。”
男人来不及挣扎,下一秒就被推出了舱门,他空白的大脑运转停滞了足足好几秒,才在剧烈下坠的高空中无声尖叫起来。
强大的重力和狂风几乎要刮掉他一层皮,就在男人以为自己绝对死定了的时候,咔哒一声,背后远程遥控的设备打开,他在半空中撑开伞。
好半晌,男人才还魂似的睁开眼,眼前一阵阵发黑。紧接着,耳麦里传来许淞临阴冷的声音:“我现在给你这辈子最后一道任务,杀了那个插入我和苏缪之间的第三者。以前我太手软,现在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夺走他的视线。”
直到日暮西沉,苏缪才终于从河中捞起了一条小鱼。满潜熟练地给鱼开膛破肚和清洗,苏缪就在一旁揣着手看。
等到火堆再次架起来,他才说:“之前有媒体评价,如果把我丢进一个工具食材齐全的房间,但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佣人,不出三天,我就能把自己饿死。”
满潜手里利索冷酷地杀鱼,声音如三月春水:“他们还说你不会自己穿袜子,也不会用皮带。”
苏缪笑起来。
他道:“所以过了四年,我又找到那个记者,让他重新写了一篇夸我多才多艺的报道。当时那个记者已经退休了,硬被我聘回来,他说我记仇绝佳,而且暇眦必报。”
满潜哈哈一笑:“睚眦必报又不是一件坏事呀。”
他们聊了许久,鱼肉的清香渐渐飘出来,苏缪蹲在火边眼一眨也不眨地等着。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满潜才把鱼拿下来,撕下一条肉递给苏缪,又撕下一条丢自己嘴里。
苏缪:“……”
满潜:“……”
苏缪:“我看你这么熟练,以为你很靠谱的。”
满潜急道:“先别咽,再烤一会吧,没熟!”
……等等他们的说话顺序是不是反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灌木簌簌动了两下,有个背着背篓老头走过来,看见他俩愣了下:“我见这边冒烟,还以为有山火,还好还好,差点就要罚款了。诶,你们俩小子在这干什么呢?”
第57章 第 57 章 “什么兄弟能这么黏糊,……
“你们是来看蝴蝶谷结果不小心失足的游客吧?太不小心了, 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
老头一边说,一边扶着树干跨过一道深坑,胳膊不方便的满潜被苏缪架着, 闻言道:“您是这附近的住户吗?”
“我村子就在山下,喏, ”老头粗厚的手指往半山腰一指,“就在那。”
绿雾重重, 离群索居的村庄隐藏在漫山遍野的森林里, 几个房屋抱团缩在一起, 远远看去几乎是隐形的。
苏缪说:“你们这村子, 出门看病采买之类的都很不方便吧?”
老头不屑地哼笑一声:“我才不要和那些城里人打交道哩,一群人傻钱多的短视有钱佬,村子里自己就能自给自足。”
两个互相搀扶的“有钱佬”不敢说话, 跟着老头回到他的村子里, 看他把背篓放到桌上, 去另一边打开抽屉,抓出了一把草药来。
他招呼道:“坐吧。”
苏缪打量着这屋子里唯一看起来可供人坐的地方——一个火炕, 上面铺着油腻腻的床垫, 布满了不明污渍和没捋平的褶皱, 下面烧着碳火。
火苗翻飞, 好像随时就能燎到毛毯的毛边。
苏缪:“……”
他收回正准备走过去的脚, 笑眯眯地说:“不了,多谢,我站一会就好。”
老头把草药丢进罐里碾碎, 睨着他说:“怎么?嫌弃啊。我还没嫌弃你们在山里当了一天野人,浑身灰扑扑呢。看你的装束气质,一定非富即贵, 我们这穷乡僻壤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苏缪:“不,我只是觉得站着血液好流通。”
“……”满潜乖乖地伸出胳膊,看老头把那坨黏糊糊的药往他身上按,也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紧接着,老头枯瘦的手往他嘴里塞了颗草:“嚼,咽下去。”
苏缪十分怀疑这东西的可食用性:“这是做什么的?”
老头:“麻药。”
话音刚落下,他看见满潜试探着把草药嚼了嚼,就眼疾手快握住满潜的手骨,随后“咔嚓”一声。
满潜:“……”
他飞速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见苏缪脸色骤变,立马安慰道:“没事……咳,我没事,就是把舌尖咬破了,嘶,有点……”
苏缪转头瞪那不靠谱的赤脚大夫:“你不是给他喂了麻药么?”
