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屋子里,一簇火光亮起,照在来人的面容上。
隐隐绰绰中,她似乎在笑:“常尚仪,你可想好了?”
常尚仪看着她,沉重地点点头,“想好了,就如姑娘所言,一不做二不休吧。”
她从匣子里取出一张四四方方的锦帕,递到女子眼前,“这是我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慢性毒药,全株有毒,不可口服,我已经将它磨成了粉,只是此药是黄色,且闻之有异味,需徐徐图之。”
女子挑了眉头,问道:“怎么不是砒霜或是鸩毒,而是这连名字都没有的慢性毒药?”
常尚仪微叹:“近来查的严,买不到姑娘想要的毒。冬也姑娘如今伺候在贞妃身边,若是贞妃出事,你不也会没了性命吗?”
冬也想了想,接过来那帕子,“罢了,总归是毒药,便慢慢来吧。”
临走之前,她又定住脚,转了过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昭阳宫的人常来尚仪局。”
敞开的门忽地蹿进来一阵风,将烛光彻底吹灭,黑暗中,常尚仪的声音显得格外诚恳:“昭婕妤在查二皇子夭折一事,让人问了我几句话,你也知道,汝絮一直被我视作亲生女儿,我与她来往频繁些,也不会影响什么吧?”
冬也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这番说辞,又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从前做过的事,是充仪娘娘给你压下来的,你的夫家也与沈家紧紧地绑在一起,想来尚仪是个聪明人,无需我来提醒。”
常尚仪有一瞬间的沉默,低声道:“冬也姑娘放心,我与沈家同进退。”
望着冬也的背影,常尚仪关上门,轻轻朝屋内喊了一声:“出来吧。”
她将蜡烛重新点起,余光瞥见地上的身影,慢慢地开口:“汝絮,你都听见了,这就是常姨的理由。”
汝絮站在离她不远之处的屏风前,微微发愣,“常姨,你从前为何不告诉我?”
“常姨该如何告诉你?汝絮,从前是常姨太贪心,做错了事,被荣妃娘娘握住了把柄。”常尚仪抬头,对她笑着,“常家与沈家的利益也绑在了一起,常姨无法脱身,也没想过脱身。只是,你不一样,你如今不该受此牵连。”
“汝絮不明白,常姨,我自幼没有亲人,您待我如女,我何尝不是当您是我的母亲呢?您从前瞒着我,我能理解,可如今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汝絮摇摇头,心底里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似是不解,似是委屈,“荣妃娘娘虽成了充仪,可沈家还在,赵家和大长公主也还在,常姨,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您给冬也毒药,是想谋害贞妃娘娘吗?”
常尚仪欣慰地看着她,不作解释,只柔声道:“汝絮,你以后好好伺候昭婕妤就行了,这些事与你无关。常姨心里有分寸,你放心。”
汝絮追问:“常姨,是充仪娘娘让您给冬也毒药的吗?充仪娘娘先前不是说,不会要了贞妃的性命吗?二皇子已死,薛家也倒了台,贞妃更是失了圣心,娘娘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常尚仪坐下来,沉声道:“贞妃最近似乎发觉了什么,又开始查起二皇子夭折一事,还特意请来太医留了琼枝一命,若是等久了,贞妃一定会怀疑当初琼玉的死,继而也会怀疑到冬也身上。贞妃不死,冬也就有危险,细细追查下去,冬也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恐怕瞒不住。到了那时候,沈家也会受到牵连。”而沈家出事,就意味着她一大家子都会丢了性命。
她不能赌。
若将贞妃除了,那所有的线索都会斩断,这样,她的家人也安全了。
汝絮再问:“那充仪娘娘呢?常姨,贞妃娘娘若是死了,在所有人眼中,充仪娘娘的嫌疑最重。陛下若是不信任充仪娘娘,将充仪娘娘问罪该当如何?况且,昭婕妤这边也再查二皇子一事。”
她不知道证据能不能查到,可她知道,陛下的问罪,有时候并不需要证据。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死都没有证据证明是何人所为,可陛下不信任充仪娘娘,将娘娘降位不说,还禁足至今。
常尚仪没看她,视线落在桌案上的蜡烛上,淡声说:“汝絮,沈家不是只有充仪娘娘一人。”
不待她说下去,汝絮的脸色已然变得十分煞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常尚仪平静地道:“失了充仪娘娘,沈家还有昭婕妤。不管昭婕妤查到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坏处。”
“汝絮,你以后好好跟在昭婕妤身边。”
言下之意,便是要舍弃沈充仪。
汝絮霎那间湿了眼眶,“常姨,太晚了。”
她知道的太晚了。
昭婕妤,也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亲近她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尚仪局,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好累。
傍晚的风吹拂在人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凉意。汝絮茫然地走在回昭阳宫的宫道上,心中有无限纷杂的思绪,理不清,剪不断。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行人。
直到人影消失在眼前,王翩若才问:“若我没记错,那是昭婕妤身边的宫女吧。”
桑才人道:“是,我记得,她唤作汝絮。”
王翩若听罢,若有所思起来。
……
冬也回到衍庆宫时,宫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她揉了揉脸颊,神色如常地走到寝殿,看着躺在榻上假寐的薛琅月,躬身道:“娘娘,奴婢同常尚仪说过了,娘娘放心,宫女明日就会给娘娘送来,任娘娘挑选。只是,娘娘打算将琼枝送去何处?”
薛琅月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没睁开,淡淡道:“打发去浣衣局吧,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本宫给她留一条命,出了衍庆宫,她的生死就与本宫无关了。”
冬也含笑称“是”,“那奴婢先去后殿给娘娘布膳了。”
薛琅月轻轻掀开了眼,望着冬也的背影,眼底一片晦暗。
*
唐文茵看着尚食局的人送来的青梅酱,神色有些奇怪:“这青梅酱从何处来?本宫从前怎么没见过?”
送来的女史将事情经过娓娓说来,“是王美人和桑才人亲自采摘的,制作的方子也是桑才人给尚食局的,听说是桑才人家传。胡修仪娘娘说,制作完以后让臣送去各宫,臣特意来向娘娘请示。”
“哦?”唐文茵似有意外,“修仪娘娘如今协理后宫,你还来请示本宫做什么?”
女史忙道:“娘娘掌管尚食局,臣岂能听修仪娘娘的吩咐?”
唐文茵将罐子里的青梅酱打开嗅了嗅,不轻不重地放到一旁,却没了下文。
女史心中一紧,抬眼瞧了瞧唐文茵的脸,却见唐文茵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快速低下了头,颤声问:“唐妃娘娘?莫不是这青梅酱有何不妥?”
“本宫觉得大有不妥。”唐文茵冷笑了一声,“制作的方子找太医看过了没有?若是宫里有娘娘碰不得该如何?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制作之前,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本宫一声呢?如今都做完了,才想起本宫,你们尚食局如今愈发会当差了。”
女史眼里透露着惊慌,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臣疏忽了,王美人说庆容华从前有孕,便是吃了这青梅酱才有的胃口,臣便想着……”
她双眼一闭,额头触地。
唐文茵眉眼沉静,示意长清将人带下去。
长清将女史扶起,笑道:“大人请吧。”
女史怔怔地看向唐文茵,“娘娘。”
唐文茵颇是冷淡道:“既然都做了,也不好浪费,便送去各宫吧。也好让各宫都知晓,这是桑才人给的方子。”
桑吟既然想展示自己,便给她这个机会又如何?
于是当日,各宫嫔妃都收到了尚食局送来的一罐青梅酱,无需刻意打听,便知晓了这青梅酱的来历。
长清迟疑片刻,不解道:“娘娘,您何必给桑才人这样大的脸面?”
唐文茵干脆地笑了一声,“让她风光一把,否则,谁能发现她的野心?”
“打着庆容华的幌子,不就是想让人觉得她心善吗?本宫成全她。”至于她能否承受得住,可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长春宫偏殿
庆容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东西,让杨桃收下去。
杨桃忙不迭地喊人将东西扔了,又来安慰她:“主子,您别难过了,三公主在天上看着您呢。”
提到三公主,庆容华有些黯然,可她很快面含怒气,“往日倒是小瞧了这个桑才人,一声不吭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是想借着我和安儿,来拉拢人心吗?”
不怪她这么想。若非有她的例子在前,旁人也不会对这青梅酱有兴趣。
各宫嫔妃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对于桑才人,也都默默地正视了起来。
这就是唐文茵想要的效果。
尤其是第二日请安时,在座的嫔妃都隐隐地将目光看向桑才人。桑吟被她们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
许贵嫔觑了她一眼,闲闲道:“我记得,庆容华当初是无故早产吧?莫非是因着先前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恪容华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许姐姐的意思是——”她转了转眼,视线从桑吟身上转过。
桑吟脸色蓦地一白。
王翩若已然微微蹙眉,“许贵嫔,这没依据的话怎能胡乱说?”
许贵嫔不以为意:“我随口一提,怎么就是胡说了?若论依据,那制作的方子可有让太医检查过有没有问题?这入口之物,怎能不当心?”
王翩若尚且来不及开口,桑才人含泪起了身,福了福:“贵嫔主子若是怀疑妾身,便让太医检查吧,妾身愿意将方子交出来,妾身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不知贵嫔为何这样污蔑妾身?”
胡修仪瞟了过来,开口打圆场:“许贵嫔,你这般说,岂非让桑才人寒了心,本宫相信,桑才人是一片好心,并无他意。诸位妹妹若是不放心,便让太医检查一下吧。”
除了唐文茵,在场就胡修仪位分高,她又有协理后宫之权,因此她一发话,许贵嫔和恪容华都噤了声,其他人也都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唐文茵轻飘飘地扫了眼胡修仪和桑才人,不着痕迹地与沈听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听宜垂眸,抿了一口茶。
王翩若因着梅园一事与桑吟亲近了许多,她又依附于胡修仪,所以胡修仪出言调和倒也不算让人意外。只是,她看着胡修仪,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知从何而来。
而胡修仪此人,她先前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
第162章 第 162 章
郑初韫落座后,听说了殿内发生的事,自然是将许贵嫔稍微训斥了一番:“许贵嫔,你日后断不可如此口无遮拦。”
许贵嫔乖顺地应了:“是妾身失言了。”
随后,郑初韫对桑吟夸了两句,让各宫嫔妃学习云云的话,请安很快就散了。
经此一事,桑才人总归是在各宫嫔妃心里都留下了或好或坏的印象。
请安结束后,唐文茵和沈听宜携手准备去凉亭坐坐,许贵嫔和恪容华也跟上来。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说起了这几日宫内私下里听到的传言。
许贵嫔神秘兮兮地道:“妾身听闻云选侍那儿有助孕的药方,娘娘可曾知晓?”
沈听宜摇头:“许姐姐是从哪儿听来的?”
许贵嫔道:“昨儿和两位公主在桃林那边玩,从宫女们口中听到的。”
沈听宜当下只“唔”了一声,唐文茵微微笑道:“若是这助孕的方子有用处,怎会让你我知晓?许贵嫔怕是听岔了。”
许贵嫔明白了她话中所指,笑一笑:“娘娘说得也是,倒是妾身心急了。”
唐文茵婉声:“许贵嫔膝下还有两位公主,真正心急的大有人在,何不看看?”
她的变化太大,许贵嫔和恪容华先前不是没有发觉,只是她们私下相处得不多,像这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着天还是第一次,因此,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了唐文茵的改变。
恪容华恬静一笑:“想来唐妃娘娘早有猜测?”
唐文茵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作声。
从凉亭离开以后,许贵嫔不由拍着胸口问:“恪妹妹,你今日可瞧着唐妃娘娘的不同之处了?”
恪容华抿唇道:“瞧着行事作风确实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笑道:“其实这样倒也算是一桩好事,胡修仪与殿下一心,又有协理后宫之权,若非没有子嗣,怕也成了妃位了。比起胡修仪,还是唐妃娘娘好相处些。”
许贵嫔不住地点头,认同她的话。
她们与胡修仪关系说不上亲近,虽都是从潜邸过来的,彼此关系却十分生疏。胡修仪家世比她们高,同林婕妤都是太子良媛,在府里虽不得宠,却傍上了殿下,得殿下信任。
她们不是没想过与胡修仪和睦共处,而是胡修仪压根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也不愿巴结这样的人,索性独来独往。这一来二去,便显得格外疏离客套。
许贵嫔看着前方,叹了一声:“都说雅嫔清冷孤傲,胡修仪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两年她不像从前那般无视人罢了。”
“不过你我膝下都有子嗣,也不必发愁。”她看得开,脸上又转了笑容,“只要把嘉熙和嘉桐抚养长大,看着她们嫁一良人,我此生也无憾了。”
恪容华却没接这话。
她的是皇子,又是帝王的长子,虽说是庶出,可到底与其他的皇子分量不一样,更别说现在宫里只有闻琛这一位皇子了。
许贵嫔侧眸看着她,“大皇子如今被殿下教养着,你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她低了低声:“若是殿下膝下没有皇子出生,大皇子也算是半个嫡子了。”
恪容华眉头微皱,一时不明白她是不是在试探,“许姐姐,琛儿如今不过三岁,日后陛下还有其他的皇子,况且,我从未想过此事。”
许贵嫔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恪妹妹,倒是我说错话了,现在说这些话确实为时尚早,待大皇子长大些再说吧。不过旁的不说,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恪容华眉目微动,握住了她的手,“但愿借许姐姐吉言。”
长乐宫
沈媛熙平静地服下一碗药膳,眉头都没皱一下。
青鸢接过碗,轻声道:“娘娘且忍一忍,再过不久就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寿辰,奴婢听说陛下已经去北城请大长公主了,到时候是在安福殿设宴,您可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外孙,陛下怎能不让您到场呢?”
