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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手被他攥紧,掌心传来炽热的温度,沈听宜极快地眨了下眼睛,水杏似的眼中秋波婉转。


    “陛下当真不下去?”


    闻褚随意地点了点头:“听宜想去?”


    沈听宜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陛下都不去,妾身为何要去?”


    她看了一眼,就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闻褚也当她是随口一提,并没有往别处去想,因而就没发现沈听宜另一只掩在衣袖下的手在毫无节奏地捻动着,带着些许的焦躁。


    从看见唐文茵和桑才人的那一刻起,沈听宜的心里就有一些不安,她担心唐文茵会因着姜瑢的事控制不住情绪,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桑才人做出一些突兀的事。


    若是从前的唐文茵,恐怕是忍不了的,一定要找桑才人问个清楚才行,可现在的唐文茵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即使心里再恨,也能压抑住,只是对着桑才人始终无法露出笑脸而已。


    看着桑才人,唐文茵就想起来不明不白被人勒死的姜瑢。


    锦鲤池的不远处有一个供人乘凉、歇息的凉亭,几人彼此见过礼,便在许贵嫔的提议下坐在了里面,吹着风,饮起了花茶。


    唐文茵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注视着桑才人。许贵嫔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便有些奇怪地问:“唐妃娘娘怎么一直盯着桑才人瞧?”


    唐文茵微顿,低头抿了一口茶,才笑道:“桑才人的脸,似乎已经好全了。”


    桑才人抚了抚脸颊,柔柔地抬头,怯怯道:“劳烦唐妃娘娘挂记,妾身有陛下赐的药膏,涂抹了几日,那疤痕便慢慢祛了。”


    “御赐的膏药,自然是极好的,说到底,桑才人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倘若你不……”林婕妤话没说尽,便见唐文茵笑盈盈地看向了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她却被看得毛骨悚然,生生止住了口。


    许贵嫔瞥了她们一眼,忽地掩唇一笑:“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昭婕妤同我说过,她当时也去了梅园呢,好巧不巧,瞧见了姜御女出手伤人的事,听说当日看守梅园的小太监也瞧见了。”她停一停,眼波轻轻一转,落在桑才人身上,“桑才人,你挡在王美人身前,为此受了伤,可是不少人瞧见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唐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唐文茵心里略有诧异,看着话里有话的许贵嫔,再瞧着低了头一声不吭地桑才人,她不由地扬起了笑:“许贵嫔说的是,不过昭婕妤并未同本宫提起过此事。”


    “如今想来,桑才人当时能不顾自身安危,挡在王美人面前,本宫实在是自愧不如,深感敬佩。”


    桑才人垂着眼眸,只觉得她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在她身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堪,仿佛那些小伎俩早已被人看穿。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两条细眉拢在了一起。


    再次抬头时,她双眼含着水光,一副娇弱怜人的模样。


    “妾身、妾身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随意挡了一下……”她摇摇头,看上去十分无措,“娘娘这般夸赞,真是折煞妾身了。”


    唐文茵只觉得呕的慌。


    她抿了抿唇,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便缓缓别过了脸,却见对面的许贵嫔冲她无声一笑,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唐文茵心头一动,蓦然想起许贵嫔素来与沈听宜走得很近,所以,她是知晓些什么吗?


    许贵嫔看着远方正玩的开心的两位公主,故作不经意地道:“说起来,这新入宫的嫔妃之中,就数桑才人晋位最快,不到半年时间,便从正八品升到了正六品。桑才人,你呀,可真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新入宫的嫔妃之中,受过宠幸的良家子只有桑氏和王氏二人。而王氏分明比她受宠次数多,初封也高了整整一品,如今竟与她同起同坐了。


    桑才人听完,吓得脸色都白了:“妾身能有今日这个位分,都是仰赖陛下的怜惜罢了,妾身是万万不敢当福气二字的。”


    林婕妤适时地轻咳了一声,为她出声:“许贵嫔不过是随口一说,桑才人不必放在心上。”


    许贵嫔倒是没拂她这个面子,淡淡笑了声,不再言语。


    又坐了半刻钟,就各自散了。


    桑吟慢慢站起来,看着唐文茵离去的背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忌惮。


    小宫女扶着她的手,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主子,奴婢怎么觉得唐妃娘娘对您有些不待见?”


    “不待见?”桑吟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声音又轻又细,“不过是因着姜御女的事记恨在心罢了。”


    小宫女撇了撇嘴:“分明是姜御女划伤了主子,唐妃娘娘还记恨娘娘,真是没点肚量,难怪一直不受陛下宠爱。”


    桑吟怔了一瞬:“唐妃娘娘从前也不受宠吗?”


    她进宫时,唐文茵是管理后宫的明妃娘娘,即使后来被褫夺封号、禁足,又因着姜瑢受牵连被降了待遇,可在她眼里,唐文茵所拥有的东西也是她这辈子遥不可及的。


    是她只配仰望着的人。


    小宫女当即喋喋不休:“是啊主子,唐妃娘娘位分虽然高,却一直不受宠,若不是殿下抬举,唐妃根本不可能管理后宫……”


    小宫女说了许多,桑吟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


    闻褚将沈听宜送回昭阳宫,就因着朝臣求见回了紫宸宫。


    沈听宜躺了半个时辰,只觉得身子都懒散了。


    知月刚将殿内的窗子支开了半边,就见浮云从窗边路过,手里捧着一碟精致小巧的糕点,掀帘走了进来,道:“小厨房里做了一些桃花酥,娘娘现在可要尝尝?”


    沈听宜支着下颌看了过去,一眼就落在了浮云微微红肿的指头上,“你做的?”


    浮云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和羞涩:“是,奴婢跟着厨子做了一些。”


    沈听宜其实并不大爱吃糕点,此刻却微微坐直了身子,捏起一块咬了一口。


    浮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下不由忐忑。


    沈听宜咀嚼着,吞咽下去后,有些讶然地看着她,“倒是很合我的口味,浮云,你当真是第一次做?”


