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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指点 说是家宴,长公主便丝毫没有……


    说是家宴, 长公主便丝毫没有端着贵族的架子,一句宫中事情都没有提及,只同年纪相仿的裴母聊些脂粉头面的闲事。


    而裴父是有心了解裴瓒近些日子在宫里的情况的, 裴瓒还想着同往常一样,用“并无大事,一切随常”这样的话搪塞过去,可刚开口就被沈濯接过了话头,从开始查案的最初讲起, 把裴瓒的威风事迹一五一十地说明了, 只有那些凶险事, 他是一个字也没提……


    气得裴瓒在桌子底下悄悄掐他大腿。


    平时裴瓒多半都把事情瞒着,只有当事情完全结束, 他才会同家里的二老说道几句, 他这么做, 一是不让两人担心,二是觉得自己多是在私下替皇帝做事,不好泄露太多。


    沈濯这厮倒好,也不顾他的心思, 全都给交代了。


    害得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就连裴父的目光也多些担忧——虽然沈濯只捡好听的说, 可裴父同样在朝为官,前些年更是在下州磨砺过的, 哪能不懂其中艰险。


    好在, 长公主一早就说明了是家宴。


    还是两家的“家宴”。


    裴父不能一味地问这些宫里宫外的政事,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了大致地判断, 便也没多说些什么。


    觥筹交错,粉面如灼。


    宴席散去,马车连夜将裴家父母送回京都,长公主本是有留他们小住的意思,但裴父明日还要按例点卯,便只有裴瓒留下了。


    裴瓒饮了几杯酒,头脑昏沉,站在门外看着马车远去后,他晃晃悠悠地回了提前备好的卧房。


    沈濯就在身旁跟着,他却推三阻四地不让人碰。


    甚至回到房里,“嘭”得一声把门摔上,态度很是恶劣。


    “裴瓒,你不想见我?”隔着门,沈濯不愿离去,巴巴地站在外面等着。


    “我想见父亲母亲。”


    这些日子他太累了,连轴转着,不得空闲,刚一闲下来,纷繁的情绪便齐齐涌了上来。


    本是三分醉,此时也有了七分。


    更别说裴瓒趴在桌子上,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委屈,瞧几眼周围的陈设,竟觉得自己是被诓骗到这京郊来的,而他的父母,分明也不愿意走,只是碍于长公主权贵,又顾忌他的小命,不得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栽赃陷害的漫天瞎想,与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本子完美地结合起来,白白叫他生出愁肠。


    凑齐沈濯这时说起:“那我同你去拜会我的母亲吧,也没什么差别。”


    “嘭!”回应他的是砸向门上的茶盏。


    沈濯一听这动静,装都不装了,直接把门推开,看见那昏醉的人,径直走到他身后,将人抱起。


    “去醒醒酒?”


    “不——”裴瓒眼神迷瞪,指着眼前的沈濯,站都站不稳,却还要放狠话,“你威胁我!”


    “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沈濯不解地看着那浸着水色的眼睛,心里一阵好笑,觉得方才这人醉得还没这么厉害,尚且能保持理智,现在却不行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负心汉,我定要铡了你!”


    这不知道串到哪个戏本子上了。


    沈濯勾着唇角轻笑,眉眼弯弯,染了几分醉意,比平常更俊美勾人。他将人打横抱起,温声细语地说着:“铡美案唱不了,夫君倒是能同你唱一台鸳鸯戏水。”


    温泉汤室也是一切如旧。


    四周的窗子都是打开的,只挂了层层帘子,雾气蔼蔼,不叫人看清内里的情形。


    但是什么声音也挡不住,略微有些动静,便随着热气白雾散出去了。


    也幸亏沈濯提前支应,让伺候在此的仆从都散了,否则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女官还没觉得有什么,第二天的裴瓒就会臊死了。


    “嗯……你为什么脱我衣裳?”


    裴瓒伏在池边,手腕垂落,搅动汤泉。


    随着他的动作,发丝也随之滑落,掉进池水中,随波飘散。


    雾气氤氲,缥缈的水汽催动着酒意。


    沈濯探进他的衣里,指尖微微挑动,便剥开了打湿的薄纱,抽落腰间系带,随手一抛,便扔到了窗子外面。


    裴瓒懒散地抬眼望去,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扔我的衣裳?”


    他偏着头,神智不清,眼神懵懂仿佛不知人间事,难以理解此时沈濯的做法,更无暇顾及他此刻的处境。


    单单沈濯是记着,先前裴瓒是怎么偷了他的衣裳跑出去的。


    沈濯眯着眼,阴恻恻的一笑,满肚子心眼全用在了裴瓒身上,只见他轻佻着手指,从对方光裸的后背滑下,在尾椎骨处停留打转,最后扬起手未收着力道就落下。


    “啪”的一声,裴瓒也如上岸的鲤鱼似的弹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反应,身下一滑。


    “噗通——”


    水花溅跃,惊天动地。


    一瞬间,裴瓒酒醒了大半,吓得他手脚并用地扑腾,然而不过片刻,就在池中站稳了。


    “……”


    裴瓒定定地看着阶上沈濯。


    对方手持一铜制酒壶,颇为潇洒地灌了口酒水,几滴水珠顺着嘴角滑落,滴到前锦上,打湿了仅有薄薄一层的里衣。


    沈濯也盯着将自己半张脸隐在水下的裴瓒,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眸,单手拂过前胸,略微扯松了衣衫,而后落在腰间,轻轻一勾,薄衫落地。


    “?”裴瓒定睛一瞧,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吗?”沈濯赤条条地站着,身上□□。


    他大概是把脸皮撕了,就算如此也没有半分羞涩。


    裴瓒脸色如常:“有我没见过的吗?”


    “哦~那就是习惯了,厌倦了,没兴趣了~”


    “下来。”


    裴瓒主动地伸出手,似是邀请。


    沈濯迟疑了片刻,就算是有诈,他也认了,将手搭上去,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本以为裴瓒是色厉内荏的,做到这一步,便是羞耻心爆炸,难以进行下一步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度过高的汤泉再次将那醉意激发,裴瓒竟然站起了身。


    肌肤相触,裴瓒勾着沈濯的肩,手指拨弄着他的耳廓。


    几滴水珠从耳垂滴落。


    “你有什么真本事啊?”裴瓒倚着沈濯的肩头,眨眨眼,殷红水色的嘴唇里说着挑逗的话。


    沈濯不着痕迹地哼声轻笑,顺着他的意,抓住他的手,语气低软:“小人没什么本事,天底下属我无用,还请大人多多垂怜。”


    “那你来,我指点你一二。”


    一起一合间,雾气搅动,方寸的汤泉中,水波如浪似地撞击池壁。


    裴瓒的发丝与沈濯缠到了一处,勾在尾指上,染了水,又湿哒哒的,将他们死死绑着。


    裴瓒想逃,搭在池边,半个身子极力地向水面挣扎,腰上都被卵石硌出了红痕,在沈濯的手抚弄后,又留下些红白相间的痕迹,然而水下的部分也没好到哪去。


    像那被渔网缠住的小鱼,越是挣扎,就缠得越深越紧。


    “够了,够了……”


    裴瓒手指一松,从沈濯的肩上撤开,指尖的皮肤有些发皱了,垂进水里时,透着不正常的红粉,同他整个人一样,软麻无力,全仰仗着沈濯的托举,才不至于滑进水底。


    沈濯逼近他的耳朵:“能算学以致用吗?”


    裴瓒不自然地扭过身,趴在池边,涨红的脸更是直接贴在了地砖上,接着凉意,缓解过高的体温。


    沈濯顺势剥开他背上的湿发,再度贴上去。


    裴瓒正要抗拒,不想再胡来,但是下一秒,他直接被抱出了水面。


    虽还是在室内,可是脱离了汤泉,周身只剩雾气,时不时冲进来一缕凉风,缓解了体外的燥热。


    不过,体内的水热依然涌动。


    他被放在软榻上,浑身上下的水珠全被软垫吸了去,他觉得不对,上次沐浴汤泉,并没看见什么软榻,这一定是沈濯准备的,而现如今被弄湿了,也不好打理,次日叫侍女们看见,那岂不是知道他俩在这里胡闹了吗!


    裴瓒顿时挣扎着起身。


    可他却像是被泡软了,撑起来都难,才略微抬身就被沈濯捏住脚腕,压了回去。


    “唔!”裴瓒身体轻颤,手指都缩了起来。


    “大人,我学得如何,您可满意?”


    冬夜里,冷气骇人。


    就算身在汤泉当中,也无法完全抵挡寒气,别说是离了温热的泉眼,只在雾气里浸着,不消片刻,赤身的人便冷得受不了,一个劲地打颤,细碎的呜咽也随之倾泻。


    第142章 戏耍 “姑姑就不必来伺候洗漱了吧……


    “姑姑就不必来伺候洗漱了吧?”


    晨起, 天还未亮,裴瓒迷迷糊糊地听到几声动静,似乎就在门外, 有人在争吵。


    那声音很熟悉,是昨夜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裴瓒寻着声,扒开床帘,眯着眼从缝隙里瞧出去,果然是还未穿戴整齐的沈濯在门口堵人。


    听对方称呼, 堵的还是青阳。


    “寻常的上朝时间, 大人该起了。”


    “他不必上朝。”


    沈濯斜倚着门框, 看着并不魁梧的身材却将门堵的严严实实的,裴瓒瞧了几眼, 只能瞥见青阳的衣角, 他也就放心了, 撂下帘子,安然地阖上眼皮。


    不过未等他再度入睡,就听见青阳说:“殿下请大人过去说说话。”


    裴瓒顿时瞪起了眼睛,从床上弹起来。


    他腰间一酸, 脸上浮现些尴尬的神色,但是不敢不应长公主的邀请,只能愤恨地磨了磨牙, 掀开帘子。


    裴瓒赤脚站在地上:“劳烦青阳姑姑了。”


    声音一出,沈濯便立刻回头瞧他。


    与此同时, 青阳的视线也落到他身上, 先是泛红的脸颊,再是斑驳的脖颈,微微敞开的里衣领口内, 还能看见红粉不一的皮肤。


    青阳稳重,只当没看见,直接绕进屋里。


    沈濯意识到过会儿可能会挨骂,便悻悻地低着头跟进去,从衣架上取下他提前选好的衣裳,率先给人披好:“你不用着急的,昨夜休息的晚,不妨再睡会?”


    裴瓒白了他一眼,对着青阳道:“殿下一早来请,想必是有要事。”


    青阳:“殿下说,她不在庄中久住,正午前便要回去了,有些话要同大人细说,所以才一早就命奴婢来打搅。”


    “殿下有话要说?”


