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衫褪去,他身上单薄的里衬松垮挂在肩头,那些青紫痕迹遍布脊背,叶莲低低吐息,将手搭在他肩头。
触及伤处,他略微有些颤抖。
她的指尖仍然轻抚着,再抽下束带,便能窥见他浑身大小旧伤,最为显眼的疤痕横跨锁骨,像一条细绳缠绕着他。
“那时落下山崖留下的,”李兰钧轻拢慢拈,在她唇边呢喃,“你身上呢,让我看看……”
说着除下小衣,剥开她身上任何残余。
她将手挡在身前,遮掩住满身赤诚,她未留下疤痕,上下只见晶莹细腻的光泽,“不许看。”
“好啊……”他低笑一声,闭上眼啜吻。
李兰钧身上过于滚烫,她半阖着目,朦胧中忽然想起他的热症,于是推推他的胸膛:“你尚在病中,别折腾了……”
他不答,一路袭卷至下缘,探指抹过那片白腻的水面。
“唔……”
“你不许我看,那其余便是许的了?”李兰钧长睫扇动,兀自勾出一抹笑,露出两只尖牙。
叶莲撑手在他头顶,揉乱他雨打未干的三千青丝。
他以面覆下,俯首饮源。
周遭事物霎时混乱迷离,她挣扎不过,仰面而倒在榻上,烛影摇晃,眼前或清或浑,直到几近失真。
“李……李兰钧,李兰钧!”
叶莲绷直脚尖,消受不住只得唤他。
李兰钧却不肯消停,啜饮源头:“我如今、官封通判,不许唤我名姓。”
她瞪大了眼,泪眼朦朦地又道:“少爷,您收收神通……”
他听她这样叫他,不由得弯了眼眸,眸中含情脉脉,当真乖乖止住,抬头满目春色地瞧着她。
“可觉得好?”他上前将她抱起来,坐在褥上覆掌抚着她的脊背。
叶莲然是说不出口,靠在他锁骨出轻吐一口气,半晌才幽幽问道:“方才摆弄这些,在哪儿学的?”
雨声霖淋,李兰钧于将灭的烛灯下不急不缓地回道:“我自己琢磨的。”
他眼下那颗摄人心魄的小痣明暗隐约,与他那张轻佻俊逸的面皮相映,绯唇微动,又是一番风流蕴藉。
“骆飞雪那汤药我老实喝了几月,你不在身边,我只能自己上手琢磨,免得再行生疏了。”李兰钧颇为肆无忌惮,附在她耳边低语。
嘴上说着,也不耽误覆雨翻云,“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
“你别说了……”
黑云压雨,檐上乌瓦坠下水帘,陈雪被雨水消融,化作一滩浑浊污泥,任人踩踏而过,携一底泥水啪嗒声响。
更夫披着箬笠拉长声报时,街头巷尾回荡着模糊的声音。
屋室内满布嘤呜,抑扬顿挫,双雁犹压香衾。
李兰钧划过她秾纤合度的后背,在突兀的脊骨上跳跃着:“南园修筑完毕前,我都不想离开。”
叶莲未应声,他便摸索着握紧她的手,让她有受力可依,随后怜惜地扶住她,继续道:“春日成婚之人可多?到时我买间小院,你我就住在院里,你忙铺子的生意,我就在家等你回来……”
“好不好?”
她负手擦去颌下汗珠,蹙眉吐纳:“我没说原谅你……”
“你偏要在这时说么?”李兰钧沉下脸,语气带着委屈,他拢指在丰腴处,又恶劣地轻哼一声道,“叶莲,你说我们一笔勾销,那如今……”
“在做什么?”
“少爷只手遮天,我怎敢不从?”叶莲咬碎银牙,却还是嘴硬说道。
“那敢情好,我正想让你吃些苦头,”李兰钧挺身,势如破竹,声声带着哑意,“你已不属南园,不许叫少爷……!”他虽是放下狠话,却不见语中愠怒,满是床笫私嗔。
雨色透洒润过窗棂,简朴屏风上勒出韵韵身姿,背立盈盈。
“大人……”她终于败下阵来,婉言示弱。
李兰钧吻她耳旁的发丝:“吃了苦才向我讨巧……倒是应我一句实话啊,你晓得我都会依着你的。”
“你想要的,尽有了,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我想要你多疼惜我,不可以么?”
他拥住她,将眼角湿润擦在她耳垂。
叶莲翕动口唇,浅浅叹息,默许他的莽撞。
恰逢城郊新辟小径,雨打风吹,有鸟雀停驻在径上,啄食泥水中的藻草,雨露渐满羽翼,鸟雀便于路径之中踽踽独行,徘徊至破晓不飞。
夜雨卯时才歇,而后便陆续有行人持伞过街,叶氏食坊半开门扉,窗边支起撑条,却未挂上水牌开门迎客。
叶莲忍着困意爬起,收拾了屋子,又捡起衣袍堆好,才揣着小衣余余悄声出房门。
从前在南园行事后有下人伺候,如今却只能独自浆洗,更不敢让人窥见。
李兰钧夜里的热症未消,榻上尚且能感知到滚烫,晨起去探他额温倒是凉透不止,早已没了病痛踪影。
她一边想,一边抱着木盆踏下楼梯。
“莲儿?”
走到一半,忽闻底下传来云儿的声响。
叶莲满腹心虚地一哆嗦,向四周望去。
云儿从楼梯间跳出来,手里搬着一块水牌,她探头看向她手里的木盆,又道:“你来月事了?”
叶莲囫囵点头,赶紧转移话茬:“你要挂水牌了,等我浆洗完再添两样菜上去如何?”
“晏公子走了,你会写大字吗?”云儿未起疑心,顺着话头问。
“认识几个字,勉强能写吧。”
“那我放在柜台这儿,你待会得空再写,我去煮茶汤。”云儿将那块半人高的水牌横放在柜台,拍拍手提起茶壶往厨房走。
叶莲应了一声,埋头端着盆走到后门边的水缸旁,她掀起盖正欲捞水,云儿又从厨房折返回来,走近她一脸难以言喻。
“莲儿,你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儿?”她踌躇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叶莲手一抖,水瓢里的水“哗”地倒在地上,木盆还放在脚边,只有水花溅上。
“你听到了吧!”云儿见她反应古怪,扯着她的手臂确认道。
叶莲装傻充愣,反问道:“听到什么?”
“哎呀,”云儿左右瞥着四周,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就是……那种声音。我昨夜等你等得犯困,便在桌上趴着睡过去了,睡到半夜三更,本是要上榻继续睡,没成想——”
“如此大雨,竟听有女子吟声!”
叶莲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是吗?”她干笑着说。
“我要细听,而后却没再听到,外加我困倦得紧,便作罢了,”云儿一副凛然模样,“今日想来,定是有人潜入铺中苟且,我们要不搜寻一二?”
叶莲见她要大肆搜索,急忙拉着她和稀泥:“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恐怕你一时听岔,还是算了吧。”
“万一那双野鸳鸯还藏在铺里呢,”云儿柳眉一拧,转头瞥见她盆中衣物,面色大变,“你你你……你洗的什么!”
叶莲循声看去,只见木盆里衣衫混杂,不偏不倚正面放着一条锦织金亵裤,盖在小衣私衫之上格外显眼。
她脑中顷刻空白,只留下满面通红。
云儿紧紧攥住她,瞪着大眼尖声道:“夜里那声响,莫不是你!”
叶莲羞愧欲死,以手捂住她的嘴,一副要哭了的模样:“好云儿,你轻声些……”
“你、你平日里也不是放荡的人,怎么会同男子……过夜。”云儿口中的浑话几经翻转,终是吐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词来。
两人僵持不下间,楼上一身影斜斜倚靠在栏边,散漫地舒出一口气,勾唇低笑。
“云儿,你同她说什么呢?”
