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茵瞥了眼跪在下方的桑吟,端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桑贵人可知本宫叫你前来所谓何事?”
桑吟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妾身不慎冲撞娘娘,妾身知罪。”
唐文茵淡淡一笑,“桑贵人,当初在梅园,是姜御女划伤了你的脸吗?”
桑吟微微诧异,抿了抿唇,不解道:“娘娘何以问起此事?”
“姜御女是本宫表妹,性子虽急躁了些,却也是个良善之人。当时本宫尚且在禁足,未曾约束好她,是本宫的过失。”唐文茵神色凝重,不疾不徐道,“若真是她伤了人,本宫定不会放纵她。桑贵人,姜御女已殁,你若是受害人,本宫当为姜御女补偿你。”
她眉眼低垂,“在世上,女子都在意自己的容貌,宫中更是如此,虽说你脸上的伤已经痊愈,可到底让你因此休养许久,浪费了不少光阴,陛下给你晋了位分,但弥补不了你心中所受的伤。桑贵人,本宫说的可对?”
桑吟表情略有不自然,轻声道:“温妃娘娘,姜御女当时并非有意为之,妾身的伤也已经痊愈,娘娘不必为此大动干戈,就让此事过去吧。”
“这怎么行?”唐文茵眉头一皱,茶盏重重地搁到桌案上,“此事一直在本宫心里,尚未解决,如何能过得去?”
她拍掌三下,长清和白洪涛应声走进来。桑吟偏过头,一眼就见到了白洪涛手上被红绸缎盖着的托盘。
“当日在梅园,除了你,还有姜御女和王庶人,可惜……”唐文茵一边叹惋着,一边深呼了口气,“姜御女因此事被罚进了静安宫,不多久,就因着推你入水、害你小产,被沈庶人杖责,而后自缢于长乐宫门前。”
听她三言两语说完姜瑢的一生,桑吟勉强稳住脸上的表情,轻声细语:“温妃娘娘,死者为大,妾身不怪她。”
唐文茵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她让你差点毁容,又让你落水失了皇嗣,你竟不怪她?”尾音被刻意拉长,染上了些微的嘲讽之意,“桑贵人原是这般以德报怨之人。”
桑吟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似是羞愧,竟涨红了脸,嗫嚅道:“温妃娘娘,此事乃沈庶人谋害,妾身和姜御女都不知妾身有孕在身,姜御女从静安宫出来,不过是无意中撞到了妾身,姜御女也因此被杖责,妾身怎还会怪她?妾身与姜御女一同参加采选,一同住在毓秀宫,又一同入宫,都是侍奉陛下的嫔妃,妾身知晓姜御女是个良善之人,还望娘娘莫要再纠结此事。”
她诚恳地说着,又磕了个响头。
唐文茵深深俯视着她,闭眼摇头,“可惜你出身微末,否则,有此心机,宫中又有何人可比得过你?”
桑吟只觉得她话里有话,眉心一跳,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人箍住了双手,无法动弹。
“温妃娘娘!”
看着从上位走下来,一步步靠近她的唐文茵,桑吟吓得花容失色,“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唐文茵含笑不语,将红绸缎掀开,慢慢从酒杯里斟了一杯酒,小巧的酒杯上镶嵌着几颗宝石,清澈的酒水从壶口缓缓泄出。她斟了满满一杯,握在手中,递到了桑吟的面前。
“桑贵人,当日在梅园,除了你们三人,还有昭妃娘娘,你的所作所为瞒得过旁人,却为昭妃娘娘亲眼所见。你踩着姜御女上位,这是你的本事,本宫不怪你。”
唐文茵勾唇冷笑,酒杯停在了桑吟的唇角处。冰凉的触感让她陡然瞪大了双眼,抿紧了嘴巴。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要了她的性命。姜御女是如何死的,想必你比本宫更清楚,桑氏!一命偿一命,你害死了本宫的瑢儿,本宫今日便要了你的性命!”
唐文茵递了个眼神,长清立即捏住了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了嘴。
桑吟拼命摇头,终于在酒水要倒入喉咙之际喊出了声:“温妃娘娘,妾身没有——妾身没有想要害死姜御女,是胡修仪,都是胡修仪让妾身这样做的——”
唐文茵不为所动,酒杯倾斜,为她灌完了一杯酒。
桑吟被捏住了下巴,一张脸尤为惨白,她躲闪不得,冷冽的酒水入喉,带着灼热和疼痛之感,仿佛下一瞬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咳咳——咳咳——”
唐文茵冷眼看着她使劲挣扎着,要将酒水吐出来的狼狈模样,眼神中平静无波,冷声:“胡修仪与本宫无冤无仇,岂会害了本宫的表妹?”
她一抬手,示意宫人们松开桑吟。
桑吟甫才被松开,就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俯身干呕,恨不得将所有的酒水都吐出来。
唐文茵拧了拧细长的眉,出声打断她的动作,“来人!”
桑吟此时发髻凌乱,泪眼朦胧,一听她下令,随即止住了干呕,跪拜在地,哑声道:“温妃娘娘,是胡修仪,她想利用姜御女挑唆您与沈庶人,姜御女死不足惜,可您对姜御女却十分看重,倘若能让姜御女的命激发起您的斗志,让您与沈庶人争锋相对,对胡修仪来说,可谓是一箭双雕。”
唐文茵被这话听愣了。
什么叫利用姜瑢的死,激发她的斗志?
“娘娘您明明身居高位,与荣妃娘娘平起平坐,可您却什么也不争,连殿下都给您机会,让您与荣妃娘娘争权,您明明什么都不怕,却偏要处处忍让荣妃娘娘,娘娘啊,是您自己太不争气了,若非不是您,我们又何必要姜御女的性命呢?”
桑吟哈哈大笑。
“是您不中用,护不住姜御女啊——”
“啪——”
长清一巴掌甩出去,用力之重,让她自己连退好几步。
“温妃娘娘面前,桑贵人岂能如此放肆!”
桑吟被打歪了头,火辣辣的疼痛同那酒水一样,都带着灼热之感。她捂着脸,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温妃娘娘,好一个温妃娘娘,您说妾身出身微末,可没了靖安侯府,您又如何能这般高高在上?您凭什么看不起妾身?你们又凭什么看不起我?”
桑吟大声喊道:“若出身有的选,我不信我与你是云泥之别。”
“呵——”唐文茵捂着胸口,发出一道短促的气音。
她看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桑吟,扯了扯唇:“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吧。本宫从前从未看不起你,是你自轻自贱,以出身家世论尊卑,人贵自重,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又何必扯这个幌子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胡修仪如此,你也如此,你说是我无能,护不住瑢儿,想让我与荣妃相争,可争来争去,最终又是为了什么?人活着,便只有与人争这一条路可走吗?我不争,想走另一条路,倒竟成了我的错了。”
唐文茵压了压眉,想哭却又想笑:“你们倒是争,可到现在又争得了什么?”
“争到最后,连命都没了,何必呢?”