    裴瓒有些摸不清现状。


    宫中之事,长公主多半也都清楚,处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问的,绝对不是“他在宫里干了什么”这么简单。


    应当是别的……譬如,皇帝宠爱臣子,到了性命枉顾的地步,他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裴瓒心里已有答案,但不能对着长公主明说,毕竟,他也很难保证,长公主不是始作俑者,不是坐享其成的推手。


    就他眼下掌握的一切来说,长公主并不是那么可疑。


    可偏偏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便显得,哪怕桩桩件件都与长公主无关,可长公主也是真真切切的身在其中了。


    而这整个局,很明显还有很多裴瓒没弄清的地方,他总觉得,在明怀文和那些戏班之间存在着一个关键人物,而这个关键之人又与长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立场鲜明的三个点,总要有个中心才对。


    闭目沉思间,青阳已经为他梳好了头发。


    不是他平时的那种全部挽在发顶,需配着官帽的发型,而是同沈濯类似,只用竹簪挽了缕头发,剩下大半墨丝都垂散着。


    加上沈濯为他选得衣裳,终于摒弃了沈濯自己所钟爱的艳丽颜色,换回了那清雅的,就连衣摆上的装饰都不多,只有几道银线绣竹,衬得整个人雅致清秀,不似俗景。


    不像经历了官场上起起伏伏的少卿,反倒像个山乡里的教书先生。


    难得出来见见世面,却觉着世面不过如此。


    “拜见殿下。”


    长公主微微抬手,让他起身,斜着眸子一扫,继而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绢花。


    她今日装扮得隆重,比平日里那份华贵还多了些威严,瞧起来,是准备要去见什么郑重的人。


    “红玉庄处在荒郊,多生杂虫,昨夜可扰了少卿?”


    这话说得裴瓒脸红。


    寒冬腊月,哪有什么杂虫,分明是听见了些碎语闲言,又瞥见了些暧昧痕迹,这才如此说道。


    “不曾受扰。”裴瓒硬着头皮说,“倒是殿下眼下乌青,像是没休息好。”


    “本宫终不似少卿。”


    长公主拖长了语调,在说裴瓒有许多人尽心尽力地帮着,而她不同,身为京都城里的贵人,实在算不上清闲。


    “贵人自然是事多。”裴瓒像是想起什么,垂下去的手再度拢起来,“沈濯一事,多谢殿下。”


    “沈濯?”长公主对着他眯起了眼睛,宛如一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了梦寐以求的猎物,“他是本宫的儿子,本宫自然要救。”


    裴瓒略微低了低头,是觉得这话不对。


    “哼!”长公主卸了那副温良的皮囊,斜着眼扫他,“少卿大人既然知晓,那便欠本宫一个人情了。”


    沈濯是她的儿子不假。


    可她本没有要搭救的心思。


    于长公主而言,沈濯在京都里,若是没有约束,非但不会成为她的助力,反而会给她添乱。


    与其说是等着沈濯自己出去,不如她送个顺水人情。


    于是,她专门递了旨意,让人把沈濯放出来——她要裴瓒承她的人情,松松手,漏过些不起眼的杂鱼。


    裴瓒也想到了这些,此时此刻,长公主的话钻进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如玉的指尖敲击着桌面,长公主问道:“本宫听了近些时日,宫里发生的事,思来想去,仍是好奇,少卿为何会怀疑到那杂耍班子身上。”


    绿藓一事,长公主并非不知道实情。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频繁地去往城西道观。


    “自然是因为他们来自北境,形迹可疑。”


    “……”长公主不信,“就这是这样?”


    “自然不止。”


    屋里没有他人,裴瓒也撂了礼数,兀自坐在了案几旁,端起一盏清茶,说道:“身份可疑,但是并非完全与此事有联系,又事关陛下,微臣岂敢草率行事,自然是另有他因。”


    “本宫耐心有限,少卿最好直言。”


    裴瓒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问:“敢问殿下,是否早已察觉清远道观里的人无法掌控了呢?”


    他一语道出要害,让人愣了片刻。


    清源道观是盛阳侯府捐钱修建的,但是现如今长公主府与盛阳侯府是一家,长公主身为主母,自然要对家里的产业有所考察,而那清源道观本也没什么,只是略去了几次后,让人心里生疑。


    道馆里的人,不只是裴瓒所说的那般无法掌控,那整个道观,里里外外,没有可信的人,而且一个个身份不明,形迹可疑。


    察觉此事之后,长公主多番清洗,借着翻修的名义,替换掉了一些人手,可她无论怎么做,都觉得起不到什么作用。


    直到她派了些暗哨去……


    “魏显才是最大的问题。”


    裴瓒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点点画画,将“魏显”二字直截了当地写出来,但他随手一抹,又将此人的名字涂掉了,“但也只是局限于道观之中。”


    裴瓒一直在思考,长公主在整件事里充当的角色。


    她瞧起来事事相关,但是仔细一查,却又处处明了,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长公主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参与进来。


    而眼下,裴瓒有了新的想法——


    那便是长公主从一开始就没有筹划此事,她也是在发现魏显的身份之后,顺水推舟地掺和进来。


    既在推动,也在搅局。


    裴瓒殷切地盯着长公主,问道:“殿下今日是要去见那魏显的主子吗?”


    长公主不语,心思却悄然暴露。


    裴瓒似是不在意地轻松一笑,接着便说道:“微臣僭越了,怎么敢问殿下行踪。”


    “继续说。”


    “魏显私下养了些绿藓,经由那只杂耍班子送入宫中……”裴瓒眼神微暗,“微臣不敢妄言,起先也只是怀疑,奈何明大人太心急,刀架在沈濯的脖子上,我也不得不贸然出手。”


    魏显死得实在出乎意料。


    同他们在义庄擒来的二人一样,本不是非死不可的,却都像是在表决心一般,争先恐后地去死。


    还附带着栽赃陷害。


    至于那只杂耍班子,裴瓒也并无十分的把握,那支来自异乡的曲子,不过引发了他零星的思绪,还不至于让裴瓒往下论断。


    只是处在当时的节骨眼上,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特别是这种不明不白、突然出现的“外人”。


    裴瓒没有直接打着绿藓的名义去查,而是请了中宫,编织了个不着调的理由,大肆搜宫。


    栽赃的事情他也会做。


    药性不明的粉末扔在妆匣里,是不是罪魁祸首就已经不重要了……


    听完这些,长公主心里堵了口气。


    这种感觉实在熟悉。


    她本以为裴瓒还像第一次见着时那般纯粹,那般刚直,可是和某些人混久了,下三滥的伎俩要多少有多少,真不知道是被带坏了,还是本性就是如此。


    长公主凝视着裴瓒的脸,她还记着这人第一次到访长公主府时拘谨的模样,现在瞧瞧,已是大不相同。


    “宫中也从那杂耍班子上查了些东西,不过,微臣仍有一事不明……”


    “魏显背后之人,本宫也不多见。”


    裴瓒摇摇头,他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他终归是要现身的,微臣并不着急,只是想知道一些关于明怀文的事情。”


    明怀文不是魏显之流,他可是以朝臣的身份,一层层选上来的,虽说现如今的身份有些尴尬,但一开始,谁不是一腔热血,对大周忠心耿耿的。


    “玉清楼没给你递消息吗?”


    “什么?”这跟玉清楼有什么关系?


    “去问他吧,明怀文的事情,玉清楼可比本宫更清楚。”


    第143章 妻女 玉清楼会比长公主更清楚吗?……


    玉清楼会比长公主更清楚吗?


    裴瓒还从未想过, 明怀文的事,竟还要去问沈濯。


    长公主撂下这句话,很快就走了, 裴瓒心里的大多数想法也被证实,便也没不识趣地阻拦。


    只是他回到沈濯身边,第一件事就是与人通气:“调些幽明府的暗卫,跟着殿下,她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幽明府?你怕不是忘了这里是红玉庄。”


    沈濯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整个人懒洋洋的, 不想动弹, 见着裴瓒回来,也不过是略微睁开了眼皮, 从缝隙里打量着人。


    “少废话!”裴瓒颐指气使。


    “好好好, 调些人手!”


    事实证明, 就算是长公主的地盘,沈濯的那些暗卫也是能溜进来的。


    “她要见得人有多重要?”


    “城西纵火,宫中绿藓,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你说有多重要?”


    比起皇帝的事,很显然城西失火案算不上什么要紧事,此时排在一起说, 不过是裴瓒记着那些枉死的性命。


    沈濯瞧他落寞的深情,抬手扯着裴瓒的袖子:“皇城之内, 就是如此。”


    “嗯……”裴瓒沉沉地应一声。


    “此事不因你而起, 你也不必太在意。”


    裴瓒的手背被细细摩挲过,不消片刻,又被人捏住, 整个人轻轻地被拽到藤椅边。


    阳光正好,难得的温暖。


    裴瓒就着身侧的石凳坐下,身子却伏在藤椅上,脸侧有指尖划过,入耳的是隆隆心跳。


    “明怀文……”


    “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沈濯皱着眉,从昨日回来到现在,裴瓒已经提了多次,就连在床榻上,都能说起这个名字,叫沈濯实在不满。


    “陛下对他,实在是一往情深啊……”裴瓒语气悠长,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愁怨,怎么听怎么别扭。


    沈濯捏住他的下巴,迫使那双迷茫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再怎么一往情深,也不该是你频频叹气吧?”


    后宫那么多妃子,上面还有太后娘娘。


    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个朝臣,来忧心皇帝的私房事了?


    沈濯有些吃味,在裴瓒嘴唇上轻咬。


    “不许想他了。”


    裴瓒略微垂眸,反扣住贴在面颊上的手,说道:“我在宫里见他们二人,倒像是真情实感的,可若是真有情,明怀文又怎么敢做这些……当真是觉得陛下舍不得动他吗?”


    “你还提他!”


    “别闹。”裴瓒与沈濯凑得极近,几乎是脸贴脸,他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能否打探一些明怀文的消息?”


    沈濯咽下口水:“我能。”


    “你帮帮我,沈濯。”


    沈濯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瓒,纤细的睫毛轻颤,明亮的眸子充斥着恳求意味。


    他忽然明白对方是故意的,摆出这副求人的姿态来,是笃定了他就吃这一套。


    与此同时,沈濯也在心里懊悔,分明是他先起了用皮相吸引对方的心思,怎么还次次都会着裴瓒的道呢!


    “那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话还没出口,嘴唇被手指抵住一瞬:“你还要同我说这个?”


    “走。”沈濯咬咬牙,“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衣着齐整,不用过分收拾,只略微捋平褶皱便直奔红玉庄外。沈濯也难得没拉出他那架装饰豪华的马车,而是轻装上阵,命人牵来马匹。


    裴瓒看着手里的帷帽,想着京都城里人多眼杂,他与沈濯的确不该多露面,于是便乖乖戴上了。


    不过,沈濯并非要带他回京都城。


    两匹高头大马并驾而去,在这偏僻的乡间小路上扬了一层层的灰土。


    越走,裴瓒越觉得不对劲。


    他虽不太清楚红玉庄的具体地址,但是回京都的大致方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可现下沈濯带他走的路线,似乎是有些偏了。


    裴瓒略微送了缰绳,速度慢一些后,他挑起帷帽看向了沈濯——


    飘摇的黑纱让人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裴瓒只得作罢。


    反正沈濯也不会害他,跟着走便是了。


    估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穿过了几处稀稀疏疏的田野,在冬日的荒芜里,远远瞥见了一处小镇。


    沈濯拽动缰绳,快速停下来。


    下马后径直走向裴瓒那处,扯着对方的缰绳,让马儿稳住。


    裴瓒也搭着他的手,从马背上跳下。


    “这是何处?”裴瓒大概能感觉出来,这里离着京都不算远,应当是南边的小镇。


    “京都城东南向的一处镇子,早些时候有军营驻扎,附近便聚集了几处村落,后来京都城的守备松了,这军营也被撤了,但是村子留了下来,不少东南来的行商在进京都前都会途径此地,歇歇脚,又有不少京都的人在此地湖泊山林圈地置田,一来二去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有了如今的规模。”


    “为何要来这里?”裴瓒疑问。


    像此地的镇子,在京都城外多有分布,规模类似,只是距离远近不相当,裴瓒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来这?


