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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心腹 来者不善。 沈濯……


    来者不善。


    沈濯前后各走着四位侍女, 她们每人手里都挑着红灯笼,红艳艳的一片走过来,气势不凡。


    特别是这些侍女都是长公主挑选出来的, 有武功傍身,一个个的,比起那些争雄斗勇的男人也不逞多让。


    乍一看见,裴瓒缩了缩脖子,看瞧清楚了来人是沈濯, 他立刻不怕了。


    当着沈濯的面, 直接把对方的衣裳扔在地上, 故意盯着他红肿的鼻子,牙尖嘴利地说着:“世子爷这是打算来抄我的住所吗?不过下官穷酸得很, 多余的银钱都拿不出一两, 没什么可抄的。”


    沈濯被气笑了, 可一笑鼻尖就疼,他不得已忍着,拨开众人走到裴瓒面前,捏了捏他的腰:“不亲自抄查一番怎么知道?”


    方才在水里也没少捏, 此时被捏着也少不了几块肉,可裴瓒就是不愿意,便干脆在沈濯手背上拧了一把。


    “嘶……”沈濯倒吸一口凉气, 知道在裴瓒这里讨不到便宜,便略微放软了态度求饶, “当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裴瓒倚着门窗笑骂:“活该。”


    他不是存心刁难沈濯。


    只是一想到, 他提心吊胆了一路,无处不牵挂着这人,而可这人倒好, 非但没给他留下任何线索,还想着捉弄他,在找到他的第一时间更是只想着那档子事,为此裴瓒心里来气,觉得不能轻易放过沈濯。


    裴瓒抬了抬头,下巴尖对着眼前的人,眉眼间一扫先前的阴郁,看起来很是神气。


    沈濯顺势勾了勾他湿哒哒的发尾,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众女使,便想着开口将她们遣散了,只可惜这些人是长公主的随从,被下了看紧沈濯的旨意,此刻沈濯要她们离开,她们却压根不听。


    没办法,沈濯在长公主那里向来是没什么地位的。


    他只能推搡着裴瓒,将人挤进屋里。


    房门关上前,裴瓒张望着回顾几眼:“我还以为真是长公主殿下。”


    “母亲的贴身侍从,也同她亲临没什么区别了。”


    沈濯将人按在桌旁,他自己却没坐下,拆解了裴瓒那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发尾,湿哒哒的水滑进袖管里,他才拎起旁边的薄布细细擦着。


    裴瓒也没有旁的动作,单手撑在桌上,托着腮问道:“近来京都中可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问题,沈濯略微一愣,才答道:“没什么,和往日一样。”


    “那为何陛下不许我回京呢?”


    裴瓒并没有听出沈濯话音里的犹豫,只是双眼迷茫,盯着晃动的烛火,一时拿不定那些大人物心里的想法。


    身后的沈濯,眼神却比他还要沉重,凝滞千愁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我不清楚……”沈濯搪塞着,“这几日我在城里看见了韩苏,才知道你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随便露面,不得已才把以母亲的名义前来。”


    话说得轻巧,事实却非如此。


    裴瓒早就知道沈濯和长公主的关系并不似寻常母子。


    更何况沈濯此番回京都,本就万分小心,怎么可能因为看见了韩苏,就来找他呢?


    这背后一定还有刻意隐瞒的事实。


    裴瓒琢磨到几分不寻常,透过铜镜看着沈濯的脸,低垂的眉眼,安分守己的动作,这些都将沈濯的心虚供了出来。


    可他并不急着戳破,只是不解地问着:“那是谁把我安置在此的?”


    “母亲,她有话跟你说……”沈濯欲言又止,磨了磨嘴唇,最后说道,“算了,她的话不重要,你无须听的。”


    “这是什么话?来日长公主问起,我不知道,你替我担着?”


    顺着裴瓒的意思思索片刻,的确有这个可能,于是沈濯说道:“左右是问几句关于寒州和我的事情,我替你如实答了几句,剩下的,母亲便是想问问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你什么意思?”裴瓒严重飞掠过几分诧异。


    只见他猛地扭过头,大概猜到了沈濯话里的调戏意味,于是又羞又恼地瞪着身前这个将他拢住的人。


    阴影落下,沈濯松了裴瓒的头发,任其垂在身后,而他撑起手落在身侧,将裴瓒完完全全地约束在方寸之间,目光垂落,本该是不怀好意,在明暗的烛火下,却显得格外诚挚。


    “长公主怎么会问这样的话,你又在骗我。”


    裴瓒被他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接着便转过身去,满腹怨气地坐着。


    沈濯的手却不安分地搭过去,越过肩膀,蹭着裴瓒的脸侧,他俯身附在裴瓒耳边轻语:“整个京都传得风言风语,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些什么?”裴瓒眼神飘忽,猜到是些荒唐到没边的绯闻。


    “盛阳侯府的世子爷对小裴大人一见倾心,离开京都后念念不忘,便追去寒州死缠打烂,说是,誓要与大人厮守呢。”


    裴瓒被这浑话气得脸红。


    正刚要偏头骂人,嘴唇蹭过些柔软的东西,便不肯转过身去了,而是直接向后撞着沈濯,叫人吃痛离开。


    这张破嘴里说的,裴瓒是一个字也不信。


    可任由他胡说八道也不行,裴瓒气急了,想站起来撕他的嘴,不料才起身,就被沈濯完完全全地束住了。


    沈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瓒:“母亲没说什么要紧事,当然,她说了什么你也不必要听,不用放在心上,更别主动去问,她的那些事你不方便掺和的。”


    这句话说得倒是在理。


    不只是长公主,关乎皇亲国戚的私情私事,他都是不该去掺一脚的。


    否则,知道得多了,最终也是玩火自焚。


    几句话消磨了裴瓒的好奇心,连带着那份羞赧也压了下去。


    裴瓒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双手垂下去,心里也沉沉的,身处其中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


    “万事有我,不必心焦。”


    瞧他这闷闷不乐的样子,沈濯瞬间想起来鄂鸿前些时辰说的话——


    裴瓒近来总是郁郁寡欢心思沉重。


    他今日本是来替人开解的,好让裴瓒放下那不知名的郁闷,没想到他冒着风险现身后,反而让人更加忧愁。


    裴瓒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官司,我怎么不心焦。”


    皇帝,或是旁的什么人,把他拘在红玉庄里,不许他进京都,如果是暂时的还好,怕只怕是谁恼了他,故意搞出这一出。


    另外还有碎玉狼牙的事情压在心上,能夜夜入睡,都已经算他心大。


    “可我还得到一桩消息,你若是忧心,便不该告诉你了。”


    裴瓒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得到消息,杨驰是皇舅舅还是王爷时保举上位的,也就是说,十几二十年前,他是皇舅舅的心腹。”


    二十年前是心腹,二十年后是心腹大患。


    先前裴瓒不知道这一层关系,只以为杨驰胆大包天,才敢做出这些危害百姓的勾当,可现如今……他先前竟是皇帝的心腹。


    杨驰是武将,担任一州要职,没登上皇位前,身为皇子的陛下拉拢他也实属正常。


    至于后来的种种,说是杨驰放任自流也不为过。


    也刚好能证实了,杨驰为何不惧巍巍皇权。


    可他不是还跟北境有着不浅的关系的吗?


    裴瓒心里疑惑,只隐约觉着有什么要浮出水面了,但在此事彻底明晰之前,却是最模糊不清的时候。


    “裴瓒,你回京都之后,也是皇帝心腹。”


    这才是沈濯今晚真正的目的。


    杨驰是心腹不假,二十年后,为了朝廷稳固,纵容了许久的人也可一朝擒杀。


    甚至,还可以说是皇帝有意纵容,将杨驰的野心养到足够大的程度,再一网打尽,彰显他这位君主的手段。


    可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又算什么?


    那些人的苦楚,皇帝分明都知道,却任由其作恶。


    而他,裴瓒,被故意安排去寒州,是不是也在皇帝的算计之内,为的就是让他更好地成为心腹,成为新贵吗?


    “是陛下安排我在此的?”


    裴瓒聪明,知道杨驰是皇帝的心腹,便知道审讯杨驰一事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早早地回去,等他的除了皇帝的恩赐,恐怕审讯的担子也要在他的肩上落一份,就算不是亲力亲为,许多细节肯定也要来问他,最后的结局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可就不遂皇帝的意了。


    如果让裴瓒知道了这些,又怎么能更好地驱使他呢。


    索性将他安置在外,反正还有长公主和太后一干人等掺杂其中,裴瓒很难猜到究竟是谁要把他拘在此地的。


    只是皇帝没想到,他娇惯到大的好外甥上赶着把实情相告。


    裴瓒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只是浑身沉重的气氛让人难以忽视。


    沈濯见状,伸出手,拖起了对方的脸。


    他眼里满是悲怆,又隐藏着点点畏惧,如同汹涌海面上独行的小舟,一个不经意便会被飓风和海浪掀翻,从此再无生还可能。


    沈濯靠近他,低声说道:“裴瓒,唯有我,最可信。”


    不料,裴瓒不留情面地拍开他的手:“你也不可信,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真的?小裴大人果真最是懂我。”


    听见这没皮没脸的话,再有什么低落的情绪也被气走了。


    裴瓒想去撕打他几下,让人老老实实地闭嘴,可沈濯并不由人打骂,蓄意逗弄着裴瓒的同时,身上没挨到一下。


    最后,“咚”得一声撞到床榻里。


    沈濯被压住了,一缕湿凉的发丝垂到他的颈侧,搔着方寸的皮肤,让人痒痒的有些难耐。


    他滚了滚喉咙,撑着身体妄图一亲芳泽。


    可裴瓒一巴掌按下他的脸,蹙着眉从怀里磨出方才硌得他发疼的物件。


    是那碎成几块的玉环。


    裴瓒将玉环拿在沈濯眼前晃了晃:“瞧瞧,是不是你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全天下仅此一块,又是他整日佩戴的,自然认得,“是许久不见了,好端端的,怎么碎了。”


    沈濯并不心疼这些金玉玩物。


    可这块是太后给的,若是太后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也不好搪塞。


    裴瓒更是知道玉环意义非凡,于是坐在床榻边上,一字一句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讲出来,什么细节都没有落下。


    听完之后,沈濯目光微沉:“给我吧,必叫人查得水落石出。”


    第102章 青阳 沈濯来得快,走得也快。 ……


    沈濯来得快, 走得也快。


    只死皮赖脸地在裴瓒的床榻上缠了一夜,次日天还没亮,就急匆匆地离开。


    嘴里说着什么天亮了容易被人认出来。


    彼时有些凉, 裴瓒蒙头睡着,没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只觉得这人临走了还跟八爪鱼似的在他身上扒着,让人睡不安分,不得已往床外踢了一脚, 听见声痛呼后, 才没了声响。


    待裴瓒彻底清醒之后, 日头高高挂着,不见沈濯的身影, 却看见屋里站着位女使。


    他听沈濯仔细介绍过, 这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从, 名叫孟青阳,虽然表面上是端茶送水服侍人的女使,实际上武功不低,手段地位, 堪比皇帝的御前统领。