    浮云立即笑起来,下唇间的黑痣也变得晃眼、生动起来。


    沈听宜含笑听着她开始诉说,心绪越来越平静。


    自长乐宫那晚的事情后,浮云就一直郁郁寡欢,众人诸多的安慰对她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可没想到,在她升了婕妤,有了单独的小厨房后,浮云忽然被转移了注意——她开始尝试制作各种各样的糕点。


    浮云比沈听宜年岁还要小,今年堪堪及笄。她若一直走不出来那个阴影,迟早有一天会得心病,因此,沈听宜先前看着她,心里比谁都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浮云能好好活着,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她不敢想,倘若浮云因此事想不开,她会有多愧疚,会有多痛惜。那种感觉,不比先前失去知月少。


    这样的痛苦,她不愿再感受第二次。


    知月也捏了一块品尝,对着她一顿夸赞。


    沈听宜便提议道:“如今御花园杏花开的也盛,倒是可以酿制几坛杏花酒。”


    知月感兴趣地问:“主子,这杏花也能酿酒吗?奴婢还没尝过呢。”


    “自然可以,世间有许多花都能酿酒。”沈听宜与她举了几个例子,惹得知月和浮云恨不得立即去采光御花园里的花。


    正说在兴头上,陈言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娘娘,刘总管来了。”


    沈听宜这才止住了话题,等刘义忠带着两个小太监走来,知月和浮云脸上还残余着意犹未尽。


    “奴才给昭婕妤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刘义忠打了个千儿,笑得一脸和蔼:“奴才奉陛下口谕,来给娘娘送柑橘。”


    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将一筐柑橘放下,呈到沈听宜眼前。


    他道:“陛下说这是江都那儿盛产的柑橘,口味甘甜。方才送到,陛下就特意让奴才送来给娘娘尝个鲜。”


    “江都的柑橘?”瞧着个头比拳头还要大,外面的皮都洗得很干净,沈听宜慢慢拨了一瓣尝了。


    水分很多,入口微涩,回味却是甘甜。


    刘义忠见她满意,又稍微透露了一句:“娘娘,这是白家派人送来的。”


    江都白家。


    说来正是雅嫔的母家。


    沈听宜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问了句:“除了本宫,陛下还送了哪些人?”


    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刘义忠也没必要隐瞒,便笑着说了几个人名。


    皇后和庄敏长公主自是不必说,嫔妃之中除了她,就只有胡婕妤、雅嫔和王美人得了一斤。许贵嫔因着两个公主,也得了小半框。


    “本宫记得,莲淑仪也是江都人。”


    莲淑仪是江都贺家的嫡女,她的父亲贺擎松得先帝重用,亦是当今帝王的心腹。


    “是。”


    “陛下没给莲淑仪送去吗?”


    刘义忠摇头。


    沈听宜不禁有些怅然。


    等刘义忠离开,知月便疑惑地问:“娘娘为何关心起莲淑仪了?”


    她可还记恨着莲淑仪给自家主子下药的事呢。


    “只是想着,她身为江都人,应当是想念家中的味道吧。”沈听宜抿唇淡笑,“知月,你挑一些柑橘亲自送去承乾宫吧。”


    知月边挑着,边嘟囔了一句:“娘娘对唐妃娘娘真是好。”


    “我对你不好了?”沈听宜听罢,亲自拨了一瓣喂到她的嘴里。


    知月顿时笑得眉眼如弯月,“小姐对知月最好。”


    沈听宜于是将剩下的几瓣都喂给了她,道:“别贫嘴了,你若喜欢,随意吃就是了。”


    一大框,她一人也吃不完。


    分给了知月,她也没厚此薄彼,转头让繁霜、陈言慎他们各自挑了几个。仅是她亲近、信任之人。那些刚调来的小宫女小太监虽没有这个待遇,但看着沈听宜对身边的人这样好,干活也干得更卖力了。总得叫主子看见不是?


    近来,帝王进入后宫次数并不算少,却只去昭阳宫,各宫嫔妃都安安静静地观望着,没有什么动作。这会儿听说了帝王往后宫送柑橘的消息,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听。


    得到赏赐的人,都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高位的几个娘娘一个都没有得到。


    唐妃和莲淑仪也就罢了,贞妃怎么就被落下了呢?


    难道,贞妃真的失宠了吗?


    被众人谈论着的薛琅月,此时却安安静静地坐在寝殿的榻上,双眼空洞无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冬也悄悄掀帘走到她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娘娘,琼枝受了寒,高热不退,娘娘可否让人去请个医女来瞧一瞧?”


    薛琅月冷漠地抬起头,“不许去。”


    冬也默了一瞬,才劝道:“娘娘,若是一直这样,琼枝恐怕熬不住的。”


    薛琅月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眼底情绪意味不明,嗓音也嘶哑得让人蹙眉:“她都熬不住,我的稷儿又怎么熬得住?”


    冬也默默咽声,垂首正欲退下去时,又听薛琅月吩咐:“传个医女来给她治,别让她这么轻易地死了。”


    “是,奴婢遵旨。”


    冬也无声地退下去后,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薛琅月一个人。


    殿内摆设和装饰还是当初奢华的模样,她却莫名觉得空阔,觉得刺骨的冷。


    琼枝和琼玉都是她带进宫的陪嫁婢女,她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琼玉,害了她早产,自己却中毒身亡;琼枝,又害了她的稷儿。


    到底为什么?


    是她的错吗?是她奢求得过多吗?若不是,上天为什么这样惩罚她?


    她垂下略微浑浊的眼眸,看着手腕上的珠串。


    第142章 第 142 章


    她用力一扯,断了线的珠子便如夏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毫无征兆地滚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转瞬之间,手腕变得空荡荡的。


    这条手串,与闻褚手腕上的那条紫檀佛珠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闻褚手上的是无尘大师所赠,在佛前开过光。而她的,却是司珍司所制,然而二者的材质和样式并无多大的区别。


    后宫中,是她独有。


    当初,她以为这是他对她的情意。所以,她日日戴在手腕上,向众人高调地展示。


    薛琅月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半低着头,脸上噙着笑意,一双眸子却异常冰冷。


    良久,她似是自嘲地低语了一句:“终究是我输了。”


    她低估了帝王的薄情,也高看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


    与正殿的冷清不同,衍庆宫的偏殿此时还算热闹,御前的小太监将柑橘送来后,伺候雅嫔的宫人们心思都活络了起来,换上了笑脸,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又菱笑着说:“主子,奴婢方才打听过了,除了主子这儿,陛下只赏了昭阳宫、长春宫和景阳宫。”


    她努了努嘴,朝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连贞妃娘娘那儿也没有。”


    雅嫔定定地看着柑橘出了神,半晌,才轻轻出了声:“这是江都的柑橘,是父亲献给陛下的吗?”