老头满不在乎地说:“用你的脑子想想,那有见效那么快的麻药?就是个心理安慰而已。他骨折时间拖的太久,骨头就脆了,以后稍微碰一碰就要折,我这是在帮他懂不懂。”
苏缪面上微微一笑,心里把这老头骂了一千零一遍。
村庄里传来零星的人声和狗叫,满潜面无血色地漱了口,听老头对他指指点点:“你看起来不像贵族,但也挺会装模作样的,是被后天驯化成这样的吗?”
满潜说:“您看人真准。”
“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呢,”老头说,他狐疑的目光在满潜和苏缪之间来回转悠好半天,十分不确定地问,“你俩结伴出来玩啊?”
满潜:“怎么了?”
“蝴蝶谷是著名的恋爱圣地,好多小情侣来这里玩。这有个传说故事,据说八百年前,有一个仙人爱上了一个凡人,但凡人的寿命太短,无法永远陪伴仙人。他害怕神仙漫长的生命中再与其他的人类相爱,于是……”老头把两手握住再掰开,嘴里模拟着音效,“咯嘣一声,他杀死了这个仙人。仙人的仙胎最终留在谷中,年年吸引万千蝴蝶,最终形成了蝴蝶谷的盛景。”
苏缪:“仙人有仙法,还会被凡人杀死么?”
“因为爱嘛,爱,”老头不满道,“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强大的神仙甘心被杀死啊?你们这群贵族,满脑子声色犬马,什么都不懂,嘁。”
他呸了一声,自觉无趣,蹲在门口看鸡窝打架发闲呆。
没一会,苏缪也溜达过去,坐在台阶上——他宁愿坐在这里也不愿意坐那个火炕:“可以请问一下,蝴蝶谷怎么走么?”
老头说:“你同伴胳膊才刚刚接上,你额头上的伤也没完全好,就要去作死啊?”
苏缪反问:“不行么?”
“……那个传说不是真的,别去了,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一个仙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普通的凡人,对他们来说,众生就像蝼蚁,就像贵族不可能喜欢平民一样。”老头道。
苏缪沉吟片刻:“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您?”
老头没否认,苏缪对一些不太在意的事都不是很上心,因此过了许久才恍惚想起了一点影,肯定道:“见过的,开学典礼上。”
苏缪入学弗西公学那年的开学典礼,彼时尚且中年的老头意气风发在台上演讲,下面不谙世事的小崽子们却没有一个听话的,都在自顾自叽叽喳喳地社交。
贵族学校里,你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社会上极具盛名的大家族的孩子,因此这里的学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交友的机会,其中苏缪是最受欢迎的。
他和同伴打闹的间隙,偶然听到台上人的一句话飘进了耳朵里:“……你出生时携带来的眼界,地位和自以为是的尊严,都是造成你眼下故步自封的牢笼,只有打破这些桎梏,才算迈出了追寻自由的第一步。”
那时,他身边巴结他的一个贵族家族的子弟察觉到他被台上吸引了注意力,皱眉道:“这男的说什么呢?他谁啊,议会首席啊?”
另一人接话道:“家长代表,他儿子占了今年首都州的唯一一个特招生名额,得意风光的不行。”
“切,什么嘛,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他说错了,我们出生的资本可以确保我们直接进入弗西公学,他儿子还得苦哈哈考试,这怎么就算牢笼了哈哈哈哈。”
“殿下,他真好笑,对不对?”
老头说:“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蠢,如果当时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就不会给小虎招来祸患。”
苏缪说:“您的儿子叫小虎吗?”
“嗯,很争气的孩子。”老头垂着手,两指无意识撵着,苏缪给他递了一支烟,自己却没点。
烟雾卷着风飘上高空,老头转过脸,目光灼灼:“我问你,你知道弗西公学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叫‘狩猎’吗?”
苏缪一顿,老头接着道:“你肯定知道,就是你们贵族创造出来的游戏。小虎被他朝夕相处的同学欺负,他得不到老师和学校的保护,反而把自己困在了弗西公学里,也不敢和我说。后来他终于忍不住,反击了一个拿他当靶扔篮球的贵族学生,终于被那些人找到了光明正大收拾他的借口。”
苏缪轻轻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暂时休学了,找了份搬运的工作,偶尔也给人当司机,”老头吸了口烟,“身体健康,也算养得活自己,就算被人吆五喝六的,至少还有钱拿。”
一个从大山中努力挣扎出来,原本该有大好的前程的人。
苏缪:“真替您感到惋惜。”
“能得到小王子殿下的安慰,我还真是荣幸,”老头在土地上摁熄了自己的烟,“不过,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殿下什么贵族。你们看不起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也看不起你们。”
他站起身:“你不是要去蝴蝶谷吗?跟我来。”
苏缪跟着起来,老头用拐杖敲敲门:“小子,帮我看好门,我带他出去逛逛。”
满潜打开门,脸色依然有点白。之前在山里时精神崩得太紧,他的车没有苏缪的车好,滚下山时本就受了一身的伤,硬撑着用伤臂把苏缪救出来,又导致胳膊脱臼更厉害了,此刻,所有后遗症一股脑发了出来:“要去哪?我和你们一起吧。”
“后山!”老头通知完,一拐棍把门顶上,转头对苏缪说,“走吧,殿下。”
苏缪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走远了,满潜依然在注视着他们,手上绑着束带,脸上嘴角还有淤青,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脏兮兮的狗。
老头啧啧称奇:“你俩什么关系?”
