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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陷身 刑部大牢并不如沈濯想象的那……


    刑部大牢并不如沈濯想象的那般阴湿, 甚至也不是暗无天日,不见阳光的。


    相反,在他所处的牢房里, 恰巧有一处窄窄的、用铁水浇筑的窗子,虽然轻易攀不上去,攀上去了,那道三指宽的缝隙也不能容他离开,但至少能为他带来几寸明媚的阳光。


    至少, 让他知道是身处白昼, 还是黑夜。


    “哒、哒……”


    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零碎的, 细小金属相撞的声音。


    沈濯并非刻意留意。


    只是云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过于明显,而他每天几乎都要听上十几次, 就算一开始不清楚是什么动静, 现如今也都明白了。


    不过, 眼下这个时辰还未到巡房的时候,更不是饭点,沈濯不知道狱卒前来做什么。


    直到他清楚地听到一声:“还望少卿大人快些说话。”


    少卿大人……


    沈濯顿时提起了精神,脑海中也浮现那日他被押送前往大牢时, 裴瓒昏厥的场景。


    当时他的余光落在表情不自然的裴瓒身上,只担心地瞧了一眼,裴瓒便脸色难看地晕过去, 他顾不上什么罪不罪的,直接挣开侍卫, 冲到裴瓒身前。


    依旧是说不上由头的奇怪病症。


    纵然他心急如焚, 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连死守着裴瓒都做不到。


    哪怕打伤了几个侍卫,但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涌进来替裴瓒把脉,而他则是被拖进了刑部。


    “沈濯?沈濯!”


    裴瓒生龙活虎地声音挤进耳朵里,似是看不清牢房里的人,正在急切地挨个询问。


    “刑部大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怎么能进来!”


    裴瓒看见起身的沈濯,立刻跑了过去,只是见到的第一面,他便有些不敢认。


    处在阴湿的大牢里,守着那二三指宽的小窗,见不得天日,沈濯似是更白了,更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混着脸上的脏污,如同涂抹不匀的墙灰。


    更不用说这几日受到的苛待……


    裴瓒一见他,眼眶都有些发涩,眼前的沈濯难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没事,他们顾着我的身份,不敢把牢里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裴瓒点点头,时间紧迫也说不得什么缠绵悱恻的话,直奔主题:“阿察尔到底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沈濯反问。


    “我那时是骗你……我与长公主算好,你肯定会留人在身边,但我的意思是支走那些人,以便找到阿察尔的踪迹,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沈濯抿着嘴,视线垂下去。


    裴瓒看出他的落寞:“沈濯,现如今只有杀了阿察尔,才能保住你,什么玉清楼的证据,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长公主她只要京都中再无威胁!”


    “那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威胁呢!”


    裴瓒愣了一瞬,当即穿过牢房门抓住沈濯的手,过于紧张,声音甚至有些发抖:“沈濯,你听我说,只要杀了阿察尔,你就会安然无恙。”


    “是啊,杀了阿察尔,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想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要同长公主斗一斗?还是要用北境的势力来颠覆整个大周!”


    裴瓒心胸中升起些许怒火,可接着与沈濯四目相对时,却从对方漆黑的眼睛察觉到几分绝望。


    他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


    沈濯怎么能绝望呢。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哪怕不是盛阳侯亲子,对方也会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对他百般容忍。


    他怎么会绝望呢!


    难道无法搅动大周,就让他如此失意吗!


    “裴瓒,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对不对?”


    话音落下,彼此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是,裴瓒并不属于这里,他也曾确信自己会离开,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此间发生的种种,都会被他当做绮丽而惊险的梦。


    而现在,他已经没了脱身的可能。


    裴瓒的语气缓下来,带了更多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过的,在寒州,在玉清楼,你都说过,甚至,在梦里你也对我说,你早晚有一天要离我而去。”


    “你并非裴瓒,对吗?”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你要回家?”


    “你从没想过要和我长相厮守。”


    沈濯盯着他,冷冽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发梢,像是寒州那飘着雪花的冷风,一道接一道地割在裴瓒心上。


    他可以反驳,却又哑然失声。


    沈濯竟是为了他轻飘飘出口的话,便将所有人都不顾了,连他自己也可以舍弃了。


    一团难以消化的怨气,夹带着诸多的不得已共同地压在他的胸口,他很想质问眼前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可裴瓒开不了口,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着沈濯的鼻子骂他,但唯独裴瓒不行,他是最没资格的那个。


    裴瓒扶着坚固的牢门,堵在胸口的气久久不散,倒真有几分郁结于心的感觉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对着沈濯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想过,你会信嘛?”


    沈濯也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否定,觉得裴瓒不是会为了他改变决定的人,但是心底又存在着零星的不易察觉的希望,渴求对方所说的是真心话。


    他想假借扳指去探一探对方的真心,但先不论扳指是否在身上,过往的种种也告诉他,那枚读心的扳指,对于知道其作用的人根本没用。


    倘若裴瓒是铁了心地要骗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昏暗的光里,沈濯抵着牢门,看着裴瓒情急之下略有些湿润发红的双眼,他凿不开裴瓒的心,一切的一切,只是他身于无光黑夜中的试探。


    “我当然、会信。”沈濯说得有些磕绊。


    裴瓒动了动嘴,喉咙间莫名干涩,实在提醒他,沈濯的状态不对劲,不应当过多地刺激对方。


    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到一句:“少卿大人,时间……”


    “滚出去!”


    裴瓒一声怒斥,吓得人立刻噤了声。


    他少见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别人,出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懵。


    可刹那的反应让他无法收回,甚至在开口之后,投过去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宛若蛰伏在暗处的黑豹,随时要将压抑的怒火发泄。


    狱卒灰溜溜地走了。


    但牢房里并不安静。


    在许多瞧不见的地方,蜷缩着囚犯,他们隐匿着呼吸,躲避着这场明目张胆的会谈。


    喉结滚动,裴瓒抿着嘴唇探出了手。


    沈濯不自觉地一躲,错开裴瓒的掌心,幽深的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直抵那双让他沉沦的眉眼,而后,他才将脸侧贴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有些湿。


    裴瓒闭上了眼,轻蹙的眉间微微颤动,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问道:“留给我时间不多了,沈濯,告诉我,阿察尔在哪?”


    沈濯舔舔嘴唇:“你找不到他的。”


    裴瓒没有回应。


    沈濯继续道:“你与母亲能算计我,盯着我放出去的暗卫,将他们擒服,再将我关进牢里,这些,难道他看不到吗?更何况……”


    心里的怨恨没有丝毫减弱。


    裴瓒合上眼睛,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是算计你,但我只是想抓住阿察尔,从未想过要害你!”


