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妃小产了。
陛下如此宠爱她,如今定然十分愤怒。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垂着头不敢吭声。
唐文茵心里一空,连忙道:“陛下,妾身以为,定是有人利用云选侍来谋害皇嗣和昭妃。”
“陛下,可否让妾身来调查此事?”
郑初韫当即也道:“陛下,还是让妾身来调查吧。”
闻褚淡漠地看着她,“皇后,朕还能相信你吗?”
郑初韫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道:“唐妃,此事就交给你了。”
唐文茵郑重遵旨:“是,妾身多谢陛下信任。”
郑初韫倏然抬头,脸上带着些许的错愕,仿佛是不敢置信:“陛下怀疑妾身?”
闻褚眉眼间情绪寡淡,声音平平:“宫务繁琐,有唐妃为皇后分担,皇后也能轻松些。”却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她怀疑或不怀疑,但让唐文茵去查,何尝不是一种不放心呢?
昭妃“小产”一事,加上皇后被帝王当众下了脸面,宫里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有繁霜和今微,昭阳宫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当日来的太医虽然有的人心中有疑虑,但章院使亲口说“昭妃小产”,他们也只好将怀疑放到了肚子里。在宫里,有的事不该知道,就不要去探索。
黎太医跟随一众太医回到太医院后,目光隐隐放在了丁实逸的身上,没有人察觉他的动作,丁实逸也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唐文茵得了帝王旨意开始调查此事,并亲自去了一趟宫正司。
静安宫位于皇宫的西北角,到御花园要有好一段路程,宫正将两条路线画出来给唐文茵看:一条,要经过玉照宫和长春宫;另一条,要经过六局和毓秀宫。
玉照宫住着莲淑仪一人,而长春宫有胡修仪、庆容华和王贵人,这几位都是与皇后亲近的,若是走这一条路,可以说很是方便又稳妥,但唐文茵也没有忽视第二条路线,毕竟毓秀宫如今无人居住。
静安宫的宫人是一问三不知,因着云选侍已经被帝王厌弃,他们对云选侍怎么会好生伺候,每日的膳食都被缩减了不说,宫正还在云选侍身上发现了许多难以言说的伤痕。经医女检查,是虐待所致。
唐文茵沉默地看完静安宫所有人的口供,收了起来。静安宫是皇后掌管,云选侍虽然疯了,可她没有被废,宫人这样虐待帝王的嫔妃,不就是因为皇后没有上心吗?
云选侍疯了,如何能安静地等在御花园那儿,而后认出沈听宜并冲向她呢?这背后若没有人引导,唐文茵是不信的。
她让宫正将静安宫所有的宫人传到院子里,冷声问:“除了你们,静安宫这段日子可还有人进出?”
宫人们跪了一地,却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宫正司并没有给他们上刑,只是让他们在黑漆漆的屋子待了一个时辰。宫正司的人奉命找到他们时,有的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被抓进宫正司,心里别提多害怕了。在得知云选侍逃出去,并撞了昭妃娘娘,导致昭妃娘娘小产后,他们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静安宫的掌事是个年过三十的妇人,颤颤巍巍地挪出来,哭道:“唐妃娘娘明鉴,奴婢母亲过身,三日前,奴婢便向尚宫局告假出了宫,今儿早上才回来,一回到静安宫便被抓了过来。”
宫人出宫都有记录,若她这几日不在宫里,那么便与此事无关了。
唐文茵刚要点头,可转念一想,又问:“云选侍身上的伤可不是这几日才有的,你是静安宫的掌事,对此难道一无所知吗?”
掌事一噎。
随即有两位宫人开口:“唐妃娘娘,是聂姑姑让奴才对云选侍动手的,聂姑姑说的话,奴才们不敢不听,奴才们也是被胁迫的,望娘娘明鉴。”
有了人带头,又有人附和,控诉聂掌事的罪名。
“好了!”唐文茵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云选侍是主子,你们不怕,却惧怕聂氏,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是胁迫也好,主动也好,总归都是碰了云选侍。段宫正,将这些欺主的奴才全部杖杀吧。”
众人如遭雷劈,被这样的结果吓得痛哭流涕。
随着唐文茵的话落,段宫正一抬手,四处立即涌出一群人,分工行动,有人拿着刑杖,有人拖拽宫人,不多时,跪在地上的宫人都有了去处。
第一个被刑杖的就是带头指责聂掌事的两个宫人。
段宫正没有让人捂住他们的嘴,一声声的惨叫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不知打了多少下,两人昏了过去,一瓢冷水泼下,待人醒后,又继续打。
血水顺着凳子流到院子的地砖上,又沿着地砖的缝隙,慢慢流向宫人们的脚下。
众人两股战战,无不变色。
亲眼看着人被杖杀是什么感受,唐文茵从前不知道,但今日她是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宫人渐渐没了呼吸。
她被长清扶着,笔直地站在台阶之上,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两个丢了性命的宫人被人裹着草席带下去,唐文茵默了一瞬,嘴里吐出两个字:“继续。”
在自己的性命面前,什么都可以排在后面。人都死了,荣华富贵算得上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地开始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通通说出来。
唐文茵一直站到最后一刻,才拿着轻飘飘的口供走出宫正司。
长清忍不住回头瞥了眼院子里一地的血水。
一开始她还记着有多少人,到后来,她却记不清了。
她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翻涌的恶心。
“长清,将宫正司的事传出去。”
长清回神,讶然后便要劝阻:“娘娘不可,若是传出去,您的名声岂不是——”
“名声,本宫有什么名声?”唐文茵平静地看着她,“从前的明妃娘娘名声倒是不错,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不是皇后,需要贤良宽容的名声。
长清倏然噤声。
是啊,名声对娘娘来说算什么呢。
“是,奴婢明白了。”
名声,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不值一提。
离得最近的玉照宫和长春宫最先听说了宫正司发生的事。
莲淑仪神色骇然:“唐妃真的将所有人都杖杀了?”
菘蓝点头:“是,静安宫的聂掌事也在其中,还有御花园当晚当值的宫人,约莫有十几人。”
“怎么会,唐妃她疯了不成?无凭无据就将所有人都杀了,不过就是没看好云选侍罢了,昭妃小产,又不是她自己小产,她这样,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真是疯了。”莲淑仪惊恐地坐到榻上,声音越说越低。
菘蓝忧心忡忡,又有些庆幸:“好在娘娘没有参与进去,否则……”
唐文茵敢杖杀这些人,定不会什么理由都没有,否则段宫正不会任由她这样做,即使唐文茵奉命查此事,但段宫正真正听命的还是帝王。
莲淑仪攥紧手帕,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她虽没有直接参与,可云选侍从静安宫出来,经过了玉照宫。
她与沈听宜不睦之事满宫皆知,若是那些人将这脏水泼到她身上可怎么办?
莲淑仪想到这里,慌忙起身,“菘蓝,准备步辇,我要去承乾宫。”
“娘娘!”菘蓝吓得腿一软,“您难道要去向唐妃告发吗?”
王贵人从进宫以后就一直跟在胡修仪身边,胡修仪是皇后的人,这事没有皇后的示意和首肯,王贵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她们没有证据,就这样空口白牙地说出来,不就是诬蔑皇后吗?
菘蓝惊呼:“娘娘,您三思啊!”
娘娘已经得罪了昭妃,再得罪皇后,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莲淑仪咬唇,扶住菘蓝,嗓音里染上了哭腔:“菘蓝,若是我牵连到谋害皇嗣之事中,贺家该怎么办?父亲该怎么办?我不能牵连了贺家。”
她是因为贺家嫁给的豫王,也是因为贺家成为的莲淑仪,在宫里,她其实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因为陛下宽厚,这么多年,虽不宠爱她,却不曾亏待过她。其实她应该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论是她,还是唐妃,或是其他人,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道理。
但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生了怨怼。
“菘蓝,你先前说得对,我不该与沈媛熙争风相斗,不该招惹沈听宜,不该着了旁人的道。”她扯了扯唇,脑子却是从所未有的清醒。
与沈媛熙对上后,这一年多,她得到了什么呢?好似没有,甚至还得罪了不少人。
菘蓝眼眶一红,哽咽道:“娘娘想明白了就好。”
只是娘娘不执着于陛下的宠爱,将对于沈庶人的憎恨转移到昭妃身上,往后过着平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娘娘知错就改,迷途知返,有贺家在,陛下又是宽容之人,娘娘一定能安稳地度过这一生。
与之相隔的长春宫的气氛却着实不怎么好。
王翩若对上胡修仪的眼神就是一颤,“修仪娘娘。”
庆容华坐在一侧,对她们之间的风波恍若未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胡修仪淡淡地看着王翩若,“本宫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王翩若扯着帕子,呐呐道:“可是妾身这样做,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吗?”
胡修仪被她的话气笑了:“为了殿下?”
“殿下是皇后,难道还担心昭妃能动摇她的位置吗?”
王翩若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修仪娘娘,不是您说昭妃若是诞下皇子,殿下的处境就艰难了吗?您不也担心宫权落到昭妃手上吗?”
“王贵人!”胡修仪骤然沉了语气,“本宫何时同你说过这些话?这个时候,你不反省自己,倒是来污蔑本宫了。你可要知道,一旦唐妃查出是你将云选侍从静安宫放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都逃不了责罚。”
殿内的窗子没有敞开,香炉里也没有熏香,空气却沉闷不已。王翩若仰头看着她,撇了撇嘴,声音很轻:“修仪娘娘是想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妾身身上吗?”
胡修仪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王翩若俏生生地站在屋子里的中间,轻扬唇角,仿佛无所畏惧。
庆容华抬起了头,很快又垂下。
王翩若再问:“修仪娘娘想让妾身认下谋害皇嗣的罪名吗?”
胡修仪眼眸微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贵人,你想做什么?”
王翩若笑了一声,不答反问:“我想做什么吗?”
她自问自答:“自然是如修仪娘娘所愿,担下这个罪名了。”
又看向庆容华:“庆容华,你呢?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认罪?”
庆容华瞟了她一眼,缓缓起身,“我有何罪?”
王翩若点点头,“也对,你有什么罪呢。”
胡修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冷声唤人:“来人,将庆容华和王贵人带到偏殿,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出长春宫。”
两人都没有反抗,被各自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胡修仪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唤来一人:“让我们的人动手吧。”
半见笑道:“这件事娘娘不曾参与,除了王贵人的几句话,再没有证据,即便陛下怪罪下来,娘娘也不会受到多少牵连的。”
胡修仪摇头:“王贵人同本宫走得太近,单单几句话,也能让本宫失去陛下的信任。当今之计,唯有及时脱身。”
“蒹葭在尚食局,恐怕已经暴露娘娘了,若是此时死了,岂不是……”
胡修仪眼底掠过一抹恨意,“无妨,蒹葭知道的并不多,若非唐妃,她早就死了,活到现在,已经是她的福分。”
纵然唐文茵手上掌握着关于她的一些事,那又如何?她是受人蒙骗,也是受害人啊。
“只是本宫没想到,陛下竟将此事交给了唐妃而不是殿下。”这是她唯一算错的一步。
半见也觉得奇怪:“是啊,陛下怎么忽然这般不信任皇后了呢?”
若非如此,她也不需要动用手上这颗重要的棋子。
胡修仪双眼微眯,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
暗处各宫的涌动唐文茵一概不知,她回到承乾宫,将所有的证据看完,整理到一起后,突然听到莲淑仪请见的消息。
她蹙着眉,将人请了进来。
莲淑仪一见到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唐妃娘娘,妾身有事禀告,是关于云选侍的。”
唐文茵指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对她道:“知道什么,都写下来吧。”
莲淑仪一怔,“为何要写下来?”
唐文茵莞尔一笑,温声道:“你也可以不写。”
她又不会逼迫她写。
莲淑仪犹豫了一会儿,到底遵从了她的意思。
唐文茵没管她,对长清道:“将蒹葭带过来。”
莲淑仪笔尖一顿,忍不住抬头问她:“是云选侍身边的婢女吗?”
唐文茵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她知道是谁害死了沈庶人。”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唐文茵不可置否:“莲淑仪想问什么?”
莲淑仪眸光晦涩地看着她,“娘娘明明早就掌握了证据,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唐文茵眼眸半垂,“证据自然是越多越好。”
“娘娘早有准备,其实不是为了昭妃吧。”莲淑仪抿了抿唇,很快想通了她的目的,“为了姜御女吗?娘娘觉得姜御女不是自缢对吗?”
今日这一出,与当初姜御女从静安宫逃出来何其相似。
云选侍从静安宫逃到了御花园,而姜御女从静安宫逃到了长乐宫。
她们当初都以为是沈庶人逼人太甚,可现在仔细想一想,却发现漏洞百出。
而不论从静安宫到御花园还是到长乐宫,都要经过玉照宫和长春宫。
想到这里,她身躯一颤,咬了咬唇,“娘娘从前怀疑过妾身吗?”
唐文茵不语。
莲淑仪明白了她沉默的意思,不再追问,轻轻道:“妾身知道了,多谢娘娘。”
只是怀疑过而已,她能进入了承乾宫,不是有了最终的结果吗?
她迅速写完,将纸张递给唐文茵。
唐文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微微颔首:“劳烦莲淑仪。”
莲淑仪福了福身,退出去时却撞上一个惊慌失措的宫女,她堪堪被菘蓝扶稳,便听到宫女道:“娘娘不好了,蒹葭自缢了。”
唐文茵拍案起身,“怎么会自缢?”
后面的话,莲淑仪没有听,只是匆匆往外走。
菘蓝安抚她:“娘娘,没事了,没事了。”
莲淑仪脚步一停,颤着唇道:“蒹葭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难道不奇怪吗?”尚食局可是在唐妃娘娘管理之下啊。
“果然是皇后。”
只有皇后有这个能力。
唐文茵也是如此想??着,她冷冷问:“看着蒹葭的人可看到了什么?”
“不曾。”长清摇头,“当时蒹葭去如厕,没人跟上去,可谁想到就这么点功夫,蒹葭就没了气息。”
唐文茵不解:“可皇后不该如此急迫才是。”
“娘娘,蒹葭死了,咱们就少了一个人证。”
“无妨,少一个蒹葭,我们还有莲淑仪呢。”
唐文茵将所有的证据放进一个匣子里,声音平静:“走吧,我们该去乾坤殿了。”
所有的一切,都该在今日结束了。
妃位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经过凤仪宫。
郑初韫收回自己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安:“安之,唐妃这么快就查出凶手了吗?”
安之也不清楚,只好道:“殿下,是王贵人自作主张,同您没有关系的。”
郑初韫捂着胸口,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可陛下还会信本宫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第192章 第 192 章
郑初韫心里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一个时辰后。
她看着御前来的孟问槐和一干宫人,还是一贯的从容模样,“孟总管怎么来了,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孟问槐也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殿下,陛下请您去乾坤殿。”
郑初韫心底一沉,像是不经意间问了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孟问槐只是笑,“殿下恕罪,奴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殿下一去便知。”
郑初韫沉默了一下,许久,才点头:“好,本宫知道了。劳烦总管稍等片刻,本宫先换一身衣裳。”
孟总管和气地退出去。
若素慌张地从殿外走进来,靠近郑初韫,将探查到的事情一口气说完:“奴婢方才查过了,今儿唐妃从宫正司回来后不久,莲淑仪便去了一趟承乾宫。还有,在尚食局的蒹葭忽然自缢了。”
“殿下,来者不善啊。”
等她说完,殿内已然静悄悄一片。
郑初韫脸色倏然一白,“蒹葭死了?人在尚食局,有唐妃的人看管着,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若素简单解释了一下。
郑初韫揉了揉太阳穴,心里虽有些慌,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蒹葭是云选侍身边的婢女,是被胡修仪买通,从始至终并没有她的身影。云选侍和昭妃的关系,每一次谈话,她都是通过胡修仪知道的。
知道云选侍私下投靠了沈媛熙,知道云选侍为了投诚,特意做了一出戏,让莲淑仪失了宫权;知道昭妃心里念着安平侯世子;知道沈媛熙察觉到桑氏有孕后,又利用静安宫的姜氏一箭双雕。后来,姜瑢却自缢在了长乐宫,凶手都指向了沈媛熙,而陛下仅仅夺了她的权,禁足长乐宫;可之后,宫中忽然传出二皇子得了呆病的的谣言,沈媛熙一下子成了无封号的充仪……
沈媛熙跌了下来,可出乎她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陛下给昭贵嫔晋为婕妤。
郑初韫知道,闻褚不是随心所欲之人,他这样做,显然是打算扶持沈听宜而放弃沈媛熙,所以她静观其变,对于盛宠的沈听宜心中也不曾有任何波动。因为她清楚,闻褚对沈听宜同对从前的沈媛熙、薛琅月没什么分别。这样的宠爱,来得快,以后失得也快。更重要的是,乔颂声在沈听宜身边,她因此得知了一个秘密:闻褚让今微给沈听宜配了避子汤。
他这样宠爱沈听宜,暗中却剥夺她做母亲的资格,岂不可笑吗?