桑吟冷冷地盯着她,目如寒冰,“你出身侯府,身居妃位,当然不必争,难道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如同你这样生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吗?我们不争,便只有任人宰割、等死的份。你什么都不懂,看你这般模样,实在让我觉得虚伪至极!恶心至极!”
“放肆!”长清怒不可遏,又要上前给她几巴掌,唐文茵却伸手拦住她,自己站在桑吟的身前,给了她一巴掌。
“同样的话,本宫送给你。”
“末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①唐文茵瞥她一眼,表情冷漠地转过身,“来人,将桑贵人送至宫正司。”
桑吟有须臾的慌乱,高声道:“宫正司是审问、关押宫人的地方,我是陛下的桑贵人,陛下要是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唐文茵却恍若未闻,踏出了正殿,任由她在背后大喊大叫。
长清安排好人手,跟上来找她,“娘娘,您这是要去哪?”
“去昭阳宫。”唐文茵道。
她将桑吟带进来时不曾遮掩,送去宫正司也大大方方,不出半个时辰,消息就会传遍各宫,到时候定然会让人恐慌。
此举虽然有些急躁和莽撞,可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她实在不想再继续容忍下去了。
承乾宫闹出的动静不小,昭阳宫离得近,沈听宜也听了个断断续续。
瞧见唐文茵苍白着脸,一脸郁色地走进来,她倒也不曾多问,只让人给她上了一盏姜汤。
知月将碗递到唐文茵手边,笑道:“今日风大,温妃娘娘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唐文茵微微颔首,抿了一小口,心绪都缓和了许多。
她略一停顿,调整了神情,轻问:“昭妹妹在郑庶人那儿可有什么收获?”
沈听宜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沉吟了一会,方道:“胡修仪是主动饮下的避子药,她的父母都死于永州案,瞧着,倒像是怨恨陛下所致。可她父母是在陛下登基后才故去,而早在王府时,她便讨好郑氏,买通了乔颂声,恐怕父母之事只是其中一个幌子。”
唐文茵点点头,“她怨恨陛下,便对皇嗣下手,倒也能解释通,可郑庶人那儿,难不成她埋怨郑庶人利用她对付沈媛熙和薛琅月吗?”
沈听宜也说不清胡氏的想法,又道:“郑氏说胡修仪有一对珍爱的镯子,从不离身,听胡修仪说,是她母亲送的,我已让人去查了。”
“不过,时隔太久,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唐文茵舒展眉头,道:“我们查不出,可陛下却能。我已经将桑吟送去宫正司了,她对我承认,是胡修仪指使她害死了姜瑢,还有她腹中那未出世的皇嗣,我想,恐怕她是知情的。”
“若是知情,她便是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更有谋害皇嗣之罪。”
沈听宜摇了摇头,唏嘘不已。
“唐姐姐,你只将桑氏送进去了?”
唐文茵一愣,沈听宜随即吩咐:“和尘,去将伺候过桑贵人的宫人都送进去审问一番。”
“还以为昭妹妹要怪我今日冲动了呢。”
沈听宜一笑:“从前一直让唐姐姐忍着,倒是忘了,对付她们,有时候不如快刀斩乱麻。明明知道凶手就在眼前,却要唐姐姐眼睁睁看着她们耀武扬威,实在是我思虑欠妥了,还望唐姐姐莫怪。”
唐文茵忙摆手,“昭妹妹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我岂会怪你。”
她抚了抚碗壁,情绪低落:“只是,我不曾想过,在她们眼里,我竟是那般不堪的人……”
*
桑贵人被温妃娘娘送进宫正司后,宫里一时之间关于桑贵人与胡修仪谋害姜御女和皇嗣的谣言甚嚣尘上,引起了后宫众人的诸多议论。
太后回宫在即,陛下和昭妃娘娘却对这样的谣言却坐视不管,更是坐实了胡修仪和桑贵人谋害宫妃、皇嗣之事。
庆容华生辰后的第三日,长春宫门前的侍卫被全部调离,看似是解除了二人的禁足,但谁也没有踏出长春宫半步。
因着大雪封路,太后回宫的日子被延长,眼看距离圣寿节只剩下了两日,闻褚有些焦急,打算亲自出宫迎接。
沈听宜将各宫嫔妃传唤到昭阳宫,告知了她们此事。
许贵嫔忙道:“陛下要亲自去接太后殿下?可,雪天路滑,陛下也要顾及龙体呀。”
沈听宜叹了一声:“太后凤辇在十公里之外,离长安倒也不算远,能在圣寿节前赶回宫,可陛下不放心——”
“今日将此事告知诸位,也是希望诸位好生准备,两日后随本宫到宫门那儿迎太后和陛下回宫。”
唐文茵率先应下:“是,昭妃放心。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身边有御林军保护,必不会损伤龙体的。”
陛下决定的事,她们有什么可置喙的呢?众妃也只好压下心中担忧,各自回宫准备。
唐文茵留了下来,她看向沈听宜,低声问:“这样可行吗?”
沈听宜想到闻褚查到的那些东西,眼帘微垂,“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会殊死一搏的。”
唐文茵攥了攥帕子,恨声道:“可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执着,这般固执。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造成的吗?她心中有怨恨,针对陛下不就成了,何必要害了其他人?”
她这样想其实有些大逆不道,但沈听宜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情绪。
过了半晌,她淡淡道:“我已经派人看照好大皇子和雅容华,景阳宫那儿也要多注意。”
唐文茵点头,“静安宫那儿也安排了人手,昭妹妹放心。只要她动手,定叫她人赃并获。”
雪后初晴,慵懒的阳光映照在厚厚的冰雪上,泛出淡淡的光芒,少许光线穿过稀疏的树影,洒落一地斑驳。
胡修仪站在游廊下,遥望着远方白茫茫的雪景。
有宫女悄悄走近,“主子,陛下出宫了。”
胡修仪闻言,垂眸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浅浅一笑。
“开始吧。”她道。
“是。”宫女依言退下。
第202章 第 202 章
沈听宜静静地坐在昭阳宫里翻看着书,思绪却格外清晰。
闻褚离开后宫,时间紧迫,这是胡修仪动手的极好时机,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除掉想要除掉的人,如大皇子、两位公主及雅容华腹中未出世的皇嗣——昨日晚间是丁实逸值班,雅容华身子不适,请了他去把脉。沈听宜看过脉案,上面并未记录雅容华怀孕一事,但通过御膳房和雅容华所用菜式及柔福宫宫人口供等推断,雅容华十有八九怀上了皇嗣。有孕之人哪怕再谨慎,也会不自觉护住自己的肚子。
如郑初韫那时候对她的试探那样,雅容华来昭阳宫问安时,她也观察了良久。所以,对于柔福宫的保护也是重中之重。
郑氏被废当在胡修仪的意料之中,可她没想到自己的以退为进并未博取帝王的丝毫怜惜,被困于长春宫,所作所为皆受人挟制。更不会想到,自己对丁实逸开始不信任,还有庆容华,知晓了她借刀谋害三公主之事,雅容华疑似有孕……这种逼仄的形势之下,胡修仪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即便没有冲昏头脑,她也一定会赌。赌闻褚离开后,整个后宫再无人庇护得住皇嗣。
她怨恨闻褚,便想要断绝闻褚的子嗣。
外头天色渐黑,空气中裹挟着些微的凉意。殿内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和尘悄然入殿,躬身禀告:“娘娘,温妃娘娘去了柔福宫。”
沈听宜蓦然睁眼,“可有说什么?”