沈媛熙擦了擦唇角,淡声道:“本宫担心的不是这件事,陛下看在外祖母和赵家还有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让本宫禁足太久。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死没有证据,陛下怎能让本宫认罪?况且,陛下已经将绯袖赐死,已经算是给了庆容华一个交代。”
青鸢笑着点头:“奴婢明白,陛下这样冷落娘娘不过是为了平息宫中的谣言罢了。奴婢瞧着娘娘倒是更精神了,想来这段日子的静养和药膳已经补好了娘娘的玉体。等陛下见到娘娘,定会给娘娘补偿的。”
沈媛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舒心了许多,又问:“这些日子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青鸢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陛下将胡婕妤晋了修仪,又赐了协理后宫之权;昭婕妤仍是最受宠;裴贵人虽晋了颖嫔,也没分薄了昭婕妤宠爱。”
沈媛熙闻言,勾了勾唇:“胡氏倒是好本事,皇后如此抬举她,也不怕被人反咬一口。”
至于沈听宜,她一个字也没提。
青鸢见状,继续说:“衍庆宫受了陛下冷落,贞妃一直郁郁寡欢,也没有去争宠,连雅嫔的宠爱也淡了。倒是桑才人,好似投靠了皇后。”
沈媛熙懒懒地闭上眼睛,静静听她说完,才道:“倒也无趣得很。”
不想,她刚说完,青鸢就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奴婢听说,云选侍那儿不知怎的得了一副助孕药方,已经有好几位嫔妃都去讨要了。”
沈媛熙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她竟有这样的药方?”
“云选侍出身北城,在安平侯府长大,奴婢想,应当是什么土方子,从前不是也有助孕的法子吗?”听到这里,青鸢有些惋惜,“若非娘娘从前中了毒,留下了病根,有了这些法子,怕都得了皇子了。”
沈媛熙眼眸微沉,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略感烦躁地打断她的话:“好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青鸢见她脸色不好,赶紧收敛了神色,捧着托盘慢慢退了下去。
候在门外的周长进见她出来,躬身走了进去。
青鸢将托盘放到小厨房,转身之际撞上一位小太监,她尚未发作,那小太监就已经求饶:“都是奴才不好,冲撞了姑姑,奴才在这给姑姑赔不是了,还望姑姑饶了奴才吧。”
“小安子,你怎么在这?”青鸢见是她,收了收怒气,“小顺子呢?”
小安子笑笑,忙殷勤地给她递上了一盏茶,“小顺子最近吃坏了肚子,正在屋子躺着休息呢,奴才替他值班。”
青鸢皱眉,“怎么会吃坏了肚子?莫不是想着偷懒吧?”
“这……奴才也不知晓。”小安子挠了挠头,“不过奴才同他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奴才倒是没事。”
青鸢直接冷了脸,“娘娘不过是被禁足,他便这样不尽心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去看看,你且在这儿把东西收拾了。”
“是,姑姑放心。”
小安子笑眯眯地目送她离开,看了看四周,将煮了水的炉子掀开,从袖子里不知摸了一袋什么东西,慢悠悠地撒了进去。
“咕噜咕噜——”
青鸢回到小厨房时,茶具已经洗干净了。她没有多想,熟练地冲泡了一壶茶,捧着进入内殿。
“娘娘,茶已经好了。”
*
沈听宜将青梅酱收了起来,既没打算让太医来检查,也没打算食用。
短短几日,后宫又归于平静。
这日,沈听宜受庄敏长公主之邀到了棠梨宫,一同被请来的还有许贵嫔和两位公主。
看着在院子里玩得高兴的两位公主,闻缨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两位公主活泼可爱,当是许贵嫔教的好。”
许贵嫔忙受宠若惊地道谢:“多谢长公主夸赞,妾身愧不敢当,长公主若是不嫌弃两位公主,日后妾身便让她们常来棠梨宫陪长公主。”
闻缨瞧了她一眼,点点头:“若是许贵嫔得闲,这倒是极好的。棠梨宫旁的没有,地方却足够大。”
沈听宜同她们吃着茶点,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悠闲又舒适。也不知她何时能这样不受拘束,随心所欲。
日色渐渐西沉,两位公主也玩累了,沈听宜和许贵嫔便起身向闻缨告辞,这时候,陈言慎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娘娘,贞妃娘娘中毒了,陛下现在请您去一趟衍庆宫。”
沈听宜脸色一变,“好,本宫知晓了。”
许贵嫔听罢,忙吩咐宫女将两位公主带回景阳宫,自己则跟着沈听宜一同到了衍庆宫。
“娘娘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听宜点点头,心里并不慌张。
此时的衍庆宫外站了不少嫔妃,见沈听宜过来,都默默请安让开了路。
沈听宜进入殿内,只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闻褚和郑初韫二人,而地上却跪着一名宫女,她目不斜视地上前请安:“妾身给陛下和殿下请安。”
闻褚抬手,语气如常:“免礼,给昭婕妤赐座。”
“昭婕妤来了。”郑初韫冲她点点头,随后解释,“太医说贞妃中了毒,这宫女说,贞妃这段时日只与你接触过。”
她缓了一缓,问:“前些日子,昭婕妤与贞妃在净心堂发生了一番争执,不知你们是为了何事?”
沈听宜微不可察地一顿,稍稍抬眸,视线落在闻褚身上。
闻褚神色如常,见她看过来,和声道:“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沈听宜故作羞涩低下头,略略思忖后,才不疾不徐道:“回陛下和殿下,妾身确实与贞妃娘娘起了争执,不过事出有因,贞妃娘娘说二皇子是充仪娘娘所为,还说找到了证据,妾身自是不信,让贞妃娘娘将所谓证据交给殿下,可贞妃娘娘却不肯……”
“妾身只同贞妃娘娘有这一次的接触,不知贞妃娘娘现在如何?”
郑初韫看向闻褚,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温声:“有太医在,贞妃只是昏睡了,昭婕妤不必担心,只是不知昭婕妤那日为何要去净心堂?”
沈听宜有点迟疑,郑初韫也不催促,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言细语道:“那日是二皇子的忌日,妾身想去给二皇子抄一些往生经。”
郑初韫见她神色无异,点到为止,问起了那地上的宫女:“你贴身伺候贞妃,便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宫女抬起头,沈听宜一眼就认出了她,“冬也”,想到先前的猜测,沈听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冬也道:“娘娘的膳食都是奴婢亲自取的,也亲自尝过,并没有毒……娘娘将琼枝打发去浣衣局后,又让尚仪局送来一位宫女,叫芜梅,这些日子奴婢受了寒,怕传给娘娘,便将贴身伺候娘娘的差事交给了芜梅。”
郑初韫当即吩咐:“传芜梅来。”
不一会儿,芜梅被人带了进来,同冬也跪在一起,对于郑初韫的问话早有准备似的,回答得滴水不漏。
可越是这样,郑初韫就越怀疑她:“你仔细想一想,今日贞妃还吃了什么?”
芜梅想一想,忽然道:“奴婢见娘娘没有胃口,取了些青梅酱,给娘娘泡了一盏茶。”
“青梅酱?是尚食局送过来的?”
“是,娘娘喝了茶便休息了,奴婢见娘娘歇下,便让人将茶具洗干净了,又去御膳房给娘娘备了一盅燕窝,想着娘娘起身后好歹用一些,没想到娘娘刚用了两口,就吐血昏了过去。”
芜梅抹了抹眼泪,恳求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还请陛下和殿下为娘娘做主。”
郑初韫观察她良久,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对身侧的安之道:“将青梅酱取来,给太医看看。”
青梅是王翩若和桑吟摘的,方子是桑吟给的,尚食局负责制作,制作完后分到了各宫。若是贞妃的有毒,那旁人的呢?
岂会如此简单?
沈听宜眼底情绪略沉,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等待的时候,上首的闻褚见她低着头一声也不吭,看着委屈至极,便出了声:“将唐妃和胡修仪传进来。”
郑初韫微怔。
唐文茵和胡修仪进来后,也被赐了座。按照位分,唐文茵正好在沈听宜的右手边。
郑初韫向她们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唐文茵心不在焉地听完,目光落在了沈听宜身上,低声问:“昭妹妹,你没事吧?”
沈听宜对她摇头,“无事,只是在想若是那青梅酱有毒该如何。那是尚食局制作的,不要牵连了娘娘才好。”
唐文茵一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昭妹妹,你别担心。”
郑初韫见她们旁若无人地聊起来,隐隐蹙了眉。
闻褚看着,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情绪。
第163章 第 163 章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等沈听宜有了思绪不久,安之就带着太医来回禀:“启禀陛下、殿下,青梅酱无毒。”
沈听宜手指动了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胡修仪见状,福身道:“陛下、殿下,妾身以为,既然青梅酱无毒,不若将衍庆宫搜查一遍吧。贞妃娘娘一直在衍庆宫,说不准,这毒物现在就藏在衍庆宫的某一处。”
唐文茵眉头微皱,“搜宫可是大事,贞妃如今还未清醒,这般做是否有些不妥?”
郑初韫也是一脸凝重,犹豫了一瞬,才道:“胡修仪说得在理,唐妃,若是不搜查,如何找到对贞妃下毒之人呢?”
说着,她看向沈听宜询问意见:“昭婕妤以为呢?”
沈听宜觑了眼闻褚的神情,不等她开口,闻褚已然冷声吩咐:“刘义忠,让今微带着宫女去查,莫要惊扰了贞妃。孟问槐,将衍庆宫所有宫人都带到前院,一一审问,无论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只要说出来,都有赏,再将贞妃送去浣衣局的宫女带过来。”
“是。”刘义忠和孟问槐很快退下去。今微并非跟着帝王出行伺候,从乾坤殿赶过来怕是要过好一会儿。当下,唐文茵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冬也和芜梅,忽然道:“这位芜梅,我好似在哪儿见过。昭妹妹,你仔细看看,觉不觉得眼熟?”
沈听宜一时不知唐文茵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视线仔细观察了芜梅一会儿,“妾身并未见过她,娘娘莫不是从前见过?”
哪知唐文茵只是笑了笑,摇头道:“怕是一时看岔了吧。”
她似乎只是随意一说,可郑初韫身后的安之听了,却盯着芜梅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蓦然一沉,在郑初韫耳边说了两句话。
胡修仪见状,忙问:“殿下,这宫女有何不妥?”
郑初韫定定地看着芜梅,问道:“你与书兰是什么关系?”
一直关注着芜梅的沈听宜发现,芜梅在听到“书兰”二字时猛地绷紧了身子。
书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尚未记起,对面的胡修仪惊呼道:“莫不是原先衍庆宫的二等宫女?”说罢,她隐晦地扫了眼帝王,噤了声。
沈听宜恍然想起来此人的身份。书兰,丧命于长乐宫偏殿的那名宫女。
芜梅并不惊慌:“奴婢不知殿下口中的书兰是谁?”
郑初韫也不与她多说,转脸吩咐安之:“去尚仪局将她的簿籍调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芜梅一脸平静地道:“不必了殿下,贞妃娘娘的毒是奴婢下的,奴婢认罪。”
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古怪。
殿内人眼中或多或少有些错愕,芜梅毫不意外,却保持着镇定的神色,缓缓道:“书兰是奴婢的姐姐,奴婢记恨贞妃娘娘害死了姐姐,便想让贞妃娘娘以命偿命。奴婢自知谋害主子是死罪,奴婢愿以死负罪。只是奴婢临死之前,想告诉陛下、殿下和各位娘娘一件事——”
她指向冬也,高声:“二皇子之死,是冬也所为。”
冬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怒道:“一派胡言!”
芜梅坦然地与她对视,嘴角勾了勾:“冬也背后之人,是长乐宫沈充仪。”
沈听宜呼吸一轻。
不止是她,殿内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闻褚神色淡的看不清任何情绪,他俯视着芜梅,平声:“继续说。”
芜梅笑着道:“冬也知晓奴婢的姐姐是书兰后,早早就联系了奴婢,奴婢被愤怒冲昏了头,答应了冬也的要求。毒药是冬也给的,但毒是奴婢亲自给贞妃娘娘喂下的,陛下若是不相信,现在便让人去小厨房,找到灶台的第三块砖,剩下的毒药就藏在那砖头下面。”
没有怀疑她的话是真还是假,闻褚直接吩咐人下去找。
芜梅接着说:“奴婢在尚仪局,长久得到尚仪大人教导,尚仪很信任奴婢,有一次,奴婢给尚仪大人送茶时,无意中听到了尚仪大人和冬也的交谈,知晓了她们谋害二皇子的计划。她们,害死了岳宝林,害了贞妃娘娘早产,害得二皇子体弱多病,无药可医。”
听到这里,郑初韫低吼一声:“够了!”
胡修仪深呼一口气,问她:“你既然如此憎恨贞妃娘娘,为何要将这些事说出来?”
芜梅听笑了:“姐姐是被贞妃娘娘所害,尸首却在长乐宫发现,奴婢想,贞妃有罪,沈充仪也逃不掉。”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一点也找不出破绽。
沈听宜紧抿着唇,手心却一点点暖了起来。她与唐文茵的手握在一起,也察觉到了唐文茵的颤抖。
唐文茵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眼神却一直在冬也身上。
而跪在地上的冬也,她冷汗涔涔,颤声道:“陛下、殿下,芜梅一定是胡乱攀咬,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从未做过这些事,望陛下和殿下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
然而她说再多的话都没有用,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这个功夫,去小厨房的小太监已经带着找到的东西进来了,他用托盘装着,却没呈到帝王面前,而是交给了从寝殿里出来的太医手上。
太医轮流细细检查一番,都拱手道:“此毒与贞妃娘娘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如此,证实了芜梅所言非虚。
冬也脸色煞白,坚持道:“一定是芜梅嫁祸奴婢,奴婢从来不知晓此毒。”
芜梅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一个小小宫女,哪能弄到这毒药?”
冬也沉着脸反驳:“那我又是如何得到的这毒药?”
芜梅嗤笑:“不是有尚仪大人帮你吗?”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在众人耳中,众人都无声地皱起眉。
等今微带着从冬也屋子里搜查到的东西摆到帝王面前时,冬也脸色才骤然大变。
那是一块玉佩。
今微道:“玉佩上刻着玫瑰花和庆阳二字。”
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闻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声下令:“将冬也送去宫正司,严加审问。”
此时此刻,冬也脸上已经写满了绝望。
她怎么也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这样轻易地被人暴露出来。到底是谁策划了今日的一切?不会是芜梅,她没有这个脑子。所以,是谁在背后指使她?