所以她便让乔颂声在药膳里给沈听宜添了几味助孕的药材。一边避孕,一边助孕,到底哪个更胜一筹,她有点好奇。
可惜的是,还没等她得到答案,乔颂声就被送回了凤仪宫。
在知道昭妃想要用北城偏方让沈媛熙怀孕后,胡修仪便提议将计就计,彻底断绝沈媛熙复起的希望。可还没等她们动手,沈媛熙就自己作死,让三公主丢了性命,还偏偏是在她千秋节当日出事。
云选侍想要踩着昭婕妤上位,可陛下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便破釜沉舟,索性将三公主殁了的真相告知于沈听宜,让丁实逸入了沈听宜的眼,还让她以为丁实逸是陛下的人。
有蒹葭时不时的挑拨,云选侍对沈听宜恨意愈深……
只是这时候,唐文茵不知为何变了个人似的,薛琅月也从失去二皇子的悲痛中醒过来:二皇子、三公主之死、冬也的出现、庆阳大长公主一连串的真相浮出水面,紧接着,沈媛熙被贬为庶人,沈钟砚被停职。
而背靠沈媛熙的沈听宜,份例却被提拔成了妃位。让她惊愕的远不止于此,不久,庆阳大长公主换子的真相大白于世,齐国公的血脉,竟是沈听宜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
从这之后,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庶人殁了,云选侍疯了,沈听宜一举晋为昭妃,而她,却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帝王的信任。
郑初韫将最近一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从脑海里过了一遍,情绪有些消沉。
其实所有的事情,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干系,她最多的是冷眼旁观而已。就算是怀疑沈听宜有孕,她也不曾想要亲自动手,她是有些心急,却也有理智。
她是皇后,即便闻褚这段时日对她十分冷落,也绝不会动摇她的位置。他需要她这样的皇后,替他管理好后宫,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足够冷静,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乾坤殿见到唐文茵时也没有露出一丝情绪,甚至还能带着笑容,问候起她:“唐妃在这里,可是已经查出真相了?”
唐文茵也很平静,福身道:“回殿下,妾身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清了,有人证,也有物证。”
郑初韫微微颔首,“唐妃辛苦了。”
唐文茵却不再与她虚与委蛇,直白地问:“殿下不问是谁引到云选侍害的昭妃和皇嗣吗?”
郑初韫眉梢微动,看向闻褚,温声细语:“想来陛下让妾身过来,也是因为此事了。”
闻褚原是低着头,似是沉浸在唐文茵递来的证词中,听到郑初韫这样说,他缓缓抬起头,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眸色晦暗不明地问:“皇后不清楚吗?”
“陛下让唐妃调查此事,妾身不敢插手。”
郑初韫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眉尖微蹙,“莫不是,这人有什么问题?”
她故作轻松地道:“总不能是妾身吧。”
话落,她又笑:“昭妃有孕之事,连太医院的脉案上也不曾记录,谁会知道昭妃有孕了呢?恐怕,昭妃自己也不知晓吧。”
闻褚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将手上的证词递给刘义忠,“给皇后看看。”
他没有为郑初韫解惑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后,又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奏折批阅起来。
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郑初韫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接过那一叠纸张,从头开始看。
闻褚没有赐座,郑初韫和唐文茵都是站在殿内的。
在郑初韫翻看白纸黑字时,唐文茵的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乾坤殿异常安静,可孟问槐进来的脚步声却让郑初韫回了神。
“陛下,昭妃娘娘遣人来问,陛下可查出谋害皇嗣的凶手了。”
此时光线正好透过窗射了进来,映照在闻褚那张俊朗如玉的脸庞上,光影交替,让他低垂的眉眼染上了几分阴翳。
闻褚没说话。
郑初韫抬眼看去,脸上适时流露出几分愤恨和震惊,“陛下,这些证词不可信,妾身从未做过这些事。”
她哀戚道:“王贵人虽然常来凤仪宫走动,妾身对她也多有关照,可妾身从不知晓王贵人竟瞒着妾身做了这么多事,冷宫宫人虐待云选侍一事,确实是妾身失察,可妾身从未让人放走云选侍,更没有引到云选侍冲撞昭妃。”
“昭妃小产,妾身也是痛心不已。二皇子、三公主都是因沈庶人而死,妾身身为后宫之主,没有管理好嫔妃,妾身心中日夜自责。前段时日妾身受了风寒后,太医便让妾身好生调养身子,为此,妾身将宫务都交给了唐妃和胡修仪。”
她只字不提证词里的那些内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妾身没想到一时放任,竟出了这样的事。”
唐文茵的声音几不可闻:“殿下是说自己一无所知吗?”
“蒹葭的证词,殿下可瞧见了?蒹葭是云选侍贴身宫女,云选侍疯了后,常对她动手,妾身于心不忍,便将她调到了尚食局。自然,妾身这样做也是有私心,毕竟一夜之间,沈庶人殁了,云选侍疯了,这样大的事却查不出结果,实在闹得人心慌慌。”唐文茵忽地变了脸色,“因着妾身对蒹葭施以援手,蒹葭便将所有的事情托盘而出,并按下了手印。”
郑初韫目光一转,“唐妃早就知晓了真相,为何不告知于本宫或是陛下?”
“妾身想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幕后之人知道妾身将蒹葭保护起来之后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动手。可妾身等来等去,也没发现异样,正以为蒹葭是胡编乱造时,殿下您说巧不巧——”
郑初韫神色微妙,只见唐文茵眼底闪烁着厉色,冷笑道:“就在妾身来乾坤殿前,蒹葭死了。”
“敢问殿下,对蒹葭一事毫不知情吗?当晚,云选侍是收到了您的消息才去的静安宫,可云选侍去时,沈庶人已经没了气息。云选侍因此被吓疯了,还被诬蔑成杀害沈庶人的凶手。”
郑初韫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仅凭蒹葭的一人之言,唐妃便认定了是本宫所为?本宫与沈庶人无冤无仇,何以到要了她性命的地步,更何况,本宫何必加害于云选侍?”
“本宫管理后宫,行事向来公允,也一向告诫嫔妃和睦相处。本宫是皇后,处事公正,从不偏颇怠慢任何人,自认问心无愧,唐妃,你从前行事冲动,不计较后果,本宫也多次教导你,给你锻炼的机会,怎么过去这么久,你还是不曾长进?”
她一字一句,说到最后,还叹息一声:“唐妃,云选侍与昭妃是故交,蒹葭又是云选侍的婢女,你与昭妃也算亲近,焉知蒹葭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先不论云选侍为何会从静安宫出来,当时御花园那么多人,云选侍为何冲撞昭妃?想必昭妃还记得,云选侍疯了之后,嘴里还念道着沈姐姐呢。”
“唐妃,并非是本宫怀疑昭妃,只是这些证据实在太过单薄了。”
唐文茵眼眸一低,她早知郑初韫不会被这些证词镇住,但没想到她说着说着,竟将矛头指向了沈听宜,还暗暗挑唆起她与沈听宜的关系。
只能说,不愧是世家的贵女,素来行事滴水不漏的皇后啊。
可惜,她这一次做足了准备。
唐文茵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笑吟吟地给她看:“这是今儿莲淑仪特意来承乾宫写给妾身的,殿下不妨瞧一瞧。”
郑初韫神态平和地接过那张轻薄的纸张。
唐文茵静静地瞧着她,语气轻缓:“从静安宫出来,有两条路能到御花园和后宫各处,其中一道便要经过玉照宫,莲淑仪住在玉照宫,可是瞧见了不少事呢。”
郑初韫眉心压低,抿着唇没说话。
唐文茵自顾自说着:“当初姜御女如何从静安宫出逃,如何自缢在了长乐宫;云选侍又是何时到了静安宫,如何从静安宫出逃,到了御花园,旁人不清楚,可玉照宫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好整以暇地道:“殿下不会要说,莲淑仪说这些,是为了昭妃吧?”
第193章 第 193 章
沈听宜与莲淑仪不睦,宫里人谁不曾耳闻。
郑初韫掀眼,面容沉静,语气平淡:“即便如此,莲淑仪所说的这些,又有什么证据呢?”
“唐妃,本宫知道你与昭妃交好,你心里急于找出害昭妃的凶手,可本宫,有什么理由害昭妃?”
唐文茵轻扯了扯唇:“殿下,难不成妾身能买通所有玉照宫的人,逼迫他们指认吗?不论旁的,敢问殿下,妾身又有什么理由攀咬您呢?妾身是奉陛下之命调查,有了这些证据,可殿下却觉得口供都是假的。殿下不信妾身,难不成要觉得妾身会故意陷害您吗?”
郑初韫眉心一跳,唐文茵却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殿下应当还记得闲云吧?”
闲云?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郑初韫还没反应过来。
唐文茵徐徐道:“当初闲云死在了衍庆宫,虽说也没有明显的证据,可所有人都以为是贞妃。贞妃当时有孕,无暇顾及此事。后来被查出的冬也,是沈庶人的耳目,这一点证据确凿。闲云是淑妃的婢女,淑妃生前与沈庶人是手帕之交,因而淑妃病逝后,闲云同沈庶人来往亲密,此事后宫皆知。”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往事,话锋忽然一转:“闲云的死,同时打击了贞妃和沈庶人,贞妃被人怀疑,因此禁足,而沈庶人则失了亲信。”此事,两位宠妃的矛盾也被激发扩大,谁获利最大?唐文茵没有明说,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意思。
“沈庶人被废后,长乐宫的一众宫人都进了宫正司受审,长乐宫的掌事太监周长进吐露出一些事情,他说闲云在失踪前,曾给沈庶人写了一张字条,可惜他不识字,那字条也被沈庶人烧了,只是沈庶人因此发怒,叫人看住了司药司,然而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闲云,甚至整个尚食局也没有找到闲云的身影。这之后,闲云的尸首就在衍庆宫被人发现了。”
唐文茵不紧不慢地说着:“闲云死后,她的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找到。妾身最后一次见到闲云,是在御花园,她见到妾身时急匆匆的模样,妾身问她怎么了,她说淑妃的忌日要到了。”
“可妾身不记得淑妃忌日,还是殿下提醒妾身,淑妃的忌日在十一月,而非三月。妾身知道此事后,还问过殿下,闲云说这句话是不是想告诉妾身什么,或是向妾身求救,不过当时殿下让妾身不要多想。妾身也的确不曾再想下去。”
她看着郑初韫,忽然止住话头,语调轻柔:“殿下,妾身其实很敬佩您。您之前说的不错,您在妾身心中,一直是一位处事公正、贤良淑德的皇后殿下,妾身打从心里尊敬您。妾身自知能力浅薄,可殿下却给妾身锻炼的机会,让妾身处理宫务,做错了事,您还会替妾身求情,给妾身改正的机会。”
郑初韫试图从她面容上找出虚假、伪装的痕迹,可她没有任何发现,就好像,这些都是唐文茵的心里话。
唐文茵没有管她信不信,继续说:“可惜殿下百密一疏,棋差一招。”
她稍稍停顿,“闲云其实一直听命的人就是殿下,是殿下让闲云与沈庶人来往频繁,也是殿下要了闲云的性命。淑妃的死、沈庶人的小产、还有合湘的死。”
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郑初韫的脸色才有了变化,不是细微不易觉察的小变化,而是陡然大变。桌案后,一直沉默着的闻褚也抬起了头,掀起眼望过来。
后面的话,唐文茵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了,她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留给了帝后二人。
“皇后,你惯来聪明。”闻褚先是夸了一句,继而道,“朕自觉不曾亏待于你,也从未在人前落下过你的体面。历来帝后,都是相互扶持,虽不能白头偕老,却能死后同穴,朕与你,本也该如此。”
郑初韫心底一震,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闻褚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注视,将眼神落在了不远处轩窗旁的木樨花枝上。光线晕在琉璃瓶上,折射出五彩的颜色,娇小的木樨花在翠绿的叶片间星星点点的绽放着。
透过它,闻褚恍然间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声音也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显得十分缥缈:“皇后,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你有你的顾虑,有你的考量,也有你的责任。你怨朕也好,怪朕也罢,朕都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你可以因此有恃无恐。”
郑初韫蓦然攥紧了袖子,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废后?为什么会提到废后二字?
她嗫嚅着嘴角,终究是没敢问出口。
“有些事,旁人或许不知,可作为皇后,你却会知道。”闻褚的视线从木樨花上移开,“朕对于合湘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五皇兄对于合湘的心思,你不知道吗?你也知道。”
“你侍奉在母后身边,即使母后不说,你也能用眼睛看出来。合湘是母后身边的宫女,旁人以为朕对她有心思,却顾忌母后而不曾将她要到身边伺候,可朕若是有这个心,不用朕说出来,母后都会替朕操办好一切。”
唐文茵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这些事情,她一概不知。她只是在御花园的桂花树下找到了闲云藏着的一个木匣子,其中记录了闲云为郑初韫做过的事,里头简单地提到了合湘这个人。
合湘是孝德皇太后身边的小宫女,据说是导致太后与陛下发生争执,最后母子离心,以太后离宫为最终结果的那个人。
她还以为,太后拆散了陛下和合湘呢,原来,竟不是。
还有陛下口中的五皇兄,应当是先帝的五皇子,如今的肃亲王。
她心里想着这些,也没漏掉闻褚的话:“五皇兄为了合湘,拒了父皇赐下他与贺家的婚事,因此被贬出长安,临走前,他托我照顾合湘。为了保全贺家的脸面,此事并未公之于众,知晓的人寥寥无几,皇后,你是其中之一。”
“朕初登皇位,诸事繁杂,朝堂上堆积着许多政事,后宫里耳目众多,沈氏也被人谋害小产。母后还要为三皇姐之事烦忧,管理后宫难免力不从心,便同朕商议着,将所有的权力交到你的手上,给了你所有的信任。”
闻褚的语气稀松平常:“朕将合湘调到御前,一是护着她,二是五皇兄给朕传了一封信,不日要回宫。宫里因着合湘到了御前一事生了许多谣言,朕让你处理此事,甚至只让合湘去你的凤仪宫,因为朕答应了五皇兄,会给他和合湘赐婚,以后,合湘就是你的妯娌。”
不止如此,他还让郑初韫教导合湘处理宫务。合湘是宫女出身,以后成了王妃,定是要执掌王府后院的,郑初韫是世家贵女,又是他的皇后,所以他很放心地让郑初韫来教导合湘。
可惜的是,郑初韫没有他以为的那样聪明。他没有明明白白告诉她,合湘以后会嫁给肃亲王,会成为她的妯娌。
郑初韫听到这里,无声一叹。
她以为自己能懂闻褚的心思,所以对于合湘也一直很和气,可闻褚让她教导合湘处理宫务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尤其是看到御前的人对合湘格外恭敬的态度,以及合湘那一身朴素却贵重不输于后宫嫔妃的穿戴时,她忽然开始信了那些谣言。
她不在乎谁是宠妃,只在乎自己的位置和手上的权力。合湘成为后宫娘娘也无妨,可她怎能染指她的宫权?
她不知道肃亲王的生母柔妃不愿自己的儿子娶宫女出身的合湘,所以在柔妃等人的教唆下,她让人将合湘骗去了颐华宫偏殿,让柔妃一杯毒酒赐死了合湘。
郑初韫心念陡转间,闻褚淡漠地看过来,“朕以为,有些事,不需要朕亲口告诉你。”
合湘死后,他才得到消息,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郑初韫。柔妃是先帝的嫔妃,又是肃亲王的生母,出于孝道伦理,他无法处置于她。
可太后可以。
所以不久后,孝德皇太后便以为先帝祈福为由,带着先帝的所有嫔妃,还有年幼的皇嗣们出了宫。
关于合湘的事迹,他也下了封口令。于是,便有人传出他是为了合湘,与太后离心,导致太后离宫这种谣言。出于种种原因,他并没有制止这些谣言,也因此,许多人都相信了。
郑初韫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合湘死后,为什么闻褚会流露出那样悲痛的神情,又为什么下令不允许宫中人谈论合湘,最后还将合湘的尸首送到了宫外,连她也不知道葬入了何处。
然后渐渐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合湘这个人,他也从未提起过,就好像,合湘从未存在过世间。
她也曾怀疑,也曾后悔,可为时已晚。
况且,与合湘关系要好的今微还留在御前,成了御前的掌事宫女,深得他的信任。
她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合湘的作用。
她不敢深想。
郑初韫闭了闭眼。
闻褚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下令:“孟问槐,去传旨,皇后失德,即日起收回册书和宝印,禁足凤仪宫。”
唐文茵在他开口之时已经跪到地上,听完他的话后,忍不住看向郑初韫。
郑初韫惨笑一声,伏拜在地:“妾身遵旨。”
孟问槐将她请出乾坤殿,她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可当她跨过门槛时,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皇后,你在国定寺遇到的那位看着眼熟的僧人,便是肃亲王。”
郑初韫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乾坤殿。
不知过了多久,唐文茵才听到闻褚的声音:“刘义忠,传旨,承乾宫唐氏,性秉温庄,恭恪奉职,着赐号温,是为温妃,后宫诸事,交由温妃和昭妃共同协理。后宫嫔妃,明日起,无需再往凤仪宫请安。”
“妾身遵旨。”
唐文茵磕头谢恩后,稍顿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唐家?”