和尘摇头。
她扣了扣桌面,淡淡道:“你说,她是为了谁而去呢?”
和尘踌躇了几许,道:“唐贵人毕竟是温妃娘娘的亲妹妹,到了柔福宫,温妃娘娘还能护一护雅容华呢。”
唐琼羽能入宫,而不受流放北疆之苦,唐文茵在其中确实出了一份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给唐琼羽找一个靠谱的夫家似乎并不难,毕竟她姐姐还是陛下的温妃娘娘,有唐文茵在一日,唐琼羽总不能被夫家欺辱了去。再不济,求闻褚赐婚,不论什么家世,只要能对唐文茵好都可。
她不信唐文茵想不到这些,护住唐琼羽的法子明明有很多,可她为何要选择让唐琼羽入宫这一下下策?
沈听宜笑了。
理由不做它想,她是故意的,故意满足唐家让唐琼羽入宫的希望,又彻底打碎她们的希望。
那么,唐文茵今晚去柔福宫,有几分是为了唐琼羽,又有几分是为了雅容华和她腹中皇嗣呢?
沈听宜轻扣着桌面,不知过了多久,殿外远远传来一道声音:“娘娘,不好了!”
沈听宜扭头看向来人,知月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神色沉重道:“翠微宫、景阳宫、柔福宫、长春宫和静安宫同时走水了。”
沈听宜脸色微变,呼吸陡然急促:“命人救火,走,随本宫去长春宫。”
“是,娘娘。”
漆黑如墨的夜晚,月亮躲进了云层,连星星也不见,寂静的皇宫却忽然火光冲天,紧接着,叫喊声、救火声不断。这个时辰还不算太晚,但若无事,各宫嫔妃也都歇息了,骤然被这样的吵闹声惊醒,脸上都有些茫然和错愕。
柔福宫这边,唐文茵将雅容华护在自己身后,又命人安抚住将唐琼羽和薛素馨。
雅容华被又菱扶着,身上穿着单薄,脸色也十分不好,唐文茵没多想,直接将自己的鹤氅披到她身上。
雅容华有些诧异,后知后觉地唤她一声:“温妃娘娘?”
唐文茵目光不易觉察地划过被她护住的腹部,轻声道:“听闻你才召见了太医,既然身子不适,就切莫再受寒了。”
说完,她便开始指挥宫人灭火,命人彻查起火源头。
雅容华攥着鹤氅,心底不由来得一阵奇异之感。她望着唐文茵的背影,微微失神。
被宫人扶着的唐琼羽和薛素馨静静地站在一旁,神色莫辨。她们出来得明明比雅容华还晚,却不见唐文茵同她们说一句话,连个眼神都分不上。薛素馨倒还好,唐琼羽却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她死死盯着雅容华,眸底暗色翻涌。
沈听宜到长春宫时,火势仍然很大,四周宫人拎着水桶不断来返,可这火,却像是灭不掉似的。
庆容华站在空旷之地,裹着一厚重的外套,发髻有些纷乱,但并未受伤的痕迹,她捂着鼻子,神色仓皇地道:“昭妃娘娘,胡修仪还在里面。”
沈听宜下意识地朝火中看去,静静看着那熊熊大火,眉眼间神情寡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毫无疑问,是胡修仪纵火。她没有出来,当真是想活活被烧死吗?
沈听宜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暗处之中,有脚步声匆匆,忽然涌现出一群穿戴盔甲的侍卫,庆容华惊疑不定地站到沈听宜身侧,连呼吸都屏住了。而这些人,却站到沈听宜面前,拱手抱拳道:“卑职参见昭妃娘娘。”
庆容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捂住了口,将惊呼声咽下去。
沈听宜微微颔首,温声道:“劳烦各位大人。”
之后的发展就有些出乎庆容华的预料了,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察觉到痛意后,忙松开手。她脑子里有许多困惑,可看着沈听宜冷静的模样,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走水的几个宫殿外也迎来了一批侍卫,恪容华抱着熟睡的大皇子,心有余悸地掉着眼泪;许贵嫔护着两位公主,浑身都在颤抖。
沈听宜在寒风之中站了许久,大火终于被扑灭。
整个后宫的嫔妃都被惊醒了,打听到发生的情况后,都不约而同地找到沈听宜和唐文茵。直到侍卫禀告几座宫殿火势都被扑灭后,沈听宜才松了口气。
她快速扫了眼众人,嗓音清亮,掷地有声:“诸位受惊了,都来昭阳宫喝口茶吧。”
她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望向黑暗中的某一处,随即移开了视线。
*
各宫嫔妃齐聚昭阳宫正殿,兰因带着宫女们有条不紊地上了茶水。
大皇子和两位公主被安顿在昭阳宫偏殿,恪容华和许贵嫔虽不放心,却知事情轻重缓急,压下了所有的情绪,留在了正殿里。
雅容华脸色煞白,一到昭阳宫,就开始捂着嘴巴干呕。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来了,给众人请了平安脉后,开了安神的方子,便下去煎药了。
众人看看不大对劲的雅容华,又看看没有丝毫慌乱、神色从容的沈听宜和唐文茵,慢慢回过味。
薛琅月闭着眼,手上转动着珠串,嘴里念着什么。这时候,颖容华忽然开口:“胡修仪和虞选侍呢?”
庆容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听宜冷凝着脸,朱唇轻启:“虞选侍被困翠微宫,已经殒命。”
众人忍不住“啊”了一声,又连忙掩住惊骇的神色,不禁看向恪容华,虞选侍可都是与她同宫之人。不想恪容华一脸愤懑,道:“翠微宫之所以走水,便是因为虞选侍不慎打翻了蜡烛,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殃及太大地方,可虞选侍——”
她拧了拧帕子,不知什么情绪:“等宫人冲进去时,已经没了气息。”
殿内一片哗然。
沈听宜赶忙道:“诸位不必担心,今日走水一事本宫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莲淑仪又问:“听闻静安宫也走水了,郑庶人没事吧?”
沈听宜摇头,平声道:“只有虞选侍遇害。”
见她对于胡修仪只字不提,薛素馨觉得奇怪:“昭妃娘娘,修仪娘娘呢?妾身瞧着,现下好似只有修仪娘娘不在了。”
众人所摸不着头脑,可看着沈听宜倏然沉下来的脸色,不由地放轻了呼吸。
薛素馨注意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却没有理会,只是纳闷地看着沈听宜,仿佛只是求一个答案。
薛琅月抬眼看她,声音冷淡:“无需你在这里自作聪明。”
薛素馨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场面一度难堪至极。
却无人出声。
恪容华稍稍冷静下来,同许贵嫔对视一眼,后者突然跪下道:“昭妃娘娘,今晚皇宫多处忽然走水一事定然不同寻常,妾身以为,背后是有人故意纵火,意图谋害皇嗣和宫妃,陛下不在宫中,还请娘娘彻查纵火之人。”
恪容华跟着附和:“纵火之人实在胆大包天,昭妃娘娘,您一定要严查到底。”
二人的话点醒了众人,是啊,定是有人趁着陛下不在宫中,故意纵火,想要谋害她们的性命。
一想到有这种心狠手辣之人,嫔妃们面面相觑,皆是慌乱不已。
焉知虞选侍的今日,不是她们的来日呢?
