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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中秋宴会过后,后宫逐渐热闹起来,翠微宫尤甚——雅嫔复了圣宠,虞御女跟昭阳宫来往频繁起来。八月中旬,低位的嫔妃们迎来了一次小小的晋封:王美人、桑才人晋为贵人;徐选侍晋为宝林;虞御女晋为选侍。


    几位嫔妃的晋位没得缘由,叫人高兴之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日天气变化多端,方才还烈日高照,不多时便阴云蔽日,雷声轰鸣,细细密密的雨丝洗刷起了整座皇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落下,气温也骤然降低,一夜过后,几位嫔妃都染了风寒,向凤仪宫告了假。大皇子也受了寒,咳嗽不止,郑初韫忙着照看,便顺势免了众人三日的请安。


    繁霜一边给沈听宜披了件外衣,一边说着:“唐妃娘娘昨儿淋了雨,今儿早上就去请太医了,娘娘可要保重身子。”


    沈听宜看着裹在身上的衣裳,有些哭笑不得:“太医不是说了吗,我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繁霜笑道:“唐妃娘娘素来康健,这回也受了寒,娘娘还是仔细些好,奴婢已经让小厨房煮了些姜汤,等会娘娘就喝上一碗。”


    沈听宜无奈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尚服局已经开始制作秋衣了,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给徐宝林和虞选侍留了两匹料子,徐宝林的已经让知月送去了,虞选侍的那份会让尚服局送去翠微宫。”


    “嗯。”沈听宜松了松衣领,又问,“陛下是不是要来用午膳?”


    繁霜有些诧异:“是,娘娘怎么问起这个?”


    沈听宜揉了揉额角,被她扶到了榻上坐下,轻轻道:“这几日不知怎的,头脑昏沉得很,怕是睡久了,身子都乏了。”


    繁霜替她揉了揉,也疑惑道:“娘娘这几日是睡得比往日要久半个多时辰,莫不是……”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顿时一亮,忍不住道:“奴婢让人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瞧一瞧吧。”


    沈听宜摆了摆手,神色恹恹,“去吧。”


    繁霜忙叫来和尘叮嘱一番,不多时,太医便来了昭阳宫。巧的是,给沈听宜诊脉的太医是丁实逸。


    “娘娘玉体近来都有什么症状?”丁实逸收回手,沈听宜正想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声:“陛下驾到——”


    沈听宜抬了抬手,起身去迎,“陛下圣安。”


    闻褚来时绷着脸,瞧见她才稍稍舒缓了些,牵着她走进室内后,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丁实逸,“昭妃病了?”


    低沉的嗓音落在众人耳中,让人心中各有所想。沈听宜笑笑:“太医还没来得及把脉,陛下就来了。妾身听闻宫中几位嫔妃都受了寒,便想让太医来瞧一瞧,免得让陛下过了病气。”


    闻褚拂袖落座,点头示意,“是该瞧一瞧的,丁实逸,还不给昭妃看看。”


    丁实逸低着头,重新开始把脉。


    沈听宜转回方才的话题,笑吟吟道:“近来本宫贪睡,身子还有些疲乏,丁太医看着,本宫身子可还好?”


    闻褚目光微动,视线从她的腹部划过。


    莫不是——


    “娘娘玉体安康,想来是转秋之际,才叫娘娘觉得疲乏了些。”丁实逸拱拱手,“娘娘每日药浴,又有药膳调理玉体,如今已经十分康健。”


    沈听宜放下了心,“如此便好,劳烦太医来。”


    她转头看向闻褚,双眸盈盈,“陛下可让御医看过了?”


    听完丁实逸的话,闻褚心里有些遗憾,面上却不显露,温声道:“御医已经看过了,昭妃放心。”


    丁实逸走后,殿内只留下了繁霜和孟问槐。


    榻上的案几上摆着一摞簿子,都是六局送来给她查看的,闻褚让她学习处理宫务,唐文茵早早将尚食局的相关簿子送了过来,中秋过后,其他五局也送了几本簿子,供沈听宜闲暇时翻阅。


    闻褚随手拿起了一本,握在手上却没翻开。


    沈听宜看着闻褚,察觉出他不悦的情绪,迟疑道:“还未到用膳时辰呢,陛下怎么来了?”


    闻褚垂着眼帘,淡声道:“母后传来旨意,让后宫再添几位新人。”


    沈听宜眼中掠过一丝疑惑,“陛下在为此事烦忧吗?”


    后宫添新人罢了,该烦的是皇后和各宫嫔妃才是。


    闻褚抬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有些苦恼:“母后觉得朕膝下子嗣单薄。”


    沈听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毕竟子嗣的事,并不是想有就能有,她也帮不了。但他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后,便转移了话题,似乎仅仅是想要找她抱怨一句。


    送走闻褚后,沈听宜脸色淡下来,“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姑娘要送进来。”


    繁霜小心地问:“娘娘,陛下为何要将这事告知您?”


    沈听宜也没多想:“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到呢。”许是不喜太后的催促,又许是这些姑娘都不合心意呢。说来也奇怪,闻褚对于女色确实不注重,一个月召人侍寝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难道是有疾?


    沈听宜摇摇头,他若是有疾,膝下也不会有皇嗣了,恐怕他只是不喜欢后宫的女人。可后宫女子千娇百媚,他一个都不喜欢吗?


    恐怕也不是。


    沈听宜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唐妃病了,承乾宫请了哪位太医?”


    “奴婢去问问?”繁霜将茶盏递到她手上,“不过应当不是丁太医。”


    她低下声:“娘娘是怀疑丁太医瞒而不报吗?”


    沈听宜微微颔首,将暖意融融的茶盏捧在手上,淡淡道:“这症状像是有孕,可本宫前不久才来了月事,反倒让本宫想起了那回中毒,都是让人昏昏欲睡。”


    繁霜脸色凝重起来,“娘娘既不放心丁太医,何不再请几位其它太医来检查检查?娘娘身子好不容易调养好了,若是再中毒……”


    “能买通丁实逸的,难道是寻常人吗?”沈听宜摸着杯璧,沉沉道,“或者说,从一开始,丁实逸就不是赵家的人呢?”


    她掀开茶盖撇了撇翠绿的茶叶,却没急着喝,而是不轻不重刮了几下,“既不是赵家,那会是谁?”


    先前她以为丁实逸衷心的是闻褚,可后来三公主出了事,她以为是庆阳大长公主,最后又变成了赵家。


    可仔细想来,那理由只怕是他接近她的一个幌子。


    丁实逸在太医院,她若是查,怕是会打草惊蛇,此事,还需找人询问。


    沈听宜眼前浮现出今微的面容。


    翌日用过早膳,听到唐文茵请了太医的消息后,沈听宜便带着知月到了承乾宫。


    宫女将帘子掀起,引着沈听宜进入内殿。


    坐在榻上的唐文茵有些惊喜,“昭妹妹怎么来了?”


    沈听宜扫了一眼给她把脉的太医,是个生面孔,她不着痕迹地转了个目光,在另一侧坐下,“来看看唐姐姐,身子可好了?”


    跪在地上的太医是个相貌平平的、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三指搭在唐文茵的脉上,神色却凝重,甚至在瞄了眼沈听宜后,有些欲言又止:“唐妃娘娘受了寒,再服用两帖药便该好了,只是……”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耳边是唐文茵温和的声音:“只是什么?你如实说来,本宫恕你无罪。”


    “娘娘体内有毒素,但太浅,微臣一时不能断定是何种毒。”


    沈听宜眉心一跳,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唐文茵拍案起身,惊愕道:“不可能,本宫若是中了毒,昨日的太医为何没查出来?”


    太医跪在地上,语气平淡:“微臣不知,或许是微臣医术不精,娘娘不如再请几位太医来一同诊脉。”


    沈听宜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异样,心思一转,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唐文茵,安抚道:“唐姐姐,你且坐下,这位太医,你再来给本宫瞧一瞧。”


    “微臣姓黎,昭妃娘娘唤微臣黎太医就好。”他顿了顿,跪移上前,示意沈听宜伸出手腕,“娘娘请。”


    唐文茵虽不知沈听宜为何这样说,却也收敛了怒气,给长清递了个眼神,后者很快退了下去。


    薄薄的锦帕搭在沈听宜的手腕上,黎太医凝神须臾,道:“请娘娘换一只手。”


    沈听宜依言换了只手,心跳却骤然加快,黎太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沉默了良久,他声音压低:“昭妃娘娘与唐妃娘娘的症状相似。”


    唐文茵难掩诧异,“怎么会?”


    沈听宜若有所思,她与唐文茵怎么会同时中毒?


    知月忙道:“丁太医没查出来娘娘中了毒啊。”


    黎太医目光微动,却没再开口。


    唐文茵思量许久,一字一句道:“昭妹妹,此事可不算小,你打算如何做?”


    “唐姐姐以为如何?”沈听宜看向黎太医,“我们怎能仅凭一人之言便认为自己中了毒呢?还是多找几位太医来看看吧。”


    唐文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道:“黎太医,今日之事,还请你莫要说出去。”


    黎太医低着头应下:“是,娘娘放心,微臣定会守口如瓶。”


    “知月,送黎太医出去吧。”


    “是,娘娘。”


    知月望了眼沈听宜,将脸上震惊的情绪掩去,客客气气地将黎太医送到殿外。


    屋子里便只剩下她和唐文茵,“唐姐姐有可信的太医吗?”


    唐文茵迟疑道:“没有,昭妹妹是相信黎太医所言吗?”


    沈听宜用手挤了挤眉心,没答反问:“这位黎太医瞧着面生,可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


    唐文茵点点头:“是新来的,先前给我诊脉的是刘太医,可他昨日并未查出我中了毒。”


    而黎太医,也没必要诓骗她们,难道是误诊?


    “太医院的丁实逸太医昨日也没查出我中了毒。”两位太医都没查出来,这位新来的年轻太医,这么有能力吗?


    沈听宜语气微沉:“唐姐姐近来身子有什么症状?”


    唐文茵没有隐瞒,将身子的不适细数了出来,与沈听宜的一对,竟相差无几。


    唐文茵顿时瞠目结舌:“这、我还以为是这段时日太劳累所致呢。”


    “昭妹妹,你我怎么会同时中毒,难道是时常在一起久了,连毒都会传染了?”


    沈听宜琢磨着她的话,同她商议着将事情瞒下来,再暗中查一查自己宫中的东西。


    无非是能接触到的、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有了变数。她晋昭妃后,昭阳宫多了四个宫人,而能接触到的东西,除了帝王的赏赐似乎也没有其它。


    沈听宜现在信不过太医,接下来便将昭阳宫上下检查了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样,与此同时,又故意去乾坤殿送了一次糕点,并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偏殿,与今微有了接触。


    今微不可思议地收回手,“娘娘中了毒?”


    沈听宜犹豫片刻,与她道:“本宫也不知,只是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可叫了太医来看,却没查出什么。”


    今微拧起眉头,沉声道:“娘娘,奴婢对自己的医术还算了解,您确实中了毒,可这毒不深,奴婢也看不出是什么毒。”


    她的话与黎太医大差不差,沈听宜心里有了底,温言道谢:“劳烦姑姑了。”


    “娘娘,奴婢去给您煮一盏绿豆水。”


    对上沈听宜疑惑的目光,她这样解释:“绿豆性寒,对毒物有防治作用,娘娘尝一尝,应当会有微末的作用。”


    沈听宜自无不应,颔首目送她离开。


    不多时,闻褚紧绷着脸走了进来。


    想来是听今微说了她的情况。


    沈听宜抿了抿唇,借着起身的时间,屏住呼吸将眼中蕴出了泪光。


    “陛下……”


    第182章 第 182 章


    沈听宜从乾坤殿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御前掌事宫女今微。


    今微花了两天时间将昭阳宫里里外外的东西检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的承乾宫,也让黎太医检查了一番。


    沈听宜不想大张旗鼓将事情暴露出去,因而并未将消息传出去,好在这两日都下??着雨,嫔妃们不需要去凤仪宫请安,两个宫里的动静并没有让人察觉。


    雨下了两日,在第三日时便出了太阳,免了请安后的嫔妃们开始陆续走出来透气。


    新晋的贵人王翩若和桑吟坐在听风阁下方的凉亭里,看着池子里低垂着、开始残败的荷花。


    王翩若支颐,怏怏道:“你可听说了,后宫要添新人了。”


    也不知打哪来的消息,说是太后要给陛下添嫔妃、繁衍后嗣。


    “我也听说了。”桑吟偏头,冲她笑了笑,“王姐姐担心什么?姐姐还年轻呢,又得陛下宠爱,迟早会怀上皇嗣的。”


    王翩若叹息了一声,对她诉说着自己的哀愁:“听说要从长安世家中挑选,高门的贵女,一入宫便能把我们比下去。”


    桑吟何尝不知呢,可她们这些没有家世的人,除了紧紧抓住帝王的恩宠,还能怎么办?


    王翩若继续道:“况且,我们有了身孕也没法亲自抚养。”


    她们才是贵人之位,离婕妤还差的远,这辈子可能都爬不上去。如今后宫中,也不过六位娘娘。


    “许贵嫔膝下有两位公主,恪容华生了大皇子,还不是都没当上娘娘。”王翩若愁眉苦脸,却振振有词,“还不是她们家世太低的缘故。而昭妃呢,一年的时间,就从昭嫔成了昭妃娘娘,靠的是什么?若是没有家世,光凭陛下宠爱,能成吗?”


    桑吟低低道:“王姐姐,人各有命,我们如何能与昭妃娘娘相比呢?”


    “唉——”王翩若重重一叹,“你说得对,我如今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很快恢复了从前的笑容,“好了好了,我同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用。你好歹怀过一次呢,日后定能再怀上的。”


    桑吟抿唇,羞涩一笑:“是,借姐姐吉言,也愿姐姐能早日怀上皇嗣。”


    听风阁里,许贵嫔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头看向恪容华,“大皇子身子可好了?”


    恪容华勉强笑着:“应当好了。”


    许贵嫔听罢,怔愣了片刻,转瞬问:“妹妹没去凤仪宫瞧一瞧吗?”


    恪容华摇摇头,淡然道:“如今琛儿是皇后殿下在抚养,我虽是生母,也不好过去,传出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许贵嫔不知说什么是好,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大皇子不曾更改玉牒,你如何看不得?恪妹妹,你就是太守规矩了。近来的消息想来你也听说了,宫里又要添新人了,家世总归不会低……”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陛下对她们虽没什么宠爱,但看在皇嗣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她如今也不求圣宠,只想好好地抚养嘉熙和嘉桐长大。


    可恪容华的是皇长子,一个“长”字,日后不知道会碍多少人的眼。


    恪容华与她对视了一眼,读懂了她没说完的话,淡笑道:“皇后身子康健,岂会没有皇子?”