    只是裴瓒想不明白,为何沈濯走了,她却要留下来。


    兴许是长公主要派人盯着他吧……


    裴瓒眯着眼, 瞟了青阳几眼,小心翼翼地勾着手指, 想要把床幔拉紧。


    然而这些小动作都逃不开青阳的眼睛。


    察觉到人醒了, 青阳即刻上前,一把扯开裴瓒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帘子。


    “青阳姑姑,时辰还早……”裴瓒用某人教的办法, 试图蒙混过关。


    青阳冷不丁扯起他,外衣和洗漱的物件都提前摆好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裴瓒,语气虽温和,却不容他乱来:“小裴大人,都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了,若是在京都,这会儿应该到督察院了。”


    这也不在京都啊,怎么还上赶着当牛马呢。


    裴瓒只敢在心里吐槽,不敢说出口,无可奈何地穿了外衣洗漱。


    然而接下来,他却又无事可做了。


    刚要走出房门,像往日那样四处闲逛,不料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冷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地缩回去。


    可青阳就跟在他身后,冷眼瞪着,他只好又把脚迈了出去。


    裴瓒本以为,青阳在此,最多是盯着他的日常动向,好汇报给长公主,可不曾想,青阳根本不在乎他做些什么,甚至他在书房里的时候,还会主动出去避开,离了书房那些地方,青阳才会跟着,照应着他的起居,约束着他那些没规矩的举动。


    不该听不该看的东西不会有任何逾矩,日常琐事却是面面俱到,一寸也不放过。


    时日久了,裴瓒都怀疑青阳到底是不是来监视他的。


    正午时分,用过午膳后,裴瓒拖了张藤椅搁置在院子里,披着薄毯躺下,在这秋日里,晒着暖暖的阳光,好不惬意。


    青阳习惯了他这般肆意生活,也不说什么,只端了茶水点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静候在一旁。


    裴瓒盯了会墙角落叶的红枫树,将视线偏转到青阳身上。


    她大概三四十岁,与长公主年龄相近,从手掌胳膊上也能看出是个习武的练家子,此时静静站着,秋风一吹,人纹丝不动,如一座石像似的,气质虽不如长公主那般尊贵威严,却也给人一股无声的压迫感。


    裴瓒伸手往旁边的石凳上一指,青阳即刻抬起了眼睛,等候吩咐。


    不过,裴瓒却说:“青阳姑姑坐吧,此处没有旁人,不必拘束。”


    “谢大人好意。”青阳微微颔首,却没有坐下。


    想来是恪守规矩,觉得尊卑有别。


    裴瓒虽时刻惊醒着,不能在皇帝公主那些大人物面前失了规矩,可他自己心里却没什么尊卑的观念,一时守礼也不过是惦记着项上人头。


    不过青阳既然觉得不用,那他也不强求。


    “想来殿下那里清闲,才让姑姑到我这里来,不过我也没什么要劳烦姑姑的,倒是让姑姑白来了。”


    “殿下吩咐,看顾大人便是一等一的要事。”


    三言两语被轻易驳回来,叫他有些摸不清路数,便问道:“不知殿下是否还有旁的吩咐。”


    “大人随心所欲便好。”


    随心所欲?这么大个人整日跟着,叫他怎么随心所欲。


    若不是青阳在此,恐怕他早就想好计划怎么混进京都,好去沈濯那里把没来及提的扳指抢回来,说什么回京都再会的时候还给他,这不是耐不住性子主动找来了吗,却故意不带在身上,还让他再去找,实在可恶。


    裴瓒望了望苍天,满眼凄凉。


    他只求快些回到京都,摆脱这一双双的眼睛。


    忽而,裴瓒想到些什么,问道:“世子爷那里,也有人照拂吗?”


    “自然,殿下最是记挂世子。”


    活该。


    记挂什么的话,裴瓒不太信。


    毕竟他已经摸清楚母子二人之间并不和善的关系。


    可一想到,行事神秘的沈濯也被人日日盯着,他便没这么无奈了,反倒觉着长公主此举甚妙!


    让他鬼鬼祟祟不安好心,这下可没办法了。


    只是,裴瓒才冒出这念头不久,便想到,沈濯是不可顺从长公主的安排,任由自己被人盯着的。


    结合那日沈濯承着长公主的名义突然来此,原因只能有一个——便是沈濯无意间得知他的下落后,没有无声无息靠近此处的办法,只能去求了他的母亲,才得以来此的。


    想到这,裴瓒脸上零星的笑意也烟消云散了。


    裴瓒小心翼翼地向青阳投去几个眼神:“该不会,是他为了来找我,才……”


    “正是,知道大人被安置在此的人不多,世子虽然手眼通天,总做些让人意外的事,却也不能顾及方方面面,一时寻不到大人的下落,便只能求了殿下。”


    难怪,走得那样快,还说什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话。


    等等……世子手眼通天?


    裴瓒狐疑地望向青阳,他在想,沈濯做的事情其实都逃不开长公主的眼睛?


    “大人在想什么?”青阳难得地笑了。


    “没什么。”裴瓒急忙掩饰。


    不料青阳笑意更深,眉眼温和地看着他,说道:“大人想得不错,世子在做些什么,殿下就算不全知道,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天下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更何况世子是殿下唯一的孩子。”


    听到这话,裴瓒呼吸一滞,觉着他所见所闻的事实未必都是真的,当然也不排除青阳偏向长公主才这么说的。


    但不管如何,裴瓒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句:“他清楚吗?”


    “仅是殿下乐在其中罢了。”


    这样说,沈濯便是还不知道实情。


    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裴瓒忍不住捂住了嘴。


    沈濯所作的那些事,长公主都知道,只是不管他,随意他去折腾。


    如此一来,跟瞧着逆子拆家有什么区别!


    难怪说是乐在其中呢。


    就算是裴瓒,看着手心里一味瞎折腾,却翻不了天地逆子,也能乐在其中。


    可转念一想,身份贵重就是好,就算是惹出塌天大祸来,也有人替沈濯担着,京都城里,朝堂之上,随他祸害,也终是有人在身后撑腰。


    而不是他这样的普通人,随便什么罪名,就能将他压死了。


    只是裴瓒也没忘了,青阳所说的,终归是一面之词,其中有不少偏袒长公主的成分。


    事实可能是长公主对沈濯背地里搞得事情略有耳闻,但应该不会事事了如指掌,否则知道他跟北境有勾结,就算天高路远,也得把沈濯抓回去。


    仅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依着青阳的态度,也可知长公主对沈濯还是关注颇多的,而表面上的母子缘浅,态度冷淡,也都是表面上的,不能完全当真。


    只不过,盯着沈濯一人就够了,盯他做什么?


    裴瓒不解,往青阳那边看过去,想起昨日沈濯的胡言乱语,他谨慎地问道:“青阳姑姑,不知京都城中今日有什么趣事?我也不打听消息,姑姑只说些有趣的,解解闷儿。”


    “趣事?”青阳垂眸细想,片刻之后说道,“近些日子除了寒州之事外,京都里议论的事也不多,其他的也多是些家长里短鸡鸣狗吠的俗事,不过,有一件,倒是跟大人息息相关。”


    裴瓒心里暗叫不妙,大概猜到了。


    “小半个月前,京都城里一阵风言风语,说是世子与大人私交甚笃,关系匪浅,本也没什么要紧的,殿下派人去查这些胡说八道的,可到头来不仅没找到源头,反而开始传世子与大人两情相许。”


    裴瓒紧咬牙关,在心里把沈濯骂了个遍。


    “说来也奇怪,谣言乍起的时候,大理寺的谢大人也在查,甚至还当众反驳那些说胡话的,不过也正是在那之后,谣言仿佛更盛了。”


    大理寺的谢大人,是谢成玉无疑了。


    也难为谢成玉只身一人在京都,还想着替他维护名声,反观沈濯这厮,裴瓒还以为昨夜是沈濯诓他,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去散播这些东西。


    这混蛋,到底是何居心!


    青阳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劝道:“大人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殿下知道后,也未曾说过什么,殿下待人宽和,也是不介意大人的。”


    不——


    要不长公主还是介意一下吧!


    裴瓒突然坐起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青阳,回想起前次拜访公主府的场景,他眼中怀疑青阳对长公主的滤镜不是一星半点的。


    殿下待人宽和……


    这说的是长公主,还是长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


    第103章 回京都 在红玉庄里等了十日,天气……


    在红玉庄里等了十日, 天气渐渐转寒,满山红叶都落得所剩无几,京都里这才传出了些许消息——


    杨驰不日便将问斩。


    消息来得太突然, 以至于裴瓒听说之后,以为是假的。


    可韩苏的消息刚带回来,当天,明黄色的龙纹圣旨,就马不停蹄地送到了他手里。


    “怎么会……”


    宣纸的太监刚走, 裴瓒便捧着圣旨在廊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瞧着圣旨上的内容开始喃喃自语, 仍是不敢相信。


    青阳捧了件斗篷站在身侧,提醒着:“审讯此等要犯, 向来都有都要严格的流程, 只是提人堂审便要反复三次不止, 处斩得如此快,确实不对劲。”


    她在长公主身边不是白待的。


    几十年的耳濡目染,就算原来一窍不通,现在也知道些大概了。


    裴瓒倒是觉得青阳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否则依着青阳的脾气,不会故意将这些话讲给他听。


    裴瓒问道:“青阳姑姑但说无妨。”


    青阳扫了眼侯在一旁的韩苏,对方识趣地离开, 她才在扫了眼周围后开口:“听闻在杨驰到达京都后,陛下立刻独自召见了他, 只是不到一刻钟, 陛下便离开了,将人移交刑部,也没按照规章审讯, 而是依着大人递上去的折子,草草地结案。”


    至于罪名,也是裴瓒写的那些——


    通敌叛国,私吞赈灾银。


    其余的,没有再细细审讯,也像是不想再审。


    裴瓒也拿不定皇帝的意思,只不过有这不到十日的相处经验,他知道这些话是青阳故意说给他听的。


    一定是事实,也一定是长公主授意的。


    此番又是为何呢……


    裴瓒陷入犹豫,实在摸不清这些人复杂的心思。


    幸而有一件事值得高兴,他终于能回京都了,能回去裴家,见一见谢成玉,再去找沈濯算账。


    他舒了口气,倚着旁边的柱子,轻松地说道:“那便先回去吧。”


    喊来韩苏,让人收拾着行李。


    只是瞧着青阳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像是在惊讶裴瓒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情绪。


    “青阳姑姑。”裴瓒已经一步迈下台阶,准备回去收拾东西,可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对着廊下默立沉思的青阳说道,“我既要回去京都,姑姑便回去吧,到底是殿下的人,不好一直跟在我左右。”


    他在赶人。


    青阳自然听得懂,只是没接招,捧着斗篷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正如裴瓒那句,她是长公主的人,裴瓒是没办法左右她的去向的,甚至她是留是走,去向何处,裴瓒都没权力过问。


    裴瓒却以为她听进去了。


    看着青阳匆匆离开的背影,他对着不远处的韩苏高喊了句:“韩苏!走!让你瞧瞧少爷我现如今是怎么骑马的!”


    他说得兴高采烈,韩苏也巴巴地凑上去:“少爷在寒州不就学会了吗?几日不见,更精进了?”


    “那是自然!”


