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胁迫 “事已至此,无需废话。” ……


    “事已至此, 无需废话。”


    裴瓒一步步靠近,深邃的目光略过角落里若隐若现的剑影。


    但周围的人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各个都警惕着, 跟裴瓒一样,是在等待时机。


    就连隐隐露出来的几丝冷光,也是精心设计的暗示。


    裴瓒面上镇定,心里也出奇地平静,甚至在瞥见那凶险的剑光后, 对上杨驰的眼睛, 还是在气定神闲地思考着杨驰所布置的这一切。


    此番, 杨驰在酒楼中设下埋伏,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几个一网打尽。


    但他肯定不会是临时起意。


    应该是在得知县令被杀……甚至更早, 早在裴瓒领了皇帝旨意前来寒州的时候, 就早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了。


    而今日的情形, 也不是机缘巧合。


    毕竟裴瓒如今前来,只是临时起意。


    没有任何的预兆,所想的也并非是要一举拿下杨驰,而是深入民间, 来瞧瞧这里的民生百态。


    虽说裴瓒和陈遇晚今日的举动有些鲁莽,没有过多的装扮就跑来,有些不顾风险, 可怎么就如此巧呢?为什么旁的地点都遇不到,偏生在今日的酒楼中迎面撞上?


    裴瓒仔细盘算过近几日他们去过的地方, 和身边的所有人。


    无一例外, 都挑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他身边跟着的人,除了韩苏之外,都是幽明府的死士, 都是沈濯有关。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虽说沈濯身上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但在这方面,他愿意相信沈濯不会出卖他。


    而他所到的地方,或者说,在这七天里,他跟陈遇晚从没有同时外出过。


    唯独今日,他们俩人不带有任何防备地外出。


    还真是像在冥冥之中受到了指引。


    可惜,裴瓒不信什么缘分。


    他更相信,在这城中的每一处茶楼饭馆里,都已经提前设下了局。


    无论他和陈遇晚踏进哪一家,在些许时辰后,便会看见有备而来的杨驰。


    裴瓒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有些心塞。


    他没想到这寒州的天竟被杨驰遮挡得如此严实,不仅叫外人看不到里面的疾苦,也让里面的人不得不顺从屈服,为他差遣。


    抬眼望过去,看似清明的天,则是黑压压的,密不透风。


    裴瓒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杨驰。


    眼里故意染上些不同以往的轻蔑,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可对方是武将,久居高位不说,更是有本身的蛮狠气势在那,如此一对比,裴瓒反倒是有些败下阵来。


    不过裴瓒也并未气馁。


    而是在心里暗暗提起一口气,刻意地压低声音,直奔主题而去。


    “陛下久闻寒州冬灾,白地千里,寸草不长,为体恤百姓,多次下拨赈灾银缓解寒州灾情,可近些时日,仍旧连天地受到寒州的折子,说是灾情严重,又逢冬日,恳请陛下再度垂怜,陛下心中疑惑,疑心那些银钱的去向……我便奉陛下之命,前来寒州彻查赈灾银一事。”


    “御史大人想怎么查呢?”从外表看,杨驰没有表现出丝毫作为犯事之人的心虚。


    比起眼前权势不足的裴瓒和心虚作祟的沈濯,杨驰反而更像是此案的主理人。


    瞧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几人的身份颠倒,端起御史的姿态,来询问这几个不请自来的冒犯者。


    杨驰无声一笑,眼角的肉堆起,挡住阴狠的目光。


    而后他提起白瓷茶壶,亲自为裴瓒斟了杯茶水,还自认为礼数周全地推送到靠近裴瓒的那一侧。


    不过裴瓒并不领他这份情。


    杨驰便说:“御史大人,本官坐镇寒州十余年,早就敢说,这寒州地界上的消息,就没有越过我能飞回京都的。”


    裴瓒冷哼一声,不曾说话。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如果裴大人要查,可以,但是查出来的结果如何,我说了算。”


    闻言,裴瓒挑了挑眉。


    他并非赞同杨驰的提议,而是觉得这话荒唐得让人发笑。


    难道杨驰猜不到案子的进展吗?


    还是说,杨驰根本不在乎查到了什么,掌握了什么证据。甚至哪怕查到他头上,最的结果也不会威胁到他?


    嚣张,实在是嚣张得让人气愤。


    “大人是想偷梁换柱?”裴瓒表现出来地态度也晦暗不明,没直接拒绝。


    他的做派落在杨驰眼里,便是畏惧威势不敢拒绝的模样。


    只见杨驰顿了片刻,看穿了裴瓒的底气不足,轻飘飘地嗤笑一声后,捏着茶杯说道:“御史大人说错了,并非是偷梁换柱,而是这问题根本不存在。”


    如同裴瓒预料地那般,他在言语上退后半步,杨驰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分明前一秒还在说暗中替换真相,下一秒就成了“本就不存在”。


    这样言而无信的人,就算是此案不涉及,裴瓒也不会与其深交。


    话说到这种地步,裴瓒仍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反而是转过身,目光犹豫地略过陈遇晚,装出一副在思考的模样。


    既然如此,那杨驰必须得拿出些让裴瓒在意的筹码,逼其就范。


    杨驰不了解裴瓒,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此时此刻身在寒州,更拿不出什么利益承诺。


    但是唯有一点很清楚。


    那便是,无论是谁,总归是惜命的。


    特别是像裴瓒这种前途无量的朝廷官员。


    未来的无限仕途,权势地位,锦衣珠宝,都得有命才能享受。


    杨驰举着茶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回味着咂咂嘴:“御史大人若是不想这么做也没什么,毕竟在您的眼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而您清贵高洁,不愿与我合污,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您要留在寒州了。”


    “你敢威胁他?”旁边的裴瓒还未开口,沈濯却忍不住了。


    “威胁?我也不过是谈谈利弊,御史大人就在京都,应该最清楚了。”


    在沈濯的心里,替皇帝查案并不重要。


    就算是将寒州里外清理得干干净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整个大周上下都烂透了。


    只处理这某一处,而不整肃全局,是起不到丝毫作用的。还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触发了全局的崩溃。


    况且,就寒州一事而言,让杨驰伏法也并非根本,而是要切断这人与其背后势力的联系。


    所谓治病去根,找到病灶才是关键。


    先前沈濯在寒州内的小打小闹,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杨驰的注意,以至于在今日被坑了一手,还连累了裴瓒。


    而他一直忍气吞声,没有出手化解,纯粹是因为裴瓒在侧。


    不好叫人瞧见太多见不得光的恶事。


    另外,也有时机不成熟的原因在。


    可现如今,杨驰都要踩在他头上了,再不做些什么,怕真是要被看扁了。


    沈濯沉下目光,细细盘算。


    呼吸之间,连给杨驰收尸的方式都想好了。


    包括杨驰身后那人,他也算计好,该怎么送给对方一份大礼。


    “可笑。”一直没有动静的陈遇晚突然出声。


    他提着剑,快走两步,在一众卫兵的注视下,接近了杨驰的位置。


    可他并没有莽撞地冲上去一剑了结杨驰,而是跟先前的裴瓒一样,以高高在上的目光蔑视着对方。


    陈遇晚声音尖锐:“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吗?担任一方要员,却勾结外贼残害百姓!”


    “与我是否相同,要看御史大人的选择。”


    杨驰并不把这几句话放在眼里。


    他抬了抬手,让酒楼大堂内的一众卫兵做好准备。


    但凡从裴瓒那里听到半个不字,他便挥挥手直接解决这些碍眼的人。


    与此同时,他又满眼笃定地看着裴瓒,觉得对方一定会为了活命应下他的。


    两难之际,裴瓒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打转。


    暗地里那些锐利的剑锋早已对准了他们几人,裴瓒也意识到,只要他表现出微末的拒绝之意,杨驰便不会再与他周旋。


    答应杨驰,保全所有人,也意味着他自愿坠入污泥。


    虽说日后会有反悔的机会,裴瓒也必然不会真心地跟杨驰站在同一阵营,可他要是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怎么办?


    今日杨驰就敢设局算计他,难保来日不会。


    身在寒州,总是有许多力不从心的时候。


    不答应的话……


    他们这一行人连日后都没有。


    裴瓒咬咬牙:“杨驰大人可真是深谙人心啊。”


    “别浪费时间说这些没用的话。”杨驰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我并非要跟大人合作,而是身在此处,大人要么听我的,要么去死。”


    说得可真够直接。


    裴瓒微微阖眼,感受到酒楼大堂之内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声。


    再仔细一听,刀剑亮相。


    陈列在此的卫兵明目张胆地拔出了刀剑,一步步地向他们靠近。


    意思便是在告诉裴瓒,再犹豫下去的结果也是死。


    眼见着那些人越靠越近,陈遇晚持剑的手抵上了裴瓒的后背,连沈濯也无比谨慎地起身凝视着那些人。


    他不能再拖延了。


    裴瓒直视眼前的杨驰,一手压在陈遇晚的胳膊上,另只手碰了碰沈濯的手背。


    “大人且说说,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吧。”


    第82章 鬼神 人在做,天在看


    闻言, 杨驰心满意足地笑了。


    眉眼间染上些许喜色,但仍旧压不住本身的戾气。


    看上去,小人得意的感觉更甚。


    杨驰撂下茶杯, 贪婪的的神色在清浅的茶水中流转,舔舔嘴唇,正想说出心中打算,可酒楼外的天气,却在倏忽之间阴沉下来。


    未落雨雪, 仅是狂风大作。


    大概是杨驰的做派,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想要降下几道天雷来惩罚他。


    一道无名邪风率先吹来,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呼啸, 将随意放置的木凳箩筐刮倒, 肆意地撞到街面墙面, 发出“砰砰”的声响,再把敞开的窗子吹得连连作响,怎么也止不住,活像是有人在刻意摇弄小窗。


    直到最后, “嘭”得一声,窗子被风重重地摔到墙面上。


    “啪——”


    杨驰手边的茶杯落地,清淡的茶水淌了满地。


    他的眼中先是一惧, 随后则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坐在桌边,裴瓒身边的两人侧立, 如出一辙的紧张神色, 压得氛围剑拔弩张。


    往四周看去,除杨驰外,众人也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各自都亮出了趁手的家伙式,将三人围困其中。


    而裴瓒并本人没有表态。


    对面的杨驰不说话,他亦看不出悲喜哀乐。


    所有人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僵持在原地,静默着,等待对方说出心里所想。


    杨驰迟迟没有开口。


    只见他瞪着溜圆的眼睛往阴沉沉的屋外望过去,而酒楼外面的天气说变就变,瞬息之间,屋里便昏黑得只能看见几个恍惚人影。


    风声呼啸,杨驰的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


    酒楼老板立刻识趣地燃了许多油灯蜡烛,殷勤地摆到他们几人身前的小桌上。


    然而,屋里刚亮起来没多久,就有几缕冷风紧随其后泄进来,还没人反应过来,离着杨驰最近的那几盏蜡烛瞬间便被风吹灭了。


    甚至,仰仗着旁处的明光,还能看见幽幽的青烟消散。


    刹那间,杨驰脸色铁青,黑得堪比锅底。


    他紧蹙眉头,盯着那不给面子的蜡烛,心里多了些疑影——


    离着风口最近的没灭,裴瓒面前的也没灭,怎么唯独他身边的这几根蜡烛熄灭了呢?