苏缪回过神:“兄弟。”
“什么兄弟能这么黏糊,”老头嘟囔道,“我还真看走眼了。”
他们走出村庄没多久,沿着长满野草的山道一步一挪。这里的路没多少人走过,不是本地的根本认不出来。老头视力不错,一路上避开不少陷阱,也没有因为讨厌贵族就带着他跳坑。
苏缪闻到了花香。
清淡的,遥远的花香,被包裹在露水里,湿漉漉地绕在他的周身。
老头率先停下脚步:“你看。”
再抬眼时,漫天蝴蝶飞舞,金光闪闪的磷粉飞扬在谷中,蝴蝶如飞蛾扑火般追逐着谷中花束,映在苏缪幽绿色的眼底。
苏缪神情恍惚地上前一步,抬手,接住了一只落到他掌心的蝴蝶。
轻飘飘的触感,落在他手上就不肯离去了。
苏缪垂眼看着这只蝴蝶,看了很久,瞳孔微缩着,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老头站在他身边,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了垂死挣扎一般的“嗬嗬”声。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下一秒,老头脸上表情转为阴狠,抬手就要把苏缪往谷底推下!
第58章 第 58 章 “我也很会招人喜欢。”……
他没有成功, 后方突然伸过一只手,把老头拽了开来。
满潜苍白而阴郁的脸出现在老头身后,把他随手一丢, 兀自架着胳膊去扶摇摇欲坠的苏缪。
他说:“还好我跟来了,哥, 你往下看。”
苏缪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见漫山遍野的花丛中, 露出了一点森森白骨的边缘。
沿着这骇人的白骨往下, 能在远处看到更多更隐蔽的痕迹, 与鲜明的花束形成强烈对比, 如同唱和着阴寒的遗响。
苏缪收回目光,说:“从他说起小虎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
“学校的自杀率是重要的机密文件, 我机缘巧合看过一次。七年前一个自杀在宿舍里的学生, 因为学籍正在休学程序里, 所以学校没有把他计算进去,那个人名字里就有虎, 对吗?”苏缪深吸一口气, “我记忆力一向不怎么样, 但恰好这个人, 我印象深刻。”
他沉声说:“……曾经, 这个人,向我寻求过帮助。”
但他彼时满心都深陷母亲过世而带来的巨大疑惑与痛楚中,连自己都分身乏术, 因此忽略了这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他求助的男孩。
直到多年后,苏缪看到那份名单,才恍然反应过来。
老头坐在地上, 废了很大功夫才重新站起来,哑声道:“你很出名啊,苏缪小殿下,家族可以灭亡,钱可以没有,情义也可以不存在,但贵族的自私倒是一脉相承了过来。”
苏缪转着自己指根上的戒指,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替小虎来指责我么?”
“我没有想要指责殿下,也没有想要指责任何人,只是小虎生前确实去找过你。而你,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不仅忽略了这个你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问题,甚至纵容底下爪牙对他疾言厉色,成了压垮小虎的最后一根稻草!”
底下“爪牙”,说的一定是阎旻煜了。苏缪并没关心过阎旻煜做过什么事,但以他的尿性,肯定是看出苏缪被纠缠后私下里去威胁过小虎。
真是……
苏缪暗自扶额,面上颇有风度地一点头:“斯人已逝,我们再在这里互相扯头花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说一点更现实的事吧,你试图勒索我,是要钱,要名誉,还是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老头冷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想要你们所有贵族的命呢?”