    至于要进来的新人,她平静地道:“家世再高,又与我们何干?”


    宫里的几位娘娘,除了胡修仪,谁家里没出过大官?可胡修仪,却能越过莲淑仪协理后宫,靠的还不是自己的本事吗?


    许贵嫔看着她坦然从容的样子,不由地松了口气。


    两人分开后,许贵嫔回了景阳宫,而恪容华却没有回翠微宫的意思。


    青荔看着她,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主子,您当真不去凤仪宫看看大皇子吗?这两日您都整夜地睡不着,所谓母子连心,说不准便是大皇子在难受着呢。”


    恪容华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眸幽深,“青荔,皇后是琛儿嫡母,又奉旨照看琛儿,我若因为担忧琛儿去了凤仪宫,皇后难道不会觉得是我以为她照顾不好琛儿吗?况且,皇后如今膝下无子。”


    若是皇后一直没有亲生皇子,琛儿得她抚养,多少会有些感情,说不定……若是皇后自己生了皇子,先不论能不能平安长大,以后有皇后抚养过的情分在,难道不会对这个兄长多加照顾吗?


    琛儿是皇长子,可她却没有强势的母家,给不了琛儿助力,为了让琛儿的路走得更顺畅些,她不得不忍受这份分离之苦,想来琛儿一定后理解她的。


    恪容华看着远处,又想了许多。


    凤仪宫里,郑初韫也在同安之和若素说着大皇子的事。


    “殿下,大皇子梦里都在喊母妃呢,恪容华怎么一次也不来看看,到底是她的亲生孩子。”若素将心里对恪容华的不满脱口而出。


    “好了,若素。”郑初韫抬手制止了她的话,“若素,你昨儿给大皇子守了一夜,先下去歇着吧。”


    对于自家主子的关心若素还是很受用的,“是,奴婢多谢殿下关心。”


    安之忖度道:“殿下,若素是心疼大皇子,奴婢觉得,若素的这些话也确实没说错。恪容华不来瞧大皇子,无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殿下会对她不满,可殿下难道会割断他们母子之情吗?”


    郑初韫静静地听着,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她也是个不简单的,当初若非沈媛熙流产,后院不能再生事端,本宫也不会对她多加照料。”这也是恪容华能平安诞下大皇子的原因。


    “殿下心善,往日瞧着恪容华对殿下一直恭恭敬敬,奴婢倒是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后宫只有一位皇子,恪容华生出这样的野心也实属正常。”安之点点头,话音越来越低,“历来都是立嫡,等殿下生下皇子,任她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殿下凤体安康,定能早日怀上皇嗣的。”


    郑初韫这才有了笑意,“年底母后要回宫,也是时候了。”


    虽然闻褚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下来,可她是皇后,难道他会不想要嫡子吗?


    即便他知道这几年她避了孕又如何,那是她为了他们的孩子着想。如今后宫里放出去了那么多眼线,变得安稳了,她就不用担忧自己和孩子遭人毒手了。


    而且现在没了沈媛熙,薛琅月也不成气候,余下的嫔妃她都不放在眼里,至于唐文茵,很可惜,她不觉得她有这个能力。


    安之明白她的意思,陪着她笑了一声后,忽然低叹:“殿下,太后盼着陛下子嗣丰隆,都让陛下再选几位新人进宫了。如今宫里都在传,消息怕也是从御前传出来的,只是后宫之事,陛下该告知殿下一声,陛下不来凤仪宫,殿下可要去一趟乾坤殿?”


    宫里要添新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郑初韫自然得到了消息,旁人还在猜测,她却已经能肯定,毕竟当初去寺里拜见太后时,太后便同她提过此事,大抵是听说了二皇子身子弱的消息罢。


    二皇子和三公主接连夭折,太后岂能坐得住?


    对郑初韫来说,眼下最重要是与闻褚将一些事说开,恢复从前对她的爱重和信任。


    “安之,你去乾坤殿请陛下,就说本宫有事想与陛下商议。”


    安之应了声,脚步轻快地走出凤仪宫。


    不过郑初韫却没等到闻褚。


    安之小心地回道:“殿下,奴婢听说是朝中出了事,陛下实在脱不开身,奴婢去乾坤殿时,确实瞧见了几位大人的身影。”


    郑初韫紧皱眉头,“朝中出事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她不能明面上去打听。


    “罢了,那便等陛下处理完政事再去吧。”


    各宫嫔妃在闻褚忽然又连着几日不进后宫后才隐隐有所察觉,可她们手里也没什么人脉,查不到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唐夫人楚氏递牌子进了宫。


    “文茵。”


    楚氏一见到唐文茵便跪了下来,急迫道:“你父亲出事了。”


    唐文茵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母亲快起来,这般折煞女儿了。您且顺一顺气,再告诉女儿父亲出了什么事。”


    楚氏被她扶起来,挨着她坐下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言一语将事情说完。


    朝中近来有些风声,唐文茵多少听了些,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也被牵涉其中。


    “母亲,您说什么?”唐文茵听完,立即瞪大了眼睛,“父亲他怎么会放债?”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楚氏,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母亲,女儿读过大陵律法,大陵官员和亲眷都不得放债取利。父亲他这样是犯罪的,被陛下查出来,不仅会丢了官位,还要牵连家族。父亲糊涂啊!”


    楚氏不可置信地道:“文茵,你怎能如此说你父亲?况且,你父亲也是被人蒙骗。”


    她看着一脸不满的唐文茵,心中也变得不快,语气一冷:“若不放债,光靠着月俸,如何养得起侯府?北城那么多人都放了债,到现在不也平安无事吗?偏偏到了长安,有些人不识抬举,硬要将这事说出来,还惊动了陛下。如今可好了,陛下要彻查此事,若是将你父亲查出来……”


    “是父亲自己做错了事,生了贪念。”唐文茵嘴唇颤动,微微喘着粗气,“母亲,此事到此为止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让父亲向陛下请罪,陛下宽仁,看在父亲知错就改和安平侯府的面子上,必然会给父亲留一条生路的——”


    楚氏目光怔怔,猛然起身,一把甩开她的手,声音顿时变得尖细:“唐文茵,你还有没有心,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唐文茵身子不由地晃了晃,长清迅速扶住她,担忧地喊了一声:“娘娘。”


    唐文茵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长清没有违抗,看了楚氏一眼,忍住心中的怒意,将门合上。


    停了片刻,唐文茵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扶着案几站了起来,走到楚氏面前,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母亲,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作为唐家的姑娘、你们的女儿,难道会害了父亲吗?母亲仔细想一想,父亲已然犯了错,您也说了,陛下也知晓了此事,尚且没有查到父亲身上,那便还有补救的机会。”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母亲,我虽不得陛下宠爱,却也侍奉了陛下五年之久,多少对陛下的性子有些了解。此番父亲犯的罪说大也大,可断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母亲,你先告诉我,父亲对外放了多少债?又是谁教唆父亲放债?”


    听了前面的话,楚氏稍微缓和了脸色,可后面几句话却让她失色,绷紧了脸,“你问这些做什么?”


    一副不欲与她多说的态度。


    唐文茵只觉得嗓子发干,她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温声道:“母亲,您是父亲的妻子,父亲做的事,您肯定知晓一部分。”


    楚氏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地道:“自是如此,你父亲向来对我知无不言。”


    唐文茵闭了闭眼,声音开始沙哑:“母亲今日来找女儿,不也是希望父亲不要出事吗?既然如此,母亲何不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女儿,让女儿替母亲想法子?难道母亲还信不过女儿吗?”


    楚氏定定看着她一会儿,没怀疑她的话,只是问:“你当真能想出法子?”


    唐文茵不答反问:“母亲若不配合女儿,女儿如何能想出法子?”


    楚氏被她说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你问吧。”


    第183章 第 183 章


    楚氏重新坐回榻上,见桌上没有茶水,还抱怨了一句:“怎么没人来上茶?”


    唐文茵将手缩在袖子里,紧紧攥住,强忍着内心的焦躁,坐到另一侧,声音沉沉:“这些事不能让旁人知晓,母亲且忍耐一下。母亲,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希望母亲能将自己知晓的如实告知于我,好吗?”


    楚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总归安静下来。


    安抚好楚氏,唐文茵从一旁的桌子上取出纸张和笔墨,开始问:“父亲是何时开始放债的?”


    楚氏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唐文茵看着她,一脸无奈,“我若什么都不知晓,如何救父亲?”


    楚氏拧了拧帕子,干巴巴地道:“琼羽出生没多久,唐家那会儿还没分家……”


    唐文茵打断她的话,又问:“父亲为何要放债?放给了何人?一共放出去多少,又得了多少?”


    “府上办了几场丧事,消耗了不少银子,你父亲想为你祖父分忧,为唐家出一份力,在外面跟人打交道时无意中听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便跟着试了一试。”楚氏陷入回忆,“你父亲启先也不敢相信,便只投了一千两,没想到一个月后赚了不少,我瞧着这法子也挺好,后来便多投了些……”


    一开始就投一千两,这还算少吗?


    唐文茵笔下动作一顿,“母亲,此事祖父祖母知道吗?”


    楚氏摇摇头:“没告诉你祖父祖母,不过你父亲投出去的银子也有我的一份。这法子知道的人不多,又这样赚钱,自然要瞒着,往外只说是你父亲做生意赚了钱。”


    唐文茵的手都在打着哆嗦,可她没在乎,将母亲所言的重点都记了下来。


    从一千两开始投,往后的银子就越来越多,光是母亲说的这些数目合在一起,就已经十分惊人。


    唐文茵越听心越冷,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和茫然。


    这么多银子,不知能供多少人家一辈子生活。陛下当真查不到吗?


    或者说,父亲还能活命吗?


    楚氏说得口干舌燥,“文茵,你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唐文茵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亲生母亲,竟还异想天开地以为她能想法子让父亲从中脱身。


    她扯了扯唇角,竟觉得可笑又可悲。


    “母亲,父亲可在长安?”


    “你父亲去了业州,你放心,我已经写过信了,想来月底就能回来。”若非如此,楚氏也不会在得到消息后六神无主地找到唐文茵。


    唐文茵点点头,心里有了底,又交待她:“父亲放债定然会有所记录,母亲可知这账簿何在?”


    楚氏狐疑地看着她:“文茵,你想干什么?”


    唐文茵苦笑着解释道:“母亲若想保住父亲,便要从这些借债人入手,只要将他们封口,让他们隐瞒父亲对他们借债一事,父亲便不会有事。”


    楚氏抿了抿唇,“我难道没想过这个法子吗?只是那么多张嘴,你如何封得住?”


    唐文茵见她神色松动,笑道:“母亲忘了,我可是陛下的唐妃,手上还有协理后宫之权,他们无权无势,与唐家对上,岂不是以卵击石?”


    楚氏仍然犹豫不决:“可是,你父亲说了,这簿子不能交给旁人看。”


    唐文茵笑意不改,语气温柔:“我可是父亲的女儿,难道也算外人吗?”


    “母亲,我让长清去府上,你只需要将簿子交给她就成。您放心,此事交给女儿,女儿一定给您办好。”唐文茵不给她思索的时间,当机立断,不忘叮嘱和安抚,“母亲,此事万万不能让除了你我之外的人知晓,另外,您再给父亲写封信,让父亲赶紧回京。”


    她略一扬声:“长清,送唐夫人出宫。”


    楚氏还有些茫然,可在唐文茵笑吟吟和坚定的样子里还是选择了妥协和相信。


    “好,母亲听你的。文茵,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唐文茵握住她的一双手,郑重地道:“母亲放心。”


    送走楚氏后,唐文茵跌坐在榻上,眼中流出一行清泪。


    她该怎么办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能怎么办啊?


    往前,看不见路,往后,则是万丈深渊。


    进也不好进,退也不能退。


    她默默思量了许久,终于稳了稳心神,将所有的纸张整理好,放进了红漆木的小匣子里。


    *


    “唐夫人今日又进宫了。”知月向沈听宜嘀咕了一句,“这几个月,唐夫人总是进宫来看唐妃娘娘,旁人哪向她这样啊,也不怕坏了规矩。”


    沈听宜将手中的账簿翻了一页,淡淡问:“今日又来了?我记得中秋那日唐夫人不是才进宫了一趟吗?”


    知月撇嘴:“可不是嘛,也没见旁的夫人进宫这么多回。”


    沈听宜见她如此不平,忍不住掀眼看她一瞬,“唐家今年才定居长安,往年一次也没来看过唐妃,现在能进宫培养感情,难道不好吗?此事皇后都没阻拦,也不算坏了规矩。”


    知月走到她身后,替她捏了捏双肩,语气软下来:“奴婢这不是看不顺眼吗?唐夫人便也罢了,唐妃娘娘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奴婢去六局那儿取东西时,可听到了不少关于唐妃娘娘的闲话。”


    “都说了什么?”


    “说了许多呢,奴婢听了就当作没听见,左不过是宫人私下发的牢骚,奴婢不想污了娘娘的耳。”


    沈听宜往后靠了靠,“皇后毕竟管理后宫这么久,唐妃从前又因尚食局被陛下责罚,新来的宫人们听风就是雨,如此下去,倒是败坏了唐妃的名声。”


    “娘娘的意思是,这事是有人故意引导?”知月咂咂舌,琢磨道:“娘娘放心,奴婢下次若是听见了,便记住她们,告到娘娘面前来,让娘娘来立个威。”


    沈听宜不禁失笑:“我如今到底没有协理后宫之权,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正说着,不器进来禀告:“娘娘,唐妃娘娘请见。”


    沈听宜坐直了身子,让不器请她进来,又吩咐他:“让兰因沏一盏茶来。”


    唐文茵神色如常地进来,同她互相见了个礼,便熟练地坐到案几的另一侧。


    沈听宜指着案几上的糕点,朝她笑道:“唐姐姐来得巧,知月正好做了一碟桂花糕,快来尝一尝。”


    唐文茵笑一笑:“那我是有口福了。”


    知月也笑:“唐妃娘娘喜欢就好。”


    唐文茵吃着糕点时,沈听宜也没看她,静静地看着手上的簿子,其中有些内容是需要她来记忆的。


    殿内安静非常,唐文茵的目光逐渐上移,落到沈听宜鬓边的喜鹊嵌珍珠流苏金步摇上,“你这支步摇瞧着眼熟。”


    沈听宜随口道:“从前的庆阳大长公主给的。”


    乍一听这身份,唐文茵还惊愕了须臾,没想到她如此不避讳。


    沈听宜虽没看到她的反应,却也有所猜测,便解释:“死物又有什么罪呢?”