她的目光划过皇后,划过唐妃、胡修仪,落在了昭婕妤身上。
不,不对,不可能是昭婕妤。
“不,陛下,陛下饶命——”
冬也歇斯底里地喊着:“是芜梅陷害奴婢,奴婢不知情……”
御前的宫人眼疾手快地将她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芜梅仍跪在地上,对于被带下去的冬也不为所动。
郑初韫唏嘘道:“陛下,此事牵扯到二皇子和沈充仪,可要传沈充仪过来?”
闻褚神色颇是平淡,“不必了。”他看向太医,“贞妃所中之毒可有解?”
太医略作迟疑,“回陛下,此毒有解,只是虽能解,却会影响子嗣和寿数,贞妃娘娘日后怕是……”
闻褚闻言,沉默了良久。
他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出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闻褚掠过郑初韫,起身淡淡道:“将长乐宫所有宫人都送去宫正司审问,贞妃此次受惊,皇后好好安抚她,日后,贞妃的一切待遇从贵妃。”
郑初韫一脸温和,“是,妾身遵旨。”
闻褚走下来,停在沈听宜面前,声音缓和了几分:“昭婕妤也受惊了,回去好生歇一歇,朕让御膳房给你煮一些安神汤。”
沈听宜怔了一瞬,才道:“是,妾身多谢陛下。”
帝王带着芜梅,呼啦啦一群人离开了衍庆宫。
偌大的主殿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郑初韫吩咐太医照料好薛琅月,便看着沈听宜和唐文茵,温声道:“等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本宫会公之于众,唐妃和昭婕妤且回去吧。”
这便让她们瞒着今日的事了。
“是,妾身告退。”唐文茵和沈听宜都没有异议,福身退出了衍庆宫。衍庆宫门外,其他诸妃都已经离开。
唐文茵和沈听宜一直握着手,踱步走到昭阳宫前,沈听宜才问:“娘娘,今日之事,你参与了多少?”
唐文茵偏头看着她,并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昭妹妹觉得呢?”
沈听宜松开她的手,闭了闭眼,道:“或许,从青梅酱开始,娘娘就设了局。”
唐文茵有些惊讶,“昭妹妹,我仍是要告诉你,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娘娘掌管尚食局,没有娘娘的吩咐,青梅酱不会落到各宫。”
“那青梅酱没有毒。”
“正是因为没有毒。”沈听宜停下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我才觉得是娘娘。”
唐文茵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昭妹妹,你当真是了解我。”
不用沈听宜再问,唐文茵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我本想着给桑才人吃个挂落,没想到有今日这个意外之喜。”
沈听宜又问:“芜梅呢,娘娘应到早就知晓她了。”
唐文茵笑一笑:“是啊,我早就发现她的身份了。我查瑢儿的死因时,从芳菲身上查到了她。不过今日的事我并未插手,只是在背后助她一臂之力罢了。”
“我只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
她淡淡道:“瑢儿虽不是沈充仪所害,却是因她而死,如今借着贞妃和二皇子将她拉下来,不是正好吗?”
“那块玉佩,是庆阳大长公主的信物,冬也既然是大长公主的人,那她的所作所为便是听从了大长公主的命令。事关皇嗣,陛下能隐忍不发作吗?陛下可以忍一次,若是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呢?”她摇一摇头,倏然冷笑一声,“只要庆阳大长公主身败名裂,沈充仪便是活着,我也能叫她生不如死。”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与贞妃便是打算先抓住衍庆宫中沈媛熙的眼线,再查出二皇子夭折的真相,可眼下却误打误撞,直接跳到了最后的结果。
“昭妹妹,母亲前日过来看我,我告诉了她瑢儿是被人所害,让她传信姜家帮我去调查赵家了。距离大长公主寿宴还有十几日,我想,我们或许可以给大长公主一个难忘的寿宴呢?”
沈听宜松开攥紧的手,展开了笑:“定如娘娘所愿。”
这个寿宴,她要让庆阳大长公主终身难忘。
长乐宫大门被打开时,沈媛熙正在慢悠悠地品茶。
青鸢往窗外看了一眼,喜不自禁道:“娘娘,是御前的刘总管来了。”
沈媛熙当即放下茶盏。
她敛了敛衣襟,却见刘义忠带着数十位宫女太监进来,朝她问了个安:“充仪娘娘,陛下口谕,将长乐宫所有的宫人带去宫正司问询。”
沈媛熙笑意一顿,忙问:“刘总管,发什么了什么事?”
“得罪了,充仪娘娘。”刘义忠说罢,像后头招了招手。
得了指令的人忙将殿内的宫女和太监禁锢住,连呼救都来不及喊,就被捂着嘴迅速带了出去。
几乎是眨眼间,殿内只剩下了沈媛熙和刘义忠二人。
“放肆!”沈媛熙猛地一拍桌面,将茶盏往刘义忠身上一砸。
刘义忠却不躲让,任由茶盏砸到自己的胸前,将他的袍子沾湿。
他不紧不慢地将袍子上的茶叶掸了掸,躬身道:“充仪娘娘,冬也姑娘已经招供了。”
在沈媛熙震惊的目光中,他笑着:“庆阳大长公主和齐国公府的人想来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充仪娘娘放心,这几日,奴才会让人给您送膳的。奴才告退。”
刘义忠拂袖离开。
走到院子里时,身后又传来一阵一阵摔东西的响声。
他恍若未闻,眯着眼,仰头看了看天。
第164章 第 164 章
嫔妃们从衍庆宫外各自回宫后,就得到了帝王将长乐宫宫人押入宫正司的消息。
衍庆宫内发生了什么事,贞妃为何会中毒,她们无从而知,也不敢去询问殿内知情之人。唐妃与她们向来没有交际,皇后和胡修仪更不必说,而昭婕妤……她会不会受到沈充仪的牵连呢?因为有所顾忌,也没有人敢去问。
沈听宜回到昭阳宫,便让和尘关上了昭阳宫的门,将所有宫人聚集在一处,训诫了几句:“近来诸多事端,本宫希望诸位行事更加谨慎,无事不出昭阳宫。”
“在昭阳宫,本宫还能护着你们,可出了昭阳宫,不用本宫多说,诸位心里也明白。此事一过,本宫自会嘉奖诸位。”
恩威并施的效果向来都是有用的。再是愚钝之人,也发觉了宫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自家娘娘与沈充仪一直相互扶持,如今沈充仪出事,定是对自家娘娘有所打击。若是自家娘娘受了牵连,她们怕是也要送去宫正司审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娘娘,也为了自己,他们必须听从娘娘的指令安安分分地待在昭阳宫,不去招惹事端。
“是,奴婢谨遵娘娘之命。”
繁霜道:“娘娘放心,奴婢会看管好昭阳宫的宫人。”
沈听宜点点头,让众人各自散去,自己则回到了寝殿。
汝絮抿了抿唇,心里有些许惶恐,却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跟着沈听宜进了寝殿,问了句:“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听宜揉着额头,淡淡道:“充仪娘娘让人给贞妃娘娘下毒,让二皇子夭折之事暴露了。”
汝絮猛然攥住了手心,不安地试探:“是如何找到的证据?若是没有证据……”
她话没说完,就被知月毫不客气地打断:“怎么没有证据?人证物证都齐全了,你没看到长乐宫的宫人都被带去宫正司了吗?严刑之下,谁还敢瞒着?招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招,自己死了,还要祸及家人,何苦呢?”
她半眯了眼,忽然笑问:“汝絮,你从前也是长乐宫的宫人,按理,是不是也要被送去宫正司?”
知月对她向来不留情面,汝絮强忍着情绪,轻声:“知月姑娘,我现在是娘娘的一等宫女。”
知月柳眉一竖,冷声:“你敢说,你来到昭阳宫后从未与长乐宫的人有所接触吗?”
汝絮呼吸一滞,到嘴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看向沈听宜,试图得到几分安慰。
沈听宜正好看过来,保持着一贯的温柔:“汝絮,你待本宫如何,本宫心里一清二楚。”偏偏说出的话叫人浮想联翩。
汝絮心底无端的一沉。
她看着面前的人,面容恬静,眼波盈盈,一如从前她们初见时的模样。她好似什么也没有变过,周遭却千变万化。
她不再是沈家二小姐,也不是靠着荣妃娘娘的昭嫔,而是圣眷正浓的昭婕妤。她信任自己,亲自将她要到了身边伺候,待她亲厚,连知月也比不上。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汝絮呐呐地唤:“娘娘。”
沈听宜含笑看着她,伸手抚摸了她的脸颊,朱唇轻启:“汝絮,你可还记得马蹄莲花粉吗?”
汝絮浑身一僵。
沈听宜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放到了她的唇畔处,“知月??从你的箱笼里发现了马蹄莲花粉。”
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你想对本宫下毒。”
汝絮屏住了呼吸,愣愣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张嘴否认:“奴婢没有……”
沈听宜却没再理会她,挥手叫来繁霜将她带回屋子。
……
晚间用膳时,刘义忠来了,十分客气地道:“昭婕妤娘娘,奴才要借您身边的汝絮一用。”
沈听宜笑了笑,让繁霜将汝絮带来。
刘义忠和善地透露道:“娘娘放心,陛下说了,再过几日便让尚仪局和内侍省给娘娘补上几位宫人。”
沈听宜微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婕妤之位有十名宫女和太监,汝絮被带走了,让尚仪局再补上这个空缺就是了,并不需要再补太监和宫女。
所以,这意思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要给她晋位?
知月一脸吃惊道:“娘娘,刘总管的意思莫不是陛下要给您晋位?”
沈听宜心下千回百转,面上却露出一抹浅笑:“行了,别急着高兴,等圣旨下来了再欢喜也不迟。”
虽是这样说,知月仍是激动不已,一直咧着嘴,直到服侍着沈听宜上了榻准备安歇时才敛了笑。
殿内没有熏香,只点了两支蜡烛。知月蹲靠在沈听宜的床榻边上,轻轻道:“小姐,奴婢打心里为您高兴。”
“得知小姐要被她们设计入宫时,奴婢当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院子。”她叹息着,哽咽着,所有的情绪都与沈听宜有关。
沈听宜摸了摸她的手,默默地听着。
“奴婢先前还天真地以为,小姐轻易地就能从四品升到二品,可小姐入宫一年之久,就成了正三品的婕妤娘娘。”她低着头,“没有人看好娘娘,没有人觉得娘娘能越过荣妃娘娘,可小姐您偏偏最是争气。一门出了两位娘娘以后,沈大人月月给您送银两,比您刚入宫时送的还要多。陛下对娘娘,也愈发宠爱,而荣妃娘娘呢,却失了势。”
沈听宜笑了笑,“是啊,知月,我何曾想过有这样的一天。”
知月把脸放在沈听宜的手心里,慢慢道:“现下长乐宫出了事,陛下若是给您晋位,您的位分便要越过充仪娘娘了,小姐,奴婢真的好高兴。”
从二品有五仪,分为昭仪、淑仪、婉仪、修仪和充仪,其中,昭仪为首。而沈听宜的封号是“昭”,所以应当不会是昭仪,而莲淑仪,胡修仪,沈充仪占了三个,便只剩下婉仪。
昭婉仪吗?
想到这里,沈听宜赶紧摇了摇脑袋,“如今想这些还过早了,四月初八我才升了婕妤,如今两个月而已,再升一级未免太快了。陛下对于后妃的晋位,都是依着有功有妊来的,我能破例成为婕妤,已是不容易。”
知月抬了抬头,“可刘总管的意思不是如此吗?”
沈听宜道:“刘总管虽是御前之人,此话也不过是在揣测圣意。你瞧着陛下今日的话,让贞妃的一切待遇从贵妃,按照贵妃的份例来,却没有将贞妃升为贵妃。若是陛下对我也是此意呢?”
不无这个可能。
知月想了想,竟无法反驳。
沈听宜拍了拍她的手,想驱散她心中的不快:“好了,知月,熄蜡烛安睡吧。”
明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呢。
她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却不知宫里的几座宫殿灯火彻夜通明。
宫正司办事效率很高,几个时辰便将所有长乐宫宫人审问出来的证词摆到了御前。
闻褚静静地看完,却一个字也没说。
二皇子生来体弱,以至于接二连三的受寒请太医,他并不以为意,直到太医说二皇子得了惊??风,他才放在了心上。之后,他一直让人盯着衍庆宫,暗中护着二皇子。可谁料,二皇子的症状竟愈发严重。
他查过,并没有嫔妃对衍庆宫下手。所以归根到底,他以为还是二皇子早产体弱的原因。
若只是如此,仔细养着也就罢了。可他得了呆病,消息还被传得沸沸扬扬。
倘若这消息不传出去,他或许还会留下二皇子的性命,毕竟,这是他的子嗣。
最终,为了保全皇家的脸面,他亲自下令处死的二皇子。
贞妃郁郁寡欢,他何尝不悲痛?他对于二皇子不曾寄予厚望,却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而现在,确凿的证据地摆在了他面前。
庆阳大长公主,他的好姑母,竟早早做好了准备。
闻褚低垂着眼帘,看着纸上的字,心下骤然一片惊涛骇浪。
殿内明明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和嘈杂,可他却觉得自己深陷于万丈深渊。
他扯了扯唇角,凉凉一笑:“父皇啊父皇,朕要失信于你了。”
他善待的赵家,尊敬的姑母,这几年来仗势欺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条性命?如今,手还伸到了后宫,谋害起他的皇嗣和嫔妃。他如何能忍下这一口气?
“孟问槐,明日一早去告诉皇后:长乐宫充仪沈氏,谋害皇嗣,褫夺妃位,贬为庶人,迁居静安宫。”
孟问槐心下骇然,从容道:“是,奴才遵旨。”
他退到刚才的位置上,与身边的刘义忠悄然对视了一眼。
沈充仪,就这样成了庶人了?
他们不识字,不知宫正司送上来的证词写了什么,却隐隐能猜到一些,可他们以为,陛下会看在庆阳大长公主、赵家和沈大人的面子上,给沈充仪留一个位分呢。
怎料,陛下竟毫不留情。
刘义忠目光中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隐隐扬起了一抹笑容。
翌日一早,孟问槐带着圣谕来到凤仪宫。
郑初韫听完,也愣了半晌。
等嫔妃们落座,郑初韫一脸平静地道:“今日,本宫有一事要告知诸位。方才,陛下传来口谕:长乐宫充仪沈氏,谋害皇嗣,贬为庶人。”
什么?