这样一想,除了薛琅月和唐文茵,都俯身蹲跪下来,让沈听宜彻查真凶。
不乏有人察觉到胡修仪与此事的关系,但,她们从始至终都有意无意地再未提起她。
整个后宫的嫔妃都在昭阳宫,独独缺了胡修仪,难道还能是巧合吗?
虽然火被扑灭,可众人心中惴惴不安,仍然不敢回宫安歇,沈听宜想了想,便让她们留在了正殿里。人都在一起,也少了许多麻烦。
沈听宜让薛琅月看管着她们,却叫上唐文茵离开了殿内。
耽搁了太长时间,这会儿天色都有些微微亮了。
唐文茵跟着沈听宜来到乾坤殿,守在门口的今微见到她们便笑起来:“两位娘娘来了。”
知月和长清留在门外,今微引着二人走进乾坤殿后殿。
沈听宜看了眼殿内的情形,福身问安:“陛下万安。”
唐文茵也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本该出宫迎接太后的闻褚赫然坐在桌案前,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却刺鼻。
沈听宜低垂着头,恍然香气这一世初见闻褚时的场景,那时候在宫道上,那香气便是这般强势地钻入了她的鼻子。
“平身。”闻褚的声音在上头响起。
“谢陛下。”
不过那时候,闻褚的声音冷如寒霜,远不如此时的温和:“给温妃赐座。听宜,过来。”
沈听宜抿了抿唇,朝着他走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很稳很慢,闻褚也不曾催促,在她靠近后,又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上了属于她的放着软垫子的椅子,一如废后那日。
沈听宜掠过他那锋利的眉眼,弯了弯唇角,泄出一丝笑意:“让陛下担心了,妾身无事,大皇子和两位公主也都已经安然睡下,陛下放心。”
闻褚低声“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握着她的手却紧了两分。
沈听宜温柔展笑,随即垂眸望向殿中跪着的女子。
浓密而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眸中真实的情绪,沈听宜盯着胡修仪半晌,才出声询问:“陛下已经审问过了吗?”
闻褚轻咳了一声,将桌上的一摞纸张递到沈听宜眼前,淡声道:“没有冤枉她。”
沈听宜接过,随意扫了几眼,便交给唐文茵。
唐文茵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属实被惊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是真相?”
她的语气中有几分质疑,又有几分茫然不解。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文茵看着胡修仪,艰难问出口。
胡修仪孤零零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沾了些灰尘,她抬起头,看向唐文茵,冷笑一声:“什么怎么想?难道不是吗,这个皇位是他的,是你害死了他,夺了他的皇位!还夺了他的女人!”
唐文茵皱眉,“瑞亲王是中毒而亡,凶手已被正法,陛下是先帝册立的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何来夺了瑞亲王的皇位之说?至于瑞亲王的妃妾,不是都在国定寺吗?”
沈听宜注意到胡氏双手不自然且无力地垂在两侧,大抵是被卸了胳膊。听到唐文茵的话,她无声落泪,哑声道:“郑氏,本该是他的太子妃,黎氏、薛氏还有我,都该嫁入瑞亲王府。”
她嘶吼着质问:“不是吗——若不是你害死了他,我们怎么会嫁进豫王府?都是你,闻褚,是你贪图皇位,害死了自己的嫡亲兄长!”
她直呼帝王名讳,语气里满是怨恨、戾气和不甘。
声音猛然拔高:“我要让你断子绝孙!”
震的桌案上的烛火都闪灭了一瞬。
唐文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堪堪合上后又张开,反复几次后,她才愤然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听宜没再看胡氏,而是偏头看向闻褚,想知道他此时的感受。
被人指着骂谋害兄长、夺取皇位是什么感受呢?沈听宜不知道,但她代入想了一下,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之前,在很多人看来,她不就是踩着沈媛熙上了妃位吗?
而唐文茵呢,也被唐夫人认为是取代了唐琼羽的位置。
她们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闻褚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端倪,他静静地听着胡氏的咒骂,嘴角缓缓牵起意味不明地弧度。
到了最后,他的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眉眼也耷拉了下来,看着有些无精打采和心不在焉。可沈听宜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濡湿和微微颤抖。
不是愤怒,大约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多到沈听宜不得不摸着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
但他大抵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沈听宜起身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太会哄人,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有,她将闻褚的手掌反扣住,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用白狐裘盖住。
她想着闻褚先前哄她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不能缓解他的情绪,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做出其它动作。
闻褚掀了掀眼,双眸看似深邃而沉静,无声地与她四目相对。
沈听宜无端想起了那次的梦境。
“陛下……”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到了闻褚的膝盖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姿态亲昵得让人羞红了脸。
闻褚轻挑了下眉,声音低沉:“听宜怎么忽然对朕投怀送抱了?”
他眼中浓稠的晦暗不知不觉散开,住进了沈听宜的身影。
沈听宜学着他从前的动作,不疾不徐抚摸了一下他的双眉,替他抚平了眉心的曲折。
“陛下,您要开心。”她这样说。
闻褚深深看着她,蓦地将她抱起,往寝殿走去。
一直观望着却默不作声的唐文茵听着脚步声走远,微松了口气。
她瞄了眼早已被捂住嘴巴的胡氏,等闻褚一走,胡氏就这样被内侍无声无息地拖了下去。
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将胡氏带去何处,但不曾过问。
今微将她送到门外,笑吟吟道:“温妃娘娘,各宫的主子和娘娘们就劳烦您了。”
唐文茵颔首,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本宫知道了。”
东边升起了一丝光亮,在远山重峦下愈发显得朦朦胧胧。唐文茵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鹤氅,却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将鹤氅披到了雅容华身上。她放下了手上的动作,收进了袖子里。
她今晚为何要去柔福宫呢?
不知道,但她,好似也是有私心的。
长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不说话,便随意同她说起了今晚之事,以及心中的疑虑,而后,又忽然问:“娘娘,陛下今日还要上早朝吗?”