她解释道:“妾身并非想要为唐家求情,只是想请陛下,在这之前让妾身最后见一次母亲。”
闻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让唐二小姐入宫,已经保全了她的性命。唐妃,你该知足。”
唐文茵没有抬头,声音微颤:“陛下,妾身从前一直很知足,可知足未必能长乐。”
“妾身有一件事,想当面问一问母亲,求陛下恩准。”
她跪在地上,看着十分卑怯。
闻褚沉默良久,才点头:“好,朕答应你,退下吧。”
第194章 第 194 章
帝王的两道旨意先后传到后宫。
莲淑仪得知唐妃成为温妃后,陡然松了口气:她赌赢了。
而皇后虽然不曾被废,可她被收回的凤印,又禁足凤仪宫,已经是空有名头了。
沈听宜喝下一盅红枣参汤后,皱了皱眉,闻褚对于郑初韫的处置比她想得要更快一些。
她只是来了月事,闻褚明知真相,却让她配合“小产”,她以为闻褚是想找个理由来处理一些事,没想到这把火直接烧到了皇后身上。
“温妃娘娘来了。”
珠帘掀起又垂落,唐文茵熟稔地问候她一句安,便坐到了床榻边上的交杌上,缓缓道:“昭妹妹,尘埃落定了。”
屋子里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药味,沈听宜半躺着靠在软枕上,与唐文茵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后,略略露出惊讶之色,“唐姐姐将证据都呈给陛下了?”
“我原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可她们竟迫不及待对你动手,若是再等下去,也不知要闹出多少祸事。”唐文茵道,“如今陛下将宫权给了你我,她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只是我没想到,陛下提到了大陵历来没有废后的先例,倒是便宜她了。”
沈听宜摇头轻言:“唐姐姐,祖宗规矩都是能打破的,陛下这样说,只是想留着皇后罢了。”
唐文茵一听,有些诧异,仔细思量后,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她愈发不解:“可皇后犯下了这么多过错,陛下为何要留住皇后之位?”
沈听宜反问:“你查到的证据有哪些?”
唐文茵毫无保留,一一道来。
沈听宜不觉意外,淡声道:“云选侍在静安宫被人凌虐,到御花园来冲撞我,最后指向的是王贵人;姜御女从静安宫出逃,自缢于长乐宫时,皇后在宫外;蒹葭所说或许全然为真,可她死在尚食局,在你的管理之地;还有闲云的事,那些证据,你是如何想到藏在了御花园桂花树下?”
在唐文茵错愕的目光下,沈听宜稍顿须臾,一语中的:“陛下之所以收回皇后的凤印,禁足皇后,最重要的一点难道不是因为合湘之死吗?”
“陛下觉得自己被皇后欺瞒了多年,于是,陛下很是失望。”或许里头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皇后失势的源头就是做事不合闻褚的心意,她让闻褚觉得失望。
唐文茵心口一窒,仿佛被人勒住了脖颈,半晌,她羞愤道:“倒是我被冲昏了头,竟只顾着沾沾自喜了。”
“关于闲云埋藏的证据。”她微微颦蹙双眉,“前几日我从御花园路过,忽然下起了雨。雨下得太急,我便赶到了凉亭那儿躲雨,遇上了颖容华、桑贵人和虞选侍。”
风雨之中,桂花簌簌落下。
御花园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又是百年老树,去年中秋宴会,后宫嫔妃便齐聚在树下赏月谈笑。在凉亭里避雨时,颖容华问起了桂花树,唐文茵便同她多说了几句。
虞选侍便笑道:“难怪中秋宴要在御花园办呢。”
桑贵人也轻声细语:“在妾身家乡,这桂树也被称为鬼树,逢年过节,还要祭拜。活了百年之久,也算是神树了吧?”
颖容华莞尔:“宫里不可随意祭拜,桑贵人可切莫忘了。”
桑贵人谨慎道:“是,妾身自然恪守规矩。”
不知怎的,唐文茵便回忆起了闲云的话:淑妃的忌日。
宫里不能祭拜,可在府邸时却是可以的,而陛下登基前,淑妃便已经病逝。
回到承乾宫后,她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终是抵不过心里的疑惑,派了两人去那棵桂树下寻一寻,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她砸了锁,看完里头的东西后,便知晓了这匣子主人的身份。
唐文茵心底升起一丝疑虑,不由地道:“此事原是我突发奇想,只是如今听昭妹妹这样问,仿佛是有人故意引导我去找到的线索。”
她是听了桑贵人的话。
想到这里,她冷汗直冒,遽然起身,“昭妹妹,多谢提醒,今日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沈听宜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
等屋子里静下来,知月方绕过屏风走近床榻,“娘娘闷不闷?外头起风了,瞧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奴婢将窗子敞开一些,给娘娘透透气吧?”
沈听宜露出微微笑意,“既然要下雨了,便不要开窗了,扶我起来吧。”
“可娘娘的身子……”知月嘴上有些犹豫,手却不自主地伸过去将人扶起。
娘娘只是来了月事,并不曾小产,可这是陛下的意思,也因此屋子里洒了许多药味,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苦涩。
“娘娘,等您身子好了,便要同温妃娘娘管理后宫了。”
知月笑吟吟道:“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娘娘,方才御前来人说,陛下给沈府传了口谕,让夫人三日后进宫来见娘娘。”
沈听宜点头,“陛下开了口,总归名正言顺些。”外头有许多关于赵锦书之死的猜测和对于丛钰母因子贵的闲话,沈听宜便没有主动传召丛钰,丛钰也不曾递牌子请见。如今有了闻褚的口谕,以后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时至晚间,天气果然大变,瓢泼大雨,一直到次日晌午才渐渐停歇。
闻褚来昭阳宫陪沈听宜用完午膳,便同她坐在榻上观雨下棋。
沈听宜面色莹白,支颐看着盘中的棋子,虽未施粉黛,却不减容色。闻褚的视线从她慵懒倦怠的眉眼上掠过,忽而一笑:“乏了?”
沈听宜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黑子仍到一边,如实道:“陛下棋艺高超,妾身次次都输,好没意思。”
闻褚笑意不少,一边示意刘义忠将棋收起来,一边神色淡然道:“等过了这一阵,听宜可就没有这般清闲的日子了。”
沈听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只是道:“两位贵人将要入宫,此事皇后殿下已经安排妥当,又有温妃姐姐在前头,想来妾身也不会太忙。”
“后宫诸事自先祖时便拟订了章程,如今只需稍稍改动,用于当下,应当不会过于繁琐。”处理宫务,其实同处理政务没什么区别,掌握了方法与驭人之术,再加上恩威并施,谁会不服从呢?
郑初韫管理后宫时,有一套她的法子,现在到了沈听宜,她却不想完全按照郑初韫的做法来。
闻褚声音温和:“温妃处理宫务时日虽比你长,却没有你看得通透,有些事,你若有疑问便来问朕。”
沈听宜听得讶异,看着闻褚沉静如水的面容,遂笑道:“是,妾身明白了。”
她敛衽起身,折身恭敬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闻褚被她这个举动逗笑了,“你竟会胡来。”
他亲手将她扶起,揽在怀中,双臂环紧。
“朕答应过母后,要肃清后宫,年底母后回宫,朕希望给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皇宫。”
沈听宜半垂着眼睑,回他:“陛下的意思妾身明白。”
闻褚拍了拍她的后背,嗓音低沉而醇厚:“听宜最得朕心。”
最得他的心吗?
沈听宜听着这样的话,内心一丝波动也无。像这样好听的话他说过很多遍,她听多了,都觉得腻歪。也不知他如何能多这么多遍,又为何总要这样哄着她。难道他觉得,她听多了,便信了吗?还是说,他觉得说得多了,便成了真的。
但闻褚想借她之手做事,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两日的时间,宫中局势大变:云选侍因谋害皇嗣,被废黜,并赐以毒酒;皇后失势,同她亲近的胡修仪丢了宫权,并禁足长春宫;王贵人也以谋害宫妃之罪被废黜,迁入静安宫,皇后一党,唯有庆容华安然无恙;与此同此,温妃唐氏迅速成为后宫最为得意之人。
因着沈听宜“小产”需要静养,承乾宫一时门庭若市,各宫嫔妃纷沓而至。
薛氏与唐氏入宫当天,天朗气清,秋风阵阵,是难得的好天气。
因着唐贵人是温妃娘娘的亲妹妹,指引二人的宫人对她多有奉承谄笑。唐琼羽抬着下巴,睨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薛素馨,心中颇为不屑。
“两位贵人都住在柔福宫,如今尚未有主位娘娘,但宫中事宜由雅容华来掌管,两位贵人到了柔福宫,只需先拜见雅容华即可。”领头的小太监笑着提点,“近来无需前往凤仪宫请安,不过各宫主子们每日都会去承乾宫给温妃娘娘问安。”
唐琼羽听到此处,昂了昂首:“听闻皇后被陛下禁足,如今是我的姐姐在管理后宫?”
小太监忙道:“是,唐贵人,陛下下令让温妃娘娘和昭妃娘娘一同管理后宫,只是昭妃娘娘因着小产,如今在昭阳宫静养,如今便只有温妃娘娘在处理宫务。”
唐琼羽见他这样殷勤,便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也就是说,后宫之中我姐姐位分最高。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让我与姐姐住在一起?”
小太监哑口无言,良久,才斟酌着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也不知,望贵人恕罪。”
唐琼羽哼了哼。
好在柔福宫近在眼前,她收了心思,目光落在前来行礼的宫人身上,“奴才给两位贵人请安,雅容华吩咐奴才来接两位贵人进入柔福宫。”
唐琼羽指着侧门,问道:“为何不开正门相迎?”
宫人讪笑道:“依照规矩,只有主位娘娘才能从正门进,两位贵人须走侧门。”
唐琼羽眉眼一挑,遂怒:“这是什么规矩,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宫人连连请罪,道“不敢”,“奴才不敢欺瞒贵人。”
听闻唐贵人脸色铁青地站在外面,不肯进来时,雅容华愣了愣:“她要开正门?”
回话的宫女低着头,“是,唐贵人拒不入柔福宫,说是主子您故意欺辱她。”
雅容华哑然,她头一次遇上这样不讲理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又菱便小声道:“唐贵人这样,是不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啊?可她一个贵人,难道想让主子向她道歉?”
况且,主子本就是按照规矩行事。
“薛贵人呢?她也不肯进来?”
宫女摇头道:“奴婢瞧着,薛贵人好似想进来,可唐贵人不肯让位置,薛贵人也劝过了,唐贵人说她要先进来。”
也就是说,唐氏不肯让薛氏走在她前面,也不愿从侧门进来。
雅容华提唇冷笑:“既然不愿进来,那便把门都关上!又菱,你去将此事传到承乾宫,我倒要看看,温妃娘娘要如何做。”
又菱浑身一震,“是,奴婢遵命。”
宫女也跟着出去,向柔福宫其他宫人传达雅容华的命令。
雅容华掌管柔福宫事宜,所有宫人都得听从她的安排,再加上近来后宫的不太平,宫人弗敢违逆,只有少数宫人心有担忧,怕得罪了温妃娘娘。
但也有人看得明白,安抚道:“主子已经派人告知温妃娘娘了,咱们是柔福宫的宫女,只管听命行事。便是怪罪下来,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毕竟,是唐贵人挑事在先,雅容华才动了怒。
于是,在得了命令的又菱走出柔福宫后,原先与唐贵人说话的宫人得了她的眼神示意,同唐琼羽告了声得罪之后,便闪身进了侧门,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柔福宫的两道侧门都被合上了。
唐琼羽大惊失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竟敢将她拒之门外?
薛素馨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远离了唐琼羽。
给她们带路的小太监也迅速反应过来,明白了雅容华的意思后,也憋红了脸,他看了唐琼羽一眼,心下骤然一沉。
这差事可是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本想着唐贵人是温妃娘娘的亲妹妹,他在唐贵人面前露了脸后,能借势往上爬一爬,这下好了,人这还没住进柔福宫呢,就得罪了雅容华。
雅容华虽不是主位娘娘,可她得了陛下的圣谕掌管柔福宫,又有陛下的宠爱,焉知以后不会成为主位娘娘?
而且今日之事,任谁也不能怪雅容华。
他真是后悔了。
唐贵人到底是主子,有温妃娘娘护着,定不会受罚,可今日之事定要有个结果,那首当其冲的,便是他。
是他没有向唐贵人说清楚规矩,是他没有安抚好唐贵人,是他……
小太监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一黑。
不等又菱到承乾宫,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今日两位贵人入宫,众人都在派人盯着呢,谁也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就传来了这样惊人的消息。
唐文茵听明白雅容华的意思后,气得声音发颤:“本宫知道了,劳烦雅容华告知,此事是唐贵人不知规矩,让雅容华费心了。”
“本宫听闻雅容华喜欢吃螃蟹,今日尚食局从宫外采购了一些,还不成分下去,按照惯例,本宫也能分几只。”唐文茵看着又菱,婉声道:“且当做本宫的赔礼。”
又菱忙躬身:“温妃娘娘客气了,我家主子也是担心唐贵人,怕唐贵人如此行事会污了娘娘的名声。”
唐文茵颔首,“本宫派人跟你回去。”她扬声唤人,“长清,你去柔福宫,替本宫多谢雅容华,再告诉两位贵人,若是不愿进柔福宫,本宫便要按规矩行事了。”
长清应声退下。
又菱也感激道:“是,奴婢替主子多谢温妃娘娘。”
等人离开,唐文茵倏然敛了笑意,“白洪涛,陛下如今在何处?”
白洪涛一怔,道:“这个时候,陛下应当在乾坤殿。”
“不过,这几日陛下都会去昭阳宫用膳。”而眼下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他揣揣不安:“娘娘可是要去请陛下来?”
唐文茵摇头,“陛下要去找昭妹妹,我何必打扰?你且去昭阳宫,将此事同昭妃娘娘说一说,唐贵人虽是本宫的妹妹,可入了宫,便是后宫嫔妃。”
这是她对唐琼羽的态度。
希望沈听宜能明白她的意思。
殿中寂寂无声,沈听宜不说话,旁人也不敢开口。
今微端着红枣汤走进来,笑道:“听闻御膳房做了醉蟹,奴婢让他们给娘娘做了一道蟹粉酥,娘娘今儿便能吃上了。”
沈听宜点点头,“让姑姑费心了。”这才重新说起方才的事,“陈言慎,你告诉白洪涛,本宫明白温妃娘娘的意思了,此事是唐贵人有错在先,不怪旁人。”
又道:“去打听一下贞妃的态度。”唐贵人是唐文茵的妹妹,薛贵人也是薛琅月的堂妹,虽说今日的事薛贵人是被牵连,可她到底站在了唐贵人一边。她若是强硬一点,进了柔福宫又如何?唐贵人拦在她前面,她就不敢进去吗?两人位分一样,她为何要让?
沈听宜抿了一口汤,心思百转。
只怕这薛贵人,是故意为之,毕竟听着也是个心思不简单的。
柔福宫这边,唐琼羽怒而无能,任她如何说,柔福宫的门就是紧紧闭着。过往的宫人越来越多,隐晦的视线看得唐琼羽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等长清和又菱过来,表明了温妃娘娘的态度后,唐琼羽更是愤懑:“如何就是我的错了,分明是——”
长清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不容拒绝:“唐贵人刚入宫,不知宫中规矩,温妃娘娘说了,等明日,她便让尚仪局派女官过来教导贵人。”
唐琼羽瞳仁一缩。
不等她张口,左右就有两个宫女拉住了她的胳膊,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将她拽着踏入了侧门。
等人进去,长清又看向薛贵人,恭敬询问:“薛贵人可以进去了吗?”
薛素馨红着脸,低着头匆匆走进去。
又菱见状,着实松了口气:“多谢长清姑姑。”
长清摆手笑道:“以后还要劳烦雅容华主子,两位贵人住在柔福宫,以后都要听从雅容华的命令。”
又菱会意,再谢道:“是,奴婢会将温妃娘娘的话告诉主子的。”
左右人已经进了柔福宫,余下的事,她就不便管了。长清来得匆匆,走时却缓了步子。
屋子里,又菱将所听所闻一一告知于雅容华。
“奴婢瞧着温妃娘娘的意思,大抵是不想管唐贵人。”
雅容华犹有不解:“我记得从前温妃娘娘对于姜氏可是亲近至极,那是她的表妹,如今这位可是亲妹妹。”
又菱猜测道:“今时不同往日,温妃娘娘毕竟管理后宫,若是行事有失偏颇,岂不落人口舌?”
雅容华点点头:“也是这个理。看这些唐贵人,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还有薛贵人,也注意些。”
“是,主子放心。”又菱满口应下。
雅容华瞧了眼日光,沉吟道:“御前可传来什么消息?今儿新人入宫,也不知陛下会不会召见她们。”
又菱听了,屈了屈膝,道:“还不曾传来什么消息,主子,要不要奴婢让人去尚寝局打听一下消息?”