他身着绸白里衣,玄色外袍松垮地搭在肩上,一双含情目,目下点缀淡色小痣,磕碰嘴唇声如珠玉。
虽是叫着云儿的名讳,他却只盯着叶莲,含着有意作弄的念头戏谑开口,静候她的反应。
甫一出声,楼下二人如同惊弓之鸟,倏地望向他,面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少爷……?”云儿花容失色,皱着脸道。
原来李兰钧就是那野鸳鸯其一。
不过细想来也是合情合理,他与叶莲本就曾有情意,还几次三番纠缠,如今卖弄可怜得了垂爱,旧情复燃只是早晚的事。
“嗯。”李兰钧心情尚可,悠悠应道。
“大人,今日不是休沐。”
叶莲打岔说,不让他有戏弄的余地。
“你别急着赶我,我可是未沐浴、更衣的,如何能以此面目示众?”李兰钧有意将沐浴二字咬得极重,随手掸掸袖摆,作无可奈何之状。
云儿惧怕他惯了,嘴比脑子快了半步,抢先说道:“我去烧水!”
说着便一溜烟跑进厨房,放下门帘不再踏出。
天边翻着鱼肚白,而后竟透出几分日光下来,车轮轧过街道,徐徐停靠在食坊附近。
叶莲孤立无援,唯恐他再出言调戏,便背过身坐在门槛上,舀水浆洗衣物。
长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多时,就有一双纤长苍白的手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手中的小衣抖落下水。
“这么冷的水,你别洗了。”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捂热她的手边开口说道。
“大人府中自有衣料更换,民女可无多余的。”叶莲欲抽手无果,不冷不热地回道。
李兰钧掀袍落座在她身侧,满不在乎地盯着盆中的小衣:“我让裁缝过来给你裁几件,顺道连今年缺了的冬衣也一并裁了。”
“你喜欢什么样式,湘裙、还是蝶裙?”他往叶莲身边靠,忽而有些羞赧地压低了声音,“小衣……也是可以挑选的。”
叶莲心下一漏,转头嗔怒地盯着他。
李兰钧被她直勾勾地看着,羽睫扑朔,垂下眼帘看向别处,末了又恢复了底气,回首与她对视。
第102章 洗衣“大人,你是不是没穿呀?”……
“不必。”叶莲拾起小衣,着手开始搓洗。
“为何?”李兰钧又凑到她身侧,委屈巴巴地眨眨眼,“我送的东西你一概不收么?”
她躲开他喷洒在耳际的气息,耐心性子回道:“洗好下回再穿也是一样的。”
木盆里冷水泛着皂荚泡沫,亵裤被掩在角落,在水里浮起一角。
“那我给你洗。”李兰钧夺去她手中小衣,挤到盆边埋头泡洗。
他笨手笨脚地泡过又拧干,没过多搓洗就拎起湿漉漉的衣物,顺手放在一旁地上。
叶莲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洗好了又放地上,岂不是白洗了?”
李兰钧呆滞半刻,赶紧将衣物捞起来:“那放哪儿?”
“哎,还是我自己洗吧!”她抓起衣物放回盆中,又添了一瓢水,“别添乱。”
冷水刺骨,带着咬人的凉意,李兰钧瞧她双手通红,不免于心不忍:“水冷成这样,怎么洗得?你就不知爱惜身子么?”
说着一把锢住她的十指,不让她再碰。
“你别闹了……”叶莲挣扎不开,恼怒地斥道。
“我为你好,你还凶我?”他愈发委屈,皱着眉放低了语气。
叶莲偏头望向大门,门外伫立几道身影,她见冬青已在门侧,对他颇为无奈道:“冬青来了,你去更衣吧,不然府衙办公得迟了。”
“他来了?”他望过去,连带着将叶莲一块拉起来,面色明亮许多,“那你别动,我让他洗。”
“你羞不羞?”叶莲闻言面上一红,拍下他的手没好气地说。
李兰钧不解,拔高了声:“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莲不肯,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我洗,你总该满意了吧?”他又道。
“你压根不会。”
李兰钧将眉一横,嚷嚷道:“洗个衣物,但凡有手有脚都会,我怎么不会了?”
说着推搡她进屋,自己独自坐在门槛上开始浆洗。
“你莫要勉强了。”叶莲扒着门框往底下看去,看他笨拙的模样不免失笑。
他不吭声,学着叶莲的样子东揉一下西搓一把。
叶莲打消了劝他的念头,转而望向门边,朝冬青招招手:“外边冷,你们进来候他吧。”
冬青远远一颔首,领着几人又站在楼梯边。
再回首,李兰钧已捏着自己的亵裤手忙脚乱地洗着。
她忽然想到什么,揣着手坐到他身侧,凑近他道:“大人,你是不是没穿呀?”
“什么?”李兰钧转头,一脸莫名其妙。
“这个呀,”叶莲扬起下巴,看着他手中的物什,“我晨起一道收拾,忘记留了。”
李兰钧终于缓缓回过味,眨巴几下眼,以为她窥伺自己下身,面上浮起诡异的绯色。
“你……”他慌乱间前倾着身子,遮掩住前襟和腿间,“你往哪儿看呢!”
叶莲被他一嗓子喝住,从他手上抬头,不明所以道:“我、我就看看……”
“流氓。”李兰钧愤愤道。
叶莲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哪里犯了他的忌讳,再思来想去,又见他遮掩着腰腿,这才明白过来。
“我没看那儿……”她压低声解释道。
李兰钧高贵冷艳地瞥她一眼,缓缓挺直腰板,大方展示道:“罢了,也不是没看过。”
一句话把叶莲打成色胆包天的登徒子,她却只能苍白地辩解一声:“我真没看……”
李兰钧不着痕迹地勾唇,佯装冷漠继续洗亵裤,一边洗一边还振振有辞地说着:“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快洗完了。”
见叶莲不动,他又起了坏心,揶揄道:“若是没看够,夜里我给你好好瞧瞧,大白天别让人看了笑话。”
叶莲:“……”
她恼急了,搡一把李兰钧,咬碎了牙憋出一句:“你就是故意的!”
李兰钧将水倒掉,端起盆故作深沉,他叹一口气,撩开长衫露出底下长裤:“你看,你又不认账了。”
他修长的腿被包裹在白裤下,后门夹道风一吹,长裤紧贴在腿上,隐约显露出其中底色。
叶莲一愣,好似真瞧见了什么,瞪大了眼跳起来,野兔似的窜进厨房里。
留下李兰钧在风中凌乱,低头一看,发觉这邪风来得正是时候,吹得他与打赤身无异。
冬青连忙凑上来,躬身道:“少爷,再不收拾真要迟了。”
李兰钧收敛了笑意,倨傲地将盆往他怀中一塞:“喏,去晾了。”
冬青低头看盆中衣物,应了声是。
不想李兰钧却忽然不乐意了,夺回木盆,横眉怒目:“你看什么看?”
“让那丫鬟去晾,你跟我上楼去。”
莫名挨了一顿训,冬青来不及细想,又跟着他大步流星的步伐走上楼梯。
约莫蹉跎了一个时辰,天色完全亮了,楼下闹哄哄有食客用膳,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伴着腾腾烟火气息,李兰钧优哉游哉踏下楼梯,长靴带叮铃珠玉声,一步一回响。
他穿一身招摇显眼的暗红长袍,外披半臂青衫,束黑金腰带,带上缀佩玉香囊,半束墨发,青丝如瀑垂在腰背,还未走下楼,就吸引了半数往上的目光。
“哎,这不是通判大人么!”
“通判大人怎么从叶姑娘房中出来?”