沈听宜呼吸一紧,不敢相信地看着郑初韫。
郑初韫温声重复一遍:“今日起,宫中没有长乐宫沈充仪,只有静安宫的庶人沈氏。诸位,可明白了?”
这消息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顿时间,嫔妃们都倒吸一口冷气,议论纷纷。
庆容华迫不及待地问:“殿下,敢问沈庶人谋害了哪位皇嗣?”
郑初韫看着她,笑道:“二皇子和三公主。”
庆容华一顿,“可有证据吗?”
郑初韫微微颔首,“证据确凿,庆容华不必担心。”
第165章 第 165 章
唐文茵朝沈听宜看过来,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沈听宜蹙着眉,思绪一时有些杂乱。
还没等她思忖一会儿,便听到莲淑仪问:“沈庶人谋害皇嗣,昭婕妤一点也不知情吗?”
沈听宜掀眼看过去,将她明晃晃的嘲讽看在眼里。
不等她说话,庆容华也掩唇笑道:“昭婕妤与沈庶人是亲姐妹,从前走得最为亲近,谁不知你们姐妹情深?如今昭婕妤对沈庶人的事情,当真不知情吗?”
沈媛熙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久久压在她心头的一块石头仿佛也被挪开了。
她满腔都是笑意。
她不知道沈媛熙谋害皇嗣的证据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是谁促成了沈媛熙的倒台,但这不代表她与沈媛熙的恩怨能就此了结,也不妨碍她将对于沈媛熙的仇恨转到沈听宜身上。
唐文茵皱着眉,道:“昭婕妤是昭婕妤,沈庶人是沈庶人。昭婕妤住在昭阳宫,与长乐宫相距甚远,她们是亲姐妹不假,可昭婕妤便能知晓沈庶人的所作所为吗?”
庆容华轻轻一笑:“唐妃娘娘,难道昭婕妤不曾去过长乐宫吗?妾身记得,昭婕妤身边的宫女还是长乐宫出来的呢。”
说着,她转向沈听宜道:“听闻昭婕妤身边的汝絮昨日被带去了宫正司,是不是?”
她话中像是认定了沈听宜也有谋害皇嗣的嫌疑,她失了三公主,即便如此咄咄逼人,也不见有人阻拦。
唐文茵得到沈听宜的示意也噤了声。
沈听宜没有理会庆容华和莲淑仪,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在座的嫔妃,大多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许贵嫔倒是想说什么,可见沈听宜看过来,终是没说话。
昭婕妤近来是最得圣宠,可以说是宠冠后宫了,可谁知道帝王对她的宠爱有多少是因为沈媛熙的缘故呢?没有沈媛熙,她当真能有如此盛宠吗?
没有人敢笃定,帝王待她甚过沈媛熙,也没有人敢笃定,她不会被沈媛熙牵连。
在这宫里,学会看清形势,明哲保身是最基本的能力。
同她走得近的人不敢替她说话,看不惯她的人这会儿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了。
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沈听宜不怪任何人。沈媛熙被贬为庶人,是她未曾料到的,她不知闻褚查到了哪里,也不知闻褚的心思,因而此时此刻,她必须小心谨慎。
既如此,她与莲淑仪和庆容华争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在帝王的旨意下来之前,她仍是昭婕妤。
沈听宜朝郑初韫看去,正巧郑初韫也看过来,笑着道:“昭婕妤,你不必担心,有些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这段时日,你且在昭阳宫好生歇息吧,不必来请安了。”
言外之意,就是禁足。
沈听宜起身,接受了她的好意:“是,妾身遵旨。”
从凤仪宫离开,知月扶着她,安慰道:“娘娘,陛下都打算给您晋位,怎么会让您受到牵连?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沈听宜点点头,“我没事的。”
知月见她神色平静,心下略松。
昭阳宫的宫人昨儿得了她的训诫,又有繁霜和陈言慎看着,这会儿都安安静静地做着手中的活,并没有偷懒,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因此沈听宜只看了她们一眼,就回了寝室。
临近午时,院子里多了一些声响。珠帘掀起后,和尘走进来道:“娘娘,沈庶人已经去静安宫了。”
沈听宜问:“长乐宫那些宫人呢?”
“都还在宫正司。”和尘顿一顿,“陛下方才传召常尚仪去了御前。”
沈听宜看着他,“你在担心什么?”
和尘摇一摇头,“娘娘,常尚仪既然是个聪明人,便会有所取舍。沈庶人已经不足为惧,常尚仪难道会将娘娘供出来吗?奴才只是在想,常尚仪与沈府的来往和交易……”
“她会在陛下面前坦白,将此事全都推到沈媛熙身上。”沈听宜酝起几分笑,“她也知道陛下不会听她一人之言,但陛下要的只是她这个态度。若是本宫猜的不错,不久,沈大人就要被传召入宫了。”
和尘含笑,斟字酌句地问:“可需要奴才去一趟?”
沈听宜目光凝在院子里的树梢上,良久,才道:“进了宫正司,只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小安子若能好生出来,到了内侍省后你且让人看顾着。他既然替本宫效命,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他。”
和尘叠声道:“是,娘娘放心,奴才会安排好的。”
沈听宜略作踌躇,“和尘,倘若本宫因此失宠,以你的能力,不若早做打算。”
“娘娘。”和尘先是一怔,而后失笑,“奴才既认了您为主子,此生都会不离不弃。娘娘信任奴才,奴才岂能辜负娘娘的期望?”
说罢,他郑重一拜:“不论娘娘以后是什么处境,奴才都愿意永远追随娘娘。”
沈听宜垂眸看着他,轻声应下:“好,本宫知道了。”
等和尘退下去,知月压低声问:“娘娘,您方才为何要试探他?”
“不是试探,而是确认。”沈听宜不慌不忙道,“他在内侍省的人脉不可小觑,日后旁人在本宫身边见了他,会如何想?他与曹内侍的关系虽有些扑朔迷离,可是有一点不可否认,他身上有许多价值。”
知月顿悟:“娘娘担心旁人将他笼络了去?”
“我不在乎他的喜好,可旁人若是抓着这一点来对付我呢?到时候,多少难听的话都能说出口。”而到那时候,和尘若是受不住,从她这儿离开,又或是内侍省将他调离,她是断断不允许的。
沈听宜语气中满是坚定,“他既然选择为我效忠,便要从一而终,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说她自私也好,小心也罢,总之,和尘绝不能落到旁人手中。
*
如沈听宜所想,下朝后的沈钟砚被孟问槐拦住,带到了乾坤殿。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平身。”
闻褚搁下手中的奏折,和声给他赐了座。
“多谢陛下。”沈钟砚受宠若惊地刚刚坐下,就见帝王抬手让人呈给他一摞纸,“沈爱卿且仔细看看。”
沈钟砚不敢怠慢,忙将那摞纸拿在手上,一张一张看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静谧的殿内,香炉里的香袅袅升起,无声无息地沾在了沈钟砚的身上,轻柔却霸道。
沈钟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看了几张,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万分悲痛:“陛下,都是臣教女无方,才叫小女犯下如此大错。臣,臣愧对陛下啊……”
闻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沈钟砚做足了谦卑的姿态,伏在地上大恸:“此乃陛下家事,小女但凭陛下处置。”
闻褚对他很识趣的表示并不多说,淡淡道:“那便按照规矩,将沈充仪褫夺妃位,废为庶人。”
沈钟砚忙磕头道:“陛下宽厚,臣多谢陛下。”
他跪在地上,心惊胆颤之余又听帝王吩咐:“将常尚仪带过来。”
常尚仪?
他猛地一惊,一动不动,妄求掩下心中的惊骇。
帝王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沈爱卿,你可认识此人?”
沈钟砚闭了闭眼睛,缓缓抬头,与常尚仪四目相对。
常尚仪的眼眸平静无波,可放在袖口处的那只手却悄悄动了两下。
沈钟砚再拜:“臣,不认识。”
当下,唯有丢卒保车。
他一字一句道:“臣从未见过这位姑姑。”
闻褚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从桌案上拾起一本奏折,扔到两人面前,沉声道:“有人给朕上奏,弹劾你沈家与宫中女官里应外合,倒卖宫物,此事,沈爱卿当真不知吗?”
沈钟砚从容不迫地拱手道:“启禀陛下,臣虽为沈家主,却因整日忙于户部之事,而将沈家所有事务都交给了臣的三弟来掌管,臣的三弟精通商贾之道,臣对他亲之信之,从不过问。不知臣的三弟是否受人欺骗,才犯下如此大罪,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弹劾之人可有证据?拙荆乃顺康郡主,或许,所谓宫物是宫中娘娘所赐呢?”
闻褚听笑了。
他极快地笑了一声,“沈爱卿以为,若是没有证据,朕今日还会来问爱卿吗?”
沈钟砚心里面慌到无以复加,偏偏不能流露分毫,他镇定道:“陛下,臣……”
“爱卿的三弟,名唤沈河,是个白身,本不足以面圣。”闻褚早有准备,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不疾不徐地说下去,“看在爱卿的面子上,朕已经派人带去刑部。”
沈钟砚顿时心神一凛,领会了他的意思。
常尚仪被带下去后,不多时,有内侍送上两盏茶,给帝王一盏,又给了沈钟砚一盏。
刘义忠笑吟吟道:“陛下,昭婕妤娘娘方才遣人来问,陛下午时可要去昭阳宫用膳?”
闻褚略略沉吟:“派人去昭阳宫说一声,午时请昭婕妤来乾坤殿用膳。”
“是,奴才遵旨。”刘义忠领命退下。
沈钟砚眉梢一动,低头抿了一口茶。帝王用的茶自然是难得的好茶,唇齿留香,他这会儿却没品出什么滋味。
囫囵抿了几口,他终于定了心思。
左右都是他的女儿,何必厚此薄彼呢?大女儿已经不中用,二女儿还圣眷正浓啊!
至于赵家和大长公主,呵——
他们难道能让陛下改变心意?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陛下不怪罪他们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正想着,帝王忽然厉声道:“这齐国公世子真是丝毫不知收敛!”
他一惊,悄悄抬头看了眼帝王。
帝王紧锁眉头,满面怒气。
他来不及收回目光,就见帝王直直看向他,“爱卿与赵家多有来往,对于齐国公世子纵马伤人一事,爱卿如何看?”
沈钟砚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回陛下,若是按照大陵律法来处置,恐有不妥之处,齐国公世子毕竟还未及冠,又是齐国公府唯一的子嗣??,若是、若是——”
说到这里,他倏然噤声,跪拜在地:“臣不敢妄言。”
闻褚的神色莫辨,垂眸看着他,一时并未出声。
当下这个时候,齐国公世子生事,如何算不上一件好事呢?
也不枉他派人去这北城一趟。
除了赵家,他又想到近来唐家和姜家在暗中的小动作。
他没想到,姜家会对外散播赵家的谣言,将赵辞让强抢民女一事大肆宣扬不说,还称他辱没了齐国公。北城有赵家强压着,倒还好一些,可姜家却又联合了唐家、卫家等几位姻亲之家,将谣言传到了长安和江都。
齐国公府的名声因此大降。
更有甚至,开始怀疑赵辞让非齐国公的血脉。
闻褚想着昨晚看到的密信,一时没琢磨出姜家等人的用意。
赵辞让不是齐国公的血脉,这怎么可能呢?
齐国公府可是庆阳大长公主来掌控,她的亲孙儿,还能被调换不成?可他心中虽如此想着,却派了人暗中去调查。
齐国公府若是没落,不失为一桩好事。
半个时辰过后,刑部侍郎带着沈河的招供词请见帝王。
闻褚扫了一眼,就笑着传给了沈钟砚。
沈钟砚咽了咽唾液,认真看起来。
“……草民奉顺康郡主之命,与常家倒卖宫中之物……所得银两,皆送于齐国公府……”
他的手一抖,再次跪到地上。
“陛下,是臣失察了!”
闻褚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喟叹道:“爱卿家宅若是不宁,如何有心思处理政务呢?”
沈钟砚干脆利落地将官帽摘下,“是,臣知罪。”
闻褚静默了一瞬,问道:“顺康郡主不仅是爱卿的夫人,也是皇室的郡主,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沈钟砚毫不犹豫:“臣以为该按律处置,若非如此,有失律法之公允,往后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天家?”
闻褚朗声一笑:“爱卿所言极是,拟旨——”
“顺康郡主触犯宫规,不忠不仁,即日起褫夺封号,剥夺食邑,禁足沈府。”
“户部尚书沈钟砚,停职待审,罚俸一年。”
这样的惩罚已经比预料的轻了许多,沈钟砚大松了一口气,领旨谢恩:“臣,叩谢陛下圣恩。”
……
帝王的旨意传达下去后,在刻意没有隐瞒的情况下,沈家遭到帝王责罚的消息很快被后宫嫔妃所知。
消息传到沈听宜这里的时候,昭阳宫宫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看向自家娘娘。
沈钟砚只是被停职,还是户部尚书。可赵锦书,却不再是顺康郡主。
沈听宜微微蹙眉,她有些不明白,闻褚为何对沈钟砚轻拿轻放。
繁霜担忧地给她递了一盏茶,“娘娘且宽心。”
沈听宜什么情绪也没流露,繁霜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自家娘娘是沈家人——前朝,沈大人受罚;后宫里,沈充仪被废。
对于沈钟砚,沈听宜心里对他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她原打算靠他在后宫立足,可常尚仪事一出,她就靠不得沈钟砚了。说到底,后宫嫔妃位分的高低仍然与家族息息相关。
倘若沈钟砚不是户部尚书,她能一入宫就是昭嫔吗?
必不可能。
她恨沈钟砚,更恨赵锦书和沈媛熙母女。如今三人都受了罚,亲女儿和外孙女还被废,不知庆阳大长公主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见自家娘娘笑了,浮云一惊,忙道:“娘娘,您莫要难过了,仔细伤了身子,您瞧,这是奴婢给您做的樱桃煎,您尝一尝吧?”