    老板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拿了旁的烛火做引,再度将那几只蜡烛点燃。


    临着烛光,杨驰的表情重新亮起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芯受潮的缘故,同其他蜡烛一起在风里摇晃片刻后,又极不留情地灭了。


    场面实在压抑到让人不敢喘息。


    老板站在原地,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不知该作何解释。


    仅觉着落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冷,若是再不有所动作,恐怕杨驰的鞭子就要落到身上了。


    见状,酒店老板直接将他们眼前的蜡烛调换,那几只燃得旺盛的蜡烛挪到杨驰面前,熄灭的那几只则被摆到裴瓒眼前重新燃起。


    终于不再随风熄灭了。


    为了以防万一,酒楼老板马不停蹄地跑去床边,挨个将窗户掩好,漏风的缝隙也尽数拿布条堵住了,仔细检查几番,确保绝对不会有风漏进来,来停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杨驰并不在意这种小举动,而在坐在小桌旁,紧盯着对面的裴瓒。


    两人离着不过半米的距离,明晃晃的烛光清晰地映照在脸上。


    裴瓒清瘦,眼神沉重,又略带了几分不染世俗气的清绝,但很快,他的眼里透露出几分不容冒犯的庄严,活像是换了一个人,坐在杨驰面前,持重平稳,没有半点兵荒马乱的急迫感。


    反观杨驰,本是有些积年累月的经验,能做到临危不乱,也不会为着这一时的不吉利慌乱,但现在的他,却明显地慌了神,哪怕强行维持住表皮,内里却早已塌下去了。


    裴瓒盯着破碎的茶杯,意有所指地问道:“大人信不信鬼神之说?”


    杨驰故作镇定:“莫须有的事情,自然不信。”


    “我也不信。”裴瓒微微垂眸,安然的神情直叫旁人觉得他心里已有对策,“若是真有鬼神,这天地下的不忠不义之辈,早就该下地狱了。”


    杨驰不说话了,眸光一沉,显得心思沉重。


    【这风吹得太过蹊跷,应该再叫大师来瞧瞧。】


    【是不是有脏东西作祟?是时候请位仙家助阵,或者……】


    杨驰心里满是算盘,浑然不觉心里话都被人听了去。


    沈濯微微阖眸,趁着没人注意,一只手悄悄按住了裴瓒的肩膀,而后掌风暗动,近处的烛火便再度熄灭了。


    “什么人!竟在此装神弄鬼!”


    酒店老板不想坏了店里名声,干脆一嗓子喊出来。


    却不曾想,那些侍卫一个个地都信以为真,纷纷举着刀剑,警惕的看向四周。


    趁乱,沈濯俯身,贴在裴瓒耳边低语:“他心里有鬼。”


    “我看出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濯顺势勾了勾裴瓒的脸侧。


    “恶人自有天收。”


    恶人自有天收。


    只是如今苍天不明,遭乌云遮蔽,怕是不能替百姓收了杨驰这位为非作歹的要挟。


    但是这也无妨,裴瓒此行的目的便是破云引光,重塑寒州的苍天。


    “大人,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领头的士兵俯在杨驰身旁,谨慎地提醒着,“不如快些回府吧?”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裴瓒的耳朵。


    他自然不能让杨驰走得太顺利,非要加重对方心里的疑虑才行。


    “杨驰大人,青天白日,有何可畏?”裴瓒开口胡诌。


    “青天白日?”杨驰斜了斜眼,看向外面。


    本是午时刚过,天色却乌黑如鸦羽,入耳的风声更是想催命的鬼哭似的,哀怨着,呜咽着,让人不惧怕都难。


    “幼年随父亲在下州,总爱在街巷里听老人讲故事,他们总说附近江水里邪气重,聚集了百十年来被官府迫害而枉死的百姓,所以一旦城中又出现冤屈之事,冤魂便会在江底哭泣,引得天降大雨,江水泛滥,甚至多次冲倒县府衙门,幸而家父仁慈,就算功绩不深,却未曾苛待百姓,这才能平安回到京都。”


    裴瓒将从前听到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瞧了瞧杨驰的脸色,又补充了句:“不过,传说终究是不可信的,寒州气候恶劣,天气骤变也是正常,像今日这般……不必惊慌。”


    越是这么说,杨驰才越不信。


    急匆匆地甩了袖子起身,让人押着厅堂中不安分的三人,一并带回兵马总督府去。


    虽没能让人再多留一会,但杨驰肉眼可见地慌乱了。


    先前单瞧这人的面相,只觉得杀伐果决,凶狠异常,现在看来,杨驰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或者说,亏心事做多了,便格外相信鬼神报复。


    “不必扶我,我自己走。”


    裴瓒一抬手,挡住了凑上来的几位士兵。


    他提着衣摆,丝毫不惧地走向风声凌厉的街,甚至还问心无愧地站在黑压压的主街上,任由鬼哭似的呜呜风声从耳边吹过。


    不怕皇权怕鬼神……


    真不知道是该说杨驰胆大,还是要说他迷信。


    不过,既然如此好的机会送到了眼前,那必然要好好利用,谋得十全十美的算计,否则实在对不起今日的“天公作美”。


    “你说那些话,是有什么好办法吗?”被推搡着塞进马车,陈遇晚迫不及待地附在裴瓒耳边问着。


    没想到裴瓒摇摇头:“没有好办法,只有馊主意。”


    “馊主意?”陈遇晚疑惑地眨眨眼,“说来听听!”


    裴瓒清清嗓子,打算开口,但是后面登上来的沈濯一把将陈遇晚的脑袋推开,也不避讳着任何人,直接说道:“先前在兵马总督府小住时,曾看见过几件形状奇怪的塑像,非神非鬼,如今想来许是寒州地方供奉的仙家。”


    “哼,在兵马总督府小住,府主大人还真是有些深不可测的过往呢!”


    陈遇晚牙尖嘴利地讽刺着沈濯。


    这次许是沈濯心虚,没跟人计较,反而目光恳切地解释:“裴瓒,我是跟他有过交集,但是绝不是像他所说的那般,做尽伤天害理的事……”


    “是不是,并非由我定夺。”裴瓒打断了解释。


    在裴瓒眼里,寒州的情况已经足够乱了,如果在这节骨眼上再插进一个沈濯来——无论沈濯是以什么身份掺和进来,最终都无法抹除他与皇家的血脉关系。


    为了如今的事情快些解决,不管沈濯所说谋求皇位一事是真是假,进行到何种程度,裴瓒都不想把他们与寒州之事搅在一起。


    否则,局势只会越来越混乱,甚至会到吞掉他们所有人的地步。


    裴瓒吐出一口白气,低声说道:“越是亏心事做多的人,便越是害怕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所以呢,你打算装神弄鬼吓唬他?”


    “不,由咱们出手的话就太明显了,杨驰虽然怕,但是一想就知道是谁干的,所幸咱们还有其他帮手。”


    “你是说,流雪?”陈遇晚的脑海中冒出那道雪白的身影。


    “她身上的迷药刚好能促成这攻心一击,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得知消息。”


    “这个好办,交给我吧。”陈遇晚信誓旦旦地应下来。


    第83章 重逢 不忘旧相识


    兵马总督府, 隔着很远,遥遥一望便觉得气势恢宏,远超地方官府该有的规制。


    但当几人被团团围住, 被士兵推搡着从后门进入府内,才恍然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一句远超规制能形容的。


    处在寒州腹地,后院里却沁着股暖意。


    抬眼望过去,乍一瞧都是寻常园林景致,桃红柳绿, 并没什么稀奇的, 可仔细张望几眼, 裴瓒便想起之前的寻芳楼看到金枝玉叶,比起当时, 眼前的花草树木并不让人觉得富贵非常, 可千面红说过, 在寒州这万物不长的地方,一株开花的桃树可比这些金丝攒的树木珍贵的多。


    而在这间院里,鲜绿枝丫之上,花朵含苞。


    分明是凛冽秋冬, 却能在此窥见春色。


    裴瓒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能让花树在寒州这等苦寒之地存活。


    地下有温泉?还是在屋外也燃着炭火?


    他猜不到,但仅凭着那迎面而来的暖风, 裴瓒便知道,无论是什么办法, 能把呼啸寒风挡在院外的, 都离不开金银财宝的堆砌。


    “进去!”


    不知道被带去了什么偏僻的地方。


    猛地被人一推,裴瓒踉跄着走进屋子。


    借着房檐下灯笼的微光扫一眼,屋内的陈设不多, 很是空旷,光秃秃的木板床陈在里侧,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套桌凳。


    看起来是间闲置不用,又没来得及打扫的客房。


    裴瓒在屋里四处瞧瞧,打量一番也没察觉到可疑之处,将凳子擦拭几下,松了松衣衫便坐下了。


    他要在这间简陋的客房里待上三五天。


    这还好说,毕竟屋子里不冷,哪怕是躺在硬板床什么都不想,也总能熬过去。


    只是裴瓒有些担心,陈遇晚会被安置在何处。


    沈濯这人是不必担心的,虽然不知道这人跟杨驰究竟有何勾当,但凭他的本事,也不必刻意分心。


    可陈遇晚……


    裴瓒坐在桌边,单手托腮,只觉前路迷茫。


    在马车上,陈遇晚说他有办法让流雪找到他们。


    可惜当时还没来得及说清,便被人打断,瞧着陈遇晚那时笃定的模样,裴瓒也好奇,他究竟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手段……


    与裴瓒相隔几十米,陈遇晚的待遇可就要差得多了。


    士兵推开黑漆漆的柴房,未说一句话,推着陈遇晚的肩膀便把人赶紧去。


    陈遇晚哪里受过这种对待,瞪着眼珠,很是不满。


    但那人压根不理睬他,缴了他的剑,利落地关门落锁,也不管陈遇晚的叫喊,提着灯笼钥匙便走了。


    虽然整座兵马总督府都是暖的,柴房里自然也不冷,可这屋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找个地方坐下,都需要陈遇晚仔细留意窗缝里渗透进的暗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前进。


    终于,他靠着几个厚重的木箱坐下,紧贴着窗台,刚好有几丝晦暗的光落进来,能让他看见方寸之内的景象。


    “嘶……”依着木箱,陈遇晚倒吸几口凉气。


    肩膀上的伤口一直没好全,反反复复地扯动,每次都在快要痊愈的时候,重新撕裂。


    原本他也准备好好养着的,只是这一路都不安生,好不容易歇了七日,今日却又拿起了刀剑。


    甚至,方才还被那士兵不知轻重地按了一下,此时内里的棉布与伤口混在一处,明显的异物感,让他在无人时刻卸下伪装,疼得喊出了声。


    陈遇晚略微揭开那处黏连的衣服,挑着布料,慢慢褪下。


    顷刻之间,柴房里便蔓延着一股苦涩的血腥味。


    移到光下,留意两眼,肩膀的皮肉都泛着不正常的紫红,淡黄色的药粉敷在伤口上,显得泥泞。


    他咬紧牙,额头上止不住地冒着汗珠。


    却在冷嘶一声后,一声不吭地将所有的痛呼咽回了肚里。


    新伤叠着旧伤,只是看着就觉得疼。


    偏偏现如今没有更好地处理手段,只能拿出随身的药粉铺上,涂完了药,也没有选择当空晾着,而是欲盖弥彰地将衣服重新穿好。


    随着他的动作,银白色的荷包“吧嗒”一声从怀里落出来。


    “流雪……”


    陈遇晚没忘了正事。


    他要用这荷包里的药材香粉,让流雪知道他们遭了难。


    虽说,就算不铤而走险地用这荷包里的东西,流雪他们也早晚会察觉到几人的消失,只是时间不确定,半个时辰或是三五天都是可能得,而找到他们可能要更久些。


    怕到时候,就算找到,也只能是收尸了。


    陈遇晚将荷包打开,凑近仔细分辨着,有几位药材他也识得,可混在一起便不知道功效了。


    幸好,动身前往此地的路上,流雪跟他一一解释过。


    只见陈遇晚倚在深色木箱之下,面色偷着股不堪一击的苍白,本就算不上太高大的身材,瞬间被衬得脆弱渺小,拿着荷包的手更是一颤一颤地抖着,目光也分外小心,生怕将里面的香粉撒出来。


    他将荷包放在鼻下,深吸了几口,眼前便有些发晕。


    香气萦绕鼻尖,一时有些恍惚,似乎他所在的并不是昏暗得柴房,而是趁着没人悄悄走进了流雪的房间。


    他的眼前分明什么都没有,脑海里却浮现一道白色素影。


    连记忆里的话语也浮在耳边。


    “我不要你的东西。”


    “为何?”