“坊间传闻果然不假,他果然死缠烂打追到人家铺里来了……”
李兰钧给那人一个眼刀,没好气地转眼去寻叶莲的身影,略过一众围观食客踱步往厨房里去。
厨房油烟味呛人,叶莲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备菜颠勺,他掀开布帘猫腰往里面走几步,又被烟火熏到,往后退回门外。
“我上值去了,叶莲,你不出来送我?”他站在门口朝里边朗声道。
“没空!”半晌,里边才回道。
满堂哄然笑起,他又气又恼,忍着不适掀帘入内。
入目即是她忙碌于灶台边的身影,寒天冻地却顶着一头汗,做事倒是毫不马虎,利落干脆地摆盘将菜放到小窗边,又折返回去切菜。
“我真没空,你赶紧去吧。”叶莲忙里抽空回他,哄孩子似的应付道。
李兰钧睁着一双熏红的眼,扬手抹了抹眼角逼出的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本想耍些小性子让她哄哄,可看她劳碌,又舍不得闹腾了。
她正在案板前专注地切着青菜,没听到他回应,分心往旁瞥了一眼。
然而李兰钧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乖巧地搂住她的腰身,狸猫似的蹭蹭她的颊侧,在那儿落上一吻。
叶莲手上一顿,险些握不住片刀。
“我走了,散值给你带糖果子回来吃。”他在她耳边轻轻道,随即松了手,退开几步不耽误她切菜。
叶莲心里不免涌起别样滋味,嘴上讷讷回道:“哦,你去吧。”
李兰钧便依言退出,整整衣袍再看向堂中已换了神色。
他吩咐一旁冬青道:“这几个丫鬟留在铺里帮忙,你同我去就行了。”
冬青颔首,朝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散去着手收拾碗筷。
嘱咐完李兰钧才放心离去,临走前望一眼厨房,满心忧郁地钻进车里。
到了府衙,众人早已坐等他良久,他施施*然落座,不紧不慢地开口:“大伙说到哪儿了?”
“通判,我们这都讨论两轮了,您才姗姗来迟呢?”同知陈耘茂应答道,这个半截入土的老鹌鹑说起话来总带着阴阳怪气。
李兰钧抿一口茶水,心情尚好地没同他计较:“这不府上失火,受惊后还未缓过气来么?”
“您还被自己放的火吓到了?”陈耘茂道。
李兰钧微微一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移开目光看向座上众人:“大家想必也听闻了我这一举动,那便可按之前的计划来,扬州需翻新修筑的寺庙堤坝均提上议程。”
“今日便拟募工告示,新修建筑越精细奢侈越好,工期长久更佳,工役着手制造后再撤压价告示,允粮价上涨。”
一直未出言的李肃沉声道:“大灾之年劳民伤财,弹劾的奏章递上去了,你又该如何面对?”
“官仓的粮食若是仅仅赈灾,永远也填不上窟窿,不如让他们自行动手生财,还可促进食货贸工……一味以粮赈灾,总有耗尽的时候。”
李兰钧回道,收了散漫的神色,有些严肃地辩驳着,“我只求扬州晏然,民不流徒。至于他们要弹劾,尽可上奏,我正好收拾包袱去过安生日子。”
“何况我本就是个代衔,革职也无所影响。”
堂中寂然,李肃也被他一番言辞堵住,张口欲言又止。
半晌,终于有人做了表率——
“好!李兰钧,是我小瞧你了。”说话之人正是一直心怀芥蒂的陈耘茂,“此行非庸碌之人所能奉行,你若执意,我愿奉陪。”
此言一出,陆续有人附和,李兰钧与他相视一眼,随即起身整理袖袍,毕恭毕敬作了一揖。
他抬头笑道:“同知大人,你我可算一笑泯恩仇了?”
“公私互不相干,我还是记着你一笔。”李耘茂哼笑一声,与他打趣说。
一时谈笑风声,待渐渐安静下来,李肃沉静坐在正堂之上,补上最后一句:“你想做,便做吧,横竖是扬州府的决策,出了事我抗不下也得扛。”
“父亲,扬州府几多人,出谋的还是儿子,您怎的又将功劳独揽了?”李兰钧听出他的退步,出言道。
“是功是过,还未确定,你要当这众矢之的,我哪拦得住你?”
“不关生死,于我而言都无妨。”李兰钧淡然回道,忽而想起什么,唇角微微翘起,“若是功劳,正巧让我有身份可前去议亲,也堪与她相配。”
第103章 上巳“那夜里你可有约?”
他有丑事在前,世家不愿嫁女,坊间又流传南园那档风流韵事,名动扬州……外加他本人态度强硬,李府对李兰钧算是妥协了。
他说完,李肃端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冷哼道:“本末倒置。”
然而一众调笑已盖过他的声音,设厅哄然,伸长脖子打探李兰钧的私密。
“哎呀,通判大人真是情深似海啊……”
“我曾去食坊里吃过饭,难怪大人念念不忘,真是做得一手好菜!”
“听闻相貌也是清丽出脱,大人好福气!”
娶平民为妻,还是有过奴籍的独户,这在世家本事一桩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奈何府衙大多向着李兰钧,也有看热闹的,大抵就诚心大过戏谑了。
李兰钧随意应付他们几句,心道:我还不知你们的心思?
面上却波澜不惊,略品一口陈茶,蹙眉放下后咂咂嘴不再饮。
灾年大兴土木是件险事,府衙放出公示不到几日,周边府尹断章取义的弹劾就暗地里拟好,只待动工证据确凿。
南园重修则由李兰钧全权处置,他向来不拘钱财,放出的工钱十分丰厚,未招多时便满工待动。
府衙再下了最后一批榜告:今年踊跃参与籴粜的商贾明年免征夏税。并附上名单。
民商均稳,这才敢正式开工。
于是大大小小十几项工程前后动工,奏章也如同流水般向京城递去。
扬州一派百废俱兴的可观景象,全城热闹非凡,老弱妇孺皆有工可务,街道上聚集的百姓甚至比灾前还多。
叶氏食坊因临码头,又逢府衙造船兴工、商贾往来,生意愈发红火。
再加上李大通判为民谋生的高深伟岸,扬州风评水涨船高,几乎把他抬到二圣的位置,连带食坊都鸡犬升天了。
实在忙得昏了头,叶莲不得不聘了几名跑堂、帮工,再往旁买铺扩大店面,这才松快不少。
初春,万物复苏,城中水面都泛着粼粼油光,绿柳抽芽,灰瓦白墙间蓬松几层嫩绿,飞燕忙活于田间檐下筑巢。
正是兴建监工的重要时段,李兰钧却犯了懒,告假三日在楼上休憩。
“大人,你醒了么?”门外传来女子轻声,没听到他的应答,便推门悄声入内。
榻上之人朦胧地睁眼,半梦半醒地回道:“怎么了?”
叶莲在柜门边翻找,拿出一套新衣才道:“今日上巳,我和飞雪她们约好了去郊外踏青,采买了肉菜回来更衣。”
“上巳……已经三月初三了?”李兰钧恍惚间爬起来,揉揉乱发说。
屏风后的身影低低应了一声,窸窸窣窣挂上一件青灰小袄。
桌上瓷瓶中插着一把鲜妍野花,露珠凝在花蕊上,屋中透出一股淡淡的花香,花枝与她若影若现的身姿相配,有几分雅韵。
李兰钧拣起一旁长衫,随意拢在身上,松垮系了衣带,步态不稳走到桌前。
“你何时回来?”他问道,捻起一朵米粒大的白花。
“傍晚前。”叶莲抽下一件芰荷褙子,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臂。
李兰钧将那花朵捏碎,闷闷道:“我好不容易休沐,你不陪我?”