沈听宜哑然失笑:“放心吧,我没事。”
正说着,御前的刘义忠过来传达圣谕:“昭婕妤娘娘,陛下请您去乾坤殿用膳。”
第166章 第 166 章
后宫嫔妃的兴衰荣辱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今日她得宠,明儿或许就换了人,如此起起落落才算正常。
但当今帝王却不如此,他宠爱一个嫔妃,就会宠爱一段时日,或许几个月或许好几年。前者,如昭婕妤;后者,如荣、贞二妃。
沈家这次出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薛家的下场。当时薛家人被罚,贞妃即便生下来二皇子,宠爱也不复以往,因而这回沈钟砚受罚,再加上沈媛熙被废,她们理所当然地想昭婕妤该失宠了。
不成想这个念头闪过没多久,她们就得到帝王传召昭婕妤去乾坤殿侍膳的消息。
庆容华将手上的帕子拧了又拧,仍是不解气。她蹙着眉,压抑着胸腔中的怒气,声音格外低沉:“陛下当真相信昭婕妤不曾参与谋害皇嗣吗?”
长春宫的主殿内坐着胡修仪和王翩若,二人听了她的话都不由地一笑。
王翩若黛眉一挑,曼声道:“宫正司都将长乐宫所有宫人带走了,听闻从前侍奉过沈庶人的宫人一个都没落下,这审问出的结果也直接传给了陛下,昭婕妤若也谋害了皇嗣,陛下难道会放过她吗?”
胡修仪在庆容华面上一划,也道:“庆容华,你怎的如此心急?谋害皇嗣是大罪,若是有证据,陛下难道会偏袒昭婕妤吗?”
庆容华却瞟向她,质问道:“修仪娘娘,庆阳大长公主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若是陛下看在齐国公府的面上,对沈庶人轻拿轻放该如何?”
胡修仪闻言,嗓音里沁出笑意:“不无这个可能。可沈庶人如今已经在静安宫,你能如何?”
王翩若转了转眼珠,笑吟吟道:“是啊,总不能先斩后奏,要了沈庶人的命吧。”
庆容华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扣紧,指甲掐着手背,深深陷进去犹不觉。
若是在庆阳大长公主进宫之前,要了沈媛熙的命呢?
人都死了,即便查出来是她所为,陛下又能将她如何呢?
见她沉思,胡修仪不动声色地与王翩若对视了一眼。
衍庆宫偏殿
雅嫔稳稳立在窗前,淡淡道:“焉知陛下不是去问罪昭婕妤的呢?”
也不知是说又菱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又菱舒气一笑:“是啊主子,陛下方才责罚了沈家,昭婕妤这时候过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雅嫔眺望着远处的风景,一时没有接话。
陛下对于昭婕妤的宠爱,她看在眼里,可她不相信,陛下会如此偏爱昭婕妤。满宫的嫔妃,又差在了哪里?
她自认不输给昭婕妤半分,可帝王偏偏更加宠爱于昭婕妤。
又菱安慰道:“主子,若非您受了贞妃娘娘的牵连,陛下也不会冷落您的。”
是啊,若非贞妃失宠,陛下不至于不踏足衍庆宫,她也不会见不到陛下。雅嫔闭了闭眼,如是想着。
又菱微叹:“娘娘若是不住在衍庆宫就好了。”
雅嫔诧异地看向她,“又菱,我能换个宫殿吗?”
又菱“啊”了一声,不确定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奴婢记得许贵嫔从前便是住在永和宫偏殿,后来得了陛下的恩典,搬去了景阳宫。”
她停一停,“主子不妨去请求皇后殿下?”
雅嫔一顿。
先不说她以什么理由去请求皇后?若是皇后应允了,代表着什么?宫中的形势尤其分明,依附皇后的人众多:胡修仪、庆容华、恪容华、王美人。
若是不依附于皇后,就只有莲淑仪和昭婕妤可选择。
昭婕妤与唐妃、许贵嫔和徐选侍走得近,而莲淑仪拉拢了颖嫔。
桑才人与王美人交好,隐隐也算是皇后一党,云选侍和虞御女与桑才人关系尚可,同时与昭婕妤也走得近。
说来,只有她独来独往了。
……
各宫嫔妃各怀心思,此时的沈听宜却心无旁骛地和闻褚在用膳,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还是坐在一张桌子前。
沈听宜眉眼低垂,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鱼汤。负责御膳的厨子手艺自然是不错的,不仅卖相好看,尝起来也颇有滋味。
她这个不喜欢喝鱼汤的人,用完了一碗后,还意犹未尽。
她安安静静地用着膳,闻褚也没说话。
立在一旁的刘义忠低着头,心里琢磨着事儿。等他反应过来,帝王已经搁下了玉筯。
他一惊,忙合掌让内侍们端来漱盂和茶水侍奉帝王漱口。
沈听宜也适时地放下玉筯。
漱口、净手后,闻褚道:“跟朕过来。”
沈听宜看了他一眼,赶忙跟上。
穿过游廊,二人到了乾坤殿后院的小书房。
沈听宜见他从桌案上抽出一卷案簿递过来,“听宜看看吧。”
她心有准备,轻轻接过簿子翻看起来,才看了两页,她就蹙起了眉头,惊愕地看向闻褚,“陛下?”
闻褚伸手,示意她坐下,“这是宫正司审问出的结果。你身边的汝絮,听命于沈庶人之命监视你,并伺机而动。上次你中毒,便是她下的。”
沈听宜心下一松,眼眸里露出两分讶然,好似是不敢相信:“可妾身全心全意信任她,她怎会?”
闻褚拉住她的手,温声宽慰:“你也知晓汝絮与常尚仪的关系吧?常尚仪倒卖宫物,被沈庶人察觉后以此要挟,有把柄在人手里,汝絮不得不听命于她。只是你待她甚好,她心中动摇,那毒,只下了三分便停了。”
“幸好如此,否则……”
他抚摸着沈听宜的手背,渐渐的,沈听宜缓过来些,闷声道:“妾身自问待她不薄,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狠心对妾身。”
闻褚的声音很是温柔,“宫正说,汝絮还想再见你一面。”
沈听宜忖度了一瞬,轻轻道:“主仆一场,妾身去看看她吧。”
“也好。”闻褚信手为她扶正了步摇,语出惊人,“朕打算给你晋一晋位分。”
沈听宜先是一愣,继而从榻上站起来,脱口而出:“陛下,是否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妾身的父亲受了罚,姐姐也犯了错,妾身、妾身何德何能——”
沈听宜轻轻摇头,“陛下如此厚爱妾身,妾身怕是当不起,还请陛下三思,妾身……”
不及她说完,闻褚失笑:“听宜如何当不起?”
他道:“沈钟砚是个有才能之人,朕视他为左膀右臂,倘若没有赵家扶持,他能更进一步。听宜是他的女儿,朕爱屋及乌。”
沈听宜眼中困惑更甚,“陛下的意思是?”
闻褚凝视着她,再度失笑,“沈河已经招供,与常氏倒卖宫物是赵锦书的主意,沈钟砚被瞒在鼓里,并不知情。”
他不知情?
沈听宜自是不信。
明显是帝王要舍弃沈河和赵锦书,来保住他。
她想一想,道:“所以,妾身的父亲并没有犯错。陛下罚他,是因为父亲未能约束、管教好三叔和母亲,以至于他们犯下如此大错。”
闻褚颔首,“如此一来,听宜不必担心了。”
至于沈媛熙被废,他如此说:“沈庶人谋害皇嗣,乃大罪。听宜清清白白,朕岂会是非不分,迁怒于你?”
沈听宜与他对视,笑意漫开,直达眼底,“陛下公允,妾身感激不尽。”
按照宫人和常尚仪吐露出的证词,二皇子几次受寒都是因为冬也所致,后来得了呆病,谣言传遍后宫也是沈媛熙所为;而三公主,则是因为沈媛熙从钦天监那儿查到了八字与她相克,之后便不让嬷嬷给三公主喂奶,而所谓的桃花癣,应当是闻到了桃花气味的熏香。
只能说,这证词处处都是纰漏。闻褚明知,却视而不见。
沈媛熙间接害死了二皇子,可对三公主下手之人,显然不是她。
然而沈媛熙已经被废,他们无所顾忌地便将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他们难道以为将所有的罪名都归到沈媛熙身上,自己就能逃过一死吗?
沈听宜暗自摇头,恐怕没过多久,他们这些人就要命丧宫正司了。
说得越多,犯的错就越大。无论沈媛熙做错了什么,他们作为侍奉的宫人,都不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没有道理可言,但上位者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沈听宜没问闻褚会给她晋到什么位分,因此她不知道自己回昭阳宫以后,孟问槐就奉命到了凤仪宫。
这时候,胡修仪在同郑初韫汇报宫务,二人见到孟问槐都有些惊讶。
郑初韫含笑问:“孟总管,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孟问槐作揖行礼,恭敬道:“回殿下,奴才奉陛下口谕,即日起将昭婕妤的份例提拔为妃位。”
胡修仪明显一怔。
郑初韫露出得体的笑容,温声:“只是将昭婕妤的份例提拔?陛下可有别的吩咐?”
孟问槐笑笑:“是,殿下放心,陛下没有旁的吩咐了。”
胡修仪抿了抿唇,涩声询问:“不知陛下可吩咐尚服局赶制吉服了?”
孟问槐一顿,“奴才不知,修仪娘娘恕罪。”
郑初韫沉吟须臾,笑容不改,“好,请陛下放心,本宫这便吩咐下去,给昭婕妤将份例补上。”
孟问槐拱拱手,退了下去。
胡修仪眼底情绪莫名,声音也有些低哑:“殿下,陛下好端端怎么会给昭婕妤晋位?”
还可能是妃位。
她才进宫一年多啊。
郑初韫看着她,微微摇头:“圣意如此,本宫如何能揣测?”
今儿她们还在谈论昭婕妤会不会失宠,没想到,昭婕妤不仅没有失宠,反而要晋位了。
“殿下可要去劝一劝陛下?”胡修仪迟疑道,“昭婕妤资历尚浅,若是此番晋为妃位,怕是太过招眼了。何况,昭婕妤未曾有孕,来日等她诞下皇嗣,各宫嫔妃即便心中不满,看在皇嗣的面上,也无话可说,那时候,给昭婕妤晋妃位也不算迟。”
郑初韫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当下,她只是叹了一声:“胡修仪,你难道不知陛下的性子吗?本宫若是能劝得动,就尽量去劝,若是不能,也只好随陛下心意了。”
“好了,你今日也乏了,且回去吧。汪勤——”
她一扬声,将汪勤叫进来吩咐:“给六局的掌事传达本宫旨意,给昭阳宫补上妃位的份例。”
汪勤应声退下。
六局掌事得知此事,纷纷忙了起来。
这样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后宫嫔妃,更何况,皇后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
离得最近的玉照宫率先得知此事。
莲淑仪愣愣地看着眼前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姚公公高声重复道:“娘娘,凤仪宫传来消息,陛下将昭婕妤的份例提到妃位了。奴才听闻,尚服局那儿也在赶制吉服了。”
怎么如此?
昭婕妤不该失宠吗?
怎么会!
第167章 第 167 章
到了最后,沈听宜反而是最晚知道自己的份例被提拔成妃位的人。
送走六局的人之后,知月又惊又喜,差点蹦起来,“娘娘!”
“陛下要晋娘娘为妃啊。”
她紧张地搓了搓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还拍了拍胸脯道:“奴婢还以为她们在开玩笑呢,方才差点儿在她们面前失礼了。”
刘总管透露出自家娘娘要晋位的消息后,她也只敢往从二品的位分上上想一想,哪能想到是妃位呢?宫中的妃位如今不过贞妃和唐妃二人,娘娘若是晋为妃位,又有封号在,就仅次于贞妃了。
沈听宜眼眸一颤,缓缓笑道:“好了知月,只是妃位的份例罢了,陛下可没说给我晋妃位。”
闻褚今日只是简单提了一句罢了。这可是妃位,如此高位,怎会轻易就给她了呢?他能给,旁人会让她得吗?
知月没察觉出她的复杂情绪,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娘娘,您的份例都是妃位了,再如何,您也会被晋为从二品。”
沈听宜笑笑没说话,心下思忖。
在这个时候,帝王传出有意将她封妃的消息,只怕是别有用心。
若她猜的不错,他大抵是等沈钟砚一个表态。
他想要沈钟砚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并亲手割断与赵家及其他世家之间的关系。
傍晚时分,沈听宜去了一趟宫正司,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汝絮。她不知受了什么刑法,身上看不出伤痕,却是一副精神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屈膝一福,“奴婢给娘娘请安。”
四下脏乱,气味冲鼻。沈听宜恍若不觉,静静地看着她,“你想与我说什么?”
短暂的一息沉默后,汝絮道:“奴婢已经认罪,望娘娘得偿所愿。”
她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沈听宜没说话。
汝絮等了一会儿,面显复杂,“奴婢以为娘娘会问奴婢为什么。”
问她为什么揽下了那下毒的罪名,或是问她为什么要将沈媛熙的所作所为都吐露出来,为什么背叛沈媛熙等等。
知月皱着眉,下意思地白了她一眼,“你想让娘娘问你什么?都是你自作自受,娘娘待你还不够好吗?你如今回报娘娘一二不是应当的?”
汝絮不禁苦笑:“你说得对,是奴婢想多了。”
沈听宜来得快,走得更快,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就离开了宫正司,像是当真只为了来看汝絮最后一面。
汝絮抬起头,愣愣地注视着沈听宜的背影,只觉得恍然如梦。
“奴婢,恭送娘娘。”她再次磕了一个头,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暗中候着的人见状,快步走出来,将她关回了黑漆漆的屋内。
汝絮知道,帝王大概是不会留下她的性命。或许,在昭阳宫时,她也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吧……
出了宫正司的知月跟着沈听宜走了好一段路,才缓缓问:“娘娘,您没事吧?”