    沈濯表情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理会强行解释的裴瓒,只说着:“更何况,我早与他约定好了,这些日子我没有出现,想来,他已经离开京都了。”


    只要阿察尔处在京都之内,哪怕是躲到了地底下去,裴瓒也有办法将人抓起来。


    可人一旦离开京都城,便如同游鱼入海。


    裴瓒再想抓人就难了。


    等阿察尔彻底回了北境,蛰伏数载,或者干脆留在大周内养精蓄锐,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再度出现原书中的情节。


    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裴瓒气得直喘,面对沈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他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出去,可瞧着对方的惨状,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沈濯的不配合可以理解。


    沈濯的怨气他应该接受。


    可是、可是……


    总有些事情,要比他们个人的安危与得失更重要。


    裴瓒猛地拍上牢门,粗重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沈濯平淡的眼神里滑过些许波澜,再度怀疑起裴瓒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门之隔,几寸的距离。


    原来高高在上、跋扈恣睢的世子爷成了落魄的阶下囚,从前无端被刁难、处处受限制的臣子反而华服锦衣,享着高官厚禄。


    沈濯想,或许裴瓒从这里离开,彻底成为长公主的心腹,将来官拜宰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该推一把,还是该将人拉下水?


    倘若自己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当初,护他周全的誓言。


    沈濯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心思。


    “你想抓住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放我出去,他自然会上钩的。”


    裴瓒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但裴瓒并不觉得沈濯会配合,更别说是他自己说出这主意。


    不是讨厌别人利用他吗……


    裴瓒问道:“那你呢,无论事成与否,长公主都会问责与你,甚至事情败露,阿察尔会先一步对你不利。”


    沈濯无所谓:“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第192章 狐悲 入夏,京都阴雨缠绵。 ……


    入夏, 京都阴雨缠绵。


    打开茶楼小窗,风声雨声入耳,如同夜半幽怨鬼哭, 实在扰人。


    抬眼望着窗子外的天,乌云惨淡,稀疏得仿佛文人墨客执着枯笔随手划过的纸卷,偶尔留白,也被逸散的雨丝填补。


    裴瓒放下手中冒热气的茶盏, 视线中走过熟悉的青白色人影。


    片刻之后, 茶楼雅间的房门被叩响。


    他没有回应, 那人不动声色地推门进来,熟稔地将落了几滴雨水的斗篷取下, 搁在一旁的木架上。


    窗外风起, 雨丝倾斜, 裴瓒略往后撤了半步,但依旧沾了点雨水,他随手将窗子掩上,说道:“多谢你肯在殿下面前求情。”


    谢成玉微微一愣:“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裴瓒摇摇头:“殿下不会信我没有偏袒沈濯的心思, 就算同意让我查案,也不可能把人放出来做饵。”


    谢成玉没急着回应,被雨水打湿的指尖扣在温热的茶盏上, 稍作缓和后才开口:“陈家小姐也出了不少力。”


    裴瓒点头:“我明白。”


    随着话音落下,屋里也冷下来。


    窗户阻隔了风雨, 但丝缕的凉气依然顺着缝隙入侵。


    许久之后, 桌上的茶有些冷了,谢成玉才说道:“我并非要故意瞒着你。”


    裴瓒没反应。


    谢成玉继续说:“原本我也想这辈子只做个微末小官,整理文书库房, 固然枯燥,却也平稳,甚至来日归乡去做个教书先生也好,只是京都城里并不安稳,风雨飘荡,我又如何独善其身。”


    裴瓒眉头皱了一瞬,片刻便松下来,走到谢成玉身旁:“我都明白,如你所言,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谢成玉愣了一瞬,郑重地点点头。


    “我方才在想,一年之前我们在此设计赵家,如今同样的计谋要用在阿察尔身上。”裴瓒抿着嘴唇,晦暗的眼神凝视窗台,“倘若当初不那么干脆,今日或许会有所不同。”


    没有一个字提及谢家。


    谢成玉却明白,裴瓒是在说:倘若当初放谢家一马……


    那他也许不必向长公主倒戈,至少在京都城中能保全自身,横在长公主与皇帝之间,做一个纯粹的见证者。


    不等谢成玉开口,裴瓒便说道:“事已至此,说旁的也无用,殿下近来可有旁的打算?”


    “殿下一直在宫中,没什么动静。”


    没动静才可怕……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长公主把手伸到了前朝后宫,整个京都,甚至是整个大周都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


    可她偏偏没什么动静。


    实在是太蹊跷了,越是如此,裴瓒便越觉得长公主在谋划什么。


    “那些老臣就没说什么吗?”裴瓒问着。


    谢成玉吐了口愁闷苦气,抱怨似地说着:“怨气是有的,特别是那些跟后宫有瓜葛的,太后的族亲,皇后的父兄……只是他们现在还不敢闹到殿下面前,私底下说了几句,要请皇子临朝听政之类的话,殿下当没听见,不曾发作。”


    裴瓒蹙着眉提醒句:“要派人盯着,这时候不能再闹起来了。”


    “自然,长公主府的侍卫最近可是忙得很,差不多都要顶掉御前的那些人了。”


    听他吐槽的语气,似是被人倒了不少苦水。


    裴瓒没细究背后说这些的人是谁,只说道:“御前的人殿下自然信不过,陈家兵马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接管京都城内的事情,自然要长公主府的人多操劳了。”


    谢成玉点点头:“盛阳侯府倒是安静得很。”


    不止如今安静,从裴瓒涉足京都泥潭,盛阳侯府就从未活跃过,虽常与长公主府一同被提前,但他们也不是重点。


    似是,在光彩夺目的长公主目前,甘愿做着赔偿,做着背景板。


    就算裴瓒勉强算是长公主的人,又与沈濯关系匪浅,也不曾听他们说过盛阳侯府,好像真是什么不理外事的清净门庭。


    裴瓒多半是不信的。


    长公主,沈濯,以及盛阳侯,不管他们真实的关系如何,在明面上,他们就是一体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管再怎么安分,撇得再怎么干净,盛阳侯也是绝对脱不开干系的。


    眼下引而不发,大概是被埋做一颗暗棋,充作长公主的退路,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动用。


    裴瓒轻哼一声:“的确安静。”


    “难不成沈濯出事,他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吗?至少把表面功夫做足了——”


    “少爷。”


    闲聊到一半,房门再度被人敲响。


    裴瓒与谢成玉同时转过身去,看向外面的身影。


    “少爷是我。”韩苏轻声道。


    “进来。”


    裴瓒安排了韩苏在鸿胪寺等消息,无论是长公主在宫里的动作,还是朝中大臣的风吹草动,除了阿察尔的事情外,其他的一律先递给韩苏,再送到他面前。


    当然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值得递送来,还是要让人听了心里一震的。


    “何事?”裴瓒淡然开口。


    韩苏垂手立在一旁:“明大人死了。”


    乍一听裴瓒还不觉得惊讶,他认为早晚有这么一遭,就算长公主不会动手,恐怕也难以熬过后面的刑罚。


    “怎么死的?”谢成玉问道。


    韩苏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个油布包,慢慢展开,零星的粉末出现在油纸当中:“服毒自尽,方才的消息,刑部将证物呈送到宫里,又分了这点到鸿胪寺,说是要让少爷看看。”


    裴瓒与谢成玉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即接过那粉末:“刑部那边怎么说?”