他目不移视看着屏风,那道身影仍在舒展,系带、穿衣、套上鞋袜……似乎能想象到她的神情。
叶莲没答他,他按耐不住地上前两步,捉住在屏风上摸索的手指,随后移步到她身旁,板着脸耍起了小性子。
屏风上衣衫滚落,哗然堆积在地上。
叶莲以手遮掩着前襟,胸前诃子未束,藕荷布料贴在锁骨下,被手指牵出一片褶皱。
“你又没事先同我约定好。”她垂下眼帘,仔细抚平纹路。
李兰钧触及她的前襟,手指勾勒几下,摩挲着擦过肌肤,绕到背脊将束带环着她系好。
“那夜里你可有约?”他问。
她抖擞起来,缩着肩往后退了半步,默然半晌,摇摇头。
“我们去留羡楼用晚膳怎么样?”李兰钧当即雀跃不已,挽着她颊边碎发往而后别,“街上定是热闹极了,还可沿街看灯赏景。”
叶莲迟疑片刻,问道:“你不回李府?”
“上巳我回什么李府,若不是你约了骆飞雪,我还想同你去游春呢!”李兰钧有些不乐意道,随后往前一步,垂首与她四目相对。
他吐息在她唇上,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她不去找有情人,来找你做甚?害我独守空房,寂寞得紧……”
叶莲欲要退去,被他揽住腰身,抵着指掌向前与他紧依,她扑簌着眼睫,嗔道:“你说什么昏话。”
李兰钧追着印在她唇上:“分明是实话……你到底要搬去隔壁住几日,我等你等得心慌。”说罢又啄了几道,以示不满。
叶莲自从发现她租凭的两间铺面都隶属李兰钧名下,便置气搬去了隔壁铺的楼间,整月都未见归。
说是置气实在不妥当,不如说是特地躲他。不然李兰钧献起殷勤来没完没了,荒唐至要为她清洗月事带的地步,叶莲身心俱怕。
“你不提我都忘了,”叶莲眯起眼,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若我不发觉,你要瞒我到何时?”
“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是翻篇了么?”李兰钧眨巴着眼,故作从容道。
叶莲别开眼,并不应答。
他这才意识自己多嘴,又惹得她有了疏离的把柄,便又凑上去,将声量放得又轻又柔:“我心疼你。”
“明明我能动手解决,便不想让你受苦。”
“只是租铺子而已,我有手有脚,平白就让你生了可怜心?”叶莲不接茬,咄咄逼问,“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心上人模样。我这般还能为何,不就为了一个情字么?”
李兰钧更不是吃素的,沿着话头往上走,一句句动人心弦,说到末尾,又依依与她耳鬓厮磨,绯唇点过眉目,从鼻梁缓缓吻落至唇瓣。
饶是叶莲铁石心肠,也敌不过他这个化骨柔,三言两句便没了后话,被他牵着鼻子走。
果然是读书人,口舌出类拔萃。
她心道,抬手扶住李兰钧的脖颈。
“今夜在我房中睡下可好……”李兰钧乘胜追击,软语温存。
“怎么就成你房中了?”
“那你回房来……”
他灿然一笑,眸中荡漾的水色生着光华,指尖再添几道巧劲,三两下帮她穿好衣裙。
叶莲然是无话可说,扣住衣角仔细盯着腰上垂下的绦带。
李兰钧转而去榻边摸索,提着一只青玉环佩系在她腰间,又不知哪捎带来的香囊,也一同挂在旁边。
“带这么些贵物,丢了如何是好?”她用指甲扣扣玉佩,叮叮作响。
李兰钧不以为然,掀起眼道:“丢了就丢了,带上这些,才不会有不长眼的觊觎你——”
他说着,拉着玉佩的穗子一点点往上爬,触至她指尖轻轻划过:“罗敷有夫,不可叨扰。”
“听不懂。”叶莲收回手,似笑非笑地回道。
他欲再说,她已雀跃跳到门边,佩玉叮铛,沉水香远:“大人,马车在等我了。”
李兰钧只得悻悻收音,转身支起窗架,候在窗边等她出门上车。
楼上风景尚好,早春一片新绿,不远处暖风拂面而来,都带着迎春的暗香。
楼下三两身影聚在一块,女子清脆的嗓音隐约传到窗边,李兰钧略一垂首,将身子探出小半去看。
叶莲与其余人推搡着在车旁闲话,说到兴致处,便露出一口白齿往人怀里钻。
他捻起梳妆台上一朵珠花,看准后扔出,正正砸到叶莲头顶,见她愕然抬头,心底不免生起趣意,倚在窗台朝她抛出眼光。
“李大人怎的一副勾栏做派?”骆飞雪翻起眼看向他,朗声道。
李兰钧蓦地收了笑脸,看向远处不屑回道:“夫妇闺情,你掺合什么?”
骆飞雪抓准机遇呛道:“我只见未出阁小姑娘两名,哪有你的新妇?”
他闻言,嘴角微扬,优哉游哉地望向叶莲,醉翁之意不在酒:“谁捡了我的珠花,谁就是。”
叶莲正巧拣起珠花,埋头拍拍上面的尘土,听他提起抬眼相视,见他笑得缱绻,又眨眨眼垂眸。
“你这没出息的!”骆飞雪用手肘推推她,扬声道。
“还不是你挑起……我这才吃了亏。”
叶莲撇撇嘴,嗔怪道。
骆飞雪闻及楼上目光热烈,赶紧将她推上马车,一边嘟囔“牙酸”一边摸爬着上了车。
眼见着马车渐行渐远,骨碌地往城外驰行而去,李兰钧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窗,守着房中一派冷清。
反观远郊春意斐然,叶莲携友人在河边野游,攀折柳枝,与人畅谈。
玩至尽兴,又在附近寺庙求了斋饭,吃饱喝足在石桥下的溪流边观景。
周遭人迹罕至,只有稀疏的鸟雀扑棱羽翼,马车停靠在远处,骆飞雪踢下鞋履将足放在水中浸泡。
叶莲和同芳坐在一侧,安静看她蹬足嬉水。
“师兄那时说要走,连我都没想到,我以为……你说,你怎么就重蹈覆辙了呢?”骆飞雪盯着水下湿漉的绫袜,忽然开口问道。
“或许我早该出了扬州,也不会与他纠缠至今了,”叶莲侧目看着她,思忖片刻轻声回道,“但到这般地步,思来想去也是因我默许。”
“脱籍时我就想,大不了做姑子、斋娘,一生都孑然也可,嫁人是万万不敢想了。”
春水尚寒,骆飞雪收了足袜,蜷腿立于鹅卵石之上,她皱眉不解,又道:“为什么不敢?”
“我身不正。”叶莲坦然说,将头枕在膝上看着她,颊边梨涡分明隐现。
她虽是笑着,骆飞雪却被话语刺痛,提高了声量反驳:“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只有你在乎!”
“飞雪,我不是说我的身份,是我身……”
“我当然知道!”骆飞雪打断道,“贞洁之念,都是束缚女子的手段,你就被这些所困扰吗?”
“是,因为是我的过错。”
叶莲颔首,正色回她。
早在芝麻园的寝居,或是更早的马车上,她就知情深缘浅,不该深陷,却在该止步的时刻动摇,一念之差导致后来种种。
如今痴缠也算因果报应。
“什么错?这世间,女子贞操要一块白布验明,男子却无从考证,本来就无公平可言,”骆飞雪掷地有声地说,见她沉默,敛了傲气继续道,“你若真心介怀,比起草率决断,独身更好。”
第104章 探明“轻声些,要被人听到了。”……
“如今不就是最好的解法了么?”叶莲反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与李兰钧既然此生注定纠缠,不如就这般下去。
“我所求不过不被轻视,他能做到,我又有什么由头拒绝?”