    唐文茵笑笑:“说的也是。”


    沈听宜有十足的耐心,知道她过来并不是向往常一样只是与她闲话,但并没有主动开口。等唐文茵吃完糕点、又喝了茶放松下来以后,开口道:“我方才想起了昭妹妹从前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昭妹妹问我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家人吗。”


    “唐姐姐回答的是家人。”沈听宜这才望向她,“莫不是现在不是了?”


    唐文茵略有沉吟,“昭妹妹说每个人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敢问昭妹妹为何这般以为?”


    沈听宜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道:“世间之事难有两全之策,唐姐姐若是遇事不决,便从心吧,随着你的心走,唐姐姐不妨仔细问一问自己,哪条路是你要走下去的,莫要让自己后悔才好。”最后一句话,她拖长了尾音,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并不知道唐文茵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根据这么长时间与她的相处,无非是关于唐家。在唐文茵心里,将家族看得太重了,她太在意家人,作为旁观者,她能看出来唐夫人眼神中对于唐文茵并没有多少亲情和喜爱,然而她是外人,不能对此进行置喙。


    但是唐文茵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与其说她在意的是家人,不如说她在意的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她在意唐家,不是在意唐家给她带来的权势,而是因为唐家是她的家,唐家有她的父母。


    唐文茵心里一紧,张了张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


    她心里怎么想的呢,其实行动上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若是她想保全父亲,就不会记下母亲的话,也不会绞尽脑汁地忽悠母亲去将放债的簿子交给她。


    那是足以毁了父亲甚至是唐家的证据。


    而她得到簿子后,会怎么做,撕毁证据吗?


    她不会的。


    她又想起了薛琅月对她的质问:“若是你唐家出事,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那时候她的回答是——“若是我,只会先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再去向陛下请罪。”


    她不正是这样做了吗?真相,已经从母亲口中说了出来,只要见到那簿子,所有的证据也齐全了,接下来她需要做的就是向陛下请罪。


    “多谢昭妹妹为我解惑。”


    沈听宜半是不解地看着她。


    唐文茵起身福了一礼,匆匆告辞。


    知月疑惑道:“娘娘,唐妃娘娘过来就是想问娘娘一个问题吗?”


    “是啊。”沈听宜微微一笑,“看来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沈听宜没有特意让人去查唐文茵的行踪,但有和尘在,她不会对宫中嫔妃的动向一无所知。


    唐文茵回了承乾宫,哪儿也没去。


    可她的宫女长清,却在很晚的时候回来,打的还是送唐夫人回府的幌子。


    沈听宜略略思索,知道唐文茵有分寸,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中毒的事情上。


    既然昭阳宫和承乾宫都没有问题,那便出在了人身上。与她有接触的,除了唐文茵,私下里就只有许贵嫔、徐梓英和虞选侍三位多一些,除了她们,其他人都只有在请安时候能遇上。


    凤仪宫有问题?


    不会,皇后给她们的茶所有人都喝过,这一招,风险太大了。


    难道是香?


    ……


    沈听宜想了良久,在闻褚来昭阳宫时同他提了一嘴。


    闻褚道:“朕以太后的名义让章院使给她们都诊一次脉,瞧瞧她们的身子如何?”


    正好近来有太后觉得后宫空虚,要增添新人的消息,如此一来,也名正言顺,毕竟谁都想有个健康的身体。而且章院使是御用的太医,不会让人收买,她们身子若是出现了问题,也只有自己和陛下知晓,不会透露给旁人。


    沈听宜点点头:“陛下思虑周全。”


    第184章 第 184 章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闻褚让章院使给各宫嫔妃把脉的事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怀疑。私下里,许贵嫔对沈听宜还说:“看来之前传的消息是真的,太后恐怕是觉得我们身子不好,不能生养呢。”


    沈听宜面色如常,“她们都这样说吗?”


    许贵嫔点头:“是啊,若非如此,陛下怎么会让章院使给我们把脉?”


    沈听宜配合地笑了笑。


    “只是章院使没有去凤仪宫呢。”许贵嫔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又问起了关于增添新人的消息,“陛下可给娘娘透露过?”


    沈听宜想起闻褚说的话,压低声音道:“消息时真的,陛下已经让人在长安择选了。”


    许贵嫔有些吃惊:“这件事,陛下没交给皇后吗?”


    沈听宜摇头,“没有,听说交给了礼部和尚宫局。”


    这件事不能多说,许贵嫔点到为止,眼中闪过些许情绪,并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日晚上,闻褚与她说起了检查的结果,并没有第三个人中毒。沈听宜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的疑虑更加深重:“陛下,若是如此,那便是针对妾身与唐姐姐来的。”


    闻褚眉头紧锁,握住她的手,“听宜放心,朕定会找出此人。”


    “陛下,可否听妾身一言。”沈听宜轻摇头,仍然坚持最开始的想法,“这件事,妾身想与唐姐姐私下里解决。”


    见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沈听宜继续劝道:“今微姑姑也说了,妾身中毒不深,虽不知是何种毒,却有很多法子能解,由此可见,此人定留有后手。既然妾身也没事,索性再等他露出马脚。”


    她拽了拽闻褚的衣袖,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妾身有分寸的,陛下。”


    闻褚被她看得没脾气了,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淡声道:“仅此一次。朕将今微留在你身边,她精通医术,能护着你。”


    沈听宜顿时笑意盈盈,语调高扬:“妾身多谢陛下关怀。”


    有今微在,自然再好不过了。


    于是,次日的请安众人就见到了昭妃娘娘身边的御前掌事宫女今微。


    御前的宫人谁不眼熟呢,乍一看到今微,就连郑初韫都晃了晃神。


    有的人瞒不住心事,讶异地问出了口:“今微姑姑今儿怎么在昭妃身边?”


    有的人隐晦地扫过沈听宜的腹部,暗自思量。


    有的人则皱着眉,似是关心:“昭妃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沈听宜将她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也不知是这下毒之人隐藏得好,还是不在她们之中,总之,沈听宜并没有任何发现。


    而对于众人的疑问和打量,她只是淡淡道:“本宫无事,只是陛下关心本宫,便让今微姑姑留在了本宫身边。”


    一番话,直接让她们都闭上了嘴。


    上首的郑初韫目光微闪,像是思索她为何会这样直白的炫耀圣宠。


    沈听宜将视线收敛,落在食指的玉戒上。


    请安散去后,沈听宜、薛琅月、唐文茵和胡修仪都被留了下来。


    郑初韫开门见山道:“本宫将你们留下,是为了同你们说一说新进宫嫔妃的事。”


    胡修仪试探道:“人选可是都定下来了?”


    郑初韫含笑道:“已经定下了一位薛姓姑娘,说来此人的身份还是贞妃的堂妹。”


    沈听宜看向薛琅月,却见她一脸平静地问:“殿下确定吗?”


    郑初韫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贞妃若是不信,不妨差人回薛家问一问。太后年底要回宫,几位新人当在这之前就入宫,本宫先给诸位透个底,等人入了宫,本宫会将她们放到诸位宫里学规矩。”


    太后要给陛下的后宫添人,却不是下旨,而是将消息传到长安城之中,便是告诉众人,此为自愿,并非强制。家中有适龄姑娘的、未定亲的并不算多,毕竟去年已经采选过一回。可偏偏有人赶上了这个时候:薛家薛琅月父亲这一支去年受了责罚,对薛家其他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远在明州的薛家三房倒是没受到牵连,家中唯一的姑娘因为母亲去世,需要守孝三年,去年正好是最后一年,而今年她刚满十七。


    因着业绩出色,薛家三房回京述职后今年被掉到了到户部任职。


    听说要给陛下选妃的消息后,薛家人都蠢蠢欲动,将目光放到了三房的姑娘薛素馨身上。这位姑娘的母亲与薛琅月的母亲是表姐妹,因而她长相有三分像薛琅月。


    薛琅月妃父亲虽然被贬,失了势,可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贞妃娘娘。若薛素馨能沾上贞妃娘娘的光,得到陛下的宠爱——


    更重要的是二皇子没了。薛素馨作为薛琅月的堂妹,来日若能再诞下一位有着薛家血脉的皇子,薛家难道不能恢复到从前的荣光吗?


    薛素馨的父亲其实是不愿意的,可他架不住自己的女儿被薛家人说动了心。


    于是,薛素馨的画像等被送到了御前,昨日陛下进了后宫,人去了昭阳宫,却命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凤仪宫,似乎是让她定夺。郑初韫看过后,直接将人定了下来,不过此事她还没来得及与闻褚商议。


    但这不妨碍她给薛琅月添堵。


    郑初韫看着面容沉静的薛琅月,衔笑道:“当初昭妃便是礼聘入宫,这次要进宫的几位姑娘也是礼聘入宫,位分上当不会低。”至少会比采选入宫的人初封高。


    听她说完暗示的话,沈听宜挑了挑眉,却不觉得意外。薛家到底是长安的高门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薛家姑娘若能入宫,位分上必然不会太低。毕竟名义上,这人与她没什么不同,薛家姑娘是贞妃娘娘的妹妹,她是荣妃娘娘的妹妹,位分给的太低,也落了薛琅月的面子。但闻褚会不会想到这一层,或是在不在意这一点,就不见得了。


    不过薛琅月听了郑初韫的话却无动于衷,甚至于起身道:“妾身还要去净心堂,就先告退了。”


    郑初韫表情没有变化,和声道:“去吧,薛姑娘入宫后,本宫就将她安排进你的衍庆宫,好让你们姐妹二人彼此照顾。”


    沈听宜与唐文茵对视一眼,大概是都想起了姜瑢。沈听宜不由地庆幸起当初是闻褚给她安排的宫殿,且离长乐宫很远。


    从凤仪宫离开后,唐文茵去了乾坤殿。


    她用宽大的袖子将木匣子遮住,带到了闻褚面前,在他的目光下平静地跪到地上,双手呈上匣子,“妾身唐氏向陛下请罪。”


    闻褚放下手上的折子,对她的举动有些意外:“爱妃何罪之有?”


    唐文茵闭着眼,将唐夫人同她说的事一一陈述完,末了,补充道:“这是妾身父亲放债的证据,请陛下过目。”


    候在殿内的孟问槐已经惊讶到瞄了唐文茵两眼,听完后他垂着头,默默消化完这些消息,后背也不知不觉开始冒冷汗了。


    “孟问槐。”清泠的嗓音传入耳中,孟问槐赶紧回神,将唐文茵手上的木匣子接过,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检查了一遍后才将里头的东西交到帝王手上。


    唐文茵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即使双腿发麻,她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殿内出奇的寂静,只有纸张的摩挲声。


    低沉的声音在唐文茵的头顶响起:“爱妃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帝王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唐文茵默了一瞬,轻轻道:“妾身知道。”


    帝王呵出一道气音,随意又慵懒:“既然知道,怎么敢将这东西给朕?”


    言外之意,便是问她为何大义灭亲。


    唐文茵抿了抿唇,回道:“正是因为知道,妾身才要将这些呈给陛下,让陛下裁决。父亲触犯了大陵的律法,做女儿的若不规劝,便是不孝。”


    闻褚转动着手腕上的珠串,几个呼吸后,他短促地轻笑了一声,道:“还不快扶唐妃起来。”


    孟问槐忙不迭地将唐文茵扶起,后者心下微松,朝闻褚看了过去,“陛下……”


    唤出口后,她又摇了摇头,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闻褚仿佛看出来她想问什么,安抚道:“等朕核实以后,会告诉爱妃结果,爱妃放心,朕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唐文茵点点头,福身告退。


    *


    晚膳时辰,沈听宜坐着步辇路过太液池,忽然听见两声“咕咚”的落水声。


    “救命——”


    “快来人啊——”


    沈听宜让步辇停下,指挥陈言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秋风阵阵,吹得步摇直晃。


    沈听宜支颐坐在步辇上,眯着眼等来了庆容华和桑贵人落水的消息,还有同陈言慎过来的虞选侍。


    她福身道:“娘娘,妾身和王贵人方才在摘桂花,远远瞧见了庆容华和桑贵人,王贵人便上去打了个招呼,妾身还在摘桂花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两道落水声,妾身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听宜点点头,吩咐知月:“去凤仪宫知会皇后一声。”


    她没有正式协理后宫,但遇上了又不能不管。


    等沈听宜从步辇下来,同虞御女走到太液池时,庆容华已经被救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她被桃青抱在怀里。沈听宜知道她不会凫水,但是桑吟会不会她却不了解。


    几人见到她,也顾不上请安,王翩若红着眼道:“桑妹妹还在水中呢。”


    水中有几个会水的宫人正在救桑吟,幸好这儿就在御花园,当差的宫人多,听到呼救声之后就来了人。


    沈听宜看着瑟瑟发抖的庆容华,再看着即将上岸的桑吟犯了难,此处离她们宫中倒是不算远,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如何回去确实个难题。


    她拧着眉,正打算让自己的步辇将人抬回去时,郑初韫和胡修仪来了,见到这场面也没再多问,直接让人去抬来两顶轿子。


    郑初韫道:“来凤仪宫。”


    又吩咐两人身边伺候的宫女回宫取衣裳。


    沈听宜将知月留下,同郑初韫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乾坤殿。


    同闻褚用完膳后,沈听宜留在了乾坤殿的偏殿看书。


    不多时,知月回来禀告道:“庆容华说是桑贵人推她下水,王贵人却说庆容华是自己掉下去的,还将桑贵人拉了下去,但桑贵人呛了许多水,被送回了永和宫。双方各执一词,此事一时也分不清谁对谁错。”


    “她们身边的宫人如何说?”


    “有的说天色昏暗,没看到是什么情况,有的则与庆容华和王贵人说的一样。”


    沈听宜听罢,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轻笑一声。


    知月眨了眨眼,略微不解:“娘娘笑什么?”


    “你不觉得这事儿好笑吗?”沈听宜笑完,却没解释的意思。


    知月抓耳挠腮,将目光投向今微,试图得到答案,谁知今微却对她笑而不语。


    知月鼓着腮,郁闷地低下头,继续思索。


    第185章 第 185 章


    沈听宜看着知月苦恼的样子,笑问:“你觉得此事能有结果吗?”


    知月摇摇头。


    没有证据,几人的说辞也不统一,如何能判定谁说得是真,谁说得又是假?


    沈听宜莞尔:“既然没有结果,又有什么好想的呢?”


    知月似懂非懂:“那她们不就白白落水了?”


    今微轻声道:“谁让她们这么晚了在太液池边上呢?要怪,也只能怪她们自己不小心。”


    那可是用晚膳的时辰,不在自己的住处待着,却跑到太液池,不论她们当时想做什么,总归是她们自己去的,现在落了水,便怪不得旁人。


    庆容华同王贵人住在一起,依附于皇后,桑贵人因着对王贵人有恩情,便被桑贵人带在一起,虞选侍表面上投诚了她,可背地里应当也是皇后那边的人,那么今日之事的发生,定然是有缘由,莫不是出了内讧?