    谢成玉也道:“先前入狱搜身,难道没降毒药搜出来?”


    “宫里认下了这事。”


    那就是长公主授意的了。


    裴瓒捏捏眉心,想着皇帝尚在病重长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把明怀文杀了,估计是不想再给自己留任何隐患。


    至于从前许下的那些承诺……


    一个死人要什么承诺呢。


    “你别急。”谢成玉拍拍他的胳膊,继续问道,“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并没吩咐什么,只是太医院那里传出消息,似乎陛下要醒了……”


    不等韩苏说完,裴瓒忍不住“啧”了一声。


    近来事多,尤其是牵涉沈濯,弄得裴瓒心力交瘁,眼下事情挤到一起,韩苏也报不明白,裴瓒不由得更烦躁了几分。


    但他还算是镇定的,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成玉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该让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


    醒不醒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但是有些消息是否送到皇帝耳边,起到什么样的效果,却是他们能掌控的。


    裴瓒细想片刻,又说道:“到太医院去寻唐远,告诉他今日明怀文已死的消息。”


    “是。”韩苏闷声应下,当即就要离开。


    裴瓒忍不住多了一嘴:“不用你去说,找人传几句风言风语就够了,另外,拿着我的腰牌,把鄂先生送入宫中,殿下自会明白的。”


    详细地吩咐完,才放韩苏离开。


    阿察尔一日没有抓到,便多一日的风险。


    虽说皇帝活着对北境也起不到太大的威慑作用,但对于朝中的那帮老顽固来说,却是一剂定心丸。


    与其让人彻底醒了,瞧见现如今的糟心事再来一回急血攻心,还不如半死不活地吊着,暂时稳一稳京都的局势,让其平缓一些。


    甚至,等长公主当权久了,把“称帝”这事摆到明面上的时候,也不至于招致太多的反对。


    至于鄂鸿……则是他的两手准备。


    裴瓒毕竟不太了解唐远这人,不知道那几句传言会不会镇住唐远,更不清楚这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所以,他才要再上一重保险。


    韩苏撑着油纸伞下楼,沉闷的脚步踏在楼梯上,不比来时那般急躁。


    屋里安静片刻后,谢成玉笑道:“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地教他。”


    裴瓒叹气:“京都之中少有信得过的人,韩苏……自幼跟在我身边,虽然笨了些,却最是忠心不二。”


    “先前那个叫十七的呢?”


    “到底是沈濯的人,我担心被有心人察觉,索性就不带在身边了,让他看家护院,也免了许多的打打杀杀。”


    不知为何,裴瓒的语气中总有几分悠远淡漠的感觉,似是在为众人做打算,却独独把自己隔远了。


    谢成玉道:“你想得长远。”


    裴瓒叫韩苏在鸿胪寺等候消息,也不单单是为他自己,还想让韩苏见见世面,多些交际往来的本事,倘若将来有朝一日离开他身边,也能在别的府宅大院里混口饭吃。


    对于裴十七的安排,亦是如此。


    小小少年怎么沉溺在杀伐不休当中?


    就算在宅子里混不出名堂,裴瓒也想他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濯从前不替十七安排这些,只把人当成暗卫,可现如今十七是他的人,他自然要去考虑的。


    裴瓒默默合上眼,回想着对身边人的安排,这些是他从前就想好的,但当时是因为要离开的缘故才如此安排。


    现在,他已下定决心与阿察尔死斗,却还是执意如此。


    他睁开眼,眸底多了几分悲凉。


    “明怀文已死,下一个会是我吗?”


    第193章 反水 离开刑部大牢后,沈濯并没有……


    离开刑部大牢后, 沈濯并没有急着去联系阿察尔。


    他清楚阿察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心、谨慎、处处警惕,甚至到了堪称病态的地步。


    这样的人,在知道沈濯进过大牢却被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后, 哪怕人还留在京都城里,也绝对不会轻易露面的。


    索性,沈濯绕开了层层监守,看似狼狈地前往了城外的红玉庄。


    他这一步走得极艰难,百般思索后, 才拿定主意, 赌一赌他和阿察尔的气运, 以及……阿察尔对于长公主究竟抱有多少信任。


    让阿察尔觉得,他此次遭难是长公主的不得已, 而绝非什么刻意为之。


    在红玉庄隐忍了大半个月, 放出几道消息, 隐晦地说他在宫中行事不端,被送到了京都城外管教,真假参半,也不过是让人知道他已经离开刑部大牢。


    可是清闲了半个月, 沈濯什么都没等到。


    一人在庄子里独居实在无聊,恰逢雨水多的时节,整日盯着檐下垂落的水滴, 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简直要闷出病来。


    好在, 他做这些不是没有效果的。


    “玉清楼来报, 说是在您的卧房窗台外发现了一簇鹰羽。”


    沈濯看着暗卫呈上来灰棕色羽毛,惊喜地挑了挑眉,他并没有拿起那羽毛仔细端详, 而是问道:“京都中竟还有雄鹰盘旋?”


    “不曾发现大型禽鸟的踪迹。”


    “那便是有人把自己当做禽鸟,落在了窗台外……”沈濯的声音慢慢消失,停顿了片刻,瞥见暗卫僵硬的姿势,又说道,“玉清楼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竟是一丝觉察都没有吗?”


    声音冷锐,暗卫立刻压低了脑袋,解释道:“玉清楼被查后,虽未封锁,但许多地方都有长公主的人盯着,不许我们随意走动。”


    沈濯动动手指,暗卫将那羽毛托得再高些,送至他的指尖。


    慢条斯理地将其捏起,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流风穿过羽毛的模样。


    “那他可真够大胆的。”


    在重重防卫之下,还敢把这东西放在窗外,等候被发现的机会,以此来取得联络。


    不是最小心谨慎了吗?