    她们身处后宫,并不能探听到这种消息,又菱想了一想,斟酌着道:“如今正是吃柑橘的时候,奴婢记得往年老爷都会将新鲜采摘的柑橘送到长安,奴婢记得长安不产柑橘,这些应当也是老爷送来的。”


    白家是皇商,这样做不足为奇。


    雅嫔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些,将柑橘放下,起身道:“又菱,给我梳妆,再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


    若是白家送来的,她能不能远远地看一眼父亲?


    父亲若是朝中三品官员,每年的宫宴他们还能见一面,可白家在江都,还是皇商,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上,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又菱是自小伺候她的,自然能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却也无从安慰。进入后宫,主子先是陛下的嫔妃,才是白家的小姐。这个道理她都懂,主子何尝不明白呢?正是因为明白,才格外伤心罢了。


    凤仪宫


    郑初韫一边翻看着账簿,一边听着安之汇报后宫的消息。


    近来陛下只往昭阳宫去,后宫嫔妃们却都没闹出什么动静,除了来凤仪宫请安,大多时候都在各自的寝宫,或是偶尔去御花园逛一逛。


    满园的花都是该盛放的季节,嫔妃们却过分得平静。


    安之简单地将陛下往后宫分柑橘一事说完,便隐隐低了些声音:“殿下,长乐宫最近似乎有些动静,三公主近来也常请太医。”


    这让她想到了二皇子,同样都是早产,难道……


    “莫不是三公主也不好了?”


    郑初韫闻言,立刻淡了些情绪,朝外喊人,吩咐道:“汪勤,去太医院将照看三公主脉象的太医叫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是,殿下。”


    汪勤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才出凤仪宫,就碰上了正准备回太医院的丁实逸。


    “微臣给殿下请安。”


    郑初韫摆了摆手,让宫女给他赐了个座,才问:“丁太医,三公主身子如何?”


    丁实逸推拒着没有坐下,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一时竟冷汗涔涔。


    郑初韫看在眼里,皱眉不解。


    他打着磕绊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三公主原先身子还算康健,近来不知怎的,竟不让嬷嬷近身,连奶也喂不下去……”


    郑初韫打断他:“连你也不知晓是什么原因吗?”


    丁实逸有些为难,却还是道:“微臣以为,恐怕是与那些嬷嬷有关,微臣也回禀了充仪娘娘,只是……”


    他没有证据,都只是猜测。可他应尽的职责都做到了,沈充仪不听,他又有什么法子?


    “微臣担心,若三公主一直不愿进食,恐怕有损身子。”


    他奉命照看三公主,倘若三公主在他手里出了事,他定然难逃辞咎。难道帝王会听他的辩解吗?


    丁实逸这样想着,不禁面露苦色:“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有些什么想法?”


    三公主名义上是沈媛熙女儿,现下沈媛熙在禁足,她也不好派太医抓了三公主身边的人去查。郑初韫思量了须臾,道:“此事本宫会禀告陛下的,丁太医放心。”


    丁实逸忙叩谢。


    “殿下,沈充仪如今怎么对三公主都不尽心了?”安之犹豫着,不敢将话说满,“陛下是因着二皇子将她降了位分,若是三公主再折在她手里,沈充仪岂不是……”


    皇家子嗣本就是金贵的,陛下或许能容忍沈充仪伤了嫔妃性命,可绝对不会让皇嗣受损。当初,二皇子殁的蹊跷,连证据都没有,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落在了沈充仪身上,帝王便直接夺了她的封号和妃位,没有一丝犹豫。经此一事,沈充仪难道还看不出陛下对于子嗣的重视吗?


    郑初韫牵了牵唇角:“沈充仪性子骄傲,岂会满足抚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以她对沈媛熙的了解,便是做出了谋害公主的事,她都不觉得奇怪。


    “真是胆大包天。”安之笑一笑,“可沈充仪也不想一想如今的处境,还当自己是荣妃娘娘呢。”


    陛下对于昭婕妤的宠爱有目共睹,可一点也不虚假,陛下这样,分明是抬举昭婕妤,用来代替沈充仪。可沈充仪呢,恐怕一点都没察觉,还在想着复位的美梦呢。


    “她的背后有大长公主和赵家,即使到了这个境地,本宫也不能小觑了她。”郑初韫淡淡地说着,思绪忽然纷飞。


    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除了先帝太妃们遗留的钉子,长安的几个高门世家恐怕也有不少。陛下为了清理这些钉子和眼线,不仅让沈媛熙管理后宫这么久,还特意带着她去了一趟国定寺,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御前的那位副总管刘义忠,就是陛下故意留下来监视后宫的。


    恐怕那一个多月,陛下收获了不少吧。否则,他宠爱昭婕妤这么久,后宫也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只是不知道,他要如何将那些钉子拔干净,还不惹人怀疑?


    二皇子殁了以后,内侍省、六局和太医院的人都吃了不少挂落,也换了一批新的宫人。那些新选进宫的宫人,都是从各州郡层层选拔来的,没有经过世家的手,背景都比较干净。


    郑家在北城,离长安太远,祖上也没有出过皇后或是嫔妃,因此在后宫并没有什么人手。此事对她来说,十分有益。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盯着。


    当初先帝太过抬举世家、依赖世家,对于后宫的贵女们也过分宽容,不然,也不会留下了这么一堆烂摊子给当今陛下。


    文懿皇后薨逝后,先帝停了三年一次的采选,又从嫔妃中册立了秦氏为新后,还让秦氏抚养陛下。恐怕那个时候,先帝才有所察觉。可这个时候的世家,胃口已经被他喂的太大了。


    彼时,瑞王是先帝的长子,也是嫡子,按理早就该被册立太子,可世家竟联合在一起给先帝施压,硬是拖了好些年,清治十八年,君臣的关系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立瑞王为太子的圣旨都是写好了,却来不及昭告天下——瑞王就在军营里中毒,不治而亡。


