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昨日晚上并没有跟随齐国公出宫,而是留在了昭阳宫。
她请见了沈听宜,如同宫女一样,正正经经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大恩,浮云没齿难忘。”
她当然没有怀疑沈听宜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
在昭阳宫里,除了汝絮,所有人对她都是善意的。虽然这一晚上,她从小小宫女,成了国公府的小姐,可在她心里,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沈听宜扶起了她,“今日过后,你就是齐国公府的小姐了,浮云这个名字,也该换了。”
浮云眼含泪光,郑重道:“在娘娘这里,浮云永远是浮云。”
没有娘娘,她或许早就死在了长乐宫。
坐下后,不等沈听宜打听,浮云就将偏殿里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陛下说,明日下旨为我更名,唤作赵幸,幸福的幸,也是幸运的幸,这是齐国公夫人为我取的名字。”
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高兴。沈听宜看着她,嘴角衔笑,“赵幸,好名字。明儿圣旨下来,你就要回齐国公府了吧?”
浮云双颊微红道:“我说我想在宫里再住几日,陛下应允了,说让我去棠梨宫,得长公主教导。”
沈听宜略觉意外:“莫不是近乡情怯?”
浮云摇一摇头,“齐国公府远在北城,我若是出去了,怕是再难见到娘娘和知月姐姐了。”
她抬头看了看沈听宜和知月,眼眸清亮,“我舍不得娘娘和知月姐姐。左右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回北城,我便多留一段时日陪伴娘娘和知月姐姐,娘娘可愿意吗?”
知月显然是高兴至极,看向浮云的眼神里充满了笑意。
沈听宜没有道理不应,柔和一笑:“好,既然陛下和齐国公都应了,你能多留几日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这一晚浮云便在昭阳宫歇下了。
晨起盥洗时,繁霜悄悄告知沈听宜:“娘娘,昨儿晚上浮云是在知月屋子里睡下的。”
沈听宜闻言,微叹一声:“也是最后一次了。”
浮云与知月很是投缘,虽认识没多久,可那感情却格外深厚。
这样的情意总叫人羡慕。
沈听宜缓声:“等浮云出了宫,知月该寂寞了。”
繁霜笑道:“兰因昨儿晚上还因为浮云的事偷偷哭了一场呢,既是高兴,也是难过。可她脸皮薄,都不敢来见浮云。”
沈听宜听罢,不禁失笑:“将兰因叫过来吧,待会儿浮云就要去棠梨宫了,她总不能连最后的送别都不来吧?”
“奴婢省的,娘娘放心。”繁霜点点头,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昨儿夜里,陛下撤去了静安宫的侍卫。今儿寅时左右,还有太医去了一趟。”
沈听宜浅怔,旋即道:“等会儿请完安,让和尘去请个太医来。”
繁霜会意:“是,娘娘。”
因着昨晚的宴会,今日的请安散得格外快。郑初韫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让众人散了。
沈听宜没有逗留,退出凤仪宫后就直接坐步辇回了昭阳宫。
浮云穿着平日里的衣裳,郑重地拜别了沈听宜:“浮云愿娘娘玉体安康,吉祥如意。”
沈听宜含着笑,受了她的礼。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踏出昭阳宫之后,浮云再也不是浮云。
沈听宜送浮云去棠梨宫时并没有遮遮掩掩,因而很快为各宫所知,这一举动也引起了诸多议论与猜测。
然而不多时,庆阳大长公主混淆齐国公血脉、窥伺帝踪、意图谋害皇嗣等所作所为被公诸于世。而对于她的处置——剥夺了她关于大长公主的封号和食邑等一切的尊荣。齐国公身为其子,三代不降的爵位也被改成降爵承袭。但其女赵幸却被加封为淳平县主,除此之外,她以后的子嗣还可继承郡公一爵。
知月看向沈听宜,不由地问:“只有生了男孩才能继承郡公之爵,可若是女孩呢?”
沈听宜平静地道:“陛下已经施恩于此,若是女孩,当是郡君吧。”
知月努了努嘴,道:“郡君哪里比得上郡公。”
沈听宜没说话。这也是为什么,闻蕙冒着风险也要将亲孙女换成男孩的原因,不就是为了承袭爵位吗?
知月也明白这一点,正是如此,她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
……
静安宫被撤去了侍卫,还请了太医的消息不止有沈听宜知晓,但各宫嫔妃都没有举动。
沈媛熙最大的倚仗已经倒了,她已经彻底没有翻身的希望。何况,想要她性命的人太多了,哪里轮的上自己动手?
昭阳宫
丁实逸收回手指,和声道:“娘娘玉体安康,近来调养得极好。”
沈听宜莞尔:“劳烦丁太医了。只是本宫今儿早上有些气闷,不知是为何?”
丁实逸想一想,问:“敢问娘娘今儿早上用了什么早膳?”
沈听宜托着下颚,慢慢说:“寅时便起了,并未用膳。”
丁实逸沉吟半晌,终是道:“娘娘,那位中毒已深,无药可医。”
“哦?”沈听宜略作思量,“陛下知晓此事了吗?”
丁实逸颔首:“回娘娘,微臣已经禀告了陛下。”
沈听宜再问了几句,丁实逸都做了回答。
最后,沈听宜眉心微皱,故作不解:“丁太医何以将此事告知于本宫?”
丁实逸跪拜在地,在沈听宜的注视下,用手在地上写下一个“赵”字。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如此说道。
沈听宜心下了然,没再多问,只挥手让他退下。
知月送走丁实逸,返回来后,便惊愕道:“娘娘,您先前不是怀疑他是大长公主的人吗?”
“看来不是。”沈听宜若有所思,“不过此事需谨慎,改日找个机会问一问吧。”
若丁实逸自始自终衷心的是赵家,那倒不算一件坏事。
不过,那药效竟发作的这么快吗?
沈媛熙虽被废,却有太医出入看照,这怎么看都不大对劲。看明白的人不会轻举妄动,可看不明白或是不在乎的人却已然在暗中行动起来。
*
那位假世子赵辞让,没了齐国公府的庇佑后,因为伤人性命等诸多罪名,很快被下了狱。
沈听宜记着他对浮云造成的伤害,暗中一直留意着他的消息。然而没等两天,他就在狱中死了。
消息是刘义忠传达的:“娘娘,狱中的那位已经死了。”
不等沈听宜询问,刘义忠又说:“娘娘放心,是陛下让奴才告知娘娘的,长乐宫那晚发生的事,陛下已然知情。陛下还说,让娘娘您受委屈了。”
沈听宜一怔,动容道:“劳烦刘总管,替我多谢陛下。”
她的表情在刘义忠退出内殿后全然消逝。
为了让更多的人知晓,那晚上她做全了戏,闻褚作为帝王,定然会疑心她的举动。长乐宫是沈媛熙的宫殿不假,但沈听宜相信,闻褚有法子知晓偏殿的细节。只要他知晓了,她不信他能容忍得了。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她动手。
瞧,赵辞让丢了性命,她还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因着赵幸,齐国公夫妇也在长安暂且住下了。闻蕙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是齐国公的生母,大长公主的宅子被收了,她只能同齐国公夫妇住在一起。
宅子是沈钟砚名下的,离沈府很近。
此时丛钰执掌中馈,并不吝啬将赵家的消息传到赵锦书耳中。而赵锦书听到了母亲的消息后,大受打击,又病了一场,哪怕两座宅子离得近,也没能去看望母亲一眼。
这个消息是沈听宜去棠梨宫时,闻缨告知的。
对此,沈听宜含笑不语。
六月底发生的事影响到了后宫。自安福殿的宴会后,陛下没有再来后宫,后宫嫔妃也耐得住,只偶尔让人去御前送些糕点罢了。
时光静静地流逝着。
菡萏花开了满池,七月悄然而至。
天色昏暗,甬道里的寒风呜咽,似是小孩的哭声,听着格外瘆人。来来往往的宫人都行色匆匆,不敢左顾右盼。
夜里比白日更要静谧,风声回荡在宫道间,显得格外寂寞。
云意定一定息,只身迈进了敞了一侧的门。
空落的院子里,只有一扇窗那儿亮着光,映出一道人影。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光影处。
阖宫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一缕风,停歇在黑暗中的树梢上久久不肯离去。
……
翌日是个极其清爽的天气。沈听宜站在廊下,看着和风送来的绵绵细雨,伸手接了接。
徐梓英正巧过来请安,见她这般闲情雅致,一时笑起来:“娘娘喜欢下雨天吗?”
沈听宜不喜欢,但她没否认,只道:“夏日里下雨,散去了闷热之气,叫人舒心。”
徐梓英附和:“娘娘说得是,不过妾身喜欢听雨声。妾身听说听风阁那儿最适宜赏雨景,等会请完安,娘娘可得闲?”
闲着也无事,沈听宜便应了。
哪知晓,她们刚要踏出昭阳宫,和尘便来报:“娘娘,静安宫出事了。”
他言简意赅:“奴才在路上得到消息,沈庶人殁了。”
“除了沈庶人,云选侍也在静安宫。”
他咽了咽口水,“听说,是云选侍杀害了沈庶人。”
沈听宜面露讶色:“云选侍怎么会在静安宫?”
和尘摇头不知,“殿下说,今日不必去凤仪宫请安了。”
沈听宜点头,出了这件事,怎么可能还要她们去请安?不过沈媛熙到底是她的姐姐,她该去一趟……
短暂的迟疑后,沈听宜朝徐梓英道:“走吧,我们去静安宫看看。”
等她们到静安宫外时,已经围着不少嫔妃了。
众人见她来了,都让出了一条路。
许贵嫔低声道:“陛下还没来,不过殿下方才已经进去了。”
沈听宜谢过了她的好意,又问:“殿下不让我们进去吗?”
许贵嫔轻轻点头:“殿下只让胡修仪进去了。”
胡修仪协理后宫,她能进去倒是不让人意外。沈听宜又环视了一圈,却没见到唐文茵的身影。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第172章 第 172 章
暖融融的光线洒在众妃嫔的身上,她们看着宫正司、太医院的人进入静安宫,却不见人出,便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或是窃窃私语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唐文茵姗姗来迟。
沈听宜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气色不佳,不由问了句:“娘娘这是怎么了?”
唐文茵摇摇头,“无妨,只是昨夜梦靥,今晨睡迟了些。”
沈听宜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
安安静静站了一会儿,御辇到了静安宫。
看时辰,闻褚早就下了朝,不过他这会儿穿着的却是朝服,厚重的龙袍为他清隽疏朗的眉眼平添几分冷冽,周身气势也显得格外慑人。
嫔妃们哗啦啦跪了一地,玉佩玎玲,异口同声:“陛下万安。”
沈听宜和唐文茵站在最前方,最是显眼,因而闻褚一出来便瞧见了她们。
他停在二人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沈听宜看着面前的手,也没忸怩,将手递了上去,顺着力道站直了身。
唐文茵被长清扶起身后,又听帝王道:“唐妃,你带着她们去凤仪宫。”
她应了声:“是。”
静安宫到底是冷宫,在这里等着确实不像话。
只是沈庶人死得不明不白,皇后也在里头,她们不得不在外面候着。有了帝王发话,众人便跟着唐文茵依次离开了。
唯有沈听宜被闻褚留下,带进了静安宫内。
无视那些杂草和不堪的环境,径直走到了主殿。
殿内的郑初韫和胡修仪一见到闻褚,忙福身:“陛下万安。”
沈听宜侧身避礼后,也对着二人行了礼。
殿内没有可落座之处,闻褚皱着眉梭巡了一圈,看向郑初韫,“查的如何?”
郑初韫摇头叹息:“回陛下的话,经过太医的检查,发现沈庶人不是自缢,而是被人所害。当时静安宫除了沈庶人,还有云选侍和一名宫女。宫女是负责给沈庶人送膳的,今儿早上一进来便发现沈庶人没了气息,而云选侍,则昏迷在沈庶人身旁。方才妾身让人检查了静安宫,找到了一支带着血迹的簪子。”
她抬了抬手,示意宫女将簪子呈上。
“沈庶人大抵是因为这簪子而殁的。”
说罢,她眼色复杂地看向沈听宜,语气微沉:“昭婕妤,云选侍说这簪子是你的。”
沈听宜眉心轻跳。
在看到簪子的那一瞬间,她也怔住了——石榴发簪。
闻褚便问:“云选侍何在?既说这簪子是昭婕妤的,又怎会落在静安宫?”
话是胡修仪接的:“回陛下,云选侍现下情绪有些不稳定,妾身怕她失了态,便让人将她带去后院看着了。”
郑初韫点头附和。
闻褚旋即叫来孟问槐吩咐:“让宗人府的人来查。”
他转回头,瞥了眼郑初韫,意有所指:“朕已经让唐妃带着各宫嫔妃去了凤仪宫。”
郑初韫短短一怔,忙请罪:“是妾身安排不妥当。”
到了凤仪宫,她又当着闻褚的面,对众人郑重地道:“方才是本宫的不是,叫诸位妹妹久等了。”
唐妃笑道:“殿下执掌后宫,此事又发生的突然,哪能面面俱到呢?妾等却不能为殿下分担,是妾等的不是。”
郑初韫冷不丁地被激出一身冷汗,唐文茵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修仪适时地站起身:“也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未能尽到协理后宫之责。殿下一听到消息就到了静安宫,妾身来晚了一步,不成想诸位妹妹也都来了,妾身未能提醒殿下,叫诸位妹妹在外面久等了。”
说着,她向众人颔首一礼:“我向诸位妹妹赔不是了。”
胡修仪一番话和举动,揽下了所有的责任。郑初韫心下微松,朝闻褚看去。
“好了,此事稍后再议,都坐下。”闻褚锁着眉头,沉声,“将云选侍带上来。”
先前没有在静安宫外等候的嫔妃,在帝王发了话之后,也都赶来了凤仪宫,这等待的时候,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等云选侍被带上来后,众人还是惊住了。
沈听宜也拧了眉。
云意状似疯癫,一左一右两个宫女才勉强将她钳制住了,跪在地上时,嘴里还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胡修仪解释道:“陛下,殿下和妾身见到云选侍时,她尚在昏迷,一醒来就是这副模样了。太医说,是受了刺激,若是仔细调养着,或许还能恢复正常。”
她挥了挥手,让宫女呈上一个木质托盘走到云意面前,哪知云意一见到石榴发簪就大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沈听宜的方向,“沈姐姐、沈姐姐。”
胡修仪道:“这应当是杀害沈庶人的凶器,是在静安宫内发现的,云选侍一见到这簪子,就……”她略略迟疑,“昭婕妤,这可是你的簪子?”