    沈濯不着急解释,只一手攥着两条缰绳,另只手牵着裴瓒,走在小道上,徐徐开口:“我先前同你说过,明怀文与皇舅舅的事我早已知晓。”


    “是,我记得。”


    “起先我也是猜测,并无太多把握,但是母亲留在宫中的眼线却对此事了如指掌,我就算不想听,也会有些消息溜进耳朵里。”


    裴瓒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


    沈濯往远处青灰色的房顶瞥了几眼,继续道:“我不清楚舅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母亲在得知此事时,就立刻派人前往了澹州。”


    澹州……


    裴瓒记着这是明怀文的老家,他当时还对着明怀文说过,澹州山水灵秀,才会生出明怀文这样的人物。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澹州属于下州,穷山恶水,民生凋敝,仿佛生出一个明怀文,就耗尽了山水灵气。


    那长公主派人前往明怀文的老家,是为了什么?找明怀文的家人,以此作为把柄?


    裴瓒猜得不错。


    他刚挑眉看向沈濯,就从对方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殿下,还真与明怀文关系匪浅啊……”


    裴瓒手心里沁了层薄汗,一说出这话,就觉得不对劲,连他自己也觉得,是在暗戳戳地编排长公主与明怀文合谋,居心不轨。


    “起初,明怀文是不愿的。”沈濯不知道联想了什么,下意识地捏紧了裴瓒的手,“可自打明怀文的妻女来京后,他就——”


    “妻女!”裴瓒发出一声惊呼。


    他直愣愣地抻着脖子,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大鹅,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沈濯轻笑两声:“怎么这么大反应,明怀文已是二十六岁,有家室不是很正常吗?”


    “可、可是……”


    裴瓒脸上也急了层薄汗。


    他早该想到明怀文是成家了的,只不过他还带着些现代人的思维,觉得二十六岁不成家也没什么,又加上他与谢成玉的缘故,相仿年纪,不都是孤身一人吗……


    裴瓒独独忘了原主的志向,也忘了谢成玉是为何独身的。


    他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什么,咬着下唇,嘴里尽是难为情的神色,脑海里也浮现出先前进宫那几次,所看到皇帝与明怀文依偎的画面。


    心里一阵忐忑,像是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明怀文早有家室,却还是执意如此,实在是……枉为人君!


    裴瓒双手一起拽着沈濯的手臂,让他也停住了脚步,遥遥望着镇里的青瓦房,他知道明怀文的妻女就在这其中的某一间,可他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不敢往前。


    他怕,以同僚的身份去面对那母女时,会被问及明怀文的情况。


    “夫君他近日可还安好?”


    “夫君总是不归,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夫君在朝中无亲无友,还请大人多多照拂……”


    裴瓒脑子里一浮现这些画面,便乱了阵脚,面对素未谋面的无辜女子,他做不到如实相告,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搪塞话术。


    他紧紧揽住沈濯的手臂,几乎是用半个身子的力量去将人拖住:“不去了,沈濯,咱们回去吧!”


    “裴瓒,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在眼前。”


    “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去了!”在他来此之前,就想过沈濯或许会带他见一些明怀文的亲近之人,只是他原以为是父母兄弟,不曾想过是妻女。


    “贪念起,祸事生,舅舅十恶不赦,明怀文却也不是心思纯净的人,你何苦为他操心?”


    裴瓒蹙着眉头,他自然知道明怀文在皇帝身边别有用心,可万一这人是被胁迫呢?是为了家人安全才不得不如此呢?


    “小裴大人……”


    沈濯捏捏他的肩,眯着眼,语气踌躇,似也是拿不定主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推他一把。


    诚如沈濯所言,事已至此了。


    裴瓒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退回去,可就连沈濯也在动摇着,在想,要不要把小心藏起来的真相剖给裴瓒看。


    他的母亲,费心尽力地让裴瓒知道玉清楼的神通,目的不就是推着裴瓒往前走吗?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或许能查出些什么吧,可比起裴瓒在这泥潭里陷得更深而言,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第144章 铡美案 冬日枯燥,乡野间也无甚趣……


    冬日枯燥, 乡野间也无甚趣味。


    又或是这村镇本也没什么人,算不得热闹,还处在这样的时节里, 往来商客少了许多,便更萧条了。


    沈濯倚靠着马身,红袍猎猎,如玉的脸上未见半分神情波动,只一味地远眺着满是枯草的田野, 偶尔, 视线会随着几只小麻雀移动。


    直到他的余光里出现个垂头丧气的人。


    裴瓒拿着帷帽, 黑纱垂到地上沾了些灰土也不曾察觉,只跟个倔驴似的, 沉默地向前走着。


    沈濯看见他的第一眼, 便迎了上去。


    并没急着问裴瓒在那家里做了些什么, 只是牵起他的手,沿着小道慢慢走。


    “你不想问点什么?”走了许久,裴瓒才开口。


    “问什么?”沈濯扭头对他明媚一笑,“明怀文的妻子相貌如何?女儿可乖巧?”


    是了, 从裴瓒与那女子交谈的三言两语中,他知道将人从澹州接来的人,的确是长公主, 沈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不知道女子的相貌也很正常。


    裴瓒低着头, 脑海中回想起他敲门时, 从门里探出来的面容。


    那女子样貌只算清秀,处在人群当中,并不显眼的, 甚至单从外貌上来讲,她与明怀文也不算登对。


    裴瓒依着礼数,报了家门,还将从镇里买的糕点递到了女子的手中。


    而那女子很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到访的,怀着警惕心打量了许久,听见他提起明怀文,才壮起胆子完全将门推开。


    像裴瓒先前所想的,女子一开口就是“她家夫君”如何如何,处处提及明怀文,甚至说起来的时候,眉眼含笑,深情得很。


    至于那小女儿,不过两三岁,说起话来尚有些口齿不清,模样倒是有几分明怀文的影子,长得精致可爱。


    裴瓒硬着头皮,喊了几声“嫂夫人”。


    那女子听了后,脸颊微红,一派心花怒放的模样,更多地谈起明怀文的事情。


    可她说得越多,裴瓒就越闪躲。


    分明,他与明怀文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是官场上的龃龉,但他总是畏惧那女子娇痴诚挚的目光。


    “来,上马!”


    眼见着裴瓒情绪低迷,沈濯拍了怕马鞍,未等裴瓒反应过来,他直接圈住了裴瓒腰身,轻松一抬,就将人扔到了马上。


    裴瓒下意识地曲腿夹紧:“人多,你下去。”


    “无妨。”


    脑袋被沈濯轻轻一压,视线前立刻多了层黑纱,他回过头,沈濯并不同他一起戴那帷帽了。


    裴瓒问:“要回红玉庄吗?”


    “不回,咱们去听一出铡美案。”


    “铡美案?”裴瓒脑子里冒出些晕乎乎的记忆,脸上当即就烧起来,双手紧紧扒着缰绳,后背僵硬。


    沈濯拍拍他:“别怕,要铡的不是你。”


    “谁说这个啊!”


    “那也不是我。”


    裴瓒觉得他话里有话,心虚了一阵后,小心地抓上了沈濯的手:“你是不是要暗示我什么?”


    沈濯笑笑:“暗示你安分守己别做负心汉。”


    “……”


    沈濯握着缰绳,马儿的速度比独乘着裴瓒一人时还要快上许多,只是不免颠簸得难受,特别是在裴瓒心里揣着事的情况下,经历一路折腾,下马时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甚至,临到梨园外,沈濯再度伸手掺他,他也不免腿一软,险些栽倒。


    沈濯顺势搂住他,隔着黑纱,贴近了裴瓒的耳朵:“莫不是裴少卿进了梨园觉得分外亲切,连这腰肢也更软了?”


    裴瓒用手肘顶着身旁的登徒子,嘘声道:“来这到底干什么!”


    不等沈濯回应,那层层叠叠的红帘内走出一年轻的老板,先是对着沈濯微微一拜,而后邀着两人:“楼上请。”


    隔着黑纱,裴瓒打量几眼,不再吭声。


    梨园戏楼拢共是三层,戏台占了一层大半的地方,另外也只有零星的七八处雅座,抬头向上看去,则是不多数的雅间。


    裴瓒掩着鼻子,眼神扫过那精致奢靡的装饰,进了雅间后,嘟囔两句:“座位这么少,这戏楼能赚钱嘛……”


    “少卿操心的事可真多。”


    裴瓒白他一眼,在沈濯手边的位置坐下。


    “也没想过要靠着戏楼生财。”沈濯继续道,“这里是母亲所建的,作用嘛……和玉清楼类似。”


    都是拉拢官员,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那你带我来这?”裴瓒不敢高声,只凑近了逼问他,“你不怕被人听见咱们所谈的事情吗?”


    “谈什么?谈情说爱吗?”


    “你!”


    沈濯见他要骂人,连忙抬抬手,招进来一群捧着食盒的小厮,那些人同游鱼似的,脚步轻盈地飘进来,将食盒里的糕点茶水在梨木桌上摆好,头都不敢抬一下,便飘走了。


    “今日无事,听戏喝茶。”


    裴瓒捡了块如意糕,小口地抿着桂花酥酪,不算太甜,刚好合他口味,另外桌上还有些其他的面果子、蒸糕,瞧起来形状精巧,味道应该也不错。


    他瞧着沈濯笑眯眯的脸,仍是猜不到对方的心思,手里也掐着各色的点心,更顾不上去偷听了。


    凑巧,楼下一声锣响——


    几道乐声过后,咿咿呀呀的唱腔绕在耳边。


    “这出戏,到底有什么意思?”裴瓒塞了满口点心,偶然瞥见台上扮相,他才喝了口牛乳茶,含混不清地问着。


    沈濯瞧了几眼他的模样,只笑不语。


    “我瞧着明夫人家里,倒也不算是贫寒的。”裴瓒细细想着他在院里的所见,桌椅陈设,吃食衣裳,虽说不上多富贵,但脱了穷苦百姓的行列,“可我听说,明怀文家里并不富庶。”


    “母亲大费周章地将人接来,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那就是说,殿下并没有要挟明怀文?”


    沈濯喝了口清茶:“自然是合作关系。”


    裴瓒一时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情不自主地喃喃说道:“他有这么恨吗?”


    在宫里那些时日,皇帝与明怀文形影相随的画面实在是难以让他忘怀,而他每每想起,也还是会怀疑明怀文到底有多少真心。


    “裴少卿不是最擅长洞察人心吗?”沈濯笑着,将手覆在了裴瓒的手背上,轻轻擦过那枚扳指,“未必会有多少恨,有时候三两句的不情愿,在滔天的利益之下,会催生出杀人的刀。”


    “利益?”裴瓒满眼茫然,“我实在想不到,他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裴瓒眼里,明怀文就是依附于皇帝的菟丝花,没了参天的大树,他也活不下去。


    这样的寄生关系,怎么能生出妨碍的心思?