唐文茵脚步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道:“陛下去了宫外,这两日自然都不能上朝。”
长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昭阳宫呢?各宫主子们都在那儿等着昭妃娘娘和娘娘查纵火之人呢。”
唐文茵想了想今微的态度,笑了笑道:“纵火之人已经查到了,让她们回宫安歇吧。”
长清庆幸道:“好在火势扑灭得极快,并没有烧毁宫殿。”
唐文茵扬了扬头,口中呢喃:“是啊。”
只是死了个虞选侍而已。
恰好,只有她没有逃出来。
第203章 第 203 章
几座走水的宫殿因扑火及时,并没有太严重,也不曾有多少损失,六个尚局和内侍省在唐文茵的安排下赶在太后回宫前完成了修缮。
虽然沈听宜从那晚后就没有露面,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胡氏不见影踪之事就如同一朵小雪花,融化在了大火之中,伺候过胡氏的人,全部入了宫正司被严加审问。与此同时,被关押在宫正司的贵人桑氏在大火的第二日也传来咬舌自尽的消息。
而太医院中,丁实逸也小无声息地丢了性命。
黎太医从一众医籍中抬起头,看向丁实逸空空的位置,眼眸微闪,几息后又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有宫女来请:“黎太医,雅容华身子不适,温妃娘娘请您去一趟。”
他拱了拱手,拎起药箱,随人走出屋内。
宫女走在前面为她引着路,声音和缓:“昨日丁太医给雅容华把过脉,只说容华主子受了凉,可昨儿晚上到今儿早上,容华主子心里一直难受,什么也吃不下,还时不时干呕。奴婢听说黎太医深得昭妃娘娘倚重,故今日请您来看一看。”
黎太医眉峰微动,不动声色打量宫女几眼,不卑不亢道:“黎某多谢姑娘提点。”
宫女笑一笑,不再言语。
雅容华一夜未睡,加之受惊,唐文茵不放心,便将她留在了承乾宫,还收拾出来偏殿给她安置。
因而黎太医是唐文茵打发长清去太医院请来的。
把完脉,黎太医收回右手,出声恭贺:“恭喜雅容华,您这是有喜了。”
一侧的唐文茵立即喜笑颜开,“当真?”
黎太医神情自若,俯身一拜:“回温妃娘娘,容华主子确实是有喜了,微臣不敢妄言。”
“好,好,当真是一桩喜事。”唐文茵比雅容华这个当事人还要兴奋似的,忙让人将消息传出去。
“太后明日就要回宫,宫里总算有了一件喜事。”
雅容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笑意盈盈的唐文茵,亦笑:“妾身还要多谢温妃娘娘照料。”
若不是唐文茵护着,她昨晚恐怕就……这般想着,她看唐文茵的眼神愈发柔和,“妾身叨扰娘娘来。”
“不妨事,你身子贵重,本宫如今管理后宫,当好生照料你与腹中皇嗣。”唐文茵看着她一改往日孤傲的模样,不由地放轻了语气,“你且就在这里安歇一会儿,缺什么要什么,尽管找本宫。”
雅容华抿着笑意,垂了垂眼帘,“好,妾身明白了。”
等唐文茵和黎太医都走了,又菱有些不放心地道:“主子,依奴婢看,温妃娘娘早就知道您有孕在身了。昨晚护着您,也是为了您腹中的皇嗣罢了。”
雅容华蓦然笑开,轻声道:“又菱,你怎么会这样想温妃娘娘?”
“若非如此,温妃娘娘如何对您这样献殷勤?”又菱振振有词,“主子,您难道没瞧见吗?温妃娘娘对唐贵人都没对您这样上心呢。主子,您为何要留在承乾宫呢?”
“我知道。”雅容华微微一笑,声音低下去,“皇嗣本就金贵,温妃娘娘出于皇嗣照看我也是情理之中,往后有温妃娘娘护着,旁人便不敢贸然对我出手,不是吗?”
又菱微有诧色,但仔细想一想,又忧心道:“主位娘娘才能抚养皇嗣,主子您离婕妤之位还差整整一阶呢,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温妃娘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皱起眉头,越想越担心。
雅容华却安抚她:“今年宫中之事频发,如今皇后被废,胡修仪也……等太后回宫,说不准,能看在我怀着皇嗣的份上,给我提一提位分呢。到时候,皇嗣诞生,婕妤之位还不是触手可及。”
又菱见自家主子这样有主意,稍稍放下了心。
这边,长清也在同唐文茵说着同样的事,同样担心道:“娘娘,您何必对雅容华这样照顾,她位分也不低,等来日诞下皇嗣,大抵就是一宫主位了,您……”
唐文茵侧眸,“她是一宫主位又如何?生下来的皇嗣不也要喊我一声温母妃。”
长清努了努嘴,很快转移了话题:“唐贵人那儿又闹起来了,也不知她从哪儿听说夫人流放前进宫了一趟,这会儿正闹着要见一见娘娘呢。”
想到唐琼羽,唐文茵笑意敛了起来,淡淡道:“明日太后回宫,本宫还有许多事要忙,没有空见她,你告诉她,她若是再吵,明日便不用去宫门前迎接太后了。”
长清心领神会:“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唐贵人的。”
柔福宫
唐琼羽气得想将茶盏往长清身上扔,好在被身边的宫女拦住了:“主子,长清姑姑是承乾宫的掌事宫女,也是温妃娘娘最信任的宫女,您三思啊。”
“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狗奴婢罢了!”
唐琼羽口不择言,气呼呼地将茶盏往地上一摔。
刚走到门口的薛素馨见到这一幕,不着痕迹地闪了闪眼眸,温声道:“唐妹妹何必为了一个奴婢动怒?温妃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姐姐,近来宫中事多,温妃娘娘忙于宫务,等过几日清闲下来,岂会不见你?”
唐琼羽睨了她一眼,嗤笑出声:“她忙?不过是做贼心虚,不敢见我。”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薛素馨没有多问,只是笑道:“自然是忙的,听说雅容华有孕了,现在留在了承乾宫,温妃娘娘还要照料她呢。”
唐琼羽心中一突,随即就怒骂:“她有孕就了不得吗?还直接住进了承乾宫,难道不是在防着我们吗?”
承乾宫比柔福宫宽敞,位置也极佳,唐琼羽第一次进去就喜欢上了,她派人唐文茵提过几次想住进去,可惜,后者一直都不曾松口。
“真是便宜她了。”
薛素馨面色不变,对她道:“听说柔福宫先前没有开宫,雅容华住进来前还是嫔位,若不是姐姐和我入宫,雅容华岂有这样的运道?”