沈听宜觑了眼闻褚,在他的示意下仔细看了看发簪。
只是,还不等她确认完,左侧的莲淑仪忽然道:“我瞧见昭婕妤戴过这支簪子。”
唐文茵却望过来,一声轻笑:“是吗?可本宫怎么觉得这簪子好似是本宫的呢?”
她对闻褚和郑初韫慢慢道:“前段日子,妾身让司珍司制了一对石榴发簪。妾身送了一支给自家妹妹,还有一支前儿却不慎丢了,妾身一直没找到,正打算让司珍司再制一支呢。”
她复又一声笑:“此事妾身还与许贵嫔、桑才人和虞御女说了呢,想让几位妹妹帮忙找找。”
被她提到名字的皆起身道“是”。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文茵,压下心底的疑惑,不疾不徐道:“陛下,妾身也有一支石榴发簪,是入宫那日殿下赐的,殿下可还记得?”
郑初韫微愣,身后的安之凝一凝神,俯身耳语了两句,她才展笑:“是,本宫记得。”
沈听宜笑笑:“殿下的赏赐,妾身都让人记录在册。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妾身想,应当是殿下对妾身寄予的厚望吧。妾身记得殿下来自北城,因而妾身特意询问过同为北城长大的唐妃娘娘,得知石榴花在北城还有特殊的寓意——”
她转了转眼眸,粲然一笑:“表示爱慕,石榴发簪也是送给心仪之人的。”
“殿下大抵也是喜欢妾身。”
许贵嫔掩唇笑道:“妾身记得,云选侍也是北城人。”
恪容华点头道:“云选侍是从安平侯府出来的,确实是正经的北城人。”
几人三言两语,打着岔子,骤然提到安平侯府后,殿内气氛忽地一滞。
沈听宜暗暗挑了挑眉:原来打着是这个主意呢。
闻褚拢着眉,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中。沈听宜离他不远,紧抿的唇迎上他的视线,眼眸微颤,似是惶惶不安。
她与安平侯世子的亲事是她亲口所说。后来,他也从沈钟砚口中旁敲侧击问过。
相识于幼年时,奉的是父母之命,又有什么情意可言?当下,却被拿来作筏子。
虽说这局看着着实有些古怪,可的的确确让人不痛快。
闻褚拨动着手中的珠串,目光淡淡地落到唐文茵身上,“昭婕妤与沈庶人、云选侍关系如何?”
唐文茵会意:“昭婕妤同沈庶人是亲姐妹,情意最是深厚,与云选侍亦然。陛下,方才云选侍还唤昭婕妤为沈姐姐呢。妾身以为,定是有人想利用云选侍陷害昭婕妤,甚至,沈庶人也是为他人所害。”
她顿一顿,“陛下撤去了静安宫侍卫后,旁人也不得进入静安宫,既如此,云选侍是如何进去的?方才胡修仪也说,云选侍被发现时是昏迷不醒的,那么,妾身以为,云选侍为何不能是被人陷害?”
“至于这簪子,昭婕妤所有可是殿下所赐,赏赐一物都记录在册。妾身都能让司珍司制个八九分相似的,旁人难道不能吗?”唐文茵定定地看向莲淑仪,“怕是有人借此,一箭三雕。”
莲淑仪脸色一白,“唐妃娘娘难道觉得是妾身所为?”
唐文茵并不理会她,只福一福身,继续说:“不瞒陛下,沈庶人从前得罪过不少人,一朝失势,落井下石之人不在少数。如今却死的不明白,实在令人寝食难安。妾身恳请陛下彻查,还云选侍一个清白。”
话音落地,四下安静。
沈听宜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唐文茵,也站起来,“妾身以为唐妃娘娘所言极是。云选侍与沈庶人都是妾身亲近之人,只凭一支簪子,就断定凶手,只怕无法使人信服。妾身望陛下能彻查。”
许贵嫔恰到好处地添上一句:“云选侍与沈庶人无冤无仇,怎会在夜里跑到静安宫呢?莫不是有人指使吧?”
她也站起来,更加直言:“陛下,静安宫地处偏僻,云选侍在玉照宫,离得那样远,一路上去静安宫,难道不会有人发现吗?玉照宫难道没人瞧见?她身边的宫女又去了何处?”
更是直指皇后和胡修仪:“近来,后宫中都在传陛下要将昭婕妤晋为妃,昭婕妤得陛下宠爱,晋位这般快,只怕招了旁人的嫉恨。”
她轻轻掠过两人,落到莲淑仪的面容上,淡淡一笑:“方才那簪子连昭婕妤都没认出来,莲淑仪却认出来了,岂不可疑?”
莲淑仪愕然抬头,立即呛声回去:“许贵嫔,你莫要血口喷人!”
“还请陛下明鉴。”
“住口。”闻褚冷声打断她们的争执,将珠串搁到手扶上,“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立即闭口不言,伏地而拜。郑初韫也蹲下身,缓声道:“陛下,事发突然,除了静安宫,妾身已经派人去查玉照宫了。回凤仪宫时,宫正已经将侍奉云选侍的宫人都带去了宫正司。”
“唐妃与昭婕妤所言都有理,等宫人审问的结果出来,云选侍是否被人陷害,便一目了然。”
闻褚呵了一声,走下位置,伸手将沈听宜扶起。
他目光微微一扫,“既然知晓朕有意晋昭婕妤为昭妃,还有胆量来诬蔑上位——”
语气颇是不耐:“沈庶人已殁,以礼下葬,云选侍既然受惊,往后就迁去静安宫,侍奉的宫人皆杖三十,贬入浣衣局。莲淑仪——”
莲淑仪应声出列,“妾身在。”
“御下不严,御前失仪,罚俸半年,抄宫规百遍,加禁足一个月。”
莲淑仪颤声遵旨。
闻褚视线微移,声音愈发低沉:“唐妃,朕给你三日时间查明此事。”
唐文茵神色一凛,“是,妾身遵旨。”
“皇后。”
郑初韫紧绷着身子,应了一声。
闻褚淡声:“执掌后宫实在费心,皇后又要看照大皇子,日后就让唐妃一同协理吧。”
郑初韫呼吸一滞,“是,陛下。”
察觉到手上动作一紧,沈听宜抬起眼帘,却见闻褚定定地看着她,“听宜也跟着学一学。”
【第二卷·独立蒙蒙细雨中】
第173章 第 173 章
这话让她有些意外。
沈听宜眼眸一颤,心下的情绪复杂,面上却抿出笑意:“是,妾身多谢陛下抬爱。”
闻褚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里满是亲近与关切:“让你受委屈了。”
她受委屈了吗?好像没有。不过他既如此以为,那她便是受了委屈。
沈听宜微颔首,眉眼微垂时愈显温柔,“陛下相信妾身,妾身便不觉得委屈。”
当下连皇后都蹲着身子,她却与帝王站在这儿旁若无人地诉说着情意,真是让人讽刺。若她是郑初韫,只怕连活剜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这是宠妃的待遇,还是他竖起的靶子呢?沈听宜不得而知,也不愿深究其意。但诸多的史书记载中,帝王的心思都大同小异。如今世家逐渐式微,闻褚地位稳固又大权在握,似乎没有必要扯什么幌子。
只是她不自信,也不敢相信帝王的心意。
从决意向帝王表明衷心开始,她就注定是帝王掌心的棋子。她要做的,仅仅是顺从帝王的心意。
庆阳大长公主被废,除了让赵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外,赵家的姻亲、党羽等也深受牵连,听闻缨说,已经有不少朝臣被贬、或是主动请辞。朝臣勋贵们在摸清了帝王有意整改世家的心意后,再回想帝王从前的诸多举措,也不难发现帝王对他们这些世家的徐徐图之。
帝王生母宋家与养母秦家,大陵两个底蕴最深厚的国公府都选择了急流勇退,单从这一点上来看,还看不明白局势吗?想要保全自家,必须顺着圣意来。
齐国公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谁不知晓,当初齐国公府有意与定国公府结亲,可结果呢?亲没结成,还丢了命。或许后续的发展,都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沈听宜不免想起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当时沈媛熙还是掌权的荣妃,她只是有圣宠的贵嫔,与今世的境遇完全不能比。可就在她要晋婕妤的那段时日,二皇子突发高热,所有证据都直指向她。
她被贬为贵人入冷宫后,没多久,就听说了庆阳大长公主混淆齐国公血脉一事,只是当时证据虽足,却没找到齐国公真正的血脉。之后帝王下旨找遍了后宫,最终在记载宫女的簿子上发现了符合所有条件的“浮云”。可那时候,浮云已死。
庆阳大长公主被废,齐国公府却屹立不倒,加之沈钟砚深得圣心,赵锦书也仍是顺康郡主,沈媛熙在后宫的地位并未动摇。
这个时候,沈媛熙彻底放弃了她,让她背负着谋害皇嗣的罪名死了——她死了,关于二皇子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薛家倒台,二皇子殁了,贞妃又如何争得过她呢?那个时候,沈媛熙就是后宫中最得意之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沈听宜不知道,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前世的沈媛熙不会得偿所愿。
“娘娘在想什么?”知月的话唤回了沈听宜的思绪。她转眸看了看四周,已然到了昭阳宫。
知月见她失神良久,不免担忧:“娘娘是不是在想方才的事?陛下说给您晋妃,可圣旨还未下,就让您跟着学习管理六宫之事了。”
沈听宜摇头:“不是为了此事,我只是在想,那石榴发簪为何会出现在静安宫。”
“这不是好事吗?”知月迷茫地眨眨眼,“如今石榴发簪已经出现了,不是解决了娘娘的一番心事?”
“出现得不合时宜。”沈听宜皱了下眉,“按理来说,它不该出现在静安宫,也不该出现在云选侍手上。”
幕后之人若是想利用云选侍之手,陷害她杀害了沈媛熙,现在这样也太不痛不痒了些。她完全可以换成其他的东西,哪怕是让云意张口来说,都比一支发簪好使、管用。
为何会如此简单呢?
还有唐文茵,她怎么会让司珍司制作一对石榴发簪,还偏偏丢了一支。
若是当时有人提出,让她将石榴发簪拿出来,那便暴露了。可她们都被唐文茵的话扰乱了,没能想到这一点。
知月有点迟疑:“娘娘的意思是,这局早就被人看透了?”甚至,有人借此机会将计就计,破了那人的计划。
沈听宜颔首,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忽然想明白了唐文茵在这里面发挥的作用。
“和尘,你去瞧一瞧唐妃如今在何处?”她扬声吩咐完,又犹豫住了,“罢了,不必瞧了。”
和尘稍稍抬头,道:“娘娘,昨儿承乾宫的蜡烛亮了一整夜。”
沈听宜示意他说下去。
“奴才还瞧见,云选侍身边的蒹葭曾与承乾宫的白公公有接触。”
他顿一顿声,“娘娘还记得听风阁那晚上发生的事吗?奴才着人打听到,那晚过后,神怡园里多了一只猫。”
知月倒吸一口凉气,“是唐妃娘娘?”
沈听宜有些意外,想一想,却觉得在意料之中。
若是此事与唐文茵有关,那么,她这么做,定然与帝王通过气。帝王又将此事交给她来调查,倒也不算意外了。
云意背后之人,唐文茵恐怕也清楚了。
根据今日的场面来看,不是沈媛熙,也不像是莲淑仪。皇后?贞妃?还是胡修仪?
和尘低声再说:“娘娘,其实不论是谁,此人都是您与唐妃的共同敌人。眼下,唐妃与您利益一致,您不妨通过唐妃来知晓。”
后宫之中,能让云意舍弃了沈媛熙之后卖命的,要么有云意的把柄,要么有权有地位,而有这个能力的人,后宫里一巴掌都能数出来,她现在实在不必自扰。
“你说得对。”沈听宜笑一笑,“且看三日后的结果吧。”
她这样说着,心里却隐隐有了计较。
三日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宗人府检查了沈媛熙的尸身,发现她体内中了慢性毒药,而致命的伤口与簪子吻合。
云选侍受了惊吓,精神恍惚,她的贴身的宫女蒹葭受了宫正司的审讯后,吐露出一些真相,说云选侍暗中投靠了沈庶人,当初也是她献计,让沈庶人去查三公主的八字。那晚上云选侍也是受人所邀才去的静安宫,至于是何人,她却死也不肯说。
而通过排查,当晚竟无人瞧见云选侍是如何去的静安宫。
“沈庶人中毒已深。”唐文茵道,“即使没有人去静安宫,沈庶人也没几日可活。”
沈听宜静静地听完,问道:“谁让人下的?”
唐文茵叹息一声:“宫正司的人从长乐宫的小厨房中找到了剩下的毒,是沈庶人身边的青鸢,她在沈庶人常用的茶具里下了毒。”
沈听宜抬眸,讶然:“怎么是她?”
“沈庶人在禁足期间,只有青鸢贴身伺候,那毒药,也是常尚仪从宫外带进来的。”唐文茵说这话时面色平淡,尾音却拖长带了些好笑的意味,“常尚仪也已经招供,青鸢是听她之命给沈庶人下的毒。不过,青鸢不肯承认,偏说另有其人,可谁信呢?”
沈听宜默了一瞬,毒药虽是常尚仪带进宫的,却不是青鸢下的,而是小安子,常尚仪明明知道,这般咬死了青鸢,不过是为了向沈家、甚至是向帝王一个恩典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死不足惜,可她还有家人,她不得不顾全他们。
“都死了?”
“青鸢死了,常尚仪死了,不过陛下还是饶了常尚仪一家子的性命。”唐文茵轻哂,“有沈尚书在,你的三叔也保全了性命。”
沈听宜不可置否,“此事就到此结束了?”
唐文茵扬了扬眉,反问:“沈庶人死了,云选侍疯了,涉及此事的宫人几乎都没了性命,如此大动干戈,还不够吗?”
沈听宜轻笑一声:“娘娘觉得够了吗?”
唐文茵垂眸不语。
当然不够。
沈听宜挑眉,拿了颗莲蓬在手里剥起来,一边剥着,一边问:“娘娘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唐文茵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昭婕妤何以有此问?”