    “自然是母亲能给予他更多的东西了。”


    居于人下,终归是屈辱,哪怕是皇帝给他无上的权力,他终归也是不伦不类的,以朝臣的身份居于后宫,就算旁人嘴里不说什么,那一道道如刺的目光,也足以将明怀文杀死。


    更何况,皇帝只给了他宠爱,还没给他无尽的权力……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召东床——”


    戏词如连串的珠子滑出来,裴瓒被那高昂的声音一吓,目光偏移几分。


    很显然戏文里说的负心汉,与明怀文的所作所为并不相当,这人可不是上了东床那么简单,而是爬上了龙床,可是再往后推推——抛妻弃子。


    “应当也算不得抛妻弃子吧……”


    裴瓒细声嘀咕着,眉眼低垂的乖顺姿态全被沈濯瞧了去,听见这人哼笑一声后,才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要是裴少卿娶妻生子,或许就懂了。”


    沈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茫然之处,非然而,但不点明,还揶揄他。


    他牙尖嘴利地怼回去:“这主意不错,现如今看人家妻女美满,我倒也想娶妻生子呢!”


    沈濯乖乖噤了声。


    如果他是明怀文的话,境遇如此,是会选妻女亲人,还是选前途权力呢?


    裴瓒盯着牛乳茶的碗沿,目光沉静,琢磨着沈濯先前的话,很显然沈濯是打算透漏些什么,只是没有明说,而答案自然也就在这二者之间。


    他还没想到关窍之处,沈濯忽然摇了摇手臂的铃铛,片刻之后,先前接引他们的小厮上了楼。


    “叫他们停住吧,这戏唱得真没意思。”


    小厮看看台下客人,面露难色,可眼前的人是少东家,他也不敢不听,只略踌躇着,绞尽脑汁地想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挽回。


    不等小厮想出来,裴瓒先开口:“唱得好好的,停了干什么!你不看,台底下还有人要看呢!”


    小厮偷偷擦了擦手心的汗。


    “这戏没意思,远不比上活在眼前的例子!”


    裴瓒剜了他两眼,讨厌这种不说人话的方式,不过他也很快品出了沈濯话里的意思,这戏文里已经是怨女渣男,如果现实里更精彩的话,那该是什么样的狗血剧情啊!


    他仔细回忆着一切关于明怀文的流言,除去在宫中那些,对方在澹州时……


    裴瓒不止一次听说澹州穷苦,明怀文也是苦出身,家里别说供他读书,就是赶考的费用怕都凑不出来。


    可他记忆里,离开贡院后,第一次见到明怀文时,对方似乎是在邀人宴饮,出手虽不算太阔绰,可也远没有传闻里的贫苦。


    这又是谁在帮扶他呢。


    长公主?皇帝?还是他的妻子?


    第145章 康王 见着裴瓒百思不得其解,沈濯……


    见着裴瓒百思不得其解, 沈濯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几封书信。他直截了当地摆在桌面上,裴瓒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拿,而是细细地扫过, 将每一封上的署名瞧过。


    都是递送给同一个人的。


    澹州夏氏。


    裴瓒不知所以地将书信展开,飞速地扫过后,再拿起一封,接连看了三四封,眉头也蹙起来, 像是不信邪似的, 把所有书信都看完了。


    他扫过落款上的“明怀文”三字, 沉沉地舒了口气:“为何都是要钱的?这夏氏是他什么人?”


    沈濯没有直言,而是说起这几封信的来历。


    “我派人去到澹州, 本是想先一步拦下明怀文的妻女, 不想多番打听后, 反而找错了人。”


    “找错人?不是现如今那母女二人吗?”


    沈濯摇摇头:“我手上没有消息,只好到当地打听,而当地人都知道,明怀文入赘富绅夏家, 我派去的那些人也是如此认为,可是直到母亲的人带着那对母女离开,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裴瓒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每封信上处处提及钱财, 每一笔的数额虽也不算太多,但加在一起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而他所见的那对母女, 且不说气质像不像富家子弟, 只是那满院晾挂的衣裳,恐怕就不是富家女能动手浆洗的。


    怕是这女子并非夏氏,与明怀文也不是光明正大的夫妻。


    难怪听到那句“明夫人”时, 女子脸上会有些促狭羞涩,在澹州当地,怕是不会有人以此来称呼她——不,她或许连明怀文的妻子也不算。


    他终于算是理解了沈濯的话。


    这活生生的例子可比戏文精彩多了。


    裴瓒抿了抿嘴,压下心里的吃惊,凑巧台下唱腔拔高,将他原本要说的话也生生压了下去。


    皇帝知道吗?


    他自己在心里如此问着,未得到证实,便兀自摇摇头——皇帝知道与否压根不重要,就算知道,也还是摆脱不了现在的局面。


    “他与那女子结伴是为情,与夏氏婚姻是为财,与皇舅舅媾和是为权,裴瓒,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沈濯言辞犀利,却一语道出实情。


    裴瓒木讷地点点头,眼前沈濯的模样与脑海当中长公主的影子重叠。


    他在想,明怀文与长公主合作又是为了什么呢?明怀文背后的图谋,或者说,长公主给予的好处一定是大于前三者的,比起微薄的情意,不值一提的钱财,和似有实无的权力,长公主许给的,一定是让人无法拒绝的。


    可长公主又凭什么敢许诺呢……


    裴瓒重新振作,试探性地看向了沈濯,但是还没开口,就再度有人推门而入。


    还是方才那人。


    “公子,外面落雪了,是否要将您带来的马牵到后院?”


    沈濯瞧了几眼欲言又止的裴瓒,又越过看台,眺望着二楼对面一直没有拉开纱帘的房间,他舒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不必,这便要走了。”


    “小的这就去准备。”


    “等等。”沈濯应声放下手中茶碗,“那处一直不曾有人来吗?”


    小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甚至那屋里坐的是什么人物,他也不敢妄言了。


    沈濯没有为难他:“去套马吧。”


    待人走后,裴瓒也露出好奇的视线:“原来你是为了那里的人才来的?”


    厢房不同于雅座,多半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才有资格登上二楼,更别说这还是长公主的地方,规矩更是森严,怕是每一处位置都标好了姓名。


    不过沈濯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并没有主动去探听那间里的人是谁,偶尔对着那道纱帘投过去些许视线,就算另有关注了。


    这么松懈,可不像是来盯梢的。


    “那是母亲独有的房间。”


    “长公主在此?”裴瓒疑惑,“殿下不是去……”


    话说到一半,他闭嘴了。


    对于长公主的去向,他原本也是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证实。


    如果长公主真的带着什么人,出现在戏楼当中,也相当合理,只是裴瓒要再审审眼前这人,分明知道很多东西,却什么都不说。


    裴瓒起身,趴在看台的雕花围栏上,抻着脑袋往外瞧,可惜虽只挂了一道纱帘,却也严严实实地阻挡了对面房间里的景象,甚至就连有没有人在里面也看不清。


    “许是不在吧。”裴瓒此刻比沈濯还关切,“不然,就算是看戏也得拉开帘子啊。”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纱帘晃动几下。


    而后,两位女官一齐将纱帘拉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庄重打扮的长公主。


    裴瓒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躲到柱子后面去,可是那两位眼熟的女官已经发现了他,两道炙热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他只好硬着头皮作揖。


    只是,目光挪回去的时候,他瞥见长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人——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相貌比不得长公主那便令人一眼难忘,却也是堂堂,再加上衣着华贵,衬也衬出了几分气度不凡。


    不过仔细瞧一眼后,裴瓒觉得对方一脸衰样,死气沉沉的,没什么气力。


    而且裴瓒也不认识,京都城里未曾见过。


    【姓名:沈谐】


    【年龄:32岁】


    【身份:康王】


    康王殿下,沈谐……裴瓒眨眨眼,脑子里依旧没有这号人物。


    “四舅舅,安好。”


    他旁边的沈濯装模作样地问安。


    以为对方是沈濯长辈,可是那王爷瞧了沈濯几眼,眸子竟亮起来,不全然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反而抱着手:“不愧是皇姐的孩子,如此出众。”


    长公主淡然扫过身旁不成器的弟弟,和笑得鬼迷日眼的儿子,轻飘飘地道了句:“把帘子拉上。”


    【蠢货。】


    女官应声而动,康王有些不知所措。


    纱帘落下后,台下的乐声竟也配合地停下来,一切重归于寂静,连沈濯也收敛了笑意,拉着裴瓒的手准备离开。


    裴瓒却说:“长公主在心里骂你。”


    沈濯神态自若地摇摇头:“不,不是骂我。”


    那就是在骂康王殿下了。


    临下楼前,裴瓒回望一眼,可惜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清。


    他又在脑子里搜刮一番,的确是没有任何关于这位王爷的记忆,虽然扳指给的信息已经说明对方的身份,可裴瓒对此仍是一头雾水。


    不太精明的康王,会是他猜的第三人吗?


    怎么想,都与裴瓒的预期不符。


    裴瓒问道:“从前怎么没见过康王殿下?”


    “成年的皇子基本都要外封为王的,没有皇帝的诏书,不得随意出入京都,而他也将近十年不曾回来过了吧,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沈濯依稀记着,这位舅舅上次回来,还是皇太后的逢十寿诞。


    至于这次……


    “既然非诏不得随意出入京都,那这次康王殿下回来,就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咯?”


    奇怪的点就在这里。


    沈濯也不太理解,好端端的,怎么就把康王叫回来了呢?之前好歹是太后寿诞,大家都奔赴京都,这次却是悄无声息的,还只有他一位。


    先不说是何时何目的,只是康王突然与长公主凑在了一起,就让沈濯疑惑。


    他抓着扶手,向楼下走时,又瞧见了几个眼熟的小厮,招招手让他们走近,借着牵马的由头,说起闲话。


    沈濯没绕弯子:“康王是何时来的?”


    小厮不语。


    “现如今在何处下榻?”


    小厮嚅嗫道:“世子爷,您别问了,长公主殿下亲口吩咐过,凡事您问的事情,一句也不能答。”


    他的眼刀子飞过去,把人吓得缩了脑袋。


    “殿下竟然如此吩咐,看来你平时的确忙得很啊。”裴瓒笑道。


    被这么一噎,沈濯下意识地想去反驳,阴沉的脸色也没有办法改变,只是一想到自己那些所作所为,对上裴瓒的笑脸,被那小厮驳斥的恼火也消了大半。


    他是提前收到了些消息不假。


    可是这些时日疏于防范,也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马脚,让长公主抓到了。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与长公主会面的那人的身份,他也没必要再抓着不放了。


    反正,想查的话怎么样都能查到。


    行至楼下,后院已经落了一层细雪,未来得及清理,遮挡了原本的地面,只有行人走过的地方落下几行脚印。


    裴瓒贴着沈濯的手臂,轻轻一勾,趁着身旁小厮前去牵马,他附在沈濯耳边问道:“康王殿下突然来京都,是不是因为近些时日的事情?”