想来孤身一世于普通人太过残忍。骆飞雪这样想道,便没了要追问的念头,于是俯首望着水岸清流,讷讷说:“我师兄他也……”
“独独晏公子,我最不敢辜负他。”叶莲与她一道看着水流,轻声说道。
水声潺潺,骆飞雪忽地笑了起来,移目于她面容上,“这话好,你至少对他有过于心不忍。”
三人默然,逐渐展颜低笑。
草长莺飞的初春,飞燕略过长空,落至窗檐处歇脚,再扑棱几下翅膀,天色就染上橘红。
城中也不遑多让,纷纷亮了灯笼,一串串排满街道顶上,从街头拉到街尾。
叶莲下了马车,半掩的门扉后踱步出一明黄身影,玲琅声满,带着一阵芙蓉香风走近。
“我可等你许久了!”李兰钧大步流星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向叶莲。
他向来装束招摇,浑身上下恨不得每处都缀满珠玉,今日打扮一改以往广袖宽袍,圆领袍贴合,腰束金玉带,墨发高挽,不仔细看面上怏怏病气,倒像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儿郎。
许是用心熏了暖香,周身满布香气,越靠近越浓郁。
“用膳了么?”叶莲问道。
李兰钧扣住她的手指:“整日未用,等你一块去吃。”
他指尖灵巧地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叶莲颔首,便由他领着自己缓步而走,徐行在街头。
偶有凉风袭过,穿过人群吹到脸上也没了冷意,他们一路游走在摊铺间,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跟着侍从。
“喏,吃。”
叶莲从糕点摊买了花糕,捻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李兰钧眨眨眼,低头衔住点心,鸟雀似的仰头吞入口中,再鼓着腮帮一点点咀嚼。
他以往哪会吃得这样粗俗,一块糕点果子都需切成拇指大小,外形陋异不吃,气味古怪不吃,千挑万选,只有最上乘才能入口。
可今日叶莲难得心情很好,他于是就这样随她高兴,便是点心太过甜腻也微不足道了。
李兰钧想,他也不是头一遭如此,与她的太多次,他都无知无觉地低头俯首,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
“留羡楼太远,我怕你腹痛。”她往嘴里塞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解释道。
李兰钧巴巴地挨着她,道:“我习惯了。”
“更是不行,这可得改。”
“往后你做给我吃,我定不缺席。”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将头往她那边靠,又拿了一块点心。
叶莲不答,转而问起其它:“好吃么?”
“太甜,面磨得也粗,不好吃。”
“那你还吃做甚?”她抬手止住他要伸过来的手,将点心护在怀里。
“你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了。”李兰钧嗔道。
他心头记着叶莲不回应问话,不免有些愤然,但她又未撒开手,便兀自消化掉了。
“大人,您真是愈发没脸没皮了。”叶莲叹息着说。
“我可是句句属实。”
李兰钧回道,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距集云大街越近,周遭就越拥挤,行人摩肩擦踵地走过,二人淹没在茫茫人海,行路缓慢。
叫卖声此起彼伏,李兰钧蹙眉走在人群中,面色不耐,他身形高挑,在一众行人里格外扎眼,此时摆着一张臭脸,四周竟然松散了不少。
叶莲往左右看去,发觉除了他们,其余地处还是十分拥挤的。
她笑了,拉了拉李兰钧的衣袖,踮足凑近他耳边。
李兰钧应力而倾斜下身子,敛了烦躁神色,放柔音色侧耳听她的话语:“怎么了?”
“大人,你疏散人群真有一手。”
她说完,笑盈盈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都怪人太多了,偏偏赶着这个时辰出来走!”李兰钧悻悻说道,话里话外的无理取闹。
叶莲闻言,更是笑眯了眼:“难不成还要把他们赶回家?”
“你说的是,我怎么不早些设宵禁……”他嘟囔着说。
叶莲瞪大了眼,险些以为他在说笑,但见他面色肃然,说的一本正经,失笑缓和道:“如今的景况,都是大人治理有方呀!你看着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我当然不乐意!我想同你好好散步畅谈,这……”他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放在叶莲身上,“挤得扰了兴致。”
“你想跟我谈什么?”叶莲面上一派祥和,温声问道。
“我……”李兰钧一时失语,复而愣愣道,“今日是上巳,叶莲。”
“你说了几道了,我知道。”她回道。
他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支芍药,重花叠瓣,凑到眼前时带着些许冷香。
“维士与女,赠之以勺药。”李兰钧面上羞赧,略微别开目光,“你想问我什么?我定毫无保留。”
叶莲从他手掌脱开,拿起芍药细嗅。
“上巳的确是定情、授受终身的日子……”她看着粉白的花瓣,有意顾而言他。
李兰钧抿唇,眉眼落下几分惆怅。
“那我便问了。”
她窥到他神色寥然,勾起嘴角续上后话。
李兰钧很快喜形于色地扬眉,豺犬似的朗声道:“你问!”
“名姓。”
“李兰钧——你怎么问这个?”他不明所以。
“我要慢慢问来。”叶莲说,眉目间流转着温情脉脉,“年方几何?”
“二十二。”
“家住何处?”
“扬州西街,南园府邸。”
“家产薄厚?”
“庄子,铺面,田地……数不胜数。”
叶莲迈着碎步,听罢抬眼不满道:“李公子,具体不说么?”
“我记不清了,你嫁过来再细细算清如何?”李兰钧心情大好,张口甜言蜜语哄着她。
“我没说嫁呢……”
“你要我交底,却不嫁我?”他说着捏捏叶莲的颊肉,以示抗议。
叶莲缩着脖子躲过,同他打趣道:“你让我问完呀,李公子!”
李公子三字说得抑扬顿挫,略微有些调戏之意。
“叶姑娘,你问,小生洗耳恭听。”李兰钧乖巧答道,随即朝她一拱手,作谦谦君子模样。
叶莲乐不可支,笑过后板起脸,佯装肃穆道:“那我便要仔细问过了。”
“李公子……”她忽而压低了声音,若有若无上下瞟他一眼,“可是处子之身?”
李兰钧唇角微翘,娇贵地从鼻间哼出一声,悠悠回道:“小生外体已许付于人,叶姑娘若是不弃,心可归你。”
“许付何人?”
“薄情寡义之人。”
叶莲高呼:“我哪里薄情寡义!”
他抬手伸出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唇,反而淡定从容地说道:“轻声些,要被人听到了。”
叶莲四顾,果然有行人侧目打量他们二人。
她便只能悻然认下罪名,终于换上正经神色,问道:“在我以前呢?侍女、伎身……或是小厮,都不曾有过么?”
“你想知道?”李兰钧容色含笑,散漫地反问。
“嗯,我想。”叶莲郑重点头。
“若我有过,你会如何?”他又道。
叶莲思忖片刻,想到他夜里的手段丰富,定然不是初试,心中不免一阵失落。
她抬眼与他对视,直言道:“我会再作打算。”
未相视多久,李兰钧便忍不住垂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她捂着头仓皇张望,面色绯红:“你……你做什么?”
“你吃味了?”他颇为得意地指出。
“你说呢。”叶莲没好气地回道,也不否认。
“我怎么会给你这样的错觉?”李兰钧又俯身与她咬耳朵,刻意放缓了声量,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记得初试时,我还因早遗而恼了半天,你以为是什么?”
叶莲顶着一张大红脸,鹌鹑似的耸着肩回忆起来,随后老实回道:“不是……你身子不好的缘故么?”
李兰钧险些咬到舌头,气恼地退开脸,瞪着她道:“我在你眼里就这般无能?”
她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兰钧受不住她的沉默,拉着她的手腕一路走到巷口,隐在暗处才将她困在墙边。
“你不说话是何意?”他将她的双手扣在墙上,阴恻恻地笑着问。
“光天化日……你别问了。”叶莲偏头盯着巷外的景色,面上红晕仍未消散。
李兰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垂头埋在她颈间,欲哭无泪道:“你这样……是想让我去死么?”