    莲淑仪先前拉拢颖嫔,只是也不见二人有多亲密,倒是雅嫔,自从迁宫后,和恪容华走得近了些。


    沈听宜慢慢将她们都行迹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宫里局势复杂,低位的嫔妃都找了人作为靠山,而高位中,薛琅月选择了不争不抢,林婕妤是个病秧子,莲淑仪什么也争不上,她们之外,皇后扶持了胡修仪,而她联合了唐文茵。


    她们分了宫权,但膝下却都无子,因而皇后现在最在意的应当是子嗣。


    夏末初秋时,窗子被合上后,屋内天气还有些闷热。沈听宜看了一刻钟的书,便放下了。


    “知月呢?”


    “知月姑娘回昭阳宫给娘娘取衣裳了。”今微适时地替她倒了一盏温水,“陛下还在处理政务,娘娘不妨去沐浴吧,奴婢已经让人将药浴准备好了。”


    沈听宜点点头,同她一起去了后殿。


    延清殿那儿有天然的浴池,乾坤殿却没有,只有一个宽大的木桶,如今微所说,里头已经放了许多药材。


    见沈听宜略微失神,今微笑道:“娘娘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如今玉体康健,往后便不用再食用药膳了。”


    沈听宜应了一声,谢过她:“既然本宫身子调养好了,那怀孕一事……”


    “娘娘且放宽心。”今微低语,“陛下宠爱娘娘,娘娘定能早日怀上皇嗣的。”


    对于她的误会,沈听宜没解释,只是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皇后身上,“敢问姑姑,皇后殿下凤体可是无恙?”


    今微没设防,只是迟疑了一阵,才道:“皇后凤体康健,娘娘如何问起这个?”


    沈听宜笑得纯良,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陛下膝下子嗣单薄,本宫便想着,若是皇后殿下能诞下嫡子或是嫡女,或许也能让太后少些烦忧。”


    听完她的话,今微手上动作一顿,沈听宜有所察觉,继续道:“不过殿下身边有乔医女,想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本宫也是随口一说,姑姑别放在心上,叫陛下知晓了,也徒增苦恼。”


    今微笑笑:“是,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沐浴后,沈听宜穿上了清云纱制成的亵衣回到偏殿,却见闻褚一身亵衣坐在烛光下,眉眼低垂,露出半张清俊的脸。


    “沐浴好了?”


    闻褚抬头,朝她招招手。


    沈听宜被他拉到身侧坐下,婉声:“陛下的奏折已经批阅完了?”


    闻褚摸了摸她微湿的发尾,“嗯”了一声,道:“让听宜久等了。”


    沈听宜摇头,“陛下忙于政务,才是辛苦。”


    闻褚轻笑了一声,忽然将她腾空抱起,惊得沈听宜一呼:“陛下!”


    下一瞬,闻褚便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亲自放下了床帐。微弱的灯光下,沈听宜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听到一声低沉的“安置吧。”


    不知多久以后,她眼中溢出了欢愉的泪水,可心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后宫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对他来说,她的用处还有多少呢?所谓的圣宠,又能维持多久?


    时至现在,她也不能确定闻褚当初为何相信她,她藏着重生的秘密,而闻褚呢,他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


    许是这段时日她思虑过多,这日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的还是闻褚。


    他在画画,画中的女子眉眼很熟悉,寥寥几笔过后,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他画的是她。


    收笔后,他又盯着画像好一会儿,才收起来,放到了书房的柜子里。


    沈听宜有些分不清这是前世的闻褚,还是这一世的闻褚,若是前世,未免有些荒谬,可若是这一世,也有些奇怪。


    “醒了?”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沈听宜缩了缩身子,将眼睛睁开,对上了闻褚的双眼。


    腰间放着一只手掌,见她睁开眼,便骤然一紧,将她箍住。


    闻褚缓缓靠近她,低声问:“听宜昨晚可是梦到朕了?”


    沈听宜脸色一红,眼睫微颤,“陛下怎么知道?”


    闻褚的语气带着愉悦,调笑道:“听宜昨晚可是一直在喊陛下呢。”


    沈听宜心里无端地一紧,追问道:“妾身还说了什么?”


    闻褚的指腹揉了揉她的耳垂,声音低不可闻:“还说了什么啊——”


    他拖长了音调,在沈听宜好奇的目光下,补充道:“听宜想知道?”


    沈听宜故作恼怒:“陛下又戏弄妾身!”


    闻褚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这个话题便没了下文。


    等闻褚穿戴完毕去上早朝后,沈听宜微微敛了神色,去往凤仪宫请安的路上,仍在想着梦中的事。


    这个梦很是真实,毕竟她见过闻褚为她作的画,那么,她只要去书房那个位置找一找,便能知晓是不是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可她总觉得,这是前世的事。可是前世,闻褚怎么会为她作画,又私藏她的画像呢?


    等到了凤仪宫,她还有些心不在焉。


    殿里的人正在小声谈论昨晚太液池落水的事,讲着讲着,莲淑仪就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也幸好昭妃路过,让桑贵人救的及时。”


    沈听宜恍若未闻,只垂着眼看着扶手上的花纹。


    她不理会人,莲淑仪自觉被她下了面子,忽然意味不明地道:“陛下让今微姑姑跟在昭妃身边,莫不是昭妃的身子出了问题?若是如此,可要好好调养才是。昭妃最得圣宠,只有身子调养好了,以后才能怀上皇嗣啊。”


    太后年底要回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再加上章院使给她们把脉以及从长安选新人入宫,几件事加在一起,都让人觉得太后急迫地想要孙儿。


    沈听宜一直对外说身子弱,再加上圣宠颇多却一直未孕,私底下,估计都有人猜测她不能有孕了。


    殿内其他人闻言,都低头不语,何尝听不明白莲淑仪的嘲讽,只是莲淑仪位分摆在那儿,能将这种话说出来,她们却不能凑这个热闹。


    沈听宜掀了掀眼皮,声音沉静:“不牢莲淑仪费心。本宫以为,当下,太后应当更希望皇后殿下诞下嫡子嫡女。”


    见她提到皇后和嫡子嫡女,莲淑仪眼神一暗,还想再说什么,又听到沈听宜用清冷的嗓音唤她:“莲淑仪。”


    莲淑仪恍然一怔,下意识地应道:“什么?”


    沈听宜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皓腕轻抬,手指搭在了眼尾后一寸,语气散漫而慵懒:“尊卑有别,莲淑仪该唤本宫一声娘娘。”


    莲淑仪微愣,反应过来后,脸色骤然一沉,“你——”


    许贵嫔掩唇一笑,附和道:“是啊,淑仪娘娘该唤昭妃娘娘的。”


    眼见莲淑仪下不来台,胡修仪赶紧出言调解道:“昭妃娘娘,莲淑仪也不是有意的,计较这个岂非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沈听宜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她屈了屈指头,将视线放到胡修仪带着笑意的脸上,眼眸里毫无波澜,却好似深不见底。


    她扬唇冷声:“本宫的亲姐姐不是已经为人所害了吗?凶手还未找到呢,胡修仪协理后宫这么久,可查出什么线索来?”


    胡修仪一怔,大抵是不曾想到她会这样问。


    唐文茵也愣了一瞬,给她递了个不解的眼神。


    殿内倏然一静,连呼吸声也变得不可闻。


    胡修仪终是败下阵来,福身道:“昭妃娘娘,是妾身无能。”


    沈听宜神态如常,凉声质问:“她是犯了错,可不该枉死,胡修仪,你说是不是?”


    胡修仪没接茬,头愈低。


    沈听宜闭了闭眼,哀叹了一声后,不急不缓地道:“本宫与云选侍是故交,可她却……一个是本宫的亲姐姐,一个是本宫视为亲妹妹的人,她们却都……胡修仪,你何尝明白本宫的悲痛?陛下与殿下信任你,让你处理宫务,可此事过了这么久还没个定论,是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还是你不曾放在心上呢?”


    胡修仪忙蹲身道:“昭妃娘娘,妾身——”


    沈听宜却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必多说了,你只需要告诉本宫,此事可有眉目?”


    胡修仪顿了顿,面露难色,尚未回答,便传来一声:“皇后殿下到——”


    郑初韫来得及时,将这个话题轻轻遮掩了过去。


    沈听宜不确定她听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看好时机才出现的。


    *


    请安散去后,沈听宜直接离开了凤仪宫。


    知月不解地问:“娘娘,您今儿怎么找起胡修仪麻烦了?奴婢可瞧见了,胡修仪当时脸都气白了。”


    沈听宜不答,而是问:“你看得可开心?”


    “奴婢自然高兴。”知月愉悦地点点头,“胡修仪被娘娘问得哑口无言,估计其他人也都被娘娘吓到了,娘娘方才出来时,奴婢悄悄看了她们一眼,可都没人敢直视娘娘呢。”


    只是高兴过后,知月又有些担忧:“只是娘娘这般,可于名声有碍?旁人会不会觉得娘娘恃宠而骄、张扬跋扈?”


    沈听宜淡淡道:“本宫就是恃宠而骄又如何?她们也只能私下里说几句酸话,难道敢在本宫面前表露出来吗?”


    知月想一想,又笑起来:“娘娘说得是,娘娘有底气,她们可没有。”


    然而直到回到知月退下,沈听宜也没告诉她为什么要当众为难胡修仪。


    ……


    凤仪宫


    嫔妃们都离开后,胡修仪跪到了郑初韫面前,“殿下,妾身知罪。”


    郑初韫按了按眉心,让人将她扶起,心中满是疑虑:“起来吧,你何罪之有?只是好端端的,昭妃怎么又提起了沈庶人?”


    胡修仪也说不清。


    王翩若看了看二人,忽然轻轻道:“殿下,妾身记得您从前说过,今微姑姑擅长医术。可如今,陛下却忽然将今微姑姑调到昭妃身边,是不是——”


    她语气微弱:“是不是昭妃有身孕了?”


    两人齐齐一震,面面相觑。


    第186章 第 186 章


    胡修仪将王翩若的话重复一遍:“昭妃有孕?”


    怎么会?


    郑初韫皱了皱眉,尚未开口,又听王翩若道:“殿下,今微姑姑可是御前掌事宫女,若是昭妃没有怀孕,陛下为何会让今微姑姑跟着昭妃?”


    胡修仪觉得这个理由好笑,摇头道:“不会,昭妃若是有孕,太医院那儿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王翩若睇着她反问:“章院使不是给我们所有人都把过脉了吗?或许是日子浅,其他太医没有查出来呢?殿下,修仪娘娘,今微姑姑可是在章院使把完脉之后到昭妃身边的,这不可疑吗?”


    胡修仪被问得卡了壳。


    郑初韫凝视着她们,思量须臾道:“并无这个可能。”


    “殿下,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胡修仪眼底掠过一丝疑虑,“先前乔医女不是说昭妃体弱,不易有孕吗?虽说昭妃每日都在吃药膳调养身子,可这才过了多久……”


    郑初韫微微点头,“理是这么个理。”


    可今微突然被调到昭妃身边这个举动实在令人费解。


    “殿下,妾身记得先前给昭妃看诊的一直是丁实逸太医。”胡修仪压低声音,“不如妾身去查一查?”


    郑初韫却沉默着,没有给出回答。


    王翩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殿下,昭妃若是怀了身孕,陛下明明知道,为何不告知您呢?难道是不信任您吗?殿下是后宫之主,嫔妃有孕,理应上报给您的,昭妃这样,是不是逾矩?”


    胡修仪闻言,稍稍抬眸觑了她一眼。


    郑初韫眸色一深,手上加快了拨弄珠串的速度,沉声道:“好了,你们莫要再胡思乱想了,退下吧。”


    胡修仪和王翩若顺从地退出凤仪宫,回长春宫的路上,王翩若看着胡修仪问:“娘娘觉得妾身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胡修仪略一点头,忧心道:“本宫自是同你想的一样,可殿下不信,若是昭妃来日诞下皇子,殿下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至于一个皇后,为何会因为嫔妃生子而处境艰难,她没有多说。


    顿了顿,她又道:“陛下已经让昭妃学习处理宫务,等昭妃诞下皇子,这宫权怕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王翩若偏了偏头,忽然问:“修仪娘娘,您可知道为何殿下一直不曾有孕?”


    胡修仪似有一怔,继而道:“大抵是时机未到吧。”


    王翩若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再问:“殿下若是一直不曾有孕,该如何?”


    胡修仪一时怔忪,却笑一笑:“怎么会?若是到了那个地步,殿下也还是皇后,宫里的皇嗣都是殿下的孩子,况且,殿下不是抚养着大皇子吗?”


    王翩若转了转眼,犹豫着道:“娘娘您呢,您与殿下关系亲厚,若是您能诞下一儿半女——”


    胡修仪猛然转眸,与她四目相对。


    王翩若见她脸色凝滞,忙请罪:“妾身失言了。”


    胡修仪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本宫先前落了病根,此生都不能再有孕了。”


    王翩若心下微惊,小心地打量她,但胡修仪面容平和,好似只是道了一句寻常话。


    她按下慌乱的心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凤仪宫这边,郑初韫在二人走后,却没了往日的从容模样。


    安之拧着眉头道:“殿下,昭妃那便有陛下护着,您也没法子啊。”


    郑初韫轻叹一口气:“安之,让尚寝局将彤史送来给本宫瞧一瞧。”


    *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进入九月,连续下了两天雨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没了暑气,待在屋子里时人也不觉得闷热了。


    沈听宜醒来时,床榻上已经没了闻褚的身影,候在外面的人听到她起身的动静,按规矩鱼贯而入。


    繁霜扶着她坐到菱花镜前,见她眉眼还蕴着倦意,忙道:“娘娘,方才凤仪宫来消息说皇后凤体有恙,今天不必去请安了。”


    沈听宜用沾湿的毛巾敷了敷脸,勉强清醒过来,“可请太医了?”