    裴瓒勾着韩苏的肩膀,边走边吹。


    不像刚办完大案的御史大人,反而像是个半大的纨绔子弟,没个正形。


    只是他走得潇洒肆意,全然没想到,一举一动都被青阳看在眼里,并且一笔一笔地记了下来……


    秋风飒爽,离了红玉庄,没人日日紧盯,心情更是愉悦。


    裴瓒骑在马上,一路驰骋,只觉得他的来日也同今日返回京都这般顺畅。


    甚至,他都觉得有些不过瘾。


    没骑多久,便已经远远地看见了京都城,和城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裴瓒勒住缰绳,停下来,看着城门外攒动的人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进出京都的人也多,但终究还在正常的范围内,裴瓒见了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今日不对劲。


    “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韩苏追上来后,同样奇怪:“出城的时候还没这些人呢。”


    “过去看看。”


    裴瓒终究是没有多想。


    驾着马奔过去,扬起一路尘土,然而这么点微末的动静,远不如城门外吵闹的声音。


    离得再近些,裴瓒看见众人之中似乎围着个简陋的圆台。


    台上没人,也不清楚到底是准备做些什么,然而等他彻底靠近了,又仗着在马上的优势看清台上的情形后,他恍然望见张熟悉的脸,是杨驰。


    虽然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可他能清楚地认出杨驰的那双眼睛。


    凝着凶光,很是不甘。


    他猛地怔住,耳边的怒吼声迭起。


    在宣读完杨驰的种种恶行后,圆台外百姓的愤怒也到了极点,不是喊打喊杀,就是扔着东西打砸。


    而裴瓒,却是盯着身形魁梧的刽子手,凝视着他手中的刀。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把刀很钝。


    刃上坑坑洼洼,很不平整,似乎许久未曾打磨过。


    “斩——!!!”


    一声怒喝,银光落下,血花四溅。


    同时,也如他所想,这一刀斩得并不利落,没有一刀毙命,血流了满地,骇人的惨叫声也生生地惊了他的马。


    “少爷!少爷!”韩苏急忙弃了马,跑过去拉扯缰绳。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稳住了马。


    可抬眼一瞧,他家少爷像是魇住了,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面色惨白。


    “少爷,咱们快些走吧,您知道的,杨驰罪该万死,早晚有这一日的。”韩苏想着裴瓒或许是怕了,便没再上马,老老实实地攥紧手里的缰绳,慢慢地牵着马走回城中。


    可是,裴瓒并非是怕了。


    他恍然想起沈濯的话,杨驰曾是皇帝的心腹……


    那现如今又算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


    杨驰绝非良善之辈,落得今日下场是罪有应得。


    可这人却是实打实地做过皇帝的心腹,还极有可能在皇帝登基之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今日杨驰人头落地,明日又是谁呢?


    裴瓒垂了目光,盯着马鬃,不敢往下想。


    “瓒儿!”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的呼唤,裴瓒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瞧着,几米开外就是裴宅的大门,父母双亲在一众奴仆的簇拥下,站在门外候他。


    “父亲!母亲!”


    裴瓒也顾不得方才那骇人的场景了,一溜烟滑下马,撩起袍子,什么礼数也都抛到脑后,只想着快步跑过去。


    “我早说今日必能回来,你还不信……”


    裴母佯装着埋怨几句,扭头就拉住裴瓒的手,刚要说陛下宽厚,允他先回家再去复命,可是一瞧见裴瓒,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下。


    “我的瓒儿,想必这一路辛苦,不然怎么会如此消瘦?”


    裴瓒眼里同样含着泪,心里却忽然空了一拍。


    他想起来自己并非原主。


    裴父裴母喊得也不是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霎时没了那些倾诉委屈的想法,更没有撒娇卖乖的打算,就算依旧执着裴母的手,声音也平淡许多。


    “母亲,一路顺遂,万事无碍。”


    “回来就好,外头风大,先进屋吧。”


    被引着领进屋里,不知是不是方才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裴瓒在自家院子里,反而有些拘束,左瞧瞧右看看,也觉得这院子跟他离开时有些不太一样了。


    新添了许多东西,一眼看上去,变得贵气许多。


    可是院子本身就不大,各处物件挤在一处,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杂乱。


    察觉到裴瓒的眼神,裴父连忙说道:“你走后不就,陛下就赏了许多东西,吓得我与你母亲还以为你遇见了什么不测,陛下才特意赏赐这些来安慰我们,折子都想好怎么写了,陛下遣来的公公却说只是寻常赏赐,你自是安然无恙。”


    他走后,裴父裴母整日提心吊胆的,每天都盼着他尽早回来。


    可惜皇命难违,他们除了等着人回来,也别无他法。


    一说到这,裴母又垂着头擦起泪来。


    裴瓒同样低着头,看着地板缝发呆,没注意到裴母的状态。


    “瓒儿?可是一路奔波,累了?”


    裴瓒恍然回神,顺着裴父的话说下去:“是……是有些疲倦,不过还想和父亲母亲说说话。”


    “话是说不完的,既然累了便去休息吧。”裴父通情达理地说着。


    “是,瓒儿先回去了。”


    他明日还要上朝,这事可万万不能怠慢,等回来之后再到双亲面前说些贴心话也不迟。


    趁着这段时间,裴瓒也刚好可以想想,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脑海里会突然浮现出自己并非原主的想法。


    分明前些时候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面对沈濯时没有,遭遇危机或是担忧百姓时也没有,就连想到之后,他极有可能落得跟杨驰一样的下场时,也不会有类似的心悸,唯独是在面对裴家父母时,并非原主的想法就会突然浮现。


    就像有什么人试图挣扎着冒出来一样。


    他按了按胸口,那处激烈地跳动着,相当不安分。


    裴瓒颓然生出些畏惧,莫名地害怕自己会在经历完一切之后,带着所有的记忆和感情,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他未曾来到此地的原主一样。


    可他也觉得自己卑劣。


    明明是他鸠占鹊巢,强占了原主的身份,把原主的父母朋友和前途未来,都当作了自己的,此刻却生出不想还回去的想法。


    第104章 少卿 虽是许久未上朝,可该做什么……


    虽是许久未上朝, 可该做什么,裴瓒丝毫不敢忘。


    天不亮就整理好一切,笏板奏折, 官帽官袍,只待着到了朝堂之上,好好地讲一讲他在寒州的所见所闻。


    “许久不见裴大人啊。”


    “不愧是裴大人,寒州一事办得实在漂亮!”


    “我就说裴大人绝非池中物……”


    皇帝还没来,趁着这空闲, 跟裴瓒攀谈的倒是不少。


    在此候着的都是京都里有名有姓的, 大多都在五品以上, 从前见了他这小小的御史可都不用正眼瞧的,现如今却都抹去了称呼前的“小”字, 一口一个“裴大人”喊着。


    裴瓒听了都不想接话。


    明知道他们在蓄意奉承,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


    只怕今日他下朝归家之后, 裴宅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幸而皇帝来得极快,没给这些人继续闲聊的机会,甚至有的人都没打上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进殿了。


    今日早朝, 裴瓒必然是主角。


    也不枉他连夜准备,寒州之事被他一字一句地讲出。


    寒州百姓的苦楚,官员的肆意妄为, 彻底激怒了皇帝,一封封圣旨接连批下, 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京都城中炸响。


    当然, 这雷过不了多久就要劈到寒州了。


    ……


    “韩苏,你先回去吧,替我求一求父亲, 帮着应付下登门的客人。”


    下了朝,皇帝出人意料地没有召他,裴瓒也乐得清闲。


    佯装着自己耳聋眼瞎,在离开大殿之后,就急匆匆地溜了出去,至于身后那些喊着“大人留步”的,他全当没听见。


    可是回家之后,也免不了应付登门拜访的。


    索性,他就不回去了。


    吩咐着韩苏通知裴父几句,而他自己要去躲清闲。


    至于昨日突然出现的心悸,他暂时不想追究,等着系统下次冒出来的时候,再好好问问,毕竟当下他就是裴瓒,不是旁人。


    韩苏听了他的吩咐,乐呵呵地说道:“少爷是去找谢家少爷?”


    “算你机灵。”


    “少爷现如今是少卿了,压了谢家少爷一头,必然要去炫耀的。”


    “我是那般俗气的人吗?”


    裴瓒知道他在玩笑,也不在意,顺着韩苏的话笑了几句,瞥见宫门里有人追出来,他赶紧跑走了。


    就在那数道圣旨之中,夹杂着道不那么狠厉的——


    督察院巡按御史裴瓒,奉旨监察寒州,披肝沥胆,尽心竭力,于社稷有功,是为朝廷砥柱,特授鸿胪寺左少卿一职。


    鸿胪寺少卿,从五品。


    早朝上裴瓒陈述寒州百姓苦情,引得皇帝震怒一事,早已经传开了。


    裴瓒升职的事情自然也传到谢成玉的耳朵里。


    只是两人一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各自安分守己地坐在椅子上,议论着“鸿胪寺少卿”一职。


    “督察院虽不是好地方,陛下却极为看重,比起鸿胪寺也强了不少,现如今你分明是带着功劳回来的,怎么给了你鸿胪寺少卿一职。”谢成玉蹙着眉头,猜不透皇帝的意思。


    在他眼里鸿胪寺并非是好去处,此番虽然升了官,却不如留在督察院。


    明升暗贬,还让裴瓒成为众矢之的……


    实在是奇怪。


    裴瓒经他提醒,也想不明白。


    但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也不在乎鸿胪寺少卿一职究竟有何不好。


    裴瓒只顾着胡说八道:“你在大理寺,我在鸿胪寺,要不咱俩剃了头做和尚去吧。”


    “……”谢成玉无语。


    裴瓒见他不说话,吊着眉梢凑过去瞧他。


    谢成玉哑了片刻才笑出声,羡慕着裴瓒的没心没肺。


    “裴少卿啊,现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以后还得靠少卿多多提携。”


    裴瓒立刻端着杯子以茶代酒,顺便压低声音故作老成:“谢大人此言差矣,大理寺才是前途无量啊!”


    两人一碰杯,所有的愁肠暂时抛到了脑后。


    谁管鸿胪寺是什么地方,反正裴瓒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寒州回来了,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有比寒州更差的了。


    嬉笑完了,谢成玉放下茶杯,收敛笑意,冷不丁地扭过头来凝视着裴瓒,并且没急着开口说话,只冷脸吓他。


    “怎么了?”裴瓒整了整领口,觉得有些别扭。


    “裴瓒,我有事要问你。”


    直呼大名,估计问得不是什么好事。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回忆着方才提起寒州之事的时候,有哪里说漏了马脚。


    谢成玉的视线在他脸上飘了半刻,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与盛阳侯府世子……”


    是那些传闻!


    裴瓒在心里暗叫不好,来找谢成玉之前,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要知道谢成玉对沈濯可是抱有很大的意见,不愿他跟沈濯来往的。


    “我跟他没什么的,别听那些风言风语。”


    “我听人说,世子爷一路追你到寒州,对你的心思至真至诚,可方才听你的寒州之行,却并未提起他。”


    裴瓒那是刻意隐去了跟沈濯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已提起,也都把事情按在了他自己或是陈遇晚头上,在他的嘴里,这一路根本没有沈濯这个人。


    不料他的说法,恰恰跟谣传的不一样。


    裴瓒摸了摸脸,说道:“你也知道那是街巷里胡说八道的,不能当真。”


    “言诚,无风不起浪。”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乍一听见,倒像是谢成玉在提醒他要说真话。


    “的确见了几面,不过没有传言那般厉害。”


    谢成玉的眼神仍旧不信,特别是视线落在他的耳垂上,看见了那两个穿耳后留下的小孔:“你与旁人说的,都是在寒州遭了非人的待遇,甚至留下了羞辱你的印记,可我瞧着,这倒像是北境女子的穿耳习俗。”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谢成玉见多识广,不料连这穿耳一事也清楚,眼见着瞒不过去,裴瓒心里起了如实想告的想法。


    可沈濯那些事能如实想告吗?