    若非陛下是先帝幸存的唯一的嫡子,又有秦氏在背后保驾护航,再加上先帝病重,恐怕册立太子的事还要一拖再拖。


    陛下年轻,尚无婚配,先帝不放心,竟将一向不参与朝廷斗争的郑家拉了进来——将她册封豫王妃。让整个郑家,都站在了陛下的身后。


    先帝大抵是觉得吃了长安几个世家的亏,给陛下选妻妾时,只选了最不显的薛家女为太子良娣,余下的,都是北城和江都的贵女。


    陛下后宫没有长安几个世家的贵女,可这些世家哪能甘心,他们是尝过甜头的,怎么就此作罢?但没想到,当今陛下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他做事,不容许有旁人掣肘。


    陛下打破了先帝只选世家贵女的例子,开始从州郡择选良家子不说,又改了宗人府的职能,不拘泥于男女,向天下广纳人才……


    陛下和先帝对于后宫嫔妃都不苛责,先帝是顾忌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可陛下不会,或许有一点,但并不多。薛家不费力地倒下,以及莲淑仪都是最好的例子。


    陛下不会因着宠爱薛琅月,而对薛家轻拿轻放;同样也不会因为重用贺擎松,而宠爱莲淑仪。或许原先陛下还会顾忌着赵家和大长公主,对沈媛熙格外宽容。但如今,陛下似乎不想再顾虑这么多了。


    郑初韫揉了揉额角,将思绪收拢回来。


    沈家一门出了两娘娘,一定不是陛下心血来潮。


    既然如此,陛下意欲何为?


    安之颔首笑道:“殿下,奴婢瞧着沈充仪如今这般行事,怎么不算是作茧自缚呢?”


    谁也不好说,沈充仪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让三公主受到伤害。


    郑初韫将长乐宫的消息传到御前时,沈钟砚正和几个朝臣在汇报户部的工程。


    刘义忠瞧了眼闻褚,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钟砚,便借着上茶的功夫,将事情说了出来:“陛下,殿下方才让人来说,三公主身子有些不大好了,充仪娘娘却不愿细查,事关三公主性命,殿下便想求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太医们去长乐宫一查究竟。”


    他的声音控制得刚刚好,不大不小,咬字又极其清楚,足够让殿内的众人听见。


    沈钟砚低着头,皱了皱眉。


    闻褚立即冷声下令:“刘义忠,你立即带着章院使去长乐宫看看,有事及时禀告朕。”


    “是,奴才遵旨。”刘义忠躬身应下,犹豫了一瞬,又道:“陛下,要到午膳时辰了,陛下可要派人去告诉一声昭婕妤?”


    闻褚并不迟疑:“孟问槐,你去告诉昭婕妤,朕晚上再去昭阳宫陪她。”


    立在身后的孟问槐应了一声,和刘义忠一前一后退出内殿。


    ……


    半个时辰后,沈钟砚从紫宸宫离开。


    他走在出宫的宫道上,被户部的同僚围在中间。


    其中侍郎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一门出了两位娘娘啊,便是先帝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殊荣。”


    这话一出,立即有人跟着附和:“沈大人简在帝心,昭婕妤也颇得圣宠,满长安的人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从前有荣妃娘娘,如今又有昭婕妤娘娘,??沈大人,你当真是有两个好女儿。”


    “二皇子殁了以后,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大皇子,昭婕妤来日若是诞下一位皇子……沈大人,那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沈钟砚乐呵呵地应对着他们的恭维,一脸谦虚:“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还望慎言啊。”


    虽是如此说,可任谁也能瞧出来,他的得意。


    只是,沈钟砚心里也藏了许多不能对旁人说出口的疑虑。


    譬如沈媛熙,说是害了二皇子才被降位。可谋害皇嗣向来都是大罪,陛下却这样轻罚,甚至没有怪罪他教女无方。


    还有沈听宜,竟有如此本事,不仅被帝王盛宠,还成了娘娘。一门两娘娘啊,竟成了现实。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都觉得是在做梦。


    这段时日,帝王对他的态度也格外宽和,今日,还将去云州巡查一事交给了他去办。


    沈钟砚这样想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第143章 第 143 章


    沈听宜朝外面看了眼天色,随即蹙起了眉。


    “知月,本宫记得,陛下说今日要来昭阳宫用晚膳?”


    “是啊娘娘,还是刘总管来传圣谕的呢。”


    知月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朝沈听宜靠了过来。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弯弯的月亮高悬夜空,皎洁明亮。往常这时候,闻褚早该来了。


    知月不由地猜测:“陛下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若是被耽搁了,或是来不成了,帝王也该派人来知会一声吧?而不是这般让娘娘白白等着。


    沈听宜面色淡了淡,朝人吩咐了一句:“陈言慎,你去外面瞧一瞧。”


    圣驾久等不至,昭阳宫的宫人们都低下头,生怕惹了主子的不喜。


    沈听宜将众人的神态看在眼里,神色倒是自若如常。


    她受宠久了,有人按捺不住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这人,会是谁呢?


    此时的闻褚正在锦鲤池边,周身气压极低。


    他从御辇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幕,着实觉得荒唐。


    等宫人手忙脚乱地将落入水中的林婕妤救起来后,他才神色发冷,寒声吩咐:“传医女。”


    唐文茵轻轻动了动胳膊,便禁不住“嘶”了一声。眼前的两人也好不到那里去——林婕妤浑身湿漉漉的,虽然被披风裹着,也挡不住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桑才人更不必说,手臂上的披帛都被划破,显现出了几道血迹。


    离这里最近的是听风阁,闻褚一声令下,众人很快被安置到了听风阁上。


    霎时间,听风阁就点起了灯笼和蜡烛,变得灯火通明。


    一道落地的屏风,将听风阁分成里外两室。林婕妤和桑才人受伤较重,便坐在里面的榻上,却相顾无言。


    唐文茵则和闻褚坐在外屋。


    闻褚捏了捏眉心,声音染上了一丝不耐烦:“跟朕说一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唐文茵屈着使不上里的胳膊站了起来:“回陛下,用过晚膳后,妾身便来到了御花园这边散步,遇到了正在喂鱼的林婕妤和桑才人,方才说了两句话,灌木丛里不知怎的忽然窜出来一只野猫,朝妾等扑了过来,妾等一时受了惊下,慌乱之中,林婕妤不慎落水,桑才人也被猫抓伤。”


    闻褚神色愈发不虞,指着她明显不对劲的胳膊问:“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唐文茵微怔,对上闻褚的眼睛,只犹豫了一瞬,就如实说了出口:“妾身见林婕妤脚下一滑,伸手想拉住她,不成想没拉住……”


    反倒自己的胳膊折了。


    “那只猫呢?”