苏缪:“那就没必要再废话了,动手吧。”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窜出来好多披坚执锐的特勤,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躲在旁边静静观看着这一场闹剧,在老头没反应过来时就控制住了对方。苏缪接过满潜手里的小型信号增幅器,觑了他一眼:“民间剑走偏锋的技术力确实不错。”
满潜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如果联邦不限制科技发展,军方的技术想必也很快能跟上的。”
“嘚瑟吧你,”苏缪说,“去车上躺着,伤口见了水小心发炎。”
“诶,”满潜拦住了他要走的脚步,说,“我先看看你的额头。”
苏缪之前撞车时,额头的确被安全气囊磕破过,这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伤口比起满潜的伤的确不太明显,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不想满潜一直记着。
只是碍于现在人多,满潜不好直接开口给苏缪包药,只能把特勤带来的药盒打开,拿出碘伏和棉签,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缪。
苏缪拿他没办法,对这样充满眷恋与期盼的眼神更无可奈何,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低下头,右手拂开了挡着伤口的刘海。
他喜欢留长发,其中一个原因,或许就是想用金发把脸上或脖子上一些伤口遮住不让人看,留它自己溃烂发炎。然而满潜的眼睛是火眼金睛做的,总能察觉到苏缪装模作样表皮下的外强中干。
苏缪对这样的人完全没辙。
满潜笑了一下,用棉签沾了碘伏,开始小心地给苏缪的伤口边缘消毒。他对待苏缪永远都是这样带着从一而终的敬重和珍惜,那不是简单地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或是跳脚的小猫的态度。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布鲁妮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出现在他们旁边,撇了撇嘴:“报告!”
苏缪下意识道:“讲。”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来布鲁妮不是他的下属,但他也没有把话收回去,只高深莫测地盯着满潜搁在他眼前的手腕血管。
满潜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捕捉到布鲁妮幽怨的眼神,才正色说:“有什么事?”
“我在收到消息之后,就第一时间与以塔罗德将军共享了所有线索和技术,利用信号增幅器联系到了殿下。但在掌握同等的信息的情况下,还是让这群废物先一步到了,”布鲁妮说着,羞愧地低下头,“殿下,让我跟着你干吧,跟着小满潜没前途啊。”
苏缪:“……”
满潜轻咳一声:“别听她瞎说,哥,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我所拥有的一切也当然是你的。”
包扎完毕,满潜和布鲁妮到旁边说话去了,苏缪给以塔罗德使了个眼色,以塔罗德会意,带人去了谷底。
浑然天成的花谷被外来的人破坏殆尽,数具累累尸骨就被暴露在了幕天席地之下,白骨身上扎满青草与花种,鲜花盛开在骨缝里,美的令人窒息。
苏缪的眼神冷了下来,见满潜回车上处理自己的胳膊,自己披了件薄外套,朝老头走去。
老头看着他,说:“殿下还要问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没话好说了。”
苏缪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要知道你和苏柒丰的关系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做事的,配合他把我引到这里,帮助他挟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哦,苏柒丰是谁?”老头缓慢问。
苏缪脸上虚伪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不承认是么?”
“恐怕你远在山林,没有听说过蒙洛州监察属苏长官的手段,”苏缪慢慢直起身,垂眼别好手腕的袖口,露出里面摔下山崖时磕碰的淤青,“老虎凳,辣椒水,这些手腕恐怕你并不害怕,那么,凌迟怕不怕。”
注意到老头的眼神,苏缪“哦”了声:“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本人只会像你以前做的那样,把你往谷底一推,倒时你四肢尽断,无能为力地躺在花丛里,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风吹雨淋中一点点腐烂,肉被蝴蝶争食,血入土润花。这里地势偏远,你们村子里这些老弱病残就算发现你不在了,也要很久才能在谷里发现你。不知那时他们还能不能从这么多尸体里找出你,把你和你儿子埋在祖坟里呢?”
他语气冷冰冰阴森森的,老头眼角不禁突突直跳:“你这么干,就等于失去了一条重要情报,你永远不会知道苏柒丰想要做什么了。”
“不要紧,”苏缪说,“他想做什么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需要确保他可以活着上法庭就行。至于其他的,我迟早会抓住他,亲自听他对我说,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头咬牙切齿地说:“殿下,你有很会招人恨的本领。”
苏缪:“我也很会招人喜欢。”
“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而已,老实说,我没想到真会撞上你,”老头道,“你们贵族之间狗咬狗,我管不着。他在小虎死的那一年就有和我保持联系,只不过最近才开始下了第一条指令,让我把你控制起来。只不过,他需要你活着,而我发现你是谁后,更想让你死。”
特勤们在旁边听到了,对老头怒目而视,老头熟视无睹。
苏缪淡淡道:“那你们恐怕要失望了,如你所见,我安然无恙,他没有达到挟持我来威胁谁的目的,我也没有损失什么。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你这么大年纪能打得过我和满潜两个成年男人。”
“怎么没有用,这不就把你身边最后一股隐形的势力逼出来了?”老头扯开嘴角,此刻,他好像不再是充满仇恨的小虎的父亲,也不再是表面嫌弃内心亲切热情的村民,反而变成了另一个人,“小满啊,真是长大了。”
苏缪轻轻睁大了眼睛。
十分钟后,苏缪带着一身冷气钻进车里,上车前,对以塔罗德轻声吩咐:“德尔牧给我在特监属的职权还有三个月的有效期,这段时间里,你们先不要全部回蒙洛州,以联合任务的名义给我留几个人,要聪明能干的。”
以塔罗德低眉顺眼道:“是,要留下来保护您吗?”