唐琼羽哼了哼,避过那些茶盏的碎片,懒懒地坐上了椅子,嗤道:“她只是暂时掌管柔福宫事宜,又不是真正的一宫主位,便是有孕,以后也不能抚养皇嗣。”
薛素馨眉头微蹙,“可若是她诞下皇子,未必不能成为一宫主位。唐姐姐你先前得罪了她,到那时候,恐怕……”
唐琼羽听出了她未尽之意,脸上的情绪有些变化,却没在薛素馨面前表露,而是装模作样地打量她半晌,“薛贵人,贞妃娘娘不是你的堂姐吗?怎么昨儿在昭阳宫,贞妃娘娘一句话没有与你说?莫不是——”
薛素馨勉强笑应了声。
然而连唐琼羽都能看出来的事,旁人也岂会看不明白呢,贞妃娘娘不待见自个儿这个堂妹,但与唐文茵不待见唐琼羽又有些区别,至少,唐文茵还会约束唐琼羽,而薛琅月却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只当薛素馨是个普通的嫔妃而已。
至于为何如此,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
沈听宜趁着月色从乾坤殿回到昭阳宫,同繁霜等人过了一遍第二日接见太后和宴会的安排。
虽说沈听宜在乾坤殿待了一日,但昭阳宫在繁霜和陈言慎的管理下宫人都能各司其职,处事倒是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慌乱和差错。
而安福殿的寿宴,也早就确认了好几遍细节。如此再检查一番后,沈听宜才松懈下来。
知月心疼她,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她的情绪,只能替她按按肩膀,再陪着她说说话:“雅容华有孕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明日太后知晓了此事,旁的都不会在意了。”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闻褚也是这样安慰她。太后重视皇嗣,与闻褚母子连心,若能不插手宫务,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真正见到了、相处过一段时日才能明白。
沈听宜不欲再多想,一夜好眠。
翌日用过早膳,后宫众妃便来到了昭阳宫等消息。
听闻凤辇到了长安,沈听宜才携着她们到宫门前等候相迎。
时下正是晌午,暖阳高悬,虽有阵阵寒风,但沈听宜披着白狐裘并不觉得冷。眼见闻褚率先走下马车,扶出一位明黄色凤袍的妇人,沈听宜浅浅扫了一眼便清楚了她的身份,俯身蹲跪,声音泯在众人之中:“妾身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除了后宫嫔妃,还有一众朝臣,一声声恭迎显得十分浩荡。
皇太后,这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也是沈听宜所向往的身份。
闻褚和闻缨一左一右站在太后身边。
不多时,太后慈和有力的声音传来:“舟车劳顿,老身乏了,天色寒冷,诸位卿家都先回去吧。”
闻褚也发话:“今日是圣寿节,诸位卿家不妨回府准备准备,再过几个时辰,便可带着家眷进宫为太后祝寿。”
“臣遵旨。”
打发完了朝臣后,后宫嫔妃也得以起身。
沈听宜微垂着眼睑,察觉到太后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后,仍保持着姿势没有动。
见太后许久不语,目光审视着看着沈听宜,闻缨接收了闻褚的眼神后,便笑着道:“母后,儿臣陪您去颐华宫吧,陛下这几年日日修缮,却从不肯让儿臣去瞧,说要给母后一个惊喜,今日可得沾母后的光了。”
太后被她逗笑了:“好,你陪老身去看看,若是喜欢,便住下来。”
闻缨笑意愈深,“儿臣都听母后的。”
闻褚这才道:“儿子也送一送母后。”
“不必了。”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陛下去处理政务吧,有庄敏陪着就行,陛下若是不放心,就让你的嫔妃们来颐华宫让老身认一认脸。”
闻褚遵从她的意思,说了句“好”,又含着笑介绍道:“母后,这是如今管理后宫的昭妃沈氏。”
见他独独提起自己,沈听宜心中微沉,快速看了眼太后,再次拜见:“妾身见过太后殿下。”
太后也不觉得意外,缓缓道:“瞧着是个好孩子,后宫诸事让你费心了。”
沈听宜微微颔首,谦卑有礼,“承蒙陛下信任,太后折煞妾身了。”
太后不再多言,等闻褚离开,便被闻缨扶着坐上了凤辇。
不过一盏茶时分,凤辇便行至颐华宫。
从轿辇上下来,唐文茵疾步走到沈听宜身侧,低声道:“昭妹妹放心,太后不会为难你的。”
皇后被废,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薛琅月、唐文茵和沈听宜,可前两位是潜邸旧人,都见过太后,唯有沈听宜是初见。
一年多的时间,沈听宜就从昭嫔成了管理后宫的昭妃娘娘,将薛琅月和唐文茵的风头都压了下去。也不知在太后心里,会如何看待她。
沈听宜心里有隐隐的担忧。
颐华宫是大陵历代皇太后居住的寝宫,自是奢华无比,比凤仪宫宽阔不说,一进殿就让人觉得暖烘烘的。
唐文茵解释:“颐华宫烧了地龙。”
沈听宜点点头。
等太后坐上主位,嫔妃们再次行跪拜礼:“妾身参见太后殿下,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颇是和气,“不必多礼,赐座。”
她打量了一番殿内的布置,满意地点头:“不错,陛下费心了。”
闻缨闻言,便顺着这个话题开始说起来,直说得太后眉开眼笑。再加上有大皇子和两位公主在一旁喊着“皇祖母”,气氛一时间也算是其乐融融。沈听宜默默听着,冷不丁地听到太后唤她:“昭妃,听说这次是你为老身操持的寿宴?”
她忙起身,“回太后,寿宴之事确是妾身安排。”
太后“嗯”了一声,又问:“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沈钟砚?”
“是。”
“母亲是沈钟砚发妻?”
沈听宜默了一瞬,道:“是。”
太后问得都是些寻常的问题,沈听宜都如实答了。
看样子是在了解她,但沈听宜从她的问题里察觉出一丝深意。因为太后对于沈钟砚贬妻为妾一事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她对于赵锦书下嫁沈钟砚之事隐约有些不满。
如此种种,沈听宜打算问一问闻褚。
末了,太后又问起了唐文茵和薛琅月,而后,轮到了雅容华。
沈听宜静静听着,对太后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能与太后搭上话的,只有皇嗣之母和三个妃位,而这些人之中,太后问她的问题最多。这其中没有闻褚的原因,她是不信的。
太后回宫,意味着什么呢?
而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沈听宜思绪百转。
而后不到半个时辰,太后便让她们告退了。
从颐华宫出来,唐文茵松了好大的口气,道:“昭妹妹,方才可吓死我了。”
沈听宜偏头瞧一瞧她,故意问:“太后慈眉善目,唐姐姐怕什么?”
“倒也不是怕,只是紧张,我连呼吸都屏住了。”唐文茵拍了拍胸口,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我瞧着太后对昭妹妹倒是十分好奇。”
沈听宜摇一摇头,“唐姐姐可别打趣我了。”
她是闻褚的宠妃,位分又高,太后初次见她,自然是怀着考量的心思。也由此可见,后宫中的消息太后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不知太后回宫对她来说算不算一桩好事。还有,关于闻褚册立新后之事,太后会是什么态度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
沈听宜看着前方蜿蜒的道理,眉眼间涌上了深深的倦意。
后宫之中,争斗总是无止境的。
回到昭阳宫,沈听宜假寐了须臾,便听珠帘声响,知月进来道:“娘娘,御前方才来人说,陛下马上来昭阳宫。”
沈听宜霎时间睁开眼,“这个时辰,陛下怎么会来?”
知月笑着:“奴婢以为,陛下应当是想和娘娘一起去颐华宫接太后,就像上次去安福殿一样。”
沈听宜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上次闻褚是为了给郑初韫下脸面,这次算什么?
第204章 第 204 章
安福殿为太后祝寿的宴会上,帝王携同昭妃与太后一同出现的场面就像一颗巨大的石块扔进原本就不平静的湖水之中,在前朝和后宫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后郑氏被废,朝堂上为着册立新后一事本就吵得不可开交,就等着太后回宫来确立人选了,可如今——莫不是属意昭妃?