    “不、不见了。”


    闻褚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心里愈发烦躁。


    刘义忠站在帝王身后,也暗自着急。


    却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而是想起了昭阳宫,陛下还未用膳,本是要去昭阳宫用膳的,可瞧着现在这个状况,恐怕是去不成了。


    他这般想着,忽然想说些什么,却在目光触及到帝王的手上动作时,咽了咽声。


    闻褚慢慢拨动着手腕上的珠串,这是他思忖时的习惯性动作。


    唐文茵悄然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让人去寻那只猫时,心下略松。


    太医和医女赶过来是一刻钟之后了。


    唐文茵手臂骨折,医女使了些力气给她复了位,又开了两贴药;林婕妤落水受惊,本就体弱的她这会儿发起了热,被轿辇抬回了永和宫;桑才人手臂被猫爪抓伤,伤口并不重,医女为她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膏药,她便也跟着林婕妤一同回了永和宫。


    轿辇将林婕妤和桑才人送走后,听风阁只剩下了唐文茵和闻褚。


    闻褚面色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偏偏生了根似的坐在那里不说话,唐文茵想先离开,却不知如何开口,便时不时看他一眼。


    半晌,唐文茵忽然听他问:“唐妃,今日之事与你有关吗?”


    唐文茵一惊,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


    她连忙否认:“陛下,此事与妾身……”


    闻褚却抬手,定定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来御花园散步,身边连个宫女都不带?”


    话音甫落,唐文茵这才发现孟问槐不知何时出去了,这会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捉着一只猫。


    唐文茵一眼就认出这只猫,她一时有些惊疑不定:“陛下?”


    她强装镇定,手心却渐渐沁出了冷汗。


    闻褚看了眼孟问槐手上的猫,让太医检查。


    唐文茵微微攥了攥湿漉漉的手心,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陛下,如今是春日,是猫的发情期……”太医暗暗叫苦,却要斟酌着字句解释,“加之受了惊吓,才会发狂抓人。”


    “它伤了桑才人,又让林婕妤落水,唐妃——”闻褚顿一顿,目光转向唐文茵,语气不明地问,“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唐文茵下意识抬头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 ,可他的面容过于沉静,眼眸深邃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眉眼一凛,忽然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平静地道:“妾身知罪。”


    闻褚淡淡地敛了目光,挥手让太医和宫人退下,又从一旁的桌案上取了一颗棋子夹在手指上,语气散漫:“朕是问如何处置它,你怎么却开始请罪了?”


    唐文茵垂着眼睑,并不回答他的问,而是慢慢地道:“两日前,妾身在紫竹林那边发现了这只猫,便带回了承乾宫。今日,昭婕妤给妾身送来了一些柑橘,妾身吃了两个,却不想这只猫却忽然变得狂躁起来。妾身着人打听了之后才知晓,猫原是不喜这柑橘的气味。”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喉咙间开始发涩:“妾身听闻林婕妤和桑才人最近都会在这边散步,便生了这个主意……”


    闻褚静静听着,甚至没有施舍目光在她的身上。


    唐文茵嘴唇颤了颤:“陛下,姜御女不是自缢。”


    “妾身以为,桑才人流产一事不是姜御女所为。妾身,对桑才人生了疑。”


    哪怕没有证据。


    闻褚掀眼瞧着她,淡淡地道:“唐妃,你也该知晓桑氏没有这个能力。”


    “是,妾身知晓。”唐文茵点头,骤然扬起了声音,“可妾身查不出背后的真凶。桑才人既然不无辜,妾身为何不能先对她下手?”


    她没有哭,嗓音却带上了哭腔,听着委屈至极。


    “陛下,您当初说得对,是妾身无能,不堪重任。所以,妾身才会落到今日这个处境。妾身怨恨自己,若非妾身,姜御女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陷入这后宫的争斗之中,是妾身无法护着她——直到姜御女身死,妾身才幡然醒悟。”


    她咬了咬舌头,压住心底的汹涌,声音渐渐微弱:“妾身做不到不怨恨桑才人,做不到对姜御女的死无动于衷,也做不到不去查明背后的凶手。”


    “陛下是不是也觉得妾身很可笑?”


    至于她现下为何要如实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即便她不说,帝王也会查到。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有一瞬间想要隐瞒的意思,但她做不到滴水不漏。所以,与其想方设法地藏着躲着,不如就让陛下知道她的恨,知道她对于桑氏的想法。


    可笑不可笑,她连撒谎都不会。


    闻褚却倏然笑了起来:“你如今醒悟,倒不算太晚。”


    唐文茵一愣:“陛下?”


    闻褚向她伸出一只手。


    唐文茵不明所以,也将手伸出去,握成拳的手指手心朝上,慢慢张开。


    忽然,一颗白色的棋子落在了她的手心。


    这是他方才一直在把玩的棋子,上面还带着他手指上的余温。


    唐文茵睁大了眼睛,看着站起身来的闻褚。


    “唐妃,今日之话,朕就当从未听过。”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走出了听风阁。


    唐文茵陡然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大笑起来,虽是在笑,眼眶里却有泪光闪烁。


    她想,她成功了。


    闻褚从听风阁上下来,余光瞥见孟问槐手里的那只猫,顿了一下,道:“送去神怡园。”


    神怡园是宫里专门饲养牲畜和鸟雀的地方。孟问槐心里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陛下会将这只猫处死呢。


    “奴才遵旨。”


    ……


    锦鲤池这边发生的异动自然引起了各宫的注意,陈言慎在见到林婕妤和桑才人离开后赶紧回到了昭阳宫,将看见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沈听宜翻了一页纸,若有所思了起来。


    陈言慎见状,便悄悄退了下去。


    沈听宜心里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却一时说不上去,她皱着脸思忖,等回过神来,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恼地看了她一眼,“陛下何时来了。”


    眼角轻轻一勾,便是道不尽的风情。还没起身,便见闻褚挨着她坐下。


    “可用过晚膳了?”


    “陛下也不瞧一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妾身等了陛下许久,陛下不来,妾身哪有心情用膳?”