沈听宜摇摇头,“只是唏嘘罢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了从前与汝絮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也想到了汝絮给她的致命一击。她原来一直想着只有亲手杀了绯袖和汝絮,才能解下心头大恨,可这会儿却忽然放下了。
放下了那些仇恨,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沈听宜看一看满面担忧的知月,展颜一笑:“有你在身边,我觉得什么都好。”
她们都不值得她一直怨恨,她也不必一直困在前世的仇恨里。
她该向前看了。
*
两三日后,宫中关于昭婕妤封妃的消息传得愈演愈烈,请安时,众嫔妃看沈听宜的眼神多了些探究和打量以及隐隐的嫉恨。
庆容华忽然病了,不知是避让沈听宜还是真的病了。
这日请安后,沈听宜如常坐上步辇,准备回宫,刚过了御花园,忽然被人叫住:“昭婕妤娘娘留步。”
轿辇停下,沈听宜垂眼看向来人,“奴婢给婕妤娘娘请安,贞妃娘娘您来一趟净心堂。”
她将话带到,就躬身告了退。
浮云不由地问:“娘娘要去吗?”
“走吧。”沈听宜没有犹豫。薛琅月等了这么久才见她,怕是准备收手了。
薛琅月如上次两人见面时那样跪在蒲团上,沈听宜上了柱香后,就站在了她身侧。
良久,薛琅月站起来,淡淡地看向她,“听闻昭婕妤要封妃了,恭喜。”
沈听宜轻笑,“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陛下并未下旨。”她顿一顿,转移话题,“今日娘娘的母亲不是入宫吗?时辰快到了吧,娘娘怎么不回宫?”
薛琅月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是该回了,多谢昭婕妤提醒。”
她说着便转了身,却没立即离开,而是迟疑了一阵,问道:“昭婕妤当真不在乎沈家吗?”
她也听说了沈家受罚一事,却没听到沈听宜向陛下求情,每日除了请安,就一直待在昭阳宫。
薛家出事后,即使生了稷儿,她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怕听到薛家的消息,更怕听不到薛家的消息。
先前她还觉得唐文茵对家族冷漠,说得话也都冠冕堂皇,没想到,昭婕妤比唐文茵还要稳得住。
沈听宜有些错愕地转过脸,“娘娘,妾身先是陛下的昭婕妤,再是沈家的女儿,沈家受罚,妾身去求情便有用吗?”
薛琅月一噎。
沈听宜又问:“在娘娘心里,薛家胜过一切吗?”
这话,她先前问过唐文茵,得到的答案与她心中所想截然相反。
“胜过一切么?”薛琅月微微沉吟,而后摇摇头,“倒也胜不过一切,却也是很要紧的。”
她道:“没有薛家,我如何能有今日?”
世间的女子都仰赖于家族的培养,依靠着家族嫁入好人家,自然要反过来给家族助上一份力。
“我不是薛家长房一脉,可薛家这一辈只有我与陛下年纪相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侍奉在陛下身边。”薛琅月浅叹了一声,“昭婕妤问我这个做什么?莫不是在你心里,沈家不重要?”
这话自然不能对她说。沈听宜笑了笑,索性不语。
目送她离去后,沈听宜回头望了一眼佛祖。
金身塑造的佛祖慈眉善目,眼神中含着怜悯众生的模样。
与这庄严肃穆却喜欢粉饰太平的皇宫格格不入。
*
安福殿宴会将近,皇宫里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薛家夫人奉帝王圣旨,进宫得见薛琅月的这一天,唐家夫人也递牌子请见了唐文茵。
妃位娘娘,有权传见自己的家人,一品诰命夫人也有权请见宫中娘娘。
靖安侯夫人楚氏是一品诰命夫人,女儿是唐妃娘娘,因而每个月她都能向皇宫递牌子请见唐文茵。
承乾宫内,唐文茵见到母亲自然十分欣喜,一如往常地与母亲坐到了榻上,这回,她却被母亲说出来的话惊住了:“母亲,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楚氏长吁一口气,解释道:“你父亲从北城调过来,举家迁入了长安,可你以为长安是那样好住的吗?左邻右舍都是朝中显贵,人情来往,到处都需要打点,没有银子怎么成?”
唐文茵闻言,心下了然,却隐然蹙了眉:“即便如此,母亲执掌中馈多年,这会儿怎么会缺银子?”
楚氏不愿多说,只道:“这银子是额外给你父亲的,府内一时出不了这么多。”
唐文茵无奈,招手让长清将自己存下的银子取来。
“女儿去岁罚了俸禄,份例也被降到了婕妤,还往尚食局那儿投了一千两,这儿统共就这些了,母亲若是不够,还急着用,女儿现下便找昭婕妤去借一些。”
楚氏接过红匣子数了数,面露为难之色:“怕是……不大够。”
唐文茵起身道:“母亲且稍等片刻,女儿亲自去一趟昭阳宫。”
楚氏点点头。
听唐文茵说明来意,沈听宜一脸诧异:“借银子?”
唐文茵没提父亲和母亲,只是问:“是啊,昭妹妹,不知你手上可有多余的银子,能否借我用一用?”
沈听宜没多问,让知月取来五百两银子。
这都是今年沈家陆陆续续送进来的,她本就有月俸,再加上闻褚时不时的赏赐,倒也没用多少,银子便存了下来。
唐文茵颇是感谢,再三道:“多谢昭妹妹。”
唐家的事,沈听宜了解得不多,也没打算去了解,因此给了银子后,她便没管了。
唐文茵将五百两交给楚氏后,不免叮嘱了几句:“母亲,万请父亲小心行事,莫要得罪了人,或是出了差错。”
楚氏叠声称“是”,“放心吧,我会转告你父亲的。”
送走了楚氏,唐文茵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娘娘,夫人怎的走得这么快?”长清不满地嘀咕道,“奴婢听闻薛夫人进宫待了两个时辰才走的呢,夫人待了半个时辰都不到。”
短暂到让唐文茵怀疑,母亲请见她就是为了要银子。
“罢了,总归每个月都能与母亲见上一面,下次再问问母亲吧。”唐家搬入了长安后,她与母亲见面也方便了起来,不急于这一时。
这样想着,她便将心里隐秘的担忧抛在了脑后。
长清抿了抿唇,轻声道:“娘娘,府上的二小姐今年也及笄了,可还未定亲呢。”
唐文茵略觉意外:“怎么提起了此事?”
长清将心底的担忧说出口:“二小姐会不会入宫?”
唐文茵蓦然失笑:“怎么会?每三年一次采选,去岁不是才选了吗?再过两年,二妹妹都十七了。”
大陵女子十五及笄,之后便会相看人家,准备定亲事宜。十七岁,女子大多已经嫁人。
参加采选的良家子年岁都是十五到十七之间,大多都是十六。因此,唐家二小姐去年并未参加采选。
长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奴婢只是有些担心。”
唐文茵点头,将此事记在心上,“无妨,下回我问问母亲对于二妹妹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衍庆宫
薛夫人离开后,薛琅月骤然沉下了脸色。
身边的冬也、琼玉、芜梅都去了宫正司,现下服侍她的都是尚仪局新送来的宫女,办事还算稳重,却过分谨慎。薛琅月瞥了她们一眼,就让她们退下去了。
薛夫人的话犹在耳前,如此刺耳,如此令人痛心。
二皇子的死能怪她吗?
帝王为了保全皇家脸面,将稷儿赐死了,她还不能怨恨帝王吗?
每每见到帝王,她都会想起那惨死的稷儿,这叫她如何面对帝王,如何去争宠?
没有人懂她的悲痛,即使是母亲也不能理解她。
薛琅月眨了眨眼睛,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她死死咬着唇瓣,用尽力气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将所有的怨怼都咽到了肚子里。
这时候,门外传来宫女的禀告声:“娘娘,雅嫔求见。”
薛琅月抹了一把眼角,哑声道:“不见。”
她坐到镜子前,准备将脸上擦干净,外头却响起来雅嫔的声音:“贞妃娘娘,妾身有话想对您说。”
薛琅月深深呼了一口气,冷着脸将门打开。
“雅嫔想与本宫说什么?”
雅嫔深深福了一礼,“还望娘娘屏退左右。”
薛琅月眉目一挑,到底听了她的意思。
雅嫔走进她的寝殿,开门见山地问:“娘娘想要沈庶人的命吗?”
薛琅月静静打量着她,并没接这话,而是等着她的下文。
“庆容华同娘娘一样,都想要沈庶人的性命。”雅嫔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面色也颇是沉静。
她一字一句地将话说完整:“妾身有法子,让娘娘得偿所愿。”
她似乎很笃定薛琅月会迫不及待地询问她是什么法子。
第168章 第 168 章
偏偏薛琅月不按常理出牌,直言拒绝:“雅嫔怕是找错了人。”
“贞妃娘娘。”雅嫔凝眉不解,“娘娘心中不想吗?”
薛琅月冷嗤一声:“雅嫔,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想要沈庶人的性命?又凭什么觉得本宫需要你的帮助?”
她睇着雅嫔,语气里含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你有这个清闲功夫,倒不如去想法子争宠。本宫这儿不欢迎你,来人,送客——”
雅嫔呼吸一滞,到底没再多说,旋身退了下去。
薛琅月坐在榻上,眼角陡然沁出一缕冷意。
宫女战战兢兢地立在下方,听她厉声道:“自己去宫正司领十个板子,下次若没有本宫的允许,再让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就不必在衍庆宫伺候了。”
宫女忙谢恩退下。
她一走,殿内又恢复了冷清。
薛琅月款款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一支簪子插到发髻上后,朝外扬声吩咐:“准备步辇,本宫要去静安宫。”
无人阻拦,也无人询问。她一吩咐下去,不多时,步辇就备在了门外。
她坐在高高的步辇上,可以将宫道两侧的风景尽收眼底。
妃位的仪仗招摇地从昭阳宫门前走过。
和尘瞧见后,跟了一段路,赶紧跑回来禀告沈听宜:“奴才瞧着,贞妃娘娘是要去静安宫。”
“静安宫?”沈听宜思忖了须臾,“静安宫落了锁,她进不去。”
门口有大量看守之人,即便她是贞妃娘娘,没有陛下的旨意,也不会放她进去的。薛琅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么,她是去做什么?
“和尘,你去瞧一瞧。”
只盼着她莫要做傻事才好。
贞妃的仪仗停在长乐宫门前时已是一刻钟之后,这期间,各宫嫔妃也都得了消息,都在暗中默默观察着,不知贞妃要做什么。
薛琅月从步辇上下来,平静地看着一眼“长乐宫”的匾额,而后将目光转向了看守的侍卫,开门见山道:“本宫能否进去看一看沈庶人?”
被她问到的侍卫有些为难,拱手道:“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沈庶人。”
薛琅月莞尔一笑,再问:“任何人不得探视吗?你不妨去问一问陛下,本宫能否进去?”
到底是有机灵的侍卫,很快领命而去。长乐宫作为西六宫之首,距离乾坤殿很近,近到薛琅月还未到长乐宫,闻褚就得了消息。此时听闻侍卫的传话,他沉默了一瞬,摆了摆手道:“让贞妃进去吧。”
“刘义忠,你也去,告诉贞妃……”他停一停,改了主意,“罢了,不必多说。”
侍卫和刘义忠都作揖退下。
旁人不知晓帝王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可太清楚了。只是,他心中仍然记恨着薛家折辱他女儿和女婿一事,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左右是陛下的意思,只要保证沈庶人不会折在贞妃手里就行了。
长乐宫的门被缓缓打开。
薛琅月搭着一名宫女的手,身后还跟着两名太监和嬷嬷,几人大大方方地踏进了长乐宫。
侍卫觑了眼御前的总管孟问槐,见他老神自在,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明白了帝王的态度。他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退到了一旁。
薛琅月进了长乐宫的消息很快被宫人奔走相告。
传到郑初韫耳朵里时,她握着狼毫的手一顿,墨水迅速晕染在素白的纸上。
她拧着眉,恍惚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搁下了狼毫。
一旁的若素见她失神,忙问:“娘娘,可有什么不妥吗?”
郑初韫摇摇头,“本宫只是没想到,陛下会任由贞妃去出这一口气。”
若素被她这么一提醒,很快反应过来,错愕道:“贞妃是去报复沈庶人的?”
可她能做什么?而且,还这样明目张胆。
事实上,薛琅月的确想要了沈媛熙的性命,可在长乐宫敞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改了这个想法。
她知道,若是她要了沈媛熙的性命,帝王也不会让她一命偿一命,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真正害死稷儿的,是帝王啊!
他心怀愧疚,让她对沈媛熙发泄自己的怒火,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沈媛熙死了,稷儿就会回来吗?
是他,是稷儿的亲生父亲,下旨赐死了稷儿啊。
可是,她没有办法向他报复,甚至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
何其可笑!为了所谓的脸面,亲手下旨赐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其可笑!
薛琅月倏然冷笑一声,将心中的怒火化作一道道利刃,刺向沈媛熙的身体。
沈媛熙被两个宫女拉住了胳膊,狼狈地跪在她的脚下。
薛琅月从发髻上取出一支雕刻着杜鹃花的金簪。她微微俯下身子,抬起沈媛熙的下颚,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的面容。
沈媛熙眼中迸发着冷意,因为被卸了下巴,这会儿并不能说出话来。
薛琅月垂眸注视着她,蓦地嫣然一笑,“沈媛熙,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都是一败涂地。你说,可不可笑?”