    不是他信不过谢成玉,只是把沈濯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恐怕谢成玉也要多几份危险。


    “我跟他……”裴瓒视线飘忽,语气犹犹豫豫,“是有些来往,他刚好游历到寒州,同行了一段时间。”


    “游历到寒州?”


    街头传的可是沈濯特意去寻他。


    如果不是倾心已久,又怎么会在被逐出京都后,刻意蹲着裴瓒的消息,在无所顾忌地追过去呢。


    是人都知道寒州不是什么好去处,温暖的时节去游玩一番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寒州正冷着呢,寻常人不会轻易地前往寒州,哪里还有人会特意去游历。


    这理由实在是太荒唐!


    “你最好实话实说。”谢成玉的态度不容置疑。


    “好吧。”裴瓒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一路上死缠烂打,让他走也不走,还拿出钱财来诱惑我,我自然不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可他实在不要脸,趁我在路上缺钱缺粮,就要挟强迫,手段实在下作!”


    一股脑地把脏水泼到沈濯身上,把自己塑造成可怜无辜之人,偏偏谢成玉无比信他的话。


    “趁人之危,无耻之徒。”谢成玉冷脸评价,“不过你放心,回了京都,有陛下和长公主,他不敢再那么对你,你也好跟他断了来往。”


    这倒是有点难。


    皇帝极大可能不在意这种事。


    而长公主……都把贴身侍女送到他那里监视他了,很难猜测长公主现在是什么想法。


    更何况,裴瓒也逐渐摸清了自己的心思,对沈濯并不是话里那样抗拒,也想着辞了谢成玉之后,就去打听一下沈濯的下落。


    裴瓒在谢成玉的注视下摸了摸鼻尖,犹豫着说道:“他也不都是这般恶劣,虽然总是诓人,言语举止也不正经,可在寒州若是没有他的助力,我也不能回来得如此顺利,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


    甚至,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


    “可你终究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


    如若是刚到寻芳楼时听到这话,那裴瓒必然会点头如捣蒜。


    可现在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与沈濯之间绝非寻常的爱恨情仇,反而是无数的复杂情丝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紧紧缠绕,他也不好一口就肯定地说自己情愿与否。


    见他犹豫着,谢成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情不情愿,也走到这一步了。”


    “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谢成玉担心他会遭遇和自己一样的闲言碎语。


    他想了想,先前京都城里关于他们二人的事情虽然传得厉害,却不像他所经历的那般荒唐,众人有调侃有打趣,却没什么讥讽鄙夷。


    况且,同样在京都,裴家父母也早就听过那些话了,他们也没有表现得多古板,至少目前还没在裴瓒面前说起来过,更没有因为这些谣传的话,就闹到长公主府或是朝堂上,没有让自家和皇家同时抬不起头来。


    “但愿吧,你心里有分寸。”


    说完,谢成玉起身离开了。


    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外面的天都黑了,可裴瓒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便觉得谢成玉离开并不是因为天色已晚,而是压在他身上,难以推开的过去。


    第105章 盟誓 妾意绵绵


    比起都察院和六部, 在鸿胪寺当值,就闲多了。


    既没什么事端,也没什么权力。


    不在节日祭典, 鸿胪寺就更没什么事务了。


    特别是现如今,大周与北境开战,周边小国兢兢业业,并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奔赴京都来触陛下霉头,间接导致了鸿胪寺又少了些业务。


    裴瓒身为新到任的少卿, 他反而不太情愿, 毕竟压根没有展露锋芒的机会,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不知道该烧到何处。


    以至于让他觉得,这官做得没有丝毫乐趣。


    三五日过去, 除了每日按点到鸿胪寺点卯外, 便是在职位上招猫逗狗, 喝茶习字,没有任何正经事可做,偶尔清点几份宴席清单,或是检录朝贡礼物的单子, 就算是“繁忙业务”了。


    待了这几日,他自己都觉得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甚至,都不如原来在都察院的时候, 日日盯着朝臣错处,与那些人无厘头地争吵, 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时不时防着谁的冷箭和脏水,不过却也比现在痛快。


    鸿胪寺的日子,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 一点点消磨着他。


    正对着小窗,裴瓒坐在书桌前,刚拟完一封礼单。仔细瞧了两眼,校对完之后,在心里暗暗觉着自己的字近来大有长进,紧接着便搁了笔,将礼单晾在一旁。


    今日才做了一点事,便又无事可做了。


    裴瓒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子外,那唯一的小树——不过一人高的小树苗,估摸着最多栽种了半年,枝叶也不茂盛,如今到了秋末,天气转凉,小树的叶子随着秋风也都落尽了,顶着光秃秃的几根枝丫,泛着枯黄的颜色,萎蔫的模样跟屋里的裴瓒似的。


    它被困在鸿胪寺这窄窄的院子里。


    裴瓒也是。


    实在不应该如此啊。


    冷不丁地,裴瓒叹了口气,还是想不通。


    他九死一生去往寒州,一路上不负众望,替皇帝了结心腹大患,回京的路上还收到一封接一封的皇帝御笔,说他堪当大任。


    可怎么在红玉庄里待了些时日,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呢?


    裴瓒叹了口气,转而想着,虽然这鸿胪寺少卿一职不比他想象中位高权重,可至少也是越级升上来的……在外人看来,皇帝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器重,可是一点都不少,甚至还有人到现在还觉得,把裴瓒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是打算随时交与他一些要事。


    这怎么可能呢?


    裴瓒自嘲地笑笑,要知道自从他回京后,皇帝可是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来了鸿胪寺担任少卿之后,更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每每想要知道早朝又议论什么,或是为什么事争吵,裴瓒还要另外派人去打听。


    这样还能算是皇帝器重他吗?


    刻意地冷落他才对。


    不过,听说最近几日皇帝也不怎么上朝,又跟之前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差不多,反倒衬得前段时间的日日早朝,很是反常……


    现如今,职位升了,地方也清闲,都是裴瓒原先最想要的,可现在却觉得这生活没有他原本想得那般称心如意。


    与如今的生活作比,他在寒州所经历的苦难都成了一场空,每逢空闲的时候想想,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那些在眼前飞逝而过的刀光剑影,裴瓒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偶尔他也会思虑过头,觉得眼下的平静都是假象,这些都是暴风雨前夜,山雨欲来之时的伪装。


    处在这所看似清闲的鸿胪寺之中,反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鸿胪寺当值的小役匆匆地跑到裴瓒面前,到了门外并没有进去,只对着打开的房门喊道:“大人,有您的信。”


    这青天白日的,他最近也没跟什么人来往,怎么会有他的信。


    裴瓒迟疑了片刻,让人送进屋里。


    上下打量了小役几眼,的确是鸿胪寺的人。只见对方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手中信封递送到裴瓒面前,没有半分不规矩的。


    裴瓒的视线落在那信封上——


    寻常的素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姓名落款,只是接过去的一瞬间,信纸里沁出股淡雅的清香。


    “可看见谁送来的?”裴瓒皱着眉问道。


    小役立刻开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拿来的,直说要送给鸿胪寺的裴少卿,现如今鲜少有这么送信的,小人一时不敢接,但顾及也许是重要的物件,便快快地收了送来。”


    没有姓名,遣孩童来送信。


    另外信上还带着异香,这叫谁能不多想。


    裴瓒对他不经意间的吐槽也没说什么,只挑了挑眉,当着对方的面展开信封。


    然而他也没想到,就在这间隙,信封里直接落出几丝红线,串着几颗色彩奇异的珠子,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他顿时想明白是谁拿来的。


    顷刻之间,裴瓒就黑了脸:“往后再有人送这些,不必理会。”


    小役却说:“大人,万一耽搁了事情,那不是小人能担待的。”


    不让收沈濯送来的东西,却说担不起后果。


    裴瓒险些都要以为,这人收了沈濯的钱,故意到他面前说这些话了。


    否则怎么敢反驳他这位新来的少卿。


    裴瓒眼神晦暗,踌躇几步,随手把信放在了桌上,没有打算展开看一眼。


    就连落在地上的那接红绳,也没有捡起来的意思。略微扫了几眼后,便转过身去,背着手盯着头顶的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堂中静得可怕,风吹发丝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


    小役急不可耐地问了句:“大人?”


    裴瓒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反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漏了马脚,脸上快速地闪过几分惊慌后,捏紧了袖子里才塞进来没多久的银两,当做听不懂似的装傻:“大人说什么,谁在什么地方?”


    裴瓒微微转身,只余下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似是在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人伙同沈濯在使些阴谋诡计。


    裴瓒也并不急着戳破,而是静静地候在原地,若无其事地欣赏起堂中的书画,冷落着身后那人,叫他先自乱了阵脚。


    时间拖得越久,这人越不肯离开,他的目的也就越发的明显。


    不用仔细揣摩,也知道他是受人所托。


    “大人……”对方搓着指尖,神情犹豫。


    “袖子里可装着什么东西?”裴瓒偏着头略微一扫,看着袖口处鼓鼓囊囊的,便毫无留情地说出来,“郑大人最恨这些龌龊事,你竟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受贿赂?”


    郑大人,郑徐之,是裴瓒的顶头上司。


    相处的时间不久,裴瓒不清楚这位大人是什么脾气,此时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处在鸿胪寺之中,要借对方的面子去压制眼前这人。


    显然,这郑大人的名号比他好使得多。


    一听到是郑徐之,小役立刻慌了神,急忙跪地,双手将袖口里刚捂热的银两高高捧起,求着裴瓒不要上报。


    “谁给你的?”裴瓒这时才到一旁坐下。


    “是个孩子……”


    “不说实话,我也保不了你。”裴瓒故意吓他。


    “的确是个孩子!不过小人凑巧看到,那小孩被玉清楼的马车叫走了,说了些什么,才送来的这封信!”


    “玉清楼?”裴瓒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时之间,他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存在。


    瞧出他的疑惑,小役立刻说道:“这是大人回京都得前几天才开张地乐馆,许是大人才回京都,事务繁忙,没注意到。”


    裴瓒微微点着头,脑海中浮现寻芳楼的那些女子。


    算算日子,如果这玉清楼是沈濯回京都之后开办的,又在他们前往寻芳楼之前,就安排了部分女子从寒州赶来,时间倒也勉强对得上。


    只是好端端的,做这些干什么?


    难不成一个幽明府还不够他折腾吗……


    裴瓒坐在椅子上,在心里默默泛起嘀咕,却不动声色地展开了那封信纸,有些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一朝登云盟誓改,狠心留妾守空闺。


    “妾……”


    这心酸味是怎么回事?


    裴瓒扪心自问,他没有一朝登云,没有受到皇帝的器重,更没有不顾誓约,消耗着谁的青葱岁月,怎么就成了背信弃义的薄情郎?