雅容华想一想,道:“罢了,时辰还早呢。”
两人都在柔福宫,若是有传召,她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昭妃小产后,陛下便不曾召人侍寝,今日新人入宫,或许能打破这份平静。
闻褚在昭阳宫用过午膳后,就顺势留在寝殿里同沈听宜午歇。
日头渐西,沈听宜听到动静,睁开了双眼。
闻褚已然起身,见她醒来,便轻声道:“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朕先去乾坤殿,明日再来陪你。”
沈听宜张口,声音还有些沙哑:“陛下正事要紧,不必日日来陪妾身。”
闻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陪你也是正事,听宜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
沈听宜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咯噔一响,下意识地应了声。
闻褚又笑了一声,心情极好的样子。
宫人为他穿戴整齐后,闻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听宜再休息会儿,朕先走了。”
沈听宜点头,等他离开后,也没急着起身,她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床帐,沉思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信手捏来的话语,听多了其实挺没意思的。
但他乐意说,她便听着吧,习惯了就好。她这般想着。
闻褚这几日过来昭阳宫,除了用膳外,也没让她闲着,毕竟,她刚开始接触宫务,确实有些慌乱。
她看完了六局的账目,了解了各宫的吃穿用度,虽不能铭记于心,却有了几分印象,不至于眼前一黑,一问三不知。
有闻褚在一旁坐着,倒是给予了她几分自信。
真正接手宫务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其中的不易之处。
宫人数目庞大,交错复杂,也难怪当初尚食局的账目会被人钻了空子,做了手脚。
沈听宜心里有些许的想法,打算日后同唐文茵商议商议。
第195章 第 195 章
两位新人入宫的第一晚,后宫嫔妃翘首以盼,等着御前传来消息。可惜直到晚膳时辰过后,众人也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有人高兴,也有人失望。
有去年的例子在,大多数人都能接受,心里已经琢磨起明日见两位贵人之事了。虽说如今不用去凤仪宫请安,但温妃和昭妃统摄后宫,为表尊敬,她们每日都会去承乾宫坐坐,等昭妃休养好身子,她们也要去昭阳宫。但那时,温妃和昭妃会否因此产生嫌隙就不得而知了。
满心欢喜等着帝王召寝的唐琼羽看着昏暗的天色逐渐浓稠后,忽然有些惆怅。
陛下怎么没有召见她呢?今日可是她入宫的第一天。
身侧的宫女看出她的情绪,赶忙安慰道:“主子,陛下没有来后宫,应当是政事繁忙,主子明儿就要去见温妃娘娘了,有温妃娘娘在,主子还怕陛下看不到您吗?”
唐琼羽点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翌日一早,唐琼羽便早早让宫女为她穿戴整齐、梳妆打扮了一番,也没看时辰,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宫女出了柔福宫。站在走廊下的薛素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去,等见到雅容华,她问完安后,迟疑片刻,方道:“妾身方才见唐贵人出了柔福宫。”
雅容华看了她一眼,面前的人穿着碧色的襦裙,发髻简单,脸上施了薄薄的粉,瞧着一副温婉大方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熨帖。薛素馨虽是薛琅月的堂妹,但在相貌上两人并没有太大的相像。
但若论姿色,她明显不如唐琼羽。可惜,唐琼羽的性子实在太令人不喜。
又菱对雅容华点点头。
雅容华这才开口:“我知道了,她既然不想与我一道走,便随她去吧。”
薛素馨明白了她的意思,遂不言。
而早早到了承乾宫门口的唐琼羽却被宫人拦在外面。
宫人笑道:“唐贵人,您得等娘娘传唤才能入殿请安。”
唐琼羽眉间一蹙,“温妃娘娘可是我的姐姐,你去告诉她,我现在要见她。”
宫人仍是笑:“唐贵人放心,奴才会给您通传,只是您得在这候着。”
唐琼羽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是听话地站在原地等候。
这时候东边朝阳已经升起,霞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青石砖上投落出斑驳的光影。随风而来的一阵阵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鬓间的流苏微微晃动,像是唐琼羽久久不能平静的内心。
唐文茵手指拨弄着汤匙,悠闲地用完早膳,才抬眉瞥了一眼宫女,“人还在外面?”
宫女垂首道:“是,唐贵人还在外面,这会儿恪容华和虞选侍也到了。”
因着不是去凤仪宫正儿八经的晨省,各宫嫔妃都是用完早膳,慢悠悠地来承乾宫小坐片刻。翠微宫离承乾宫并不远,加之郑初韫被禁足的原因,大皇子被送到了祥安所。
恪容华每日到的最早,也是想让唐文茵在闻褚面前提一提,将大皇子接到自己身边。
唐文茵知道她的想法,却也无能为力。
“娘娘,许贵嫔、雅容华和薛贵人也来了。”
唐文茵眸色暗了两分,吩咐道:“让她们都进来吧,给雅容华上她最喜欢的碧螺春。”
从昨日那件事后,唐文茵就看出了唐琼羽的娇蛮无礼。在唐府,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长清有些愁:“娘娘,奴婢听说昨日柔福宫发生的事私下已经传遍了,明着说唐贵人,暗地里却在笑话娘娘,若是唐贵人一直这样,岂不是败坏您的名声?”
掌权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好的名声。
唐文茵凝眉道:“本宫会让她知道,这里不是人人都能容忍她的唐府。”
而她,也不是会对她百般疼爱与呵护的姐姐。能留下唐琼羽一条命,又看在她眼皮子底下,已经是帝王的格外宽容了。
唐琼羽自幼父母疼爱,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因此,她从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站在承乾宫门外被人的目光赤裸裸的打量时,她的火气就冲到了头顶。
进入正殿,看着宫人对雅容华小心又殷勤的态度,再对比自己被人忽视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了:“我不喜欢碧螺春,换成白毫银针。”
唐琼羽颐指气使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偏她不觉,皱着眉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宫女,喝斥道:“换掉!”
许贵嫔与恪容华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和惊愕。
雅容华眼眸一动,端看承乾宫宫人今日对她的态度,她就明白这是温妃娘娘在向她表示歉意,为此,还特意给她准备了碧螺春。温妃娘娘这样做,何尝不是对唐贵人的一种爱护呢?不然,她大可不必管。可惜,唐贵人好似看不出来她的一言一行会对温妃娘娘造成多大的困扰。
温妃娘娘地位尊贵,只有底下人讨好她的份,可现在呢,却要屡次为着唐贵人来向她们低头。
唐琼羽看不穿她们的想法,见宫女不听她的命令,又气又恼,竟直接拿起桌上的茶盏朝宫女身上扔去。
“嘭——”
宫女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茶盏落地,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一身。众人被唐琼羽的举动吓了一跳,许贵嫔最先作出反应,赶忙上前制止她,“唐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们哪见过这样明目张胆对宫人发脾气的人?恪容华也走到许贵嫔身侧,劝道:“唐贵人,你若不喜欢碧螺春,让人换一个便是,何必无故发脾气?”
唐琼羽被她们注视着,羞愤不已:“分明是这宫女看不起我。”
正要进殿的颖容华和桑贵人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得了消息的唐文茵匆匆赶来,扫了一眼殿内,便直接吩咐白洪涛将受伤的宫人带下去,又让人去请太医。
众人见到她这样雷厉风行,都放下了心,行礼问安后便规矩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几乎是眨眼间,殿内便恢复了安静。
殿内嫔妃都坐着,唯有唐琼羽站着,仰头看着唐文茵。
唐文茵也在打量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妹妹。
她相貌似唐母,一张白嫩的小脸娇俏怜人,这让唐文茵瞬间想到了姜瑢,她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唐文茵视线转到许贵嫔身上,“方才发生了何事?”
当下许贵嫔位分最高,她起身,如实将事情道来,听上去并没有添油加醋:“唐贵人说自己不喜碧螺春,吩咐宫人换成白毫银针,也不知怎的,唐贵人忽然将桌上的茶盏扔了出去,妾身来不及阻拦,正打算劝一劝唐贵人。唐贵人却说,是这奴才看不起她。”
唐文茵示意她坐下,又问:“唐贵人,是这样吗?”
唐琼羽立即承认:“我难道还不能使唤一个奴才吗?”
唐文茵指腹压了压眉骨,眼底有些烦躁,她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唐贵人,在宫里不能随意伤人,你才入宫,对于宫里规矩不熟悉,这次本宫就先罚你将宫规抄十遍,长长记性。本宫已经让尚仪局找了两位姑姑,教导你规矩。从明日开始,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得踏出柔福宫半步。”
她说着,转向雅容华,“柔福宫事宜是雅容华掌管,雅容华,本宫就将唐贵人交给你了。”
雅容华自无不应。
唐琼羽却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姐姐,你处罚我,还要让我禁足?”
她大声质问:“你就是这样对自己亲妹妹的?母亲若是知道了,不会饶了你!”
这话听着十分刺耳。唐文茵随即冷下眼,“在宫里,你该唤本宫温妃娘娘。”
“来人,送唐贵人回柔福宫。”
殿内无人出声求情,只是震惊之余又有些怅然。
唐琼羽挣扎不断,却无可奈何。
“唐文茵!”
“你放开我!”
……
耳畔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弭无声,众人才重新望向唐文茵。
温妃娘娘一向是好说话的,即便身处高位,也对众人和和气气。当初她被褫夺封号,禁足承乾宫时,她们虽不曾雪中送炭,却都没有落井下石。
自她走出承乾宫后,虽然与沈听宜走得近了,但对于旁人也是一如往昔。她们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只是这样的变化并不算太大,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正常现象。
可在皇后被收了凤印,又被禁足后,她们才反应过来,如今的温妃娘娘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被人忽视的明妃娘娘了。
皇后之所以失势,就是因为温妃娘娘。
她们不知道唐文茵同陛下说了什么,但她们都知道那一日唐文茵去了乾坤殿,而在这不久,才有的帝王那两道旨意。
明白了这些道理,她们便每日都来承乾宫小坐。
这几日,除了贞妃、昭妃和被禁足的人,宫中有位分的嫔妃都来过承乾宫,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大多时候她们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各自喝着茶水,偶尔闲谈几句,一柱香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离开。
唐文茵也不赶她们走,就陪着她们一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唐文茵见她们看过来,便温声道:“今日扰了诸位的兴致了,实在是本宫的不是。”
许贵嫔立即道:“娘娘折煞妾身们了,妾身们本不该来承乾宫叨扰娘娘的,只是新人入宫,妾身们想着来娘娘这儿认一认脸,娘娘可莫要嫌弃妾身们才好。”
唐文茵莞尔:“不妨事,你们能来,承乾宫也热闹。”
她的目光找到薛素馨,让宫女呈上一个玉盘,盘中已经放好一份贺礼。
她柔声道:“薛贵人,这是本宫送你的见面礼。”
薛素馨走到殿中,“妾身多谢温妃娘娘。”
紧接着,唐文茵开始给她介绍众人身份,众人也都给她送上一份礼。
到了最后,唐文茵解释:“除了她们,还有衍庆宫贞妃和昭阳宫昭妃,若得了空,本宫让你们见一见。”
薛素馨羞赧地低头道谢:“妾身谨遵温妃娘娘教诲。”
与唐琼羽相比,薛素馨表现的格外得体、知礼。于是众人愈发好奇贞妃娘娘对于这个堂妹是什么态度。
从承乾宫离开后,薛素馨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雅容华,这让雅容华有些惊讶:“薛贵人不去衍庆宫拜见贞妃娘娘吗?”
薛素馨羞涩道:“妾身怕贸然拜见会扰了贞妃娘娘清静,还是等贞妃娘娘传唤妾身吧。”
两人对话时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因而没有走远的人轻易地听到了薛素馨的话。
雅容华听罢,深深看了她两眼。
*
闻褚没有进后宫,自然是为了处理朝政之事。唐文茵送上来的簿子经过多人多日的检查,已经核实并有了新的证据和证人,闻褚没有犹豫,直接派御林军将放外债、受贿之人的府宅围了,涉事之人一律关进了刑狱。
从业州风尘仆仆赶回长安的唐父却不知晓这些,而他踏进长安开始,闻褚就得到了消息。等他回到唐府后,得到指令的御林军就团团围了唐府。
唐府的宅子位于长安城繁华的街市,周围都是达官显贵,因此这样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
不多时,听闻此事的各家府宅都开始打探消息。
都出动御林军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快,唐父被御林军带去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唐府众人则被困在府中不得出。
楚氏被这样的阵仗吓坏了,睁着眼一夜未眠。
本以为第二日便好了,谁知仍有御林军守在门前。
她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态不简单,可她一个妇人,又能如何?连找人求助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到三日后,一道圣旨下达唐府。
楚氏浑浑噩噩地听完,脑子里回荡着“没收爵位”、“贬为庶人”、“流放”……
她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唐家出事的消息传到了唐文茵耳中。
长清道:“除了老爷,其他人都要被流放到北疆。”北疆位于大陵的最北边,毗邻西属,地处偏僻、夏日酷暑、冬日严寒,倒也不算荒无人烟,毕竟先帝时同西属经常爆发战争,因此大陵也有将军世代镇守于此处。
流放到了那里的人,前半生在享受荣华富贵,习惯了被人伺候,可后半生却要艰苦劳作、食不果腹,这样的落差太过折磨人,因而被流放过去的人,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能留下一条性命,已经够了。”活着至少比死了好。
只是这些事本是父亲犯下的罪孽,如今却要连累亲近之人一起受罪。
长清犹豫道:“大少爷正准备科考呢,也要被流放了。”
对于这个亲弟弟,唐文茵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比唐琼羽大两岁而已。
她淡淡道:“我能保下唐琼羽,已经是陛下格外宽容了。长清,你拿着我的牌子,去唐府将母亲接进宫吧。”
也是时候同母亲说个清楚了。
长清连忙欢喜起来,“是,奴婢这就去。”
……
楚氏跟着长清来到承乾宫,一见到唐文茵就开始哭。
“文茵,你父亲被陛下关进了大理寺,这可怎么办啊?怎么会这样,你想办法救一救你父亲吧。”
她保养得很好,还能看出年轻时风采照人都模样,只是这几日的担惊受怕让她的眼角生了几道皱纹。
唐文茵敛下眸子,眸中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复杂。
“母亲,此事我帮不了。”
楚氏先是一愣,继而质问:“那是你的亲生父亲!”
唐文茵反问:“母亲知道父亲为什么被抓吗?”
“你知道?”楚氏高声,骤然拔高的声音显得有些尖细刺耳,“难道是你做的?”
唐文茵不否认。
楚氏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才有了反应:“你将你父亲放外债的事说出去了?是不是!”
唐文茵点头,平静地道:“是,我告诉了陛下,还有母亲交给我的账簿,我也交给了陛下。”
话还没落下,楚氏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她脸上,“啪——”地一声,唐文茵莹白的脸颊霎时红了起来。
“你简直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毁了你父亲,还毁了唐家?唐家可是生你养你的母家!”
唐文茵被这一巴掌打得一时没缓过神。
楚氏用尽了全身力气,如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可唐文茵却觉得这样的疼,却抵不过刀尖儿戳到心里的疼。
楚氏不无讽刺地道:“你可真是我的亲生女儿。”
唐文茵闭了闭眼,将心里的情绪压下去,一字一句道:“为了母亲的目光,我以为吃多少苦都值得。”
能见到母亲,她不知道有多欢喜。
她以为,母亲心里也是在意她、疼爱她的。
可惜,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臆想。
楚氏心头一震。
唐文茵扯了扯唇角,凉声:“唐家的荣华富贵,我生来不曾享受。在母亲眼里,父亲眼里,所有人眼里,我不过是唐家攀高枝的棋子罢了。”
楚氏忍不住心中怒意,“所以,你便是为了自己,舍弃的唐家吗?”
“母亲心知肚明,何必再问女儿?”唐文茵静静地瞧着她,从桌上取出一张纸,“今日叫母亲来,只是想问一问母亲,我体内的毒,是母亲下的吗?”
楚氏面容一滞,有片刻的慌乱。唐文茵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
母亲给亲生女儿下毒,真是太好笑了。
太好笑了。
楚氏怔怔地看着她失态地大笑,不知怎的,忽然很是难堪。
就好像,她做错了似的。
第196章 第 196 章
“你笑什么?唐文茵,若没有唐家,你能有今天这样尊贵的身份吗?唐家给了你荣华富贵,可你呢,你竟然要毁了唐家!”楚氏神色莫名,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仍是泄出几分焦躁和厌烦。
唐文茵笑够了,脸上的神色尽数敛去,冷漠道:“母亲走吧,往后,只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楚氏脸色骤白,“唐文茵!”
不愧是亲母女,连唤她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唐文茵一点点握紧双手,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了口:“我从来没欠过唐家,从前是,以后更是。”
她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仿佛一瞬间就收回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唐夫人,今日是本宫见你的最后一面,往后——”
她停了停,看着嘴唇发白,身躯颤抖的楚氏,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脸扬声:“长清,送唐夫人出宫。”
楚氏大抵知道了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再多说也无益,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下毒吗?因为你占据了琼羽的位置,若没有你,琼羽会是娘娘,我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唐家也只有她一个姑娘;若不是你,你的弟弟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克死了你亲弟弟!”
她不惜用最伤人的话语来伤害唐文茵。
唐文茵听她提及早夭的同胞弟弟,心中蓦地一痛。
楚氏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笑了:“唐文茵,你有什么资格活着?你该死,你应该替你弟弟偿命!”