“可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说来,算是我赢了你。”
沈媛熙察觉到她的意图后,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
可薛琅月却仿若未见,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力,锋利的金簪从眉眼下划起,一直划到唇瓣边。
娇嫩如花的脸庞刹那显露出一道血痕。
薛琅月神态平和地收了手,将金簪随意丢弃在地上。
她说:“可惜了,往后京城四姝再也没有沈媛熙之名。”
说罢,她直起身子,拢了拢肩膀上的披帛,缓而慢地走出长乐宫。
等孟问槐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绝望地捧着脸、却发不出声音的沈媛熙。
而那张可以说是艳压群芳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不忍心地转过身,对看守着沈媛熙的宫人道:“去请一位太医来给沈庶人瞧一瞧吧。”
既然贞妃没有要了沈媛熙的性命,那此事便过去了。
回到乾坤殿后,孟问槐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回禀了闻褚。
闻褚神色冷漠地批阅着奏折,默不作声地听完后,只道:“朕知道了。”
孟问槐见状,静静地退立到暗处。
除了帝王,后宫没有人知道薛琅月对沈媛熙做了什么,只是继庆容华之后,贞妃也病了。
因着沈听宜要封妃的消息,各宫嫔妃本想借题发挥,或是搏一搏帝王的宠爱,却在此事后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下来。
一直到六月二十日,宫内的气氛才稍有缓和。
申时开始,宗亲勋贵携带家眷陆续到达安福殿赴宴。
后宫嫔妃离得近,因而到的略迟一些。
左侧的内命妇席位,唐文茵坐在首列,往后是莲淑仪和胡修仪。沈听宜坐在林婕妤的左侧,同她行了平礼后就落了座。
“过不了多久,昭婕妤就该坐在第一位了。”
林婕妤身体孱弱,与各宫嫔妃来往都不多,请安时也是个透明人,沈听宜同她唯一一次交际还要追溯到那一只白玉绞丝镯。
听她这么一说,沈听宜倒是有些惊讶:“林婕妤说笑了,宫中的传言如何能听?”
“况且,贞妃娘娘的份例从的是贵妃呢。”
贞妃只是病了,又不是没了,再怎么说,她都是妃首。
林婕妤掩着泛白的唇,只是笑了笑。
今日是庆阳大长公主和两位公主的生辰宴,林婕妤同沈听宜一样,都穿着婕妤位分的吉服。只是她的身子过分单薄,吉服穿在身上,还宽出来一大截。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内外命妇彼此走动、寒暄着。唐文茵身边有唐夫人,林婕妤身边则是恭亲王侧妃。
沈听宜无意听她们的交谈,便出了内殿,站在台阶上眺望着远处的灯火。
恭亲王侧妃落落大方地坐在林婕妤身侧,“娘娘近来玉体可好些了?”
林婕妤勉强笑道:“一直如此,劳侧妃记挂了。”
恭亲王侧妃名唤玉烟,生得娇媚,眼波流转间,带着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叫人挪不开眼睛。她年岁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在林婕妤的衬托下,却格外光彩照人。
“一直不见好吗?记得娘娘在林府时,身子十分康健,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怎么到了宫里,这病这般严重了?不知太医如何说?”
林婕妤半垂着眼眸,呐呐道:“心病罢了,无碍的。”
玉烟仍是笑:“心病?娘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年纪轻轻,怎么会得了心病呢?”
林婕妤身后的宫女绷着脸,并不客气地道:“侧妃何必问得这样清楚?我家娘娘的事,与你无关。”
玉烟笑声一顿:“与我无关?”
“既是如此,从今往后,娘娘便与我再不相干了。”
她骤然沉下了脸色,搭着婢女的手站起来。
林婕妤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想撒气,便冲我来,不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
她停一停,软声道:“这些年你送来的花,一直都是我亲手照料。”
云烟没有反应。
“你想让我怎么做?”林婕妤压着声,近乎乞求地询问,“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可已经如此,你还不肯原谅我吗?玉烟姐姐,我听闻恭亲王一心一意待你,这样的宫宴,连王妃都不带在身边,你为何还是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呢?”
玉烟嗤地一笑:“原谅你?”
她俯下身,附在林婕妤耳边,一字一句道:“除非你死。”
……
等沈听宜回来时,就见到了魂不守舍的林婕妤以及心不在焉的唐文茵。
她又朝外命妇那儿看了几眼。
今日宴会,沈钟砚倒是来了,可赵锦书却不见人影。
见沈听宜看过来,沈钟砚招手吩咐身后的婢女两句,不多时,那婢女来到沈听宜身后,道:“参见婕妤娘娘,老爷说娘娘不必担心,沈府一切安好。”
沈听宜点点头,“老爷无事就好。”
婢女笑着继续说:“娘娘放心,丛姨娘身子好了许多,老爷已经将后院之事交到了丛姨娘手上,还有件喜事要告知娘娘,府上的张姨娘怀上了身孕,大夫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老爷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就交给丛姨娘抚养。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沈听宜心下冷笑,面上却十分柔和,“本宫知晓了。”
她给知月递了个眼神,知月忙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婢女。
“劳烦你来禀告本宫,请老爷放心,宫中一切有本宫在。”
婢女笑意愈深:“是,多谢娘娘。”
她将沈听宜的话带给了沈钟砚,沈钟砚听完,心神猛然一松。
他已经听到了帝王要将二女儿封妃的消息。
被罚以后,他渐渐揣摩出了帝王的心思。
帝王不会因为大女儿的所作所为,而迁怒于二女儿。甚至,他要扶持二女儿取代大女儿。
关于此事,他如何作想呢?
两个女儿都姓沈,都是他的女儿,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而且,二女儿背后只有沈家,一心只会向着沈家。
沈钟砚将所有的想法在心底过了一遍,渐渐安了心。
既然如此,那赵锦书,就不能留了。
这边,知月小声抱怨:“老爷这会儿倒是想起了丛姨娘。”
沈听宜将沈钟砚的沉思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才悠悠道:“娘亲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从前他为了权势将娘亲贬妻为妾,今时今日,怕是也能做出相同的事。”
“娘娘的意思是,老爷会休了赵氏?”
“那得看赵家了。”沈听宜环顾了一下左右,轻声说着,“只是休妻怕是不能,但是让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却未必做不到。”
沈听宜相信,只要利益足够,沈钟砚能下得去手。
知月捂住了嘴,继续道:“若是如此,丛姨娘是不是能扶正啊?”
“怎么不能呢?”沈听宜慢慢搁下茶盏,用帕子点了点唇。
先帝都已经去了,赵锦书一旦身死,丛钰为何不能成为沈夫人?
赵锦书占了这位置二十多年,不过是还给丛钰罢了。
或许,丛钰还不稀罕呢。
“可奴婢记得,张姨娘自从流产后不是失宠了吗?这会儿,怎么又有孕了?”
沈府的事,沈听宜也不清楚。这时候,她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见到丛钰,也不能了解到沈府的事。
但若是丛钰成了沈夫人,就不一样了。
知月道:“奴婢担心,丛姨娘不会想要抚养张姨娘生下的孩子。”
自家小姐是丛姨娘的亲生女儿,在府上时也不见她暗中关照。虽说那时候赵锦书掌管了后院,可丛姨娘,对小姐不闻不问了十五年啊。
她不知道沈听宜入宫前见了丛钰一面,因而心里对丛钰还有些怨。
沈听宜笑一笑,“她会想的。”
平白得一个孩子,又不需要她操心,为何不要呢?
第169章 第 169 章
今日是两位公主和庆阳大长公主的生辰,可隆重的程度丝毫不比年宴差。
满宫嫔妃除了被禁足的几人都到齐了,而右侧宗亲之下便是京城内三品之上的朝臣极其家眷,偌大的大殿空无一席。
然而一直到帝后二人落座,庄敏长公主上方那处属于庆阳大长公主的座位都还空着。
闻褚稳稳坐下后,朝右侧瞟了一眼,问道:“庆阳大长公主还未来吗?”
闻缨摇了摇头,“并未瞧见,许是在路上被耽搁了吧?”
闻褚于是扬声一唤:“齐国公何在?”
然而却无人应答。
这个时候,众人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敛了神色,静候帝王安排。
帝王施恩于齐国公府,让庆阳大长公主进宫和两位公主共同庆贺生辰,这消息在座的无人不知。况且,在帝王派人去北城后,还传回来齐国公世子强抢民女一事,近来又有齐国公世子当街纵马伤人的消息,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齐国公下一代只有世子赵辞让一个男丁,因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事定是针对赵氏一族去的,至于是何人所为,各有各的猜测,毕竟,哪个大家族没有仇家呢?
先帝和当今圣上对于赵氏一族何其信任和重用?不仅下嫁了公主,还许下了三代不降的齐国公爵位。
树大招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赵氏一族。可接连两任的齐国公都战功显赫,稳妥端持,愣是挑不出一丝差错和逾矩之处。如此一来,倒叫不少人失望。
但谁能想到,物极必反,下一代的继承人这般纨绔呢?
除了被曝光的强抢民女和纵马伤人之外,私下里的行径更是荒唐。这些事从前不是没有人查到,只是他们没有贸然上奏,而是观望帝王的态度。若是帝王偏宠于赵家,他们做这些不过是无用功,还会得罪了赵家。况且,赵氏的姻亲也不是吃素的。
闻褚皱了眉,吩咐身后的孟问槐:“去宫门那儿瞧瞧。”
又指派了几个御前的侍卫,去大长公主府看看。
是的,庆阳大长公主虽然嫁去了赵家多年,但在京城仍然有府邸。
郑初韫心中隐约有些猜测,瞧了眼闻褚,笑吟吟道:“陛下,也不好叫诸位久等,宴会不妨先开始吧。等庆阳大长公主和齐国公到了,让他们自罚三杯就是了。妾身怕耽误了吉时,两位公主都要歇下了。”
闻褚举杯一笑,“皇后言之有理,今日是朕膝下两位公主的生辰,诸位爱卿不必拘束。”
殿中众人纷纷举杯,开口庆贺。
两位公主也被嬷嬷带着到了闻褚身侧。
陛下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和一位皇子,如此稀少,子嗣自然都是金贵的,可相比于大皇子,两位公主明显更受重视,哪怕大皇子如今是皇后抚养,也没得过这样隆重的庆生宴。
许贵嫔看着被帝王抱在怀里的两位公主,一脸与荣幸焉,对于身边敬酒之人来者不拒。
郑初韫慈爱地看着两位公主,“许贵嫔将两位公主养得极好,妾身瞧着,大公主比年宴那会儿长高了许多,二公主也长胖了。”
闻褚脸色温和,摸了摸两位公主的脸颊,点头道:“嘉熙和嘉桐也三岁了,倒是可以找些侍读,再过几年,便能去国子监了。”
皇子和公主六岁开始入学,在此之前,会有六局的女官对他们进行启蒙。皇宫内,也有供未出宫立府皇子和公主们的住处,名唤“祥安所”,六岁以后,皇嗣们便要入住祥安所。
郑初韫含笑:“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闻褚沉吟道:“皇后可知长安中哪家有适龄的女儿?”
郑初韫略一踌躇,说了几个世家贵女:“妾身只记得章家似乎有位五岁的女儿,卫家也有与两位公主年岁相仿的女儿。”
闻褚听完,不可置否,却显然不大满意。
大皇子比两位公主大一岁,其实也该找侍读了,可闻褚似乎忘了这事,郑初韫见状,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没主动提起。
帝后相处一向和气,嫔妃们看在眼里,虽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不由得有些羡慕。
谁不想与郎君琴瑟和鸣,可她们有什么资格呢?皇后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们在这后宫里,位分再高,再得宠,也只是侍妾。唯一能指望的,不过是得一些恩宠,光耀门楣,再盼着得个子嗣,不至于年老色衰后孤苦无依罢了。
雅嫔瞧着,独自闷了一口酒,心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颖嫔与她坐在一处,见她饮尽了一杯酒,不由地道:“雅嫔的酒量倒是不错。”
雅嫔没理会她。
恪容华笑道:“若说酒量,满宫谁能比得上许贵嫔?”
裴惊澜被转移了注意,忙朝许贵嫔看去,却见她桌上的瓶内,已经空了一大半。
她咋舌道:“许贵嫔好酒量,不过今日是两位公主的生辰,当心喝醉了。”
恪容华保持着笑容,“颖嫔放心,许贵嫔有分寸的。”
平平淡淡过了两刻钟的宴会被匆忙走进来的侍卫打断:“陛下,大长公主府出事了。”
闻褚诧异地问:“出了何事?”
侍卫嗫嚅着,去没吭声。然而帝王问话,他不得不回。闻褚看出他的顾虑,忙让刘义忠下去。
侍卫对刘义忠耳语了一番,殿内虽静,众人侧耳只能依稀听到“大长公主”、“世子”、“状告”的字眼。
而听完消息的刘义忠脸色大变,躬身回到帝王身后,传达了消息。
只见帝王怫然拂袖,沉声道:“将人带到偏殿。”
众人心里惴惴不安,又听帝王指了几个宗亲和包括沈钟砚的朝臣出来,最后,闻褚看向沈听宜,稍缓了语气,“昭婕妤也来”。
“皇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郑初韫应了一声。
他没有安抚众人的意思,带着点了名的几个人去了偏殿。
沈听宜平静地起了身,带着知月落在了最后。
“娘娘,陛下怎么会叫您过去呢?”知月惊疑不定,“莫不是——”
沈听宜握了握她的手,想缓解她的紧张,“不会有事的,知月,这是我送给庆阳大长公主的寿礼。”
知月显然愣住了:“寿礼?”
沈听宜没有再多作解释,紧紧握着她的手到了侧殿。
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闻褚高坐在上首,而不曾出席的庆阳大长公主却被人搀扶着站在下侧,除了她之外,地上还跪着几个妇人和穿着官服的男子。
闻缨主动站到她身旁,似是宽慰:“昭婕妤不必担心。”
沈听宜谢过了她的好意,将目光看向闻褚。
行礼问安后,众人都没有被赐座,闻褚开门见山道:“今日朕召诸位来,有一事要告知。”
他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妇人,“当着宗亲和众臣的面,你且说吧。”
说话的妇人白发苍苍,约莫五十年岁,口齿却十分清晰:“奴婢原是齐国公府的孙嬷嬷,今日,是为了告发庆阳大长公主混淆齐国公血脉而来。”
沈听宜手指一缩,静静听下去。
孙嬷嬷徐徐道:“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老夫人病逝,奴婢被调到了大长公主身边伺候……”
“齐国公战死沙场后,大公子继承了爵位,也失去了性命,府上便由二公子来继承,不幸的事,不久之后,二公子失去了双腿……”听到此处,无人不默叹。
齐国公有今日这份荣光,都是拼了性命换来的。
“大夫说,二公子日后再无法行房事,偌大的齐国公府,竟无人能承袭,这该如何是好啊?”孙嬷嬷悲痛欲绝,音调骤然拔高,“可幸运的是,上天垂怜于齐国公府,二夫人竟被诊出了喜脉。”
众人点点头,这后来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她口中的二夫人就是如今的齐国公夫人,所生的孩子便是世子赵辞让。莫不是,这世子的身世有问题?