沈听宜眼皮未掀,漫不经心地道:“如今的局势不是在娘娘掌握之中吗?沈庶人虽死,可桑才人还在,真正害了姜御女的人也还好好地活着呢,娘娘心里便没什么打算吗?”
唐文茵目光一凝,却没接话。
沈听宜不紧不慢地剥了颗莲子,又将莲子心挑了出来,才放入口中咀嚼起来。莲子没了心,便没了苦味,吃在嘴里,反倒是没什么滋味。
沈听宜没看她,自顾自斟了一盏花茶。
唐文茵打量着她,也定了神,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昭妹妹不想问云选侍幕后之人是谁吗?”
“还不是时候。”沈听宜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无非是那几位罢了,娘娘心里清楚,却不必告诉我。”
唐文茵笑了一声:“你倒是什么都看得明白。”
沈听宜勾了勾唇,没笑出声,语气颇淡:“原本看不明白的,只是看娘娘的态度,我心中才有的把握。”
有谁能让蒹葭忌惮到死都不敢说?
即便不是皇后,也是与皇后极为亲近之人。
“敢问娘娘,那支簪子去了何处?”
唐文茵徐徐道:“自然被宗人府收了起来。”
沈听宜看着她的眼睛,又问:“娘娘让司珍司制的簪子当真丢了吗?”
四目相对。
唐文茵率先笑了:“同昭妹妹的一样,不慎遗失了。”
沈听宜将花茶递给她的同时放轻了声音:“多谢娘娘。”
唐文茵接过茶盏,与她碰了一碰,“是我该多谢昭妹妹才是。”
知月在一旁听完了她们的对话,眼眸中的迷雾也渐渐散开。
第174章 第 174 章
送走唐文茵,知月快步回到屋子里,将心里的猜测问出口:“娘娘,静安宫那支发簪是唐妃娘娘的?”
沈听宜品着茶,听完她的话,稍顿了一下,才道:“你以为呢?”
她有心考问,知月琢磨了一会,分析道:“奴婢觉得,娘娘的簪子应当不在云选侍手上了,唐妃娘娘既然让司珍司制了一对簪子,想来早就知道云选侍窃取了娘娘的石榴发簪,所以将自己的簪子放在了静安宫。如此一来,日后不论何人再拿石榴发簪说事,都不会给娘娘添麻烦。”
沈听宜点点头,“不错。”
这也是她向唐文茵道谢的原因。
知月笑起来:“看来,唐妃娘娘早就怀疑云选侍了,不然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打得人措手不及。”
沈听宜看着盘子里的莲子,倏然叹了一声:“这样也好,我原想不打草惊蛇,等那人手段的,可心里总归是有一件事吊在前头,看得见却摸不着,可今日一来,虽让人生了防备之心,却也将所有事情摆在了台面上。”
知月叠声:“可不是,这样娘娘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唐文茵打乱了她的计划,却阴差阳错解决了沈媛熙,也解决了云选侍,甚至与试图操纵这一切的人进行了一番博弈,倒让她得益良多。
只是,沈听宜很快冷静下来:“想知晓唐家的消息,还是得与母亲联系上。”
沈府虽是丛钰在执掌中馈,可到底不算名正言顺,也无诰命在身,何况赵锦书还在世,她不能越过赵锦书召见丛钰。
她摆弄了一番茶盏,思忖须臾,朝知月道:“沈夫人近来生病,你从我这儿取些药材,送去府上吧。”
这也不难,她只需要派人去禀告一声皇后,药材通过查验,便能送出去了。
知月会意:“娘娘可需要奴婢给夫人带几句话?”
沈听宜想一想,还是摇头:“不用,若是问起来,你如实说就行。再帮我打听一下三叔的消息。”
知月将事情记在心上,“是,奴婢明白。”
*
而随着沈庶人的死,后宫的局势也是一变再变。七月十八,昭婕妤诏封昭妃的消息传遍后宫。
尚服局早早备好了妃位的礼服,册封礼也早就开始准备,因而时间就定在了七月二十八日。
不过在册封礼前,还有个特殊的日子:七月二十六日万寿节。
暑气渐重,皇后特意将请安改成了三日一次。去年因着诸多事宜,万寿节并未办宴会庆祝,今年虽生了诸多事端,在皇后等人的劝说下,帝王决意在安福殿设宴,不过只宴请了几位宗亲和朝臣及女眷,余下的都是后宫嫔妃,说来,也算是家宴。即便如此,也让嫔妃们激动了起来。
静安宫事后,帝王很少踏足后宫,嫔妃们多日不见帝王,如今能亲自向陛下献礼,给陛下留个印象,她们岂不欣喜?
昭阳殿内摆着几大盆冰块,宫女在一侧扇风,驱散着殿内的热气。
沈听宜同闻褚都在室内更衣。午憩过后,沈听宜头脑还有些昏沉,任由繁霜等人给她摆弄衣裳,等闻褚唤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怎么了陛下?”
闻褚打量着她这一身穿着,转而一笑:“这衣裳衬你。”
沈听宜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杏黄色的襦裙映入眼帘,无疑,这是妃位的宫装。
她眼眸一转,迎上他的笑,“这是陛下何时让尚服局的人制的?”
闻褚不答,反问:“怎么不说不合规矩了?”
沈听宜掀起裙子,往他面前走了两步,笑语嫣然:“陛下不就是规矩吗?况且陛下已经下了诏,妾身如今可是昭妃娘娘。”
闻褚失笑:“确实如此,朕的昭妃娘娘。”
后一句话从他喉咙里走过一遭,比旁人唤得更显缱绻。沈听宜抿着笑,恰到好处地红了脸。
刘义忠适时地解释:“陛下早就吩咐尚服局给娘娘制夏日的衣裳了。年后西属进来的一批清云纱料子按陛下的吩咐,送去了尚服局,只是衣裳还未制成,若非如此,娘娘今儿便能换上了。”
清云纱多珍贵难得自不必再说,沈听宜心中一动,伸手攥住了闻褚的衣袖,眉眼弯弯,“多谢陛下。”
闻褚垂眸睇着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开口:“昭妃娘娘喜欢就好。”
沈听宜闻言立即松了手,一言不发地坐回了榻上。
闻褚知她面子薄,偏就喜欢这样逗她,这时见她不理会自己,也没气恼,只是轻飘飘地扫了眼刘义忠。
刘义忠讪讪一笑,躬身退了下去。
都收拾妥当后,闻褚没急着走,沈听宜也不急,捧着一碗药膳喝了起来。倒是孟问槐踌躇了一会儿,像是想要催促帝王离开的样子,沈听宜收到他递来的眼神,往一旁捧着书看的闻褚身上觑了一眼。
将一碗药膳饮尽,她才好心提醒道:“陛下,时辰要到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这会儿,他该去凤仪宫接皇后,与皇后一同前往安福殿。
闻褚抬眼看了过来,将手中的书放下,淡声道:“那就走吧。”
沈听宜站起来,准备恭送他离开,却又听他说:“收拾好了?”
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后,沈听宜呼吸一滞,轻声:“妾身都收拾好了。”
“一起走吧。”他如此说。
孟问槐若无其事收回伸出去的一只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二人身后。
……
凤仪宫
早已准备好的郑初韫向从前一样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看着账簿打发时间,一边等候着帝王。
不多时,若素脸色铁青地走进来,“殿下,圣驾已经去安福殿了。”
郑初韫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刹,又很快缓过来:“凤辇也备好了吧?陛下都去了,本宫也该去了。”
若素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一旁的安之眼里,她当即皱眉,“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殿下?”
“陛下是从昭阳宫出去的。”若素顿一顿,声音渐弱,“昭妃的步辇跟在御辇之后。”
郑初韫显而易见地怔住了。
若素吓得声音发颤:“殿下,陛下从前从未这般吧。”
安之也愣了两息才回过神,没敢去看郑初韫的脸色,忙道:“昭妃怕是不知这规矩,殿下,时辰到了——”
她的话被郑初韫的一声冷笑打断。
安之愕然抬头,却见自家殿下道:“昭妃不知规矩,御前侍奉的人难道不会提醒吗?”
郑初韫的面容分外沉静,一字一顿道:“不过是陛下纵容。”
若素紧紧低着头,不敢说话,安之也有些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郑初韫随即收敛了笑,神色如常,语气平淡:“看来,陛下是发现了什么。”
安之心跳陡然加快,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能发现什么?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明黄色的凤袍掠过她的视线,郑初韫已然起身下令:“摆驾安福殿。”
安之和若素毕恭毕敬地跟上。
……
坐上步辇后,沈听宜猛然看向前面的御辇。
跟随在侧的知月一脸笑意,声音压低道:“娘娘,奴婢问过繁霜姑姑了,陛下从前只同皇后殿下一同去过安福殿内。”
向来这待遇只是皇后能享有,除非后位空悬,才能轮上摄理后宫之事的嫔妃,可眼下……
闻褚这样,为她吸引了不少仇恨啊,尤其是对皇后来说,这是明晃晃地下了她的脸面。
沈听宜不禁想,郑初韫到底在他那儿犯了什么忌讳,竟让他做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举动。
提醒了知月两句,她的视线落在另一侧的和尘身上,稍稍低声:“去查一下郑家或是皇后那儿发生了何事。”
和尘什么也没问,躬身应下。
沈听宜压下心中疑虑,不再多言,直到安福殿外,才换上一副笑脸。
安福殿内因着圣驾未至,众人都轻松地说着笑着。
唐文茵看了看身边空着的位置,又隐晦地看了眼上首的椅子,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帝王午间去了昭阳宫是众所周知的事,眼看时辰要到了,沈听宜却还没来,莫不是……
正想着,一声尖细的唱礼传来:“陛下驾到——”
殿内倏然一静,众人纷纷离席请安。
紧接着,是一声:“昭妃娘娘到——”
霎时间,诸多人都短暂地怔愣了:皇后未至,昭妃竟与帝王相携而来?
行礼问安后,让人惊讶的事还在后面——帝王吩咐人,在御案右侧添上了一个位置。与之相对的,是左侧的皇后之位。
沈听宜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
仍是那句话,帝王的意思,她需顺着来。
等郑初韫姗姗来迟,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沈听宜的座位时,瞳仁也不可抑制地缩了缩。
然而她到底是世家贵女,很快稳住了心神,率领嫔妃向帝王敬酒贺寿。
说实话,沈听宜对郑初韫这个皇后没有什么感觉和想法。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郑初韫作为皇后,行事还算公允,在她的掌管下的后宫也算和睦。她对下宽容,不乏威望,哪怕是如日中天的荣妃和贞妃,在她面前也都能以礼行事。
郑家在北城的声望虽不及宋、赵二家,爵位也只是固安伯,可亦是有着数年底蕴的钟鸣鼎食之家,否则,先帝也不会选定她为未来的皇后。
从闻褚对于郑初韫的态度上也不难看出,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相互扶持,携手共进。闻褚管朝廷,她管后宫。
一直以来,帝后二人都是同心向前的,可这会儿,怎么反而有些离心了呢?
沈听宜忖度了一番,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抬头看去,郑初韫正噙着笑,与闻褚说着什么。而宗亲那边,闻缨身侧的赵幸冲她笑了笑。
赵幸原打算在宫里待几日就走的,可不巧的是,闻蕙重病在床,齐国公夫妇守着孝道侍奉在侧也就罢了,心里却不想让赵幸来侍奉,闻缨便顺水推舟说与赵幸投缘,想让她在宫中与自己一起听夫子授课。
如此一来,赵幸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棠梨宫,与闻缨同进同出。
说是请了夫子授课,也不是幌子,毕竟赵幸从前连字都不识几个,以后要掌管自己的食邑和齐国公府,没些能力怎么行?因而,沈听宜没去打搅她,也与她好几日不曾相见。
沈听宜举杯遥遥敬向二人。
杯子里装的是果酒,味道有些涩,却胜在香醇,沈听宜嗅着嗅着,便较平日多喝了两口。
闻褚不知何时看了过来,略蹙了眉,道:“别喝醉了。”
说罢,竟夺去了她的杯子,将一盏蒸鸭推到她手边,“吃些垫垫肚子。”
蒸鸭是沈听宜喜欢的一道菜,鸭子是剔除了骨头的,盘子中还有糯米。
沈听宜点点头,乖顺地应了。
郑初韫抬手,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方笑吟吟提议:“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各宫嫔妃为陛下准备了贺礼,不知陛下可赏脸一看?”
闻褚轻颔首:“皇后安排吧。”
第175章 第 175 章
郑初韫招了招手,让安之呈上自己的贺礼。
“这是妾身让人从宫外购得的一幅画,陛下不妨看一看?”
这是一幅山水画,展现的是万象升平的景象。
闻褚不禁欣然:“朕很喜欢,孟问槐,将此画挂到御书房。”
又说:“皇后有心了。”
郑初韫面露喜色,“陛下治国有道,大陵才有如今的繁荣盛景。”
胡修仪立即附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嫔妃也不甘示弱,跟着夸了几句,朝臣那边也自发夸起了“陛下圣明”云云。
闻褚脸上保持着笑意,与郑初韫敬了一杯酒。
皇后之下,是贞妃薛琅月献礼。让人意外的是,她也准备了一幅画。
沈听宜一眼望过去,倒是有些惊愕。
百子千孙图。她怎么敢的?
薛琅月站在殿中,一字一句道:“恭祝陛下江山永固,愿大陵千秋万代。”
祝词都是大同小异的,可搭配上那幅画,真真让人多想。闻褚膝下子嗣单薄,这可不是在戳人心窝子吗?同时,她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顶着众多的视线,她状似未觉继续说:“不知陛下可满意妾身的贺礼,这幅画可是妾身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得到的真迹呢。”
闻褚眸光深深地看着她,让孟问槐将画卷收起来,平静地道:“贞妃费心了,比起千秋万代,朕更希望大陵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闻缨见此,忙提起了孝德皇太后来转移话题:“陛下生辰,母后可送了什么礼?”
有了这个岔子,众人纷纷回神,不由自主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薛琅月回到位置上,她坐在唐文茵的左侧,因而轻易地听到了唐文茵的话:“贞妃,你这是何必?二皇子的死,你难道要怪陛下吗?”