    “无功不受禄。”


    “可您曾想救我出寻芳楼。”


    “我没有做到。”


    那时陈遇晚说完,两人沉默了许久。


    窗外呼啸的风,吹动那日的记忆,他听到流雪说:“有心足矣。”


    “有心,便是十余年也不曾忘。”


    一时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陈遇晚,都怔住了,努力地分辨着流雪话中的深意。


    但他不敢确认,眼前的女子,是不是与他阴差阳错地错开了两次。


    或者是,更多次。


    朦朦胧胧,陈遇晚听到久违的称呼。


    流雪那双素白纤细的手,轻按在他肩膀上:“伤口又严重了,让流雪替您处理一下吧。”


    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


    只是陈遇晚自己的手同样按在肩上,无意识的时候重重按了一下,立刻疼得他清醒过来。


    他恍惚地打量着周围,眼里还带有些许迷离。


    全然没想到,仅是隔着布料嗅了一次,便有些意识不清。


    不难想象,如果这东西按照流雪的说法,混了血气挥发出去,还不知道能迷晕多少人。


    那时候,听流雪这么说,陈遇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它派上用场,现如今,他算是清楚了,不仅是今日这般境地,还有受了伤,无可奈何的死境,鲜血渗入其中,照样可以为自己搏得几分生还的可能。


    “流雪姑娘,多谢……”


    陈遇晚利落地咬破了手指,将伤口直接按在其中,甚至还用力挤压着。


    一处不行便再咬开一道口子……


    直到屋中被血腥味和药香味挤满,再看一眼靠在木箱下的那人,不知何时昏死过去。


    可是本人并未察觉。


    他低垂着头,眼神涣散,像是失去了意识,却始终倔强地半阖眼皮。


    也不知维持了多久,脸侧突然传来些许凉意。


    “这次是我来得不巧。”


    门窗大开,天色依旧阴沉得分不清昼夜,而在失去意识的陈遇晚面前,突然多了位清丽的女子,处在晦暗之中,如同来影无踪的幽魂。


    流雪轻轻勾着陈遇晚的脸侧,腕上的银白色小蛇吐了吐鲜红的芯子,探着气味,顺着陈遇晚的身体盘到荷包处。


    而她也不做制止,反倒是用指尖缠了对方几缕凌乱的发丝,动作缓慢地绕去耳后。


    顺带着将目光落在他有些松散的衣领上。


    “你们去找公子和裴大人,这里我来应付。”


    随意吩咐,遣走了屋外的死士。


    流雪却并没有急着唤醒陈遇晚,而是确定众人离开之后,不动声色地褪下他的衣服。


    如她猜得那般,陈遇晚肩上的伤口又撕裂了。


    流雪念着,每每同裴瓒出去,陈遇晚总要多受一次磨难。


    分明那小裴大人也不是不知体恤强人所难的人,可陈遇晚就像是没长嘴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


    流雪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一阵绞痛。


    偏生又说不得什么。


    最后她也不过是微微蹙起眉,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将潦草处理的伤口仔细包扎一番。


    指尖滑到衣裳深处,层层叠叠的棉布紧紧缠绕。


    流雪想往里处探一探,但是刚在外沿摩挲一圈,手指便被抓住。


    陈遇晚聚起些许精神,凝神看着眼前的流雪。


    “我还醒着?”


    “是您醒来得很快。”


    流雪给得香粉药效十足,寻常人浅浅闻一下也要昏上数个时辰,不过她记着是陈遇晚贴身用的,必然不能在关键时刻害了自身,于是便兑了几味醒神的药进去,只要贴近荷包,便不会被其所害。


    “你来的也快。”陈遇晚的意识还不太清醒,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竟攥着流雪的指尖没有松手。


    “还是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如若落下伤疤……”说话间,流雪贴上他的额头,沁人香气席卷而来,即刻便在心间占据一席之地。


    “姑娘,你逾矩了。”


    第84章 闹鬼 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就趁热喝了……


    暮色迷离。


    西天边仅余着一道艳色的晚霞, 藏在无尽阴云之中,遮遮掩掩,看不真切。


    却留着些许引人遐想的光彩, 让人频频抬头远望。


    廊下的沈濯正是如此。


    他倚靠着身后的楠木柱,离着几步远的正屋里,放出几道光亮,映照出零星的珠光宝气。


    简单的一眼,便足以知道他未曾受到苛待。


    而沈濯呢, 也不在乎自己被关在兵马总督府的哪间院子里。


    反正整座府邸的俯瞰图在手, 想要出去也不过是动动力气的事, 算不得什么要事。


    杨驰更不敢真的怠慢他。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两人心知肚明地演了场没有剧本的戏, 互相提防, 互相算计, 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进行了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争锋,最后的“受害者”,恐怕也只有裴瓒和陈遇晚。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突然的阴天, 把所有人圈回这府中。


    “主人。”一道黑影蓦地出现。


    散乱的视线凝聚到来人身上,沈濯懒懒地垂下眼皮,将裴十七上下一扫:“不去找他, 来我这里做什么?”


    沈濯交给裴十七的任务,向来都是以保护裴瓒为先。


    他还下过命令, 就算是裴瓒站在与他完全相对的立场上, 也要优先保护裴瓒,甚至是伤了他这位主人也无妨。


    可自从来了寒州,十七便常常不在裴瓒身边。


    不是阴差阳错地被迫分开, 就是为着琐碎的原因,不情愿跟在裴瓒身边,有时候连沈濯的差遣也不听,像今天这样匆匆瞧了一眼便走。


    再这般下去,沈濯就得考虑修整修整裴十七的气性了。


    “大人休息了。”


    “他倒是安稳,丝毫不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裴十七略微低头,有些心虚。


    去时,屋外风声响动,隔着走廊向屋内张望一眼,薄窗上烛影晃动,并不见屋里人在做些什么。


    不知是否有意,裴十七并未刻意留心,都未曾走近,便离开了。


    此刻,沈濯的目光如一把明察秋毫的镜。


    仅一眼,便将裴十七躲躲藏藏的小心思看得透彻,但他没有即刻出言责备,而是幽幽地目光,转了几圈,摩挲起手指上的扳指。


    “十七,你说我与杨驰的私事,他到底会不会追究。”


    “应当不会。”


    【心思坦荡,不对,心胸宽广……】


    【大人应该完全不会在意主人的事吧。】


    不在意,和不追究相差得太远,也并非沈濯想从他这里听到的答案。


    沈濯扶着身侧的柱子,略微正了正身形,看似要往屋里走去,实则原地蹉跎了半步,停下来后怔怔地看着冷硬的石阶。


    “我在寒州,所作之事绝不无辜,若是被裴瓒知道了——”沈濯一声长吟,刻意地停顿下来,视线也从上而下望着不在状态的裴十七,“他如果知道了,必然会觉得我和杨驰是一类人,同样的十恶不赦,不可原谅。”


    听闻此言,裴十七瞪着茫然的眼睛,看向沈濯。


    他听不出沈濯话语里的试探。


    只是从本心里觉着,如果沈濯早知道寒州之事会惹得裴瓒不快,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露面,就算是出于为裴瓒好的想法,也不应该不计后果地将其拉入局中。


    裴十七理解不了沈濯所作的这一切,更不明白那些云里雾里的爱情到底象征着什么。


    他只是觉着,裴瓒对待沈濯,似乎并没有所想的那般在意。


    否则,怎么会一次次地无动于衷呢。


    裴十七还在思考该如何回应沈濯的问题,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声已经被毫无保留地听去。


    “罢了。”沈濯突然转身,“流雪那边可准备好了?”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那便动手吧,不必再给他留活路了。”


    沈濯晃着步子,安然地走进屋中,用短短几句话,便安排了杨驰的下场,而他自己,浑身上下却见不得半分紧张。


    “是,十七知道。”


    话音刚落,裴十七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连带着傍晚时分,那一抹惨淡的霞光,也一起消失。


    似乎是夜深了,院里院外一片静谧。


    偶尔能听到深巷里的几声犬吠,除此之外,就连熙熙攘攘的街上,也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


    直到后院门里,倏忽一道凄白身影飘过,才引得几人呼喊。


    “方才那是什么?”


    “你看错了吧,我怎么没见有东西。”


    值班的两人挑着红灯笼往院门处张望几眼,并没发现异常。


    可周围的气氛被几句话弄得有些紧张,见状,两人便又挑着灯将角落里探照一番,仔仔细细看下来,才算安了心。


    正勾肩搭背地准备离开此地,一道突兀陌生的人声突然窜了出来。


    “二位大哥,等等兄弟。”


    两位府兵一起回头,并不见人影,心里正奇怪呢,其中一人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只见,原本从后院小门处飘过的凄白人影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掌袭去,其中一位府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就直接被打晕。


    而另一人,死死盯着那白如墙灰毫无血色的人脸,吓得双腿颤抖,喊不出一句话。


    直到凄白人影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晃!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座兵马总督府。


    “别弄死他。”


    那道凄白色人影之后,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提醒着身前的人别把眼前的两位府兵吓死了。


    人影闻言,略微松了松府兵的脖子,留给对方些许喘息的机会。


    而后,他像是恶作剧似的,凑到府兵眼前,瞪着猩红血眸,阴森地笑了两声:“怎么样?我这装扮不错吧?够不够将你们大人吓死?”


    “装神弄鬼。”回应他的还是身后那人。


    他身后的死士警惕地瞧向四周,确保没人之后,将昏迷不醒的两人拖到墙角。


    方才那声惨叫已经喊了出去,应该能被不少人听见,想必片刻之后便会有人来此处探查,届时就是他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没想到堂堂寒州兵马总督,居然怕鬼?”