    沈听宜杏眸轻颤,神色恹恹。


    闻褚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只觉得她这副模样格外让人心疼。他迟疑了一会,用手去抚她的眉眼,放缓了声音:“是朕来晚了。”


    沈听宜紧抿着唇,一时不说话。


    “听宜。”


    闻褚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对她的这番态度感到奇怪,却没问,只将她拥入了怀中,低下声解释:“锦鲤池发生了一些事,唐妃、林婕妤和桑才人受了惊,朕这才耽搁了。”


    沈听宜不依不挠:“可陛下先前说过,不会让妾身等陛下太久的。”


    她一向聪慧,与他相处时也都把握着分寸。其实再亲昵的话她都说过不少,可他知晓,那些话没多少真心,但他并不在意——他并不需要她所有的爱意。然而这一次不同,她的情绪仿佛彻底外泄。


    闻褚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瞬间心都软了,低着头表示歉意:“都是朕不好。”


    听见他道歉,沈听宜忽然扑哧一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眉眼弯弯看着他,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


    闻褚当即一愣。


    沈听宜笑盈盈地问:“陛下,妾身方才这样,像不像一个合格的宠妃了?”


    闻褚还没缓过神,却见沈听宜将书卷翻开,指给他看:“陛下您瞧——”


    看着书上的字,闻褚哑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瞧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闻褚心头一动,忽然将书合上,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听宜,宠妃不是学出来的。”


    沈听宜眼底迅速划过一丝诧色,呐呐问:“陛下的意思是?”


    闻褚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


    沈听宜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却听他咬着牙说:“先前不知是谁说要侍宠生娇,怎么如今连做个宠妃都要去学旁人了?”


    沈听宜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点点头,似有顿悟。


    第144章 第 144 章


    沈钟砚当晚回到沈府后,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进入同心苑。


    身边的小厮见了,立即转了转眼珠,哈着腰贴心地问:“老爷可是要在前院沐浴歇息了?”


    沈钟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收了谁的好处?”


    小厮忙表明忠心:“小的不敢,是白日里张姨娘问了小的一嘴,小的这才……”


    张氏?


    沈钟砚惊讶了一瞬,也不打算为难他了,摆手道:“就去张氏那儿吧。”


    小厮一喜,忙让人去后院通知张姨娘。


    沈钟砚回来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赵锦书也没有等他的意思,早早就用过了膳,坐在院子里赏月。


    这时,却有婢女匆匆走过来告诉她:“夫人,老爷今晚去张姨娘的屋子了。”


    赵锦书眉头一竖,蓦地坐直了身子,疑道:“张氏?”


    张氏自从小产后,并不得宠,一直默默无闻,怎么这会儿老爷却想起了她?


    她心里有疑,当即让人去查。


    张氏这边,她正依偎在沈钟砚怀里哭诉:“老爷,从前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不仔细着,害老爷失了孩子,妾身真的知错了,老爷不要不理会妾身好不好?”


    张氏虽然年过三十,身段和风韵却极其出挑,自从流产后,她一直郁郁寡欢,这会儿比从前更加清瘦,腰肢也格外细软。昏暗的灯光下 ,沈钟砚看到了她含着水光的眼眸,不由地心中一动。


    张氏出身低微却实在柔弱貌美,后院之中,他也最是宠爱她。


    去年有了身孕却不自知,不慎流产后,她就一直不亲近他,他放下身段哄了几次也就有些不耐了。如今,佳人既然重新回到他的怀里,不论是什么原因,他总归是乐意的。


    很快,他就将心中的思绪抛在了脑后,与张氏共赴云雨。


    他压在张氏的身上,行事过于专注,自然就错过了张氏眼中那滔天的恨意。


    翌日一早,张氏从床上起来时,沈钟砚已不见身影。


    婢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眼眶通红地看着她,问道:“姨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


    她说着,身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痛意,张氏垂眸,看着身上的青青紫紫,摇头道:“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服侍我起来吧。”


    婢女扶她下榻,忽然低了声:“早上丛姨娘让人给了奴婢一粒药丸,姨娘,您要吃吗?”


    “吃,我为何不吃?”张氏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抚了抚额头,冷冷一笑,看向同心苑,“她害了我的孩子,这辈子,我与她势不两立!我必要将她所在意的东西全部夺走。”


    婢女愁着脸:“可沈府的后院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中,姨娘,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往后莫要再与丛姨娘来往了。”


    张氏却道:“你难道不知道,在这后院里,唯有丛姨娘能助我吗?”


    丛氏当初能自请下堂,这个魄力可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即使被贬为妾,在这沈府,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况且,如今二小姐是陛下的婕妤娘娘,丛姨娘以后难道只是一个姨娘吗?她既然愿意帮我,便说明在她心里,夫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既然如此,她怕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正该怕的人,是赵锦书才对。


    *


    昭阳宫


    今微照例送来补汤,沈听宜饮尽后,却将她留了下来。


    知月见状,将门关上,去了门外守着。


    屋子里,沈听宜推给今微一条方方正正的素色丝帕,微颔首:“今微姑姑。”


    今微有些惊讶:“娘娘,这是什么?”


    沈听宜不语,示意她打开。


    帕子打开后,今微用手拨了拨那些残渣,又嗅了嗅,倏然皱起了眉:“这是……”


    “娘娘,这是从何处来的?”


    沈听宜观察着她的神情,道:“是乔医女给我的药膳。”


    “娘娘用了多久?”


    “有好几个月了。”沈听宜说着,脸色泛白,“姑姑,这药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今微吸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凝重:“娘娘,这药膳瞧着都是补血养气的,可里头添了几味药材,是……助娘娘怀孕的。”


    沈听宜瞳仁一缩。


    换句话说,乔颂声准备的这药膳是希望她怀孕。


    她是皇后的人,听从的定然是皇后的命令,那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希望她有孕?


    今微见她失神不语的模样,不免有些迟疑:“容奴婢说一句话,以娘娘如今的身子,还应多加调理,暂时不宜有孕。”


    是,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喝闻褚送来的这道实为避子汤的“补汤”了。而且这汤是出自今微之手,她相信今微的分寸。


    “娘娘,此事您要告诉陛下吗?”


    沈听宜听出她的意思,摇摇头道:“不用告诉陛下。”


    她没有理由告诉帝王。皇后想让她有孕,说出去又有什么错?