“我知你心中难过,可今日这般举动,你实在有失体统。”
对于唐文茵的说教,薛琅月拢着袖子一嗤:“本宫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唐妃,你真是自以为是。”
唐文茵无声叹息,摇头道:“我只是提醒你,你听不进去便罢了。”难道陛下还能让自己吃亏不成?今日当着宗亲和朝臣的面,陛下不好说什么,可过了今日呢,陛下寻个由头发作她还不简单吗?
何必因着二皇子,与陛下闹得这样僵?二皇子之事已成定局,何不往前看?这都是唐文茵的想法,可看着薛琅月的态度,她将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说出来,薛琅月也听不进去的,她何必自找麻烦?
薛琅月之后,该是沈听宜,她看着闻褚和郑初韫投过来的眼神,笑一笑,起身道:“妾身请父亲去国定寺求了一道平安福送给陛下。”
莲淑仪缓缓道:“既是沈大人求的,这心意可不算是昭妃的。”
沈听宜一哂:“本宫话还未说完呢,莲淑仪何必这般着急。”
她掀起托盘上的绸缎,露出另一件贺礼:“鹿”——雕刻得栩栩如生,威风凛凛。鹿是祥瑞,有天下太平、仁德和长寿的象征。
“妾身寻人特意为陛下打造的,愿大陵年年风调雨顺,也愿陛下圣体康泰,福寿双全。”
闻褚蓦地笑道:“朕很喜欢。”
说罢,便让人将贺礼送上了御桌前,端详并抚摸起来,颇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样子。
之后的贺礼都是中规中矩,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嫔妃们的送礼结束后,便到了大皇子和两位公主。
大皇子送了自己写的字,还背了一篇诗文,虽磕磕巴巴,也能看出他的诚心,两位公主则是献上了自己的画作,并乐呵呵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宗亲和朝臣们这样一瞧,也不禁暗暗感叹起宫中的皇嗣稀少,远的不比,就是先帝,膝下也有七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况且,陛下都二十又二了。看看先祖的年岁,说个大不敬的话,陛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上个二十二年。
陛下不重女色,身边又无人劝谏,再这般下去,岂非后继无人?
这时候,他们都没看得上大皇子,心里想的都是若陛下能有位嫡出的子嗣,就好了……他们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又隐隐看了看皇后,皇后嫁给陛下好几年了,怎么一直无所出呢?莫不是凤体有恙?
陛下不喜欢踏入后宫,难道是因为嫔妃侍奉的不称心?
闻褚从上面扫过他们的神情,眉心不由一跳,声音压低:“听宜,他们是不是觉得朕膝下子嗣太少了?”
沈听宜一怔,顺着他的话将视线转了一圈,才笑道:“妾身瞧着,大人们大抵是为陛下担忧。”她顿一顿声,“毕竟陛下今年夭折了两位皇嗣。”
听到此处,他已然拧了眉头,又想到方才薛琅月的举动,绷紧着脸冷冷扫过众人。
沈听宜见状,忍俊不禁地笑了声,好在声音并不大,可坐的近的几人都看了过来。郑初韫温声问道:“昭妃这是怎么了?”
沈听宜笑吟吟地看着她,“妾身无事。”又向闻褚说:“陛下福泽深厚,何必为此事自扰?”
郑初韫仍含着笑,却不着痕迹地转过了头。
闻褚从前心里倒从未想过此事,只是今日一过,却不得不放在了心上。
宴会结束后,他便招来孟问槐询问:“朝中向朕这般年纪的人,膝下都有几个子嗣了?”
孟问槐细细想了想,斟酌着字句道:“陛下,朝中并无陛下这般年纪之人,不过恭亲王膝下有两子一女,肃亲王至今还未娶亲。”
见闻褚点头,他补充说:“太后殿下也是年过二十五才有的陛下。”
他说的太后,自然是文懿皇太后。闻褚默了默,打发他退下:“罢了。”
本以为此事便过去了,没想到第二日他就收到了来自孝德皇太后的亲笔书信。
此时闻缨正在他身边,见他脸色有变化,忙问:“怎么了?可是母后那儿出什么事了?”
闻褚将信递给她,不禁揉了揉额角。
闻缨一字不漏地看完,喟叹道:“宫里接连有皇嗣夭折,母后都心急了。”
她话锋一转,“我听闻昭妃还在调理身子,陛下也别急,这事儿还得天时地利人和。”
“朕何时急了?”闻褚短叹,“朕还年轻,何愁没有子嗣?”
闻缨略有迟疑,凝视着他,隐晦地问道:“章院使给陛下瞧过吗?”
闻褚一噎,皇姐这是什么意思?
闻缨见他这副模样,失笑道:“你若是身子康健,后宫嫔妃也没问题,便顺其自然罢,若是再过十年还是如此,才该急呢。”
闻褚神色一松,“皇姐说的是。”往前的几位先祖,大多没活过五十,他可没想过自己能活太久,却也不希望自己临了时,后继之君尚且年幼。
闻缨旋即又问:“皇后呢?她若能生下嫡子嫡女,陛下也轻松些。”
她有此问,也是因为向来嫡出的皇子继承大统的几率大些。闻褚听完,却垂下眼,下意识地拨动起手腕上的珠串。
闻缨见她不说话,也怕他多虑,须臾的踌躇后,她偏了偏头,预备寻找新的话题,却不想,闻褚忽地冷笑一声:“皇姐,你以为皇后为何至今不曾有孕呢?”
提到这件事,他都觉得荒唐至极。
闻缨短暂的怔忪后,脱口而出:“陛下这是何意?”
发髻上的流苏微微晃动,恰如此时闻褚不平静的内心。
闻褚扯了扯唇角,简言意赅地解释:“有皇兄的例子在前,皇后唯恐重蹈覆辙。”
闻缨顿时会意,对此瞠目结舌。
能让他喊皇兄的,不过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兄长——先帝嫡长子,也就是瑞亲王。
嫡长子啊,先天的名分摆在这里,可他离太子之位还是差了一步,为什么?
闻缨的呼吸变得急促,愤然道:“她怎么会如此想!”
又不解道:“你又不是父皇,夫妻一场,她还信不过你吗?”
闻褚一边安抚她,一边沉声说着:“母后是世家贵女,皇后也是,况且郑家还不如宋家。”
“所以在她心里,便是以为你与父皇无异。父皇从前不慎走错了路,却也有悔过,有父皇的例子在前,你又岂会重蹈覆辙?”闻缨越说越不明白,“更不必说,若非皇兄骤然病逝,如今登基的也不是陛下。”
闻缨缓了一缓,声音干涩:“而陛下能越过了恭亲王和肃亲王被立为太子,又是为什么?皇后她怎么想不明白——”
不仅是因为闻褚有生母和养母两个世家,更是因为他是几个皇子之中唯一的嫡子。倘若皇后生了皇子,日后立储,也定然是优先考虑的。郑初韫怎么会不明白?
凤仪宫内,郑初韫遥望着远处,目光晦涩,“本宫只是害怕。”
她握着凤钗,声音发颤:“安之,旁人不知瑞亲王为何会死,可本宫却知晓。正是因为本宫知晓,才不敢怀孕,本宫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步了瑞亲王的后尘,又有什么错?”
安之红着眼,摇头安慰:“殿下没有错,殿下是为了自己和郑家还有未出世的小殿下考虑。”
郑初韫对她的安慰置若罔闻,视线落在华丽的凤钗上,眼神却黯然,“陛下初初登基,后宫里有多少耳目都数不清,本宫如何能保证平安诞下皇嗣?有那么多人护着文懿皇后,她不也在生下陛下之后就丢了性命吗——”
若素吓得呼吸一滞,忙抱住她的大腿,不安地提醒:“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啊。”
若是文懿皇后活着,陛下也不会被孝德皇后抚养。如今又哪来的孝德皇太后呢?
郑初韫也意识到这一点,噤了声后,轻轻沉下一口气。
她还有一点一直压在心里没说,文懿皇后是先帝发妻,却比她更得帝王的尊敬与信任,也更琴瑟和鸣。
后宫里那么多世家贵女,却在文懿皇后活着的时候,都表现得温顺而又和睦,难道不是因为帝王给了她足够的底气吗?
哪里像沈媛熙和薛琅月,为了圣宠在她面前斗得不可开交,还时不时想下她的脸面。
薛琅月暂且不提。沈媛熙呢,心里还一直认为自己抢走了她的位置。可谁让自己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妃,不论太子是谁,她都是太子妃——可惜瑞亲王死在了诏封太子之前。
帝王敬她,却对她没有半分情意,这让她如何能赌?如何能安心?
闻缨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郁气渐消。
怪不得陛下会在万寿节这一天下了皇后的脸面。
闻褚的神色已如常,跳过这个话题,回到信上:“皇姐,此事先瞒着母后,母后若是知晓了,怕是得连夜赶回来。”
闻缨点点头,“陛下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只是你膝下子嗣少,如何才能让母后宽心?后宫的娘娘们可是不得陛下心意吗?若是如此,不妨遵从母后的意思从长安城里再礼聘几位?”
闻褚蹙了下眉,“去年才采选,何必多此一举?”
至于后宫的嫔妃,原不在于数量。十多位,已经足够了。合不合心意,也得多接触才知晓。
他目前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接触她们,更别说去了解了。
闻缨笑了笑:“我知你如今心思不在后宫里,可母后的话,难道能违逆吗?送信之人可还在等着呢,怕是要等陛下顺了母后的心意才会离开。”
闻褚一时没说话。
闻缨也没再多说,只叮嘱:“陛下仔细想一想吧,因着昭妃的事儿,近来宫里倒是有不少闲言碎语。若不是赵家的事,加上淳平县主,只怕陛下晋封昭妃也不会这般顺利。”
昭妃入宫两年时间不到,就将潜邸的人都踩在了脚底,她们如何甘心?
贞妃因着二皇子与陛下离了心,昭妃在后宫里可谓是风头无两。
说到这里,闻缨“唔”了一声,忽然好奇起来:“听闻贺家长子连中三元,贺大人也是能臣,从前在江都时,我也曾听过贺家嫡女的名声,怎么这莲淑仪如此不得你的喜爱?我知你不在意她原是要被赐婚给肃亲王的,你可别拿这些话糊弄我。”
闻褚抬头看了看她,倒是没遮掩:“皇姐,贺家并非莲淑仪一个嫡女,你从前听到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语气淡了淡:“若非贺家,朕的后宫里也不会有莲淑仪。她只要不贪心,不奢求不属于她的东西,朕都能保证她此生衣食无忧,轻松自在。”
就像从前的明妃那样,安安分分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不会苛责她们。
闻缨怔了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地哀叹一声:“只是陛下,你给她们的,未必是她们想要的。只要是人,怎么会没有贪心?”
闻褚不以为意:“难道朕还要问她们想要什么吗?皇姐,她们若是连自己的处境都看不清,当真是白活一场。”
闻缨笑而不语。
世间能有多少人能看得清自己的处境?就连她自己也一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陛下,你且仔细想一想吧。”闻缨敛衽起身,“等淳平县主出了宫,我也打算去宫外透透气,总闷在宫里到底不算事儿。从前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去想了,左右我已经和离,无子无女在世间也少了一份牵挂。”
“不过陛下的话,我还是记在心上的,倘若陛下膝下子嗣丰了,给我过继一个也是不错的。”
“好,皇姐放心。”
闻褚将她送出乾坤殿后,提笔给太后回了一封信。
……
七月二十八,沈听宜走完了册封礼,正式落实昭妃的身份。
前来送礼的嫔妃和宫人络绎不绝,昭阳宫一时门庭若市。
自万寿节过后,薛琅月就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紧闭宫门,郁郁寡欢,可现在竟大大方方地来到了昭阳宫,给沈听宜送上了一份贺礼。
“恭贺昭妃。”
沈听宜见人就含着三分笑意,对于薛琅月的到来,态度也格外温和:“贞妃难得来一趟,不若进殿来喝一喝茶?”
她说这话也只是客气,谁知薛琅月竟颔首应下了:“昭妃既然相邀,那本宫就不推辞了。”
第176章 第 176 章
不只是沈听宜,院子里的嫔妃们都惊住了。
沈听宜稍顿,遂请她入殿。
留在殿内的只有徐梓英,见到薛琅月时却没多少惊讶,规规矩矩行礼后就坐到了另一侧。
“给贞妃娘娘上茶。”
沈听宜吩咐完兰因,看向薛琅月。
昭阳宫是她的寝宫,薛琅月虽与她同为妃位,也不得坐主位,见她直接寻了个座坐下,没有挑事的意思也松了口气。
薛琅月能来昭阳宫是她没想到的事,毕竟她们之间所有的交际都来自于沈媛熙,如今沈媛熙已殁,她找不出薛琅月主动来找她的理由。沈听宜心下思绪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薛琅月睃巡了一下,轻笑:“昭阳宫瞧着当真是不错,难怪陛下赐给了昭妃。”
沈听宜面上无甚波澜,“娘娘谬赞了。”
虽不知薛琅月的意图,她却能琢磨出一些意味来:贞妃在万寿节的行为,已经表明了她的决心,那么,她既然无心争宠,又是妃位,想在宫里安稳活下去也不难,除非……
薛琅月的目光停在了徐梓英面上,徐梓英会意,起身告退。
等徐梓英退下,薛琅月才缓缓开口:“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她,听她提起了“闲云”和“书兰”,“昭妃可还记得她们?”
“娘娘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她们?”沈听宜有些惊讶。
她自然忘不了,若非她让人提前发现书兰的尸首,之后又怎么有与前世不同的结果呢?这是她今生下的第一步棋,却毁了沈媛熙所有的计划。
“她们的死,与我无关。”薛琅月回忆道,“闲云暗中为她做了不少事,最后她却死在了衍庆宫。从前,我以为是她与琼玉里应外合,借此陷害于我,可这些话都是从冬也嘴里说出来的,现在想来未必可信。”
“冬也既不可信,那琼玉与闲云之间必定还有其他关联。这些事日,我让人查了闲云在宫中的行迹,却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
沈听宜抬了抬眼皮,复又垂下。
薛琅月继续说:“闲云同长乐宫的来往都是通过周长进之手,周长进说,闲云在死之前曾给沈媛熙写了一张字条,可他不识字,而那字条也被烧毁了,沈媛熙看了字条的内容后大怒,命他看住了司药司,却不想,在这之后,闲云再也没有出现。到了最后,竟出现在了我的衍庆宫。”
“将死之人,又何必隐瞒真相?只怕是,有人坐山观虎斗。”激化了她与沈媛熙的冲突,还让两人两败俱伤。时隔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可想而知,这背后之人做了多大的局。
沈听宜神色从容地听完,故作不解:“娘娘心里有疑,顺着疑点去查就是了,为何将此事说给我听?”