    “已经请了。”繁霜说着,朝镜中人看了一眼,“娘娘,奴婢听说唐夫人又要进宫了。”


    “又进宫了?”沈听宜重复一遍,沉吟片刻,“陛下昨儿同本宫说,唐家有意让唐二小姐入宫,唐夫人今日进宫,当是因为此事。”


    “唐二小姐也要入宫?”一旁的知月迟疑半晌,尤为不解,“唐妃娘娘在宫里好好的,唐家何必再送一位姑娘?奴婢记得,唐家就她们两位小姐啊。”


    繁霜看了知月一眼,静静道:“奴婢想,大抵是因为唐妃无宠,膝下又无子吧。”就像当初自家娘娘为了荣妃娘娘入宫一样。这句话,她放在心里没敢说。


    知月一愣,反应过来后,瞬间冷了脸:“如此说来,唐家可真是贪心呢。”


    沈听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抬手示意她噤声:“隔墙有耳,这些话莫要再说了。”


    唐家如何想,她不清楚,但观闻褚说起此事的神态,她觉得,唐家这回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唐文茵再不得闻褚宠爱,也跟在他身边多年,不是唐二小姐能取代的。就像当初,闻褚刚开始对她表现得不满与试探。她可以肯定,沈媛熙提议让她入宫时,闻褚是愤怒的,但是最后他还是答应了沈媛熙的请求。


    沈听宜不知道他一开始是什么打算,但她同样可以肯定,闻褚会让唐家如愿。


    可是,做出一件不讨喜、令帝王厌烦的事,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而唐家,又为何会觉得二小姐一定会比唐文茵更得陛下宠爱呢?


    沈听宜想来想去,也没想通唐家如此行径的意味。


    唐文茵同样不能理解:“母亲,您疯了?”


    “唐家有我在,为何还要将二妹妹送进来?二妹妹才及笄,以唐家的门第,您和父亲能在长安为她找到许多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何必到这宫里来受苦?”


    楚氏沉着脸,语气冷淡:“文茵,你说得这是什么话?琼羽可是你亲妹妹,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有唐家在,琼羽进了宫,便是金贵的娘娘,她能受什么苦?”


    唐文茵扶了扶额头,不知说什么好。


    “昭妃娘娘不就是个例子吗?琼羽与她比,又差了什么?”楚氏憧憬道,“我可打听过了,昭妃娘娘从前就是礼聘入宫,一入宫是昭嫔,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成了昭妃娘娘,与你平起平坐,还比你得宠。难道你的亲妹妹就没有这个运道吗?”


    唐文茵沉静地看着她陷入自己的幻想之中,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附和。


    母亲,您光看到了昭妃的风光,可曾想过,昭妃为何能与我平起平坐?若是沈媛熙没被废,现在还会有昭妃吗?


    母亲,你想着二妹妹进宫得宠、成为娘娘,可曾想过我呢?


    陛下为昭妃打破了一门不出两娘娘的规矩,可这个规矩就这样好打破吗?二妹妹又凭什么能让陛下打破规矩?


    昭妃取代了荣妃,您羡慕,那在您心里,是否也希望二妹妹有朝一日取代我的位置呢?


    她想了许多许多,然而看着眉梢都透露着喜悦的母亲,她还是选择了将这些问题掩藏在了心底。诸多的话,化作一句:“陛下会同意吗?”


    楚氏见她神色如常,笑道:“你父亲已经上奏了,陛下为何会不同意?”


    唐文茵咽了咽声:“二妹妹呢,母亲和父亲可曾问过二妹妹的想法?二妹妹也想入宫吗?”


    楚氏理所当然地道:“自然,入宫当娘娘,琼羽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唐文茵眼前一暗,下意识地轻问:“后宫嫔妃十多位,有的人一年都见不到陛下几次面,去年采选入宫的,甚至有人还不曾侍寝,母亲,若是二妹妹进宫后不得陛下宠爱,该如何呢?”


    楚氏立即斥道:“文茵,你怎会这样想?琼羽年轻、容貌出众,又出身高贵,陛下岂会冷落她?”


    大约是被她气到了,楚氏竟口不择言:“陛下也不宠爱你,你这妃位这么多年不也是坐得稳稳的吗?”


    一瞬间,唐文茵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浸了一池寒冰,凉意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


    她张了张唇,又听楚氏道:“是唐家,让你坐上了如今的位置,没了唐家,你算的了什么?文茵,你仔细想想我说得这句话可对?”


    “琼羽也是唐家的女儿,你能坐上的位置,她为何不能?”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疼痛到无法呼吸。


    “这就是母亲的心里话吗?”


    唐文茵将手指攥在手心中,定定地看着她:“可是母亲,我但愿自己从来不是唐家的女儿。”


    看着楚氏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忽然觉得痛快,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母亲,你当这个娘娘是我想做的吗?若非生在唐家,我便不会囚于后宫,日复一日,如履薄冰地活着。”


    “母亲当真觉得当宫里的娘娘很风光吗?”她状似诚恳地问。


    楚氏尚且没有回神,唐文茵将手抬起,随意一指,“母亲觉得皇宫雕梁画栋,是人人心生向往的地方是吗?可我却觉得,这里是一座牢笼,困住我的牢笼,这辈子,除非死,我再也出不去。”


    她满目悲怆,语气不由地哽咽起来:“母亲想让二妹妹成为第二个昭妃娘娘,可还记得瑢儿呢?她的下场,母亲难道忘了吗?这后宫,又岂是母亲想的那样好?”


    提到姜瑢,楚氏才有些恍然,语无伦次道:“瑢儿只是……不会的,琼羽不会像瑢儿那般的……”


    唐文茵缓和了语气:“母亲定要让二妹妹入宫吗?”


    楚氏默了一瞬,道:“是,你父亲是这个意思,琼羽心里也是想的。”


    “好,我知道了。”


    唐文茵闭了闭眼,无力地垂下手。


    楚氏心里慌了一阵,很快又恢复过来,殷切叮嘱:“等琼羽入了宫,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唐文茵没说话。


    楚氏忙将桌子上的食盒打开,将里头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唐文茵,笑吟吟道:“这是枣泥糕,是北城来的厨子做的,琼羽特意让我带进宫来给你尝一尝,她心里啊,可惦记着你这个姐姐呢。”


    唐文茵垂眸,拈起一块,浅尝了一口。


    楚氏见她不说话,又说了几句琼羽的事,末了,再次叮嘱她照顾好琼羽,才依依不舍地带着食盒离开了承乾宫。


    长清心里憋着一股气,送走楚氏折回来后,怒气冲冲道:“娘娘,夫人怎么能说那种话啊?”


    什么叫没了唐家,娘娘什么也不是?什么叫二小姐也能坐上娘娘这个位置?


    简直是痴人做梦!


    唐文茵将手上的糕点放回碟子里,只觉得心里难受至极,直接干呕起来。


    “娘娘!”


    长清吓了一跳,忙替她拍了拍后背,一边朝外大喊:“快来人啊——”


    一边又手忙脚乱地为她斟了盏茶,“娘娘,您漱漱口。”


    唐文茵干呕了一阵,眼角缓缓渗出了些许的泪水。


    长清心疼极了,急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娘娘,唐家不值得您这样。”


    唐文茵脸色煞白地靠在长清的身上,苦笑道:“不值得吗?长清,真的不值得吗?”


    长清飞快地点头:“娘娘,真的不值得。奴婢知道您觉得自己没有承欢老爷和夫人膝下,可是,当初是老爷和夫人将您送去的姜家呀?娘娘,您进宫这几年,唐家逢年过节都对您不闻不问,可您呢,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唐家、惦记着老爷和夫人,好不容易盼到了唐家迁入长安,见到了夫人,可是……”


    她哑声:“可是夫人却觉得,您是沾了唐家的光。可您分明靠的是自己——”


    她细数着这几年的委屈,也开始流泪:“去年冬天,您被禁足在承乾宫,连炭火都没有,若非昭妃娘娘接济,您怎能熬得过去呢?”


    “夫人说您靠着唐家才有了娘娘这个位置,可是,先帝赐婚前,可曾问过您的意愿呢?”


    “娘娘在业州姜家待了十五年,唐家为何在太子选妃之际将娘娘接到唐家呢?”


    还能为什么?


    长清掷地有声:“唐家将娘娘接回来,不就是想让娘娘嫁给太子吗?”


    为了攀附皇家,为了唐家的荣华富贵,选择将她一个人牺牲,还自觉地让她占了便宜。


    唐文茵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话语,低低道:“别说了,长清。”


    长清能看明白的道理,她哪会一无所知呢。只是,她心里总是贪念着父亲和母亲对她的关爱,贪念着独属于家的温暖。


    她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像她姑姑那样喜欢自己的女儿。


    是她错了。


    第187章 第 187 章


    楚氏离开承乾宫后,唐文茵去了一趟乾坤殿,没过多久,各宫就得到了唐家二小姐要进宫的消息。毫无意外,消息是唐文茵让人传出去的。


    继贞妃堂妹之后,又来了一位唐妃亲妹,几个位分较低的嫔妃听完,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巳时三刻,前来拜见的虞选侍和沈听宜说起了此事。


    “娘娘,您瞧,这唐二小姐也要进宫了。唐妃无宠,便想让自己的亲妹妹入宫,为自己固宠,可谓是狼子野心。”


    沈听宜执书的手一顿,看向她:“听说你去看了云选侍,她现在可好些了?”


    “还是不甚清醒,嘴里一直念着娘娘呢。”虞选侍秀眉拧起,满脸愁绪,“妾身瞧着,实在是心疼,也不知云姐姐之前遭受了什么,竟叫她落到这般模样。”


    沈听宜淡淡“嗯”了声,对于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等虞选侍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她才放下放下书,“太液池落水一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


    虞选侍吁了一口气,“殿下让庆容华和桑贵人在宫中静养,又将她们身边的宫人责罚了,好在她们遇上了娘娘,被及时救上来了。”


    说完,她有点迟疑,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听宜眼皮一抬,她才继续说下去:“娘娘,过段时日,新人就要进宫了,可妾身……”余下的话,她难以启齿。


    同一批进宫的嫔妃中,她位分最低,且还未曾侍寝。


    “这件事啊。”沈听宜颔一颔首,“你放心,本宫知道了。”


    虞选侍眼前一亮,忙跪地谢恩:“妾身多谢娘娘。”


    沈听宜笑而不语,等她走后,方重新将书展开。知月上前两步,气道:“虞选侍好生不要脸,竟然因着侍寝一事求到娘娘面前了。”


    沈听宜倒是能理解她:“眼看着新人入宫,她能不心急吗?”


    知月一时噎了声,缓了缓气息后,才问:“娘娘当真要在陛下提起虞选侍?娘娘何必给她这个脸,她私下里也在巴结颖嫔,说不准,这就是颖嫔给她出的主意呢?”


    沈听宜莞尔:“好了,知月,你为她生气不值当。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月底的时候,丛钰被扶正,成为沈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沈听宜便借着让知月送贺礼的机会,给丛钰送去了一封信,让丛钰调查一下唐家的事。今儿早上,知月再次回了沈府,取来了调查的结果。


    知月将丛钰的信拿出来,一边递给沈听宜,一边道:“夫人说,这是她找人去北城打听的消息。”


    沈听宜将信拆开,逐字逐句看完,里面主要记录的是唐文茵与唐家的事。


    唐家是北城的世家大姓,先祖以军功得靖安公爵位,先帝在位期间,与西属发生过几次大战,唐家上一任家主年轻时便上了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得以保全侯爵,而在最后一战时,靖安侯却不慎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西属称臣以后,因瑞王薨逝,豫王被立为太子,先帝不愿寒了老将的心,便将太子侧妃的位置留给了唐家女。


    先帝驾崩不久,靖安侯也薨了。原本唐家是降爵承袭,靖安侯的嫡子本该是靖安伯,但新帝记着靖安侯的功劳,特意许其爵下一代再降。


    先帝下旨为唐家女赐婚时,唐家适龄的姑娘只有唐文茵一人,因而这件“好事”就落在了她头上。可唐文茵,却不是在唐家长大,至于原因——唐夫人当年生下了龙凤胎,可惜的是,弟弟一生下来就没了气,作为姐姐的唐文茵却好好地活了下来,于是被唐夫人迁怒和不喜。


    正好这时候,唐家嫁出去的嫡女姜家夫人多年不孕,回家探亲时知道了这件事,找大师算了唐文茵的八字后,发现其八字极好,命中有手足,于是,姜夫人便央着唐家老夫人将唐文茵接到了姜家抚养。


    这一养,就是十五年。


    知月听着沈听宜读的信,道:“怪不得唐妃娘娘当初对姜御女那样维护呢;也怪不得奴婢总觉得唐妃娘娘和唐夫人的关系有些奇怪呢。”


    因为不熟悉,所以格外客气。


    沈听宜唏嘘不已,将信叠起来,放进抽屉里。


    “去打听一下,唐夫人每次入宫都带了什么。”


    “娘娘查这个做什么?”知月不解。


    沈听宜保持神秘:“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唐文茵被送去姜家后这十五年间,唐夫人又生下了一子一女,女儿就是唐家二小姐,与唐文茵不同的是,她颇受唐夫人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一应待遇,比嫡子还要高。听说是因为唐二小姐长相类母,唐夫人便格外喜欢她。自从唐家迁入长安城,每逢宴会交际,唐夫人都会带着唐二小姐出席,短短几个月,已经结交了不少人。


    而这次入宫,也是唐二小姐主动要求的。


    “不是,唐二小姐她图什么呀?”知月纳闷极了,掰着手指头道,“唐家是世家,唐大人是靖安侯又得陛下看重,她的亲姐姐还是唐妃娘娘,以这样的家世,想与唐二小姐结亲的应当有很多人吧?”


    她顿了顿,“不是说唐二小姐及笄后,唐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吗?”


    沈听宜一哂,手指往书上敲了两下,“大抵是唐二小姐眼光高,都没看上吧。”


    “每个人所求的东西不一样,唐二小姐或许是不愿嫁给旁人当正室夫人,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呢。”


    知月怔然:“当正室夫人不好吗?”


    好啊,为何不好。


    若她有得选择,她也不会自甘轻贱,为人侍妾。


    沈听宜意味深长地笑一笑:“寻常人家的正室夫人如何能与陛下的嫔妃相比?”


    虽说求娶唐二小姐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就是了,可在见识到了宫中娘娘们的风光后,她如何甘愿仅仅做一个诰命夫人呢?


    这是唐二小姐自己选择的路,不知她以后可会后悔。


    *


    许是朝政之事得以解决,近来闻褚出入后宫的次数多了起来。


    在郑初韫免了后宫嫔妃请安后的第二日,圣驾竟亲自到了凤仪宫。


    消息很快在后宫各处弥漫开来:要知道,自万寿节后,不论郑初韫如何去御前请人,帝王都没有见她。


    彼时唐文茵正在同沈听宜喝茶,她不免叹道:“到底是皇后,陛下总不会一直冷落着她。”


    但出乎意料的是,帝王在凤仪宫待了不足两刻钟就离开了,转头去看了雅嫔。加之先前落水的事,帝王又去了永和宫,而到了晚间,则是由王翩若侍寝。


    点完寝的消息传到沈听宜耳中时,她刚好用完晚膳,看着和尘战战兢兢的样子,她不禁笑问:“你这是怎么了?”