可无论众人如何猜测,也没想到在这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后宫一片风平浪静,连被寄予众望的太后也没有任何表态,眼见除夕将至,年后帝王还有太庙祭祖等还有诸多事宜,册立新后之事就这样被搁置了下去。但不可避免要涉及一些只有皇后能承担的事,如朝贺,初一当天,外命妇需入宫给皇后行大礼。大陵没有皇后,但好在今年太后在宫中,内外命妇可以前往颐华宫请安。
梨花木桌案上的滴漏不疾不徐发出滴水声,沈听宜放下后宫账目,揉了揉眉心。
候在一旁的知月见状,忙给她上了一盏茶,“娘娘,喝口茶水吧。”
沈听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出什么事了?”
她虽全神贯注,却也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知月笑笑,也没有瞒她:“雅容华不慎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呢,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沈听宜没觉得意外,只是问:“如何摔的?”
知月道:“听说是唐贵人在台阶上泼了水,宫人没及时清理,雅容华一个没注意,便滑了一下,不过身边宫女机灵,护住了她。”
天寒地冻,水往地上一泼,过不了多久就成了一层薄薄的冰,也难怪雅容华会滑倒。
“倒是巧。”沈听宜顿了一下,才道,“唐贵人那儿有温妃看着,此事我便不插手了,让兰因去柔福宫瞧瞧就是了。”
知月轻快地应下,想了想,又道:“娘娘,夫人往宫里递了牌子求见您。”
若无事,丛钰基本上不会请见,沈听宜也不会主动传召她,上次见面还是顺着闻褚的意思。
“好,让母亲明日来吧。”沈听宜点点头,顺嘴一问,“颐华宫那儿可有什么动静?”
知月摇头,“不曾,太后只是传唤了两位公主,让两位公主留在颐华宫用了午膳,之后就让人送回景阳宫了。”
沈听宜斜倚在榻上,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炭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呢喃:“如今这宫中嫔妃的数量倒是同我刚入宫那会儿一个不差。”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
圣寿节后不久,闻褚便颁了旨意,以胡氏和桑氏谋害宫妃和皇嗣为由,废黜了她们的身份并赐死。而后长春宫便被封了宫,庆容华随之迁入了永和宫。
关于胡氏的所作所为,都被那晚的大火吞噬了,宫妃之中有人隐约猜出了些不寻常,但真相,再无迹可查。那些在被关入宫正司的人,也都悄无声息地没了影踪。
太后的回宫,让后宫气氛更加热闹。不知是不是为了太后,闻褚进后宫的次数多了起来,只是,贞妃、莲淑仪称病都不得见。唐琼羽和薛素馨本以为来了机会,在得知圣驾到柔福宫后,都兴冲冲地去迎接,不想帝王对她们视若无睹,直接去了雅容华寝殿,而后便再也没来过,连赏赐也只有雅容华得了。
为此,沈听宜还特意旁敲侧击问了一问:“两位贵人那儿,陛下还不曾召见过呢。”
闻言,闻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听宜想让朕召见她们?”
沈听宜垂着眼,淡淡道:“到底是陛下的嫔妃,妾身管理后宫,难道不该提醒陛下?”
她方才沐了浴,发尾还有些潮湿,闻褚拿起手边的干布帛,裹起发尾,替她揉了起来,动作虽生疏,却轻柔。沈听宜一怔,忙道:“陛下,妾身自己来。”
她头发长,一时不注意就会沾湿,闻褚却没有松手,一手拿着布帛,一手将她的发尾缠绕在手掌之中,轻轻擦拭。
“不妨事,让朕试一试。”
听他这样说,沈听宜也只好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任由他去了。
烛光昏暗,影影绰绰,沈听宜趴在榻上,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闻褚的声音:“朕不会宠幸她们。”好似是在回答她第一个问题。但沈听宜过于困倦,听得并不是很清晰,迷迷糊糊“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等闻褚擦干她的发尾,人已经熟睡了。闻褚瞧了眼滴漏,算了算时辰,没想到她今日这么早就睡下了。
唐氏和薛氏入宫,是他给唐文茵和薛琅月的补偿,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宠幸她们,这仅仅是一场交易,二人在宫中,只需享受锦衣玉食即可,一如他当初对唐文茵的态度。只要安分守己,他不在乎养着她们。可惜,二人似乎都不清楚这道理。
思及此,闻褚眸中一抹凉意转瞬即逝。
雅容华虽只是动了胎气,但唐琼羽还是因此被罚俸并禁了足。唐文茵心下担忧,还从尚仪局拨了个嬷嬷到柔福宫看管唐琼羽。
如此,后宫众人更加安静老实了。
闻褚封笔的前一日,大封的旨意传遍了后宫——
位列妃位的昭妃晋四妃之首,为昭贵妃;温妃晋四妃之一,为温贤妃;贞妃晋为贞德妃;莲淑仪晋莲妃;许贵嫔晋婕妤;恪容华晋贵嫔;庆容华晋贵嫔;雅容华晋贵嫔;颖容华晋贵嫔;薛贵人晋嫔;唐贵人晋嫔;徐宝林晋贵人。
宫中有名号的嫔妃皆不偏不倚的往上晋了一级,连唐琼羽和薛素馨都有份,这让众人都觉得惊奇。
但大封之事打了个众人措手不及,她们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三妃身上。从一品四妃之位,除了早年追封的淑妃,这会儿竟全齐了,只是她们没想到,位次是昭贵妃为尊,温贤妃次之,而贞德妃为末。昭妃得宠,有目共嘱,倒也不算奇怪,可温妃,怎么在贞妃之前呢?靖安侯府都没了,唐文茵本人也无宠,怎么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呢?
她们实在想不通。
后宫无皇后,管理后宫之权便落在了昭贵妃身上,温贤妃从旁协理。
圣旨晓谕后宫,也传到了朝堂上。朝臣们见帝王忙于立后的打算,甚至也没有册封皇贵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按照他们的猜测,若不立后,也该册封一位副后统摄后宫。贵妃虽为从一品,与皇贵妃一字之差,在待遇上也没太大的区别,可到底差了许多。
皇贵妃是副后,若无意外,便是皇后。
可众人又想到昭贵妃的年岁以及她膝下无子的事实,不由地明白了帝王的深意。
先前似乎就有传言说昭贵妃身子不大好,恐怕不宜有孕。说是幼年在府上被先沈夫人赵氏欺辱,落下了病根——这些谣言倒也并非虚假,这是他们当中有人从户部尚书沈大人嘴里打听到的。
为此,沈大人还特意去御前哭诉了一番。可赵氏已死,这些话是真是假也无从探究。
乍一听这样的谣言,沈听宜都愣住了。
彼时丛钰正在昭阳宫,她将自己从宴会上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末了,笑道:“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在心疼娘娘呢。”
沈听宜不禁扶额。
“但也是好事。”丛钰正一正色,“如此一来,她们便不会盯着娘娘的肚子了。”
身居贵妃之位,上头又无皇后,膝下无子的事难免会让人私下讨论。沈听宜不急,闻褚不急,太后也不急,可偏偏有些人处处盯着她,仿佛生怕她成了皇后。
丛钰低了低声:“此事你父亲和我都在暗中查过了,是从薛家传出来的,章家也有插手。不过娘娘放心,这些都不足为惧。”
沈听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薛家有些怨言无可厚非,但章家?