    今微静默了一瞬,忽然问:“娘娘可需要奴婢的帮忙?”


    她小心地试探着。


    沈听宜能感受到她的善意,温声道:“多谢姑姑。”


    见她拒绝,今微不免有些失落,却在退下去时,听到一句:“不知今微姑姑可否帮我一个忙?”


    今微目光微闪,抬头看向沈听宜。


    ……


    今微回到乾坤殿,将药膳一事告诉了闻褚。


    “陛下,那药膳与补汤的药材有所相冲,恐会让昭婕妤娘娘玉体受损。”她点到为止。


    闻褚皱眉,“若是停了补汤,可于她身子有益?”


    “陛下,这补汤里确实有几位药材寒性过重,即使奴婢辅以其余药材,也无法改变它的药性,婕妤娘娘若是长久服用,确实不易于调养。可若停了,婕妤娘娘光服用药膳,恐怕……”


    她垂着眼睑,用余光看闻褚。


    昭婕妤如今不宜有孕,却不代表不能有孕。一旦怀了孕,昭婕妤就要比寻常妇人更脆弱,生产时,保不齐会一尸两命,运气好点,也得折半条命进去。


    这也是陛下先前一直赐下补汤的原因——他不想让昭婕妤怀孕,可昭婕妤受宠次数太多,难保有一天会不会怀孕。


    闻褚思量了须臾:“你可有什么折中的法子?”


    他既不想让沈听宜现在怀孕,也不想让她身子受损。


    今微有些难以启齿,她低下头,声音细弱蚊鸣。


    闻褚一时之间竟没听清:“什么?”


    今微支支吾吾,含蓄道:“就按照陛下让奴婢对昭婕妤先前的法子来。”


    闻褚听懂了。


    可按摩那法子太麻烦,太折腾了,且会让沈听宜起疑。


    他抬手拧了拧眉心:“这法子并不可靠。”


    今微却笑:“陛下,世上没有什么法子最可靠。”


    想要避孕,除非不要做那事。


    闻褚闭了闭眼,摆手让她下去。


    “日后停了补汤,换成旁的温养药膳,今微,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是,奴婢遵旨。”今微抿唇一笑,俯身退下。


    转头,闻褚又吩咐:“孟问槐,你去告诉皇后,昭婕妤身子已无大碍,让乔医女回凤仪宫吧。”


    ……


    送走今微,沈听宜便准备坐着轿辇去凤仪宫请安了,知月忽然小声道:“娘娘,奴婢早上听到了孟总管和陛下的话,好似是说三公主出事了,只是奴婢也没听清是出了什么事,陛下还说下朝之后就去长乐宫看看。”


    沈听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往承乾宫方向瞟了一眼,问道:“唐妃昨日何时回来的?”


    回话的是陈言慎:“陛下来了昭阳宫没多久,唐妃就回宫了。”


    沈听宜心里有了底,转回方才的话题,扬声唤来汝絮:“汝絮,你先去长乐宫看看,等本宫请完安就过去。”


    汝絮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等她一走,知月就犯起了嘀咕:“汝絮这一大早又是怎么了?”


    沈听宜点了点她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等到凤仪宫请安时,殿内果然空了几个座位。


    许贵嫔偏过头,一脸好奇:“昭婕妤,昨晚的事你可听说了?”


    沈听宜不答反问:“许贵嫔知道多少?”


    许贵嫔见她这神色,不禁失望:“妾身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宫里人恰好瞧见林婕妤和桑才人被轿辇送回宫,后来永和宫还请了太医。”


    “她们到现在也没来请安,想必是告假了。”


    从御花园回永和宫,确实要经过景阳宫,这说法倒没什么问题。


    沈听宜“嗯”了一声,朝唐文茵的座位看了一眼。


    她今日大抵是不会来了。


    没想到这念头刚闪过,唐文茵就被宫女扶着走了进来。


    沈听宜随众人给她请安:“妾身给唐妃娘娘请安。”


    唐文茵坐上椅子,语调轻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


    看着与从前没有分别,可沈听宜盯着她看了两眼,还是发觉了她的变化——她的脸上,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情绪格外高涨。从前,她脸上的笑意都是浅浮于表面,今日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子。


    郑初韫落座后,宫人们便依次进殿给众妃奉上了一盏花茶。


    “这是桃花茶,有美颜的功效,诸位不妨尝一尝。”


    胡婕妤啜了一口,笑着道谢:“多谢殿下。”


    许贵嫔尝了一口后,状似无意地问:“殿下,林婕妤今日可是告假了?”


    郑初韫将茶盏搁下,平静地看向众人:“林婕妤昨夜不慎落了水,桑才人身体抱恙,今日都告假了。”


    王翩若似是心里装不住事,说出的话也没有多少顾忌和分寸:“听闻唐妃娘娘昨日也在锦鲤池,怎么林婕妤和桑才人告了假,娘娘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这口无遮拦的话一出,连郑初韫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不赞同,声音也重了两分:“王美人。”


    王翩若掩着唇,娇声道:“殿下,妾身只是好奇罢了。”


    “若是惹了唐妃娘娘不快,妾身这就向娘娘请罪。”她说着,作势起身。


    原以为唐文茵会阻止她,却不想唐文茵静静地注视着她,一个字也不说,好似真的在等着她请罪。


    王翩若一时僵住了身子,进退两难。


    唐文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出言不逊,本宫确实心中不快。”


    王翩若俏脸一白,被众人看好戏的目光注视着,她只好朝唐文茵蹲下了身子,面色难堪地道:“妾身失言,还望唐妃娘娘恕罪。”


    唐文茵态度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人呼吸一滞:“出言不逊,口无遮拦,便是以下犯上,本宫是唐妃,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殿内的人,“从前本宫不与你们计较,却不是你们不知分寸、无视规矩的理由。”


    她盈盈起身,对着郑初韫颔首:“殿下,妾身以为,王美人今日敢对妾身口无遮拦,明日便也敢冒犯殿下,往后或许还会御前失仪。这尊卑之道又何存?况且,此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妾身担心,若不从现在就多加约束,恐怕日后会变得棘手。”


    “殿下一向宽厚,妾身从前也不在意这些,可若是长此以往,妾身担心宫中便没有规矩可言了。”


    这一番话说完,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文茵。


    这是唐妃?