    和尘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娘娘别难过,陛下对娘娘才是最宠爱的。”


    沈听宜笑了一声,却没接这句话,而是道:“本宫不难过,你放心吧。”


    她又不在乎这个,将一颗心白白交付于帝王,未免太可笑了。恐怕闻褚也知道,她对于他表现出来的爱慕,并不是完全出于内心。不过想来闻褚也不在意这一点,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继续给她如今的荣宠了。


    毕竟闻褚得到了别人的真心,如沈媛熙、如薛琅月,他知道真正爱慕一个人的样子,很可惜的是,这一点,她怎么也装不出来。或许从前装成功了吧,但时间长了,也就露馅了。


    而雅嫔,或许会成为第二个薛琅月。


    雅嫔为人清高,内心却有些自卑,许是因为家中是皇商,而非官宦人家,宫里嫔妃都很少与雅嫔走动来往,都说是雅嫔不好相与,但其实是不屑与她为伍。这些消息,都是徐梓英与她说的。


    沈听宜能看出来,雅嫔对闻褚是真的喜欢,她看向闻褚的眼神里,满是炽热和欢喜。


    她能看出来,闻褚自然也能感觉到,否则,为何这一批新人中雅嫔最受宠呢?


    第二日,凤仪宫恢复了请安。


    郑初韫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新人入宫的事宜:“昨日陛下与本宫商议,定下了新人的位分和住处。”


    她眼神扫视了一圈,继续说下去:“此次只选了两位新人,一位是贞妃的堂妹,另一位是唐妃的妹妹。”


    众人听完大多都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两位而已,可是一口气还没松完,郑初韫又道:“两位新人,都以贵人之礼入宫,都住进柔福宫。陛下已经吩咐内侍省和尚仪局,将柔福宫收拾出来,诸位也可为两位贵人添些贺礼了。”


    两位贵人,还都没有封号,这可完全不能和当初礼聘入宫的昭嫔相比啊。


    可对于去年进宫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她们熬了一年,甚至还不如刚进宫的人。


    薛琅月和唐文茵听罢,都面无表情。


    王翩若涩声问:“不知两位贵人何时入宫?”


    郑初韫道:“钦天监择了九月十八日这一天。”


    也就是说,离新人进宫只有十天了。


    王翩若拧了拧帕子,心有不甘:“为何没让两位贵人去衍庆宫和承乾宫,而是去柔福宫?柔福宫一直空着,现在还要修缮,是否太赶了些。”


    许贵嫔挑眉看过去,“柔福宫虽是空置,却一直有人清扫,此事是陛下定的,王贵人若是担心,不妨去告诉陛下。”


    王翩若一噎,说不出话来。


    请安时总是保持沉默的雅嫔忽然开口:“可柔福宫没有主位,两位贵人初初入宫,恐怕还要学规矩吧,既如此,柔福宫的事宜,该由谁来打理?”


    她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宫里的每一座宫殿,在开了宫门,住进去主子后,六局和内侍省都会按照规矩添上掌事宫女和太监。若住在里面的主子不是主位娘娘,则交由最高位来处理一宫事宜,如翠微宫便是由恪容华来处理,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好歹尊卑有别。


    那柔福宫呢,既然要开宫,两位都是贵人,又都是新人,如何能打理好一宫事宜?


    郑初韫笑道:“雅嫔放心,本宫会派尚宫局的女官前去管理翠微宫。”


    得了准话,雅嫔点点头,没再多说。可雅嫔的话,却给了一些人新的想法。


    两位贵人不行,若是高于贵人呢?若是住进去,不能就打理一宫事宜了?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一个。


    午膳左右,庆容华和雅嫔都派人到了乾坤殿。


    闻褚让刘义忠将人打发走,扫了眼沈听宜碗中的蔬菜,“听宜近来可是没什么胃口?”


    沈听宜衔笑道:“妾身大抵是平日里吃多了药膳,嘴里总是发苦,这几日停了药膳,反而没了胃口,便不大想吃肉食,只想吃些清淡的菜。”


    闻褚想一想,道:“朕吩咐御膳房给你做一些开胃的菜,正是补身子的时候,听宜只吃素如何成?”


    沈听宜点点头,谢过他的好意。


    用完膳后,二人一并到院子里消食。


    秋风阵阵,树梢上的银杏叶子迎风飘落。


    沈听宜好似随意找了个话题聊起来:“今日早上,殿下说殿下只选了两位新人入宫。”


    “两位已经够了。”闻褚慢慢踱步,语气平淡,“这是给母后交差,选多少人都不重要。”


    沈听宜笑了笑,没有接茬,而是问:“陛下将两位新人的住处定在了柔福宫?”


    闻褚点头,口吻稍稍温和:“衍庆宫不好住进去,唐妃又喜静,朕便从空置的宫殿里选了一座。”他说着,略作沉吟,“柔福宫虽空置多年,但从前也住过几位先帝的娘娘,打扫清理几日,也不会耽误她们入宫。”


    沈听宜抬眸觑着他,“后宫的宫殿都是极好的,只是雅嫔的话却也有道理——”


    “两位新人都是贵人,柔福宫的事宜要交给谁来处理呢?殿下说交给尚宫局的女官,可到底不是主子,妾身恐怕到时候两位贵人发生了冲突,无人能及时调解不说,还会伤了和气。”


    她点到为止,将问题抛给了闻褚。闻褚听完,果然若有所思。


    “听宜可有什么想法?”


    沈听宜不意外得到他的问,略略犹豫,温言:“陛下不若选一位管理柔福宫事宜?”


    又道:“可两位都刚进宫,怕是不熟悉宫里的事情,妾身便想着,不如陛下从永和宫、长春宫或是翠微宫挑一位妹妹去柔福宫?”


    闻褚忖度须臾,招来孟问槐,问起不是一宫主位、位分在贵人之上的嫔妃有哪些。


    孟问槐心绪一转,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回陛下,贵人之上有许贵嫔、恪容华、庆容华、雅嫔和颖嫔五位主子。”


    许贵嫔因为抚养两位公主,所以独居景阳宫,她不可能去柔福宫;恪容华住在翠微宫多年,一直处理翠微宫的事宜,也不会将她迁去柔福宫;便只剩下庆容华、雅嫔和颖嫔三人比较合适。


    庆容华资历高,她去倒是合适,其实沈听宜私心里,是觉得颖嫔更合适的。


    但今日看雅嫔的态度,仿佛是有想去柔福宫的意思。


    但雅嫔和颖嫔谁去都行,沈听宜之所以赶在这个时候开口,就是想确保此事不会被皇后搅和,派她麾下的人去。


    闻褚垂眸,颇是为难的样子,“听宜觉得谁更合适?”


    沈听宜眉尖微蹙,“庆容华与胡修仪关系亲厚,又一直住在长春宫,妾身想,她怕是不愿离开长春宫的。”说到这里,她又摇摇头,“其实妾身也知道,陛下不若私下里问一问几位妹妹的意思?”


    她认真地道:“这个问题是雅嫔提出来的,或许雅嫔应当与妾身有不同的见解呢?”


    闻褚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就依听宜的意思来。”


    第188章 第 188 章


    当日晚间,雅嫔得到帝王传召。


    白氏果真与其他几人不一般。


    昭阳宫殿内门窗俱开,晚风轻柔地吹动着珍珠帘,发出泠泠声响。沈听宜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槐树,微微一笑:“与本宫所想的没差多少。”


    知月犹疑地问:“娘娘猜到陛下会让雅嫔去柔福宫了?”


    “其实颖嫔更为合适。”沈听宜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过雅嫔也好。”


    或许,雅嫔还能借此机会再进一步。


    等天色暗下来,和尘才回到昭阳宫。


    “娘娘,奴才打听过了,唐夫人最近几次进宫都带了糕点到承乾宫,上回唐妃娘娘给娘娘送的那一碟枣泥糕,便是唐夫人带进宫的。听说是唐二小姐特意吩咐北城来的厨子做出来,让唐夫人带给唐妃娘娘尝一尝。”


    沈听宜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听到这里,她目光一凝,“唐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带糕点的?总共带了几次?本宫记得,从宫外带进宫的东西都需要检查,守门的宫人都检查了吗?”


    她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和尘却不慌张,不紧不慢地一一作了答。


    沈听宜静静地坐在榻上,脸上看不出表情,听完和尘的话后,她许久没有说话。


    “娘娘,您可是怀疑糕点有毒?”和尘垂着头,语气里满是怀疑和不确定,“可是唐妃娘娘是唐夫人的亲生女儿,唐夫人怎么会?”


    沈听宜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荒谬了,正如和尘所说,唐夫人若是给唐文茵下毒,她图什么呢?唐文茵是唐家的姑娘,在宫里当娘娘对唐家来说有利无弊。


    “本宫记得,上回唐夫人来时,唐妃找本宫借了银子。”


    和尘点头:“是,娘娘,可要奴才从这方面去查一查?”


    “此事关乎唐家,你去查,不仅要耗费太多时间,也不一定能查清楚。”沈听宜想了一想,下定决心,“还是交给唐妃处理吧,总归这些都是本宫的猜测。”


    她温声道:“和尘,你去承乾宫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唐妃。”


    和尘有些踌躇,“娘娘是好心,可若是唐妃娘娘误会了您可怎么办?”


    沈听宜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忧,便含笑道:“无妨,和尘,唐妃不是这种人。”


    和尘虽听命到了承乾宫,可心里还是提着一颗心,脚步也沉甸甸的。


    他拜见完唐文茵,将来意说明清楚,末了补充一句:“唐妃娘娘,我家娘娘并非有意让奴才去查唐夫人,也并非是怀疑唐夫人——”


    唐文茵原先还在怔愣,反应过来后忙让长清将他扶起,温言:“不妨事,劳昭妃费心了,改日本宫亲自去昭阳宫道谢。”


    和尘这才放下了心,接过长清递来的荷包赶紧告退离去。


    长清担忧地看着已然脸色煞白的唐文茵,压低声音:“娘娘,这都是昭妃娘娘的猜测罢了,和尘公公不也说了吗,夫人每次进宫带来的糕点都接受了检查,并没有查出异样,您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怎么会给您下毒呢?”


    “是啊,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唐文茵浮现出一抹嘲弄,“可本宫和昭妃同时中毒,两座宫殿里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异样,难道我们会无缘无故中毒吗?”


    “长清,你往唐府递个消息,就说本宫近来食欲不振,想吃北城那边的糕点。”


    长清惊住了:“娘娘!”


    唐文茵握住长清的手腕,勉强让自己平复了心绪,轻声细语:“长清,我也希望这些都是猜测。”


    她只想快点知道这个答案。


    长清打起精神,郑重地道:“是,奴婢遵命。”


    ……


    第二日请安时,皇后宣读了圣谕:雅嫔晋为雅容华,迁居柔福宫。


    雅容华神色从容地谢过恩,殿内的其他人脸色可精彩了,尤其是以庆容华为甚。谁不知晓,昨日午时两人都去乾坤殿送了糕点,然而都没见到陛下,这也就罢了,可到了晚间,陛下却传召了雅嫔。


    庆容华原本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位分在雅嫔之上,无论如何也是她去柔福宫,可没想到,陛下竟给雅嫔晋位。


    雅嫔才入宫多久啊,就同她平起平坐了!


    郑初韫早上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惊愕了一瞬,这会儿她将目光扫过沈听宜,后者神色如常,面容恬淡,对于雅容华的晋位没有任何反应。


    郑初韫微微敛眸,轻抚着手中的玉如意。


    沈听宜是觉得陛下对她的宠爱旁人都越不过去吗?雅容华入宫也不过一年,这一批新人之中最得圣宠,容貌也不俗,她难道没有一丝危机感吗?


    沈听宜不知道郑初韫的想法,对于暗中隐晦打量她的视线也不曾理会。她该有什么危机感?同样都是一年的时间,白氏从贵人成了雅容华,而她,却从昭嫔成了昭妃,这样的晋位速度,谁能比得过她?至于帝王会不会对雅容华的宠爱胜过她,那便要看帝王怎么想了……


    倘若皇后不犯下大罪,按照先例,她也没什么晋位的空间了。


    无动于衷的除了沈听宜,还有唐文茵和薛琅月,薛琅月端坐在椅子上,拨弄着手中的珠串,对于殿内的欢喜声和恭贺声状若未闻;而唐文茵则执盏,慢慢品着红果饮。


    这红果,是大陵盛产的水果,又名“山楂”,味道酸涩,用来煮水冲茶后,再加些糖,口感更是清爽。但沈听宜因着脾胃虚寒,倒是不敢碰。


    这几日,每次请安,皇后都会让宫人上红果饮,除了饮品,还有不同的糕点,昨日是八珍糕,今日是玫瑰山药山楂糕。沈听宜略略看了两眼,却都一概没碰。


    她身子好不容易调养好了些,今微不让她碰寒凉的食物,再加上沈听宜心里还有疑虑,便不像往日那般无所顾忌了。


    殊不知,她的举动都被郑初韫和胡修仪看在眼中。


    请安散去后,胡修仪和王翩若都留了下来。


    胡修仪一脸凝重地看着一口没动的糕点,朝郑初韫道:“这几日殿下准备的糕点和茶水都性寒,是孕妇忌口,偏偏昭妃一口都没碰。”


    “您也查看过彤史和太医院的脉案了,还有丁实逸那儿,可有什么结果?”


    郑初韫将玉如意搁置都一旁,语气平静:“丁实逸说昭妃并未有孕,但他上次去昭阳宫,已经是二十多日前了。”


    胡修仪目光微动,“或许是时日太短。”


    郑初韫淡声:“彤史上没问题,按一个月来算,也能对得上;太医院的脉案记录只说昭妃脾胃虚弱,食欲不振。”


    王翩若眨眨眼,忽然问:“殿下、修仪娘娘,每个月不都要请平安脉吗?殿下不妨换个太医去给昭妃诊脉?”


    “不妥。”胡修仪连忙制止,“今微姑姑如今在昭妃身边,若是贸然换了太医,定会引起昭妃的怀疑。”


    她提议道:“殿下,既然试探不出什么结果,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郑初韫按了按眉心,挥手让二人退下。


    王翩若心急地问:“修仪娘娘难道不担心吗?如今看来,昭妃已经有七八分的样子像是怀了身孕。”


    胡修仪叹息一声:“王妹妹,昭妃身边有今微姑姑,便是陛下护着,我们能如何?”


    王翩若抿了抿唇,神色认真:“真的要等昭妃坐稳了胎吗?”