脖颈有丝丝痒意,叶莲回首看着他的后领,平息下羞涩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我没这样想。”
“那你怎样想的?”他的声音自颈处传出,带着闷闷的沙哑。
“大人榻上花招太多,不像只有我一人。”她借着夜色直抒心意。
“我、我当然只有过你!”李兰钧急得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他剖白道,“在你以前,我只用……手那样过,而且也是因为你才试着……的。”
叶莲一惊,慌忙将头藏入他怀中,不敢细听。
“什么时候的事……”她瑟瑟问道。
“你还我的手巾,我……”李兰钧不再往下说,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此前倒是看过不少书籍,不过没试过,人和手都不曾有。”
他那时是有些傲气在身的,自诩清心寡欲惯了,碰到叶莲算是本性暴露得彻底,便不再避讳情爱,反而过分于纵情声色之中。
“别说了。”叶莲赶忙打断道。
然而李兰钧却不理,清了清嗓子,为自己捍卫道:“我身子没到那种地步,叶莲,平心而论,你感觉得到吧?”
叶莲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声,死活没抬头看他。
他松了手,将叶莲圈在怀里,一遍一遍地顺着她的背,噙着笑意道:“这还差不多。”
“而且,我真不是因体虚而遗的,是因为——”李兰钧感觉到她的颤抖,愈发来了兴致,婉转悠扬在她发际摩挲着吐声,“太过惬心了啊……”
第105章 使坏一口见血,伴随着细微低吟……
叶莲连忙捂着耳朵,势要在地上瞧出个洞来。
“你让我答,你反而不听?”李兰钧恼道,将她的手掰开,逼她与自己对视。
她满面羞红,磕巴回道:“都是些污言秽语,耳朵该听坏了……”
巷中飕飕卷过夜风,两道黑影窸窸窣窣在巷边徘徊,一众摊铺杂货掩住他们,隔开人流的纷杂。
“你还要问什么?”李兰钧支手撑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他眉目中总含着情意,此时歪头静候的模样则更为惊心动魄,眼下小痣晃荡几许,好看得有些不真切。
叶莲咽了咽唾沫,回望着他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敢坦白的,自个道明吧。”
“南园是我烧的。”他依言说。
“啊?”叶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烧南园,不只为了兴工抚民,还有……你,雨夜时说无处可去都是骗你的,我就想赖着你、缠着你。”
李兰钧出口不带一点悔意,面上净是回味,“即便你说你不在乎我,我也还会另寻他法,直到你心软为止。”
他很快察觉叶莲的视线,于是展颜笑道:“幸而我这张脸没坏,不然勾引不到你……往日不都是屈服于我的容颜么,那夜也不例外吧?”
叶莲不知他说的是哪“夜”,但细想来的确因此默允了太多,便心虚地收了目光,盯着他的前襟道:“兴许是……”
李兰钧反而愈发开怀,眼波流转觑着她颔首低眉的可怜模样,扬眉摸了摸她的唇,“你喜欢便好。”
说着细密吻下,雨点般落在面上各处。
叶莲抬手抵住他的唇,不放心往左右瞥了一眼,低声道:“好了,走吧。”
他探出舌尖轻轻卷过她指尖,带着湿润温热,再张口咬住,微微摇头拒绝。
叶莲一抖,忙不迭收回手,握着指尖柳眉皱起:“你怎么咬人?”
李兰钧舔过犬齿,唇角勾起带着张扬笑意:“我不止要咬人,想见识一下么……”
随即覆唇吻下,几回贴合,后趁虚撬开口齿,侵袭而入。
她握在手中的芍药艰难存活于二人之中,花瓣散落一地,芯蕊垂于襟间,沾染小块衣料。
喘息间隙,骨节分明的手指捧住她的脸颊,唇瓣水色滟滟,欲吻落时听她细微开口:“那天你救我,我就知道,我这一生都逃不开你了。”
他俯首衔红玉,紧扣着温软的玉面低吟:“是,我绝不会放手。”
又痴缠许久,嗅着满面芙蓉香,叶莲受不住向他求饶:“好了,还要去留羡楼用晚膳呢……”
“我们打道回府吧。”
他在她唇上依依惜吻,咬着舌尖道。
叶莲摇头,“我饿了。”
李兰钧这才舍下,指尖勾住她的手扣在一块,看着她指上莹润的指甲:“那走吧,别误了良时。”
一地花瓣落尽,连同枝干遗落在巷中,两人走出暗巷,并行在街道上。
道旁依旧拥挤,华灯初上,不少男女相随往河边放灯,大小河灯顺着水流而下,缀满城河。
李兰钧没了此前愠色,侧目与她耳语道:“想放灯么?”
“吃了晚膳再放也不迟。”叶莲回说,看着摊铺各色玩意迷了眼。
“我定的雅间临河,走出有水榭可供赏灯,我们挑个灯一同去放?”他又问道。
她手中正巧把玩着一只莲花样式河灯,于是便应道:“好呀,我要这只。”
摊贩忙凑到跟前,笑着说:“姑娘公子,这灯七文。”
李兰钧扔给他一块银铤,大方摆手道:“我买了,其余的赏你。”
那人霎时眉开眼笑,嘴里不断念叨着贺词佳句。
“你这样挥霍,把家底败光了怎么办?”叶莲见罢,看着手中河灯未免有些肉疼。
“有娘子养我啊!”李兰钧刮刮她的鼻尖,溺宠着说道,“日后我便在宅中洗手作羹汤,以报娘子的恩情。”
“谁是你娘子?我可是待嫁之身,莫要胡说。你若将银子用尽,掏不出聘金,我可得找他人嫁了。”
叶莲轻哼道,偏过头躲过他的捉弄。
“你嫁他人,那我就抢婚!”李兰钧一副欺男霸女的姿态,转而又笑道,“再不济,我给你做小……你寻个小院安置我就可,我不求其他。”
“我不信你不求,届时定是要死要活,闹着上门要名分。”叶莲忍不住笑道,掩着唇打趣他。
“那也是应该的!”他毫不在意地答道。
叶莲笑而不语,仰头看见满天繁星,竟被城中灯火映得晦暗不少,二人行过青云医馆,李兰钧加疾步伐,带着她走远。
“你怕见飞雪?”她问道。
“怕?怕字怎么写?我是看她烦得很。”李兰钧否认。
她悠悠放缓脚步,轻声道:“飞雪是我友人,我无父母,她更胜我的亲人……你可不能对她不敬。”
“她怎么就是你亲人了?我呢?”李兰钧刁钻地问道。
叶莲一噎,失笑道:“你……也是。”
“还差一道坎,我总不能心安。”
“什么坎?”
“成婚,”李兰钧紧盯着她,目光灼灼,“我有了名分,才能真正成为你的亲人。”
“你父母无德无福,兄弟姐妹无助力,他们弃了你是他们目光短浅,也是我的幸事。从今往后,我会爱你惜你,至死护你无虞。”
“叶莲,我不想委屈你,但朝廷的处置未下,我不敢同你许诺,我怕我一朝不能翻身,于你又是拖累,婚事便只能拖延,直到京中决断下达。”
他说完,眼眶竟有些湿润,眼尾染着薄红,最后蹙眉说下一句:“我若庸碌一*生,你怪我么?”
或许太过郑重,叶莲哑然半晌,心底泛起无边酸涩,翻涌着将她没顶。
她润润干涩发紧的喉头,几欲出言,却又哽咽:“这些话你提早说了,成婚时说什么?”