    “作恶多端,自然怕被不干不净的东西找上门。”


    “那咱们主人?”


    “动身吧,你若是再多说一句,就算是那位大人替你求情,最多也只能给你保个全尸。”


    “……”


    夜色深沉,不少人寻找动静找到后门。


    一时间灯笼火把齐齐出动,将方寸的地方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许是主人家作的恶,他们这些忠仆也略有耳闻,并且一起跟着忧心,恨不得连砖缝里都探照一番,将鬼鬼祟祟的东西揪出来。


    可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没发现可疑之处。


    “在这边!有人昏倒了!”


    “快把他们叫醒!”看似是管家身份的人 ,挤过簇拥着的人群,走到那两人面前。


    正当摇晃着那两人之时,墙上瓦片突然松动,碰撞着响了两声。


    “什么人!”


    “喵——”有些狰狞的喵叫传进所有人耳朵。


    “赵管家,是猫!”


    “猫?”赵管家低头思索。


    处在寒州,这种小生灵挨不住严寒,也没有食物来源,为此在野外并不多见。


    而在兵马总督府中,更没有听说有谁养了猫。


    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此呢!


    没人瞥见墙头上的生灵究竟是何东西,但赵管家当机立断,直接拽住了位年轻的小厮,喊道:“有人闯进来了!快去禀告大人!”


    小厮想都不想,抓住了眼下的机会,拔腿便跑了出去。


    但才蹿进竹林里没几步,耳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念及先前昏迷的二人,一时定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正当他在琢磨,要不要一股脑地冲过去时,那些细碎的声响突然放大。听上去,就像是冷硬的皮货面料摩擦过干枯的竹叶,直把人听得头皮发麻。


    小厮咬咬牙,试图闭着眼走过去。


    但还未来得及行动,几步之外的石子路上,突然出现一条银白色的小蛇,从路沿爬到正中,甚至还像是受人命令一样,嘶嘶得故意冲他吐着猩红的芯子。


    “赵叔!赵叔有蛇!”小厮当即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只是那一条银白小蛇也不成气候,哪管什么仙不仙的,让人挑了扔出去便是。


    偏生,随着那条银白小蛇的出现,整条石子路上全都爬满了蛇,大的小的,各类花色,一个个的都明目张胆地横在小道上,故意阻拦去路。


    管家赶到一看,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拦着人连连后退。


    可眼前的这些生灵像是通了人性,又受人派遣,竟在故意慢悠悠地朝他们逼近。


    “赵叔,这该怎么办!大人那边还没人去通传啊!”


    赵管家面露惭色,面对小厮的质问,一时慌了神。


    他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就算跟在杨驰身边久了,帮衬着遮掩了许多恶事,也仍旧没有被莫须有的事情吓到。


    眼前的这一幕,也只是让赵管家更加确定,今夜之事,是有人有备而来,而且多半跟杨驰带回来的那几人脱不了干系。


    他略微一偏头,眼前去给杨驰通传的路虽然堵死,但绕一绕远路,去把裴瓒几人按住却未尝不可。


    第85章 乱局 不会武功,单纯力气大……


    “嘭——!!!”


    轰得一声巨响, 本就破败的房门瞬间飞了出去。


    木屑混着灰尘,在黯淡无光的夜里飞扬,随着木门落地的声音, 几道黑影蹿进屋里,床上的人也被惊醒。


    裴瓒顿时坐直了身体,骤然被吓醒,四肢还有些不听使唤。


    饶是如此,他也在第一时间缩在了床榻最内侧, 用窄窄的床头柜挡住自己的身体, 露出一双眼睛, 从细缝里观察眼下的突发情况。


    然而,不等他的脑筋转过弯来, 熟悉的脸就扑到了裴瓒面前。


    韩苏猛地冲过去, 一把拽住满脸呆滞的裴瓒, 声嘶力竭道:“少爷!快跟我走!”


    “韩苏,怎么是你……”


    “没时间解释了。”


    裴瓒恍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身在兵马总督府。


    他瞪着眼睛,在被扯下床的过程中将其余几人打量一眼, 瞬间便明白了,眼前出现的几人是幽明府的死士。


    应当是陈遇晚联系上了流雪。


    被拉扯着向外跑,裴瓒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


    他们在客栈被围时, 天色虽不好,看不见日光, 但他清楚的知道当时不过略过正午, 而现如今,阴沉的云雾消散,头顶一弯盈盈月色, 淡黄月晕在无限黑夜中蔓延。


    半日的时间,来得并不算太快。


    不过,从他们被带回兵马总督府分开关押,到陈遇晚想法子联络流雪,耗费这些时间,也还在情理之中……


    “陈遇晚呢?”裴瓒反扣住韩苏的手,紧张地问道。


    “流雪姑娘去寻了,听几位黑衣兄弟说,已经寻到。”韩苏片刻也不敢停,哪怕是此时在回裴瓒的话,也仍是没有停下逃跑的脚步,“少爷,先别管旁人了!鄂鸿先生说,今晚杨驰必死,府中要有骚乱,您必须快些离开这危险之地。”


    “杨驰必死?”裴瓒蹙着眉,语气犹豫,“不行!他不能死!”


    “哎!少爷,您要做什么!”


    裴瓒二话不说便甩开了韩苏的手。


    在这完全陌生的兵马总督府之中,他也辩不清方向,甩开了韩苏后,跑到原本小院的位置,便不知要去哪里了。


    当务之急,是应该找到沈濯,阻止幽明府对杨驰下杀手。


    裴瓒心里想的很清楚,杨驰并非县令那种的微末小官,他是统领一州的兵马总督,身上绑着数不清的大案要案,跟赈灾银有关,也跟此番陈列边境的大军有关,绝对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必须得将人生擒,押往京都交到皇帝面前才行。


    他现在也无心思考,对杨驰下杀手的命令是谁下的,只一门心思地想找到沈濯,尽力将杨驰活捉。


    乱跑到几条小路交汇的岔路口,裴瓒也拿不准到底往哪走才是对的。


    只不过,他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下意识地便选了条僻静小路,妄图躲着人多的地方去找沈濯。


    可是刚踏上去,从远处传来一道沉沉的闷响。


    这道声音不算响亮,却足够震撼,由远及近,似是什么巨物轰然倒塌。


    裴瓒眯起了眼,却并未看见扑面而来的灰尘。


    他试探着走了几步,几道凄厉的呼喊骤然响起,惊得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然而才冒出迟疑的念头,身后紧紧相随的幽明府死士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耳边响起冷漠的声音:“大人,不要去那边了。”


    “为何?”裴瓒知道对方的用意,“是你们主人在围杀杨驰吗?”


    “是,那里危险,主人吩咐过,不让大人靠近。”


    “为何一定要杀了他呢?杨驰的身份有多重要,他心里清楚,却还要下杀手,是存心叫我为难?”


    “并非如此。”死士有些答不上来,气势随着弱下去,最后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杨驰狡诈,主人是想永绝后患,并非是叫大人为难。”


    “是吗……”裴瓒背对着身后人,迟迟没有转身,“他是想绝谁的后患?”


    裴瓒的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


    似乎有一团藏着雷暴的云积聚在脸上,听到死士的这些话,又联想到沈濯的所作所为,便忍不住想要降下一场迅疾的暴雨,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将沈濯遮挡的真相冲刷到眼前。


    只见他踌躇再三,侧着身子向后略略一扫,冷冽的目光几乎要洞穿人心。


    “沈濯呢?”裴瓒声音威严,不容质询。


    “大、大人,别叫属下为难。”


    “是他存心这么做的。”


    不管沈濯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想让裴瓒离开,想让裴瓒远离杨驰院里的血腥一幕,可此时的裴瓒都觉得沈濯是在故意遮掩,是在拖延时间,让他放过对方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先前裴瓒还没有这么想挖掘,就算是在客栈之中听出来些许不对劲,也暂时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沈濯越是遮掩,越是心虚,就证明藏在暗地里的事情越大。


    甚至,恐怕会把当下只涉及杨驰的事情更为严重。


    “是他在为难你,而不是我。”


    裴瓒笃定,沈濯此刻正在某处不被人轻易发现、却又轻而易举地观察全局的地方藏着。


    焚着香,喝着茶,以完全不涉身其中的旁观者角度,冷眼注视兵马总督府中发生的一切。


    等着所有事情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等着一切结束……


    沈濯便会轻松潇洒地现身,来到他的面前用几句话将今夜所作的一切事情,和见不得光的私心搪塞过去,或是装出可怜兮兮,不得已才如此的模样,来求得他的谅解。


    然而,这些手段,裴瓒都已见识过不止一次了。


    裴瓒在原地站定,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一声哼笑。


    在第一时间,他并没有选择怒气冲冲地逼问沈濯的所在之处,也没有将这憋屈的怒火发泄在死士身上,而是缓缓地抬起头,放远了视线,将目光落在远处矗立着的灯火通明的塔楼之上。


    想要寻个僻静的地方,看完这一出好戏,可没这么容易。


    “我要去寻他了,你打算拦我吗?”


    对上裴瓒的目光,向来稳重的死士也有些慌张,不仅猜不透裴瓒想做什么,就连这句话有没有另外的意思,也拿不准。


    最终,也只能是在裴瓒的注视下,犹犹豫豫地说道:“大人若是执意如此,那属下……”


    似乎要对裴瓒动粗。


    裴瓒虽然不懂武术,可也不会白白站在那里,任由旁人拿捏。


    他仗着蛮力,直接将眼前人推了个趔趄,又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刹那,拔腿就往塔楼的方向跑去。


    只不过他这些小把戏根本不够看的。


    没跑三两步,那几位死士便齐刷刷地跟上去,人虽然不多,却足以拦住裴瓒的前路。


    “你们要对我动手?”


    “属下不敢,只是请大人莫要莽撞行事。”


    裴瓒心里也清楚,沈濯必然交代过这些人,要仔细对待他。


    现如今这种情况,眼前的这些人多半不会硬来,但也会使尽手段阻拦,不让他如愿以偿。


    这种情况是最难办的。


    裴瓒就算是想讹他们一下都行不通。


    除非,是出现旁的转机……


    两方僵持不下,在旁看着的韩苏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裴瓒的,可裴瓒偏生要往危险的地方跑,听这些死士的,似乎又违背了他身为忠仆的宗旨。


    幸好,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从竹林中赶来,喊打喊杀地逼近。


    甚至,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裴瓒的名讳。


    “什么人在此!”


    隔着几道竹影,赵管家瞥见眼前虚实掩映的影子,下意识地喊出来。


    此刻躲也没地方躲,裴瓒又不配合,那些死士只好各自持了刀剑戒备着,将裴瓒挡在了身后。


    “赵叔,似乎不是咱们府上的人……”


    “是那位御史!”


    “不好!果真有人闯进来了!”


    谨慎地往前挪动几步,瞥见那晃晃刀光,赵管家一惊,顿时想明白这些人是打算劫走裴瓒。


    而他不敢犹豫,大手一挥,直指过去:“围住他们!”