    “不然呢?”胡修仪慢悠悠地走上步辇,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昭妃正得圣宠,若是出了事,陛下定会彻查到底,即便是殿下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王翩若跟在步辇身侧,眉心轻拧,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


    承乐四年九月十日,内侍监捧着圣旨先后到达薛家和唐家。


    不多时,薛三小姐、唐二小姐册封贵人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的各大府中。


    “只是贵人吗?”唐琼羽有些失落地看着楚氏,“母亲,您不是说昭妃从前是以昭嫔礼聘入宫的吗?贵人和嫔位差了整整一个品阶呢。”


    楚氏心里也有些不大满意,但还有些理智:“母亲听说,去年采选的新人之中,位分最高的也是贵人。我的儿,等陛下见了你,定会喜欢你的。”


    唐琼羽瘪了瘪嘴:“可是薛三凭什么同我都是贵人,我可是侯府嫡女,她薛家如何能比得上我们唐家?”


    “是是是,她自然比不上我儿。”楚氏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满眼都是心疼,“这才是初封,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文茵都能当妃位娘娘,我儿比不会输给她。”


    “母亲说的是。”唐琼羽这才有了笑意,“可是母亲,姐姐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她敢?”楚氏眉头一竖,语气淡下来,“你可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会不喜欢你?有唐家在,宫里谁也不敢欺负你。我儿,你父亲不日就要回府了,你放心,陛下看重你父亲,往后你父亲会在陛下面前多多为你美言,让陛下知道你的好。”


    唐琼羽缩进她怀里,忍俊不禁道:“母亲,哪有父亲去陛下面前夸女儿的?”


    楚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如何不能?若非你当初年岁小,先帝给陛下赐婚的就是你了,哪里会让她捡了这个便宜。我儿,母亲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定能顺顺畅畅地坐上她那个位置。”


    唐琼羽低着头,不知听到了什么,眼眸中很快闪过一丝冷意。


    ……


    承乾宫


    “娘娘,这糕点里无毒,可食盒、碟子边缘、底部都抹了毒汁。”


    随着黎太医的话说完,精致小巧的糕点瞬间滚落了一地。


    长清的心陡然一跳,“黎太医,娘娘乏了,奴婢送您出去吧。”


    黎太医颔首,低眉顺眼地跟着长清退出了承乾宫。


    “劳烦黎太医了。”长清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黎太医没有推辞,将银子揣进了袖子里。


    宫中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黎太医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宫中生存之道。


    只是他走出承乾宫,却没直接回太医院,而是放慢了脚步,绕了个弯,从昭阳宫门前路过。


    如他所料,昭阳宫的宫人看见他后赶忙将他叫住:“我家娘娘身子不适,黎太医若是得空,可否来给娘娘瞧一瞧?”


    黎太医微微一笑,跟着他进了昭阳宫。


    他知道昭妃的意思,也愿意卖个好,便将自己知晓的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了沈听宜。


    而承乾宫这边,长清小心翼翼地靠近唐文茵,“娘娘……”


    唐文茵怔怔然,“终究是我对不住昭妃了。”


    她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悲痛的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第189章 第 189 章


    屋内陷入静默,长清不忍地看着她,心绪也十分复杂。


    竟然真的是唐夫人。


    怎么会这样呢?


    长清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自家娘娘:“娘娘,或许这其中有误会呢。”


    唐文茵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误会。”


    “是啊,误会。”长清加重语气,“夫人怎么会给您下毒呢?您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昭阳宫里,知月同样感叹:“唐妃娘娘可是唐夫人的亲生女儿啊!”


    “饿虎不食子,人无骨肉恩。”①沈听宜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


    知月忍不住愤愤道:“奴婢实在想不出唐夫人这样做的理由。”


    “理由吗?”沈听宜好笑地看着她,“唐二小姐不是要进宫了吗?”


    “啊?”知月震惊。


    “唐二小姐进宫同此事有什么关系——”她瞳仁一缩,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唐夫人怎么会这样想?”


    知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些糕点是唐二小姐让唐夫人带进宫的,或许,这不只是唐夫人的想法。”唐二小姐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唐夫人知不知情等等,这些都不为外人所知。


    唐文茵疲倦地闭上眼,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示意长清退下去。


    长清知晓她此时需要静一静心,也只好退出了内殿。娘娘心情不佳,她得约束好承乾宫的宫人,给娘娘留足够的时间消化这件事。


    凤仪宫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郑初韫靠在榻上,轻轻揉按着额心。


    安之一边替她捏着肩,一边道:“殿下,即使昭妃诞下了皇子,她也越不过您啊,若是王贵人一时冲动,到时候犯了事,陛下岂不是要怪罪于您?”


    郑初韫闭着眼,淡淡道:“她是越不过本宫,可你也瞧见陛下待本宫大不如前,本宫以为同陛下将事情解释清楚,陛下能理解本宫。在本宫心中,他先是丈夫、再是帝王,可在陛下心中,本宫只是皇后。他觉得本宫犯了忌讳,觉得本宫行为有失,更觉得本宫与他离心。”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睁开眼,“他觉得本宫看轻了他,觉得本宫不懂他。”


    安之默默听着,不敢搭腔。


    郑初韫也不指望她说什么,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情绪,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理解我的想法。”他何曾给过她了解他的机会呢?所有的一切,都是与他相处时她慢慢琢磨出来的。可他呢,想过她为什么害怕吗?


    他想要一个端庄持重、无可挑剔的皇后,可世上的人,谁能完美无瑕?不说人,便是物,也不会让所有人都喜欢。


    郑初韫眼帘微垂,看着握在手中的玉如意,平静的神色隐隐透着几分阴沉和晦涩,“或许母亲说错了,我做不到她那样让自己的丈夫一辈子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我做不到,安之。”


    “殿下,您别这样想。”安之心疼地放轻了动作,蹲到她腿边,仰头望着她,“您是皇后,身上的桎梏比夫人要更多、更沉,夫人从前教导您时,也没想过您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啊。世人哪能明白作为皇后的不易之处呢?或许,现在世上只有当今太后一人能理解您吧。”


    “只有做过皇后的人才能理解皇后。”


    作为皇后,她要掌管后宫事务:管理后宫嫔妃、教养皇嗣;她要知书达礼、宽容大度、贤良淑德,上能忠诚于帝王、孝顺于长辈,下能善待后妃与皇嗣,作天下女子之表率;她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做到言行有度,进退有仪……太多太多的责任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为什么他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难道皇后不能有过错吗?犯过一次错,便不能被原谅吗?”郑初韫紧紧握住玉如意,忍不住低吼,“陛下对本宫未免太过于苛刻了。”


    都说当今帝王是个宽仁的人,对于后妃,哪怕不宠爱,也不会苛待,至少会给予她们应有的体面和尊荣,譬如每逢年宴,让嫔妃们与自己的家人相见;每逢生辰,也会有各种赏赐;高位的嫔妃,每个月还有传召家人入宫的权力,而低位的嫔妃,也能给让身边宫人出宫给家人送东西等等。


    可作为皇后,郑初韫从来没有享受多少帝王对他的体贴和关爱,因着郑家在北城的缘故,这么多年了,她只在闻褚立她为皇后那年见过自己的家人。郑家为臣子,也不至于兴师动众、主动来北城见她,可但凡帝王看重她,也不会不给郑家这个体面,他有太多的理由能让她见到自己的父母,可他从未提起过。


    郑家抚养她十六年,除了一个“承恩侯”的名号,竟什么也没得到。


    她是他的皇后啊——


    *


    柔福宫布置好以后,隔日雅容华就搬了进去。


    临近两位贵人入宫之际,永和宫林婕妤却骤然病逝,这让本来气氛喜乐的后宫忽然变得低沉起来。皇后要为两位新人的入宫事宜做余下的准备,因而林婕妤的丧仪之事就落到了唐文茵手上。


    唐文茵看完林婕妤的脉案,眉尖微蹙,“林婕妤这些日子看着好好的,太医也查出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林婕妤怎么会忽然病情加重?”


    站在下方侍奉林婕妤的宫人都低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唐文茵便将目光放到了林婕妤的陪嫁婢女脸上,“桃夭,林婕妤这几日见过何人?”


    桃夭满脸泪痕,闻言就跪了下来,“回唐妃娘娘,我家娘娘除了请安,就一直在永和宫,也只接触过颖嫔和桑贵人。”


    桑吟?


    唐文茵微微挑眉,这些日子她因着唐家的事都差点忘了这个人了。


    正说着,颖嫔和桑贵人就来了,“唐妃娘娘万安。”


    唐文茵随意地摆摆手,又让白洪涛将给林婕妤看诊的太医带来。


    裴惊澜目不斜视,行了礼就退到一旁。


    唐文茵略略看了她两眼,注意力放到了桑吟身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襦裙,发髻上只簪了两支玉钗,低眉顺眼地站在裴惊澜身边,似乎是察觉到唐文茵的注视,她轻轻抬了抬眼,一双含水的眸子透露着不解。单是这样瞧着,谁能想到她有那样的魄力呢?


    富贵险中求,她当真是做到了极致。


    前些日子她与庆容华落水一事,虽然以两人都被责罚而告终,但唐文茵始终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桑吟见她不说话,又重新低下头。


    唐文茵思绪转回来,出声询问:“林婕妤病逝的突然,不知颖嫔和桑贵人与林婕妤相处时可有什么发现或是察觉什么异样?”


    裴惊澜摇头,“回娘娘,林婕妤与往常无异。”


    轮到桑吟时,她却面露为难之色。


    唐文茵耐心地问:“桑贵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桑吟咬着唇,闷声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发现林婕妤娘娘喜欢种花。婕妤娘娘种的花名唤夜来香,妾身家乡那儿种了许多,因而妾身知晓这夜来香不能放在室内,尤其是夜间,花香会更加浓郁,且花的香气会致使屋内之人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唐文茵沉声打断她的话:“此事可与林婕妤提起过?”


    桑吟点头,“妾身提醒过婕妤娘娘,可婕妤娘娘却说她喜欢这香气。”


    唐文茵转头,“桃夭,可有此事?”


    桃夭却满脸困惑和茫然,大声道:“唐妃娘娘,我家娘娘说这花香能缓轻她的病症,因此每天晚上,娘娘都会让奴婢将夜来香搬进娘娘的寝殿,桑贵人所说之事,奴婢一无所知啊,望娘娘明鉴。”


    桃夭忍不住去想,若是桑贵人所言为真,那主子岂不是欺骗了她?可是主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的脑子乱哄哄的,一时打起了寒颤。


    唐文茵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


    奉命侍奉林婕妤的太医过来后,解答了这个疑问:“婕妤娘娘有心悸之症,又郁结于心,气血两虚,微臣曾多次提醒娘娘不要讲夜来香放进屋内,可婕妤娘娘……”他不能将责任推卸给林婕妤,只好磕头请罪:“是微臣无能。”


    桃夭痛哭流涕,头也磕得砰砰响:“唐妃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刚见到林婕妤那会儿,她就是那个病怏怏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是主动求死呢?


    宫里的人谁没有苦楚,但对外,都表现得光鲜亮丽,唐文茵不知道林婕妤身上发生过什么,也没兴趣去了解她的经历,因而她只是微微一叹,再问:“这夜来香,是从司苑司拿来的吗?”


    桃夭立即道:“不是,唐妃娘娘,这些花都是从宫来来的,是恭亲王侧妃给娘娘的。”


    不等唐文茵发问,桃夭就将林婕妤与玉烟的关系道来:“恭亲王侧妃算是我家娘娘的表姐,自幼住在林府,同我家娘娘一起长大。”


    “奴婢记得,在林府时,最先是恭亲王侧妃给我家娘娘送的夜来香,后来娘娘就喜欢上了……”


    桃夭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悟出了什么。


    唐文茵没有作出结论,只是将所有查到的东西记录在册,让白洪涛送到了御前。


    若是关乎恭亲王府,她便不好处理了。


    但林婕妤的丧事还要办下去。很快,帝王下旨,给林婕妤上谥号“康”,以礼葬入妃陵。


    林婕妤的丧仪办得相对很简单,但唐文茵是第一次操办别人的丧事,因而结束后,也满身疲惫。


    长清替她揉了揉双肩,“娘娘辛苦了。”


    唐文茵不疾不徐地将茶水饮尽,才问:“过两日新人就要进宫了是不是?”


    “是。”长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两位贵人入宫之事都是皇后在处理,奴婢听说尚仪局已经选了两位女史送去柔福宫了,想来是要教导两位贵人礼仪规矩的。”


    “是吗?”唐文茵轻轻呢喃了一句,语气不带一丝波澜起伏,“永和宫没了主位娘娘,颖嫔位分最高,想来是要交给她来管理了。”


    长清见她转移话题,便顺势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桑贵人?”


    唐文茵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处置她太简单了,本宫真正要对付的,是皇后和胡修仪。”


    长清低声:“咱们不是有蒹葭在吗?”


    “还不够。”唐文茵摇头淡声,“如今这些证据还不足够彻底动摇皇后的地位,还差一点……”


    姜瑢和沈媛熙的死以及云意的疯,最后的证据都指向的是胡修仪而不是皇后,可这其中,难道一点也没有皇后的参与吗?唐文茵不相信郑初韫这样清白。


    她之所以一直暗中不动,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因为她不清楚,若是她将这些证据摆在帝王的面前,帝王会不会如她所愿。毕竟郑初韫的地位一直很稳固,帝后相敬如宾,在人前,帝王也一直很维护皇后的体面。


    可在万寿节那日过后,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唐文茵不知道帝后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多了两分自信。也是这样,她才敢放手一搏,将唐家、她父亲的罪证交给帝王。


    她如此大义灭亲、爱憎分明,为了姜瑢报仇,搜集一些证据难道不正常吗?可谁能想到,她会沿着这些证据,查到了胡修仪乃至于皇后身上呢?


    “长清,父亲应该已经从北城回到京城了吧?你说,他若是知道母亲将他这么多年的账簿给了我,会怎么办呢?”唐文茵缓缓笑出声。


    会暴跳如雷还是惊愕失声?


    她不知道,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神采。


    第190章 第 190 章


    林婕妤丧仪后,永和宫没了主位娘娘,郑初韫便主动提起让裴惊澜来掌管永和宫事宜,闻褚收到她递来的消息时,也没有顾虑,还顺势给她晋了容华,颖容华。


    旁人只觉得陛下待白氏和裴氏一视同仁,却只有沈听宜知晓其中的内情。


    丛钰给她寄来的书信中夹杂了沈钟砚对她的提点和告诫,其中就有裴惊澜的父亲调入工部后,得到了帝王的重用,加上工部尚书已经年迈,恐怕要不了多久,裴父就要取而代之了。


    裴父也是寒门出身,因而沈钟砚早早向他抛弃了橄榄枝,丛钰同裴夫人在一次宴会上相识后,也开始互相下拜帖。沈钟砚还惋惜沈府人丁太少,不然还能与裴家结个亲,毕竟裴父膝下有三子两女。


    除了知道闻褚看重裴父外,沈听宜还从这封信中看出来沈钟砚的另一层深意。他已经年过四十,可膝下还无子,日后谁来撑起沈府呢?丛钰虽然比他年岁小,可大抵也不会再怀孕生子,那么,他的意思便是想要纳妾。


    沈听宜觉得有些好笑。


    从前赵锦书在时,为了表示对她的看重,沈钟砚多年不曾纳妾,后院里只有丛钰和早前老夫人给他的两个侍妾。现在赵锦书没了,张氏也一尸两命了,另一位侍妾早已年老色衰而不得宠,偌大的后院只有丛钰这一个夫人,所以沈钟砚这是在试探她?