    长公主身份再尊贵,也不能把一个活生生的王爷明目张胆地从封地调来京都。


    归根结底,还是皇帝才能做这事。


    可诏人前来的目的……


    裴瓒微微阖眼,视线向下垂着,几朵细小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也湿润了他微抿的薄唇。


    他正想再说一说心里的疑惑,可是一抬眼,视线先是被纸伞遮住,挡住了他看向那牵马的小厮,紧接着沈濯也凑上来,温热的气息复现在唇间。


    仅是轻轻一啄,未做过多停留。


    纸伞被抬起来时,裴瓒却脸颊泛红,紧紧地抓着沈濯的手臂。


    第146章 问心 落雪的日子总是枯燥,似乎除……


    落雪的日子总是枯燥, 似乎除了赏雪,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不过,随着康王进京的消息传开, 京都里的达官贵人们也没心思赏雪了,一个个地奔走起来,去打探康王此番进京的原由。


    连看似置身事外的沈濯都不免连日奔走。


    而宫中尚未传出什么消息,没说明裴瓒的去处,也没有处置明怀文, 连那城西的纵火案, 也是不明不白地搁置着, 所有卷入其中的人,托了明怀文的福, 似乎都被轻轻地放下了。


    只是裴瓒很敏锐地察觉到, 这件事尚未迎来终结。


    “康王来京都也有些日子了, 可曾听说什么消息?”谢成玉盯着棋盘,犹豫片刻后没有落子,反而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裴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你没提,我以为你不关心康王的事呢。”


    方才说完城西纵火的案子, 查着查着便没了下文,谢成玉话里话外都是不甘,甚至提起长公主的时候, 也是不满,而裴瓒估计着这些时日长公主与康王走得近, 便也没说这事, 可该来的终归要来,谢成玉还是问了。


    至于谢成玉那边,谢家如今是落寞了, 但到底是有根基的,还不至于耳聋眼瞎。


    “我只听说,是陛下颁发急召,连夜让康王回来,可是……”谢成玉蹙着眉头,欲言又止。


    裴瓒替他说下去:“可是陛下身体无恙,皇子也康健聪敏,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何原因才把人找回来。”


    “京都城中对此早已流言四起。”


    谢成玉从城中来,又每日都在大理寺当值,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听到的风言风语都不少,其中不乏一些“皇帝禅位康王”的传言。


    “流言可信吗?”


    裴瓒不知道那些话具体是怎么说的,不过经由沈濯的嘴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些,裴瓒只觉得相当可笑。


    至少,皇帝还要留着他的权力来笼住明怀文呢,哪会有禅位的心思?


    可笑至极!


    谢成玉阖上眼皮,眉宇间难免有些疲态,随手搁了棋子,摇着头闷声说道:“自是不可信的。”


    “康王与陛下,虽非一母所出,可是年岁相差不大,在诸位皇室宗亲当中,与陛下最为亲厚。”


    “你可别说,陛下仅是单纯地想见康王?”谢成玉满脸的一言难尽。


    “当然不是,如果仅凭着手足情意深厚就唤人入京,那这些年康王也不必身居封地了!。”裴瓒迅速否认,他看着谢成玉尴尬的眼神,从怀里摸出一份信件,放到了桌上,“我近日收了封信件,你看看吧。”


    这信是他与沈濯前往戏楼那日收到的。


    在准备出城的路上,裴瓒绕道回了趟裴宅,凑巧这信刚送到门房小厮的手里,就被裴瓒直接取走了。


    他本想着先搁着,拜见完父母之后再看,可是瞥一眼信封上的字眼,便一刻也等不了。


    【仁兄言诚亲启。】


    脑海中闪过陈遇晚那白衣潇洒的背影,他也没顾上去拜见父母,当即扔了马鞭,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字一句地读着。


    【伐北数日,未曾通函,望兄见谅。】


    【昔日奔赴营帐,无奈托付阿雪,身在边疆沙场,心中常挂念,不知日夜安否?】


    【离别日久,心意焦焦,幸今大胜,斥退敌军百里,而败军营中亦有倒戈之意,若得良机不日将压帅回营,以期他日京都再会。】


    【复问阿雪安否?】


    【伐北先锋官,陈遇晚】


    有陈遇晚地书信传回,又是不日将要班师回朝的消息,裴瓒自然高兴,立刻遣人请了流雪来,一同再读书信里的内容。


    瞧着流雪那张素日平淡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他反而冷静下来。


    信里大半的篇幅都在提流雪,可仔细抓住那为数不多的内容,却藏着不少的消息。


    陈遇晚说敌军有了投降的意思,如果大军即刻就从边疆赶回来,估摸着也要走上月余,而这日子也跟原本书里的时间不符的。


    照样是提前了的……


    而他们回朝的日子早了,也就意味着那位北境送来的质子,也要早一步进京都了。


    败军来降,看似臣服,实际上是狼子野心。


    眼下京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很难说到时候在质子进京的节骨眼上,会不会再出些别的乱子,那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这一仗打得这么快吗?”就连谢成玉也察觉了不对。


    北境虽说地广人稀,可战力向来不弱,又常居苦寒之地,严寒的气候对于大周军队来说是威胁,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制胜法宝,多年以来更是不断侵扰大周边境,让不少帝王都束手无策。


    如今才打了几天,就偃旗息鼓了。


    还说是那位要立威的小王爷是个草包?压根没什么真本事,才导致北境一路溃败?


    裴瓒不信,谢成玉也不信。


    在他们眼里,更倾向于北境在隐藏实力。


    北境的整体实力是不如大周,人员稀少,粮草匮乏,可若是在边境之地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大周未必能在北境手下讨到好处,就算是赢,也会是惨胜。


    现如今赢得太容易,让边疆的将士们松懈了,恐怕也会让京都里的皇帝得意忘形。


    而那时候,这把藏在暗处的匕首,恐怕会给大周致命一击。


    裴瓒按照原书的内容,说出自己的担忧:“北境降得如此之快,本就蹊跷,可如果北境再以遣送质子的名义,向陛下表忠心,只怕陛下也容易掉以轻心,届时……”


    “可陛下知晓信中内容吗?”


    面对谢成玉的疑问,裴瓒并没有回答,可答案已经明了。


    谢成玉目光微沉:“在这个节骨眼,陛下召康王入京,用意颇深啊。”


    “康王这些年身在封地安分守己,虽说不曾有什么大作为,可胜在知人善任,明白事理,让手底下的人将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诸王当中算是不错了,而他又与陛下亲厚,倘若当真在以后出了什么岔子,康王可以暂时托付。”


    裴瓒早已日夜盘算过,康王这次进京的确是为了替皇帝排忧解难来的。


    一是为了在北境一事上需要有人警醒的,这位“置身事外”的王爷很是合适,二是就算来日变故横生,皇帝一时心力交瘁,这位康王能够暂代一二,甚至……托孤也未尝不可。


    但是风言风语里传的那些,绝无可能。


    谢成玉听完他的话,再扫一眼棋盘,彻底弃子不下了,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他进到大理寺里也有些时日了,比起从前,事情多了,见识得人情冷暖也多了。


    也有谢家威势不复往日的缘故,处在鱼龙混杂的大理寺当中,越是能感觉到朝中那蠢蠢欲动的暗流,也更能看到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


    他想,从前站得太高,看不清脚底。


    现如今抬头仰上去,反倒是对曾经那些嗤之以鼻的行径多有感触。


    不过,谢成玉还是谢成玉,就算弃官不做,也学不来那些惺惺作态的小人。


    窗外融雪声簌簌,他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轻颤,脑子里想的,除了所提及的康王,便是裴瓒给他看的那封信。


    王师回朝,有些人也要回来了……


    他与家中族老的纠缠,是他赢了,可他也输了。


    从前谢成玉就明白,无论自己有多看不惯官场的那些蝇营狗苟,谢家与他始终都是一体的,损谢家就是损自身,他也想过谢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也不会好到哪去。


    所以,如今的一切,旁人的白眼与长辈的唾骂,他都是甘愿受着的。


    毕竟,这些与血脉相伴的关系,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开。


    但是对于某些人,他逃不逃得开取决于自身的想法,可偏生事到如今,他越发看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感受到丝丝寒风,面上的疲倦之色却不见了,睁开眼,望着屋外檐下垂落的水珠,也望着这红玉庄四四方方的院墙外的天。


    谢成玉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康王久不在京,从前与你家也没什么联系,可现如今你对他倒是熟悉啊。”


    什么知人善任明事理,这些事,一听就是有人教给裴瓒说的。


    裴瓒扫了谢成玉一眼,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甚至语气还有些酸:“我是小门小户出身,祖上都是些一根筋的,哪有谢大人见多识广,自然要低三下四地求了人来,才能知道些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消息。”


    谢成玉意味不明地笑着。


    裴瓒还要添油加醋地说几句他的心酸不易,突然下巴尖一凉,被人托着抬头后仰,正对上沈濯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何曾低三下四地求我?”


    沈濯是矫揉造作的好手,装起样来,要比裴瓒强上百倍。


    此时分明是学着裴瓒的语气说话,可是连带着他微蹙的眉头,倒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


    “这些消息都是我派人没日没夜地奔走才得来的,怎么就是从指头缝里透出来的呢?难道说,旁人不稀罕的,才是小裴哥哥想要的吗?若真如此,反而是我会错了意。”


    第147章 议和 沈濯说是大半日都会待在京都……


    沈濯说是大半日都会待在京都城里, 裴瓒独自一人待在红玉庄里,赏雪也赏烦了,觉得无聊, 便邀了谢成玉前来。


    可是还不到俩个时辰,人就回来了。


    还风尘仆仆的,像是很着急。


    裴瓒攥着对方微凉的指尖,指腹轻抚过缰绳勒出来的痕迹,问道:“这么着急,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濯板着脸, 定定地望着裴瓒, 又轻描淡写地扫了眼谢成玉后,说道:“今日早朝, 北境议和使者到了。”


    议和……


    裴瓒与谢成玉相视一眼, 才说完陈遇晚的那份信, 他们早有预料,可心里依旧思绪杂乱。


    彼此之间默契的没有吭声。


    “你猜怎么着?”沈濯没个正经样地坐在裴瓒身边,捋起了对方的一缕长发。


    裴瓒猜测:“陛下不同意议和?”


    “不,我这皇帝舅舅啊, 压根就没有上朝,反而是把这事交给了康王去处理。”


    “康王——”裴瓒默默重了一遍,从他手里扯回来那缕头发, 紧接着又正过身,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 饮了一小口, 被冰了之后才说道,“康王殿下出面,想来这事能处理得很好。”


    沈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凑近了直言他的焦躁:“裴少卿,您可是鸿胪寺的少卿,虽然议和这种事未必会交由您全权负责,可这种场合,您至少也得出面吧?”


    知道沈濯故意激他,裴瓒只白了一眼,没有搭理。


    皇帝估计还是没有放下明怀文那事,对他更是耿耿于怀,见不得他在眼前晃悠,却也不打算降罪。


    只如同物件似的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不过,北境使者议和这种事,用不着他去交涉,但归根结底接待外宾这事也是归鸿胪寺管的,至少要把他叫回去当差,把分内的事做好吧。


    可他在红玉庄里,被不闻不问,连这则消息也是沈濯说给他的,算怎么回事?