    沈濯勾唇一笑,羽毛在他手中折断,看来阿察尔也是穷途末路了,否则也不会走出如此冒险的一步。


    “走吧,去找到他。”


    夏日雨季来临,空气闷热而滞涩,如同黏稠腐败的泥潭覆盖在京都城中,幸好疏忽之间便有清凉的雨滴落下,带来几丝慰藉。


    撑着油纸伞走过中街,来往的人戴着蓑衣斗笠,挑着担子往反方向走去。


    入夜了,雨还未停。


    朦胧雨雾当中,几盏挂在檐下的红灯笼随着风雨飘动。


    许是店家也觉得渗人,又在雨夜估摸着不会有人登门,索性将灯笼取下,然而刚刚取下最后一盏,快要关门打烊时,一人突然出现,用冷白的手压住了门框。


    油纸伞略微倾斜,雨珠顺势滑落,伞下的沈濯微微一笑,说道:“住店,一晚。”


    “好……”店家将人上下打量一眼,表情僵硬了半分,随即敞开门,将沈濯迎进去,“您请跟我来。”


    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


    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喝茶论事,吵嚷着,听不太清说的什么,总之是有些喧闹。


    沈濯收回落在那些人身上的视线,随手将不断滴水的油纸伞放在了门边,跟着店家上楼,也不知是沈濯的笑意阴沉骇人,还是店家做贼心虚,好端端地走在楼梯上,竟踉跄一步,差点摔下去。


    沈濯没有出手扶他,冷眼看着心虚的店家,继续一声不吭地向上走。


    上到二楼,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店家默不作声地引着沈濯到了门前,轻轻一叩,没有推开,摆出个“请”的姿势,便自顾退下了。


    沈濯哪里会不清楚阿察尔的心思呢。


    会面的地点是对方定的,他在动身之前便知道这里会设下埋伏,谈妥了还好,谈不妥的话,就是命悬一线了……


    虽说,他手上也还有几个可以调派的人手,但是他更希望,是裴瓒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按照他们的约定,再见他一面。


    “先生为何不进来?”阿察尔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楼下嘈杂的声音盖过。


    但沈濯对他说话的语气很熟悉,瞬间就分辨出来——那种几乎每句话都以上扬尾音结尾,透着满满别扭感的大周话。


    “王子殿下,别来无恙?”沈濯走进屋内,阿察尔就坐在逼仄的雅间之中。


    瞧了几眼,只觉得对方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濯,这人近来多思少眠。


    待沈濯落座,阿察尔似是一刻都等不了,急切地想要询问他被关进刑部大牢前后发生的种种,但是习惯性的隐忍克制让他攥着桌角,仅用迫切的目光瞪着沈濯。


    “瞧王子这样子,大概也是夜里难安吧?”


    阿察尔咬牙道:“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打算!为什么你先前派出去的暗卫都被她的人抓走了!”


    “稍安勿躁。”沈濯甩着折扇,推着面前的茶杯,“其实我也是被算计了,母亲她根本就没有和你联手的打算。”


    “什么?”阿察尔不可置信。


    沈濯看着晃动的茶杯,在心里默默盘算裴瓒带人赶到的时间:“裴少卿设局,调离了我身旁的暗卫,一出宫就被母亲的人抓住,而后又在太后宫中放火,弄得人心惶惶,为的就是将我与明怀文送进大牢。”


    “明怀文,弃子而已,死不足惜,倒是先生你……”阿察尔眯起眼,几乎看不到浅色的眸子。


    “我?”沈濯不拘地笑着。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其中还掺杂着几道鞭声。


    会面的地方临近宽阔的中街,平日里走卒商贩众多,马车车架更是多见,为此阿察尔并没有在意这雨夜当中的意外动静,反倒是沈濯脸上笑意更甚。


    他知道,人来了。


    沈濯缓缓起身,手中折扇摇晃,吹得发丝轻摆,在逼仄的雅间中踱步,声音越发洪亮:“勾结杨驰进犯大周,没想到一朝落败,被迫入京为奴……”


    “沈濯,你想做什么!”


    “也不能这么说,是成了败者也不安分,还想着扰乱京都,收买明怀文,意欲谋害皇帝,欺瞒长公主,妄图颠覆大周?”


    阿察尔听着,忽然冷笑两声:“先生以为这样说,就能与我撇清干系吗?”


    “自是不能。”沈濯俯下身,“但是杀了你,我便清白了。”


    “嘭!”


    阿察尔一掌落在桌面上,木桌立刻被推出去,桌上茶杯茶壶尽数跌落,碎片伴着水珠四处飞溅。


    幸好沈濯身姿轻盈,一个回旋便躲了过去。


    “楼下可都是我的人!”


    “哼~是吗?”沈濯倚着门框,手里折扇摇摆不止,在阿察尔的怒视当中,仍旧是位翩翩公子。


    反观阿察尔,接连几日的奔波让他疲倦不已,现下受了几句刺激,更是丑态百出。


    然而,不等阿察尔出声,就听见“哐当”几声,似乎是木门直接被人踹开,紧接着刀剑相接的声音一股脑地挤进耳朵里。


    见状不对,阿察尔转身想逃。


    沈濯立刻出手,一把匕首从袖中飞出去,直接钉在二楼小窗上,拦住对方去路。


    跳窗不成,那就只有从沈濯面前硬闯!


    来不及犹豫,阿察尔摸出腰间匕首,猛地向沈濯扑去。


    沈濯自知手无寸铁不是他的对手,当即选择避开,但让他没想到,阿察尔并非要与他同归于尽,反而不顾一切地往房门的方向冲去。


    留人已经晚了——


    可就在阿察尔扑向房门的一瞬,“哐”得一声巨响,直接连人带门一起飞了出去。


    沈濯扇去眼前浮尘,眯着眼看清那甲胄齐全手持长枪的陈欲晓,以及,从陈欲晓侧身绕进来,眼神轻扫过他的裴瓒。


    裴瓒掩着面,避开屋里灰尘,目光落到被门砸到的阿察尔身上。


    “咳咳……”阿察尔擦掉唇边鲜血。


    刚要挣扎着起身,一束寒光落到了眼底。


    是陈欲晓的枪尖。


    早该在边疆就将人贯穿的枪尖,此刻以同样的姿势直抵他的喉管,但这次,不会再有人会因为他的身份饶他一命了。


    “动手。”裴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你敢!我是北境王子,纵然落败,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裴瓒抿着唇没有出声。


    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处死阿察尔,而是在他方才开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随之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宿主!一旦杀了阿察尔,故事线被彻底改写,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陈欲晓……”裴瓒咬着牙,抵抗那股精神被抽离的不适。


    “宿主!你要想清楚啊!”


    眼前古朴的陈设竟出现了几分恍惚,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装饰交叠,透着几分荒诞怪异。


    陈欲晓变了调的声音响起:“未曾禀告殿下,怕是不妥。”


    裴瓒脸色苍白,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爆鸣。


    一声声的警告重复出现,仿佛故障的机器在不断报警,裴瓒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粒的汗珠接连滚落。


    “动手!”


    不能给阿察尔任何机会!


    “噗——”


    枪尖贯穿喉管,鲜血喷涌而出。


    第194章 诀别 裴瓒岣嵝着身子,攥着枪杆的……


    裴瓒岣嵝着身子, 攥着枪杆的手再度用力,将银白枪尖从那血窟窿里拔出来。


    阿察尔应声呕出一口鲜血。


    这还不算结束,裴瓒眯着眼睛, 从飘动的虚影中确认那染血枪尖的方向,借着陈欲晓的力气,再次捅进去。


    微微的颤动感从攥着枪杆的指尖传来,与他的心跳同频,追念崩塌的剧情线。


    “裴瓒?”