“我要同你说的话太多,不怕没话。”李兰钧沉声道,将步子一再放缓。
“那好,我便放心嫁你了。”
她垂眸笑着,眸中倾泻满目温柔,“日后夫妇一体,你平安顺遂便是最要紧的,其余我不在乎。”
交扣的手指愈发紧密,李兰钧又惊又喜,快步走到她身前转身,又拉住她另一只手,一边退步一边说:“看来我命真的太好,此生能与你相见,又能相知相爱,往后相守相伴……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一收手,把叶莲紧紧抱在怀中,也不管行人侧目,光天化日就埋在她颈间,说什么都不松手。
“你……你快放开我!”叶莲捶捶他的肩,一时推不开。
“我说了,我不会放的。”
脖颈滴落几颗滚烫的水珠,叶莲再挣扎不动了,她感觉到李兰钧的眼睫扑棱着扇在肌肤上,氤氲一片湿热。
“好了,好了……”叶莲摸摸他的头,哄孩子似的低声呢喃说。
临近留羡楼,走几步路就到的距离,却在半道止了步伐,只因李兰钧太过招摇,被周遭行人认出了身份。
坊间又要编排故事了。叶莲坐在马车上,看着李兰钧羽睫上挂着的泪,无奈想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种话向来于他不受用,他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就连泪水都落得坦荡。
叶莲抹开他眼角的泪,他便委屈地凑上,蹭着她的手掌问:“我让你没了晚膳用……”
“冬青不是提攒盒去了么,在家中吃也是一样的。”她摸猫狗似的揉揉他的脸颊,安慰道。
马车行路缓慢,倒不算颠簸。车中置有除了香炉外,还放有一碟油绿春桔,剥开几瓣露出饱满果肉,满厢清冽。
李兰钧捏起一瓣春桔,将丝络仔细剥干净后,整个人拥上她,困她于车角处。
“你吃这个垫垫。”
他衔起橘瓣,倾身垂首递到她面前。
叶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他方才种种居心不良。
“太酸了,我不吃。”她偏头拒绝道。
李兰钧却强势地掰过她的脸,覆下吻住。
他咬破橘肉,汁水便溅开流入她口中,再辗转几次,就被她皱眉牙酸间吞吃下腹。
“酸……”她口齿不清地说。
因着酸涩的缘故,口中不免涎水流湍,翻搅匀成后化为甘甜,顺着唇角点滴落下,扯出丝线粼粼。
“还酸么?”他明知故问。
叶莲抹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并不说话。
她唇色殷红发肿,此前巷口的缠绵还未消散,又被他复吻,有些发麻脆弱。
“我再喂你吃些……”
他伸手去拿春桔,却遭叶莲横劈过来打断,转头看去,她郁闷不已微嗔道:“牙都要酸掉了。”
“你还饿着,那可怎么办才好啊……”李兰钧似笑非笑地说,手指探索着游过裙摆。
触及隐处肌肤,她惊叫着捂住嘴,低声斥责道:“你,你做什么……”
他挑开揉合,一本正经回道:“交接之道,能缓饥饮。”
又前行几寸,摩挲着使力。
叶莲缴械,再说不出话,仰头靠在车壁上,只恐出声惊扰街道行人,便咬着虎口不敢妄动。
渐行至即将溺毙,她眼中早已泛起泪花,死咬着虎口到渗出血,大手却覆过来,解放那双可怜的手,代替而堵住唇口。
“别怕呀,手都破皮了,我瞧着心疼……”李兰钧在她身前抚慰着,低语哄劝道。
周遭嘈杂,她始终紧绷着,车身一颠簸,起伏片刻,又逢他使坏,就再也忍不住,下口狠狠咬住他的手。
一口见血,伴随着细微低吟。
第106章 聘雁谨以雁贽,敢告纳采。
李兰钧低低慰叹,眼波在她身上流转,抽手擦净湿润,手穿过腰际将她一把搂进怀中。
“好些了么?”他有意问道。
怀中之人抖若筛糠,久久不能缓过神,直到眼前逐渐清明,她才嗔怪地瞥他一眼,靠在颈间不搭理他。
马车平缓而行,车外还是嘈杂,偶尔走过行人,还能听到几句谈话,着实算不上隐秘。
叶莲咬着牙,面上透红。
他的大胆举动让她吓得不轻,可惊惧过后,却又是别样的滋味。
但还是要斥罪一番的——
“没有下回了。”
“你不喜欢?”他不解道。
“光天化日,你不要面子,我可还要!”她于是羞恼地抬起头,义正辞严道。
李兰钧掂了掂她,将她环得更密些:“那我白日不这样了,你别恼我。”
叶莲隐隐觉知他话中的歧义,但很快又被他的妥协说服,将其抛之脑后:“我没恼,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眼看她给的台阶已送到眼前,李兰钧喜滋滋地顺着下了:“明白了。”
“我也是为你,你看,我自个都没受用到多少好呢……”
他又蹬鼻子上脸地垂首卖乖,拉着叶莲的手一点点摸骨探肉。
指节分明的手指捏过她的指骨,一节一节往后摸去,微凉的肌肤触之润泽,约莫有引诱意味。
“你还来?”叶莲抽手佯怒道。
“我不舒服,”他理直气壮地表示,扑簌着长睫回她,“车马太慢,几时能到家?”
为了证明,他便抓着她的手放在隐晦上。
觉察到磅礴的气势,叶莲被烫伤般收回手,皱眉道:“你要反悔了?”
“我只说白日里不行,没说夜里……”李兰钧诡辩道。
“车壁薄,什么声都隔绝不了,你忍住吧。”叶莲没法,只得婉言推拒说。
李兰钧登时气焰大涨,“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不能被人落了口实,”叶莲见他蛮横,便也不讲理地开始胡说,“往后我还要开酒楼,向京城去发展呢!”
末了,她又直戳李兰钧的要害:“你不想耽误我吧?”
李兰钧蓦地没了声,苦着脸应道:“当然不想。”
“那你坐好,我去剥些桔子,让你不那么难受。”
叶莲挑眉拍拍手,从他怀里跳出,蹲在车座旁有条不紊地剥着桔皮。
清爽气息扑面而来,李兰钧靠在窗旁缓解,闻到果味勉强有些舒展,便阖目小憩,不再多说了。
晚灯阑珊,行人兴尽而归,城河水辗转几回南北,冲散了残灾,携新荷载风而归。
时值仲夏,蝉鸣喋喋不绝,扬州兴工之策正处于中段,寺庙、河堤修缮渐完工,新渠、船只之余重大工事才始,朝廷终于下了通牒。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然诈术治灾,行久终失天下信……尚可功过抵之……李兰钧前因德亏革职,今上念其赈救有功,准复扬州府通判职……望勤勉务实,勿负委任。
如上大抵是文牒原话。李兰钧得了赦免,一路眉开眼笑,恨不能敲锣打鼓。
府衙度过繁忙时期,如今难得有休沐,又逢复职书下来,对他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人世喜事他尝了个遍,正差“洞房花烛夜”以圆满。
南园重修竣工,园中前前后后添置不少物件摆设,就连北院都翻新一轮,打通墙壁在寝居百步之内新修小院,门前悬额匾,龙飞凤舞写着“芙蕖舍”三字。
芙蕖舍紧挨着李兰钧的青芳居,一墙之隔,月洞门相连,左看是幽雅秀丽,右看则穷奢极侈,与两院主人类同。
园中乃至城内无人不知:二十二高龄的活阎王终于把自己贴出去了,可喜可贺,可歌可泣!
被倒贴的叶莲却无甚表示。
叶氏食坊打响了招牌,她摇身一变,成了数一数二的名厨大拿,近来正与京中归隐的御厨讨教,实在分不出心。
从新起的德阳楼学习完手艺,她便坐着自家车马往南门码头走,于一间小院前落脚。
小院是她暂时租凭的,食坊新置雅间,她与云儿就搬到了此处。
“叶姑娘回来了!”
甫一进门,就听冬青扯着嗓子吆喝道。
院中满满当当站了一众南园侍从,叶莲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问道:“冬青,有何事?”
冬青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示意她往里走。
院中摆了一架红布遮掩的铜笼,有活物在笼中扑腾不息,她走近掀开一角,见灰羽白毛的鸿雁展翅欲逃,却困于方寸。
那鸿雁肥美得不像话,脚上系了红绳,乍一看有些滑稽。
叶莲反应过来:“聘雁?”