赶进来的长清也顾不上旁的了,将唐文茵扶住后,连声唤人将楚氏带下去。
不能再说下去了。
没有人比长清更了解唐文茵,她知道自家娘娘为何一直惦念着唐家,为何对唐家任予任求,除了对父母的孺慕之外,更多的其实是藏在心里的、不可言说的那份愧疚,对于同胞弟弟早夭的愧疚。
唐文茵脑子里嗡嗡作响,瘫软着身子靠在榻上,双目无神。
家丑不可外扬,楚氏到底是唐夫人,因而承乾宫的宫女将人拉到屋外后,便打算客气地将人送走。可谁知楚氏高声破口大骂,说了一堆污言秽语,叫人不堪入耳。
沈听宜站在隔的不远的昭阳宫后院,面无表情地听着楚氏的声音。
说来楚氏也并非出身高门,能嫁入唐家,要归功于靖安侯。她的父兄凭借着一身蛮力在军营中入了靖安侯的眼,心善的靖安侯便让人将尚且十岁的楚氏接到了唐府。后来楚氏父兄战死,只留下她孤身一人,便一直待在了唐府,一直到及笄。
靖安侯膝下有两子,长子是侯府继承人,因为从文,便由其母照养,而次子则自幼跟在靖安侯身边习武。
靖安侯夫人膝下仅有一女,却入了皇宫,因而对于自小养在身边,嘴甜又讨人喜欢的楚氏十分疼爱,一来二去,这位世子就与楚氏定了亲。等靖安侯薨逝,世子承袭唐府,成了靖安侯,楚氏也成了靖安侯夫人。
可以说楚氏是不幸的,却也是极为幸运的。
没有唐家,就没有养尊处优多年的她。她享受的一切,是唐家给的,同样,唐文茵也是,如果她不是唐家女,她不会嫁入皇室。
可每个人的出身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她不能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旁人身上,哪怕是亲生儿女,也不能。
明妃,是唐文茵靠着唐家得到的;而温妃,则是她靠着自己的能力坐稳的。
知道唐家的下场后,沈听宜就明白了当时唐文茵为何找她重提旧事。
在她心里,终于明白世间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了。
长清心疼地看着自家娘娘,对外面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娘娘,您先歇一歇,奴婢送唐夫人出宫。”
不知是不是楚氏的声音太大,竟让唐文茵回过了神,她拦住长清,起身道:“我去。”
她要让楚氏心甘情愿地自行离开皇宫。
唐文茵被长清扶着,居高临下地望着在院子里冲她恶语相加的楚氏时,眼中只剩下了平静,“唐夫人,此处是承乾宫,亦是皇宫,你这样太失礼了。”
她意有所指:“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替唐贵人考虑考虑。”
楚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唐贵人是本宫的亲妹妹的,有本宫在,她此生都能衣食无忧。”唐文茵淡淡瞥了眼长清,示意她将楚氏带走。
楚氏定定地看着她,却一言未发。
她终归是害怕了,害怕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女儿被另一个女儿谋害。
她不傻,权衡利弊以后,很快做出了抉择——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褶皱,跟着长清走出了承乾宫。
约莫走了几十步,楚氏猛然顿步回首。
光线的照耀下,唐文茵身上的珍珠宝石首饰熠熠生辉,她周身像是被光所笼罩,成了高不可攀的人。
或许,今日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等长清回来,唐文茵已经恢复了正常,可长清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脆弱和闪烁的泪光。
唐文茵喃喃自语:“我战战兢兢了这么多年,都成了一场笑话。”
到头来她想要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而曾经不屑一顾的,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听闻唐家出事后不久,薛琅月来了趟承乾宫,她面露复杂地看着唐文茵,道:“当初的话,你说到做到了。”
这一点,她不如唐文茵。
薛琅月仿佛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说完这句话又匆匆离开。
唐文茵抿了抿唇,沉默良久。
*
十月初,天气渐冷,寒风穿梭在宫墙之间,夜深人静,总传出阵阵呜咽声。
两位贵人的入宫,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并未掀起任何波澜。
沈听宜养好身子后,唐文茵却病了,这一病,就病了许久。沈听宜知道,她这是心病。不过也因着唐文茵病了,这宫权便悉数落到了沈听宜手上。
闻褚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各处,而那些前朝嫔妃、世家的耳目则悄无声息地被取而代之。
沈听宜也给小安子安排了个出宫采买的职位。
太医院里,沈听宜冷落了丁实逸,而用起了黎太医。
宫里宫外的风波过后,又和乐融融了起来。
嫔妃们不用早起去凤仪宫请安,却会像之前去承乾宫一样来昭阳宫坐坐,陪沈听宜闲聊。沈听宜整日待在宫里,倒也不觉得无趣乏味。
对于闻褚冷落正值妙龄又如花似玉的薛贵人之事,沈听宜倒是没什么想法。
她不知闻褚为何会选薛氏入宫,但他显然没有宠幸薛氏的意思。若是说顾及薛琅月,也未免太过牵强。但薛琅月对于这个堂妹,确确实实忽视了个彻底。
唐贵人、薛贵人与沈听宜都不是采选入宫,前后也只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因而在宫里难免会有人将她们进行比较——都是有高位的姐姐,都是礼聘入宫。可沈听宜的运道却比二人要好,初封位分高不说,还用一年的时间当上了昭妃娘娘,令人望尘莫及。
沈听宜想到这里,忽然放下手中的账簿,侧眸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闻褚。
察觉到她的目光,闻褚挑眉回看,“听宜看朕做甚?”
沈听宜侧过身子,没有回答,而是支颐问道:“陛下这几日怎的日日来昭阳宫批折子?”
闻褚笑一笑:“怎么,你不想去乾坤殿,朕来陪你还不成了?”
天气转寒后,她便不喜外出。
沈听宜悠悠一叹,垂眸道:“还以为陛下瞒着妾身做了什么事呢。”
闻褚轻哂:“朕能瞒着你什么事?”
沈听宜眨一眨眼,“当真没有吗?”
闻褚默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方道:“倒是有一件事。”
沈听宜来了兴致,追问:“什么事?”
闻褚道:“朕已经派人去国定寺接太后了,月底太后就能回宫。”
沈听宜有些意外:“可如今这么冷,路程又远,陛下不担心太后的凤体么?”
闻褚失笑:“这是太后的意思,皇姐也已经替朕去接太后了。”
“陛下瞒着妾身做甚?”沈听宜不解,“太后能回宫,不是好事吗?”
闻褚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太后的生辰快到了,等太后回宫,朕要为太后办一场庆寿宴。”
沈听宜呼吸一轻,又听他道:“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做个准备。”
她没见过太后,当然也不知道太后的圣寿节是哪一日,这会儿倒是真真有些纳闷:“既然太后要过寿,陛下怎的要将太后要回宫的事瞒着?”
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不是吗?
“太后不愿铺张,朕想给她一个惊喜。”这般说着,他绕过桌案,俯身,勾住她的腰肢便坐了下来,“这事朕只告诉了听宜。”
沈听宜没理会他的动作,听完后半句话,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陛下要将圣寿节的宴会交给妾身来办?”
“可妾身从未操持过,出了纰漏岂不贻笑大方?”她的眸子里藏着些许的担忧,闻褚看着,故意捏了捏她腰间的嫩肉。她最是怕痒,见他这样,立即要起身躲开,“陛下!”
声线拔高后,语气中的恼怒也显露出来。
闻褚见她这样鲜活,这才有了笑意:“怎么了,听宜不愿意?”
沈听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郁闷不已:“陛下明知故问。”
宴会上最好生事端,诚然她如今有宫权在手,理应由她操办,可这是太后的寿宴,一点岔子也出不得。
闻褚不再逗她,将手递出去,嗓音稍稍柔和:“朕同你一起。”
沈听宜看了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才略略放下了心,回到他的怀中,继续刚才的话题:“陛下得闲吗?这宴会之事陛下也会?”
她自觉地没去过问郑初韫。
她被禁足凤仪宫,可名义上还是皇后,太后的寿宴,郑初韫不可能不露面。
况且,她不知道太后的生辰是哪一日,可其他人却并非不知,宫里又早早有太后在年底要回宫的消息,她不信没人猜到太后会赶在圣寿节前回到皇宫。
所以,会有人坐不住的。
郑初韫能在圣寿节上露面,那日后还会继续禁足吗?若取消了禁足,晨省是否会恢复呢?等晨省恢复了,这宫权是不是也该回到她手上?
一环套着一环。
而且闻褚从未同她提起过郑初韫被禁足的事,唐文茵也说过,他不会废后,因为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
但沈听宜偏不相信,郑初韫真正触犯了他的底线后,他还会坚持下去。
耳边呼吸湿热,惹得沈听宜身子颤了颤,“正好你也不会,朕同你一起学。”
沈听宜偏头看着闻褚,闻褚的视线也恰好看过来,他的眼眸深邃,嘴角却泄出一抹浅笑。
他低头凑近,一言一行带着不易觉察地撩拨,“听宜觉得如何?”
沈听宜敛下眸子,掩去里面的情绪,低声应下:“听陛下的。”
他听了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同她在榻上胡闹了一阵。
沈听宜半推半就,这一耽搁,天色便黯淡了下来。
“饿不饿?”闻褚拢了拢她的衣裳,“该用晚膳了。”
沈听宜觉得有些乏,但也确实饿了,便毫不客气地道:“妾身要在屋子里用膳。”
闻褚闷笑一声,“听你的。”
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样子,是她真正的性子。
闻褚只偶尔能窥见这样的她,却分外珍惜。
其实,他还有一个秘密。
但一直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
第197章 第 197 章
陛下又在昭阳宫过了夜。
后宫嫔妃知道这个消息后,已经从酸涩逐渐变得麻木了。
自昭妃娘娘重新挂上玉牌后,陛下去昭阳宫的次数愈发频繁。贞妃有意避让、温妃病了,众人对有权有宠的昭妃娘娘的态度再是恭敬不过,连酸话都不敢说。即使天寒地冻,也日日来昭阳宫献殷勤,仿佛将凤仪宫的皇后遗忘了似的。
郑初韫被禁足在凤仪宫,却也不是聋子,她听着若素对于宫里的风向的议论和对沈听宜的不满却一言不发。
正如沈听宜所想的那样,郑初韫猜测到了闻褚的心思,猜到了太后要赶在圣寿节回宫的事。
可宫里却没有一丝风声。
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重新回到从前的模样。
安之将热腾腾的汤药端来,伺候郑初韫服下,“殿下,外头开始飘雪花了。”
郑初韫从软榻上起身,朝窗外看了眼,“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呢。”
“是啊,奴婢听说大皇子受了寒,腹泻不止,已经发起高热了。”
自从殿下被禁足,大皇子就被送去了祥安所,可他还年幼,身边只有宫人嬷嬷,待遇难免不如在凤仪宫。
郑初韫眼眸微闪,“陛下还不曾让大皇子回到恪容华身边吗?”
安之摇头:“不曾,但想来此事过后,大皇子就能回到翠微宫了。”毕竟,年幼的孩子无人照料总归是不行的,只是也不知陛下对于这个唯一的皇子这般不重视。
安之观郑初韫的神色,轻声道:“殿下,若是大皇子出了事,您……”
大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人可都是殿下一手安排的。一旦出事,旁人定要怀疑殿下。
“本宫如今被禁足,膝下无子,害大皇子做甚?”
郑初韫淡淡道:“大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从前从内侍省和六局调来的,出了问题,也怪不到本宫身上。”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之中谁有问题,在自己没有皇子之前,她更不可能会对仅存于世的皇子动手。
安之面有难色,“可若是有人陷害殿下呢?”
郑初韫心神一凛,“若是如此,防不胜防。”
眼看她的位置有了动摇,恐怕都想来争一争了。
“安之,你觉得宫里谁有这个能力?”能买通大皇子身边的人或是在大皇子身边安插人手的,只有是潜邸时的嫔妃们,这样一来就直接排除了去年入宫的几位以及今年礼聘的两位贵人。
沈听宜赶到祥安所时,恪容华在一旁抹着眼泪,太医已经收了箱子,并写下一道药方。
“大皇子如何了?”
太医道:“幸而发现得及时,大皇子的情况已经稳住了,等服了药,烧退了就无碍了。”
沈听宜闻言松了口气:“好,等大皇子好全了,你们都有赏。”
知道大皇子无事,她一边让陈言慎将伺候大皇子的宫人全部找齐,一边开始询问原因:“太医,大皇子为何会腹泻?”
太医垂首道:“微臣不敢妄言。”
沈听宜温声道:“只管说就是,本宫恕你无罪。”
“微臣瞧着,大皇子似是误食了相克之物。”他说着,又点出了几个大皇子病发的症状。
沈听宜听罢,朝和尘道:“去御膳房的管事和给大皇子做膳的厨子带来。”
这时候,在祥安所的宫人也都到了殿内。
沈听宜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直言道:“大皇子中了毒,你们伺候不周,按照规矩,当送入宫正司杖责。”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叫冤:“昭妃娘娘饶命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从未接触过大皇子。”
这样说的人不止她一个,毕竟祥安所有几十位宫人,不可能人人都能接触到大皇子。
沈听宜给她们洗清嫌疑的机会:“那你们便将自己今日去哪、做了什么、都有谁看见都说出来,本宫也不会随意冤枉了你们。”
率先开口的那名宫女连忙开始说。
关乎自己的性命,谁都不敢有所隐瞒。
听到最后,沈听宜给知月递了个眼神,知月会意,重回寝殿内将恪容华身边的青荔带了出来。
与大皇子亲近之人,恪容华定是一清二楚的。青荔将这些人指了出来,福身道:“昭妃娘娘,这些都是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的人。”
有四个嬷嬷和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嬷嬷受了寒,今日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且有人证。
三个嬷嬷和两位小太监也都没有单独行动的时间,彼此都是人证。问到这里,仿佛都没了嫌疑。
等太医检查过大皇子的膳食后,和尘也带着御膳房的掌事来了,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娘娘,负责大皇子膳食的小厨子不见了,奴才找遍了御膳房都没有找到。”
偏偏在这个时候人不见了,这可太让人生疑了。
沈听宜当即道:“去请宫正司的人来。”
御膳房的掌事姓林,矮矮胖胖的模样,一进殿就跪下来,哭道:“昭妃娘娘,给大皇子做膳的是奴才的徒弟小平子,一直是个心细的人,奴才实在没想到他会谋害大皇子,还望娘娘明察。”
沈听宜皱了皱眉,“若与你无关,本宫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林掌事千恩万谢:“是,奴才定当全力配合娘娘。”
在沈听宜忙着调查大皇子食物中毒一事时,各宫里也不平静。因着下雪,沈听宜并没有让她们来祥安所。
长春宫偏殿
庆容华看着手里的字条,默然不语。
杨桃小心地合上门窗,低声询问:“主子,上面写了什么啊?”
这字条是她们今儿用膳时在碗底发现的。
庆容华觑了她一眼,忽然问:“我有桃花癣之事,在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杨桃有点迟疑:“除了奴婢,便只有太医院的太医知晓吧,但太医也不会无故透露给旁人。”
“不过殿下有权查看脉案,奴婢也不知殿下知不知晓。”
庆容华捏了捏手心,眼神闪了闪:“除了殿下,手上有宫权的应当都能查看脉案。”
杨桃掰着指头道:“贞妃娘娘、温妃娘娘、昭妃娘娘、淑仪娘娘和修仪娘娘都曾协理后宫。”
庆容华抿了抿唇,平静地道:“可最能发现这件事的,只有一人。”
胡修仪。
在潜邸时,她们就多有来往,到了皇宫后,她们又都住在长春宫,再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自己了,自己也对她不曾设防过。
她不知道给这张字条的人是谁,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并不是在诓骗她。
杨桃有些惊愕:“主子,您怎么好端端地提起这件事了?”
庆容华心里有了成算后,将字条保存好,方道:“害死安儿的不是沈庶人,也不是我和莲淑仪,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杨桃不明所以:“可是主子不是说……”
庆容华打断她的话:“不,当初昭妃娘娘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云氏和虞氏也有问题,还有一直给安儿看脉的丁太医。先前听说昭妃娘娘重用丁太医,可现在又换成了黎太医,短短月余,昭妃娘娘为何换了太医?这其中,定有问题。”
“杨桃,我必须赌一次。”赌这个给她字条的人,会助她一臂之力。哪怕她是在利用自己,那也无妨。能利用自己,说明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害死安儿??的人在世上快活。
……
大皇子的膳食中确实有几道相克的食物,伺候的嬷嬷们都不清楚这些,可最关键的小平子却找不到,沈听宜很难不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让她不明白的是,此人针对大皇子目的何在?只是让大皇子食物中毒吗?
刘义忠从御前赶来时,还带着一份宫人的簿籍,他道:“奴才去内侍省查过了,小平子是清治十八年入的宫,在内侍省待了做了两年杂役,陛下登基后,小平子被调去了凤仪宫的小厨房。上个月,小平子又回到了御膳房,专门给大皇子做膳。”
至于为什么会回到御膳房,原因不用多说。
也就是说,皇后的嫌疑最大。
沈听宜表情凝重,“还是要找到小平子。”
她不觉得皇后会无缘无故毒害大皇子,但小平子又确实和凤仪宫的关系过于亲密,除了皇后,谁能在皇后失势这么短的时间内买通小平子,让他去对付大皇子呢?