    三两个死士互相瞥视一眼,嘲笑着这些人的自不量力,下一秒,未等那些只会些花拳绣腿的下人冲到眼前,他们便已经动手。


    只听见几声凄厉惨叫,血色便落了一地。


    后面的人顿时起了撤退的心思,相互拖拽着不敢上前,却又畏惧赵管家的威势,一时没有逃跑。


    处在人群之外的裴瓒却觉得,再不跑就要丧失这天赐的好机会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扭头便往反方向跑过去,离他最近的那位死士下意识地抬手妄图将人抓住,没想到裴瓒也是灵活了许多,躲开了对方的手臂,快速地奔了几步之后,一头扎进茂密的竹林中。


    裴瓒不敢停歇半刻,头也不会地往深处钻。


    细碎的叶片划过他的脸颊,坚韧的竹枝也接二连三地抽落到脸上,尽管如此,裴瓒也闭着眼一字不吭地跑着,生怕慢了一步。


    踩着脚底枯叶,耳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竹树逐渐稀疏,隔着绰绰的几道虚影,裴瓒便看见几步之外,有一塘映照着各色彩灯的池水。


    第86章 戳破 他什么都知道


    如墨夜空, 悬着一道弯弯的窄月,散发出的莹黄色月晕向四周无限地蔓延着,似乎永远都到不了边界。


    不过, 月色没有过分刺眼。


    散发的月晕也是柔柔的,宛若一缕薄纱垂落。


    笼着一池清水,混着各色灯光,叫人眼前一片迷离景色,只觉得不在人间。


    然后, 噗通一声惊响, 搅碎了这虚幻景象。


    一道惊慌失措的黑影, 猛地冲出岸边竹林,见着近在咫尺的池水都来不及反应, 便一头扎了进去。


    伴随着哗哗水声, 水面之上泛起了层层波纹。


    “怎么回事?”


    “有人落水了?那身影看着像……”


    塔楼上的死士被这动静惊扰, 看了眼身旁的同伴,低声询问一句后,便眯着眼睛往楼下池水中瞄去。


    可是,又碍于身后的主人在静静品茶, 并不敢有太多的动作。


    直到水中之人奋力扑腾出水面,两人顿时瞪圆了眼睛,也顾不得是否打扰沈濯, 只惦记着,若是不立刻喊人去救, 过后被沈濯知道了, 吃不了兜着走的也只会是他们。


    于是,两人像是才发现似的,满脸不可思议地喊着:“那是裴大人!他落水了!”


    闻言, 沈濯立刻起身。


    不管情况是否属实,他第一时间来到围栏边,越过两人向下扫了一眼。


    沈濯不用过多打量,只一眼,便认出落水之人的身份。


    “去救。”冷冷的一声,充斥着急切。


    “是!”


    两人同时应声,一个个地都想表现。


    只见一人循着楼梯,一层层地冲下去,跑得很是心急,而另一人更是夸张,仗着轻功略微强了些,直接从围栏处一跃而下。


    沈濯站在高处,眉头紧缩。


    在动手之前,他着意吩咐过,一定要把裴瓒彻底带离兵马总督府。


    可是眼下,这人又莽撞地出现在这里。


    是来寻他的吗?


    纵使沈濯在心里肯定了答案,直到裴瓒是有意来找他的,可他却没有半分惊喜。


    因为他相当清楚,处在这个节骨眼上,裴瓒绝对不是放心不下才冒死只身前来,反而,裴瓒是急冲冲地过来兴师问罪的。


    若是没有这一池的水,裴瓒没有坠进去,他或许还能视而不见。


    偏偏,又闹出让他无法忽视的动静来……


    沈濯盯着搅动的池水,目光从被拖上岸的那人身上,转到水面的层层涟漪之上。


    他在怀疑,裴瓒是不是知道他身在此处,又笃定了他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在望不见小船之后,才出此下策,直接跃进水中,以此进入水中心的塔楼。


    神游天外之时,从楼梯跑下去的那位死士,已经撑船到了对岸。


    两人将裴瓒安置在船上,只会片刻,但由于离着太远,沈濯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小船在映着彩色灯光的水面上划开一条波纹,悠悠地驶向水中央的塔楼。


    而裴瓒看似镇定地坐在船头,看向楼中那人。


    “沈濯!你为什么——”


    裴瓒憋着一肚子火气,噔噔噔的几步,一溜烟冲上最高层,堪堪瞥见帘后的人影,就急不可耐地开口质问。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侧的屏风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裴瓒。”


    出声的瞬间,人已经被沈濯拉至怀中。


    他的声音闷沉沉的,似乎藏着许多心事,此时更是不顾裴瓒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只一个劲地抱着,片刻也不肯松开。


    “怎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叫人看了可怜。”


    “杨驰,他不能死。”裴瓒没心思跟他胡扯,将人推开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


    沈濯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眼神从滴水的发尾扫过,眉眼中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你这样子,跟在京都那次落水似的,只是寒州不比京都,此地天寒水冷,容易着凉生病。”


    裴瓒不满:“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沈濯眨眨眼,点头应了,继续道,“你别再折腾自己了,杨驰之事,我有分寸,必不会叫你失望。”


    “必不会叫我失望?”


    裴瓒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比起沈濯语气里的保全之意,裴瓒说这话时,话里话外都是质疑。


    从语调到眼神,充满了对沈濯的不信任。


    裴瓒本就觉着,他对沈濯的态度早就不似一开始的那般。


    来到寒州的这一路上也经历了许多,令他痛苦、后悔,还有些许内疚……每一件事他都难以忘怀。就算是短暂地压下去,将所有的不痛快憋在心里,结果也只是会积少成多,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后,再一起涌出来。


    就好比现在,他不信沈濯会有分寸。


    或者说,裴瓒并不觉得沈濯藏起来的私心会完完全全地为了他。


    “你必定会叫我失望的。”拖着细微的一道叹息,裴瓒果断地否决了沈濯的话。


    “不,怎么会……”


    沈濯即刻去拉裴瓒的手,但是刚刚有所动作,就被对方抬手阻止了。


    裴瓒向后撤了半步,与眼前人拉开距离,直接说道:“就算我现在没有扳指,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是为了你。”


    “那就别杀杨驰,让我押他回京都。”


    话音刚落,气氛便在一瞬间凝滞。


    裴瓒紧紧锁定眼前的男人,留心对方垂下的眉眼和微微抿着的嘴唇。


    他这次不想再跟沈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同时,更是知道杨驰的重要性,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人送回京都受审,所以他说得格外果断,不给沈濯任何打着马虎眼糊弄他的机会。


    在楼中守着的下属察觉到不对劲,很是识趣地退下。


    一时间,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从渺远的夜空到塔楼,从昏黄的月晕到澄明的烛光,都只存在于他们两个的眼中。


    “沈濯,你身为盛阳侯府世子,负有皇室血脉,身份贵重,已经是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却又偏偏跟京都腹地的江湖门派有着斩不断的关系,这本就可疑,早在幽明府识破你身份时,就应该告知陛下。”


    “可你没说,还替我遮掩。”


    沈濯不想跟裴瓒恶语相向,借着这句话的机会,伸手抚上对方的脸。


    但很明显,裴瓒还没数落完。


    “啪”得一声,把沈濯的手拍开,裴瓒口齿伶俐地继续说道:“我不说,是因为惜命,不想惹火上身,只是就算万事小心,也仍旧未能免俗,还是被你的一斛珍珠坑骗着来了寒州。”


    听到这番质问,沈濯微微低下了头。


    “寻芳楼之事,我不想再提起,也不会再追究。”


    裴瓒的脑海中适时浮现那几日的画面,虚虚浮浮,他实在不愿面对。


    包括后面的种种,沈濯的假意知错,三句真七句假的忏悔,现如今他都不想再追究了。


    “可有一事。”


    “什么?”


    “你的不臣之心。”


    裴瓒早就想到,沈濯不会平白无故地跟杨驰这种人扯上关系。


    虽说赈灾银一事关乎寒州百姓,又是皇帝眼中的要事,可归根结底与沈濯并无关系,他能提早找上杨驰,与其来往密切,必然是为着别的原因——比如说,杨驰身为寒州兵马总督,本就手握重兵,却又跟北境敌国来往过密。


    京都势力错综复杂,哪怕沈濯是皇亲贵胄,因为出身的原因,没有侯府和皇室的支持,他也难站稳脚跟。


    所以,他在动了觊觎皇位的心思后,必然不能长久地留在京都。


    京都势力不可靠,便抓住了幽明府。


    又顺着幽明府这条线,依靠他的北境血脉,与敌国有了联系。


    更何况,沈濯不必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视作大周人,也自然不会在意大周子民的生死。


    “送去平襄王府的那封金泥印信是你写的,你承认过,那时候你就想借出兵北境的由头,除掉平襄王父子。”


    沈濯心虚地笑了:“他们对大周社稷有益,我为什么要动手除掉他们呢?”


    “赵闻拓是你的人,不除掉他们,怎么让赵闻拓戴罪立功成为大将军呢,他受众没有实打实的兵权,又该怎么为你效力呢?”


    沈濯的笑脸一瞬间垮下来。


    冷锐的视线凝视着眼前的裴瓒,分明每句心声都未曾错过,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蒙混过去。


    他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想到这些有多久了?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又会在何时说出这些话呢?


    沈濯没有去想裴瓒点破这些的目的,而是一味地觉着,裴瓒远比他想的要聪明得多。


    看似对他放松了戒备,实际上却没有丝毫疏漏。


    步步盘算,小心翼翼。


    虽说偶尔看起来有些靠不住,却意外地能给人带来惊喜……


    “小裴哥哥,你今日好厉害啊。”


    “?”


    沈濯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眼底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钦慕。


    仿佛裴瓒的冷眼相对和步步紧逼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紧张,反而刺激得沈濯萌生出新的爱意。


    裴瓒摇摇头,觉得实在难以理解沈濯的想法。


    “沈濯,你要做什么,我无权干涉,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思,我更管不着,这是你的故土,不是我的,只是杨驰这人,我必须带走。”


    第87章 猜忌 目前信任度为0


    沈濯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在裴瓒的目光里, 他微微低下了头,暗中磨搓着扳指,将对方不容拒绝的决心听得一清二楚。


    他莫名的有些紧张, 私底下也悄悄地捏起了拳头。


    放在以往,沈濯必然会借此机会,再去试探一番裴瓒的真心,可是那坚决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反而让他生出退让的想法, 让他此时此刻在面对着裴瓒时, 不敢有半分冒犯的心思。


    甚至, 一种怯懦的想法在心间萌生——


    如果再逆着裴瓒的心思行事,一味地遮掩私事而不顾对方的态度杀死杨驰, 那裴瓒绝对会跟他翻脸。


    以往还能不知分寸地赌一把, 但现在不行。


    裴瓒对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一旦他出现什么差错,裴瓒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视线落在袖口,沈濯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浊气。


    再抬起头,他神态自若地牵起裴瓒的手, 心里万般小心,说出的话也十分谨慎:“小裴哥哥,我怎么会阻止你把杨驰带走呢。”


    裴瓒的眉头依旧蹙着, 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怀疑。


    无论是先前的奇怪举动,还是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出现在塔楼, 沈濯都将别有用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至于,裴瓒根本不相信沈濯没有杀杨驰的心思。


    可话又说回来,沈濯因为背地里跟杨驰的勾当不被公之于众, 想要杀对方灭口,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