薛琅月尚未来得及开口,外头就传来一声:“唐妃娘娘来了。”
沈听宜扬了扬眉,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文茵早知薛琅月在殿内,因而各自见礼后便落了座。
她一坐下,薛琅月就定定看向了沈听宜,“昭妃觉得,宫中有几人有此能耐?”
唐文茵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薛琅月问她:“唐妃,难道你不想亲手解决害了姜御女的人吗?”
唐文茵一怔,下意识地道:“贞妃有何指教?”
薛琅月扶了扶垂在耳侧的步摇,淡淡道:“一人之力,总归薄弱,若是几人合力,应当能与之抗衡。”
这也是她今日来的目的。
沈听宜好整以暇地睇着她:“娘娘怎么就找上了我与唐妃娘娘呢?”
薛琅月似笑非笑:“明人不说暗话,在此之前,难道你们心中并无猜测吗?”
唐文茵目露复杂之色,抿了抿茶水,心绪方平复下来,“贞妃,你疑心的是那位?”她指了指中宫方向。
薛琅月当即一嗤:“除了她,后宫里还能有谁能有此手段?”
她转眸,眸色深深,“尚食局的贪污,难道只是你的过失吗?你才接手多久,她又管理了多久?若不是她提议,你怎会接管此事?”
唐文茵心中一震,竟无言以对。
沈听宜看着她们,也没急着出声。
薛琅月的话不无道理,只怕郑初韫在发现账目对不上时已经晚了,若非如此,尚食局的女官被赶下来时半点冤枉也不敢说。后来接手的尚食和几位女史,对于唐文茵一点也不敢阳奉阴违。
就当时宫中的情况来看,郑初韫选唐文茵管理后宫,其实是将她当成了替罪羊。
唐文茵呐呐:“是啊,我竟忘了这一点。”
薛琅月微微一笑:“如此,唐妃难道不想为自己报仇吗?”
若没有皇后的提议,她就不会沾染宫权,若没有沾染宫权,就不会有后来的降位……唐文茵一时想了很多,最后,脑海里浮现出姜瑢惨白的面容和冰冷的双手。
沈听宜这才出声询问:“贞妃娘娘,你想怎么做?”
薛琅月目光一厉,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夺了她所珍视的一切。”
郑初韫在乎什么,家族、后位还有权势。
她道:“幸好老天有眼,没叫她生出孩子来。”
搞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沈听宜看清她的想法后,神色如常,“后位稳固,这条路并不容易走,娘娘当真想清楚了?”
唐文茵踌躇了一会儿,也道:“大皇子还在凤仪宫。”
薛琅月冷笑:“那又如何?万寿节那日,陛下不是已经亲自打了皇后的脸面吗?焉知陛下不知皇后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唐文茵默然。
沈听宜鸦睫轻颤,良久,她笑道:“万事该顺心而为。”
薛琅月于是朗声一笑,“是啊,昭妃果然通透。”
她看了眼唐文茵,后者垂着头没有理会她,她笑完便起身离开了。
唐文茵抬头,“昭妹妹,你为何答应与她一起?”
沈听宜却笑:“我答应了她什么呢?”
这边,薛琅月回到衍庆宫,深深吐了一口气。
琼枝扶着她坐下,“娘娘,如何?”
从宫正司回来后的琼枝被薛琅月留了一条命,又放回了身边伺候。薛琅月觑了她一眼,眉目冷然,“还能如何?”
她已经不会去争帝王的恩宠,手上也没有权力,即便是有想法,也难以与皇后相争。后宫之中,昭妃有宠,唐妃有协理后宫之权,二人还交好,与皇后虽没有冲突,却也不会依附于皇后,这是她最好的同盟选择。
至于她们的意愿,今日她所说,已经足够引起她们的重视了。
薛琅月牵唇冷笑:“雅嫔不是想争宠,还想着迁宫吗?本宫给她一个机会。”
琼枝心中一惊,“娘娘打算怎么做?”
薛琅月睨着她,道:“她到底是我衍庆宫的人,难道本宫还不能遂了她的心愿?”
……
凤仪宫
胡修仪与郑初韫提起了昭阳宫的事:“听说贞妃亲自去了昭阳宫,待了一刻钟呢。”
郑初韫不以为意:“好好的她偏要在万寿节那日闹一场,这是何必呢?”
二皇子已死,有着陛下的愧疚,她想要复宠并不难,说不准,还能再次有孕,可她偏偏反道而行之,惹了陛下厌烦和冷落。
胡修仪心底有些隐秘的担忧,但看着郑初韫的态度,就压了压,没说出口,而是喟叹道:“昭妃还是走到了沈庶人从前的位置。”
郑初韫拨弄着新插进花瓶里的茉莉花,平静地道:“这是她的本事。”
若素撇了撇嘴:“若非陛下看重沈大人,还有淳平县主,昭婕妤怎么会一举封妃?”
郑初韫蹙眉瞧她,“她能逢时,难道不是一种本事吗?”
若素无声地低下头。
胡修仪轻轻咳了一声,“昭妃有这样的好运道,也有殿下的一份力。”
郑初韫下颌微抬,只道:“本宫只希望她不要走上荣妃的老路。”她能将她推上去,亦有法子将她拉下来。
后宫里,总要有宠妃,从前是荣妃、贞妃,现在是昭妃,往后也有其他妃子,但不论是谁,都无法用动摇她的地位。所以,她并不在意帝王宠爱谁,也不在意她们能否坐上高位,只是搅乱后宫、生是非的人,她容不得。
她不会在乎野心大、觊觎后位的嫔妃,因为她知道,后与妃、妻与妾是天壤之别。只要不犯天大的错,她都能坐稳后位——因为大陵历来没有废后的传统。
“殿下说的是。”胡修仪笑着颔首,“眼下,殿下膝下若是能添一位皇子便好了。”
郑初韫点点头。除了昭妃,后宫嫔妃都不成气候,是时候怀孕了。
她眼中溢出笑意,皓腕轻折,将一本册子递给胡修仪,“中秋将近,宴会之事便交给你了。”
胡修仪起身应下:“是,多谢殿下。”
郑初韫看着她,又宽慰道:“你做事本宫向来放心,中秋过后,本宫便向陛下提议,将你的位分往上晋一晋。妃位正好还差一位才满,莲淑仪不得圣心,你辅佐本宫有功,资历也高,想来不是难事。”
胡修仪一脸受宠若惊,忐忑不安道:“殿下,这如何使得?妾身跟随殿下,不过是不想白白浪费了光阴,为殿下做一些小事罢了。况且妾身晋位修仪不久,如何能坐上妃位?”
说着,她便跪了下来,语气诚恳又无措:“殿下,妾身从未奢求妃位,望殿下明鉴。”
胡修仪话说完,心弦都绷紧了。
郑初韫给若素递了个眼神。
若素忙将胡修仪扶起,笑道:“修仪娘娘,殿下自然相信您的一片真心。只是娘娘想想,除了您,还谁有资格坐上妃位呢?”
胡修仪慌忙看向郑初韫,后者对她点头:“你与本宫一心,本宫怎能亏待你?”
“殿下……”胡修仪满面感动,深深福了一礼,“殿下厚爱,妾身无以为报。”
郑初韫含笑:“好了,你一直帮衬本宫,如何不算报答呢?”
妃位只剩下一个位置,胡修仪与她同心,不给她给谁?郑初韫心里自有盘算。
胡修仪感激涕零地退出凤仪宫。
她静静地站在长春宫的廊下,遥遥看向凤仪宫的方向,面容沉静如水。
宽大的袖子下,手指却紧紧攥在一起。
第177章 第 177 章
因着沈听宜晋为昭妃,沈府上下都得了赏银。原先不服从丛钰的下人们也不敢造次了,对他们来说,掌家夫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他们跟着赵锦书多年,到底有些许的感情,骤然换了人着实不大适应。可在见识到丛钰的手段后,再瞧着赵锦书的处境和老爷的态度,他们也自觉乖顺了许多。
而如今,大小姐没了,二小姐竟取代了大小姐的位置,他们拿着赏银,不由地冷汗涔涔,心中无不念道:沈府,变天了。
沈府除了丛钰,最高兴的莫过于张氏了。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见身边的婢女笑容满面地走进来,“这是丛夫人给姨娘赏的东西,恭贺咱们府的二小姐成了昭妃娘娘。”
丛钰执掌沈府后,虽不是正妻,沈钟砚却给她体面,让府中人称呼她为“丛夫人”。
婢女说完,身后又走出两名婢女。
张氏简单扫了一眼,便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不仅有女子用的好几匹布料、胭脂首饰,还有人参等药材,这些东西都快抵上她这么多年在沈府得到的东西了。
其中一个婢女笑道:“这些药材都是昭妃娘娘赏下来的,娘娘身边的知月姑姑今儿来了府上,正在丛夫人那儿呢。奴婢听说,这些药材是昭妃娘娘特意给姨娘准备的,让娘娘好生养着身子,日后为娘娘生下一个弟弟。”
这话听得实在舒心,张氏也笑起来:“让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少爷的。”
两名婢女福了福身,再说了几句吉祥话,得了赏银后便退下了。
张氏脸上笑意更浓,被身边的婢女扶着站起来后,她问:“正院那儿如何?”
婢女低了低声:“日日请大夫,瞧着怕是不大好了。”
张氏冷哼:“谁知她是真病还是装病,晚间你去一趟丛夫人那儿,问一问什么情况。”
婢女称“是”。
知月与丛钰说了些关于沈听宜的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沈河身上:“不知三老爷如今怎么样?”
丛钰沉吟片刻,轻声道:“他犯了事,虽被老爷保了下来,却也不能再出去了。”
沈府已经分家,上一辈的几个老人都已经辞世,最出息的就是沈钟砚,其余几支都不在长安,而是分散在北城或是江都。长安这边,唯有沈河跟着沈钟砚。
“这些年,他一直为老爷和沈家奔走,老爷也一直记着他的衷心,在外头给他置办了宅子,现下约莫正在宅子里休养。”
知月点点头。虽然三老爷没丢了性命,却受了杖刑,罚了不少银两。
想着小姐的吩咐,她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四周,再问:“那位呢?”
丛钰一怔,很快作出反应,“请娘娘放心,我不会让她妨碍娘娘的。”
知月沉默了一瞬,轻轻道:“娘娘只是担心您,若是您成了沈夫人,中秋宴会,您便能入宫见娘娘了。”
她点到为止。
丛钰眼眸一颤,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听宜竟是这样担心自己吗?
丛钰垂眼,将心底的情绪掩去,换上一副笑脸,“好,我不会让娘娘久等的。”
等知月离开后,丛钰叫来婢女:“等老爷回来后,你请老爷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告诉老爷。”
婢女领命而去。
丛钰扶着桌案站起来,抿直了唇,遥望向皇宫的方向。
听宜,你放心,娘不会让她成为你的顾虑。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深深的坚定。
*
知月回到宫中,将打听到到的消息和丛钰的话全盘托出,末了,她有些疑惑地道:“三老爷犯了这么大的罪,竟被老爷保了下来,安稳地在宅子里养病,那常氏一家可都被流放了。”
沈听宜心里有些猜想,再结合帝王的态度,缓缓解释:“陛下如今重用沈大人,留了三叔一条命,也不奇怪。常氏所犯之罪,便是满门抄斩都不为过,流放听着是轻罚,可实际上,那地方是苦寒之地,从长安北上,要走数月之久,等到了地方,还不知有没有命呢。”便是侥幸活下来,在那地方,每日劳作,艰难求生,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沈听宜摇摇头,这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若非常尚仪死前招供得痛快,他们也不能苟活于世。”虽说这其中少不了沈钟砚的周旋,但好歹留了性命。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沈听宜又问起唐家的事:“知道多少?”
知月道:“老爷今儿不在府上,丛夫人只能让人在城里打听唐家的消息,消息倒是很多,唐大人是靖安侯,又有官职在身,风头颇盛,唐府的二小姐今年及笄礼时,好些夫人都去了,老爷也让夫人准备贺礼送去了。”
沈听宜不禁讶然,长安城里的世家都格外排外,当初沈钟砚背靠赵家,又娶了顺康郡主,都没有那么快被众家族接受,怎么唐家这么有能耐?
知月笑道:“长安卫家与唐家是姻亲,唐家老夫人还是卫家的嫡女。”
卫家与长安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有联姻,有这层关系在,唐家站稳脚跟似乎就变得简单了。沈听宜没再多想,“唐家如此,唐妃娘娘在宫里也算是水涨船高。”
她为唐文茵感到欣喜。
知月点点头,“是啊,唐妃娘娘可谓是苦尽甘来。”唐家在长安可比在北城好太多了。
她想一想,又笑:“好在娘娘从前与唐妃结了善缘。”
沈听宜听罢,静默了少顷:“唐二小姐既然及笄,可开始相看夫家了?”
知月挠了挠头,虽然不明所以,但如实道:“丛夫人没听说这件事,怕是还在相看,尚未定下。”
自家小姐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知月不免疑惑:“娘娘怎会问起此事?”
沈听宜摇头叹息,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唐家既然没事,她又得了宫权,唐文茵为何眉间总聚着愁呢?问题应当出在这位唐二小姐身上。
想到唐家二小姐,她又想起唐文茵的经历。
唐文茵虽长于业州,但她心里家人的份量却很重,唐二小姐既是她的亲妹妹,位置当与姜瑢不相上下。
知月犹豫了一会,续道:“皇后殿下将中秋宴会的事交给了胡修仪,到时候设了宴,娘娘应当能见到唐二小姐。”
沈听宜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誊抄起账目来——闻褚让她学习处理宫务的事,她没急着上手,这一份是唐文茵送来的尚食局账簿,让她看一看,琢磨琢磨。
知月将窗棂关上,阻挡了外头一阵阵的蝉叫声。
夏日的蝉鸣总是扰人清梦。
雅嫔从梦中醒来时,还是半夜。
又菱听到她的声音,忙将蜡烛点燃,走到床榻边,忧心忡忡:“主子没事吧?”
雅嫔摸了摸额头,又是一手虚汗。
又菱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深叹道:“主子这几日总是梦魇,可如何是好?”