    更何况,沈濯有什么资格,有什么道理用妾自称。


    以至于这人将自己比作深闺怨妇,写这些寂寞酸楚的话来伤害他的眼睛。


    哦……裴瓒略微沉吟,想明白了。


    大概是在怪他没去寻人吧。


    裴瓒随意地把信纸搁在桌上,苦恼地搓了搓脸,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顺着沈濯的意思,在见完人后顺道把扳指拿回来,但他还没下定决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瞥见小役还在跪着,并且一脸郁闷憋屈地看着他。


    “起来吧。”裴瓒大手一挥,紧接着叩了叩桌子,向对方示意着那枚银元宝。


    果然,小役咧嘴一笑,准备感谢他的抬手放过之恩。


    裴瓒盯着他,会心一笑,手掌将银元宝按下,语气却万分温和:“我也有封信,需要你替我走一趟。”


    小役看看裴瓒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又看看漏出来的一角银元宝,他一咬牙,答应下来。


    第106章 戏弄 “青阳姑姑,若是想见他,去……


    “青阳姑姑, 若是想见他,去裴宅登门就好,或是用母亲的名义找上鸿胪寺, 甚至,您什么都不用,只以长辈的身份前往,他也不会不见你的,何必要借着我的名头把人诓来呢?”


    沈濯看着桌边端坐的青阳, 很是苦恼。


    他也想不通, 裴瓒在红玉庄辞别青阳之后, 这人居然一改往日强硬做派,没有跟上去, 另外也不回长公主府, 反而是来找他。


    一想到那封模仿着他的笔记发出去的信, 沈濯就有些郁闷。


    万一裴瓒真以为是他写的呢?


    因此嘲笑他几句也就算了,只怕解释不清,平白无故地又闹了别扭。


    更别提,沈濯心里打算让裴瓒慢慢来寻自己, 在这偌大的京都城里,茫茫寻觅也好,是不是地诱导几次, 让人如雾里看花那般,总归是有一番巧合与情趣在的。


    现如今, 青阳却直接把玉清楼供了出去, 生怕裴瓒找不到位置,特意遣人告知。


    沈濯发完牢骚,倚着窗子没个正形。


    青阳不急着回应他, 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去浮沫,细细地品味着,发髻上的珠钗坠子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整个人姿态端庄,比起些大家闺秀也强上许多。


    等她放下茶盏,才抬眸看向沈濯,冷淡的眼神上下掠过,语气有些淡漠:“世子爷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殿下……”


    “我知道,不管是对人对事,既在京都城里,就要安分守己,我已经牢记于心了。”


    沈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甚至依旧是他一贯笑吟吟的表情,只是语气快了些,暴露了他的急躁。


    玉清楼在京都城里大张旗鼓地开门迎客,沈濯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原先准备消无声息地在幕后操纵着,却不想裴瓒一朝被困在红玉庄。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可实际上还得靠他到长公主面前求了情,才让人离了那庄子,免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然,这也是有代价的——


    沈濯在京都城里的行动,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长公主懒得插手他的蝇营狗苟,只派人盯着,沈濯也没那么心烦,他同裴瓒一样迷惑着,看不清这背后到底是谁要把人困住的。


    是长公主,还是皇帝,亦或是旁人?


    现如今遭了冷落,在众人眼里却还是炙手可热的存在,谁能分清,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故意在把裴瓒往火堆里推。


    “公子,有您的信。”


    青阳的茶杯还没放下,房门被轻叩几下,对方也没进来,而是隔着房门,小声地说着:“那人说是鸿胪寺的,务必要交到您手里。”


    沈濯冷声道:“进来吧。”


    闻声,门外的女子推开门,款款地向里走着,眉眼间还带着笑意。


    可透过珠帘纱幔向里面一瞧,冷不丁地撞上两人的冷眼,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收敛着姿态,规矩安分地把信放到桌上,便不动声色地出去了。


    待人走后,沈濯想去拿信,不料直接被青阳用茶盏压住。


    青阳并不急着打开信封瞧一眼里面的内容,而是眼神一抬,盯着沈濯说道:“殿下不止让世子爷安分守己,还说过世子爷所想的,旁人未必愿意,最好的结果是两情相许,而不是一厢情愿。”


    沈濯视线垂落,同样眼神不善地盯着青阳。


    青阳没表现出任何对待主子的尊敬,说话时更没有起身,甚至,哪怕感受到了手下的力气,也没有退让分毫,而是继续说道:“先前京都城里盛传的风风雨雨,殿下早已听闻,也派人去查了,查到源头是在这玉清楼,殿下心里便已明了,还望世子爷心中也有分寸,知道殿下并非不清楚实情,而是不想过多干涉世子爷的私事。”


    说完,青阳才缓缓地抬起了茶盏。


    沈濯面上依旧不悦,手指却悄悄从茶盏底下抽走了信封。


    信到手的一瞬间,沈濯背过身去,轻快地走了几步,临到窗边才将信封展开,他也没急着看,而是警惕地瞥了青阳几眼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


    匆匆几眼,一目十行。


    沈濯飞快读完之后,眼神忽而亮了许多,又静静地盯着几行字翻来覆去地看着,想到什么似的,轻笑几声,而后语调轻松地对着青阳说道:“您想要见他,就改日自己去找他吧,他不会来了。”


    青阳挑挑眉,看过去,沈濯也不吝啬,直接把信放到了桌上。


    只见那一方信纸上,字体凌乱,勉强能辨认出写了些什么——


    装什么春闺小姑娘,还妾上了?少恶心人。本少卿命你于今日午时,到鸿胪寺负荆请罪,否则后果自负。


    乍见“请罪”二字,沈濯也以为出自青阳之手的那封信得罪了裴瓒,惹得对方不快,可细细读来,沈濯又觉得,这话里话外,裴瓒并不像是在埋怨那几个字冒犯了他。


    虽然牢骚了几句,却全然不在意,还说“命他前往”。


    这分明是想见他了。


    只是裴瓒嘴硬,不肯明说罢了。


    沈濯背着手瞧向窗外,眺望着鸿胪寺的方向,那隐约可见的狭窄屋顶落入含着笑意的眼神中,他忽然觉得,要他请罪也是真的,毕竟现如今回来京都城也有几日了,应该听说了先前的满城风雨。


    不过,他身后端坐的青阳并没有他这份突然转晴的好心情。


    青阳蹙着眉看完,面无表情地喝尽那一盏凉茶,只觉得周围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对劲,当她的视线落在沈濯身上时,明显地察觉到那份阴森森的气压消失得干干净净。


    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青阳憋着气,认为沈濯不正常。


    她终究不懂绕来绕去的情爱,更读不出字里行间的绵长意味,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却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沈濯在心里盘算完,一转身,却看见青阳满脸疑惑,而他没时间奉陪了:“姑姑若是不想走,玉清楼自有好茶招待,若是想回去长公主府,劳烦姑姑多多善言。”


    他说完,并未做出任何送客的举动,反而是对着铜镜搔首弄姿了好一阵,之后才满腹欢喜地推门离开。


    青阳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背影,就连人都没影了,也迟迟没有收回视线,直到忽而想起什么,从腰间取下荷包,从中取出一小卷纸,慢慢展开,在桌子上铺平,竟有半张圆桌大小。


    只见那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余下巴掌大小的空地。


    而青阳紧接着拿出枝手指长短的细笔,在所剩不多的空白处,一笔一画地慢慢描写着,方才沈濯收到信之后,那突然像孔雀开屏一般的举动……


    秋意渐深,本该风里透着冷意。


    可今日艳阳高照,将近正午的时候,隐约还有几分热气,使得这处在深秋的京都城,并不如北方的寒州冷冽。


    沈濯坐在马车当中,马车停靠在鸿胪寺后院小门旁,惦记着鸿胪寺的饭食太腻,还特意在街上买了些清淡解腻的茶点。


    只不过,他左等右等,特意告知了前门的守卫才转来人少僻静的后门,却不曾想到裴瓒居然还不肯出来。


    沈濯掀开帘子的一角,吩咐着:“绕去前门问一问,裴少卿现在是否空闲。”


    属下领了命,还未起身离开,后院小门便开了条缝隙。


    还是原先送信被裴瓒抓包的小役,只见他左瞧瞧右看看,最终盯上了沈濯所在的马车,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行礼问道:“可是玉清楼的车驾?”


    沈濯早早地放下帘子:“正是。”


    得到准确答复,小役立刻说道:“少卿大人说,您来得太迟,又恰逢家中有事,邀您归家小聚。”


    沈濯听了这话,压根不敢相信。


    且不说他未及正午就赶到了,等了许久都不见裴瓒影子,前门他也派了人等候,这人也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更要紧的是,从前裴瓒可没跟他说过,到家里小聚这种话,几次到访裴宅,都是他不请自来。


    到了现如今,裴瓒就会邀他吗?


    他又不是谢成玉……


    沈濯压根不信裴瓒会这么干,可是一想裴瓒或许真的在裴家的院子里,倚着窗临风等他,他便不自知地从心底生出几分窃喜。


    躲在帘子后面,沈濯脸上的笑意更深:“掉头,去裴宅寻一寻少卿大人吧。”


    他的话刚出口,忽然意识到几分不对劲,先前分明是他对裴瓒说,要等回到京都后,再慢慢地来寻他,可现在怎么成了他追着裴瓒四处寻找?


    意识到可能被骗了,沈濯也没让人停下来。


    他只觉得,光阴还长,也无要紧事急着去做,陪着裴瓒玩玩这些小把戏更没什么,更觉得如果他今日不去找,才会错过对方。


    果然,到了裴宅之外,韩苏早得了裴瓒的旨意等在门外,对着马车外的熟悉面孔说:“少爷还不曾回来,只在半个时辰前传了信,说是与谢家公子同去湖心小筑赏秋景了。”


    半个时辰……


    沈濯仔细一想,大概是裴瓒在接到那封信时,就想好了怎么折腾他。


    第107章 捉弄 流言蜚语可以杀人


    湖心小筑, 就算裴瓒不在那里,沈濯也要去,不然, 没去寻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冷风习习,丝丝凉意送进心里。


    仅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便有些阴沉了,昏沉沉地晦暗着,像是有雨雪的样子。沈濯紧赶慢赶到了湖边, 坐在车里遥遥地望过去, 湖心小筑中的确有人, 可惜,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


    张望几眼, 看着眼熟的身影, 沈濯心里大抵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并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暴露,便也不想理睬,即刻让车马回程。


    然而话音刚落,湖水小舟里窜出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停在马车旁,毕恭毕敬地拱起手:“公子,我家大人姓谢, 想请您到湖心一聚。”


    沈濯向来跟谢成玉没什么来往。


    以前是看在赵闻拓和谢家权势的份上,勉强跟谢成玉混个脸熟。


    可现如今赵闻拓不在京都, 谢家更是失势, 满门都没有可靠的留下,沈濯自然也就根谢成玉没了联系。


    今日谢成玉突然留他,想来多半是有裴瓒的意思在里面。


    就是不知道, 裴瓒又让谢成玉带什么话了。


    驾车的随从见沈濯一时没有回应,自作主张地向四周望了几眼,确保没有旁人存在后,才撑起了帘子,将人请出来。


    紧接着,他这马夫又担起船夫的职责,曳着小舟,一摇一摆地在湖面上划出条条波纹,将人送至湖心。


    湖心的风一吹,帐幔鼓动着。


    谢成玉的眼神先是落在沈濯先踏进去的那只鞋面上,而后眉梢一挑,不见丝毫善意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沈濯的银白覆面上。


    “故弄玄虚。”


    谢成玉一声冷哼,对着他并不像对待裴瓒那样和善,甚至是不尊重。


    幸好沈濯不恼,也早早地预料到,谢成玉为什么对他态度恶劣:“到底是还没许我回京都,纵使母亲和皇舅舅都清楚我的去向,知道我已经回来,我却也不敢太过放纵,否则叫人拿住了把柄,皇舅舅也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我的也不是舒心的松快日子了。”


    “世子爷还真是乖巧听话。”谢成玉的话实在讽刺,“只是不知道,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信与不信,都与谢大人无关。”


    沈濯懒得与他寒暄。


    站在原地,扫了一圈湖心小筑内的陈设,跟他先前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多了几缕香气……


    沈濯识得这味道,是被青阳夹在信封里的香粉味,流雪专门配置的,留香持久,风吹不散,本是为了追踪那些前来玉清楼的官员的动向,没想到先被青阳用在了裴瓒身上。


    也幸亏是如此,沈濯才能知道,先前韩苏说的那句话也并非是在诓他,裴瓒是真的跟谢成玉来了此地,只不过略坐坐便走了,故意不让他寻到踪迹,跟他玩这些猫捉老鼠的小把戏。


    “他人呢?”沈濯开门见山道。


    谢成玉却装傻充愣:“不知道世子爷说谁?”