“不,”苏缪道,“紧跟满潜,以日夜三班轮替的方式,要求寸步不离。”
以塔罗德精神一振。
老头被特勤押着往苏缪身后的押运车走,看见苏缪对以塔罗德说完话,金色发丝微动,碧色的眼睛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头以为他还有要威胁的狠话要说,已经做好了再次被逼问的准备。
谁知苏缪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以一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你知道,人死后,是能在冥冥中注视着活人所做的事的。”
他看向崖底:“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老头下意识道:“什么?”
苏缪:“小虎的坟墓,埋在哪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接受拜贴吧,那是我为你……
“哥, 你审问了他?”
苏缪坐在后座,头侧靠着玻璃,闻言睁开薄薄的眼皮, “嗯”了一声。
搭理完烦人的小崽子,他继续闭眼假寐, 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软软地戳了戳,转头, 看见满潜扎着手, 半身不遂地往他这边靠。
苏缪:“你干嘛?”
“想离你近一些, 有些冷。”满潜靠在苏缪肩上, 这个角度抬眼从后视镜看过去,就像被苏缪搂在怀里一样。
他开心的拱了拱,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缪挺翘的鼻尖:“哥, 我刚才听你问了小虎墓园的位置, 你是想去见见他么?”
苏缪一时没有说话, 满潜抬起头,就看见他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眼底似乎有些迷茫:“如果路过那片墓园, 我会去的。”
“不路过呢?”满潜问。
“不路过就算了, ”苏缪收回目光, 冷血地说,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难道要为了他专程绕路去浪费时间么?”
满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坐直了些,温柔地裹住苏缪冰凉的手, 放在自己脖颈的地方,用在暖气里吹热的体温给他回温。
心跳的搏动顺着脖颈的血液骨骼传达到苏缪掌心,满潜说:“那片陵园, 我知道的。”
苏缪反问:“你知道?”
“嗯,”满潜温和地说,“我曾经一个关系很亲近的奶奶去世后,就被送到了那里。环境很漂亮,墓园里有水和人造林,墓碑和墓碑之间距离很宽敞,想必躺在里面是很舒服的。墓园的看守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阿姨,时常会纵容当时还没有自己身份证的我偷溜进去,也会精心擦拭落灰的墓碑,她的屋子旁边还种了花,有时会给我摘几朵带走。”
他的描述语气柔和,娓娓道来,苏缪仿佛也顺着他的话看见了那些场景一样:“你和那位奶奶认识很多年了?”
满潜:“可以说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不会有机会认字上学,也不会……”遇到你。
苏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视前方,抬手反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他道:“你应该早点来王宫的。”
满潜说:“我也很想早点认识你,你见过了我小时候的样子,我却没有见过你的,似乎不太公平。”
苏缪捏住了他的脸,满潜立刻求饶道:“不过现在也不晚。”
“那个墓园我很熟悉,下次去见奶奶的时候,也顺道替你去看看小虎吧,”满潜笑着说,“奶奶应该会很喜欢他。”
苏缪心里一动,被他第一时间按了回去,但还是没控制住回首看向了满潜。
满潜笑的很好看,嘴角露出了一颗可爱的虎牙。
扭回头的速度太快,苏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把心跳按的太狠,因此漏了一拍。
满潜长长舒了口气:“这两天,我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都快紧张死了,你一天不能好好的,我就一天睡不好觉,总算是……直到现在,才感觉出胳膊的疼。”
苏缪看出他有话想说,伸手打开了车上前后座之间的挡板,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关于实验室的事,”满潜正色说,“哥,你同我说过,苏柒丰是为了东风再起才重新冒头的,他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舍弃不掉王宫的权柄和名誉,那他会放过当年被几大家族共同壮大又放弃的实验室吗?”
苏缪沉默了片刻:“你和我说说,关于这个实验室,你知道了多少?”