雅嫔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眼穴,抿着唇却没说话。
又菱为她斟了一盏水,想起今日听到的消息,目光不由地闪了闪,“主子,有一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她略低了声音,“关于衍庆宫的。”
雅嫔一愣,旋即道:“衍庆宫怎么了?”
又菱思量着字句,轻轻道:“衍庆宫偏殿从前住着一位岳宝林,后来不知为何中毒身亡了。主子的屋子,就是岳宝林住过的地方。”
雅嫔先是茫然,后是勃然大怒:“你说我住得是死了人的屋子?”
又菱喏喏:“奴婢也是从打扫院子的宫女嘴里听到的,奴婢便想着,是不是因为岳宝林,主子近来才频繁梦魇。”
她顿一顿,颤巍巍地道:“听闻岳宝林便是去年七月去的。”
雅嫔脸上血色尽失,她咬着唇瓣,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良久,才堪堪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从前,她还以为是因为贞妃,陛下不喜欢来她这里,原来竟是这样——
“又菱,你去查一查,当初是哪位娘娘给新人定的宫殿。”
夜深人静,雅嫔却再无睡意,她披着衣裳站到廊下,直到天亮。
她吩咐又菱查的事很简单,稍微问一问便能知道答案,因而天亮之后,又菱便出去了,约莫两刻钟她回到雅嫔身边,将查到的消息告知:“是皇后殿下定下的。”
她咽了咽口水,补充道:“当时岳宝林已殁,贞妃娘娘早产诞下二皇子,殿下说要给衍庆宫添个新妃,来冲个喜气。明妃、也就是现在的唐妃娘娘当时说此事不大好,毕竟出了两条人命……可殿下执意,无人能驳。”
雅嫔目光微微一滞,抓住了她话里的字眼:“怎么是两条人命?”
又菱闷闷道:“奴婢只知当时衍庆宫的掌事宫女也丢了命。”
雅嫔一时没说话。又菱不知她在想什么,又轻言细语:“主子还要去请求殿下迁宫吗?”
雅嫔抿了抿唇,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迁宫,她都知晓真相了,为何不迁宫?可让她去请求皇后,她却不乐意。
若非皇后,她怎么会住进衍庆宫偏殿?
思忖了半晌,雅嫔道:“不必去请求旁人。”
这件事,她得自己来。
衍庆宫主殿
琼枝附在薛琅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薛琅月将手中的篦子一放,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本宫再帮她一把。”
……
沈听宜到凤仪宫请安时,便听到了“雅嫔身子不适告假”的消息。
近来宫里安宁,陛下进了好几次后宫,除了昭阳宫,还有景阳宫、永和宫和长春宫,却独独没有去衍庆宫。
来昭阳宫是因为沈听宜,去景阳宫大抵是为了两位公主,永和宫有裴惊澜和桑吟,长春宫有庆容华和王翩若。
去年新入宫的嫔妃之中,雅嫔一直是最得宠的,可现在却落在了裴惊澜和王翩若之下,实在让人不解。
郑初韫依照规矩对来告假的宫女和颜悦色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语,便提起了中秋宴会:“虽说本宫将此事交给了胡修仪,昭妃不妨跟着学一学?”
沈听宜没有推辞:“多谢殿下。”又对胡修仪颔首一笑。
胡修仪也回了一礼。
于是请安后,沈听宜在凤仪宫便留了下来。
唐文茵也没走,“本宫负责尚食局,也该为宴会出一份力。”
郑初韫笑一笑:“合该如此,唐妃有心了。”
胡修仪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此次宴会分为两场,前朝一场,后宫一场,来后宫参宴的都是京城的诰命夫人与未出阁的姑娘……宴会设在御花园,因着地方并不算宽阔,妾身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等她说完,又笑吟吟地问:“不知两位娘娘可有其他什么想法?”
沈听宜看了眼唐文茵,后者沉思道:“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分散开了?若是不慎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胡修仪早有打算:“唐妃娘娘放心,到时候会有侍卫在外看守,锦鲤池、太液池、听风阁这些地方也都会有人守着,出入都需要核验身份,断断不会让人迷失了方向或是走错了路。”
说罢,她又点了几个法子。
唐文茵这才点头:“那便极好。”
胡修仪好似松了口气,又看向沈听宜,“昭妃娘娘觉得哪里还有不妥?”
沈听宜摇头:“本宫尚未想到什么。”
胡修仪便转向郑初韫:“殿下,此次宴会的酒水可按照从前的来?”
郑初韫含笑:“此次宾客都是女眷,换成果酒、花茶吧。”
“是,殿下思虑周全。”胡修仪福一福身,深以为然。
如是再确定了一些细节,沈听宜和唐文茵才一同走出凤仪宫。
第178章 第 178 章
宽阔的宫道足以让两人的步辇通行。
沈听宜抬头看了看华盖,除了象征身份外,它并不能遮阳蔽日,好在眼下太阳还不算太烈,只是周身冒着暑气,叫人身上黏糊。
唐文茵支颐看过来,忽然有些惋惜:“昭妹妹如今盛宠不衰,若是能有身孕,倒是好了。”
沈听宜知道她是真心实意这般想,只是当下这个时候,她却不想有孕在身。
她笑一笑:“我瞧着皇后凤体安康,怎么也不曾开怀呢?”
唐文茵听得一怔,被这个话题转移了注意:“说来也是,皇后都没开怀过呢。”她略作沉吟,似乎是想起什么,又说,“先前皇后不是将身边的医女调到你身边吗?或许是皇后也在调养身子。”
可被选为皇家太子妃的郑初韫,身体不可能有缺陷,如何会子嗣艰难?
沈听宜将这个疑惑放在了心上,转念一想,又问:“唐姐姐呢?可觉得膝下寂寞?”
唐文茵摇头,洒脱道:“从前都没觉得寂寞,如今又忙着处理宫务,更不会了。”更何况,帝王对她也没什么宠爱,她就是想,也难如愿。再者,她心里对于为怀孕一事甚是恐惧,寻常人间一尸两命的都大有人在,何况在宫里,便是生下来,也不见得能长大。
想想贞妃的二皇子,再想想庆容华的三公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后道:“日后妹妹诞下子嗣,不也喊我一声母妃吗?”
沈听宜好笑:“唐姐姐原是打得这个算盘。”
摸清了唐文茵的态度后,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凉。后宫女子,谁不想要子嗣呢?只是帝王不配合,她们不得不认命,如唐文茵这般,有家世又有高位,手上还攥着权力的,倒还好些,那些什么也没有的,便只能带着遗憾凄惨地过完这一生。
都是可怜人。
沈听宜的目光从她的面容后划过,呢喃道:“唐姐姐还年轻呢。”
唐文茵听见了,又或许是没听见,对此再无言语。
沈听宜回到昭阳宫后,便将和尘、繁霜交到屋子里,叮嘱二人去查关于皇后的事。
和尘听完,沉默了一瞬,问道:“娘娘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在万寿节那日与娘娘同去安福殿?”
沈听宜拧了拧眉,很快琢磨出他的言外之意。
繁霜也是聪明人,不待沈听宜说话,便补充了一句:“在后宫里,陛下一向维护皇后的体面。”
这句话的含义可就太大了。
和尘继续道:“正是如此,陛下那日的举动才让奴才觉得奇怪。”
想一想,沈媛熙最盛气时,陛下为她做了什么——安福殿设宴庆生。当时她们看不出来陛下为何这样抬举沈媛熙,可现在……
抬得越高,跌得越重。
和尘的声音低不可闻:“陛下对娘娘,恰如从前对荣妃啊。”
一番话,令人悚然心惊。繁霜随即担忧地道:“娘娘,莫不是陛下……”
沈听宜摇头,只道:“你们放心。”
她虽是局中人,却看得清局势。闻褚这样做,除了捧她之外,更重要的是警告皇后。他们之间定是出现了什么隔阂,瞧着还不算严重,尚且能调解。
沈听宜眸色深了深,倘若她能借此机会,让这件事发展到不可控的状况呢?那个时候,没有了帝王的信任,皇后该如何自处?
可这个念头从前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也从没想过对付皇后或是取而代之。
关键在于闻褚。
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罢了,暂且不要轻举妄动了。”她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和尘顿了顿,道:“小安子回到内侍省了。”
沈听宜点头,知道他的能力和分寸,便只嘱咐一句:“让他好好养伤。”
承乾宫
长清觑着唐文茵,嘀咕了一句:“娘娘当真不想要孩子吗?”
唐文茵沉了口气,“想要便有吗?长清,昭妃不知缘由,你难道不知我心里如何想吗?”
长清耷拉下眉眼,闷闷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记着大少爷。”
提到早夭的弟弟,唐文茵心中一痛,眼中的情绪也变得寡淡了。
长清忙道:“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在京城,府上二小姐已经及笄,二少爷也进了学堂,娘娘在宫中,可算是有了倚靠。”话音才落,外头就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尚食大人来了。”
如此,话题轻轻被揭过。
……
雅嫔身子不适,告假了两日的消息在宫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郑初韫照例关怀了几句,就让尚寝局那边将雅嫔的牌子撤了下去。
帝王忙于朝政,并没进后宫,对此事不闻不问的态度也让其他嫔妃歇了去看望雅嫔的心思。薛琅月除了请安,就是去净心堂待着,衍庆宫因此就变得格外冷清。
八月暑气更重,沈听宜便一直待在昭阳殿里同徐梓英话一话家常、吃吃茶。浮云走了以后,坐糕点的事就落到了知月和兰因头上,小厨房里配了厨子和宫人,原也不需要她们动手,可闲来无事,她们乐得去忙活。
午后饮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心里的气儿仿佛也顺畅了。
陈言慎来报说雅嫔病重的消息时,沈听宜刚好在铜盆净手,闻言惊了一刹:“雅嫔怎么病重了?”
陈言慎道:“奴才也不知,消息是衍庆宫传来的,贞妃娘娘从净心堂赶回来后,已经派人去凤仪宫禀告了。”
徐梓英放下手中的糕点,善解人意道:“妾身去瞧一瞧吧。天儿热,娘娘且在宫里等妾身的消息。”
雅嫔位分低,不需要她亲自去看,可若是真的病重了,她连个样子都不做,也会落人口舌。徐梓英是昭阳宫的人,让她去,正好合适。
沈听宜点点头,没多说,只道:“也好,我让知月跟着你去。”
徐梓英颔首,接受了她的好意:“多谢娘娘。”
沈听宜没将雅嫔病重的事放在心上,也没往旁处去想。可谁知,半个时辰后,徐梓英面色凝重地回来了,第一句就是:“娘娘,雅嫔似乎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了身。”
沈听宜正在执笔描摹着字,闻言掀了掀眼皮,“这是太医说的?”
徐梓英先是摇头,略一迟疑,又补充道:“妾身听着,太医话里是这个意思。”
知月也道:“是。”
雅嫔未进宫前,衍庆宫只住着贞妃和岳宝林。
岳宝林是中毒而亡,安葬礼也简单迅速,因而新入宫的嫔妃并不清楚其中缘由,或许连岳宝林是谁都不知晓。
沈听宜想通之后,淡淡道:“此事便不必理会了。”
二人乖顺应下。
徐梓英回到偏殿,细细思量后,对身边的宫女道:“去查一查。”
观昭妃娘娘的态度,仿佛对这件事并不意外,那么,衍庆宫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宫女犹豫道:“主子这样做,怕是瞒不过昭妃娘娘。”
徐梓英见她如此谨慎,由是一笑:“无妨,娘娘知晓我的意思。”
如宫女所说,她才出去不过半刻钟,沈听宜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微微一笑,“不止是她想,被蒙在鼓里的人也想,这样也好。”
思来想去,她又唤来和尘吩咐了两句。
衍庆宫
郑初韫看过昏过去的雅嫔后,心绪也变得沉重起来,转头看到薛琅月。
薛琅月穿着蓝色的宫装,几缕鬓发散在脸颊两侧,脸上薄施粉黛,唇上的口脂却不知为何缘故被抹去了一半,此时她正拧着帕子在擦拭。察觉到郑初韫的目光,她抬起头,似乎是在解释:“妾身方才从净心堂回来,步辇不慎与林婕妤碰上了。”
郑初韫关切地问:“可都有受伤?”
薛琅月语气平淡:“不曾,劳烦殿下关心。”
郑初韫“嗯”了一声,吩咐若素:“去永和宫瞧瞧林婕妤。”
低位嫔妃见若素从殿内出来,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其中颖嫔裴惊澜位分最高,她上前一步,唤住若素:“若素姑姑,雅嫔没事吧?”
若素如她所愿停下,道:“诸位主子放心,有殿下和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裴惊澜微微一笑:“劳烦姑姑了。”
“姑姑现在是要去何处?”
问话的是王翩若,想到殿下对王美人的态度,若素和声道:“方才贞妃娘娘和林婕妤娘娘的轿辇相撞,殿下挂记着婕妤娘娘,让奴婢去永和宫看看。”
在这里站着的都是同雅嫔一同进宫的嫔妃,位分低下,本不足以进殿,但薛琅月有交待,守门的小太监就将她们请进来了。皇后来了之后,因着偏殿地方狭小,她们就被请到了主殿。当然,也有人借此机会提前离开,如徐梓英。不过除了她之外,她们都留了下来。
等若素离开,众人不免嘀咕:雅嫔怎么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了?
虞御女一时嘴快,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贞妃娘娘住在衍庆宫多年,也没事啊,怎么雅嫔出了事?不干净的东西,莫不是鬼不成?”最后一句话,消弭在唇齿之间。
她的话引来了其余三人的注目。
王翩若皱眉道:“这可是皇宫,青天白日的哪来的什么鬼不鬼,虞御女,你说什么胡话呢?”