    沈濯冷着脸垂眸一扫,银白色覆面之中,落出两道冷淡的视线,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广袖一甩,姿态随意地坐下,似笑非笑地说道:“自然是我心心念念的,与我心意相通,两情相许的,鸿胪寺少卿,裴瓒。”


    一听这话,谢成玉少见地与人黑了脸。


    听过那些风言风语后,他逼问过裴瓒,跟沈濯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时裴瓒极力否认的样子可是还历历在目。


    然而,沈濯的话虽然浮夸,可也不是没有丝毫的可信度,否则,仅是身份贵重的盛阳侯府世子,冒着被人瞧见的风险亲自在此地寻人,仅这一点便站不住脚。


    “言诚心思至纯,待人赤诚,若是做了什么冒昧的举动,还请世子爷不要误会。”


    “这是什么话?”沈濯冷不丁地笑起来。


    话外之音便是,裴瓒对谁都很好,真挚对人,某些人可不要以为这是独一份的特殊待遇,更不要因着裴瓒的好而自作多情。


    全程,谢成玉都没有用正眼瞅他。


    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此时的初冬湖水,言语间,更是拿出一副裴瓒至亲好友的姿态,让沈濯别再进行那些无凭无据的幻想。


    不过,沈濯哪里会因为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放弃,别说这些话只是出自谢成玉的口中,就算是裴瓒亲自来了,态度严肃地亲口说这些,来证明自己没有多余的心思,沈濯也会反驳几句,来证明他们感情甚笃,而非他的自作多情。


    沈濯搓着手中的扳指,眼神暗暗的,嘴角却染着笑意,随后便开始了胡编乱造:“北上之路苦寒,寒州的辛苦,远不是稳坐京都的谢大人所能想象的,若非是我,或许他已经成了刀下鬼,仅凭着这点零星的恩情,赤诚如此的小裴大人,还会拒绝我的请求吗?”


    一句话,三分假七分编。


    若是裴瓒在场,一定会痛斥沈濯不要脸,然后气急败坏地扑上去,去撕他那张瞎说的破嘴。


    可惜裴瓒不在。


    没人能戳穿沈濯的假话。


    这些荒诞无稽的话落进谢成玉的耳朵里,也叫他乱了分寸——什么刀下鬼,裴瓒可没跟他说过这一路如此的凶险!


    谢成玉“蹭”得一下站起来,想去找裴瓒讨个说法,逼问实情到底如何。


    可转眼间他又想到,裴瓒不告诉他,不正是怕他再担心吗?


    如今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回了京都,往日的凶险皆如烟消云散,不会再发生了,一味地追究,让裴瓒再去回忆那份磋磨,反而不好。


    “谢大人?”沈濯瞧着他煞白的脸色,挑着眉问了句,“谢大人可还好?要不要代劳去问他一问?或是,叫他来亲自说给你听?”


    “不必。”谢成玉咬咬牙。


    “既然如此,叨扰许久,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沈濯又不是来找谢成玉的,自然要快些离开,才好去找下一个裴瓒故意引他区地地方。


    然而,谢成玉还没有放人的打算。


    见着沈濯离开,谢成玉再度站起身,一改先前那副不想用正眼瞧他的嫌弃模样,三两步迅速走到沈濯面前,拱手说道:“世子爷,下官直言,您与言诚并非良配,或许为着寒州一事,言诚看不清自己的真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您觉着言诚可以与您厮守,可是现如今并不是在寒州,而是在京都……”


    【此地的流言蜚语是可以杀人的。】


    谢成玉实在不想,那些刺耳的话以他熟悉的方式,再去将裴瓒的心扎透。


    更何况,裴瓒有着大好前程,他日为百官之首也并非不可能,又怎么能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影响到他的未来呢。


    “我与他是不是良配,旁人说了都不算。”


    沈濯不想受礼,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外面走着。


    湖心小筑的帐幔被风吹得四处乱飞,掀起的几角透进来外面的风雨,不经意地看过去,才发现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外面已然下起来小雨,蒙蒙雨丝笼着湖面,好似一层薄雾。


    沈濯在风雨之前停住脚步,淡漠的眼神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谢成玉面前编织的谎言,将他自己也骗过去了,此时此地,在他的心里,裴瓒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的心意,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跟他两情相许。


    而他现如今要思考的,是怎么去堵住那些可畏的人言。


    让嚼舌根的人永远闭嘴的方法,拔了他们的舌头,或者是,干脆一了百了,再也听不到,再也说不出……


    眼下,人都不知道在何处,更不清楚裴瓒心里到底揣着什么样的意思,沈濯却残忍地想开始考虑来日那些或许会存在的顾虑。


    他想的,实在是有些长远了。


    幸而,湖心小筑外的冷风将他吹回了现实。


    “公子,下雨了,是否还要去旁的地方?”手下撑着伞,快步上前,替沈濯遮住迷蒙的雨丝。


    而沈濯远远望着湖岸,思绪霎时间回到数月之前,也是在类似的位置,他随手飘出去的石子打中了赵闻拓,替那时为非作歹的裴瓒撑腰。


    沈濯背着手,舒了口气:“回玉清楼吧,想来他也等久了。”


    从看清湖心小筑之人是谢成玉的那一瞬间,沈濯便猜到了裴瓒的去向,更猜到了他的想法。


    如此大费周章地让他在京都城里闲逛,城内城外,绕着远路兜转,只能说明裴瓒有意把他支开,在故意捉弄他的同时,去玉清楼摸摸底细。


    对于沈濯来说,这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反而庆幸,裴瓒是有心在乎他今日在做些什么的,而不是对他的一切事都漠不关心,或是听了谢成玉的“谗言”有意与他疏远。


    而裴瓒去了玉清楼,更是沈濯所想的。


    只要裴瓒一步踏进去,不管沈濯当时在不在,玉清楼里的人总会千方百计地把人留下。


    灌酒也好,死缠也罢,总归是要等他回去见一面才肯放人,现在裴瓒愿意自己往里面扎,反而省了沈濯还有想方设法地把人骗去。


    第108章 春宵 秋末冬初的雨,是一丝比一丝……


    秋末冬初的雨, 是一丝比一丝寒的。


    如同从天而落的冰针,坠落在地,沙沙作响, 入耳时都分外清晰。


    无端而起的雨水,阻拦了许多人的脚步,街上人匆匆归家,并不多见还有什么人在游荡,街边的铺子也冷清得很, 一眼望过去, 安安静静, 天也昏沉着,倒像是入夜宵禁后的样子。


    为此, 沈濯也没再做过多的掩饰。


    前脚挑开帘子, 迈进玉清楼之中, 后脚脸上的银白覆面被轻松取下,目光更是穿过厅堂中层层叠叠的薄纱,紧紧地锁住那道身影。


    他先抬眼瞧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而后问道:“何时来的?”


    身旁的女子微微欠身, 声音微弱:“公子刚离开不足一刻,大人便登门了,本是要遣人去寻公子, 只是青阳姑姑……”


    提到青阳,沈濯大概知道缘故了, 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敢忤逆青阳和背后那莫测的身份, 可终归他才是玉清楼的主人,不敢不听青阳的话,却敢违背他的意愿。


    沈濯竟不知道, 玉清楼何时成了他替旁人做的嫁衣了?


    “已经见过青阳了?”沈濯声音渐冷。


    “是……”女子低垂着眉眼,十指安分地交叠着,缠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应答时甚至有些怯懦,“大人一来便被青阳姑姑请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下楼,奴婢几个也不敢离近了听,只在偶尔路过时,听到些殿下、听戏,之类的话。”


    这话让沈濯听得摸不着头脑。


    如果长公主想要再请裴瓒,大可以一封请柬送至裴宅或者鸿胪寺,而无需经过身在玉清楼的青阳转告。


    现如今再度提起,也不过两种可能,一是在回忆上次裴瓒到访长公主府一事,另外则是故意说给玉清楼的这些人听的。


    沈濯没有往深处琢磨,而是目光越发柔和地瞧着层层纱幔之后的人。


    隔着纱帘,他看见一杯一杯的酒水递送到裴瓒的嘴边,那人有些不胜酒力,一直摇头拒绝着,只可惜,他的抗拒在酒气的作用下,多了些半推半就的意味,瞧起来反而像是被周围柔弱的莺莺燕燕压了一头。


    见状,沈濯摆摆手让身边人退下,自己不动声色地挑开纱帐,缓步向里走着。


    今日突发雨水,玉清楼中无人,往日忙着抚琴弄乐的女子都清闲下来,其中不乏有见过裴瓒的,更有几位早已窥知了裴瓒与沈濯过密的关系。


    为此,她们有心将人困在厅堂,让人一进门就能瞧见,也刻意做这些举动,把人灌得醉醺醺的,可始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就算再怎么放肆,也不过是说些让人难以拒绝的玩笑话。


    沈濯慢慢地靠进去,步伐很轻,除了站得远的那些女子率先瞧见了他的身影,旁人还在戏弄着裴瓒。


    直到一道道目光落在沈濯身上,厅堂中的声音慢慢弱下来,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也觉察到不对劲,急急回头看过去,发现了沈濯。


    霎时间,婉转的娇笑声尽数沉下去,被暂时放过的裴瓒晕乎乎地趴在桌面上,被冷玉桌面冰着,缓着脸上的燥热,也以为自己的劫难终于结束。


    不过,沈濯顺其自然地接下女子手中的酒杯,整个人从身后笼住了不清醒的裴瓒。


    只见他微微俯身,自上而下投落的阴影完全将裴瓒笼罩,单手缓缓托举起对方的脸后,指腹不经意地蹭了几下,就连蜷曲的发丝也在搔着裴瓒的脸颊。


    迷迷糊糊的裴瓒,随手拨弄几下,妄图借着这莫名的力道撑起身子来,却不想又一杯酒送到了唇边。


    他推搡着,微微蹙起眉头。


    却不想,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旁人的酒都喝了,却不肯喝我的,小裴哥哥如此偏心,可真叫让我伤心啊。”


    裴瓒抬起迷蒙的眼睛,隔着层水雾,眼前的人虚虚实实,只觉得这人的样貌分外优越,让他移不开眼睛。


    可一直紧盯着对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人的笑实在意味深长,仿佛藏了数不清的坏心思。


    他恍恍惚惚地往身后一靠,眯着眼睛,似乎想要再进一步看清对方,奈何被灌下的酒水太多,看不清楚不说,头脑也有些昏沉。


    幸而,他也没有完全丧失识人的能力。


    “沈濯……”


    裴瓒动动嘴唇,呢喃着身后人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仿佛瞧不见旁人似的,紧紧地依靠着沈濯不说,还妄图调转过身体面向对方。


    然而,沈濯稍微在他的肩上用力,就把他困在了原地。


    “你……”


    正打算说些什么,裴瓒眼里的人端着酒杯,一仰头,尽数喝下。


    一盏清酒而已,还不至于让人立刻醉了,但仍旧耐不住有人要借着酒劲发疯作乱。


    沈濯的手指摩挲过那湿润的嘴唇,目光沉沉,落在旁人身上,都格外有分量。


    周围的一干人等,识趣地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而他也趁着这不被凝视的间隙,再度俯身,轻轻覆上裴瓒的嘴唇。


    “小裴哥哥可真叫人好找,这么冷的天,城里城外,把我折腾了遍,你可满意了?”