“不算多,”满潜如实道,“实验室一开始打的旗号,是为贵族可以孕育具有更加优秀基因的后代而诞生的,后来时间长了,就在种种政治枷锁下变了味,演变成了一个专门为贵族特供高级毒.品的非法组织,盈利很高,成为了大贵族雄踞一方的最初资本。”
“你只知道他们贩.毒,但不知道他们最终想做什么,”苏缪摇摇头,“卡佩家族,凯斯家族,还有圣布拉德州这个原本盛极一时,却在本地贵族势弱后渐渐消失在联邦议会中的州府,都是一场巨大的秘密阴谋。”
满潜略一思索:“所以这实际上是大家族排除异己的手段!”
“是议会驱逐与它观念相反的人的手段,”苏缪补充道,“很好玩吧,他们自持身份,认为贵族血统高于一切,并不把议会中的平民放在眼里,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被驱逐,普通平民的占比反而在议会中越来越多,甚至逼到弗西公学不得不提高考核的难度。”
满潜反应的很快:“有另一股势力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他未必是真正厌恶贵族,而是想另辟蹊径,利用平民扩大自己的声势。”
苏缪“唔”了一声,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孺子可教。”
“是你点醒了我。腰酸么?给你再挪一下位置,”说着,满潜往旁边让了让,给苏缪留下更宽敞的空间,“哥,你也打过那个药剂,却没有成为实验室的牺牲品,是有人做了什么吗?”
苏缪感觉满潜走了,空气中的热气就随之一起流失了许多,他不自在地抱起胳膊,道:“没有,药剂的成功是要看运气的,而我恰巧是近亲结合所生,可能基因里就和他们实验室留存的正常人样本不同吧。也难怪家主怕成那样,做了46次……”
“哥!”满潜打断了他。
苏缪闭了嘴,这件事的曝光,无论对他还是对满潜来说都是一件不想回忆的往事。
满潜克制地收敛了目光,侧身藏起自己不能自如行动的胳膊,只在苏缪面前露出完好的一面,还有脑袋上那根看起来气鼓鼓的呆毛。
苏缪噎了一阵,然后干巴巴地找补道:“苏柒丰应该想打实验室的主意,但他暂时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派人监视了当年所有的知情者,还去圣布拉德州考察过,那里……唔,有很多新的地主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恐怕很快就能复兴了。”
满潜一双眼睛盯着苏缪沾着泥泞的裤脚,总觉得这样的污渍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很碍眼。他轻轻说:“嗯,哥,你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关于侦查、寻人、看孩子、思考家里钱够不够用之类这种琐碎的事,以后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苏缪撑着下巴,眼尾的光微动,他修长的手指波澜不惊地在满潜大腿上点了点,“你要做我的大后方么?”
满潜扭过脸,笑着:“我更想当你的贤内助。”
苏缪:“……”
满潜忙道:“我开玩笑的,哥,你别生气啊。”.
苏缪回到弗西公学,收到一个短信,他若有所思一阵,转头往教学楼走去。
一间铺满了明亮月光与星光的音乐教室,偶尔传出几声曲调美妙的乐声。苏缪推开教室门,看见许淞临背对着他,正坐在一架钢琴前。
苏缪注意到,他身前的钢琴,正是当年许淞临在学校唯一一次独奏时使用的那架。
流泻星光洒在琴身。
一曲完毕,许淞临的手指静静盖在琴键上,没有回头:“怎么样?这么多年,我的水平有下降么?”
苏缪懒懒道:“你弹错了。”
“嗯,但这是为你一个人演奏时专属的曲调,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模一样,”许淞临说,“你看,就算我们记住相反的曲调这么多年,但现在还是可以走到一起,可见一点小小的偏差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苏缪挑眉:“或许是这样没错。”
许淞临道:“最近你还好吗?”
苏缪只轻微一哂。
许淞临低下头,盖上钢琴的琴盖。忽然唤道:“阿苏。”
“嗯?”
“你曾经说,你我是一辈子的挚友。”
苏缪作深思状:“我说过吗?可能说过吧,我对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关系,”许淞临道,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任性,“我不想要你只是朋友间的关心,我想你能离我更近一些,与我更像一点。”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我家族里一支占股百分之十一的家臣向你投诚的拜贴,”许淞临含笑道,“他背叛了我,想要去追随你。百分之十一的股份,多么庞大的数字呀,价值足足比骆殷那个愚蠢天真的穷鬼送给你的红墙多了数十倍的联邦币。”
苏缪随意按着琴身的手抬起,放在了许淞临身上,把他推远了些:“看来许少爷也没传闻中那么神通广大,竟然连自家人都看不住。过年的时候,你这位舅舅不是还常常给你包最大的红包么。”
“因为他畏惧我,”许淞临说,“他觉得我迟早会卸磨杀驴,就算关系再亲近又怎么样,不被我在意的人,永远不会真正得到我的垂怜。”
“我其实在他生出这个心思的时候就已经第一时间察觉了,你知道的,管理一个这么大的家族很不容易,我不能让自己的家臣随便生出异心,每个人都必须随时在我的监控之下,而他是第一条漏网之鱼。”
许淞临嗅着苏缪身上让他安心的味道,轻轻闭上眼:“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可以成功对你示好吗?”