桑吟轻轻一瞥,小心地道:“妾身少时倒是听过不少奇事,其中不乏雅嫔这样的情况,或许真是虞御女所说……”
这种事,谁不曾听过呢,只是这是后宫,有陛下在,怎么会有鬼啊魂啊这样的说法。裴惊澜声音一厉:“这样的话,切莫传出去了。”
几人点点头,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只是,这种想法虽不能宣之于口,却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
再过了两日,雅嫔的病症不轻反重,宫中也不知何时开始传起了关于岳宝林被害而后惨死在衍庆宫偏殿,魂魄不走,想要借雅嫔之身申冤的谣言。再之后,便引到了皇后身上。
当初明妃提议不让新人住进衍庆宫,可皇后却没同意。当然,这事也有沈媛熙的缘故,可沈媛熙已殁,所有的说法都变成了皇后故意为之。
近来宫中太过安宁,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兴奋起来,更何况此事涉及了皇后、唐妃和雅嫔三位呢。
宫人们私下里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皇后明知衍庆宫死了人,晦气得很,却故意让雅嫔住进去,还隐隐有消息说二皇子或许也是受了这样的牵连云云。
总之,虽没有证据,谣言却绘声绘色地传进了各宫嫔妃的耳中。众人明面上都保持着沉默观望的态度,至于私底下如何推波助澜就不得而知了。
闻褚也从刘义忠口中得知了这样的消息。
“皇后如何处理的?”
刘义忠顿了顿,道:“皇后殿下也不知怎的,从衍庆宫回来后就受了寒,太医说殿下得了湿热。殿下无力顾及此事,是唐妃娘娘和修仪娘娘在处理,当下已经抓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送去了宫正司。”
闻褚轻轻蹙眉,又问:“从哪里开始传的?”
刘义忠头埋得愈低,迅速回道:“奴才查到消息从衍庆宫传出来的。”
他又急忙补充:“雅嫔主子病重那日,好些主子都去瞧了,许是从太医口中听到了什么,这之后,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倒不是为薛琅月开脱,毕竟此事涉及众多嫔妃,那么多张嘴,谁能堵住呢?
闻褚对于鬼魂之事并不大信,却也存着敬畏之心,“太医如何说?”
刘义忠将太医的说法一字不漏地道出来。
“陛下,可要去皇寺里请人来看一看?”
关于鬼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岳宝林死的确实冤。
闻褚想一想,摆摆手,“去吧。”
关于谣言的处理,他没理会。刘义忠心绪一收,更加看清了陛下对于皇后的态度。
已经是第二次警告了。
他无声地退了下去,将陛下吩咐的事告知于孟问槐。
孟问槐听完,不由地朝凤仪宫的方向看了一会。
真是何必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转头安排人去皇寺里传达圣谕。
郑初韫管理后宫,虽在病中,却早早得知了宫中的谣言。她一直没处理,也是想看看陛下的态度。
从万寿节之后,陛下对她冷淡了不少,她心里有察觉也有猜测,可到底没有表露出来。
她因病免去嫔妃们的请安已经过去了三日,整整三日,陛下都没有过来探望,甚至,都没让御前的人来询问关切过。
宫中的谣言之所以沸沸扬扬,其中也有她的手笔。她本想借此机会向陛下示弱,顺便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
可结果,却令她心寒彻骨。
第179章 第 179 章
郑初韫忽然又觉得有些茫然,对上安之担忧地眼神后,她颤了颤手指,苦涩地张口:“陛下可有什么指令?”
安之仔细扶她坐稳,在她背后放了个软枕,才道:“御前派了人去了皇寺,说是要请人来驱鬼。”
可这样一来,不正是应了那些谣言吗?安之不敢看郑初韫的脸,只好安慰道:“殿下,谣言之事是唐妃和胡修仪在处理,陛下让人来驱鬼,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并非是不信任殿下。”
郑初韫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只觉得嘲讽,“你以为这种谣言能伤到本宫吗?”
她盯着安之看了一会儿,垂眸掩饰住眼底的神色,“这是在消耗陛下对本宫的信任,损害本宫的名声。”
仅仅一招,就看清了她的处境。
安之眼皮一跳,心惊不已:“怎就扯到殿下身上了?”
后宫的明争暗斗,郑初韫向来是不参与的——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什么风波也扯不到她身上。这时候,竟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
郑初韫眉目一凝,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不大好受。
若素咬了咬唇,出声询问:“殿下,是不是昭妃和贞妃?昭妃册封礼那日,贞妃还特意去了一趟昭阳宫呢,唐妃协理后宫,又同昭妃走得近,若是她们三人联手对付殿下……”
安之沉默片刻,细细思量之下,竟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小,她看向郑初韫,“殿下,不论是不是她们,我们都不得不防。”
她顿一顿,“昭妃虽得圣宠,对殿下向来恭敬;贞妃失了圣心,不足为惧,可是唐妃,从前殿下扶持她,可如今呢,沾了宫权便不舍得放手了,唐家在京城也炙手可热。唐二小姐及笄那日,长安一大半的夫人都去观礼了,听闻如今去唐家求娶唐二小姐的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唐家本就与卫家是姻亲,若是再与章家或是秦家结亲,势力不可小觑。”
虽说后宫里没有章氏女和秦氏女,可孝德皇太后姓秦,陛下对于皇太后的感情旁人不知,作为皇后,郑初韫是清楚地知晓的。也是秦家没有适龄的女子,如若不然,后宫必有秦氏女的一席之地。
姻亲往来一向如此,不论唐家与章家还是秦家结亲,唐文茵在后宫的地位一定会更加稳固,或许还会更进一步。陛下登基已经四年,高位嫔妃的空缺还有很多,妃位才三人,从一品四妃一个都还没有,这是陛下给她们晋位留下的空间。
沈听宜资历太浅,在妃位上还得待一段时间。可唐文茵,她是先帝赐婚的太子侧妃,以她的家世和资历,除了她,后宫无人能比。往更坏的想,一旦她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能够上位的就是唐文茵。
郑初韫眼眸闭了闭,她何曾想过唐文茵有这样的运道。
若素忙道:“殿下不可再放任唐妃这样下去了。”
安之深深吸了一口气,琢磨道:“殿下,若是唐妃一开始接近昭妃就有目的呢?沈庶人虽死,可昭妃是沈庶人的妹妹啊,唐妃心中竟无一丝芥蒂吗?静安宫的事,沈庶人的死,云选侍的疯,难道没有一点唐妃的手笔吗?”
“殿下,除了胡修仪,只有唐妃手上有权,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云选侍约到静安宫。”
若素接过话:“云选侍与昭妃关系亲密,或许是唐妃借了昭妃的名义呢?还有石榴发簪,唐妃好好的怎么会让司珍司制作与昭妃一样的呢?”
宫中嫔妃的物品,向来都有所避讳,低位要避高位,高位之间也有攀比,她们岂会喜欢一模一样的东西?
唐文茵能有这个能力和手段吗?郑初韫心中有些动摇,又有些怀疑。
可退一步来说,无论是谁,她都不能轻易放过。
皇宫里的风波传不到宫外,长安城内近来也不算平静。
齐国公老夫人闻蕙终是过了身,因着她是赵家一族辈分最高者,赵氏的子弟都要去丁忧,而赵家又在北城,并非长安,因而丧事办得并不风光。
各大世家见宫中并没有赏赐或是派人吊唁,一时也不敢妄动。
身为闻蕙唯一的女儿,赵锦书拖着病体看了闻蕙最后一眼。
之后,帝王还是给了齐国公府体面,派了庄敏长公主出宫安抚失了母亲和祖母的齐国公夫妇和淳平县主。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
衍庆宫驱鬼后,雅嫔的病状有所好转。
御前的人走了一趟凤仪宫,不久后,皇后下旨雅嫔迁居翠微宫。
昭阳宫
坐在榻上的唐文茵闻此消息,叹道:“翠微宫没有主位,也是一个好去处。”
沈听宜抿了一口绿豆汤,眉目舒展,笑道:“翠微宫虽比不上衍庆宫,好歹有恪容华和虞御女做伴。”
“说的也是。”唐文茵笑起来,“日后说不准她就成了翠微宫的主位。”
只是恪容华和虞御女都不得宠,与衍庆宫相比,只会更加冷清。但,雅嫔所求已经如愿。
唐文茵话锋一转:“瞧着这谣言一事,真真伤了皇后,这么久了,皇后还没好呢。”
沈听宜“唔”了声,“事情是姐姐与胡修仪在处理,可查出什么?”
“衍庆宫传出的谣言,最后也不过是杖几个宫人以儆效尤。”唐文茵的目光自手上的团扇划过,淡淡道:“我瞧着,胡修仪对皇后倒是尽心。”
沈听宜摸着扇面多彩的丝线,似乎不以为意:“胡修仪一直依附于皇后,若无皇后,她也不能与姐姐一同协理后宫,怎能不尽心尽力?”
唐文茵看着她,意味不明地问:“昭妹妹觉得,胡修仪可有野心?”
沈听宜语调平缓,不答反问:“宫里的女子,谁会没有野心呢?”
唐文茵有些微的诧异:“胡修仪无宠无子,身后也无家世,从未与人生出龃龉,这样的人,如何能生出野心?”
“若如姐姐所说,又将深居简出的林婕妤放在何处?”沈听宜笑问,“姐姐从前,难道就没有过野心吗?”
“野心,倒不如说是愿望,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心愿,只是心愿太大了,成了执念,成了非分的想法,才是野心。”沈听宜轻笑一声,“善恶都在一念之间,野心难道不能吗?”
唐文茵迟疑道:“妹妹觉得,胡修仪可是劲敌?”
话中的试探和隐含之意让沈听宜一顿,她晃了晃手中的团扇,语气轻快:“唐姐姐,何谓劲敌?一个常年躲在暗处的人,敢见光吗?又或是说,她还能见到光吗?”
唐文茵思绪一转,明了她的意思,于是含笑表示不及:“是我想岔了。”
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
送走唐文茵后,知月不明白地问:“唐妃娘娘明明疑心胡修仪,为何不直接告诉娘娘呢?”
“何必事事说个明白。”沈听宜面色淡淡,将扇子搁到桌上,“若只是疑心,她不必特意问一次。”唐文茵多此一举,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侍奉云选侍的蒹葭现在去了何处?”
知月一惊,忙道:“原是跟着云选侍去了静安宫,可云选侍不大清醒,对蒹葭动了手,差点要了她的命,门口的太监听了蒹葭的呼救声,将她救了下来,事情禀告到了凤仪宫后,蒹葭从静安宫调了出来,如今正在尚食局做活。”
“娘娘,您怎么知道蒹葭会被调走?”
沈听宜微微一笑,解释道:“云选侍如何疯的还没有查出缘由,蒹葭一直侍奉她,难道什么都不知晓吗?背后之人留她一命,自是另有用处。若是我想的不错,蒹葭本该死在静安宫的,现在却被人救了出来,还被调到了尚食局。”
知月深深吸了口气:“是唐妃娘娘救了蒹葭。”
那么,皇后的嫌疑便被排除了。
“石榴发簪的事,定是有人透露给了唐妃,此人,就是蒹葭。”知月笃定道。
由此再想,是什么理由让唐文茵盯上了云选侍呢?
只能是姜御女。
云选侍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么她背后之人是谁?
沈听宜神色平静,意味深长道:“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长乐宫,却忘了胡修仪,从去年六月开始,她便一直手握宫权,处理后宫之事。只是她位分不高,前有明妃,后有荣妃,还有皇后作为靠山,没有人会怀疑她。”
这些,她原是猜测,今日唐文茵一语,却让她确定了。
眼见知月脸色一白,沈听宜眉眼弯弯,重新执起扇子,在她身上轻拍了两下,“好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知月回过神,嘀咕道:“娘娘一点儿也不担心吗?胡修仪心思藏得这样深,又有皇后为倚靠,如今娘娘与唐妃这样来往,皇后定不会放任下去的。说不准,便要抬举胡修仪为妃来与娘娘争斗。”
沈听宜笑一笑:“胡修仪无宠无子,能晋妃位,便要靠在处理宫务上未曾行差踏错,若她能因此晋位,日后便能因此降位,我又有何惧?”
知月愣了愣,恍然大悟:“是啊,娘娘,奴婢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原是娘娘在明,胡修仪在暗,如今娘娘既然有心提防,便不会被她暗算了。”
沈听宜笑而不语。
而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不单单是胡修仪,莲淑仪、恪容华和庆容华,亦或是王美人、桑才人……这其中,难道没有她们的作用吗?
再小的力,也是力。
还有一点,她是靠帝王的宠爱上位的,那等她失去了呢,下场会是什么,像沈媛熙那样,还是薛琅月这样。
庭院里的蝉鸣声不断,兰因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在树下捕捉着蝉。烈日高照,她用手遮着额头,挡住树叶缝隙里洒下来的阳光。
沈听宜听不清她的声音,看着她一蹦一跳的样子,不由地愉悦道:“让兰因进来歇一歇,那些蝉就随它们去吧,等过了夏日,便清静了。”
*
中秋前一日,沈府赵锦书谋害张姨娘,最终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到了沈听宜耳中。
沈听宜摇着扇子,轻轻问:“张姨娘腹中当真是一个男胎吗?”
知月不敢说。
“此事如何解决的?”沈听宜又问。
知月这才笑道:“人证物证确凿。老爷已经禀告了宗族,说要休妻。”
沈听宜嗤了一声:“休妻。他倒是打得一个好算盘。”
知月一脸不屑:“是啊,从前老爷为了赵氏,将身边的婢女都换成了小厮,还冷落后院,若非赵氏迟迟不诞下子嗣,大有虚设后院的态度。”
这样一来,张氏和腹中的孩子,真的是赵锦书害的吗?
“人走茶凉啊。”沈听宜感叹一声,“中秋本是团圆日,真是可惜了……”
她嘴上说着惋惜,笑意却深藏眼底。
知月又道:“中秋宴会那日,丛夫人是否可以入宫来见娘娘了?”