    沈濯率先发现了他的异样, 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他的肩膀。


    裴瓒身体瘫软, 只觉得置身于迷蒙的世界当中, 强撑着摇摇头,眼前才勉强清晰, 可是不知为何, 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抽离。


    是系统?还是旁的什么?


    无暇多想, 裴瓒在沈濯的搀扶下站起身,夏日衣裳偏薄,汗水轻而易举地打湿了大半衣衫。


    身后,陈欲晓带来的亲兵跻身进来:“大人, 楼下的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裴瓒抿着嘴唇,向半死的阿察尔伸出了手指:“去,将他的脑袋割下来。”


    “这……”亲兵看向陈欲晓, 有些犹豫。


    “斩将之功,你不想要吗?”


    裴瓒眼睛干涩, 转动些许都万分困难,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杀了阿察尔带来的后果,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想彻底地致对方于死地。


    那位亲兵也被他说动了, 当即掏出腰间短刃,向躺在地上的阿察尔走过去。


    一息尚存,但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


    只听得几道刀刃撞在骨头上的声音,便彻底宣告了阿察尔的死亡。


    裴瓒心跳得极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随着旧世界的主角一起离去,但是他死死盯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怪诞的迷离感竟少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濯紧张兮兮地盯着裴瓒。


    裴瓒摇头:“我没事。”


    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地缺了什么东西,对他很重要,但实在记不起来。


    “收拾一下,准备入宫。”


    裴瓒对着陈欲晓和门外的几位亲兵说完,自己转身离开,身旁的陈欲晓却没有动作。


    “为什么不等殿下的旨意?”陈欲晓表情凝滞。


    “夜长梦多。”


    “只是押他入宫而已。”陈欲晓指尖轻颤。


    裴瓒却字字铿锵:“而已?如果他在路上被人营救呢?如果在宫中,见到殿下之后又用花言巧语哄骗呢?甚至是用殿下的性命来威胁我们呢?杀了他,固然不妥,或许还会招致北境的报复,但是绝对不能留给他一丝的生机。”


    他不得不这么做。


    大周看似稳固,实则飘摇。


    裴瓒本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情,强杀了北境的王子阿察尔的,但作为知晓剧情的人,他十分清楚,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大周。


    裴瓒长舒一口气,头脑又有些发晕,尤其是处在逼仄又满是血腥味的屋子里,脚下一阵酸软,若不是有沈濯扶着,恐怕早已摔倒。


    他反手扣住沈濯的胳膊,抬眼望进对方忧心忡忡的眼神里,又催促了句:“我有些不太舒服,你先进宫,替我向殿下请罪,我略微歇息片刻,便会去的。”


    陈欲晓见着两人神色怪异,没有多想,也不再反驳,招了招手,命人将阿察尔的尸身抬出去。


    兵荒马乱的一顿收拾,四下里便空落了。


    裴瓒被扶着走到雅间外,可依然胸口憋闷,便拽着沈濯的袖子想出去走走。


    沈濯劝了句:“外面正下着雨。”


    裴瓒没吭声,脚下一顿,眼神迷离。


    沈濯只觉得他肯定是有必然的缘由,便连忙扶着裴瓒走下楼梯,往雨水中的中街走去。


    淅淅沥沥的雨珠滴落在油纸伞上。


    夜里的中街在经历过喧嚣后,彻底安分下来,不管是知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一切,总归是没有人敢去打开窗扉,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瓒踉踉跄跄地走着,几乎是在挪动。


    绯红的官袍沾了血腥气后,又被雨水打湿,疲惫的面容与恍惚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赢……


    明明杀了阿察尔,已经了结他的心愿,他却高兴不起来。


    一时的热血退却,心里只剩疲倦。


    “你怎么样?我们先去玉清楼,你先歇一歇好不好?”


    “不。”他揉揉眉心,下意识地将手搭在沈濯的臂膀上,“我没事,一时气血上头而已,更何况,鄂先生已被我送入宫中。”


    裴瓒说完,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没做。


    他猛然抓住沈濯的胳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掰正了沈濯的身子,让对方与自己面对面相视。


    “走,你要赶紧离开这里,离开京都。”


    “什么……”沈濯有些不可置信。


    “去幽明府,不,不行,你要离得越远越好。”


    沈濯单手撑伞,另只手紧紧搂住摇摇欲坠的裴瓒:“为什么?”


    “阿察尔做的事,你以为殿下会不追究吗?”


    “可他已经死了!”


    沈濯自然是觉得,那些事不管是他参与的,还是长公主接触的,都可以一味地推到死人头上。


    但裴瓒不这么想,他深知做事周全的长公主,会给一切的祸事找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而这个人必须是活着的。


    能活生生地站到群臣面前认罪,揽下所有罪责,还给长公主清正的身份,就像明怀文一样。


    “正是因为他死了,死无对证,才会一并算在你的头上。”裴瓒语气笃定。


    届时,无论裴瓒说什么,长公主都会为沈濯安排一个妥当的罪名,会不会因为他的表现少一些惩罚尚未可知,但该遭的罪是一件也不会少。


    “那我呢?我们呢……”


    裴瓒抬眼,忽然察觉倾斜的油纸伞将自己完全笼罩,而丝丝阴凉雨水却尽数滴到沈濯的背上。


    他抬手,勾住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驱散凉意。”难道我就此走了,与你再不相见吗!”


    沈濯手里的伞一晃,几滴雨水落在脸侧,混着滚烫的泪一并落下。


    他宁愿一辈子待在大牢里,也不想当独自远飞的鸟。


    “你听我说……”裴瓒喘着气,温热的指尖抚摸过沈濯的脖颈,拭去些许雨水,最后捧住沈濯的脸,“我会去找你的,我保证,只待京都安定,天南海北,我都会去找你。”


    “你会信我的,对不对?”


    裴瓒一遍遍地擦过暗沈濯脸侧的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不信。”沈濯咬牙切齿。


    裴瓒的回应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对于沈濯赌气一样的说法,他表现得并不在意,反而碰碰沈濯的脸颊,抵上对方的额头。


    仿佛肌肤相触,心也会交在一起。


    “快走吧……”他咬咬下唇,轻声地嘱咐着“带上些幽明府的暗卫,保护好自己,更不要轻易泄露了身份。”


    “如果把我从大牢里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离得远远的,那我宁愿死在大牢里!”