苏缪:“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阻拦他,”许淞临压低嗓音,原本温润的声线在极致安静的环境下显出了几分偏执,“接受拜贴吧,那是我为你送来的聘礼。”
第60章 第 60 章 哪怕你原谅了他们,却唯……
“咔嚓”一声。
许淞临脸上一僵, 低头看去。
苏缪手里捏着随身带的手铐,举起来示意了一下,许淞临的手被迫跟着抬起, 随着苏缪的动作左右晃了晃。
“麻烦搞搞清楚,你见谁下聘这样寒酸么?”苏缪说着, 弯腰,准备把另一边的手铐拷在凳子腿上, 被许淞临抬手阻止。
许淞临说:“手铐嘛, 铐在这里才好。”
他握着那枚空手铐, 游移到苏缪的手腕上, 小指触及苏缪白暂滑腻的皮肤,在苏缪青色的静脉血管上轻轻掐了一下。
他问:“可以吗?”
苏缪没有回答,反手握住许淞临手腕上的手铐, 收的更紧了一些。
许淞临轻轻“嘶”了一声, 苏缪却不见有松手劲的趋势, 冰冷锋利的金属卡在凸出的手骨上,刀割似的。
血丝渗了出来。
“好啦, 阿苏, ”许淞临终于笑出来, 好像这种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眼神里透出某种心满意足的愉悦,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苏缪抬眼,碧色的眸子猫似的, 非常名贵的品种,带着矜娇和一点不容易察觉的任性,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这样的眼睛。
苏缪道:“是吗?我很期待。”
许淞临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愣,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苏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也许能听出来苏缪只是随口敷衍,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开始雀跃起来。
胸腔微微震动,许淞临不自觉牵住了苏缪的手,看他熟练地解开自己手上的手铐,就像看一个为即将离家的丈夫低头整理领带的妻子。
许淞临含笑带着苏缪走入了另一个房间,和音乐教室隔了半条走廊。
他说:“为了防止我们作曲的过程被打扰,我把礼物放在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小心脚下。”
苏缪注视着他挺括的背影。许家并非世家,家族中也并不像其他贵族那样在意虚礼,像走路时的仪态,看人时的表情管理,这些需要经过长时间打磨和训练的东西,有时一些真正的贵族子弟都会忘记,唯有许淞临从始至终做到最好,毫无破绽。
推开门,一个苏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先前苏缪去酒吧解救喝醉的阎旻煜时碰到的特招生蜷缩在阴影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而他旁边,白思筠漂亮而可爱的脸轻轻扭过来,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睫。
那泪水中似乎有意思委屈和质疑,犹带怒气。
许淞临也有点意外:“你怎么会在这?”
“我之前撞到了晓岚被人叫走,说辅导老师有话问他,”白思筠说,“我知道辅导员一般不会随便叫人过去,肯定会出什么事,所以跟过来了,果然……不,我是说,幸好。”
他环视一圈,好像看不懂眼色似的,问:“会长,苏……学长,晓岚他好像很难受,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反应。”
许淞临脸色沉下来,好像精心准备的惊喜被人打断的不爽,但他很快恢复平静,点点头:“是啊,小白,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白思筠刚要起身,突然,衣角被那名特招生——晓岚拽住,带着湿痕的脸抬起,表情中充满了恳求。
许淞临加重语气:“小白。”
白思筠被他不算友善的语气吓到了,身上惊惧地一抖,下意识看向苏缪。
置身事外的苏缪:“?”
紧接着,就听到白思筠用某种非常、非常古怪的音调缓慢说:“可晓岚刚刚告诉我,要我去找殿下求助。他说自己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闻言,许淞临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顿了一下,苏缪瞥了他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他真是这么说的?”
许淞临:“阿苏,你……”
白思筠却率先开口,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背对着月光,脸上还带着微笑:“殿下,请允许我冒昧地问您一句,您再次移情别恋了么?”
苏缪哼笑一声:“你管得着么。”
白思筠猛地攥紧拳。
许淞临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他们中间,心平气和地说:“好了,不要胡说,晓岚神智已经不清醒了,毕竟才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小白,你把他带走吧。”
晓岚却猛地扬起头。
他异常敏感又异常神经质地说:“吴珲死了。”
“他怎么死的?”晓岚哑着嗓子说,“谁杀了他,为什么他一个贵族死掉了,我一个普通人却活了下来?殿下,殿下你还活着吗?”