而且大皇子身边的人都是伺候了许久的,可以说是从大皇子出生开始就跟在身边了。而这些人,也都是皇后安排的。
沈听宜这么想,越想越觉得奇怪。
事关皇后,她也不好自作主张,便将所查到的消息都告知了刘义忠,让他禀告闻褚。
至于祥安所和御膳房的人,也都要被宫正司的人带去审问。
于是,沈听宜又重新安排了几位年长的宫女来到祥安所。
大皇子还未到入学的年岁,一直住在祥安所也不是个事,沈听宜看着眼眶通红、守在大皇子身边的恪容华,有些于心不忍。
知月看出她的心思,小声问:“娘娘可是想让大皇子回到翠微宫?”
沈听宜转头吩咐了几句,便出了祥安所,闻言一笑:“大皇子的事本宫做不了主。”
知月于是问:“娘娘难道不曾怀疑过恪容华吗?”
恪容华一直想让大皇子回到自己身边,若是涉险,也并非不可能。
沈听宜微一挑眉,徐徐道:“不会,她只是想让大皇子回到身边,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便陛下不松口,她也没道理去以大皇子的性命涉险。”要知道,若不是嬷嬷发现及时,大皇子就有性命之忧了。
此举,太过于危险。
说实话,她都没想通幕后之人这样做的理由。
陷害皇后?
若是如此,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让大皇子丢了性命不是更好?
知月若有所思,“可经此一事,大皇子身边的人都被换了,最得益的不正是恪容华吗?”
沈听宜轻飘飘道:“大皇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却遭受中毒,这算什么益?”
知月神色一滞,“娘娘说的是,是奴婢想岔了。”
沈听宜看她一眼,“知月,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话?”
知月默了默,轻声道:“奴婢只是觉得,从皇后禁足后,恪容华一直想让大皇子回到身边,或许会急不可捺走错了路。”
“你这样想,其实有几分道理。”沈听宜夸她两句,又说,“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知月,你也去查一查吧。”
知月脸上一喜:“娘娘当真要让奴婢去查吗?”
沈听宜哪能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她担心知月会受伤,所以一直拘着知月,可现在想来,一直不放手也不行。她无奈地点点头,叮嘱道:“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只是知月,你得保护好自己,不得受伤了。”
知月重重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见她这样兴奋,沈听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下来,宫里点上了灯笼和蜡烛后,闻褚才来到昭阳宫。
孟问槐等人自觉地退出了殿内,贴心地合上了门帘。
沈听宜起身相迎,“陛下可去见过大皇子了?”
“见过了。”闻褚将鹤氅脱下,面色微愠,“大皇子已经退了热,恪容华今晚要留在那儿照顾。”
沈听宜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不觉意外,只是垂下眼帘,想要请罪:“只是负责大皇子膳食的小平子还没找到,妾身担心,小平子已经被灭口了。”
闻褚扶住她,“听宜放心,朕已经让御林军满宫搜寻了。”
有刘义忠传话,他应当早就有了想法。果不其然,他坐下后,继续道:“祥安所伺候大皇子的人都是由皇后安排,御膳房那边经过审问,也都没有嫌疑,而小平子——”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也是凤仪宫出来的人。”
由此可见,他在怀疑郑初韫。
沈听宜微微抬眼,朝他露出个诧异和为难的表情:“只是殿下被禁足,如何能与小平子联系上,又何必害大皇子呢?”
闻褚沉声道:“朕也不相信是皇后所为,只是……”只是,没有动机不代表不会这样做。
若是从前,他或许不会怀疑皇后,可在看过那些证据后,他已经不相信她了。
她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势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她的确有能力、有手段,嫁给他的这些年,也一直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无愧于他。她能当好皇后,可惜,他不需要了。
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也做不到忘却她做过的那些事。
最重要的是,是她先不信任他。
沈听宜看着他沉思,也没有出声。
郑初韫无辜与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闻褚不觉得她无辜。
同时,她心里也在盘算着幕后之人。
第198章 第 198 章
此人既是有如此能耐,对付的还是皇后,沈听宜怎么想,也找不出符合条件的人。
与皇后亲近的几人都被禁足在了长春宫,潜邸来的嫔妃,憎恶皇后的除了薛琅月和唐文茵似乎没有人了。
可这不像是她们的手笔,这是早就布好的局。
雪下了一夜,沈听宜卯时醒来后,院子里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不过这时候雪已经停了,等她换好衣裳,宫人们已经将院子里扫干净了。
用完早膳,她见知月兴冲冲地走过来,“娘娘,宫正司的人在小平子的屋子里找到了一些旧物。”
她声音轻了轻:“好似与皇后有些关系。”
“小平子在凤仪宫待了四年,屋子里定然会有皇后的赏赐。”沈听宜不紧不慢地换了个坐姿,“御林军还没找到小平子吗?”
知月摇头,“奴婢也说不清楚,但是奴婢瞧着宫正霎时间就变了脸色,带着人去了御前。至于小平子,还不曾找到呢,但奴婢想着,这下了一夜雪,他无处可去,恐怕是——”她做个了抹脖子的手势,面露担忧,“这幕后之人也忒大胆了。”
这雪下得及时,若是小平子死了,估计也找不到凶手的痕迹。
听知月这样说,沈听宜也对那证据有些好奇了,是什么东西能让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宫正变脸呢?
而此时的乾坤殿,闻褚脸色阴沉地翻过宫正呈上来的证据,眉峰紧蹙,一言不发。
宫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下方,低垂着头,缓缓道:“淑妃娘娘不是病逝,沈庶人的小产也不是意外……除此之外,殿下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汤,是医女乔颂声开的方子,微臣在小平子的住处找到了一些药渣,经过太医检查,确定是让女子暂时不孕的药。”
“殿下一早就怀疑昭妃娘娘有孕,并让小平子做了几次孕妇碰不得的糕点和茶水,在请安时给昭妃娘娘用,因着昭妃娘娘从不触碰,殿下便起了疑心,然后指使王庶人对昭妃娘娘下手。”
“王庶人说,她还怀疑殿下对她和胡修仪下了避子的药,胡修仪曾对她说此生都不能有孕,王庶人也请太医把过脉,但太医并不曾发现问题。”
先前,闻褚就因着沈听宜和唐文茵同时中毒一事让章院使给各宫嫔妃把过脉,当时除了她们都没有中毒,但的确有几位嫔妃气血虚弱,但好好调理就是了,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闻褚沉默半晌,出声道:“孟问槐,传胡修仪和庆容华,再多派几个太医去静安宫。”
孟问槐从震惊中回过神,领命退下。
宫正说完,殿内又陷入了安静。
小平子只是凤仪宫的厨子,手上却留着皇后这么多的证据,难道不奇怪吗?这可是地位一直稳固的皇后,他竟有这样未雨绸缪的能力吗?
闻褚何尝不知这一次就是冲着皇后来的,可皇后呢,她真的无辜吗?
他习惯性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闭上了眼。
御前的人到了长春宫,将胡修仪和庆容华带去了乾坤殿,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则去了静安宫的消息不过一柱香时辰就传到了沈听宜耳中。
沈听宜忽然问:“去静安宫的几位太医之中,可有丁实逸?”
和尘点头:“回娘娘,有丁太医。”
“这些日子,奴才一直让人看着丁太医,接触过的主子们也都记录在册,并不曾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沈听宜屈指敲了敲手炉,眉头倏然一皱,“都接触了哪些人?”
和尘想一想,道:“温妃娘娘、许贵嫔和庆容华。”
唐文茵是病了,许贵嫔是给两位公主请的,看着都没什么问题。丁实逸在太医院的地位不低,寻常的嫔妃都召不了他,庆容华是为了什么?
和尘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当日晚上是丁太医当值。”也就是说,是无意中遇上的。
沈听宜捧着手炉,忖度着这几件事的关联。
中毒一事后,她开始怀疑丁实逸真正效忠的人是皇后,并故意冷落了他,启用了黎太医。可现在看来,丁实逸倒像是策划这一切的人其中的一环。
这人,躲在了皇后身后,利用了皇后,又反咬皇后一口。
胡修仪?
可她凭什么能让丁实逸效忠?
乾坤殿
胡修仪和庆容华跪在地上,神色都比较平静。
章院使的话犹言在耳。
胡修仪率先开口:“回陛下,妾身一直知道此事。殿下担心后宫不稳,生下的皇嗣会遭人迫害,便同妾身商议等日后再怀,因此妾身与殿下都服过避子汤。”她磕了个响头,并不为自己求饶。
庆容华也明白了什么,红着眼问:“所以妾身当初也不是无缘无故地早产,对吗?”
胡修仪承认:“是,殿下没想到你能怀孕,当时在承平行宫,殿下不好对你动手,回到宫里后,殿下便让妾身想法子让你早产,妾身不得不从,又不愿谋害皇嗣……后来你早产,想来是接触了不能触碰的东西……”
庆容华指着胡修仪,连呼吸都在发颤,“安儿呢?安儿身边的嬷嬷和宫女都是皇后和你安排的,安儿的死,你是不是都知道!”
胡修仪像是不忍心看她似的,别过脸道:“若是三公主死了,沈庶人便难逃其咎。”
庆容华心口起伏不定,拼命压制住心中怒意,扬音质问:“照顾安儿的太医是丁实逸,他是不是皇后的人?”
胡修仪有一瞬的沉默,最后,她双目微垂,看着地面,轻轻点头,“是。”
“陛下。”庆容华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看向闻褚,语气恳切,“请陛下为妾身和三公主做主。”
闻褚俯视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声音却带着几分冷冽:“传皇后。”
凤仪宫
郑初韫听到帝王的传唤时,怔愣了许久,被安之提醒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不知陛下找本宫是为了何事?”
刘义忠躬身,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殿下放心,胡修仪和庆容华也在乾坤殿。”
郑初韫心头一颤,眸中闪过一丝怪异,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再问:“刘总管,本宫听闻大皇子昨日发起了热,如今可好些了?”
刘义忠笑一笑,“回殿下,有太医和恪容华日夜守着,大皇子已经无碍了。”
郑初韫听罢,略微皱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不等她再开口,刘义忠竟催促起来:“殿下,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御前的人从来不会对任何嫔妃有所偏见和怠慢,对她更是再恭敬不过。观刘义忠今日的态度,郑初韫心底不由地一沉。
……
就在郑初韫被带到乾坤殿不久,御林军找到了小平子——
他的尸首在祥安所后院的井中。
沈听宜掩着鼻子瞥了眼,就命人带下去,“告诉陛下吧,让仵作来查一查。”
好在天寒地冻,闻不到什么气味,但祥安所此刻显然不能再让大皇子住下去。她看着欲言又止的恪容华,思索片刻,道:“本宫让人抬轿子来,恪容华,你带着大皇子先回翠微宫吧。”
恪容华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立即问:“娘娘让妾身带着琛儿回去吗?”
沈听宜点头叮嘱:“大皇子才退了热,你仔细些。”
恪容华喜不自禁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可是陛下那儿……”
沈听宜道:“本宫会同陛下说,去吧。”
“妾身多谢昭妃娘娘。”
有了沈听宜的保证,恪容华不再迟疑,迫不及待地福身告退。
知月有点犹豫:“若是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沈听宜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也去乾坤殿吧。”
知月讶异:“皇后、胡修仪和庆容华都在呢,娘娘这会儿要过去吗?”
沈听宜弯了弯唇,“这一出大戏,我不去瞧一瞧岂不是可惜了?”
*
沈听宜不曾被拦在乾坤殿外,而且是由今微出来迎她进去。
自她养好身子后,今微便回到了御前。
“陛下不相信妾身,无论妾身说什么,陛下都觉得妾身在狡辩,既如此,陛下何必叫妾身过来?”
是郑初韫的声音。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殿内的情形,停在了不远处。
闻褚看过来,见她似是愣住了,便招手道:“过来。”
沈听宜拢着袖子,绕过皇后等人,走到了桌案边。
她后知后觉地道:“妾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要不妾身等会再来吧。”
闻褚没点破她的心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吧。”
他偏过头,“刘义忠。”
不一会儿功夫,刘义忠就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一张椅子,上头还铺着一张毛绒绒的垫子。
沈听宜微红了脸,将鹤氅脱下,坐了下来。
椅子在桌案后,放在闻褚的旁边。通常情况下,帝王身边的这个位置属于皇后。
郑初韫定定地看着上方的沈听宜,手指不断地掐紧。这样的场面,比上次还要让她难堪。
屋子里虽然暖和,但沈听宜还是将手炉紧紧握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刚刚郑初韫的话似的,嗓音放轻:“陛下,小平子的尸首在祥安所发现了,大皇子虽退了热,可妾身还是担心,便让恪容华先带着大皇子回了翠微宫。”
闻褚眉峰一挑,淡淡道:“什么时候学会先斩后奏了?”
知晓他没有不悦,沈听宜抿了抿唇:“妾身不是担心大皇子吗?出了这事,陛下难道还要让大皇子留在祥安所?”
闻褚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不可置否。
沈听宜一来,殿内的僵持气氛都被打破,闻褚的视线也全落在了她身上,两人的谈话声虽小,却足够让人听清。郑初韫看着这一幕,忽然扯了抹笑,眼底含着讽刺,“妾身实在不知道,陛下这般宠爱昭妃,为何还要瞒着昭妃,给她服用避子汤呢?”
一语落地,顿时惊住了殿内所有人。
沈听宜的眼皮陡然一颤,朝郑初韫看去。
郑初韫见她看过来,勾唇冷笑:“看昭妃这样子,仿佛并不知晓?可后宫嫔妃之中,陛下只给了昭妃这个殊荣呢。”
她咬着“殊荣”这两个字,又一字一句道:“陛下既然不愿昭妃有孕,那昭妃小产了,不是如了陛下的意吗?陛下为何要将王贵人贬为庶人,打入静安宫呢?”
郑初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的褶皱,语气带着些许不解:“陛下能对昭妃如此,为何不允许妾身如此呢?”
沈听宜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弦外之音。
来不及细想,手就被闻褚拉了过去,耳边还有他清冷的声音:“住口!”
沈听宜掀眼望向闻褚,却见他双眉拢在一起,眉间聚满了怒意。
他大抵也没想过,这件事会被皇后揭露吧?
“听宜。”
沈听宜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安,手似乎也在发颤,她突然想问:陛下,你在担心什么呢?是觉得她会伤心吗?
可她却没问出口,只如他所愿的那般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妾身相信陛下。”
一句话,给闻褚定了心。
沈听宜重新看向郑初韫,反问道:“殿下多年不孕,难道是一直在瞒着陛下服用避子汤吗?”
郑初韫眼神一变。
沈听宜神态自若,继续说:“殿下今日告诉妾身这件事,难道是觉得陛下做错了吗?可对妾身来说,不论陛下给了妾身什么,都是赏赐。”
她微微一笑:“那殿下呢,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吧?”
郑初韫脸色一僵,错愕地盯着她。
闻褚已然不耐,霍然起身。
他并没有走下去,而是站在桌案前,垂眸冷冷地道:“你是皇后,是天下女子之表率,管理后宫、抚育皇嗣是你的职责,从当皇后的那日起,你就该明白这些道理。朕对你的信任和敬重,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借口。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郑初韫轻轻一笑,声音如霜雪般冰凉:“皇后?是啊,妾身是皇后,可陛下给了妾身多少信任呢?陛下明明知道,妾身是您的妻子,与您荣辱与共,是世上唯一不可能背叛您的人。”
她嘴角扬起,忍不住泄出一丝悲凉:“可陛下什么事都不告诉妾身,什么事都要瞒着妾身,这就是陛下所谓的信任吗?”
她停一停,语气愈发低沉:“如果陛下同妾身说清楚对于合湘的安排,妾身怎么会害她?还有沈媛熙,陛下明知道她对妾身的不敬,却视若不见,陛下顾及着赵家和大长公主,顾及了那么多人的脸面,却从没想过给郑家荣光,妾身是皇后,郑家是后族,除了承恩侯这个称号,陛下给了郑家什么?妾身嫁给您这么多年,您却从未想过让妾身见一见自己的亲人,而唐氏呢,不过妃位,她的母亲一个月进了多少次皇宫?”
“妾身这个皇后,陛下何曾重视过?”她眸光一转,冷笑连连,“陛下宠爱沈氏,不惜为沈氏破例,又怜悯薛氏和唐氏,可陛下何曾在乎过妾身这个皇后的感受?妾身不过是不想让妾身孩子步瑞亲王的后尘,又有何错!”
殿内众人都跪了下来,沈听宜也离了座位。听完郑初韫的话,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皇后说得有错么?大约没错。
她应该委屈吗?或许应该。
可他眼前的人是帝王,是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帝王,而不是寻常的丈夫。
她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她的满腔怒火注定会被冷水浇灭。
闻褚怒极反笑:“你是在怪朕?”