    “沈濯!”对上目眦欲裂的沈濯,裴瓒一时忘了呼吸,直到急急呼入凉气,声音都被冷得有些发抖,“听话……”


    油纸伞“哒”地一声落在地上,在满是雨水的青石板上滚了几圈。


    猛地被拥入怀中,肩膀被撞得生疼,腰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几乎束得裴瓒喘不过气,他想睁眼看着沈濯,但肩颈处却洒落对方闷热的呼吸。


    “不走不行吗?我就留在城外,安分守己……”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裴瓒压根不敢去猜。


    长公主能为了皇位不顾生身母亲的安危,放火烧寿安宫,对于她本就痛恨的儿子,又能持有多少怜悯之心呢?


    甚至,裴瓒都觉得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假使因为杀了阿察尔,引得北境举兵南下,长公主绝对会将一切的罪过落在他头上……


    “走吧。”裴瓒推了推沈濯。


    “哒哒哒……”


    话音刚落,从远处传来几道马蹄声。


    那动静又轻又缓,是迎着他们来的,却没带有冒犯的意思。


    等到驾马的人行至跟前,裴瓒才看清,是先前带队离去的陈欲晓牵着两匹马折返回来。


    只见陈欲晓去了甲胄,披着蓑衣,将牵马绳扔在地上:“你杀了阿察尔,我没办法跟殿下交差,所以,裴瓒你必须得同我一道入宫,至于他……”


    冷淡的目光扫了眼沈濯,陈欲晓随后牵动缰绳,调转马头的方向,自己也跟着扭回头去,像是很不待见沈濯似的:“若没有你,流雪恐怕还得在外流浪多年,不能得鄂鸿先生照顾多年,我便将这功劳记在你头上,你且离去,我必保裴瓒安然无恙。”


    “快走吧。”裴瓒将缰绳塞到沈濯手里。


    “裴瓒!”


    沈濯还想握住裴瓒的手,可对方却先一步将缰绳塞进了他的手中。


    粗砺的麻绳不止硌得他手心发疼。


    “既然要我走,那——我把它还你。”


    裴瓒垂眸,许久未见的扳指出现在沈濯手里。


    他微微一愣,终究是没有接过去:“留给你了,来日再会,我自会向你讨的。”


    亦如他们从寒州回来时约定的一般。


    “驾——!!!”


    鞭声飒飒,抽断了雨幕,让空荡的中街更加寂寥。


    第195章 日尽 “察合已死,沈濯不知所踪。……


    “察合已死, 沈濯不知所踪。”


    阿察尔的尸身横在宫室之外,盖了一条粗麻白布,雨水将里外浇透, 脖颈处的鲜血透过麻布晕开,更加渗人。


    尤其是从灯火如昼的殿内望出去,阴湿黑冷的雨夜里躺着一具无首尸身……


    裴瓒说完,宫室中久久没有回应,跪拜之人皆是屏息敛声, 恍惚之间, 甚至还觉得方才他所说的那话在耳边回荡。


    高座上的长公主沉着脸, 长袖一挥,桌案上的纸笔被尽数扫落。


    “不知所踪?”


    长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道。


    像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裴瓒扒皮抽筋, 将每一寸骨头折断, 碾碎, 让他去给阿察尔陪葬。


    “如何引出察合的,再来一遍不就将他骗回来了吗。”


    裴瓒早就预料到长公主会这么说,当即把头颅埋得更低,恭敬说道:“不可, 沈濯早已对此计烂熟于心,不说是拿微臣做饵,就算是殿下出马, 他也未必中计。”


    “裴瓒!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


    “殿下自然敢。”长公主激动地站起身,指着跪伏在地的裴瓒怒骂。


    半刻钟前, 宫室内还寂静一片, 可现在,声音一道高过一道,谁都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


    “如今整个大周都在殿下手中, 取微臣性命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杀不杀微臣,而是北境,是陛下,所以还请殿下不要在微臣身上浪费功夫。”


    “殿下!察合已死,无法复生,可那假质子尚在京都城中。”一旁的陈欲晓见着情况不对,立刻出声提醒。


    谢成玉也说道:“北境蓄意欺骗,送假质子入京,可我们哪里知道,那阿察尔就是北境的王子察合呢?”


    “况且他改名换姓,潜入京都,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愣是一句话的空隙也没有,让缓坐回去的长公主插不进一句嘴。


    “殿下,微臣以为……”


    “够了!”长公主一声怒喝,阻断了他们的议论,“北境贼人阿察尔秘密潜入京都,勾结朝臣,其心可诛,如今虽已伏诛,但未免有人贼心不死,将其尸身悬于城外七日,以儆效尤!”


    裴瓒竖起耳朵,心已然跳到了嗓子眼。


    “逆党沈濯从中推波助澜,勾结内外,罪行昭昭,传令,四海通缉,若有协助叛逃者,杀无赦……”


    “殿下,沈濯固然有罪,可若是没有他,也引不出察合啊!”长公主轻描淡写的几句吓得裴瓒立刻抬起头,“这难道还不足换他一条生路吗!”


    “裴卿在说什么昏话?”长公主抿唇浅笑,先前的狰狞烟消云散,“裴卿以身涉险,才引得阿察尔现身。”


    裴瓒妄图挣扎起身,却被一左一右地拉住。


    长公主继续说道:“此乃大功一件,不如就赏裴卿侍郎?”


    语气试探,也未曾说明是哪司哪部的侍郎,多半是玩笑的意思,当不得真。


    可话刚说完,裴瓒也心如死灰地俯下身去。


    如今大权独揽的是长公主,她就算是要将沈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裴瓒也阻拦不了,倒不如暂时顺了她的心思,慢慢地扭转……


    或许,将来有一天,他能做什么来换沈濯一命。


    裴瓒不动声色地跪着,没有接长公主的话,也不说到底应不应这侍郎一职的赏赐。


    反倒是陈欲晓觉得情况不对,先一步开口,不至于让长公主的面子落地,更不让裴瓒觉得难堪:“先恭贺大人升迁之喜了,只是眼下多事,殿下在此时提起,恐怕会招惹非议,不如缓些时候?”


    “也好。”长公主本就是随口一说,有了陈欲晓递过来的台阶,她也不继续端着。


    裴瓒依然不为所动。


    像块僵硬的石头,固执地守着心里的想法。


    他这幅不知变通的样子,自然会引得长公主不悦,谢成玉更是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连忙扯开话题:“殿下,既然阿察尔已死,那也该早为陛下做打算了。”


    长公主果然将注意力调转:“皇帝昏迷已久,的确该早做打算,只是,就算他偶有清醒,却也撑不了多长时间,说不了什么话。”


    “先前入宫的鄂先生或许能解殿下此忧。”


    长公主现在所求的无非是个名正言顺。


    先帝在位时,固然有传位的想法,可一道一道的陷阱阻拦,又因着她是女子,总是遭遇阻碍。


    最终出了那样的丑事,便更无即位的可能。


    如今二十年转瞬即逝,她年轻时所做的那些“丑闻”,与现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长公主也希望自己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希望将来写在史书上的,是她经韬纬略的治世之才,而非她杀弟夺位,不择手段。