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苏缪收起了自己事不关己的神情,抬首道:“你怎么了?”
“殿下救我,殿下!”
晓岚表情空白地说:“我看见了他的死状,他的表情好像不太开心,那他死前很痛苦吗?是否有尊严地死去了呢?前几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搂着我说想要长期包养我,让我不用再畏惧高额的学费,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苏缪看向白思筠。
白思筠瞪大眼睛:“吴珲……死了?”
“谁告诉他的,这件事不是严格保密吗,”苏缪把许淞临拉出门外,进了对门的教室,轻声说,“是你?”
许淞临举起双手,失笑道:“阿苏,我为什么要做这个,直白说这对我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不是吗?”
苏缪想也是。
“那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审判权,”许淞临也学着他的样子和他轻轻咬耳朵,“面前这位只是因为当时在场就被无辜牵连的小朋友,听说已经快在监狱里面尿失禁了,所以我想办法提前把他带到了这里。半个月后就是二审了,阿苏,你想让法官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苏缪含笑不语。
许淞临偏头:“怎么样,能够掌握一个人的生死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吗?你想让他活就能活,想让他死也可以死,哪怕生不如死我都可以想办法为你做到。阿苏,这曾经是你拥有过又失去的权力呀,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是那类很华贵低沉的音色,听在耳朵里震的人微微发麻,总让人想起深沉温暖的大提琴,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独自演奏。
他的存在代表苏缪富有而青涩的过去。
“不在乎,”苏缪微微笑道,“我为什么要拿回一件自己不要的东西。多管闲事的学生会会长,现在你的工作是给这位小蓝换个尿不湿。”
许淞临:“……”
“如果不是你,还会是谁?我不认为苏柒丰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会有谁觉得折磨他人是有乐趣的。”苏缪想不通。
告诉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特招生,一名贵族死了,就算那名贵族与他关系匪浅,特招生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实际上很容易解答,”半晌,许淞临说,“你不如回想一下,还有谁知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晓岚和你有过接触,谁目睹了他接近你,靠近你,想要寻求你的庇护或是表达出过不同寻常的意思。”
苏缪垂目,随后再度抬起:“阎旻煜。”
许淞临嘲弄地冷笑一声:“他都被关在家里了还有闲心吃飞醋,听说你出事,为了出来见你一面都快闹的要绝食了,想必很嫉妒其他人能肆无忌惮抱你的大腿吧。”
见苏缪若有所思,他轻轻凑近了一些,说道:“你到底是容易心软,还是真的不在乎我们呢。为什么能轻易接纳所有人再次回到你身边呢。阿苏,我想要和他们都不一样的东西,我想当最特别的那个。哪怕你原谅了他们,却唯独恨我恨到要杀了我,也很好。”
白思筠和晓岚在教室另一边,许淞临看着靠在门边的苏缪,轻轻眨了眨眼。
随后,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他低下头,望着苏缪的唇,系到喉结的领口轻轻动了一下,镜片后上挑的眼尾柔和了狡黠的精光,像狐狸引诱着人不由自主落网。
苏缪不甘示弱,也轻轻眯起眼,红润的嘴唇轻启:“那你就真的去死好了。”
耳边小痣像含着世上最迷人的香。
许淞临忍不住了,一掌推开手边架在桌上的椅子,桌椅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他低着头,不管不顾就要吻下去。
苏缪也同一时间抬起手,眼看手离对方的喉骨只差一截。
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张精心编织的网,许淞临脸色微变,猝然转头。
他听出来这是骆殷。
许淞临此刻恨不得把门外的好事者千刀万剐,但他知道,骆殷来这里绝对是知道了苏缪也在,他们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一直躲下去。
苏缪收回轻轻一掐就能捏碎他喉结的手,轻轻推了许淞临一把:“滚远点,蠢货。”
谁知“蠢货”非但没有滚远,反而在脚步声逼近的同一时间,狠狠揽过苏缪的肩,抱在了怀里。
他的动作是苏缪始料未及的,他一怔,一时没来得及挣脱。
下一秒,骆殷出现在门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直到这时,许淞临才悠闲地松开手,假惺惺道:“阿骆,你怎么来了?我和阿苏约在这里见面,这层教室都是我买下来自己用的,看来这笔钱还是白花了。”
气氛一时凝滞。
然后,白思筠在阴影里悄无声息举起手:“是我叫他来的。刚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给F4都打了电话,可是只有骆学长的电话打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