丛钰道:“章家二房嫡女,已经及笄,还没相看人家呢。”
沈听宜想起来了:“不过先前不是还传章家要与唐家结亲吗?”
长安城四大百年世家,章秦卫薛。在大陵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因此,章家的姑娘在后位预选的名册上排在第一位。
丛钰笑了笑,放慢了语速:“唐家没了靖安侯的爵位,嫡系一脉都被流放到了北疆,章家怎么还会与唐家结亲。况且,这不过是谣传,靖安侯势大时,秦家先前不也想分一杯羹吗?”
沈听宜这才笑起来:“母亲看得分明。”
但太后回宫后,秦家却安分了许多,也不知是何缘故。
丛钰看着她,深深叹息道:“娘娘如今是贵妃,万人之上,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当万事小心。”
沈听宜抿了抿唇,摸了摸身上的白狐裘。
丛钰又叮嘱了几句,方依依不舍地离开。
沈听宜的视线在瓶子里的腊梅上打了个转儿,便落在了知月欲言又止的脸上,“怎么了?”
知月摇摇头,蹲到她腿边,轻声道:“其实这件事是夫人先传出去的。宫外重新提起了夫人当年由妻贬妾的事,说赵氏拆散了夫人和老爷。还有关于娘娘和安平侯世子定亲一事,也被人提起,说娘娘与安平侯世子青梅竹马……所以,夫人让人将娘娘在府中受委屈的事儿传了出去,这才压住了那些事儿。”
她省略了许多难听的话,沈听宜并非猜不出来,她扬了扬眉,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这皇后之位空置一日,他们便一日要盯着本宫。”仿佛这样,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似的。
知月撇了撇嘴:“可不是嘛,恐怕啊,他们都盼着娘娘一辈子都不能有孕才好。”
说罢,她喜滋滋地瞅着沈听宜的腹部,“殊不知,娘娘已经有孕在身了。”
沈听宜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初闻消息时,也有些意外。毕竟,她身子先前确实比较虚弱,再加上那些避子汤,她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两年呢。
“娘娘连夫人都瞒过去了,待月份到了,再给他们一些惊喜。”知月笑眯眯地道。
不过到时候,恐怕是惊吓大于惊喜了。
沈听宜笑而不语。
为她诊脉的是黎太医,知晓此事的只有她身边的人和闻褚。她没有瞒他的意思,而闻褚也如她所料,一脸惊愕:“听宜有喜了?”
而后让今微和章院使轮番把脉,确定了这个事。
他大喜:“好!”
但看着她清瘦的身子,又担忧道:“此事有孕,可于贵妃身子有碍?”
章院使道:“贵妃娘娘近来身子调理得极好,开个安胎的方子应当无碍。”
今微也道无碍。
沈听宜和闻褚都放下心来,但不约而同地选择将此事瞒了下来。
闻褚眉眼柔和,望着她道:“等三个月后,再将消息放出去如何?”
沈听宜自无不应,犹豫了一会,问:“也要瞒着太后吗?”
闻褚沉吟道:“母后身边有照顾孕妇颇有经验的嬷嬷,朕明日将此事告知母后吧?”
沈听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笑弯了眼眸,“好,那陛下去说。”
有孕在身,便不宜太过操劳了,沈听宜索性将宫务都交给了唐文茵。
唐文茵以为是外面的事扰了她,倒也没多问,便接过了手。颖贵嫔在家中同母亲学习过处理中馈之事,唐文茵忙不过来时,便将一些琐碎之事交到了她手上。
当然,唐文茵也派人去御前告知了此事,闻褚见她眼底青黑一片,不曾拒绝。因而,颖贵嫔便得了这份跟随唐文茵处理宫务都好处。
没了宫务处理,沈听宜一下子清闲了起来。有孕之初,她身子并无异样,吃好睡好,心情愉悦,脸色也变得十分红润,唐文茵每每见了,都羡慕不已,口中抱怨道:“你身为贵妃娘娘,怎么好这般清闲?便忍心看着我一人日夜操劳吗?”
沈听宜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你也歇一歇?”
“我若像你这样歇下来,宫中之事要交给谁?”唐文茵苦着脸,“颖贵嫔虽有些能力,但位分不足,我如何放心将事情都交给她处理?”
“你歇两日,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再这样忙下去,你怕是要熬坏了身子。”沈听宜思索片刻,给她出了个主意,“让掌事们先查一查,若有什么缺漏再找你也不迟。何须事事过问?”
唐文茵听罢,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忽然问:“昭妹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见沈听宜实在不像是忧心的样子,忍不住道:“你——”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是不是有孕了?”
沈听宜本也不打算能瞒过她三个月,若是如此,便不会一直让她来昭阳宫了,当下便爽快地承认了:“嗯。”
唐文茵惊疑不定地扫过她的小腹,轻问:“几个月了?”
沈听宜比了两个手指,笑道:“唐姐姐慧眼。”
唐文茵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也有了笑意:“如此便好,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外头的事烦忧呢。”
她盯了半晌,又匆匆告别,回到承乾宫开始准备贺礼。
看着她在屋子里翻来看去,长清一头雾水地问:“娘娘,您在找什么?奴婢给您找吧。”
唐文茵摆摆手,“本宫随意看看,长清,你先出去吧。”
长清不明所以,但听话地退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将门给关上。
过了一柱香时辰,门才被打开,长清看着唐文茵怀里的东西,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些,不都是娘娘珍藏的贺礼吗?
承乐四年十二月三十日是唐文茵的生辰,也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大办生辰宴。帝王和太后那儿都送来了许多珍宝,这些东西都被唐文茵收进了库房。大抵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生辰礼,唐文茵连个摆件都没舍得拿出来用。长清知道她的性子,因而每隔几个都会进库房给那些贺礼进行擦拭。
这会儿见她拿出来,不免奇怪:“娘娘,您是要送人吗?”
唐文茵莞尔:“嗯,送人。”
长清继续问:“娘娘打算送给何人?”
“送去昭阳宫。”唐文茵道。
长清“啊”了一声,有些纠结:“可贵妃娘娘也不缺这些东西吧?娘娘怎么无缘无故给贵妃娘娘送礼呢?”
她说得是实话,毕竟昭贵妃得圣宠,昭阳宫里的好东西可比承乾宫多得多,而自家娘娘和昭贵妃走得近,互相却从未送过贵重的贺礼。
唐文茵笑道:“先拿出来清点一下,日后再送。”
沈听宜生下的孩子,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可都是要喊她“温母妃”的,况且她们与旁人的情分不一样,沈听宜的孩子,也该同她更亲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