    裴瓒又饮了口冷茶,愤愤地把茶杯磕到桌上,越想心里越是不耐烦,正要再端起来时,谢成玉替他添了些热腾腾的茶水。


    他皱着眉,看向谢成玉:“陛下此举,意欲何为?”


    不等谢成玉回答,沈濯插嘴:“是我带着消息回来的,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呢?”


    “别闹!”裴瓒话语里有些嗔意。


    裴瓒觉着,无非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惹恼了皇帝,这才冷着他,既不明着给他安排事情去做,也不在暗地里给些指示,仅仅模棱两可地让他往下查……


    话又说回来,都是模棱两可了,到时候查的结果不满意,皇帝不认账也是可能的。


    总之,裴瓒现如今既是什么都做不得,也是做什么都是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让他安分守己一些,最好是什么都不做。


    但裴瓒不愿。


    不仅仅是他已经替皇帝做了许多,就此放手他不甘心,也是他的心气不同于往日,不能再去做个闲散人。


    裴瓒垂眼,视线里清浅的茶碗中飘着舒展的茶叶,似乎在预示着他眼前所经历的,还只是一碗平淡的茶汤,预料的暴风骤雨还尚未来临。


    他看着碗中倒影出的自己,一时的思绪竟回到了最开始翻开这本书的时候……


    已经距离很久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自己”的结局。


    裴瓒抿着嘴,手指不间断地摩擦,扳指在手上硌出印子。


    他听得到周围人的心声。


    【皇舅舅真是昏了头。】


    【陛下这么做,倘若真的是为了明怀文,那也太……】


    可他自己该想些什么呢?


    二人所担忧的,他自然想得到。


    可他要想得再长远一些,如若皇帝还是同书中一样,庸庸懦懦,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任由大周风雨飘摇,那他、他的家人、朋友,也都会重新走向无法挽回的结局。


    难道他要再看着京都城的一切付之一炬?


    难道他只能按着既定的路线走下去,留一句“宁作玉碎,不为瓦全”?


    裴瓒摇摇头。


    他不是原书的男主,甚至也重要配角都算不上,但他有同样要珍视的家人,倘若要改变,就意味着站在对立面,那也未尝不可。


    “嘭”得一声,裴瓒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茶盏轻响,几滴茶水溅越。


    “怎么了?”谢成玉满是忧心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扫过桌面上的水珠,他盯着裴瓒不屈的神情,“你心里有何打算。”


    “我要回京。”


    待在红玉庄是很好,整日赏雪吃茶,看云登等月,有兴致了还可以到后山去逛一逛,消磨时光再好不过。


    唯独,待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了。


    落下轻飘飘的四个字,裴瓒抽身离去。


    谢成玉站起来喊他,很显然是有话要说,但不仅裴瓒没有为他做半分停留,沈濯也起身拦住他的去路。


    “他要回京而已,你何必拦他?”


    “他这哪里是要回去!他这分明是要去杀人!”谢成玉从裴瓒的眸子里看出了些许悲怆,还不等他想明白这偌大的悲苦从何而来,裴瓒就气冲冲地走了。


    “杀谁?明怀文?他不该死吗?”


    沈濯站在谢成玉身前几步的位置上,垂下的竹帘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剩下冷冰冰的眼尾扫落,似乎在表达对谢成玉的不屑。


    “明怀文欺君惑主,他是该死,但这件事不应该是言诚去干!”


    “哼……蠢货。”沈濯嘴角浮现讥讽的笑意。


    “你、你说什么?”


    “谢大人好歹也是寒窗数载,怎么就只把罪过推到明怀文身上呢?是读圣贤书读傻了吗?他一个没本事的贱人,最多也就是像你所说的那般,惑主罢了,何至于杀他呢?”


    沈濯本也没存什么好心思,眼下裴瓒不在身旁,尖酸刻薄的话是毫不吝啬地往谢成玉的耳朵里的灌,一个两个都要骂着。


    而他今日也大方,拦住了谢成玉不说,还算有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不过听完这段话,谢成玉却有些承受不了。


    诚如沈濯所言,谢成玉是把惑主的罪名安在了明怀文头上,但归根结底,这些事的缘由都不在区区一个明怀文身上……或者说,明怀文是没有本事背这么大的锅的。


    一切的一切,还都是皇帝“甘心”被迷惑才对。


    “你、你……”谢成玉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眼里满是惊惧,连手都攥不成拳,也要哆哆嗦嗦地指着沈濯,“你们,疯了吗?”


    他明白沈濯的弦外之音。


    裴瓒是要杀人,但这把刀刺向的不会是明怀文,而是皇帝。


    沈濯依旧冷淡地看着谢成玉,眼神比外头地风还要冷一些,但他却也在笑着,轻蔑,讽刺:“我说什么了?谢大人可不要随意攀污,您知道的,流言蜚语最是能害死人的!”


    “你!你!”


    谢成玉登时被气红了脸,一股火气窜上来,想把这个明里暗里讥讽他的人狠狠骂一顿。


    然而,真是因为圣贤书读得太多了。


    谢成玉竟一个脏字也吐不出来,只得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一甩袖子,带着满肚子火气走了。


    沈濯站在原地,透过窗子看人走远。


    终于走了。


    沈濯在心里如此想着。


    本以为带着人躲到红玉庄里,就不会有人打搅,可是自从知道康王进京后,这日子也就不安生了,裴瓒趁着他三天两头地离开,就主动把人邀来……这算什么?


    沈濯站在原地,回身张望着这陈设繁复的别院,每一处都是按着最好的,精挑细选来的。


    他是想过,什么都不做,只和裴瓒待在这里,吟风弄月也好,围炉煮茶也罢。


    只他们俩人。


    可现下的一桩桩一件件,如飘摇的风雨,丝丝垂落窗台,惊扰好梦,还有那打着赴约的名号闯进来的人,无礼狂悖,叫他们不得安生。


    早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沈濯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整个人如同冰刻的一般,从里到外散着冷气,又一动不动地默立在原地。


    他想,在结束之后,应当再寻个更僻静的地方……


    片刻之后,暗卫翻窗进来。


    “主人,谢成玉骑马走了,是要回京都城里,是否要派人盯着他。”


    沈濯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虽然他与谢成玉不对付,方才也故意在用难听的话刺激对方,但他心里还算明白,谢成玉并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特别是方才的事还牵涉到裴瓒。


    谢成玉不可能将这些事大张旗鼓地宣传,况且,他也说了,那是无端揣测,是污蔑,一旦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从谢成玉嘴里说出去,受罚的未必会是他这个世子爷,反而是先对皇帝不敬的谢成玉。


    “沈濯!”


    比裴瓒先来的,是他那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人呢?”裴瓒小跑进门,见着屋里只剩下沈濯一人,疑惑地张望几眼,又指名道姓地问道,“谢成玉呢?”


    “不知道,回去了吧。”沈濯柔和地笑笑,不见半分方才的阴鸷。


    裴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盯着沈濯的眼睛,表情僵硬,语气虽平复了些,却透着股凌厉:“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当然。”


    第148章 使者 京都城的琉璃瓦上,雪落……


    京都城的琉璃瓦上, 雪落了一轮又一轮。


    细密的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融化成水, 顺着瓦间缝隙,凝聚成股,一滴滴地坠落。


    也是近来天气奇怪。


    在炽阳烘烤下,竟也让人觉得有些暖,甚至比春后三月还要温和些, 往日的寒风吹到脸上都觉得暖气洋溢。


    寒冬腊月里, 冰湖都有了消融的意思。


    “康王殿下, 只要臣安然回到大都,见到王上, 一应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说话的是来自北境的议和使者。


    他隔着三五侍卫, 操着一口蹩脚的大周话, 对着几步外的康王深深一拜。


    此刻,京都城外的官道上,紧邻着湖边的位置,组了支“送行”的队伍, 而这往日百姓们络绎不绝的道路,今日除了那一行官员外,也不见什么人影。


    原因一想便知。


    这位由大周边疆的战士遣送来的议和使者, 每日出行都有人照管。既是关照他,保证他在大周境内不会遭遇意外, 也是监视他, 避免这人自裁。


    然而,他将要离京,周身的侍卫不仅没少, 反而多了一倍。


    想想也是,谈了大半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把事情谈妥了,百姓不必再遭受战乱,将士们也可归乡,对大周多有裨益的事情,可不能出半点意外。


    “愿使者一路平安。”


    康王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尽着职责做事而已,说话时,更是皮笑肉不笑,没有半分诚意。


    可那位使者似乎不在意。


    厚重的眼皮底下,放着精光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将在场所有官员环视后,最后才落到眼前身着华袍,但神态略有些疲惫的康王身上。


    他微微一笑,脸上的两撇胡子随之颤动:“来日还要劳烦殿下对世子多加照拂。”


    康王随意扯着嘴角笑笑,没说答应。


    百年前,北境被大周击溃险些灭国时,就已经对大周俯首称臣。


    只是百年间未有安分的时候,始终都是小动作不断,这些年来,大周始终以臣属国称呼他们,可北境却也不曾觉得自己居于人下了。


    不过,到这时候却又称呼王子为世子。


    谁知道这份俯首称臣的背后,又藏着什么险恶的心思。


    时辰也不早了,康王急着送走使者,也不做过多的寒暄,甚至不等这人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让人把他塞进车里。


    末了,更是连装都不想装,使者的马车尚未走远,就辞别了身后的大臣准备回城。


    “殿下——”


    群臣当中的一声高喊住引了康王。


    康王有些不耐烦地掀开轿帘,蹙着眉头望过去,仔细打量向他走来的臣子,觉得对方那张脸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但他没有深入去想。


    毕竟他这段时间也接触到了不少人,士族子弟,或是寒门进士,凡是“礼数周全”的,他基本都见了。


    也可以算是看花了眼。


    对于相貌略好些的,他印象更深些,不过眼前的裴瓒他可叫不上名字,更想不起来,这人是为了什么事求见过他。


    “下官鸿胪寺少卿,裴瓒。”


    裴瓒在轿辇前微微一拜,再度仰起头时,错落的阳光顺着轿顶落到他脸上,描摹着脸庞,将这绯衣锦袍的少年郎衬得越发俊秀。


    “裴少卿?”康王坐在轿辇中,脸上的表情也由一开始的倦怠不满,变得笑吟吟,落到裴瓒身上的视线,更是多了不少的耐心,“喊住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


    一侧的侍从很有眼力见地将轿帘勾起,让二人方便说话。


    “殿下,不知北境使者是否……”


    康王嘴上问裴瓒有没有要事,可心里却丝毫不想谈及政事,眉宇间的不悦一闪而过,直接打断他:“本王从前是不是见过少卿呢?今日得见,倒是眼熟,似是旧相识。”


    裴瓒一愣,想着自己近些日子一直在鸿胪寺,也远远地碰到过康王,对方不应该没有印象才对。


    更何况,他们先前不是在戏楼碰过面吗,当时沈濯和长公主也在。


    见他发怔,康王抿唇一笑:“许是本王记错了,只觉得少卿合眼缘便唐突了少卿,是本王的过错。”