    所以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着皇帝有足够长的清醒时间,留一封诏书昭告天下,或者聚集群臣……


    她的盘算不无道理,可是以唐远为首的太医院看得太紧,她也不怎么信任在沈濯身边待过的鄂鸿,这事便一直搁置着。


    直到今日今时,阿察尔已死,再也没有拖下去的理由了。


    长公主垂眸,望着眼前桌案上的朱笔金印,这是她此生的追求,如今近在咫尺,却在无边无际的野心里生出几分不坚定。


    谢成玉眼神微暗,说道:“殿下,时机稍纵即逝,不可再犹豫了。“


    “殿下……陛下!”陈欲晓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陈家,愿为陛下马前卒。”


    一瞬间转换的称呼,再度为长公主熊熊燃烧的野心添了把柴,然而她蓄势待发的眼神再度落到裴瓒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裴瓒依然没有抬头,声音却传了出来:“臣有一策。”


    “但说无妨。”


    ……


    从泠泠雨夜,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黎明,无人知晓在他们酣睡的夜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到了次日晌午,京都中的大臣陆陆续续的收到消息,说是皇帝清醒了,精神还算不错,甚至用密诏邀了几位大臣进宫。


    是人都看得出,被传召进宫的都是朝中中立的党派,或是守旧的老臣。


    可眼下朝政由长公主把持。


    不管皇帝清醒到底是真是假,在这个节骨眼进宫面圣,站队到皇帝身边,无疑是在挑衅长公主……以及,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所以即便接到密诏,也有人推脱,称病称祸,总之最后入宫的人并没有多少。


    守在皇帝寝宫外细细清点,左右也不过六七人。


    甚至,其中还包括着早就在此的裴瓒。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裴瓒侧立在榻前,手里端着的是刚用完的药碗,碗底还有浅浅的一层棕褐色药汤,泛着微苦的气味。


    或是出气比进气要多,皇帝压根没有力气出声,只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僵硬地瞪向裴瓒,示意他说下去。


    裴瓒低着头,将药碗交给一旁的鄂鸿,说道:“前几日太后宫中突发火灾,查出来是明大人对太后怀恨在心,故意为之,为此,朝中大臣纷纷要求惩治明大人。”


    提及明怀文,陛下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像一块腐朽的木头。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浮现一抹病态的红,眼睛也激烈的四处飘动,整个人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颤抖。


    对待病重之人,任何刺激性的消息都应该缓缓地开口,或者干脆不说。


    裴瓒却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审理期间,又扯出从前的事,什么勾结北境,毒害陛下……引得群情激奋,不得已将明大人关入刑部大牢。”


    “他、他如何?”皇帝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裴瓒轻飘飘地说:“明大人自戕了。”


    不给对方留有任何反应的余地,直接将最后的结果告知。


    果然,皇帝像是受不住这打击一般,先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实在没那个力气,又重重地摔回去,两只空洞的眼睛凝起来的神也仿佛耗尽似的,只能让他死死盯着床头帐幔。


    呼气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稍微有所动作,便呼哧呼哧地响着。


    “明、明……”


    裴瓒垂眸,冷眼看着他曾效忠的帝王,还未来得及补上最后一刀,对方忽然歪头晕了过去。


    他轻挑手指,示意鄂鸿再度上前医治。


    很快,几根银针扎下去,皇帝悠悠地转醒,眼里多了些神采,但又记起裴瓒方才提过的明怀文死讯,眼里当即覆上一层浓重的悲伤。


    两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为他不臣的爱人哀悼。


    鄂鸿悄悄凑到裴瓒身边,低声嘱托:“这副药撑不了多少时间,最多清醒个一两日便彻底不行了。”


    原本由唐远治着,皇帝虽不能迅速醒过来,但是那样温和的补着,也多少能为皇帝续命。


    可鄂鸿的一把老参将皇帝的精神强行提起来,换来的结果只能是耗尽最后的命数,不多时日,便油尽灯枯了。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等着裴瓒假传旨意召进来的那批臣子入宫,见到如此残败的皇帝,想来会劝他,先留下即位的诏书,安排好后事……


    当然,只有几个臣子还远远不够当做见证。


    第196章 崩逝 入夜。 寝宫内灯……


    入夜。


    寝宫内灯火随风而摆, 忽明忽暗。


    像极了此时的皇帝。


    皇帝的龙榻前,稀稀疏疏地跪了十几人,有后宫嫔妃, 也有前朝大臣。


    隐隐的啜泣声入耳,伴随着明黄色床幔的晃动,一只枯槁的手伸了出来,颤抖着指向寝殿的一角。


    下一秒,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那方向看去。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皇后上前, 用白玉似的手牵住皇帝的手, 隔着纱帐, 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与诸位大臣都在。”


    您有什么想说的, 尽可以交待了。


    床上躺着的人重重地咳了几声, 指尖稍微晃动。


    皇后对着诸位嫔妃说道:“退下吧。”


    在场的几位后妃识趣地提起裙摆悻悻离场。


    紧接着, 皇后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拉起床幔,像是生怕惊扰到卧榻里的人,可是她的眉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冷漠。


    把床幔完全拉起后, 皇后淡漠地扫了裴瓒一眼后,径直走了出去。


    寝宫大门打开又关闭,细微的气流飘进内室, 吹得烛火摇摆不休,皇帝那浑浊的眼睛瞪着烛火看了片刻, 好像又恢复了些精气神。


    “陛下, 请听老臣一言。”跪在最前头的臣子俯下身,声嘶力竭,仿佛忠心耿耿, 只为了大周,“陛下昏迷期间,长公主把持朝政,祸乱朝纲,不仅朝中肱股之臣被疏远,就连明大人也被害下狱,这都是她要脱权篡位啊陛下!”


    “老臣妄言,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立下储君之位!”


    老臣高呼一声,旁边的几人也跟着劝。


    左左右右都是一个意思,要皇帝立太子,别等着崩逝之后,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懊悔。


    只是那年迈大臣说的有些离谱了。


    长公主是有些疏远这帮人,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强行架空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权力,但论其行迹和处理政务的能力,怎么也说不上祸乱朝纲。


    裴瓒杵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听着,不反驳,也不赞同。


    可就算他不开口,皇帝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立储,是每个皇帝都避不开的事。


    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的帝王,或许还会为着大臣的冒犯发一通火气,但现如今的皇帝却没有那个能耐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被那位老臣当面提醒,皇帝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甚至,还不如知道明怀文身死时的反应大。


    “陈——”


    裴瓒对上那道沉重而萎靡的视线,一时以为他要喊自己,却没想到是在叫身旁的陈遇晚。


    他心里莫名捏了把汗,随即一侧身,也看向对方。


    昏暗的灯火下,那张与陈欲晓有七八分相似的男性面孔,显得越发沉稳,漆黑的瞳孔更似幽幽深井,平静无波,又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陈大将军。”