    沈濯本人和他的下属都没有亲口承认过。


    【沈濯背地里干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杨驰那厮故意栽赃呢?】


    【纵然沈濯是带着目的前来的,可他总不能真的将寒州百姓,大周的江山社稷不放在眼里把。】


    裴瓒在心里泛起嘀咕,一时竟也忘了扯开自己的手。


    沈濯见状,轻轻地在裴瓒手心勾了勾,吸引他回神。


    纵使对方的手在第一时间抽走,可也算是留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沈濯便立刻看向楼梯口的方向:“小裴哥哥也看到了,这些幽明府的人,并非是我提前布设的,若不是陈遇晚想办法联络上流雪,恐怕现如今我也见不到他们。”


    这话说得实在在理。


    裴瓒也知道,把流雪和一干死士叫来的事陈遇晚,而非沈濯。


    而且,从他被韩苏叫醒,到他不顾一切地摆脱幽明府众人,独自来寻沈濯,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沈濯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构想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并且在人生地不熟的兵马总督府中完美实施,更没空再登上塔楼隔岸观火。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裴瓒的态度略微放软了些。


    沈濯更是装得毫无准备,摇摇头,单纯地看着眼前人:“我不清楚,只听小裴哥哥差遣就是了。”


    “生擒杨驰……”裴瓒说得有些犹豫,像是还没拿定主意。


    沈濯便继续说:“若想擒他拷问,那我便遣人将他抓来,若是不想,就随便找个地方将他宰了,再派人去清点府中杂物,找出他在寒州犯下诸多恶事的证据。”


    抿着嘴唇沉吟片刻,裴瓒缓缓抬起头。


    在一瞬间,他眼睛里的迷茫困惑通通消失不见,而是倒映着檐角下灯笼的彩光,将整个人衬得神采奕奕。


    像是在经历了寒州的数日风雪之中,终于在厚重阴云中窥见了天光。


    “我要你,亲自将他押来此处。”


    沈濯目光黯淡,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恰逢此时,没给出肯定的答案,府中一角突然窜出刺目的火光。


    在塔楼上遥遥望过去,那簇火光在府中迅速蔓延,爬过无数院落墙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府邸吞噬。


    而在火光之中,更是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因为隔着远的缘故,传到裴瓒耳朵里时,声音已经很小了,可是仍旧让他头皮发麻。


    “那是,杨驰的声音?”裴瓒快走几步,直接冲到围栏边上。


    只见他,双手紧紧抓着雕花栏杆,半个身子向外探着,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听得更清楚些。


    可兵马总督府占地广大,塔楼所在之处离着杨驰实在太远,能够钻进耳朵里的,更多的还是从空旷缥缈之处吹来的呼呼风声。


    沈濯见他如此心急,连忙过去,拽着裴瓒的腰带轻轻向后一扯:“应当是流雪出手了。”


    “是谁安排的?”


    “应当是陈遇晚?毕竟是他联络得流雪,也应当是他与流雪商量的。”


    沈濯表现得极为不确定,看起来是在推测,可实际上是不动声色地将这顶帽子扣到了陈遇晚头顶上。


    裴瓒没时间追究真假,生怕流雪失了分寸。


    白日里就瞧着那杨驰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表面上看着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在寒州这些年确实也不怕皇权,可偏偏惧怕鬼神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果然是坏事做多了,心虚,才会惧怕这些。


    现如今,如果只是让流雪去恐吓他,那倒没有问题,可偏偏裴瓒要的是杨驰不疯不死,这便有些难了。


    毕竟,他也见识过流雪的手段。


    “你放心,流雪不会乱来。”沈濯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宽慰他的话。


    可惜裴瓒不信:“他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吗?”


    “有陈遇晚在。”


    “陈遇晚也恨不得他死。”


    裴瓒说完,便直接转身下楼,准备去往火烧得正旺的府邸中心。


    他在心里默默收回刚刚说过的话——


    他不需要沈濯亲自把杨驰带到他面前了,为保万无一失,他要亲自去将人擒拿。


    只是,沈濯怎么会放任他只身前往。


    且不说,沈濯的确还存着几分遮掩私心的想法,单单是先前裴瓒独身闯火场导致昏迷不醒的前车之鉴,就足够沈濯去阻拦对方了,虽然当时的沈濯并未在场,意外地发生也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后怕不已。


    想都不想,沈濯便紧跟着裴瓒身后下楼。


    他也忘了伪装坡脚,步步紧跟着,片刻也不停。


    楼梯又长有陡,沈濯却在拐角处直接越位到裴瓒身前将人拉住。


    “你要拦我?”裴瓒眼神向下一落,方才身后那行动利落的脚步声他也听到了,只是如今并没有不给情面地点破。


    沈濯紧紧攥着眼前人的手腕,心里的虚惊未平:“我不敢拦你,只是同你一起。”


    裴瓒没有说话,更没有直接甩开他的手。


    而是有心地放慢了脚步,任由沈濯在一侧跟着。


    夜色深重,池水波荡。


    塔楼下的池塘似乎已经知晓了府中的不太平,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连带着倒影的那一弯月亮也随之摇摆。


    淡淡的月晕也沉进幽幽池水之中,让其更加分不清界限。


    而裴瓒站在小船之中,远远地望一眼,半边的夜空都是火红。


    满目尽是疯狂燃烧的火焰,在屋顶房檐上不知疲倦地跳跃着,似乎要直冲云霄,将天空也烧出窟窿。又或是,这兵马总督府的屋脊本就高耸得骇人,此刻被烈火吞噬着,才显得这一切都势不可挡。


    下了船,裴瓒一路小跑,直直地往火势最凶的地方跑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所有的声音——凄厉的惨叫,燃烧的木头,人来人往的呼喊,甚至是那冰冷的水泼在烈火之上的动静,在他离开水中塔楼的瞬间都被放大了。


    随着他逐渐靠近,周围的温度也在慢慢升高。


    原本的兵马总督府,是因为奢靡无度,屋外也燃烧着炭盆的缘故,才走到哪里都觉得温暖。


    可现如今,完全是烈火灼烧的热。


    还未走到火势最要紧的地方,裴瓒便满头大汗,原来湿漉漉的衣服都被烤干。


    “别再向前去了!”


    眼见着裴瓒又要做出冒死闯火场的举动,沈濯赶紧冲上前拉住他。


    “杨驰呢?”裴瓒的眼神迷失在火红一色之中。


    他看着原本富丽堂皇的庭院,此刻被烧得乌黑,花花草草成了灰烬,其余的也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不过裴瓒还无心在意这些。


    他焦虑着杨驰的去向,一时间强行压下去的火气也涌上来,“杨驰呢!是谁放得火,沈濯!不让你杀他,你便叫人放火烧府来个毁尸灭迹!你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惧怕我将他送回京都!”


    “裴瓒……”沈濯愣在原地,伸出手想拽一拽对方的衣袖,再开口解释。


    可未等碰到,裴瓒便愤愤地转过了身。


    沈濯实在冤枉。


    这场火不是他让人放的。


    他已经答应了不会对杨驰动手,那必定不会再去挑战裴瓒的底线。


    可惜,裴瓒正在气头上,耳朵边充斥着火焰将木头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根本听不进半句解释,只见他瞪着眼睛,双眸里倒映的火色也不知是不是出自他的心里。


    面对如此气盛的裴瓒,沈濯并没有半分被对方气势压倒的感觉。


    反而用目光紧紧追随着对方,像诚挚的信徒,用最纯净的眼神施以注目之礼,同时,也像是起了好奇心思,想要挖掘裴瓒平日里那温和皮囊之下,鲜为人知的情急的一面。


    第88章 败者 尘埃落定


    裴瓒正在气头上, 两颗眼睛里倒映着的火光,像是真实地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一般,他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恨不得将其咬上几口解解气。


    不过,恼了片刻,被风一吹,便清醒了。


    这不应该是他责怪沈濯的时候。


    就算这人有天大的过错,私底下干得事再怎么见不得光, 当务之急都不是跟沈濯要个说法, 而是要牢牢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抓到杨驰、


    裴瓒一转身,望向烈火焚烧的庭院。


    隔着院墙, 从石门望进去, 那里面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满目焦黑,更瞧不出是否还有人在里面。


    他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去确定杨驰是否在内。


    索性心一横,再度起了闯火场的心思。


    沈濯不会看着他冒险。


    刚踏出去半步, 沈濯立刻拽住裴瓒的臂弯,不费吹灰之力地往回一扯。


    “你要是有心拦我,就替我将杨驰找出来!”


    沈濯不敢正面回应他, 飘着眼神看着旁处,看起来便心虚, 而后更是故弄玄虚地轻声说了句:“别急, 有人来了。”


    裴瓒明显不信,正想反驳,一道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夹杂着声嘶力竭地呼喊, 裴瓒听得并不真切,特别是近处那房屋烧着的声音,将那惊慌失措的脚步声盖住了大半,更是让他迟疑那声音是不是听错了。


    直到他隐隐约约看见一道狼狈的影子——披头散发,慌不择路的杨驰。


    对方只穿着件里衣,踢踏着一只鞋子跑来,脚步踉跄,很是急切,时不时地回头望着,似乎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裴瓒下意识地想去拦路,但还没来得及挪动半步,就被沈濯硬生生扯到旁边角落里。


    沈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眼见着杨驰越跑越近,裴瓒也看清了,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有两道白影如同鬼魅似地跟着他。


    那两道白影,双脚离地,在半空飘着,脸色也是如墙灰般的死白,更有一道鲜红长舌从嘴里吐出,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唬人,像是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连裴瓒这种不信鬼神的人见了,都不免有片刻的心慌。


    可在火光的映照下定睛一瞧,便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腰间用来飘荡的麻绳,甚至就连那鲜红的舌头也不过是布条扎的。


    早想过用鬼神之说吓唬杨驰,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直白。


    偏生杨驰又一幅被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无一不是惊恐之色。


    “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裴瓒问道。


    沈濯更是答得不假思索:“陈遇晚。”


    “他可没这份心思。”


    裴瓒不是觉得陈遇晚想不到这一层,而是时间仓促,陈遇晚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太可能让人提前去准备,而且就算他与流雪关系匪浅,甚至是通过消息,也不能将计划布置得如此全面。


    这一晚上,装神弄鬼,放火烧府,还要救人,陈遇晚一个人无法顾及周全。


    被看透得差不多了,沈濯却仍是把黑锅甩到别人身上:“流雪和鄂鸿先生总是有这些古怪的东西,此刻拿出来用,也不稀奇。”


    裴瓒幽幽地望了他一眼,眼里分明写着:我早猜到是你。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更懒得拆穿沈濯对今夜之事的预谋。


    他继续看向那四处逃窜的杨驰,这人好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只一个劲地闷头跑着,险些冲进大火焚烧的庭院里,直愣愣的被烫得一趔趄,才急急地掉了头。


    然而,就是这转身的片刻,身后那两道白影直接扑了上去。


    只听见杨驰一声尖叫,整个人在地上不停地翻腾着,像是案板上的活鱼看见了明晃晃地刀光后在垂死挣扎。


    在寒州叱咤风云这么久的人,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杨驰猛地腾身,眼里带着几分凶光,在满脸恐慌之中多了些拼死一搏的勇气。他用身体死死压住一人,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连额角青筋都暴了出来,看他这架势,似乎是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眼见着被掐的那人双目翻白,几乎要晕死过去,他的同伴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那细长的双手都在杨驰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了,杨驰也没有半分松手的迹象,拼尽全力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裴瓒觉得是时候站出去了。


    可他挣了挣手臂,还被沈濯牢牢攥着,回头扫一眼沈濯,对方也没有任何出手相救的打算。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打算出手?”