“不会的。”沈听宜摇头。即便沈钟砚要带丛钰进宫,她恐怕也会拒绝,毕竟这样显得她太迫不及待了些,不免让人疑心她陷害赵锦书而上位。
“不急,时日还长呢。”
前世所有迫害她的人,都已经解决了,她现在该往前看。
前方的路,她必须稳稳地走下去,走到尽头。
第180章 第 180 章
中秋宴会分设在前朝和后宫两个地方,后宫中按照胡修仪的设想将宴席摆在了御花园,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进行御花园的布置,因而当日的场景格外引人入胜。
安之看着来往的夫人们眼中的赞赏,不由地道:“娘娘,这次的宴会胡修仪怕是大出风头啊。”
沈听宜看着树梢上挂着的红绸缎,笑了笑:“这是她的想法,也是她一手操办的,该她出风头。”
许贵嫔不住的点头:“是啊,胡修仪确实是个有能力的,殿下慧眼识珠,早在府邸时就将她带在身边了,每年入宫赴宴,殿下都是让胡修仪在府中操持宴会。”
“在王府时便如此了?”沈听宜微微惊讶,又有些好奇,“难怪殿下先前放心将宫务交到她手上呢。”
许贵嫔道:“可不是,先帝驾崩那会儿,也是胡修仪跟着殿下忙前忙后,如若不然——”她悄悄看了眼四周,低下声音,“当年胡修仪母家出了事,若非她靠着殿下,也落不到婕妤之位,跟林婕妤平起平坐。”
这些事情沈听宜并不清楚,又问了两句,许贵嫔见她对林婕妤感兴趣,便将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
“林家并非世家大族,不过林婕妤的父亲是朝中三品官,林婕妤自幼丧母,母家与顾家有些关系,因而与敬纯贵太妃来往频繁。”
沈听宜想到了林婕妤送她的半斛螺子黛,这东西也是敬纯贵太妃赏的,看得出来关系确实亲近。
“敬纯贵太妃膝下有一位皇子,便是如今的恭亲王。”说到这里,许贵嫔的语气格外小心,“听说,贵太妃原是打算让恭亲王娶林婕妤的,后来不知怎的,林婕妤嫁到了豫亲王府,而林婕妤府上的表小姐成了恭亲王侧妃。”
提到恭亲王侧妃,沈听宜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张娇媚的面容,于是问:“可是年宴上见到的那位?”
许贵嫔没想太多,点头道:“是她,听闻她最受恭亲王宠爱,可惜她没有家世,不然该是正妃的。”
怪不得,林婕妤同她关系那样微妙,原来有这层关系。沈听宜弄清了缘由,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这位侧妃看闻褚的眼神很是奇怪的,是爱慕吗?还没等她想明白,虞御女就挤了过来,笑吟吟道:“昭妃娘娘,妾身敬您一杯。”
许贵嫔自觉地让开了位置,暗暗打量起虞御女。
沈听宜对她这个举动说不上喜不喜欢,但也没落她的面子,饮下了一口果酒。
见沈听宜这样和气,虞御女笑意愈发深,借着从前与云意走得近,来过几次昭阳宫,自诩与她亲近,壮着胆子道:“娘娘,妾身有一事想告知娘娘。”
左右都是嫔妃和宫人,不太能说话,沈听宜挑眉盯着她须臾,才道:“正好本宫想走一走透透气。”
虞御女笑着跟在她身后,走了几十步,沈听宜停下步子,“虞御女有何事要告知本宫?”
四处都有侍卫守着,哪怕天还没黑,侍立的宫人手上都已经提上了灯笼。
虞御女觑了眼知月,轻声道:“娘娘,此事关系到云选侍。”
“无妨,你且说就是。”沈听宜耐着性子,口吻温和,“你从前与云选侍走得近,可是知道些什么?”
虞御女深深吐了口气,一口气将话说完:“回娘娘,妾身知道是谁让云选侍去的静安宫,也知道是谁害了沈庶人。”
她咬紧了牙关,满脸惊惧道:“是唐妃娘娘。”
“唐妃?”沈听宜反应了一下,神色骤冷,“你可知诬蔑上位该当何罪?”
“妾身所言千真万确。”虞御女却不惊慌,身子一点点软下来,低到沈听宜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娘娘难道不曾怀疑,唐妃娘娘为何接近您吗?”
“妾身还瞧见,云选侍身边的蒹葭与唐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有接触,妾身想,应当是蒹葭背叛了云选侍。”
沈听宜不咸不淡地从她身上掠过,也没让她起身,静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问:“无凭无证,仅凭你一人之言,本宫如何能信?”
虞御女有些急了:“娘娘,妾身何必诓骗于您,妾身知道娘娘与云选侍关系最是要好,难道娘娘不想找到害了云选侍的凶手吗?焉知唐妃娘娘跟在您身边,不是想加害于您呢?”
沈听宜沉默不语。
远处的喧嚣声传来,锦鲤池也荡起了水纹。虞御女保持着蹲跪的姿势,试探地抬起头,却见沈听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虞御女捏紧了帕子,只觉得喉咙干涩,抑制不住颤音:“昭妃娘娘,沈庶人和云选侍难道比不过唐妃娘娘一人吗?妾身本想将这些事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说出来,可雅嫔的事让妾身惶恐,妾身害怕云选侍也入妾身的梦里,怪妾身不为她申冤。”
她今日穿着素净的宫装,浑身上下也没有两件首饰,在沈听宜的目光下,她脸色发白,眼眶也开始泛红。
沈听宜叹息一声,让知月将她扶起,温言:“虞御女,不是本宫不信你的话,只是如今唐妃势大,唐家也如日中天,本宫如何能与她撕破脸呢?”
虞御女听懂了她的意思,稍愣了片刻,羞愧难当,“原来如此,娘娘受苦了。”
“虞御女能告知本宫,本宫很是欢喜,云选侍有你这样的姐妹,是她的福气。”沈听宜喟叹着,“今日是中秋,你穿得如此素净,可是尚服局那边怠慢你了?”
虞御女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
沈听宜见状,吩咐道:“罢了,知月,你明日去尚服局那儿取几匹料子送给虞御女,到底是陛下的嫔妃,被外命妇们瞧见了,岂不说皇后管理后宫不当,以至于奴大欺主?”
知月应声:“是,奴婢遵命。”
虞御女忙感激道:“妾身多谢昭妃娘娘。”
“你先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
知月眼神追随虞御女而去,低声问道:“虞御女怎么挑拨起娘娘和唐妃了?”
沈听宜同样轻声:“今日这些话,难道是她能说出来的吗?”
“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教唆虞御女。”知月立即会意,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微微瘪嘴,“她们将娘娘当成傻子不成,几句话就想让娘娘去对付唐妃。”
沈听宜一笑,“毕竟事关沈庶人和云选侍,两个都是我在乎的人,而唐妃呢,如何能与她们相比?”
她们可能觉得她是靠着沈媛熙上位,但绝对不能肯定她对沈媛熙会有恨意,毕竟沈媛熙失势时,她都不曾落井下石,甚至在人前还表现出姐妹情深的态度,对于云意,那更不必说。
或许有人会怀疑,但只是怀疑。至少,她们不会觉得在沈媛熙和唐文茵两人之中,她会选择唐文茵。
沈听宜又吩咐道:“让和尘这几日去看着点翠微宫。”
“是,奴婢明白。”
……
中秋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闻褚从朝臣那儿来了,宴会于是变得更加热闹。
觥筹交错之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一惊,寻声望去。
一身翠色襦裙的女子忙不迭离席请罪:“妾身不慎摔碎了茶盏,请陛下和殿下恕罪。”
她蹲跪在地上,语气还算镇定。
郑初韫握着酒盏,沾了沾唇,并没有开口。
闻褚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妨,雅嫔起来吧。”
雅嫔盈盈起身,退回了座位。
后宫嫔妃已经许久不见帝王,因而敬酒时格外热情,毕竟是中秋,帝王也很给面子,还将御膳分赏了下去。沈听宜得了一道螃蟹清羹,除了她,唐文茵、裴惊澜和雅嫔也各自得了一道。
唐文茵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种场合自己也能得到帝王的赏赐。
帝王的举动落在外命妇们的眼睛里,楚氏身为侯夫人自然也是在列,见到帝王给自家大女儿赏赐,她眼中却没什么欣喜,对于身边人隐晦的贺喜,心绪却不由地复杂起来。
楚氏看着唐文茵,再看着与帝王言笑晏晏的昭妃,攥着玉箸的手微微一紧。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下定了什么决心。
嫔妃这边,按照位分,沈听宜本该坐在薛琅月下方,但胡修仪却将她的座位安排在了薛琅月上方,她想与薛琅月换一个,却不想薛琅月没同意。因而闻褚这时候与沈听宜说话倒是很方便。
“蟹肉性寒,昭妃少吃一些。”人前,闻褚并不会唤她“听宜”。
“妾身明白,多谢陛下关怀。”沈听宜抿唇一笑,颇是羞赧。
闻褚停一停,忽然问:“沈府的事,你可知晓了?”
沈听宜稍愣,随即点头道:“妾身已经听说了。”
闻褚沉吟片刻:“过段时日,朕给你母亲封个三品诰命夫人。”
沈钟砚是三品官身,给其妻封个三品诰命不难,可是……沈听宜眨了眨眼,有些意外,“是陛下还是父亲的意思?”
闻褚笑道:“朕的意思。”
不过就算他不下旨,沈钟砚也会请封。只是赵锦书才被废,不宜将丛钰扶正罢了。
沈听宜展颜一笑:“妾身替母亲多谢陛下。”
闻褚的声音并不大,但因着位置原因,两人的交谈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
郑初韫扯着嘴角看过来,意味不明道:“陛下对昭妃真是宠爱有加。”
若是从前,她是断断说不出这番话的,可近来帝王的态度实在让她寒心,这样的中秋佳宴,陛下连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如此辱没她啊。
闻褚没有接话的意思,沈听宜看向郑初韫,声音里含着笑意:“殿下难道是吃妾身的醋不成?陛下与殿下鸾凤和鸣,相敬如宾,可是天下夫妻的表率,岂是妾身能及?”
郑初韫没想到她直接贬低了自己,而抬高了她。
可堂堂中宫皇后与嫔妃吃醋,岂不滑稽可笑?
在场的诰命夫人大都是正室夫人,可嫔妃们却都是帝王的妾室。
在郑初韫怔愣的时候,薛琅月嗤地一笑:“依着大陵的律法,昭妃的母亲受封三品诰命夫人不是应该的吗?殿下这样说,倒是会让人误会陛下和昭妃。”
就像是陛下为了昭妃,无视规矩,特意诰封她的母亲一样。
郑初韫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道:“陛下容禀,妾身并无此意。”
她或许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架不住薛琅月小题大做,将话指向了帝王的品行。
闻褚神情寡淡,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没看郑初韫,而是对着薛琅月道:“是贞妃说的这个道理。”
一句话,就让人看清了帝王的态度。
不等郑初韫再开口,闻褚忽然沉声发问:“今日的位置是谁安排的?”
胡修仪立即起身:“回陛下,是妾身安排的。”
“贞妃如何坐在了昭妃之下?”
闻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胡修仪心里一紧,斟酌字句:“回陛下,安福殿时昭妃便坐在了陛下身侧,妾身以为昭妃如今坐在妃首,也是应当的。”
沈听宜听笑了。
万寿节那日,她坐的可不是妃首。胡修仪这话,明着说是按规矩来,可暗里却在指责帝王为她破例?
还是说,她觉得这样的安排能让薛琅月仇视她,让旁人觉得她不知规矩?
同为妃位,却有先后顺序,薛琅月封妃比她早,故为妃首,而唐文茵虽然封妃早,却没有封号,因而在她之后,所以位次是贞妃、昭妃、唐妃,现下却是昭妃、贞妃、唐妃。
胡修仪不卑不亢:“陛下可是觉得妾身安排不妥当?妾身知罪。”
她福身一礼。
闻褚若说不妥当,那便在所有人面前打了沈听宜的脸,会让人觉得帝王对她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可若是说安排得妥当,那便让薛琅月心寒,将薛琅月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也显现出帝王的薄情,激化了她与沈听宜的矛盾。
唐文茵静静地看着胡修仪,眼底晦暗不明。
她都能想到的事,旁人能琢磨不出来吗?
沈听宜垂眸,看着碗中的蟹肉,没有任何举动。
帝王眸色深深地看着胡修仪时,薛琅月笑出声:“胡修仪倒是会妄自揣度圣意。”
她的神色平静,眼中嘲讽却浓,“胡修仪既提起了安福殿的座次,怎么不按照那时候来安排?是不想呢,还是不敢?或是说,胡修仪觉得昭妃不配呢?”
胡修仪身躯一颤,似乎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薛琅月继续说:“陛下,胡修仪协理后宫,此次宴会也是她一手安排,今日乃中秋佳宴,昭妃妹妹早就问过妾身了,还想与妾身换个位置,不过妾身想着胡修仪的功劳和苦劳,不欲乱了她的安排,还请陛下恕罪。”
同样的话,沈听宜是不能说的。她既不能请罪,也不能替胡修仪求情。只有薛琅月能说,所以她说完这番话后,闻褚声音和缓:“既然如此,贞妃坐下??吧。”
这时,郑初韫打圆场:“今日是中秋佳宴,后宫和睦,其乐融融才好,陛下,妾身代表大陵女子,敬您一杯。”
外命妇们齐在,这事再继续下去,丢的就是皇室的脸面。闻褚也没再问胡修仪的罪,于是话题很快轻飘飘地被揭了过去。
众人也齐齐举杯,说起了吉祥话。
推杯交盏间,气氛十分热烈,嫔妃们、外命妇们也在交换着眼神。
外命妇那边,为首的是恭亲王府的女眷,却不见王妃,只见侧妃玉烟。
亲王按制有两位侧妃,宫中举办的这种宴会,除了正妃,便只有上了玉牒的侧妃能出面。
“恭亲王妃怎么不在?”沈听宜有些疑惑,此前所有的宴会,都不见王妃,只见侧妃。
唐文茵听到了这个问题,解释道:“从前的恭亲王妃出家了,被玉牒除了名,如今恭亲王府上只有这位侧妃。”
出家?
沈听宜暗暗咋舌,“堂堂一个王妃怎么会出家?”
唐文茵不大清楚,薛琅月道:“恭亲王宠妾灭妻,害死了王妃的孩子,便使得王妃心灰意冷,落发出家了,陛下本是想让二人和离的,可恭亲王不愿,写了一封休书,之后,玉牒上便将王妃除了名。”
她有些唏嘘。
王妃是为了孩子与丈夫决裂,她何尝不是如此呢?可惜,她没有王妃的魄力和勇气,也没有这个胆量。她只是帝王的妃妾,若是落发出家,薛家满门都要受到牵连。
她不能这样做。
她必须做陛下的贞妃娘娘,让旁人对薛家还有些顾忌。
这般想着,她的视线落在沈听宜的身上。
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羡慕的,看得出来,陛下对沈听宜和旁人是不同的,或许,沈听宜得了一分帝王的真心吧。她不知道这对于沈听宜来说是不是好事,但这份真心曾是她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
“昭妃,我敬你一杯。”
愿你得到他的真心,却视若敝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