屋子里弥漫着幽微的香气,些许的冷风钻过窗缝,寒气不着痕迹地沁到了骨子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帝后二人的对话。
郑初韫眼底一片平静,“是,妾身在怪您。”
她神态平和地重复了一遍:“妾身怪您。”
闻褚有转瞬的怔愣,然而回过神后,却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见到她似的。
即使这个时候,郑初韫还是挺直了脊骨,一派端庄雍容的模样。她平静地与闻褚四目相对,丝毫不惧怕也不退让。
她本无错。
良久的沉默过后,闻褚忽地一哂:“皇后乃天下之母仪,后宫之表率。然朕之皇后郑氏,多年无嗣,且戕害皇嗣、后妃。德行有亏,不堪后位,即日起,废黜皇后之位,移居静安宫。”
沈听宜忍不住看了看闻褚和郑初韫,才缓缓跪下,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废后。
他怎么会废后?
随着他的话落,殿内顷刻间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郑初韫的瞳孔猛然收缩,却不愿让人看出端倪,她将颤栗的手握紧,将唇抿成一抹生硬的直线。
她仰头看着闻褚,企图从他沉静的面容上寻找出一丝破绽。
可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阖了阖眸子,几个呼吸间,她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
郑初韫跪拜在地,高声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她冷静地跟着孟问槐走出了乾坤殿。
沈听宜保持着跪姿,等了不知多久,才被闻褚扶起。
她摸着闻褚微凉的手指,没有吭声。
大陵没有废后的先例,虽说她心里觉得皇后若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会打破这个先例,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这样措不及防。
还有郑初韫的反应,也让人出乎意料。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局是冲着郑初韫而来的,这其中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决。
沈听宜隐晦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胡修仪和庆容华。
而她们,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什么呢?
第199章 第 199 章
皇后被废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上下一片哗然。
而在这之后,王庶人被赐死,凤仪宫所有宫人都被关进了宫正司的消息就显得无足轻重了。除此之外,胡修仪、庆容华也被勒令禁足长春宫,并有侍卫看守。
后宫众妃风声鹤唳,纷纷前往昭阳宫寻求庇佑。
沈听宜没有接见她们,只让繁霜请她们各自回宫。莲淑仪自觉知道些内情,闻言安然道:“是,妾身谨遵昭妃娘娘之命。”
众妃之中以她位分最高,见她这样表态,也从莫大的恐慌中回过神。
繁霜适时地道:“废后是因谋害皇嗣和宫妃之罪被废,诸位主子若是不曾参与其中,自然安然无恙。”
而反之会如何,也不必她来说,有些人心安了,有些人却因失了主心骨,内心惶惶不安。繁霜将她们的神情看在眼中,恭送她们离开后,进殿禀告沈听宜。
“如娘娘所料,奴婢瞧着那虞选侍神色有些不同寻常。”
沈听宜将笔搁在笔架上,“只有虞选侍吗?”
繁霜低声道:“是,桑贵人低着头,奴婢没瞧出异样。”
沈听宜停顿半晌,将笺纸递给知月,吩咐道:“等会去交给温妃。”
知月应是,又问:“大皇子那边已有好转,娘娘,恪容华问娘娘,可否让大皇子留在翠微宫。”
沈听宜微微颔首,“此事我已经告诉陛下,陛下已经首肯,让她安心照顾好大皇子就是。”
“是,奴婢明白。”
知月转身之际,遇上匆匆进来的和尘,他一向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却喜形于色道:“娘娘,圣驾往昭阳宫来了。”
近来闻褚在朝堂上宣布了废后的消息,郑初韫是先帝为闻褚赐婚的发妻,此番被废,朝野之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大陵历来没有废后的先例,闻褚便成了大陵立朝以来第一位废后的皇帝。
听闻北城郑家也派人赶来京城了。
自乾坤殿那日后,闻褚一直在处理废后的事宜,沈听宜也忙于处理废后遗留的问题,如此算来,二人已有多日未见,也难怪连和尘都露出了笑意。
沈听宜将闻褚迎进了寝殿,听他说明来意:“朕已经正式下旨废郑氏后位,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后又即将回宫,朕会下旨让听宜负责此次的圣寿宴。”
其实他早已让她准备此事,还与她商议了宴会的诸多细节,下旨,只是将太后在月底回宫的消息公之于众,让她名正言顺操持宴会。
沈听宜福身谢恩:“是,妾身定不负圣恩。”
闻褚将她拉到榻上坐下,笑道:“就有劳听宜多多费心了。”
沈听宜莞尔:“陛下才是辛苦,有陛下在,妾身学到了许多。”
她微微迟疑,轻问:“只是,如陛下方才所说,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可是打算另立新后?”
闻褚微一挑眉,“听宜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见郑氏废后之事无力挽回,朝堂上确实有上奏请求立后的人,甚至提出了几位人选。
毕竟废后乃出身北城高门的郑氏,新后的家世定然不能太低,其中呼声最高的就是北城孟家嫡女和长安章家嫡女,盖因其余几个世家没有适龄的姑娘。除了这两位,也有人提议册立后宫之中的娘娘为后,如贞妃娘娘、温妃娘娘、莲淑仪娘娘。
薛家和唐家虽先后因罪被贬斥、流放,但仍有底蕴和名声,且二人都是先帝赐婚,在后宫中的位分也是数一数二,便也堪为皇后。相较于二人,莲淑仪的呼声高了许多。贺家乃江都大姓,贺擎松为两任帝王之肱骨,简在帝心,莲淑仪又为其独女,身份上也不低于薛、唐二人。
朝中大臣心中各有皇后人选,为此辩驳,并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可惜,高坐在上首的帝王却始终没有出声。如是过了几日闻褚才点了沈钟砚询问:“不知沈爱卿以为如何?”
殿内恢复了安静,沈钟砚出列道:“回陛下,此乃陛下家事,臣以为,立后之事不妨先问一问太后殿下?”
闻褚由是一笑:“沈爱卿所言甚是。”
他平静地俯视着众臣,声音莫测:“太后出宫为先帝祈福已有三年,不日将要回宫,又逢圣寿节之喜,届时朕会在安福殿为太后祝寿,宴邀诸位爱卿。”
众臣躬身拜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褚思绪一转,望向沈听宜。
他点名沈钟砚,自然是有他的深意。沈听宜也收到了来自沈钟砚给她的传信,言语中提及了立后之事,以及对于圣意的揣度。
沈听宜笑吟吟道:“妾身确实听了些许。”
闻褚不动声色,似是试探:“听宜有何想法?”
沈听宜沉吟片刻,方道:“今年后宫事端频发,皇嗣和嫔妃都有受损,不知是何缘故,妾身斗胆,请陛下让钦天监的大人来算一算。”
闻褚动作微顿,拊掌笑道:“合该如此。”
第二日,圣旨一下,众妃再次齐聚昭阳宫,这回沈听宜请她们进了正殿。
她开门见山:“陛下让本宫操持太后的圣寿宴,不知诸位有什么想法?”
莲淑仪轻咳一声,道:“妾身不曾操持过宴会,未有想法。”
颖容华道:“妾身初见太后,该要准备生辰贺礼。”
恪容华也跟着附和两句。
沈听宜可有可无地点头,“这都是寻常宴会该有的,并无新意。”
众人一时默然,徐梓英忽然轻声呢喃:“太后殿下最想要的生辰礼,怕是皇嗣了。”
这话实在引人遐想。
许贵嫔瞥她一眼,冷声:“徐宝林慎言。”
谁不想要皇嗣呢?可惜,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桑吟低着头,余光瞥见雅容华那漫不经心抚着小腹的动作,忽然眼眸一沉。
沈听宜坐在上首,对她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没错过雅容华。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婉声道:“既无新意,诸位便先回宫为太后准备献礼吧。”
将她们请走后,沈听宜召来了丁实逸,“丁太医,近来宫中嫔妃的身子如何?”
丁实逸回想了一下,道:“微臣看过脉案,娘娘和主子们都玉体安康,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沈听宜神色如常,和声道:“既然都无恙,那本宫也就放心了。”
等丁实逸动作迟缓地离开后,知月不解地问:“娘娘,您怎么召他过来了?”
沈听宜对她笑了一下,慢慢道:“我多日不曾召见他,今日忽然召见,可让人生疑?”
知月点头,会意道:“娘娘此举,是让人捉摸不透。”
想必丁实逸心里也犯嘀咕吧。
沈听宜又问:“温妃身子可好些了?”
“奴婢听闻,温妃娘娘已经好些了,今儿还派人去御膳房做了道鸽子汤。”知月一边研墨,一边道,“只是,皇后虽废,可陛下为何不曾处置胡修仪呢?”
沈听宜在账簿上勾勾画画,闻言顿了一顿,道:“大抵是想看她如何负隅顽抗吧?”
今日她召见了丁实逸,若丁实逸是胡氏的人,会有什么举动呢?
沈听宜合上账本,摞在一起,吩咐知月与和尘道:“递还给各局,再让御膳房和尚食局的掌事过来,就说本宫要与他们商议寿宴之事。”
知月点头,和尘应道:“奴才省的。”
众妃从昭阳宫退出来后,桑吟同裴惊澜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轻声将自己方才所见和怀疑说了出来,裴惊澜目光深沉地审视了她须臾,“你仅凭这一点就怀疑雅容华有孕了?”
桑吟半抬眼,含泪道:“妾身也只是猜测罢了,妾身先前有孕而不知,因此失了子嗣,心中悲痛万分,若是雅容华有了皇嗣却瞒而不报,叫有心人利用了去,岂不是要重蹈妾身当日覆辙,妾身不愿再见到此事发生。”
裴惊澜皱眉,领会了她言外之意,转脸吩咐身侧宫女道:“你去查一查雅容华最近的行径。”
桑吟小声补充:“去御膳房取膳时,不妨注意一下雅容华的菜色。”
裴惊澜没有异议。
承乾宫
唐文茵抚摸着笺纸,深深吐了口气:“昭妃让我等的机会,如今已经到了。”
长清翘了翘唇角,“雅容华瞒着自己有孕的消息,应当是想坐稳了胎,或是等太后回宫再曝出来,除了奴婢,永和宫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娘娘现下打算做什么?”
唐文茵微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雪景,淡淡一笑:“听说陛下决意等太后回宫再立新后,可不论是本宫还是贞妃、莲淑仪,膝下都无子。雅容华出身也不算低,也算得宠,倘若一朝诞下皇子,怕是会扶摇而上。长清,你说她会甘心吗?”
“为了扳倒皇后,她筹谋多年,这般煞费苦心,又不惜暴露自己,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捷足先登吗?”
长清疑惑道:“可是,雅容华资历尚浅,位分也不算高,即便有了身孕,诞下皇子,也不足以——”她指了指凤仪宫方向,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唐文茵摇头:“资历浅难道就不能当皇后吗?那孟、章家的女儿,岂非更不能为后?”
她沉声道:“宫中主位娘娘,膝下都无子,得宠者仅有昭妃,而许贵嫔、恪容华虽有资历和子嗣,却家世低微。再往下,便是颖容华和雅容华,二人除了资历欠缺外,只差皇嗣。而今雅容华有孕,补足了这一点,焉知不能登上高位?”
长清仍有疑虑:“昭妃得宠,沈大人也是朝中重臣,只是身子不好罢了,雅容华怎能越过去?”
唐文茵却笑:“可若是,陛下不愿让昭妃生子呢?”
长清诧异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么会?”
唐文茵的声音低不可闻:“陛下曾让昭妃饮下避子汤,此事,被废后知晓。”
除了郑初韫,当日在乾坤殿的胡修仪和庆容华也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雅容华有孕的威胁极大。
“这事,是昭妃娘娘告诉娘娘的吗?”
唐文茵叹息一声:“是啊。”
然而,在郑初韫说出口之前,沈听宜或许已经知晓了吧,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便是知晓陛下的意思,也只能咬牙咽下苦楚。
唐文??茵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幸好,她从未奢求过帝王的任何东西。
至于后位,难道郑初韫犯了错,帝王就没有过错吗?帝王容忍不了郑初韫这样的皇后,那什么样的皇后才能让他满意?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皇后之位上安稳地坐下去?
至少,她做不到,也从没想过当上皇后。
昭阳宫
沈听宜和御膳房、尚食局敲定下圣寿节的膳食单后,便闭眼开始假寐。
知月替她揉了揉双肩,“这是娘娘第一次主持宫中宴会,又让尚食局研制了几道新菜,想来会让太后满意的。”
太后的口味闻褚最清楚,研制出的新菜色口味也都过了闻褚的关,沈听宜并不担心。
“雅容华那边如何?”
“查过了,脉案上并未记载,先前给雅容华诊脉的太医姓吴,在太医院也有些年头了,一直都是负责给主子们请平安脉,背后并无人。但上次雅容华请太医,已是半个月前。彤史那边,有雅容华侍寝的记录,在九月初,两位贵人未入宫之前。”
沈听宜稍稍回想,便记起来——那日她与闻褚提议,选一位嫔妃去管理柔福宫事宜,而后晚间,闻褚便传召了雅嫔,次日将她晋为容华,迁居柔福宫。
有孕之初,太医并不能查出来,那便是雅容华最近自己发现的。
“娘娘,雅容华若是有孕……”
沈听宜打断她的话,笑道:“若是有孕,岂不极好?太后将要回宫,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会欢喜不已。知月,你近来便多加注意着翠微宫的动静,莫要让人冲撞了雅容华。”
知月怔怔地看着她,踌躇了半晌,才低头应下。
“不必担心我,知月,雅容华腹中是皇嗣,不仅是雅容华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沈听宜握住知月的手,柔声细语,“今年陛下连失三公主和二皇子,若是雅容华能平安诞下皇嗣,便能解除陛下和太后心中的忧虑。所以,务必要保护好雅容华。”
知月眨了眨眼,会意道:“是,奴婢明白了。”
沈听宜垂眸一笑。
后宫已不是从前的后宫,闻褚的耳目遍布,她能发现到的事闻褚未必不能,说不准,雅容华有孕一事对他来说来得正合时宜呢?
但也确实正是时候。
她让唐文茵知晓当日乾坤殿废后的细节,并不隐瞒闻褚让她饮下避子汤的事,自然不是为了让唐文茵怜悯自己,而是想确定唐文茵内心真正的想法,让她对自己更加信任。
当然,除了闻褚和今微,恐怕也无人知晓她早就不再服用避子汤,那先前所谓的补汤,已经换成了药膳,都是温补、调和气血之物。
她不知道闻褚最初的想法以及为何改变了意愿,但此事,对她来说却颇是受益。
她本就不急于有孕,闻褚以为瞒过她,又因真相出自郑初韫之口,而对她多有歉意。太后回宫在即,虽不知太后的性情,但她不信太后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既是如此,那便更好办了。
朝臣提议的那些人选,都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观太后的态度,除了家世,子嗣无疑是最重要的。
那么雅容华有孕之事一旦曝光,便利大于弊。
皇后之位,她若不可得,那便得空着。
至少也得空置上一段时日才好。
*
郑初韫被废以后,就搬离了凤仪宫,所有在凤仪宫伺候过废后之人也都被送进了宫正司审问,宫正司虽非六局,却也得沈听宜掌管,因而得了口供,宫正就派人送来了昭阳宫。
“段宫正呢?”
“回昭妃娘娘,段大人去了乾坤殿。”
沈听宜手中动作一顿,遂恢复如初,翻看完证词,才出声:“可给人上刑了?”
来人是位不苟言笑的女史,闻言恭敬道:“娘娘放心,并不曾上刑。”
“安之和若素都是废后的陪嫁婢女,都未承认废后曾指使小平子毒害大皇子。”
“是,二人都说不知。”
沈听宜微微颔首,又问:“小平子的家人可都找到了?”
女史道:“回娘娘的话,小平子父母俱已亡故,家中并无亲眷。”
如此,小平子的线索竟全断了。
沈听宜敛目,忖度道:“乔颂声承认了自己给胡修仪和王庶人下了避子药?她不是废后陪嫁婢女吗,进了宫正司就开口了?”
女史摇头道:“娘娘,乔颂声不是废后陪嫁,她先前是豫王府上的大夫,因善女科而受废后重用,之后得以入宫,虽未进司药司,却一直跟在废后身边,并专为废后所用。”
沈听宜听得愕然,“她是豫王府上的大夫?”
女史肯定:“是。”
沈听宜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乔颂声的家人呢?”
“乔颂声是个孤儿,是由其师傅抚养长大并教授医术,其师傅原是宫中御医,因误诊被贬出宫,而后在长安城开了家医馆。”女史说着,忽然一停。
而后垂头道:“陛下登基那年,乔颂声的师傅就病故了。”
沈听宜了然:“如此说来,乔颂声世上再无亲人。”
这样看来,乔颂声当对郑初韫忠心耿耿,仿佛没有理由背叛郑初韫。
可沈听宜却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就像丁实逸一样,似乎有一条线,将他们串连在了一起。
自从沈听宜怀疑丁实逸后,就一直派人盯着,却什么也没发现。而在她重新召见过丁实逸后,仍然没有露出马脚。
沈听宜不由地一叹:“他倒是谨慎。”
知月笑一笑:“若不谨慎,当初如何将娘娘都骗了过去,还瞒得了这么久?”
又道:“娘娘不是怀疑胡修仪吗?或许是因着胡修仪被禁足,丁太医不敢轻举妄动呢?”
沈听宜不疾不徐道:“只是怀疑,并无证据。她若不是滴水不漏之人,才让人奇怪。太后回宫之日各宫嫔妃都要去宫门前迎候,被禁足之人都会提前解禁的。”
知月忧心忡忡:“可胡修仪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忠于废后之人倒戈?”