    皇帝用了不少力气才喊出来。


    但陈遇晚并没有应声,只因这并非在称呼他,陈大将军是属于他父亲的。


    寂静了片刻,皇帝心焦地猛咳几下。


    “末将在。”陈遇晚还是应了,他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头颅却没有底下,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的皇帝。


    “京都城防……”


    “尽在末将把控之中。”


    陈遇晚知道皇帝要问什么。


    如今长公主手中兵力稀缺,皇帝一朝病死后,幼弟即位,只要有京都城防在手,长公主也难以做什么。


    刚好这部分兵马,就牢牢地掌握在陈遇晚手里。


    听到这样的答复,皇帝最揪心的事放下,气也喘匀了,平躺在床上,黯淡的眼睛不知盯着何处。


    指尖微微挑动,沙哑的声音随之落入众人耳朵里:“诸位爱卿,朕早已想过会有今、咳……”


    “陛下——”几位大臣忧心忡忡地抬起头。


    “许卿温和敦厚,乐于教化,朕就将未来的皇帝托付给你了……”皇帝猛咳几声,强撑着身子,将床榻边跪着的大臣一一扫过,“陆卿,李卿,有治国安邦之才,可惜朕无能……”


    “臣自当辅佐新帝,庇佑山河社稷!”


    瞧着那几人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裴瓒眼里的神采越发淡漠,只差神游天外——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再转投长公主恐怕来不及了,只希望借着那一道圣旨,稳住长公主与朝臣,为新帝,也为他们自己搏一个光明前程。


    然而,就当裴瓒以为皇帝快要交待完时,才恍然想起来,皇帝还没有立下旨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不用细想,也应当是贵妃所出之子继位,但是……


    下一刻,皇帝喊到了他。


    “裴卿。”少见地没有拖长腔调,干脆利落地如同常人。


    “微臣在。”裴瓒顺势作揖。


    皇帝抬腕,再度颤着手,指向一开始的无名角落。


    裴瓒再度狐疑地看过去,眼神中有些疑惑,那里除了花瓶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死心,提起衣摆,像那角落走去。


    他没瞧出什么异样,便双手握住瓶身,轻轻一抬,只听见“哒”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木质机关被打开了,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旁边雕花橱柜当中的一格弹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只木匣。


    此刻,裴瓒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接连吞咽口水,借着抚胸口的动作,压了压衣裳里的一层薄纸,随即颤着手拿出那方质朴的木匣。


    裴瓒很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知道,于是他们一个个地扭头盯着裴瓒的动作,希望他快些将那里面的东西送到殿外大臣的面前诵读,传抄到全天下人的眼睛里。


    但也就在此时,无人发现榻上的皇帝已经悄然垂下了手。


    “陛下——”


    不知是谁,一声痛呼。


    侍奉在侧的太医涌上前,手指搭到脉上没多久,便摇了摇头,迅速地在一旁跪下。


    “皇上驾——崩——”


    那一声尖锐而带着哭腔的高喊,从寝宫内传出,一声迭一声,伴着无数人的呜咽,传到了皇宫之外。


    高楼之上,居高而下地看着空荡无人的中街,尊贵的女人轻启丹唇,说道:“你该走了。”


    沈濯眉眼低垂,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物。


    看着像鹰又像狼,既有雄鹰翱翔的双翅,又有狰狞凶恶的狼兽,一枚形状怪异的玉符被沈濯放在了檀木桌上。


    他遥望皇城里的人:“一年。”


    “你既奔走他乡,本宫也只怕他不愿离开。”


    沈濯不搭理她:“我要他全须全尾地离京,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行,你知道的,我调用北境兵马可用不到这东西。”


    长公主默声。


    沈濯抽身离去的瞬间,悠远的钟声传来,十三道钟鸣此起彼伏,昭示着帝王的崩逝。


    “丧钟之后,裴瓒就该宣读圣旨了。”


    “走吧。”


    长公主整理衣冠,擦去唇上那一抹艳色后,只为她早亡的弟弟哀悼。


    华丽的车盖提前笼了白纱,但仍旧挡不住那金黄璀璨的颜色,就如同,她面上悲怆的神情,遮掩不住深处的野心。


    侍从在皇帝寝宫中进进出出。


    原本跪伏在内的大臣也转移到了寝宫外的偏殿当中,与外面跪拜哭嚎的群臣和宫嫔只有一门之隔。


    殿外哭声入耳,殿内却寂静无声。


    每一位大臣都面容悲戚,同时,他们的眼神也都死死盯着裴瓒手中的木匣。


    “裴少卿,还不赶紧将圣旨取出?”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问。


    裴瓒应声打开木盒,不辜负众人的期待,写满了他们命运地圣旨就在其中。


    被委以重任的老臣走上前,眼神越发清明,盯着圣旨,仿佛要越过皇帝的遗言,代替裴瓒去宣读。


    “裴少卿。”


    “此时不宣,更待何时?”


    裴瓒背过身去,没有打开圣旨,可一声声催促从身后传来,他转而看向陈遇晚,目光一定,捧着圣旨向正殿的方向走去。


    只当他迈出一步,身后大臣便跟着挪一步。


    然而,在他走出正殿与偏殿相连的窄门,珠帘垂落,他捧着圣旨的手放下,那道窄门也被陈遇晚挡住。


    “陈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你竟敢在陛下寝宫当中私藏兵刃!”


    视线所及之处,闪过几道冷锐的光,只是裴瓒已经无暇顾及了。


    侍从经过身侧,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裴瓒方才做了什么,争执之间,裴瓒已经整理好衣衫,来到那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之前。


    两侧太监为他开启正殿的门,泠泠月光迎面落下。


    裴瓒一一扫过跪伏在阶下的群臣与宫嫔,目光逐渐飘远,落在那匆匆赶来的轿辇上。


    “朕践祚以来,忝居帝位。尚不能明辨忠奸,致使政令不行,朝局混乱。亦无力肃清敌寇,致使百姓困于流离之苦。”


    裴瓒地声音并不强,但他一开口,哭声便小了许多。


    “朕德薄才疏,于江山社稷有愧,然天命无常,朕疾已笃,恐大限将至。皇子尚幼,难担家国重任,今观长公主沈熙,贤德兼备,仁孝宽厚,堪承大统……”


    “这怎么可能!”


    有人不信,未等裴瓒将圣旨完全宣读完,便喊出了声。


    陈欲晓骑马而来,比长公主的动作快上许多,这话还没传到长公主耳中,她的剑便已经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裴瓒轻扫一眼:“朕深思熟虑,决意传位于长公主沈熙。望其登基之后,以江山社稷为念,使百姓安居乐业。”


    “此诏既出,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裴瓒缓缓收起圣旨,双手捧在胸前,而一步步走下石阶,面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悲喜,直到走到那轿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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