    他怕是早就急了,可惜迫于赵家和庆阳大长公主的势力以及宫中帝王的宠妃沈媛熙这个女儿,他没敢给赵锦书添堵。现在压在他上面的几座山没了,他可不要好好快活快活。


    沈听宜在问过了丛钰的想法后,心里有了计较。


    作为子女的,怎能违逆父母呢?不就是想要纳妾,想要儿子吗?简??单的很。


    她开始大张旗鼓地给沈钟砚纳妾。


    次日请安时,莲淑仪便不可思议地问:“听闻昭妃娘娘在给沈大人纳妾。”


    此话一出,众妃哗然,惊讶地看向沈听宜。


    庆容华也不赞同地道:“世上哪有作女儿的亲自给父亲纳妾的道理。”


    沈听宜嘴角衔笑,不可置否:“从前没有,今后就有了。”


    “况且,这是本宫的家事,何时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胡修仪的语气也隐隐有些责怪的意味:“昭妃娘娘,您如今是陛下的嫔妃,代表的不只是娘娘自己。娘娘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着,若是此事传出去,不止会落了娘娘的名声,也会落了陛下和整个皇室的名声。”


    “还望娘娘行事能三思而后行啊。”


    沈听宜听着却不恼,目光睃巡了一圈,仍是笑:“不知在座的诸位有什么想法?”


    胡修仪皱着眉,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


    然而在座的除了贞妃她位分最高,她问话,旁人也不能一言不发。唐文茵便笑道:“此事是昭妃的家事,昭妃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缘由,何须让旁人来指手画脚?”


    莲淑仪、胡修仪和庆容华已经表过态,接着是许贵嫔,她也附和道:“妾身以为此乃昭妃娘娘的家事。”


    恪容华则有些支支吾吾:“妾身想,昭妃娘娘应当与陛下商议过吧。”


    雅容华直白道:“昭妃娘娘若是想给沈大人纳妾,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落入口舌?”


    颖容华莞尔:“妾身记得,大陵律法并不曾规定子女不能给长辈纳妾这一条。听闻沈大人膝下无子,昭妃娘娘这样做,也是孝顺之举。”


    沈听宜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她掩着唇,神态颇是悲痛,语气更是苦涩:“父亲爱重母亲,不愿让年岁已高的母亲生子,可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本宫怎能忍心眼看着父亲和母亲孤苦伶仃,以后无人送终呢?本宫不能承欢膝下、孝顺父母,想给父亲找个知心人为父亲生儿育女,让幼童代替本宫陪伴母亲,又有什么错?”


    她这样一说,倒让先前指责她的人脸色发白了。


    许贵嫔不由地发出感叹:“自古忠孝都不能两全,昭妃娘娘难道不能承欢膝下吗?只是侍奉陛下在前啊。如此看来,娘娘这分明是孝顺至极。”


    沈听宜遮了遮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滴,感动不已,哽咽道:“许贵嫔知我。”


    唐文茵一时也琢磨不出她的真是用意,只是看她这样对自己的父母,再想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禁道:“昭妃孝顺父母,定是沈大人和沈夫人教导有方。”若是父母对子女不好,子女长大了,怎会真心孝顺呢?像是唐父唐母,从未教导过她,她所奢求的亲情,仿佛就是一场笑话。


    众妃陆续离开凤仪宫后,郑初韫看着属于沈听宜桌案上一口未动的糕点和茶水,眼眸微动。


    安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担心地道:“殿下,您不打算阻止王贵人吗?”


    郑初韫反问:“本宫如何阻止?”


    安之涨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云选侍已经从冷宫跑了出来,如今就守在昭妃回昭阳宫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昭妃没有身孕,被撞倒了也不过是摔了一跤,若是有了身孕,说不定就能因此小产……此事,利大于弊。便是最后查到王贵人身上又能怎样呢?


    难道因为王贵人同殿下走得近,陛下就要迁怒于殿下吗?不会的,陛下顶多治殿下一个失察之罪。


    郑初韫安静地坐在凤椅上,手上握着冰冰凉凉的玉如意,眼神却一直盯在门口。


    她的眼眸幽深,让人看不出里面的光景。


    不多时,有宫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入耳畔,最后汪勤的身影映入眼帘,“殿下,御花园出事了。”


    郑初韫像往常一样,用着平静的语调地问:“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只有安之听到了她声音中的颤抖。


    汪勤恭敬道:“回殿下,是昭妃娘娘。”


    郑初韫眼神一厉,“说清楚。”


    汪勤言简意赅道:“昭妃娘娘路过御花园时,灌木丛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直直撞向昭妃娘娘的步辇,抬步辇的小太监们吓了一跳……昭妃娘娘虽没从步辇上摔下来,可有人瞧见昭妃娘娘见红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


    郑初韫立即将玉如意放下,“见红了?没看错?”


    汪勤摇头:“来禀告的太监是昭阳宫的,奴才想,应当不会有错。”


    “然后呢?”


    “昭妃娘娘被抬回昭阳宫了,冲撞的人是云选侍,已经被抓住,带去了昭阳宫。”


    郑初韫心里一松,起身道:“摆驾,去昭阳宫。”


    而此时的御花园,经历过慌乱后,王翩若还心有余悸地拉着桑吟的胳膊。


    桑吟眼前浮现过刚才发生的场面,再看着身侧异常紧张的王翩若,不由地问:“王姐姐,你也是害怕了吗?”


    王翩若点点头,颤声道:“是啊,刚才云选侍冲出来时实在吓了我一跳,谁能想到,她竟然去撞向昭妃娘娘呢。”


    桑吟心念一动,轻声:“此事与我们无关,王姐姐别担心。只是,方才我听到虞选侍喊了一声,昭妃娘娘见红了,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我也听到了,应当是真的。”王翩若低头喃喃,“昭妃娘娘是小产了吗?”


    桑吟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王翩若身后的婢女,随即安抚道: “怎么会呢?即便昭妃娘娘小产了,也与王姐姐你无关啊,谋害皇嗣可是重罪,这云选侍又失心疯了,恐怕要丢了性命了。也不知她如何会从静安宫逃出来……”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然而落在王翩若耳中,却像是催人命的符咒。


    王翩若勉强稳住心神,“我们去昭阳宫看看吧。”


    桑吟含笑,“好,听王姐姐的。”


    *


    请安过后,因着天高气爽,众妃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回宫,而是三两个结伴或是独自怀揣着心思到了皇宫各处来观景、闲话。因而,昭妃娘娘在御花园被云选侍冲撞而见红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半刻钟,就传遍了后宫。


    就在众妃嫔赶去昭阳宫时,下了早朝正在与几位朝臣商议政事的闻褚也得知了此事。


    他先是一诧,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今微时刻跟在沈听宜身边,她有没有孕,他还不清楚吗?


    只是在听完刘义忠的回禀后,他收敛了神色,视线望向了下方站得恭恭敬敬的沈钟砚。


    纳妾?


    他勾了勾唇角,忽然道:“众爱卿,此事容后再议。沈爱卿,昭妃孝顺,不忍你膝下无子,想为你纳妾,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沈钟砚一愣,连忙道:“陛下恕罪,此事是小女冒失了,臣……”


    “沈爱卿,昭妃也是挂念你。”闻褚摆摆手,“爱卿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不忍心爱卿膝下无子啊,爱卿放心,今年西属会带着进贡之物和贵女来大陵,到时候,朕将几位西属贵女赐给爱卿。”


    沈钟砚立即跪下,连连请罪:“这如何使得,陛下,臣不敢。”


    凡是进贡的东西,都是要落入国库和陛下私库的,若是人,便会进后宫,是陛下的女人,他怎么敢接受。


    闻褚却道:“沈爱卿,西属的贵女不会进朕的后宫,朕也不会对爱卿们厚此薄彼,等到了除夕宫宴,看上了哪位,你们便来同朕说。”后面一句话,就是对殿内其他臣子说的。


    众人都受宠若惊地跪下谢恩。


    沈钟砚也勉强笑着谢恩。


    这一出,倒是让他脸都丢尽了。


    现在可好了,大家都知道他想纳妾,却要顾忌着宫中女儿的情绪了。女儿孝顺,为他张罗纳妾之事,还捅到了帝王面前,连带着其他同僚也得了这份“赏赐”。


    一回头,御史大夫那张老脸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沈钟砚深深打了个哆嗦,心里的滋味却百般复杂。


    等闻褚到昭阳宫时,气氛已经异常凝重。


    他眼风扫了一圈,皇后、唐妃和胡修仪站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叫得上名号的嫔妃们。


    除了贞妃,宫中的嫔妃应当都在这儿了。


    刘义忠小声道:“陛下,贞妃娘娘正在净心堂礼佛。”


    郑初韫率先开口:“陛下,太医都已经在里面了,只是昭妃没让妾身进去,妾身只好审问了当时在场的嫔妃和宫人。”


    她说着,毫不含糊地蹲身请罪:“陛下,妾身一时失察,竟让云选侍从静安宫逃了出来,还冲撞了昭妃,妾身知罪。”


    胡修仪也蹲下来:“妾身知罪。”


    其余嫔妃也都蹲下来或是跪下来。


    只有唐文茵急道:“陛下,您先进去看看昭妃妹妹吧,云选侍得了失心疯,已经被送去宫正司了,现下最重要的是昭妃妹妹,听说她见了红,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听到有人说昭妃是有孕了,若是如此,见红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虽然她心里有些疑虑昭妃不像是有孕之人,但没见到人,总归是有些担心。


    闻褚深深看了她一眼,没理会蹲在地上的嫔妃们,也没让皇后起身,提起步子走向沈听宜的寝殿。


    郑初韫闭了闭眼,手心发寒。


    此时的寝殿内安静地连呼吸声也能听到,落地屏风将所有的太医挡在了外面。


    闻褚经过时看了他们一眼,脚步不停地绕过屏风,走进里屋。


    今微和两名宫女站在床榻两侧小声地说着什么,床帐被拉下来,显然是有人在里面。


    三人见到闻褚忙跪下请安:“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圣安。”


    闻褚负手而立,“昭妃如何?”


    今微低着头道:“回陛下,昭妃娘娘无事,正在歇息。”


    闻褚会意,将床帐拉开,果然见到了双颊泛红、紧抿着唇的沈听宜。


    “听宜。”


    他刚张口,就见她迅速伸手用锦被将脸蒙住,发出沉闷的声音:“陛下,妾身以后没脸见人了。”


    闻褚不禁失笑:“朕又不会笑话你。”


    顿了顿,他又补充:“她们也不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别闷着自己。”闻褚拉了拉她的被子,让她将脸露出来,才道:“你都小产了,谁敢笑话你。”


    沈听宜眸子微微转动,长眉微蹙,茫然又不解:“可是妾身没有——”


    闻褚按住她起身的动作,沉声道:“朕知道。听宜放心,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谋害皇嗣之人。”


    他抚了抚沈听宜的眼尾,似乎在替她拭去泪水,“朕都知道。”


    沈听宜眨了眨眼,唤了一声“陛下”后,立即放声痛哭。


    身后的今微和繁霜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过来,知月还在震惊之中,就被繁霜拉到了一旁,仔细叮嘱。


    沈听宜的痛哭声很快传到太医们和后妃们的耳中。


    太医们面面相觑之时,又听到陛下震怒的声音:“让章院使过来。”


    须臾,就见章院使提着药箱匆匆忙忙地路过了他们。


    丁实逸偷偷抬头,出神地屏风上的图案,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的黎太医却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而后妃这边,听闻昭妃痛哭声在前,帝王重怒声在后,她们面上也都开始露出哀戚。


    看来昭妃是真的小产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了身孕,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深得圣宠的昭妃小产了,陛下因此震怒,定会彻查此事。


    那,谁会想到借静安宫的云选侍之手来害昭妃呢?


    又是谁,有这个能力呢?


    唐文茵蹲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紧紧握住长清的手腕,遽然将目光投到郑初韫和胡修仪身上。


    一定是她们。


    她咬牙起身,目光如炬,“静安宫一直是殿下在管理,云选侍却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殿下当真不知情吗?”


    胡修仪立即训斥:“唐妃娘娘,你这是在怀疑殿下吗?”


    唐文茵冷哼,斜看她一眼,凉声一嗤:“不止,本宫也怀疑你。”


    郑初韫也站起来,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温和:“唐妃,此事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云选侍已经被送去宫正司,她得了失心疯,你难道也是吗?有些话可不能无凭无据、胡言乱语。此事,本宫定会给陛下和昭妃一个交代。”


    唐文茵平视着她,“不劳殿下费心了,妾身有协理后宫之权,妾身会请求陛下将此事交给妾身。”


    “唐妃!”郑初韫顿时沉了脸色,“你如今怎么如此无礼?”


    唐文茵牵了牵唇角,语气不乏嘲讽:“妾身无礼吗?殿下,这儿是昭阳宫,陛下和昭妃还在里面呢,妾身并不想与您争辩,您虽是后宫之主,可所作所为也要让人信服吧?毕竟您也不是第一次失察了。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察,还不允许妾身提醒您吗?”


    “够了,唐妃娘娘。”胡修仪皱着眉,打断她的话,“殿下如何,不是你能指手画脚的。娘娘这样,有失规矩了。”


    “胡修仪口口声声说着规矩,嘴上却在指责本宫,本宫难道听不出来吗?”唐文茵眸光冷冽,声音像淬了冰,“本宫如何行事,也不是胡修仪你能数落的。”


    “本宫与殿下说话时,何时有你插嘴的份了?”


    唐文茵眼神一扫,一字一句地质问:“莲淑仪位分在你之上,也不曾开口,胡修仪莫不是仗着手上协理后宫之权,觉得自己能与本宫平起平坐了?”


    胡修仪心中一凛,刚要开口,就听见帝王的声音:“吵什么?”


    唐文茵上前两步,回禀道:“陛下恕罪,不知昭妃妹妹身子如何?”


    众人屏住呼吸,听他道:“昭妃受惊,已经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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