孙嬷嬷抹了一把泪,声音开始颤抖:“十月怀胎,二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可是女孩继承不了国公府,大长公主便将暗中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孕妇催了产,抱了个男孩,当成二夫人的孩子。当时二公子在病中,二夫人诞下小姐后又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此事只有大长公主身边的奴婢和接生的稳婆知晓。”
“为了隐瞒此事,几个稳婆都被喂了哑药,还按了手印,而知晓真相的奴婢都是大长公主身边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大长公主手中,而奴婢,又是齐国公府的家生子。因此,大长公主对奴婢们还算放心。”
“到底是赵家的血脉,大长公主便让奴婢们带着小姐去了永州。大长公主在永州有宅子,又有看守之人,奴婢们便安心抚养着小姐。”
“可没过多久,永州发生叛乱,加上水灾来势汹汹,一起照料小姐的几个奴婢都走散了。奴婢带着小姐,几经辗转到了业州,遇到了奴婢的熟人木棉——奴婢当时受了重伤,无法照料年幼的小姐,又不敢回国公府,只好乞求她将小姐带走。”
“过了几个月,奴婢身子好转,迫于生计,就嫁了人。后来,奴婢打听了许久,只听说木棉跟着主子进了宫,却不知将小姐送去了何处。”
说到这里,她已然泣涕涟涟。
周遭此时一片寂静,大约是在消化这个故事。
沈听宜悄悄看向庆阳大长公主,她却是一脸平静的样子。
而殿中其他的人此时都已经目瞪口呆,闻缨尤甚。她步子不稳地往后退了退,被沈听宜扶住后,才堪堪低喃道:“这可是她的亲孙女……”
闻蕙不慌不忙地道:“一派胡言!”
“这些不过你的一面之词,又有什么证据?你说世子不是齐国公血脉,那他是何人?而你口中的小姐,如今又在何处?”她冷冷一笑,“总不能已经死了吧。”
众人默然不语。
闻褚淡淡道:“大长公主不必心急,且听嬷嬷继续说下去。”
孙嬷嬷有了帝王给的底气,深吸一口气道:“二夫人怀胎六个多月后,大长公主带着二夫人去了国定寺祈福,名为祈福,其实是找了人来相看二夫人所怀胎象是男是女。得知是女胎后,大长公主便想了以子换女的法子。”她停一停,忍着泪光道,“大长公主派人去民间搜寻了几位家世清白却贫寒的孕妇,将人养在外头的宅子,派人仔细照看着。若是二夫人生了男孩,便将她们送回去,若是女孩,便让她们催产,将男孩带到国公府。”
“四年前,奴婢在国定寺遇到了木棉,彼时她是唐太妃身边的婢女,奴婢问了她小姐在何处。她说——”
“当初奴婢没有告诉她小姐的身世,所以木棉将小姐送到了皇宫,并托了人看顾,想来小姐现在正在皇宫吧。”
她抬头,看向闻蕙,一字一句道:“大长公主,除了证据,奴婢还有证人。”
第170章 第 170 章
直到此时此刻,闻蕙的脸色才微有变化。
孙嬷嬷眼中泛着冷光,紧追不舍:“小姐福大命大,有齐国公的庇佑,一定不会死的。大长公主,您呢?您说世子是齐国公的血脉,又有什么证据?”
“奴婢知晓,二公子和夫人都还活着,您说世子是他们的血脉,不妨将他带过来,验一验血脉???”
验亲的方法有很多,最受人所推崇的就是“合血法”。①
所谓合血,顾名思义,便是将认亲之人的两滴血滴入盛着清水的碗中,若是两滴血血相融,则为亲生,不融则没有血缘关系。
当下,闻蕙铁青着脸色没有说话,闻褚却开了口:“众卿家以为如何?”
众人觑着帝王面无表情的脸色,一时犯了难,帝王的意思莫不是相信孙嬷嬷所言?可此事,又与他们有何干?
在场的宗亲虽说是宗亲,可不论辈分还是爵位,都不高——先帝的几个封了亲王的儿子,如今都不在京城,而先帝的兄弟们,活在世上的已经所剩无几,且都不在场。因而他们虽是宗亲,却与皇帝不算亲近。若非如此,每逢宫宴,也不会轮到庆阳大长公主坐在首位了。
而此时,沈钟砚上前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不若将孙嬷嬷口中的小姐和赵辞让一同带来吧,齐国公行动不便,就请赵夫人前来。”
言下之意,他是支持滴血验亲的,甚至对齐国公世子的称呼也变成了赵辞让。
闻蕙忍不住乜了眼沈钟砚,心下冷嘲。
他的提议得了帝王的认可,闻褚看向孙嬷嬷,温声:“如你所言,那位小姐是如何模样,唤什么?”
沈听宜垂下了眼睑,不让人看出她脸上的神情。
孙嬷嬷慢慢道:“小姐身上没有胎记,只是下唇中间,有一颗黑痣。小姐入宫后的名字,唤作浮云。”
浮云?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知月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自家主子。
难道是她所想的那样吗?
闻褚当即下令:“孟问槐,彻查后宫名册,找出此人。”
这时候,沈听宜动了。
她抿着唇,脸上带着些许的茫然,走到殿中,朝闻褚福了福身,“陛下,妾身身边有一位名唤浮云的宫女,她的名字并非妾身所取,而下唇中间,正好有一颗黑痣。”
话音落地,孙嬷嬷猛然看过来,嘴唇张了又合,大抵是震惊,一个字竟也说不出口。
她的话一刹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是在这个时候,众人才明白了帝王将昭婕妤唤过来的原因。
亦或是说,帝王早知此事,甚至于今日之事,都是帝王一手策划。
若是如此,他们不免多想,帝王是何时知晓的呢?将大长公主召进长安,也是为了揭露此事吗?
众人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下去。
闻褚摆了摆手,“既是如此,便将她传过来吧。”
而这话,更是佐证了众人方才的猜想。
“孟问槐,去传齐国公夫人过来。”
沈听宜福身退回原先的位置,目光转向知月,轻声道:“知月,你同和尘一起将浮云接过来。”
步辇就停在安福殿不远的宫道上,除了抬步辇的小太监,和尘也候在那儿。
知月听懂了她的意思,匆忙退出侧殿后,找到了和尘:“和尘公公,娘娘说回昭阳宫将浮云接过来。”
和尘怔愣了须臾,便反应过来:“知月姑娘同我一起吗?”
知月点点头。
趁着这个时辰,她正好可以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接”的意思是让浮云坐着步辇过来。
和尘和浮云行走在宫道上,晚风徐徐,将知月的话带到了和尘耳中:“浮云,仿佛是齐国公的小姐。”
这话从和尘心里滚过了一圈后,他笑了起来:“知月姑娘,浮云若是齐国公的小姐,这对娘娘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你怎么瞧着闷闷不乐呢?”
知月看着眼前的路,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为了权势,宁愿抚养一个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也要抛弃自己的亲孙女。”
只是因为孙女不能继承国公府。
“浮云在宫里这么多年,受了多少苦,我都不敢想。还有年宴那晚,浮云还差点遭了赵辞让的——”她倏然止住了话头。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家小姐是何时知晓这件事的?若是年宴之前,小姐就知道了浮云的身世,那么在发现赵辞让对浮云差点做出的不轨行为后,小姐心中是如何想?
浮云被人打了头部,昏迷不醒后,小姐当时是什么反应——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小姐疑心了汝絮,并派陈言慎以牙还牙,差点要了汝絮的命。而后让她纵火紫竹林,将事情闹大,让沈媛熙调查。最后的结果虽然是莲淑仪失了宫权,并被禁足。可沈媛熙,却风头无两。
小姐看似为沈媛熙做了嫁衣,可沈媛熙得到了什么呢?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却没了帝王的宠爱。而小姐却避了所有风头,甚至因为不争,在深得沈媛熙信任的同时,更得陛下宠爱。
沈媛熙却因为处理莲淑仪的事,让嫔妃们颇有微词。
之后发生的种种,二皇子、唐妃、姜御女、常尚仪……让宫中的局势陡然一变,沈媛熙从荣妃降成了充仪,而小姐却成了婕妤娘娘。
思及此,知月顿了顿。
那么,浮云从长乐宫被调到昭阳宫是一场意外吗?
一路上,和尘都没有打扰她,直到步辇落地,他才出声提醒:“知月姑娘,你先进去跟浮云说一说,让她心中有所准备,免得御前失仪。”
知月霎时间收拢了所有的心思。
……
得知真相的浮云还有些浑浑噩噩,虽说一路上有知月和和尘再三的叮嘱,可到了侧殿时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第一时间看向了闻蕙。
而见到浮云的第一眼,孙嬷嬷就泪如雨下,口中不停地念道:“是,是小姐,是小姐……”
闻蕙也定定地看着浮云,有一瞬的恍惚,可眼眸中却显露出异样,甚至隐约有些愠色。
浮云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奴婢昭阳宫二等宫女浮云参见陛下。”
“平身,想来你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闻褚淡淡说着,语气中不免惋惜,“齐国公为大陵立下了汗马功劳,若血脉都叫人混淆了,不免让人寒心。今日,当着众爱卿的面,朕定要查个清楚。庆阳大长公主,你如今可有什么话要说?”
他看似还在给闻蕙机会。
闻蕙已经七十岁,早前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些年虽然一直被调养着,可一直没有静养过,再加上多年操持齐国公府,劳心劳力。今日站了这么久,加之情绪的大起大落,在看了浮云后,心口忽地一阵一阵剧痛传来,脚下再也站不稳了。
她身子一歪,闭上了眼直直向后倒去,幸而身边有侍女,没让她摔到地上。
这场面一下子让众人慌了神。好在闻褚早有准备,怕闻蕙身子承受不住,特意带了今微在身侧以防万一。
今微蹲在闻蕙身侧,给她按压了几下胸口,顺上了气,又叫宫女奉上一杯温水,喂入她的口中。
如此反复了几次,闻蕙惨淡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安顿闻蕙坐到椅子上后,孟问槐来报:“陛下,齐国公和夫人来了。”
余下的发展,已经没有什么意外。
齐国公和浮云的两滴血融合在了一起。
一向柔弱的齐国公夫人红着眼冲到了闻蕙面前,哭的肝肠寸断:“婆母,您好狠的心啊。”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来来回回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听得人难过不已。
被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不是自己亲生,哪个母亲能接受得了?
浮云愣愣地看着融合在一起的血,一动也不动。
坐在轮椅上的齐国公仔细端详着浮云,眼眶瞬间湿润了:“像你祖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嬷嬷口中所谓的证人和证据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听宜面无表情地看着闻蕙,心中竟没有一丝波动和畅快。
从她知晓这个真相开始,就猜到了今日的结果。这场风波,最大的受害人就是浮云,其次是齐国公夫妇。
闻蕙已经七十,她的这一辈子已经到了尽头,而浮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所以哪怕闻蕙今日就死了,也无法弥补浮云这十几年所遭受的伤害。
若非她重生,知晓此事的真相,想利用浮云扳倒庆阳大长公主,即使真相大白,浮云也无法与亲生父母相认——像前世那样,浮云死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长乐宫,尸首也被随意地丢弃到了乱葬岗,被鸟兽虫蚁所瓜分。
……
后续对于闻蕙和赵家的处置,沈听宜没有再听。
她重新回到了正殿。
殿中人见她回来,都有些好奇,但见她脸色不好,都识趣得没有凑上来问。
唐文茵心里装着事,也顾不上沈听宜。
又过了一刻钟,孟问槐传来帝王口谕,结束了此次的宴会。
作为过寿的庆阳大长公主,却始终没有露面。众人心里犯着嘀咕,但也不敢耽误,陆陆续续出了宫。
沈听宜仍旧坐在位置上,看着一下子变得空荡的大殿,才微微放松了身体,动了动蜷缩的手指。
殿内寂静无声,来往的宫人也没发出声响。
沈听宜侧过头,看向知月,轻轻地问:“知月,你有话要问我吗?”
知月摇摇头,慢慢地蹲在了她的腿边,用更轻的声音回她:“知月没有话要问小姐,知月只知道,小姐从今往后,再也不怕她们了。”
沈听宜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料到她这般回答。
知月心中定是有疑虑的,只要她问出来,自己一定会如实告知。
沈听宜垂眸,迟疑地道:“知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瞒着你。”
知月笑一笑,语气柔和不乏坚定:“或许等到很多年以后,奴婢会问小姐。可是现在奴婢什么都不想问,小姐,你不要告诉奴婢,好不好?这是小姐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奴婢不想让小姐为难,也不想给小姐增添麻烦。”
沈听宜注视着她,失神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知月,我答应你。”
……
这一晚平静地过去。
然而宫内宫外,参加过宴会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风雨欲来前的假象。
果不其然,翌日的早朝上,就有人弹劾齐国公府,弹劾庆阳大长公主。
除此之外,齐国公也上表,请求辞去齐国公的爵位并废去府上的世子之位。
不知情的人不由地去看沈钟砚的表情,他出身寒门,因为背靠齐国公府,受益最多,当下听着弹劾的齐国公府和庆阳大长公主的消息,他却一言不发,实在古怪。
而聪明的人已经联想到了前段时日,沈充仪和顺康郡主接连被废这两件事。
高坐在上首的帝王听完,去没有立即做出定论,而是在下朝后,将一些朝臣留了下来:三省六部的长官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
他们之中有半数人是昨晚事情的知情者,被留下来以后心里也有了猜测。
大抵是对庆阳大长公主和齐国公府的处置吧。
朝廷上发生的事,并没有传到后宫之中。
但备受瞩目的昭阳宫,却在这时候将一名宫女大摇大摆地送去了棠梨宫。
棠梨宫是何处?
庄敏长公主的宫殿。
昭婕妤将自己身边的宫女送去棠梨宫是何意?
她们还没猜测出什么结果,一道圣旨忽然降了下来,对此做出了解释:昭阳宫二等宫女浮云,乃齐国公嫡女。今认祖归宗,改名赵幸,加封县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