    “何必心急呢?”沈濯轻轻地一句,全然不把手底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裴瓒微微蹙眉:“你的人,都见死不救?”


    “我的人?”沈濯故意拖长语调,将他的话重复一遍,像是反反复复地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揉碎,最后浅笑着说道,“那大人帮帮吗?”


    未等裴瓒想明白要帮什么忙,他整个人已经被沈濯推了出去。


    从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其他三人必然都看见了,特别是杨驰,眼里的凶光更甚,像只许久都未进食的恶狼,只差在一瞬间遵循本能扑过去。


    “我就知道!什么鬼啊神啊,都是你们来诈我的!”


    杨驰放开那陷入昏迷的人,随手一扯,仗着悬殊的力量,像扔开一件杂物似的将另外一人轻松甩开。


    他狞笑着起身,头发散乱,里衣上也沾了些脏东西,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久居高堂的兵马总督,而是不知名的小混混或是山野绿林。


    “没想到啊,堂堂御史,也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被指名道姓地骂着,裴瓒没露出半分慌乱,盯着步步紧逼的杨驰,反而神态自若地回怼着:“你怎么不说,是老天都看不过你的所作所为呢?”


    “老天看不过我,早就叫人收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到这话,裴瓒没由来地淡漠一笑:“今日,我不是在此吗。”


    杨驰突然停下来,眼里凶光消退,多了些怀疑。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踏入大人的地盘。”此刻裴瓒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


    今日,他并没有十足地把握。


    进入那间酒楼,是完全无心的,被杨驰盯上并带回府,也都是无奈之举。


    他无法反抗,才不得已这么做。


    而现如今,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瓒为了面上更自信些,私底下悄悄捏起了拳头:“大人也不想想,这兵马总督府的里里外外都被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比起皇宫也不承多让,可怎么就让我的人闯进来了呢?”


    他故意把幽明府所作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又明目张胆地扫视着周围的火光。


    最后,似笑非笑地对上杨驰满是血丝的双眼,轻轻地嗤笑一声:“大人,放火烧府,装神弄鬼,如果不是将你这固若金汤的府邸摸透了,我怎么敢做这一步呢?”


    “你……”杨驰像是气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盯着裴瓒看了好一会,才道,“幽明府的那个果然与你有勾结!”


    “大人怎么想都好,只是如今,里外我已布下兵马,您已无处可逃。”


    “兵马?”杨驰根本不敢相信。


    虽然这兵马总督府已经成了筛子,可到底还是他的地盘,怎么就被裴瓒布置了人手呢?


    不料裴瓒轻轻一笑,说道:“我奉陛下之名前来,怎么会只身一人呢?况且,你都知道我身边那位是平襄王府的人,怎么就不敢猜猜,大军陈列寒州边境的真实目的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寒州的位置如此重要,大人又统管寒州兵马军务,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可是不轻啊!”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皇帝视他为逆贼,派兵镇压也是正常的。


    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杨驰必然不信,可这些诓骗人的话语,偏生是从裴瓒这个巡按御史嘴里出来的,就算是假的,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怎么会……”杨驰摇着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走投无路,再也没有旁的手段可使。


    见他这幅样子,裴瓒居高临下地问道:“大人,还要垂死挣扎吗?”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沉默。


    终于,裴瓒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


    他面上瞧着镇定,他心里却怕得要死。


    怕眼前这疯子,一句话都不听,就要冲上来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面前已经没有旁的人可以依靠了。


    幽明府的那两位死士,为着要扮作鬼魂的缘故,挑选的都是身量纤细轻功极好的,而不是武功非常的存在,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而他身后,也只不过是沈濯一人。


    若是沈濯出手或许可以保他一命,但裴瓒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好在,有着巡按御史的身份加持,杨驰轻信了他的满口谎言,当真觉得他能冲破兵马总督府的层层守卫,还在府中设下这针对他的鬼神局面,又能说得动皇帝,派下重兵前来缉拿。


    说到底,杨驰终究没能逃开心中的畏惧。


    裴瓒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不管从前的杨驰在寒州如何得势,往后他就只是败者。


    第89章 辞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庭院深深, 明月皎皎。


    斑驳的松影垂落在小院石砖之上,轻轻摆动几下,坠落几根微不足道的松叶。


    绵绵的风吹过, 随着突然到访的客人,将苦涩淡雅的松柏气味吹进开窗的屋内,同时也将明晃晃地烛火吹得摇摆。


    裴瓒坐在书桌里,看见来人,他只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揉揉酸涩的眼睛后, 便迅速低下头, 翻看着这兵马总督府里的账本册子与各类书信文书。


    陈遇晚咧嘴一笑,迈着豪放的步子, 像一缕旋风似的冲进去。


    自从几日前, 杨驰被吓了一通, 失魂落魄地被擒,陈遇晚的脸上便再也看不见半分苦涩。


    而在杨驰内院里翻出跟大军中细作密谋的书信后,他的心情便更是畅快。


    先借了几位幽明府的死士,派他们不停蹄向前线军中发去信函, 叫他的父亲平襄王务必揪出书信中所提及的几人,之后便开始清点这些年杨驰吞下的赈灾银钱、军中费用和民脂民膏。


    整日忙得晕头转向,他却好似乐在其中。


    然而, 比起陈遇晚,裴瓒整理杨驰一案时, 却满脑门官司。


    不仅为眼下的案子发愁, 更是时不时地神游天外,被旁的人和事困扰。


    陈遇晚一进书房,直奔书桌而去。


    这间屋子算是府中账房先生的书房, 装饰得本就不算华丽,现如今裴瓒为了好摆弄那些整理出的证据,索性叫人把所有多余的陈设都搬了出去,只留了书架和桌子。


    裴瓒坐在简陋地书房里,并不觉得有半分不妥。


    反而像是回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书院记忆里。


    只是陈遇晚站在书桌旁看了一圈,撇着嘴说道:“这间屋子,比起杨驰的书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裴瓒没有搭理他,而是抬抬笔,又落下几个潦草得辨认不出的字。


    陈遇晚继续道:“他那间主院我去看了,富丽堂皇得很,陈设规制,就连我们平襄王府也比不上,许多新奇的东西,我更是见都没见过。”


    “都烧成那样了,你也能看得出来?”


    火灭之后,裴瓒带着人去抢救物件,除去些耐烧的瓶瓶罐罐外,大多数东西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至于陈遇晚说的奇珍异宝,更是不知早在合适就变成了灰烬。


    “在被烧之前啊。”陈遇晚拖了把椅子,神态自若地坐下。


    反观裴瓒,听完他这句话后,原本的倦怠一扫而光,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问道:“你之前去过杨驰的院子?何时去的?”


    “在府中大火烧起来之前……”


    陈遇晚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时辰,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后,把流雪找到他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讲了个大概。


    从他以血激发药性,引来流雪的小蛇,到撑过昏迷时刻的恍惚,彻底清醒后随着幽明府众人摸向杨驰的院落,跟着他们装神弄鬼,吓得杨驰惨叫连连,再被他的一把火困在院中……唯有一点不完美的,便是那把火没困死杨驰,反而不慎叫人跑出去了,好在幽明府的死士轻功了得,将人吓唬了一路,又跌跌撞撞地把人逼回来了。


    裴瓒听完,抿着嘴,表情很是沉重。


    良久之后,他才有些别扭地问着:“你说,夜里突然起来的大火,是你放的?”


    “是我。”陈遇晚坦然地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非要放火烧府呢!”一想到自己错怪了沈濯,还为着此事冷落对方几日,他的语气便不免急躁起来。


    可是陈遇晚不清楚他的急性子从何而起,只一味地解释着:“我是想逼他一把来着,那些个兄弟去诈的时候,他并不信,还作势要杀人,这才不得已放火造势,而且他那院子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也就只有些珍玩,重要的书信不都在管家那里吗?”


    裴瓒将他的话一字字地拆解着,知道对方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恼火。


    他也无心解释,干巴巴地瞪了几眼,觉得实在浪费时间,便也懒得继续对峙下去。


    这时,陈遇晚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陈遇晚心虚地摸了摸脸颊,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地问着:“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曾。”裴瓒头也不抬,扔下这冷冰冰的两个字,眼睛看似一直盯着账目册子上的文字,实际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去跟沈濯说清这件事,而后,他顿了片刻才说道,“围困杨驰,你做得并没有错,是我太心急了,思虑不周。”


    “哦……”


    裴瓒语气过于沉稳。


    乍一听让人觉得他冷静,实则藏了淡淡的懊悔,每个字都在埋怨自己。


    陈遇晚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像是累极了懒得再去辩解什么,也像是把所有的错事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满是自怨自艾。


    如此情形,陈遇晚也不知道如何开解,任由桌边的烛火明明暗暗地摇晃了半刻,他才缓缓开口:“都关了这些天了,你不打算提审杨驰吗?”


    裴瓒声音寡淡:“审他是大理寺跟刑部的事,我一个小小御史,怎么敢操这份心。”


    陈遇晚满眼狐疑地扫过裴瓒的脸,察觉到对方的心情还是不佳后,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仰着,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你是觉得知道的太多,会对你不利?放心,等你回京都之后,那就是陛下的心腹,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短时间内没人敢动你的。”


    更何况,他陈遇晚是认下裴瓒这个朋友的。


    不管裴瓒在京都遭遇什么祸事,但凡是他们平襄王府能帮得上的,陈遇晚必定会鼎力相助。


    只可惜,裴瓒忧虑地事情并非这些。


    他暂时也不想剖开讲给陈遇晚听,便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短时间?那以后呢,难不成长久以往,我都要提心吊胆?”


    “短时间不会动你,你就不能靠着这段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吗?”


    在京都里,只怕是谢成玉都不会明目张胆对他讲这些话。


    也就是在这偏僻的寒州,荒无人烟,更不怕隔墙有耳的地方,陈遇晚才能对他推心置腹地说这些。


    对此裴瓒也不是不懂,而是他未曾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过,还不能体会得那么透彻。


    他没有陈遇晚沈濯这般高贵的出身,就连从前谢家也比不上,说到底原主也只是个微末小官家的孩子,更别提他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对于京都城里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不说完全不能掌控,只是轻而易举地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毕竟,在来寒州之前,沈濯就给他真真切切地上过一课。


    然而原本的他还是个无名小卒,哪怕顶着御史的官衔,也不会真的有人将他放在眼里,最多是沈濯这种闲得无聊的人拿他打发时间,但此番回去,他就不是从前默默无闻的裴瓒了。


    亦如陈遇晚所言,他会是皇帝的心腹。


    会是一时风头无二的朝廷新贵,也会是无数人针对的眼中钉。


    想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从无到有地培养自己的势力,又谈何容易。


    只恐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结党营私,或是一无所知地掉进旁人的圈套里,又成了谁的替死鬼。


    裴瓒叹了口气,敷衍着:“我知道了。”


    “唉声叹气做什么,不是还有幽明府的那个吗?他总不会见你深处险境还袖手旁观吧?”