    “……”裴瓒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蹙着眉看向康王,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康王往外探探身子,伸出手继续说道:“眼下天色不早,不如少卿与本王同乘回去,路上少卿也可畅所欲言。”


    看着康王面上的笑意,裴瓒一阵恶寒,连忙拱手道:“并非殿下错记,而是殿下先前与下官在戏楼有一面之缘,许是殿下事忙忘了,当时还有盛阳侯府的世子爷在场。”


    他刻意隐去了长公主,只说沈濯。


    这样说得巧妙,遮掩了康王与长公主来往的事情,让在场的旁人听了,也只以为他们是偶遇,而落到康王耳朵里,却足以让这人想起他那日见过沈濯之后,被长公主口头敲打的窘态。


    康王那点小心思顿时就被压了下去。


    “这样啊,本王记起来了。”语气骤然冷了许多,眉眼间也不带有方才的笑意,连多搭理裴瓒半刻也不肯,直接说道,“本王有些乏了,少卿有什么事的话,就写了函文送到本王府上吧。”


    话罢,那位有眼力见的侍从就将帘子放下。


    紧接着四人将金顶轿辇抬起,轿顶下的铃铛一摇一晃,慢悠悠地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陪同送行的官员尚未完全走散,来来往往,自然有人瞧见了他的举动,裴瓒此时站在原地,眉头轻蹙,似是心事未完的模样。


    有位略年长的些官员走近了:“裴少卿,为官还是要走正途,这些歪心思要少动……”


    幸灾乐祸,不知所云。


    裴瓒连眼神都多余给他,更别提开口解释,直接甩了袖子,径直走向停靠在远处的轿辇。


    他原是想问问,那位北境使者在此之前有没有私底下与康王来往过。


    这几日裴瓒领了沈濯身边的几个暗卫,到处盯着那使者的动向,虽未查到对方的大动作,却也知道这人并不安分——明里暗里地在打听京都皇城的情况,以及一些官员的近情。


    说他没有贼心吧,却也不老实。


    若给人强安上罪名,这使者所探听的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最多不过是坊间乱传的蜚语。


    可大可小的事,裴瓒也没办法抓着不放。


    不过事关康王这位皇室宗亲,裴瓒便不肯松懈了,毕竟在初次会面时,他就觉得这位殿下有些与众不同。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像是位极容易被引诱的主儿。


    趁着监视使者的时间,裴瓒也私底下打听过康王的事情。


    这位康王确实如他所想,虽然有点手腕和能力,却重欲滥情,无论男女,凡事颜色姣好之人,他总要想方设法地带上床榻,比起那禁锢着一人的皇帝,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是严重的大问题,可康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这些年也并未传出有强迫过良家子,哪怕是不愿了分开,也会给人一大笔钱财。


    但是就此轻轻放过也不行,谁知道康王会不会因此惹下祸事。


    更别提裴瓒在方才,利用扳指窃听那使者的心思时,就已经知晓对方会用美色引诱康王的盘算。


    他试图提醒,奈何康王压根不搭理。


    回想起那日在戏楼,康王看见沈濯时的表情,裴瓒心想,或许该让沈濯牺牲一回,亲去那康王府说一说?


    此事实在烦恼。


    他拿不出使者包藏祸心的证据,又牵扯到康王的名声问题,这事便不能放在明面上去讲。


    然而,私底下也没有人能将这事掐死。


    实在是让人头疼。


    裴瓒苦想了一路,也不曾想出个结果,不知不觉,轿辇已经回到了鸿胪寺的后院。


    只听见“哐”得一声,轿辇落地,他正要弯腰起身,眼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张极好看的脸堵在他面前。


    奈何裴瓒心情不佳,一把将沈濯的脸推开。


    “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见你就心烦。”裴瓒嘟囔几句,在后院里绕了一圈,该在的轿辇车马都在,看来同行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便也不再遮掩地瞪着沈濯,“你们姓沈的是不是都有点毛病?”


    “哈?我怎么了?”沈濯乍一听这说辞,觉得很新鲜,竟在裴瓒的逼视下笑出了声。


    “你自己想!”


    “裴少卿的胆子还真是大了许多,都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也就是院里没有旁人,否则这话无论被谁听了去,都够裴瓒到牢狱里去走一遭的了。


    裴瓒气冲冲地往前走,沈濯在身后穷追不舍地跟着,但这毕竟是在鸿胪寺里,不是他沈濯的私宅,有人路过的时候,也会略微收敛些,只勾勾裴瓒的胳膊,让人慢些。


    直到裴瓒做回独属于他的书案前,沈濯才悄声告诉他:“皇舅舅终于肯露面了。”


    “明日要上早朝?”


    “哪有那么勤政。”沈濯摇摇头,“朝中岁宴,定在了三日后。”


    确实到岁末了,虽然还有段时间,但是这宴饮提前些日子举办,才不至于跟要事冲突了。


    而这朝中岁宴更是历朝历代的老规矩了,几乎每年到了腊月,都要挑个日子宴请群臣,微末的小官于衙门里聚会,那些有名有姓的,或是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则会直接邀到宫里于皇帝同席。


    沈濯说岁宴已经定下来了,那大概皇帝也会出席吧。


    第149章 岁宴 冬夜,风吹如抽丝。 ……


    冬夜, 风吹如抽丝。


    今夜宵禁之后,中街并不似往常那般冷清,不少酒楼张灯结彩, 尚在街上就能听见楼中的热闹动静。


    这是托了宫中岁宴的福。


    大周自建朝伊始,每到岁末便要宴请群臣,渐渐的,民间也习了去。


    特别是在京都城里,岁宴的消息传出来, 贵人家的马车伴着香风, 一辆辆地驶进宫门, 而在民间酒楼里,忙活了一整年的小厮伙计也与掌柜老板同席。


    “可都准备好了?”


    裴瓒将绦带系好, 摆正腰间玉环, 又重新抚了一遍流苏, 与身旁同样红袍锦衣的沈濯并立,通身浑然天成的淡泊气质,让他并不逊色于身身旁的人。


    沈濯看着铜镜里的人,如珠如玉, 情不自禁地勾了唇角,只顾着把手往人的腰上搭,也没听见裴瓒方才问的话。


    裴瓒猛得拍开他的手, 呵斥着:“问你话呢!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没?”


    沈濯低声道:“一早就送进宫里去了。”


    “那便好。”


    话音落下, 沈濯抿起了嘴唇, 而裴瓒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眼神里飘过的一丝摇摆,继续整理着身上杂七杂八的配饰。


    只见他突然将一串鎏金银香囊摘下来:“这不是你的吗?怎么又挂到我的腰带上了?”


    沈濯接过去,轻摇几下, 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含混说道:“放错了吧……”


    “你怎么了?”裴瓒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沈濯咬咬嘴唇:“岁宴是大事,到场的不止是朝中群臣,还有太后和一干后妃,你当真要在这时候将那对母女送到皇帝面前?”


    “怎么?”裴瓒挑眉,“怕落了陛下的面子?”


    没几个人知道那对母女的存在,倘若他们在岁宴上表明身份,那绝对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到时候无论皇帝追不追究,明怀文都要颜面扫地。


    而明怀文受辱,自然皇帝也会感同身受。


    “这倒不是,主要是皇祖母也在。”沈濯从身后圈住裴瓒,下巴垫着对方的肩头,嘟囔着,“我在宫中多年,见得最多的,就是皇祖母了,你可要知道,无皇子傍身,却能在后宫中厮杀出来的女人,绝对不会是等闲之辈。”


    当今的太后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与皇帝也只是抚养的关系,而非亲生。


    没有能够继承大统的儿子,却依旧登上太后宝座,这样的女人,不用沈濯提醒,裴瓒也能猜到她的厉害。


    如果他真的在今夜让明怀文颜面扫地,把皇室那点众所周知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皇帝面上无光,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把他怎么样,只太后这一关就过不了。


    “裴瓒,你不会乱来对吧?”沈濯贴着他的颈侧蹭蹭。


    裴瓒先前并没有向沈濯说明他的用意,把那对母女安排进宫,也是他逼着沈濯去做的,前因后果,谁也没告诉……


    不,他是知会过那位“谢夫人”的。


    “我们该走了。”


    按理说,以沈濯的身份地位,裴瓒是万万够不上的,哪怕是整个裴家一起压上,也没有同行的机会。


    奈何沈濯脸皮厚,弃了盛阳侯府那边,对着裴瓒死缠烂打,非要乘他家的马车同去。


    就连到了宫里,也是不顾身份,跟末席的裴瓒一起挤着。


    正席的位置空着,太后,皇帝和后妃都还没到场,侧边的首位倒是来得挺早。


    只见长公主安坐在群臣之前,时不时地跟前来祝酒的大臣攀谈几句,言笑之间,尽显雍容姿态。


    而裴瓒这里就冷清多了。


    周遭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看出来裴瓒这些时日遇冷,从前上赶着巴结的,现如今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一个凑到眼前。


    幸好裴瓒身旁坐着沈濯,也不觉得寂寞。


    ……或许,还有些吵闹。


    沈濯时不时地打量周围几眼,看准了某个倒霉的官员,就贴到裴瓒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起那人的绯闻八卦。


    裴瓒偶尔听上一句,敷衍着笑笑,心里却在盘算别的,目光也始终黏在那金丝楠木的案几上,盯着琉璃樽中琥珀色的液体里,倒影着的那抹摇晃不止的烛火。


    “还有礼部的常大人,惧内得很,前些日子到酒楼跟同僚喝得酩酊大醉,结果被他夫人抓了现成,一边跑一边哭……”


    “嗯嗯——”


    “你有没有在听?”沈濯探到他面前去质问。


    裴瓒干脆装都不装了,手指抵在烛台下,指着烛台投落到案几上的影子,轻轻挪动些许,描摹时间的痕迹,说道:“陛下怎么还不来呢?”


    沈濯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早已了然:“或许是被谁绊住脚了吧?”


    裴瓒眼神空洞,对鱼贯而入的舞姬视而不见,满桌子的美酒佳肴也提不起他的兴致,直到隔着窗户明纸瞥见了殿外影影绰绰的灯火,他才猛地转头向殿外看去。


    不等他瞄清来人到底是何身份,就听见了一声尖锐的高喊:“陛下驾到——”


    顿时,殿内一片窸窣。


    群臣齐刷刷地起身行礼,角落里的侍从和摆弄姿态的舞姬也纷纷停下来,面向着走进殿内的那抹明黄色身影叩首问安。


    裴瓒一时恍惚,匆忙起身。


    上次的宫中宴席,他尚是不明所以被卷进来的无辜人,现在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境遇已然大不相同。


    再看见那到明黄色的身影,心里没有仿徨惊颤,而是如一潭寂静死水。


    “免礼……”


    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掷地有声,听起来有些孱弱,宛如秋冬时节仍在枝上摇摆的残叶,略微有风吹过,就会摇摆着坠落。


    裴瓒起身,处在人群之后抬起了头。


    他心里一惊,凝视着皇帝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从他被赶出宫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多久,怎么皇帝竟变得如此憔悴!眼神滞涩无光,面容枯槁,就连嘴唇都隐隐泛着白色,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死气。


    再看看陪同着皇帝一同落座的皇后,三十岁的年华,宛若一朵盛放的牡丹。


    裴瓒向别处瞧了瞧,没见到想见的身影,不由得对着沈濯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可巧,沈濯也不知道明怀文的去向。


    宫里的眼线只说皇帝的身体越发差了,却也没说明怀文怎么样了,沈濯同样疑惑,怀疑是暗线出了纰漏,但他还没能跟裴瓒低语几句,皇帝的目光投了过来。


    “沈濯——”声音比方才略高些,但依旧透着股萎靡不振的感觉,“何不坐到你母亲身边?”