一回头,李兰钧已立在堂屋前,含笑答道:“是啊,叶掌柜好忙,我可等许久了。”
“这几日是在精进手艺,怎么来得这样急?”
她成日与李兰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了纳采提亲,意料之内的平静,老夫老妻般随意问道。
李兰钧踏下石阶,将手中一册书递给她:“心头的重压下了,我守得云开见日出,能不急么?”
叶莲粗略瞄了几眼,靠文中简单的字眼辨认出裁决结果:“通判大人,久违了。”
“这不重要,你快进来交付草帖,我都写好了。”
他拉住叶莲的手,带着她往堂屋里走,屋中站着一华服妇人,笑吟吟地将笔墨往前推。
“姑娘与大人天定良缘,我看面相就知合宜相配!”媒人热情地在她身旁说道。
叶莲微笑着执笔,尽力照着李兰钧的草帖摹写,她习字太过断续,笔力比从前并无多大进步,满纸仿佛狗爬过,丑得憨态可掬。
乾造……七月初七未时,瑞生……扬州李氏,谨以雁贽,敢告纳采。
她写完籍贯,抿唇有些为难地抬头望向李兰钧,细声道:“会不会写得太难看了?”
“我可不能给你代笔,如此重要的文书,你完完全全写出来才行。”李兰钧在旁边说道,另拿起纸笔提点,“这儿不能仿照我的,你这样写……”
耽搁不少时间,叶莲勉强写完草帖,他满意地拎起黄纸看了又看,问道:“你腊月生的?怎么不叫我给你过生辰。”
“我自小不过,如今也没空。”
“今年起,便要过,一岁一岁仔细张罗,不能错过了。”李兰钧抖抖纸片,让纸上墨迹快些风干,“你真不上心,俨然一副大商户的作为,总不着家了!”
他将草帖交与媒人,那妇人便识趣地攥着纸张退下,留他们二人在房中闲谈。
“食坊几个徒儿要我指点,又有师傅肯授业,我自然不能落下,要多挣些嫁妆钱才是。”叶莲看着屋内大大小小的礼品盒箱,心中更是坚定了赚钱的念头。
“怕什么,我还没到潦倒的地步呢。”
李兰钧嗔道,抬手刮刮她的鼻尖。
叶莲打趣说:“你这样铺张,迟早要靠我接济,到时候把这间院子买下来,以□□落街头。”
“我还有俸禄,你操心什么?”
“嗯……没下雨就要把门窗缠紧——你们读书人的说法是什么?”叶莲词不达意,借着问话的由头转言道。
“未雨绸缪。”李兰钧回道。
“对对,是这样的,”她忙不迭点头应和,左顾右盼说,“你用午膳了么?我去做些小菜来?”
门外艳阳高照,溜进门的风都带着热意,她抹去额角的汗,往门框上倚着看外景。
“我不吃,没胃口。”
“那我去煮绿豆汤给你下下火。”她依旧看天看地,就是不往李兰钧身上瞥。
“你还要出门?”李兰钧一语道破。
“啊……”叶莲眼珠一转,无辜地应道,“我去食坊转转,看新菜式卖得如何。”
身后之人握住她的手腕,丝丝凉意袭来,覆上腕骨让她莫名不舍挣脱。
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凉,也怪不得她入夏来不抗拒同寝,多有贪凉的缘故。
“你去了就别回来!”李兰钧愤愤道。
“你气什么?”叶莲将手按在他手背,老实问道。
“今日纳采,大喜的日子,你进门来没喜色就罢了,竟然还要走?”他虽是气恼,却还顺口回复她说。
“大喜还未到时候呢,今日算小喜哈哈……”叶莲缓和道,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何况你没提前招呼,我准备不及,还有一堆事务在身呢。”
“你定是厌倦我了!”他全然没听进去,不依不饶道。
“哪里!”叶莲矢口否认,“你住在小院多日,我哪有半点倦怠?”
白日各司其职,夜里一碰面就跟鱼入水中,折腾半宿才能安稳入睡。
她扪心自问,没对不住他一丁点。
“身在我这儿,心恐怕早就飘到别处了,我一下值就在院里守着等你,你心里却惦记你那几个傻徒弟,你说你——”
叶莲掰过他的脸,在他唇边轻轻擦过,蜻蜓点水一般,又作无事状望向别处。
“你……”李兰钧霎时哑了声,手不自觉摸向唇角,摩挲片刻讷讷道,“别想蒙混过去……”
话虽如此,耳尖已攀上薄红,面上也跟着烧了起来,他一下就乖巧不少,立在原地动都不动。
“我没想蒙混,是看大人如此在乎我,一时心头暗喜,没忍住……”叶莲驾轻就熟地说着好话,悠悠转头看向他。
李兰钧就像容易炸毛的狸花,与他争执向来讨不到好处,只有顺着皮毛慢慢抚触,再扔一条小鱼干,才能顺利礼聘饲养,收获一只口嫌体正的黏人狸奴。
“裁的新裙到了,夜里大人可否赏脸,细细品鉴一番呢?”
叶莲适时扔出鱼干。
李兰钧扣住她的腰身,不轻不重捏了一把,带着满面绯红低眉道:“过时不候。”
过几时未曾说明,因何不候也未细说,反正过时不候。
待到月上枝头,叶莲提溜着两壶清酒入房门,桌边着雪色中衣、墨发及地的山鬼已合目睡去,只余轻细的呼吸声缓缓流出。
她放了酒,饶有兴致地坐下,探指从他眉骨间划下,描过眼睫鼻梁,触及唇瓣,最终停在颊侧,有意按下,让颊肉陷出涡旋。
李兰钧蹙眉微动。
她收手,轻放在他眼下的小痣上,任由羽睫颤动,扑扫在指尖。
“大人,去榻上睡吧。”叶莲撑着头,轻声细语。
并无应答。
“大人?”
李兰钧这才惺忪着眼,懵懂回道:“嗯?”
“我要被你气死了……”他又不甚清醒地斥言。
叶莲扶起他,颤颤巍巍走到床边放下。
他胡乱躺在榻上,一身薄衫晃荡,揉皱成细碎月光,叶莲坐在榻边,素手解开系带,摸索着把手贴在他腹间。
院中寂然,只有虫鸣声远近闻及,小窗支开半扇,萤蓝的月色便透过窗纱洒满地板。
物架上的冰盆早已消融,房中却不燥热,隐有淡薄的夜冷。
指尖轻触至裤中,叶莲倾身在他胸脯细吻,口中柔软舐过肌肤,举止青涩笨拙。
“我困了。”
纠结半晌,李兰钧捉住她的手。
叶莲挽起垂落的碎发,抬眼望向他,目中水汽满含,懵懂又困顿。
她唇上分明缀着水润。
李兰钧险些失势,清明了大半,支着手坐起来,生恐自己不经意间后悔:“你……这么晚回房,过了时候了。”
“补上不行么?”她跪在榻上,缓缓直起身子。
李兰钧疼惜地捧住她的面颊,轻轻抚揉着,“不行。”
指尖擦过她眼下乌青,再往上帮她抹开杂乱的发丝,他轻轻一带,让她睡在自己臂弯处。
叶莲侧躺着,温声问:“你怎么了?”
“想和你赏月。”李兰钧看着窗中月色说道。
叶莲偏头看去,牵出浅浅梨涡:“哪有月可赏?”
“天上有,梦里也有,你闭眼,或许能梦见满月。”他覆手掩住叶莲的眉眼,盖在眼上久久不离。
“那我还是更想梦见你。”
李兰钧心口悸动,掀手去看她,她已然闭目入梦,终日以来掩藏的倦色披露而出,脸颊具是消减。
忧心她睡不安稳,他起身抱着她睡正,这才放心躺在外缘,面对她呼吸相缠。
“你惯是会哄人的,明日我要再听一次。”
鼻尖抵着她的鬓发,厮磨几许,轻之又轻落吻在额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