    沈濯的问题暂时还得不到回应,只怕要等上片刻,裴瓒才能缓过神来。


    也幸亏他并非迫切地想要答案。


    只见沈濯的眼神,从覆着水色地唇间,流连到绯红的耳畔,紧接着意味深长地一笑,片刻间便想好怎么把吃过的亏在裴瓒身上讨回来。


    “呼……扳指,我要扳指。”


    裴瓒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扭着身子,紧紧扒着沈濯的衣裳,特别是那镶着珠玉宝石的腰带,在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刻也没有放松。


    直到沈濯的手覆上去,不轻不重地捏着:“好,随我来,我这便拿给你。”


    裴瓒的扳指分明就在沈濯的手上,他却没有立刻交出,而是柔声细语地哄着对方起身,在眼见着对方站不稳的时候,才轻松地将人抱起,大步流星地向楼梯走去。


    或多或少地察觉到几缕僭越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只一味地向前走着。


    推开房门,青阳早已离开。


    冷冷的空气里带有几缕不属于这里的香气,不过闻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心烦。


    只是木桌上恍惚明暗的灯光有些碍眼,使得沈濯刚走过去,只将怀里的裴瓒轻轻地挨上桌沿,紧接着广袖一扫,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悉数落地。


    叮叮当当几声,屋里唯一的光也灭了。


    被屋里微冷的空气一冰,裴瓒仿佛清醒了些,瞪着清明的眼睛,看向了身前的沈濯。


    “你做什么?”然而说话还有些含糊。


    不料沈濯的声音更哑:“妨碍着你我了。”


    “哪有……”裴瓒下意识地驳了句,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撑在桌面上,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下垂,问着他心心念念的物件,“扳指,快还给我,你答应我了……”


    “是,答应小裴哥哥的,我哪里敢忘。”


    沈濯自顾自地勾住裴瓒那细长的手指,灵活地将扳指蹭下来,合在两人的掌心里。


    裴瓒以为,这又会是沈濯的把戏,让他说些什么好话,或是再答应什么条件,这扳指才会彻底回到他的手上,然而,想法刚出,丑得离奇的扳指就回到了他手上,再眨眨眼,磨蹭几下,久违的面板数据浮现在眼前。


    他哼唧几声,脑袋一沉,垫在沈濯肩膀上:“算你识相。”


    【都答应过你了,我岂敢不应。】


    和之前说的也差不多,都是在表达诚心罢了,只是这话是从沈濯心里发出的,而非是亲口说出来的。


    这种感觉离了太久,裴瓒都觉得陌生了。


    乍一听见这心声,有些奇怪,他想挪开手指,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尝试找回熟悉感,不过,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沈濯紧紧扣着,硬生生压在那扳指上,无法移开。


    他歪着头有些不解:“你攥着我的手做什么?”


    【分明是十指相扣,却被你说得如此生硬,小裴哥哥,这么做,自是要好好体会。】


    体会什么?


    裴瓒完全猜不到沈濯又要搞些什么。


    另外,他此刻也没心思去猜,脑袋仍是昏沉,他只想快快阖上眼皮,借着酒意躺在床上睡一觉。


    刚好此刻外面的天也阴沉着,下雨的日子,与睡觉最是相宜。而等他睡上一两个时辰,彼时回去裴宅,也不算太晚,也可以有个交代。


    【既然来了,怎么能想着离开呢?】


    沈濯没有开口,只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紧盯着裴瓒,他像一只小心试探的黑猫,在对方疲于应对的情况下,仍旧保持着最高的警惕,慢条斯理地靠近,把人逼到退无可退只能应对的地步。


    等人觉察到危险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脖颈处凭空多了些被吸吮的痛感,裴瓒闷哼几声,急急地推搡着身前人。


    然而慌乱之中,交错纠缠的手指磨蹭过扳指,眼前再度浮现关于沈濯的面板。


    他的目光停留在下方几栏数据上。


    【体力:81】


    裴瓒被悬空抱起,片刻之后,光溜溜的背贴上了柔软的床榻。


    几丝凉意袭来,他却没有清醒太多,脑袋昏沉,身子也乏力,只是一味地想着,等沈濯累了就好。


    第109章 焦灼 裴瓒好像做了个很漫长、又很……


    裴瓒好像做了个很漫长、又很疲惫的梦。


    梦里, 他一直忍耐着。


    等待着沈濯的体力值下降,却不曾想,在八十上下浮动的体力值到了后半夜竟开始缓缓上升。


    那数字明晃晃地预告着——他注定不会如愿了。


    屋外冷雨飘落, 渐落渐止,屋里也从一开始的和风细雨,转为后半夜的狂风暴雨,那滴滴冷冽的雨水敲在窗台上,裴瓒也听着自己的声音, 随着时间推移, 逐渐变得沙哑微弱。


    直到他明明白白地察觉到屋里亮起来了。


    不是有人燃了灯珠, 然而一夜的风雨销声匿迹了,东天也泛起了鱼肚白。


    这一夜, 可真够漫长的……


    裴瓒木然地躺在床上, 眼下一片疲倦的乌青, 半只手臂还挂在沈濯的肩上,虚虚地笼着,也不知为何,手臂和小腹一样酸胀。


    他盯着床幔上的花纹,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略微一松懈就会睡去,可精神始终警惕着, 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会有所察觉。


    “你个混蛋, 我什么时候许了?”声音气若游丝, 仿佛病歪歪地不久于人世,话音也听听着不似从前,沙哑得可怕, 只是裴瓒还凝着精神,僵硬地转过眼珠去,还是有力气的。


    沈濯执着他的手,贴在脸侧,笑嘻嘻答着:“今夜不是一直都应着,一直都很欢喜嘛。”


    “你完了,沈濯……”


    裴瓒有气无力地威胁他,还没说完,就仿佛也不执着于此似的,迅速阖上了眼皮。


    沈濯满脸餍足地凑上去,此时吃饱喝足了,一改那饕餮似的凶恶模样,满脸春情泛滥地依偎在裴瓒身旁。


    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颈侧,他没有嫌弃,直接贴上去,盯着裴瓒的侧脸,顺便将手搭在了对方腰间。


    没想到,陷入昏睡的裴瓒竟突然睁开了眼。


    只见裴瓒的双眼有些无神,似乎骤然惊醒,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然而,他只干瞪着眼躺了片刻,紧接着便要翻身下床,碍于身上的酸痛,冷嘶了几声,才将自己扯回现实,一头栽倒回床塌里。


    “小裴哥哥?”沈濯险些以为他被魇住了。


    裴瓒眯着眼瞪了他几眼,扯着沙哑地嗓子喊道:“现在是几更天了?”


    沈濯满头雾水:“四更。”


    “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一听这话,沈濯顿时想明白了,连忙把人拢回怀里,说道:“又不用去早朝,鸿胪寺事也少,何必去得那么早。”


    暖烘烘的床塌实在令人着迷,裴瓒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眼皮,只不过嘴巴却是个有原则的。


    他咬了咬牙:“不行!”


    沈濯只得说着:“方才已经遣人去告假了,今日不必再去鸿胪寺点卯。”


    “那怎么行,无缘无故告假,那些人心里必然多想,鸿胪寺事少清闲,可一个个都不是安分省心的人……”裴瓒嘴上说得坚定,眼皮却实在沉重,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没了声响,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责任心与疲倦的身体做的抗争。


    终归是沈濯厉害些,让他完全没力气折腾。


    见着人再度睡去,沈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轻手轻脚地收拾凌乱的床铺,后来又兑现了他的话,让玉清楼的小厮到鸿胪寺去,替裴瓒告了假。


    这一次,可安心睡到日上三竿了。


    不,日上三竿也不止。


    卧房里昏暗,故意遮了窗户,不叫屋外的亮光透进来,沈濯捏着本册子,倚靠在床头,只凭着几缕微光,垂着头细细看着。


    而床上人的呼吸依然平稳,安然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公子,水已经放凉了。”


    沈濯抬眸扫了眼屋外的人影,浅浅应了声,这些小事无需他吩咐,下人也知道要再将水烧开,只是需要提醒沈濯,裴瓒昏睡得太久了。


    大半日的时间,裴瓒并不总如此安稳,双眸紧闭,大颗大颗的汗珠滑落,嘴唇也骤然变白,吓得沈濯立刻喊来了鄂鸿,一番诊治,却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噩梦罢了。


    燃了些安神的香粉,就连沈濯也昏昏欲睡的时候,裴家的韩苏却突然来寻。


    裴宅可不跟鸿胪寺一样好打发。


    沈濯不得已让韩苏亲眼瞧了,证明裴瓒的确是无碍,才勉强将人送走。


    眼下,房门又被敲响了。


    沈濯有些心烦,不耐烦地啧了声。


    屋外的人留意到动静,谨慎地提醒着:“公子,裴少卿家里的仆从,韩苏又来了。”


    沈濯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书本,他先前已经跟韩苏叮嘱过,裴瓒在玉清楼不会出事,也教了对方如何应对裴宅里的二老,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折返回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亲自去见韩苏。


    果不其然,韩苏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吹着冷风匆匆赶来,头顶却蒙了层汗珠。


    “少爷可醒了?”一见面,韩苏也顾不上礼数了,直接问裴瓒的状况,同样也不等沈濯回答,就立刻说道,“宫里来了旨意,说是要少爷进宫!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是快些喊醒少爷吧!”


    此等要事,韩苏可不敢怠慢,只能快快地催促着沈濯。


    可他终归不清楚沈濯的真实身份,说完后,见着沈濯仍旧一副“不过如此”的样子,顿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入宫而已,不必心急,再等上半个时辰也无妨。”


    沈濯满不在乎,韩苏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韩苏毫无预料地“噗通”一声跪下,匍匐在沈濯的脚边,泪花都挤出来了,一个劲的央求着:“公子!这可不是小事,求求您放了少爷吧!”


    起先,韩苏也没有多想,毕竟在寒州时,沈濯对他家少爷一路照拂,很是关切,两人的相处虽说也有些不对味,可也是过分亲密,而非结下仇怨。为此,对于沈濯的话,韩苏还是愿意相信的。


    可扣着裴瓒不让他进宫,违逆圣意,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别说韩苏一介仆从,不敢拿着裴家一大家子的性命开玩笑,就算是裴瓒自己也是会谨小慎微的,不敢有任何忤逆之举。


    偏生今日有沈濯拦着。


    他是皇亲贵胄,身负皇室血脉不说,背后又有长公主和盛阳侯撑腰,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韩苏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着头,沈濯想让他起来,都没有机会插嘴。


    两方僵持着,终于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咳……什么动静,韩苏是你吗?”裴瓒撑着身子,挑开床幔往外面瞧了眼,他身上酸得厉害,略微有什么动作,都觉得浑身的骨头要散架了,特别是那几处难以启齿的地方,疼得实在厉害。


    “少爷!”韩苏听见动静,刚抬起头来,一溜烟地窜了进去,连忙说道,“宫里传旨,请您面圣!”