沈听宜眼神微闪,轻轻道:“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定有其他缘故,将此事告知贞妃和温妃,让她们好好想一想,府邸时发生的事。”
“是。”知月退了下去,将消息传到衍庆宫和承乾宫。
不同于唐文茵的左思右想,薛琅月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凉声道:“乔颂声当初是豫王府上的医女,负责给后院所有人看诊,并非听命于郑氏。”否则,她们也不会信任此人。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本宫记得,当初淑妃病重之时,乔颂声也在一旁看照。后来淑妃是病逝,陛下大怒,还是郑氏她们出言劝解,最终让陛下并未迁怒于大夫和医女,在这之后,乔颂声和郑氏才越走越近。”
乔颂声虽不曾救治好淑妃,却也是为王府后院之人诊脉的医女,因而郑初韫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入宫,也得到了闻褚的应允。
薛琅月道:“当时与郑氏走得最近的人,就是胡氏。”
知月将这句话告知沈听宜。
沈听宜得了答案,心中疑虑更深,她心不在焉地转了转指上的玉戒,忍不住皱眉道:“本宫记得,胡修仪在豫王府时为庶妃。”上有王妃和侧妃,下有孺人,她再有手段,也不能让这些人在王妃和她之间选择她吧?
更不必说到了后宫,胡氏仅仅是婕妤之位,多年都一直仰仗着郑初韫。
她能在王府时就布下这样的局,凭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答案,郑初韫知晓吗?
“准备轿子,本宫想去一趟静安宫。”
知月大惊:“娘娘,您要去看废后吗?”
沈听宜点头,“此事,我想问问郑氏。”
“知月,叫上陈言慎和本宫一起去,让繁霜看守昭阳宫,和尘去御前告知陛下。”
她快速吩咐了几句,知月见她心有打算,赶忙吩咐宫人抬来轿辇,扶着沈听宜坐上去,一路直奔静安宫。
此时天色将暗,轿辇走得并不快。
妃位的仪仗十分招摇,静安宫又在皇宫的西北角,需要穿过御花园,路过长春宫和玉照宫,因而一路上能遇上不少宫人。
还不等沈听宜到静安宫,消息就不胫而走。
嫔妃们的反应如出一辙:“昭妃去了静安宫?”
闻褚也得了消息,“可有说去做什么?”
和尘躬身道:“娘娘有些疑问,想问一问郑庶人。”
闻褚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只摆手让他退下,转头吩咐:“刘义忠,你去静安宫看看,等昭妃回宫了,再来告诉朕。”
第200章 第 200 章
静安宫外种着几棵槐树,高大的槐树遮住了大片的光,连暮色都难以穿透。守在门口的侍卫看到仪仗纷纷请安,知月上前与领头之人交涉几句,便有人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从前看守静安宫的是内侍而非侍卫,自郑初韫进来后,闻褚就将看守之人换成了御前侍卫。毕竟静安宫曾几次出现宫妃逃出来的情况,这样大抵能阻止。
沈听宜微微颔首,带着知月和陈言慎走进去。
整个静安宫里,只有一位掌事姑姑和两名宫女,她们听见开门声,忙不迭上前拜见。沈听宜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了站在院子里的人身上——郑初韫一身素色襦裙,发髻上没有多余的首饰,手上正拿着一把剪刀在一点点修剪腊梅,听到动静,她神色平和地看过来,似是不解:“昭妃怎么来了?”
除去了凤袍和胭脂,她还有着世家贵女的风范。按理来说,她如今是庶人,而沈听宜是昭妃,她该行礼问安的,但她平视着沈听宜,并无其他动作。沈听宜也不在意,声音平淡:“郑家听闻陛下废后,快马加鞭赶来了京城,向陛下请罪。郑家固安伯的爵位已被收回,当然,承恩侯的名号也没了。”
郑初韫靠近两步,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陈言慎看着她手里的剪刀,忍不住喝斥:“郑庶人,将剪刀放下!”
郑初韫低头看了眼,复抬头打量着沈听宜的面容,神色还算平静,“昭妃既然敢来静安宫,难道还怕这个?昭妃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告诉我郑家之事?”
她将剪刀举起,仔细端详着、抚摸着,声音冷淡:“陛下想要打压世家,借着我来迁怒郑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很早之前,我就有了预感。不过——”
她微一挑眉,“昭妃总不至于来看我的笑话吧?”
“只是有些事,想让你为我解惑。”沈听宜示意陈言慎退后,“陛下将你废黜,对于胡修仪和庆容华却不曾有责罚,月底太后将回宫,朝堂上已为新后的人选开始争执。”
郑初韫听得一怔,“这么快?”
“除了宫中嫔妃,呼声最高的是孟氏女和章氏女,想来你也听说过。”沈听宜说着,绕过郑初韫,走到了那腊梅前,恍然间就想起了知月去年为她折的那一簇腊梅。
她碰了碰腊梅,语气不急不缓:“毒害大皇子一事,安之和若素都不承认,但乔颂声却承认了,还说是你让她给胡修仪和王庶人下避子药。本宫还以为,你身边的宫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后来又听说,乔颂声并非是你的陪嫁,这倒也是个合理的解释,想来她衷心之人并不是你吧。”
郑初韫打断她的话:“不可能。”
沈听宜瞥她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会以为丁实逸也是衷心于你的吧?若是他为你效忠,为何会对三公主下毒手呢?难不成你真的想要用三公主的命来换沈媛熙?”
郑初韫面容一滞,连剪刀都放了下来,“三公主之死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沈听宜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指,表情冷漠,“三公主死于桃花癣,她接触不得桃花,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丁实逸又是负责看顾三公主的太医,除了你,还能是谁?”
郑初韫断然道:“不是我。”
她倏然冷静下来,“昭妃是想告诉我,乔颂声和丁实逸从始至终都是别人的耳目?”
沈听宜表情未动。
郑初韫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半晌,心绪复杂地道:“乔颂声在王府时就效忠于我,而丁实逸,也是我救的。谁会让他们背叛我?”
沈听宜笑而不语。
郑初韫忍不住皱眉,“昭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乔颂声和丁实逸有什么理由背叛她。
沈听宜这才微微一笑:“你难道不曾怀疑过身边人么?”
郑初韫反应过来,“胡修仪?你怀疑她?”
知月嗤笑:“郑庶人,若不是你,谁能让一直待在凤仪宫的小平子对大皇子下手?”
郑初韫没有立即出声,她的目光从沈听宜发髻上微微晃动的步摇上移到知月的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啊,除了她,还能是谁呢?”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沈听宜也不打算再同她耗费下去,淡淡道:“当年合湘的死,除了你,她知晓吗?”
郑初韫心神陡然一震,良久,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静静道:“胡氏,为表对我的忠诚,让我安心,当初是主动饮下的避子汤。她出身永州,先帝时永州发生灾祸,刺史等一干人都判了满门抄斩,陛下登基的第一年,便派人大力重查永州案,证实此案为错案,并恢复了因此案而死之人的清白,而后将代替前任永州刺史等人罢官,胡氏之父,便是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胡氏的父亲是否参与了那场祸乱,只是在被罢官后不久,胡氏的父亲自刎而死,其母也随之而去,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胡氏听闻,便脱簪待罪,然,陛下并未迁怒于她。”
沈听宜眉头不经意一跳,略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郑初韫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她继续道:“胡氏进入王府后并不得宠,她也不争,只会跟在我身边讨好我,到了后宫也是如此,所以我对她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后来,我宁愿将中馈之权交给她,也不给沈氏和薛氏。”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既然已经怀疑到她,自然不是想听我说这些,而是不明白她如何有能耐收买那些效忠于我的人吧?”
沈听宜不可置否。
“我不知道。”郑初韫颓然地摇摇头,“她若是因着家人之死怨恨陛下,为何要对付我呢?我待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听到这话,沈听宜淡淡一笑:“或许是因为你对她太好吧。”好到让人生恨,让人觉得配不上闻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听宜转身准备离开。
却在跨过门槛之时被郑初韫叫住,“她有一对镯子,从不离手。”
她喘了口气,急促地道:“是从到王府时就戴着的,她很爱惜,从不让人触碰。我问过她,她说是她母亲给她的。”
沈听宜没有回头,径直走出静安宫。
知月扶着上坐上轿辇,低声道:“娘娘,郑庶人的话可信吗?”
沈听宜没有犹豫,“总归是一条线索,你和陈言慎循着这个线索去查一查吧。”
知月和陈言慎点点头。
轿辇穿过御花园,沈听宜遥见两人跪在青石砖上。
陈言慎疾步上前打探,带回消息:“是桑贵人,方才冲撞了温妃娘娘,被罚跪在这半个时辰。”
桑吟?沈听宜有些诧异,“温妃去了何处?”
陈言慎道:“往长春宫去了,说是给庆容华送生辰礼。”
“今儿是庆容华生辰?”沈听宜深深看了眼桑吟,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失笑,转头吩咐,“既如此,本宫也给庆容华送上一份吧。”
知月不明所以:“娘娘笑什么?”
沈听宜眉眼弯弯,“忽然想起温妃曾说,她记得庆容华生辰,可庆容华却不记得她的生辰,你瞧,庆容华还在禁足呢,她都要亲自去送贺礼,可不有心了?”
知月顿悟,立即展颜一笑,“温妃娘娘确实是有心了。”
轿辇从桑吟身旁过去,传出沈听宜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今日庆容华生辰,让她们都来给庆容华贺一贺,别浪费了咱们温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知月高声领命:“是,奴婢遵命。”
直到仪仗走过,桑吟才缓缓抬起头。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色,眼底疑惑更重,仿佛不明白沈听宜为何会无视她的存在。
得知沈听宜已经回到昭阳宫,闻褚转头吩咐:“刘义忠,将静安宫的掌事带来。”
而后宫嫔妃,在听说今日是庆容华生辰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跟着昭阳宫将贺礼送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门前有侍卫看守,她们不得进去,可唐文茵却没这个顾忌,只拿出了玉牌,便得以入内。
庆容华乍一见到唐文茵,就吓了一跳:“温妃娘娘怎么进来了?”
唐文茵扫视了一圈殿内,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方道:“今日是庆容华生辰,本宫来送贺礼,怎么,庆容华不欢迎本宫吗?”
庆容华一惊,随即面露古怪,“温妃娘娘还记得妾身生辰?”
“本宫旁的记不住,可庆容华的生辰还是牢记在心的。”唐文茵从长清手上接过一个暗红色的匣子,递给庆容华,“从前庆容华也到承乾宫给本宫送过生辰礼,可惜,庆容华还是记不住本宫的生辰。”
庆容华身子一颤,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立即跪下请罪:“温妃娘娘,从前是妾身冒犯了您,妾身知罪。”
唐文茵不为所动,“如何,本宫没记错你的生辰吧?”
庆容华垂头服软,“娘娘折煞妾身了。”
“不看看吗?”唐文茵将匣子放到桌案上,“这可是本宫特意给你选的生辰礼呢。”
庆容华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恭声:“妾身多谢温妃娘娘。”
唐文茵笑了笑,和声和气:“本宫还让御膳房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待会就送来。”
明明是冬日,可庆容华却惊出一身冷汗,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被杨桃扶着缓缓起身,胆战心惊地再次道谢:“温妃娘娘,您……妾身尚且在禁足,您如何能进来?”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琢磨不清唐文茵要对她做什么。
唐文茵反问:“本宫如何不能进来?”
庆容华攥着手帕,声音发颤:“您想要做什么?”
唐文茵短促地笑了一下,就收敛了神色,语气微沉:“庆容华,你与郑氏谋害皇嗣和宫妃,今儿昭妃去了静安宫,而本宫来了你这里,你觉得本宫是想找你做什么呢?”
庆容华又惊又恐。
唐文茵抬了抬手,白洪涛捧着一个托盘上前,绸缎一掀开,露出一只酒壶和一盏酒杯。
白洪涛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恭敬:“庆容华,请吧。”
庆容华连连退后,神色惊惶,“温妃娘娘,你这是何意?陛下并未下旨,你这是私自戕害嫔妃,这是大罪!”
“是吗?”唐文茵坦然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若不知晓,那本宫如何能进来看你呢?”
“不可能!”庆容华大声道,“陛下怎么会给我赐毒酒?你这是在假传圣旨,我不信,我不信!”
唐文茵勾了勾唇,身后立即走出两位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庆容华和杨桃双双按住。
庆容华动弹不得,仓皇大叫:“温妃娘娘,妾身没有谋害皇嗣和宫妃,妾身没有——”
唐文茵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你没有,那三公主不是你害的么?你可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有姜御女,你当真什么都不知情?废后身边的宫人可都招供了,他们还能冤枉你不成?”
“妾身没有——”庆容华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妾身只是不想让安儿在长乐宫,妾身只是想让安儿回到妾身身边,妾身怎么会害安儿……”
唐文茵抬手,示意宫女将她松开。
“是莲淑仪,是她给妾身出的法子,妾身只是想让陛下觉得沈庶人不堪抚养公主,将安儿还给妾身。”庆容华目眦欲裂,“可是,安儿身边的人都是郑氏安排的,就连太医丁实逸也是郑氏的人,明明安儿不会出事的,是她们,都是她们没有照顾好安儿。”
唐文茵平静地望着她,“只是如此吗?”
“还有胡修仪!”话开了口,余下的就自然而然说出了口,庆容华断断续续说着,“胡修仪也有很大的可能,安儿碰不得桃花,妾身也碰不得,此事除了太医和郑氏,最可能知晓的人就是胡氏,一定是她借妾身的手,害死了安儿,嫁祸给沈庶人,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她……”
她越说越激动,“胡氏还经常去凤仪宫给郑氏下厨,一定和小平子有接触,妾身还瞧见过她私下里和丁实逸来往,对,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她指使的。”
她快速来到唐文茵身前,拽住了唐文茵的衣袖,肯定道:“温妃娘娘,妾身想起来了,姜御女,她不是自缢。”
唐文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还知道什么?”
庆容华顾不得疼痛,泣涕涟涟道:“当时胡氏协理后宫,姜御女死后,也是她在调查此事,可是什么也没查出来不是吗?温妃娘娘,妾身因生了安儿正在长春宫休养身子,杨桃那晚曾看见姜御女从静安宫出来,在姜御女身后,还有一名宫人,他一直跟着姜御女,后来第二日,妾身就听到了姜御女自缢在长乐宫的消息。”
“妾身原以为那是长乐宫的人,可后来想一想,那应当是胡氏安排的。还有那次在太液池,分明就是桑贵人将妾身推到的水中,王氏和桑氏走得近,必定是她们在陷害于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手上渐渐失去了力气,声音也变得沙哑:“王氏喜欢去御花园那儿摘桂花,妾身也去摘过几次,胡氏说她不喜欢桂花,可妾身分明见过她身边的宫女半见去桂树那儿。”
庆容华仰头看着她,语气恳切:“温妃娘娘,妾身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假。”
唐文茵静静地审视她良久,猛然甩开她的手,往外走去。长清和陈言慎等人也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庆容华坐到地上,双目茫然地目送她离去。
走到廊下,唐文茵脚步一顿,往右侧看去。
胡修仪正从容地站在那儿,察觉到她的目光后,朝她颔一颔首。
唐文茵双眼微眯,长清赶紧小声提醒:“娘娘,该走了。”
唐文茵收回视线,淡淡道:“白洪涛,你去顺着庆容华的话查,再将这些事告诉昭妃。长清,将桑氏带到承乾宫。”
她一边吩咐,一边走向玉照宫。
两宫离得近,因而莲淑仪早就得到唐文茵进入长春宫的消息,她站在院子的台阶上,远远看到唐文茵的身影,赶忙出来相迎。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妾身给温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起来吧。”
唐文茵不打算同她多说,开门见山道:“方才庆容华已经招供,当初是你给她出的主意,莲淑仪,三公主的死,与你也脱不了关系。”
莲淑仪脸色一白,惊呼:“温妃娘娘。”
唐文茵声音淡淡:“你可以不认。”
莲淑仪骇然垂首,俯下身子,“妾身知罪。”
唐文茵不意外地点点头,旋即转身。
莲淑仪愣了许久,被菘蓝扶起身,“娘娘,咱们还要去给庆容华送生辰礼吗?”
她苦笑一声:“送,温妃娘娘都亲自去送了,我还能不送吗?”
唐文茵能进长春宫,自然是得了闻褚的应允,里面发生的事,唐文茵和庆容华的对话,都被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闻褚。
闻褚听完,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迟疑着问:“朕若没记错,当初便是胡修仪的父亲告发的江刺史。”
刘义忠思量片刻,回道:“是,陛下,奴才也记得此事,若非胡氏,江刺史就不会蒙受冤屈,遭先帝贬斥。好在陛下英明,已经查清真相,还了江刺史清白。”
孟问槐也不动声色道:“江知县也有其父之风,不愧是太后殿下为陛下挑选的伴读。”
闻褚这才笑了起来:“是啊,鹤知可是朕未来的肱骨之臣。”
他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冷声道:“彻查胡修仪近年来的行迹,朕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二人心神一凛,“是,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