    对于他们俩的事情,陈遇晚也是一知半解,不敢妄下定论。只是瞧着两人之间不对劲的相处模式,他便清楚其中是存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正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再宽慰几句,没想到裴瓒听了后,神情反而更加凝重。


    久久没有回应,陈遇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生硬地说道:“不管怎么样,遇到任何麻烦,修书送往前线,我自会管的,或是等我得胜之后,难免去往京都……”


    “等等,你要去寻你父亲了?”裴瓒冷不丁地岔开了话题。


    “正是!”陈遇晚“噌”得一下站起身,声音激动,“大军开拔前,父亲虽说过要我安心在家待着,可我即为平襄儿女,父辈在疆场杀敌,我哪有在后方安睡的道理!细作已经找出,我必然要去阵前的!”


    裴瓒看着他地豪情壮志,一时也随着澎湃起来,但是略微垂眸便想到了先前跟沈濯说过的话——


    平襄王父子不死,赵闻拓怎么能凭着军功当上大将军呢?


    现如今,与杨驰联络的那些细作已经知道是谁,但难保不会有人继续安插眼线……


    裴瓒也并非完全对沈濯丧失了信任。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就算沈濯在他面前立下毒誓,他也要提醒陈遇晚小心行事。


    “话虽如此,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特别是身边人,别被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此番前去,我会提醒父亲的。”陈遇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另外说道,“还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


    “我打算明日一早离开,除你之外,没告诉任何人。”陈遇晚从怀里带出一件沾血的荷包放到桌上,只是它已经空瘪了,也没有原本那道与流雪身上气味如出一辙的香气,“流雪,想请你带她回京都。”


    裴瓒盯着那荷包,低声说着:“昨日她来找我,说猜到你不日便要离开,打算辞我而去随你同行。”


    “不妥,战场凶险,不是她一个……不是她那般柔弱的人该去的地方。”陈遇晚望向裴瓒的目光格外诚挚,甚至是在恳求他一定要把流雪留下来,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我知道了,鄂先生会一同劝她的。”


    第90章 意义 穿成这样也不知道勾引谁


    陈遇晚是挑着天色未明时走的。


    彼时还蒙蒙亮,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听见几声巷子里的犬吠。


    陈遇晚身着浅色白衣,只身一人, 背着剑骑着马,在裴瓒的注视下从兵马总督府的后门离开了,看似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却又好像带着千军万马奔赴战场。


    马蹄声渐行渐远,裴瓒在小门外停驻片刻。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飒爽的身影, 他才打了个冷颤, 裹紧斗篷打算回去。


    只是一转身, 就看见流雪突然出现在眼前。


    对方同样穿着白衣,还悄无声息的, 像道鬼影似的无声出现, 为着陈遇晚的突然离去, 原本就白得不寻常的小脸在此时也分外阴沉,两只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瞪着裴瓒,像是要把他活剐了。


    东天边泛着鱼肚白,眼前的一切还都看不清晰, 眼前乍一冒出个人影,着实将裴瓒吓得一激灵,让他顷刻间便打消了回去睡个回笼觉的念头。


    “这么早, 你在这里做什么!”裴瓒被惊得声音发颤。


    流雪却幽幽地埋怨:“大人明明答应过我,会在公子面前帮忙说话, 让我离开些许时日的。”


    果真是为了这事。


    裴瓒故作松弛地打了个哈欠:“你有情, 他也要有意啊。”


    “他对我有意。”流雪说得分外笃定,甚至连上翻的眼白里都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他是对你有心, 所以才不愿意你同行。”裴瓒低低应了声,从袖里拿出先前陈遇晚交给他的荷包,有心事似的垂眸摩挲了片刻,才转交到流雪手中,“他同我说,战场凶险,不是你这般柔弱的人该去的地方。”


    “大人知道,流雪并不柔弱。”


    她只是瞧着柔柔得仿佛一片柳叶,实际上在瞧见这人的一瞬间,就应该小心提防,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中了对方的迷香。


    裴瓒连忙摆摆手,生怕流雪突然给他露一手,于是赶紧迈开步子往里走着,顺便说道:“可这也算是他的心意,不是吗?”


    流雪仍旧有些犹豫:“可是……”


    话还没说完,裴瓒眼前地竹林小道中突然窜出一人。


    “流雪!我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安分,幸亏我这些时日都留意着!”鄂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扬着流雪留下来封书信,急匆匆地绕过裴瓒去到流雪面前。


    见状,裴瓒对着鄂鸿微微颔首:“先生,既然您来了,那就劳烦您好好劝一劝。”


    “是,大人慢走。”


    听着背后细碎的话音,裴瓒松了口气,有条不紊地踏在竹林小道上。


    晨起时空气很冷,特别是擒了杨驰之后,院里的碳火供应也都一应切断,致使这院子里的温度与外面无二,短短几日,温度下降得厉害,湖面冻结不说,大多花花草草便没了生机。


    不过,院里的绿竹倒还好,似乎是耐得起寒冷的,依旧苍翠着,还散发着淡淡竹香,沁人心脾。


    方才受了流雪的惊吓,裴瓒的睡意荡然无存。


    想起书桌上只差零星几页的账目册子,却也不急着回去看完,于是便慢悠悠地走在着石子小道上,一点一滴地品味着冬日里的寒竹。


    顺便,把竹影之后那不老实的人喊出来。


    “看够了没有,出来。”


    裴瓒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只眼睁睁地瞧着那抹艳丽如红梅的颜色,欲盖弥彰地出现在竹树之后。


    红衣如火,绿竹苍翠。


    他本来觉得红绿是难以相配的颜色,特别是出现在人身上,简直是灾难。


    可此时见了,倒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裴瓒的视线扫过沈濯那薄薄的衣衫,特别是前襟,大面积的红色似乎只是一层薄纱,连内里的肌肤都看得清。


    【大冷天的,穿成这样也不知道勾引谁。】


    沈濯听见那不加掩饰的心声,内心一喜,按照原本的想法说出酸溜溜的话:“我还以为,你不肯原谅我,也一句话都不说,就要跟那人跑了呢?”


    “我跑去做什么?去送死吗?”裴瓒还算有自知之明。


    “怎么就是送死,小裴大人神勇无双,智慧超凡,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沈濯笑吟吟地没个正行,说起话来,语调也是软软的,百转千回,似是在故意讨好。


    【算你会夸。】


    裴瓒强装着,不想吃他这套,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流雪……会留下来吧?”


    “自然,有鄂鸿劝说,她不会轻易离开。”沈濯上前几步,相当熟练地牵住了裴瓒的手,抵着掌心摩挲几下,“再者说,你求我的事,怎么会有做不到的。”


    昨日陈遇晚道出离别的意思后,也没有多留,裴瓒独自一人思考着该如何挽留流雪。


    依着她的性子,陈遇晚真的不辞而别肯定会引得她不满,但是提前告知了,她必然也会倔强地跟去,唯一的办法便是在人走之后,耐心规劝。


    只是裴瓒与流雪并不算亲近,这样的事也不应该由他去说,便连夜敲了鄂鸿的门,准备让这位幽明府的老前辈帮帮忙。


    不想,当时鄂鸿正在替沈濯换药。


    站在风口,裴瓒脸上却升起些热意,微微阖眼,脑海中全都是在鄂鸿屋子里时,沈濯刻意贴上去的过分举动。


    他满是不自在地说:“我没求你。”


    沈濯听了后似有若无地轻笑:“是我上赶着要帮小裴大人。”


    “哼……”还算识相。


    “不过这件事终究算不上要事,还有件更重要的,打算再帮一帮小裴大人。”


    沈濯鲜少有认真的时候,可在说这话时,满是严谨,一丝不苟的态度,险些让裴瓒以为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瓒连忙问道:“是什么事?”


    “再去一次寻芳楼。”


    “寻芳楼?”


    裴瓒疑惑,他对寻芳楼实在没什么好感。


    且不说寻芳楼距离此地太远,只说这眼下一等一的要事,应该是考虑如何把杨驰押送回京都,而不是回到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蹙起眉头,一时心里塞满了不愉快:“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库房中现存的赈灾银钱跟账目也对不上,你身上更是有大把的秘密没有交代,现在却让我去寻芳楼?我才不去!”


    裴瓒一口回绝他,正打算臭着脸扭头走人,沈濯却突然放出让他难以平静的消息:“不去寻芳楼,赈灾银便永远找不到。”


    裴瓒愕然回头:“你什么意思?”


    “寻芳楼所在的地方,不过寒州的一处小小城镇,然而寒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城中人口兴旺就算是不错了,而那城中人口虽不少,却没有多少富户,是如何将寻芳楼供得富丽堂皇,堪比京都呢?”


    寥寥几句话,裴瓒却陷入深思。


    他自然想过这个问题,却因为当时初来寒州,没摸清楚情况,便随随便便地把寻芳楼的富贵归结于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绅。


    今日听见沈濯这么说,才猛然回想起来,当地可称富贵的人家,就算砸上所有身家,也未必有能力把一间青楼变得富贵不似寻常。


    更别说慕名而来的人了,任谁也做不到那种程度——将整个后院都栽满金树银花。


    “你该不会是想说……”裴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一副纠结的模样,觉得他的想法有些过于荒诞。


    “寻芳楼,怎么能够跟赈灾银有联系呢?”


    不容裴瓒过多思考,沈濯直接告诉他答案:“寻芳楼的花魁,是北境人。”


    裴瓒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巨物忽然一震,像是许久未曾敲响过的铜钟,此时在心间回荡着,连带着那些被刻意遗忘地细节,也一同浮现在眼前。


    在流雪找到他后没多久,就试图将他带进衣橱后的暗室里,不过是裴瓒觉得时机不够成熟,才放弃了。


    那时他也不过是暗地里猜测,声势浩大的寻芳楼会不会跟赈灾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最终还是没在那里寻到确切的答案,今日一朝从沈濯的口中得知,他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特别是,寻芳楼真正的主人,那位花魁,居然是北境人。


    “据我所知,寻芳楼在十几年前骤然现世,起先做得是联络四方沟通消息的生意,后来突然成了风流艳鬼的消遣去处,而寻芳楼也不是楼主当家,反而是那花魁。”


    裴瓒皱着眉头,眼神严肃,盯着眼前的几片竹叶,满心都在想北境的势力究竟渗透到何处了。


    沈濯却继续说:“经营几年,有了名气之后,千面红进入寻芳楼,成了表面上的掌权人,实际上跟北境联络的依然是那位花魁,而她的名字,则是至关重要的暗号。”


    “流雪……”裴瓒喃喃地重复。


    他心里始终存在的小小困惑被点破了,起先还疑惑,为何流雪要对名字之事如此在意。


    问过鄂鸿几句,对方也只是说流雪的命太轻,年幼时颠沛流离不说,还时常生病,起了名字容易被鬼差唤走,所以从小便是无名无姓之人,略微长大一点才跟裴十七一样,以代号相称。


    直到流雪去了寻芳楼,替代了原本的花魁,也替代了这名字之下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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