    裴瓒现下还有些恍惚,昏暗的屋子让他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懵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夜的种种荒唐,只见他脸上红一会白一会的,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也来不及思考皇帝为何突然召见他,就哆哆嗦嗦地起身,让韩苏替他更衣。


    “不过是宫里来旨,问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沈濯倚着门框,眉眼间有些懒散,不怀好意地将人自下而上地打量过后,又缓步靠近,将手搭在了刚穿戴好的腰带上。


    裴瓒不耐烦地一把拍开:“滚远点!”


    “瓒儿,可真凶……”


    “这也是你叫的?”裴瓒吊着眉毛瞪他。


    沈濯哑声笑了笑,投过去的目光越发柔和,他心里也清楚,裴瓒一时之间没心思找他算账,那他便要好好表现,争取在裴瓒闲下来之后,少挨几句骂。


    于是,他提醒道:“听闻,近日皇……皇帝身体抱恙,无心朝政,都是交由近臣处理。”


    不上早朝这事,裴瓒也偶有听闻,他先前只以为皇帝的勤勉是三分钟热度,现如今失了新鲜劲才不去上朝的,可被沈濯这么一提醒 ,倒是感觉另有蹊跷。


    沈濯看着他眼珠灵活地转动着,满脸的心思,就知道他把自己的提醒听进去了。


    他一步迈上前,紧贴着裴瓒说道:“美色误国这种事,并不少见,别说是一国之君,就连我这小小玉清楼主人,不也被勾得魂不守舍吗?”


    裴瓒盯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抓住了贴在脸颊的手。


    只是没来得及骂上几句,一瞬间,他脑子里冒出个许久未见的人影。


    “你是说,明怀文?”


    裴瓒可没忘记先前的猜测,明怀文与皇帝之间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的……或者说,放在前朝是提也不能提的,可在后宫,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宫人皆知,皇帝好男风。


    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谈论,却也止不住这消息像风一样逸散,而住在宫里的那几日,裴瓒自然没少听说。


    而明怀文因为生得貌美,被钦点了探花不说,还是三人中最先被皇帝重用,还日日带在身边的。


    当然,裴瓒不是那听风就是雨的人,这些谣言还不如让他相信两人关系匪浅,让他真正起疑心,并开始留心揣测的,还得是原先那些,在无意中被他窥知的心声。


    第110章 凉亭 “微臣,参见陛下。” ……


    “微臣, 参见陛下。”


    裴瓒对着眼前明黄色的身影,俯身一拜。


    许久不入宫,宫中的变化很大。


    皇帝所在的地方, 原本是角落的一处凉亭,鲜少有人到来,裴瓒暂居宫中的那段时日,能走动的地方不多,这处凉亭便算一处。


    只是当时的凉亭虽然人之罕至, 却不见荒凉景色, 今日一看, 枯叶枯枝落在周围,亭上更是爬满了枯藤。


    不像在宫中, 反而像荒野。


    裴瓒收回目光, 微微抬头, 在皇帝的声音中站起身来。


    入耳的声音沾染了些病气,像是有什么郁结凝在胸腹,让人不得安生,更不似从前康健。


    “裴卿, 经此一别,倒是稳重许多。”


    目光并未落在裴瓒身上,他却低下了头:“寒州一行, 得见百姓疾苦,甚至此身为官之本是为民, 既如此, 微臣不敢不稳重。”


    【也圆滑了许多。】


    “裴卿有所体悟,自然是好。”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不瘟不火的, 似乎只是随口跟裴瓒聊几句,“如今你在鸿胪寺,可还适应。”


    “鸿胪寺中诸位大人对微臣很是照拂。”有些牢骚他只是私下里嘟囔几句,像什么事情太少,没有用武之地,不受重视这样的话,裴瓒可万万不敢到皇帝面前说。


    只是,就算他不说,皇帝也能猜到。


    “多事之秋,鸿胪寺却事少清闲,本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给你少卿一职,终归是屈才了。”


    裴瓒俯身:“在其位尽其力,微臣不觉得屈才。”


    “你还真是通透。”皇帝轻笑,“你不必多言,朕知道鸿胪寺少卿一职未必适合你,那处地方,现如今还没什么用处,只是你带功回京都,替朕了结心腹大患,本就是众矢之的,偏生那杨驰的势力有多如牛毛,哪怕在京都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给你个闲差,是为你好。”


    先前裴瓒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位皇帝,因为爱惜臣子就遮蔽他的锋芒的,更别说,他对于皇帝还没有重要到那种地步,所以,裴瓒只把这类推测归结于自己的臆想。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番话竟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


    霎时间,裴瓒的胸腔鼓动着,眼神也恍惚。


    他倒真生出几分忠君爱国的心思了……


    可是,前车之鉴他还没有忘记,现如今皇帝能如此对他,先前为了皇位,未必不是百倍地对待杨驰。


    他顿时冷了心思,琢磨着皇帝的话。


    现如今还没什么用处。


    那就是来日会有大用了?


    裴瓒默默推算着日子,大周向北境敌国开战的时间提前了,获胜的时间也应该提前,那么年后不就,北境敌国的王子,也就是原书的龙傲天男主就应该送来大周当质子了。


    到时候,或许是鸿胪寺安排。


    嘶——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裴瓒暗自皱起眉头,心里的盘算越来越差,联想到书中所写的种种,那位质子表面安分,背地里却四方周旋,在皇帝病重后更是妄图直接操纵大周朝政。


    这哪里是质子,根本就是请了位活爹。


    “咳咳咳……”


    几声咳嗽唤回裴瓒思绪。


    “陛下,身体抱恙?”早就从沈濯那里听说过皇帝近况,此时裴瓒出于臣子忠心,依旧问了几句。


    皇帝随和地摆着手:“并无大碍,秋冬季节更替之时,时气变化无常,偶感风寒罢了。”


    裴瓒不懂医理,只是他听着皇帝咳嗽的动静,再瞧见此刻对方的脸色,觉得并不只是风寒这么简单,那一脸的虚弱萎靡之态,倒像是身体亏空严重。


    可他也不敢明着说皇帝虚,只草草地应付几句:”陛下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自然……听闻寒州气候冷酷异常,京都只是初秋之时,寒州便已经是隆冬了,不知道裴卿此路行得可顺遂?可有什么人相助?”


    裴瓒只带了家仆赶赴京都的消息,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也很清楚。


    本是无需多问的,可耐不住有人在裴瓒回京都前,漫天地散步谣言,不止传与他两情相悦,还谣传他们二人在京都历经了什么风险。


    这些话,自然也会到皇帝耳朵里。


    如此,裴瓒并没什么好遮掩的,坦荡地说道:“在寒州偶遇盛阳侯府世子,与世子结伴同行了一段,说来惭愧,下官身领皇命,应当事事准备妥当,却不想到了寒州后,依然是有多处不妥,衣食住行,若非有世子帮助,恐怕此行还要艰难许多。”


    寒州所经历的事情,皇帝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裴瓒随身的人又不多,基本不会存在皇帝的眼线,所以,无论他说什么,皇帝都只有相信的份。


    至于那些谣传两人感情甚笃的绯闻,裴瓒咬死不认就是了。


    皇帝上下打量裴瓒一眼,微微一笑:“沈濯自小就在宫中,是被朕和母后惯坏了的,行事张狂些……”


    不管裴瓒私底下怎么骂沈濯,但在皇帝面前,那人是皇室子弟,不是他这区区鸿胪寺少卿可以置喙的,于是,裴瓒当即说道:“世子天真率性,其性格秉性最是难得。”


    皇帝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果然不再说些什么,重新问道:“就只遇见他了?是否还有旁人?”


    提起旁人,裴瓒立刻想到了陈遇晚。


    陈遇晚也是世子,但他与沈濯不同,他的父亲手握兵权,而他本身并不在此次大军的随行名录上,却突然出现在寒州,意欲何为?


    是要造反吗?!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暗暗攥起拳头,试图用扳指窥探皇帝内心。


    但反复搓了几下,得到的也只有一片寂静。


    皇帝心思深沉,不是那么容易被窥探的,就算有扳指这种金手指,也很难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问题摆在眼前,裴瓒必然要回答。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毕恭毕敬地说道:“微臣在寒州偶遇平襄王府世子陈遇晚,臣虽然得知陛下授意平襄王领军,可依旧担忧世子无诏私自行事,几番试探,才知世子领受军令,替平襄王摸排寒州情况。”


    陈遇晚一路所为,裴瓒自然是细细地碾碎了说给皇帝听,甚至着意添了许多,生怕让皇帝觉得平襄王也有不臣之心。


    幸好,皇帝是知道寒州内鬼一事的。


    先前从沈濯那里得知此事,如今裴瓒虽没有点明,对于皇帝而言却是门清。


    “平襄王世子……”皇帝负手,念叨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人,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倒是个得力的,平襄王生了个好孩子啊。”


    “世子,确是实干之才。”


    说完这话,裴瓒紧攥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只是在不知不觉时,他的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为着前夜的荒唐,身上依然疲惫,又时刻警醒着皇帝的话,紧张得他竟有些站不稳了。


    反观皇帝,气定神闲地吹着冷风,虽然偶尔咳嗽几声,可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


    裴瓒默立在身后,趁皇帝不注意,稍微晃了晃腿,过后才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微臣此行,见了寒州风土,气候严寒不假,可真正让百姓心寒的恐怕是寒州上下勾结的官员。”


    听闻此言,皇帝没有出声。


    裴瓒继续说下去:“杨驰一干人等,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这些人是杀不尽的,微臣恳请陛下,派遣忠心耿直之士担任要职,以正寒州风气。”


    “裴卿,可有良策?”


    裴瓒所说的,皇帝早有预谋,只是朝中无人可用是早就存在的事实,皇帝想力挽狂澜,也很难做到,否则也无需派裴瓒这个愣头青往寒州走一遭了。


    杨驰倒台后,寒州的确需要上下彻查一番,可就算彻查了,清理了那些蛀虫,一时也派不上足够的人去顶替。


    “微臣无能,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在寒州结识一人,或许可堪重用。”


    裴瓒说的,自然是俞宏卿。


    他在离开寒州之时,跟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已经说明过俞宏卿的情况,暂代县令一职,实际上却没有一官半职,本是不合规矩的,可裴瓒把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替俞宏卿包揽了过错。


    “朕知道,你要举荐的,是一个小县令。”


    于皇帝而言,县令一职实在太小了,就算了裴瓒的做法有错,对于整个大周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可裴瓒摇摇头,说道:“并不仅仅是举荐俞宏卿,微臣见过他的老师,更认为简单地调动官员不过是扬汤止沸,重要的应该是彻底肃清杨驰在寒州留下的歪风邪气,所以,微臣恳请陛下……”


    “陛下!”


    裴瓒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颇为不满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明怀文神态焦急地小跑过来,不说他动作扭捏不似从前,只是那一身像极了女子衣裙的装束,就看得裴瓒有些茫然。


    先前在宫宴上,也见过明怀文略施粉黛的模样,这人长相本就优越,描眉画目之后,更平添几分媚态。


    但那时候,明怀文仍有文臣风骨,像一节青竹,可现如今再瞧瞧,平白多了些风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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