    皇帝这话一出,窃窃私语的嘁喳声顿时止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一起投过来,只是更多人看的并非沈濯,而是旁边的裴瓒。


    此次宴席,既是遍邀群臣,那也不好冷落了群臣的妻室子女。


    凡是成家立业的大臣,他们的夫人孩子必定会在同席坐着,而沈濯的父母俱在,理应跟着长公主与盛阳侯,可他偏生坐在了裴瓒妻室的位子上。


    此时此刻,裴瓒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心里清楚,皇帝对他们的事早有耳闻,这时候说出来,是故意要他难堪。


    然而,有的人不这么以为。


    只见沈濯微微侧头,暧昧不清地哼笑一声,落到裴瓒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当然,除了他也没人听见这声笑。


    沈濯笑完,直接攥着了裴瓒手,拉着他一同再度行礼,可话还说出口,前方的长公主突然端起酒杯,语气柔和:“皇弟,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吧,咱们这些老人何必插手呢?”


    皇帝,还是皇弟,除了长公主没人知道。


    在场的所有人也只知道,长公主愿意开口维护,不是为了沈濯,而是对裴瓒很满意。


    【前些日被陛下厌烦了,这又攀上了长公主,这裴少卿还真是厉害啊。】


    【哼,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一时之间,裴瓒僵在原地,听着那些大人们的心声,脑子里乱哄哄的,生出几分坐立难安的局促来。


    幸好皇帝没心思搭理他,对着长公主阴恻恻地一笑:“皇长姐正值风华,容貌依旧,怎么就是老人了呢?”


    长公主眉眼一抬,看着他现如今那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眼神里满是讥讽意味。


    眼见着长公主没继续说下去,皇帝把目光移向了下位的康王,目光沉沉,又多了几分未明的希冀,像是把对方当成了康健的自己:“朕缠绵病榻多日,得幸是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托付与谁呢?”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真应了那些谣言,皇帝真有了禅位的想法?


    不只是康王听到这话后心里震颤,就算是见惯了皇帝做派的群臣也忍不住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摸索着皇帝的心思。


    “皇兄,呃,陛下谬赞了,臣弟,臣弟不过是……”康王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一急躁,在这冬夜里甚至冒了满头冷汗。


    长公主与皇帝的视线一同落在康王身上,彼此的眼神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几分轻蔑,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开口打断他,都在等待着康王说下去。


    第150章 诡诈 皇室子弟,经由国子监的名师……


    皇室子弟, 经由国子监的名师指导,无论是礼仪还是学问,都是一顶一的, 哪怕康王不学无术,也不会差到哪去。


    可是现在康王的表现,实在是难以入目。


    起初还只是磕巴,表现得略有些紧张,但至少有问有答, 能回上话, 可越说越急躁, 连贯的句子说不出口,甚至颠三倒四, 不成体系。


    更别提太后到来之后, 他的脸倏地变白, 同群臣一起问安后,也没有起身,顶着满头的虚汗跪伏在地上。那样子,让人觉得, 他并非早已成家立业的王侯,而是寻常富贵人家,犯了错被主母惩罚的庶子。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裴瓒摸摸扳指, 类似的心声一句接一句地钻进耳朵里。


    这样的话也并非出自太后,或是长公主的心里, 而是来自下方, 一些始终注视着康王的老臣。


    他们比裴瓒更先认识康王。


    比起裴瓒是从沈濯嘴里得知的形象,他们早已知晓这位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知晓康王早些年的怯懦, 与现如今的无能。


    至于外面的传言,对这些人来说,不过是过度的包装。


    否则,没有流言,谁会让他回京呢?


    裴瓒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这一点,有些懊悔,他早就该明白,一个待人接客全凭一己私欲的人,又能有什么真本事呢。


    难怪沈濯也只说他知人善任,不说康王有别的本事呢?


    裴瓒小心地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瞪了沈濯一眼,他无心再去探听对方的心思,只一味地觉得这厮并没有说多少真话。


    他不想开口,却不料沈濯先碰了碰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看见明怀文了吗?”


    裴瓒轻轻摇头。


    “你瞧太后身侧是谁?”


    裴瓒按照他所说的看过去,一瞬间,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之前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明怀文可谓是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六宫之中,无人能掩其风采,又加上他那独一份的气质,远远望一眼,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现在呢,穿着寻常宫人的衣裳,面容黯淡,似是受了不小的磋磨。


    他与皇帝都是这样,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裴瓒将视线放在太后身上,悄无声息地打量着那位面容还算和善的老人,他心里害怕,觉得这位太后绝非表面这般。


    “近些日子是发生了什么吗?”裴瓒低声问着身旁人。


    最近这些天,裴瓒一门心思扑在议和使者的事上。他原本就被疏离了,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参与这事,但文书没给到他手里,裴瓒的确不好插手,为了知道更多的内情,他也只能用这少卿的身份去打听。


    而他分神到了这事上,宫里的事自然就少留意了。


    不过,按理说宫中发生了什么,沈濯也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次没听到任何风声,难道说沈濯也没有消息?


    果不其然,沈濯摇了摇头:“不清楚。”


    裴瓒心里一沉,愈发觉得不安。


    紧接着沈濯附在他耳边说道:“我怀里是宫里的眼线漏了马脚,被查出来了,不过没听到其他的动静,应当是皇祖母所为。”


    “太后吗……”裴瓒紧张地抓了抓衣袍。


    沈濯语重心长地说:“裴瓒,来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无子却能安稳地坐上太后的位子,皇祖母绝非什么无知妇人,你最好不要在她面前耍小心思。”


    “我有说过要做什么吗?”裴瓒对着他眨眨眼,轻笑的时候,平添了些单纯无辜的感觉,让人无处下手。


    沈濯略顿了顿,很快便反应过来:“那对母女呢?”


    “是啊,她们现在在哪呢。”


    裴瓒的语气不是在问沈濯,而是早已安排了她们的去向,不明说也就罢了,反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裴瓒!”沈濯压着声音,“别乱来!”


    裴瓒看着突然搭在他膝上的手,紧紧捏着他,隔着厚重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究竟是藏了什么秘密,这么怕他知道呢?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搭上去,一寸寸地抚过沈濯的手背,沿着凸起的青筋和手骨,抚到指尖,最后轻轻地一捏。


    “你这么怕她们进宫吗?怕她们出现在谁的面前?”


    裴瓒心里早有感觉。


    这对母女分明可以直接被安置在京都城里,离得长公主再近一些,也能时刻地监视着,可她们偏生被安置在了,离着京都尚有一段距离的镇上。


    这是为什么?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发现她们。


    明怀文到底知不知道她们现如今的处境呢?


    或许是略知一二,但是不清楚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约束着。


    “沈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说实话。”


    沈濯仿佛遭受了重重一击,盯着身旁的裴瓒,他竟有些喘不上气,过了良久,脑子也都是懵的,感觉自己只把自己骗过去了,真生出来几分什么都不了解的感觉。


    忽然,沈濯笑出了声:“你诈我?”


    这话终于轮到沈濯来说了。


    他自认知道了扳指的秘密,觉得只要压住心思不瞎想,就能瞒天过海,把裴瓒骗过去。


    可是没想到,裴瓒对他提前准备好的心声,压根没有办法偷听的欲望,枉他费尽心思地克制,到头来一点用都没有。


    裴瓒笑着喝了杯酒:“是又如何?”


    沈濯凑过去,抓住他端着酒杯的手,硬扯到自己唇边,就这原本的酒杯浅酌:“小裴哥哥,我对你这么好,竟是一点都没到你心里去?”


    “怎么会呢?”裴瓒学着他轻佻的语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魏显的自戕栽赃开始。”裴瓒无数次捋过这一条。


    虽然他也给出了适当的理由,强行地把沈濯的行为圆过去,但是无论怎么想,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是魏显自杀这事,而是沈濯当时真的没能力阻止对方吗?事发之后也不会跑?白白地等着人来抓?


    最可笑的是,长公主不去救他,他难道就出不来那牢狱大门?


    裴瓒将这些疑惑压在心底,没有漏出任何怀疑,就算沈濯多心,也只会觉得是他关心则乱。


    他不去细想这背后的原因。


    因为裴瓒早已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长公主,或者说,是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争夺。


    他听到沈濯的消息,搅乱了宫里的一切,在原本皇帝暗地授意的情况下,带着皇帝的信任向长公主那方倒戈,在他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时候,为着私情去搅了看似平和的局面,让皇帝不得不去选择明怀文,而放弃了他。


    这也是裴瓒为何在红玉庄待了许久,没有听到皇帝任何动静的原因。


    那长公主费尽心思地把他拉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裴瓒有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也许诞生于二十多年前,诞生于长公主的心中——


    称帝。


    二十多年前,也许就出现过一次机会,只不过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长公主没能成功。


    毕竟,要当史无前例的人,还是太难了。


    沈濯见他这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有几分不悦,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哼唧几声:“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可以向你的皇舅舅投诚。”


    沈濯轻笑,拉着裴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感受那勃勃的心跳:“我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哦~”


    裴瓒一声吟哦,俯身摸着沈濯的脸,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对母女,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能只是来诓骗我吧?若是只用来对付我,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你只需恐吓我几句,我就吓得不行呢?”


    沈濯就着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尽是撒娇卖乖的姿态,像极了裴瓒刚认识他的时候。


    “当然不止用来吓你。”


    还要吓一吓别人。


    “小裴哥哥,母亲经不起你这么挑衅她。”


    沈濯自然是爱他的。


    哪怕掺了很多的不诚实,但也是局限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


    可裴瓒的所作所为一旦超出了他所能把控的限度,惹恼了长公主,那他可未必能保证裴瓒的周全。


    “沈濯,我发现你真的是坏透了。”


    “啊?”沈濯懵逼,不知道裴瓒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若是说他平时的所作所为,那他无话可说,但若是说他对裴瓒不好,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你有事相求,便是小裴哥哥,无事发生,便直呼我的名讳。”


    “不是有事相求,而是好言相劝!”


    “呸!什么好言相劝!”裴瓒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弄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旁边人频频侧头,“世子爷!我是那般不堪的人吗!”


    “小裴哥……”沈濯满眼清澈,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您用皮相勾引我也就罢了,到如今却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怕是受不起您的恩情!”


    突兀的几声高喊之后,彻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后裴瓒迅速起身,径直走到大殿中央,长袍一掀就跪了下去,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但神情中更多的是不屈。


    “陛下,微臣与世子同坐,觉得有些恶心,想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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