    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


    她们这般想着,又用狐疑的目光来回扫在唐文茵和王翩若身上。难不成,王才人得罪了唐妃娘娘?


    不然,一向待人温和的唐妃怎么会针对起她来?


    王翩若也有些不可思议,她一向这样说话说惯了,在宫里,从未有人因此责怪过她,连陛下和殿下也都说她是心直口快,并不苛责于她。


    她捏了捏手心,眼底掠过一抹晦暗。


    第145章 第 145 章


    王翩若抬头,冷静地道:“唐妃娘娘,妾身自入宫起,便一直恭敬侍奉陛下和殿下,恪守宫规,从无逾矩。方才妾身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无冒犯娘娘的意思,娘娘这般,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


    郑初韫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唐文茵会对她说出这一段话,稍愣了须臾,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了王翩若这番言论。


    她不禁蹙了蹙眉。


    这话说得,可谓是火上浇油。


    唐文茵嗤了一声:“王美人,你当真只是随口一说?本宫听着你的意思是林婕妤和桑才人告假与本宫有关,或许,本宫今日也该告假才对。”


    王翩若并不承认:“唐妃娘娘多虑了,妾身并未有此意。”


    “是吗?”唐文茵直视着她,目光陡然锐利,“静安宫离长春宫极近,那静安宫发生的事,王美人想必也知道不少吧,不如当着殿下的面与诸位姐妹说一说?”


    王翩若倏然咬住了舌尖,脸色一沉。


    许贵嫔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掩唇轻问:“唐妃娘娘,您这样问,难道是怀疑王美人吗?”


    唐文茵觑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本宫也是心中有所怀疑,随口一问罢了。本宫说话一向如此,王美人,你可莫要介意啊。”


    这一招,便是以牙还牙。


    许贵嫔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与沈听宜对视了一眼。


    这样的唐妃娘娘,可是难得一见啊。


    她不由地从桌案上捏了一块糕点,放进了口中,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


    而沈听宜心底的猜测则更甚了。


    昨日在听风阁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事,否则唐文茵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场面一度冷凝,郑初韫这才不紧不慢地出声,将众人的视线拉回到她的身上:“唐妃说的在理,本宫希望诸位能和睦共处的同时,亦能恪守宫规。”


    “王美人,本宫谅你是初犯,且回去抄写宫规十遍,闭门思过几日吧。”


    王翩若身形一顿 ,低垂着头应下:“多谢殿下,妾身遵旨。”


    这样的责罚其实并不重,但皇后此举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唐文茵听了,便神色自若地回到椅子上。


    沈听宜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许贵嫔砸了砸舌,有些意犹未尽。


    请安结束后,沈听宜准备去往长乐宫,不想,唐文茵的轿辇就在必经之路上,像是刻意在等待她。


    “昭婕妤是要去长乐宫吗?”


    沈听宜坐在步辇上,微微颔首:“是,唐妃娘娘呢?”


    唐文茵单手撑着下颌,闻言扬了扬眉:“前面有一处桃林,本宫去赏花。”


    从凤仪宫到长乐宫,会经过景阳宫,在景阳宫前的不远处,有一片桃林,四月桃花如云似霞,一簇一簇地开满了枝头,竞相吐蕊,美不胜收。


    从前,沈听宜一直最爱桃花,爱它绽放时的热烈——是她所向往的人生。


    唐文茵从步辇上下来,走上了去桃林的小径。


    沈听宜遥望着那片桃林,忽然听知月道:“娘娘,奴婢去折几支桃花放到花瓶里吧。”


    对上知月含笑的眼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宫里,她还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多都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给身边的宫人瞧的,也只有知月知晓了她的部分喜好。


    吃一堑,长一智。对于身边伺候的宫人,她已经做不到完全信任。


    长乐宫门前停着帝王的御辇,留在外边的孟问槐瞧见她,忙请安:“昭婕妤万安。”


    沈听宜故作讶异:“孟总管,陛下是何时来的?”


    孟问槐愁眉苦脸地道:“陛下甫一下朝,听闻三公主哭闹不止,便直接从紫宸宫赶来了。”


    沈听宜微不可察地蹙了眉:“不知本宫可否能进去看看?”


    孟问槐亲自为她开了门,“娘娘请进。”


    陈言慎扶着她慢慢走进了长乐宫,却不想,前院里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沈听宜脚步微顿,朝主殿看去。


    前边,隐约传来几道对话声。


    “若是三公主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话音落地,便见闻褚迎面出来。他一身的冷气还未散去,瞧着让人犯怵。沈听宜心里一紧,忙退让到侧边,福身请安。


    闻褚脚步一停,怒意微敛,倾身将她扶起:“听宜怎么来了?”


    沈听宜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半真半假地道:“妾身今日得空,便想来看看娘娘和三公主。”


    闻褚皱着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叹息了一声,抚了抚她的耳坠,是警告,亦或是提醒:“三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得见生人,听宜往后少来长乐宫。”


    沈听宜稍愣了须臾,波光流转,笑语嫣然:“是,妾身谨遵陛下圣谕。”


    等闻褚离开,她心绪略沉地走进了三公主所在的偏殿。


    偏殿里,几个太医和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动着,大气也不敢喘。坐在椅子上的沈媛熙却神色从容,甚至在瞧见沈听宜时,还露出了一丝笑意:“听宜来了。”


    沈听宜朝她问安:“娘娘,三公主可还好?”


    沈媛熙看了眼绯袖。


    绯袖忙笑着道:“昭婕妤放心,三公主好着呢,不过是近来胃口欠佳,有些喝不下奶,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说罢,又请沈听宜去屋内瞧一瞧。


    沈听宜点了点头,随她进去看了一眼。如她所说,三公主已经熟睡。


    瞧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沈听宜心下略松,在沈媛熙的脸上却无迹可寻。她斟酌了一下字句,小心道:“娘娘,您可是三公主玉牒上的母亲……”


    她有意提醒她这个不可更改的事实。


    沈媛熙截住了她的话头,淡淡地说:“听宜,你想说什么本宫都知道,放心吧,本宫自有分寸。”


    沈听宜低了低头,顺势告退:“是,若娘娘没有吩咐,那妾身先告退了。”


    沈媛熙摆摆手,忽然问了一句:“本宫记得,皇后的千秋宴要到了?”


    沈听宜迟疑了几息,如实道:“是,明日会在安福殿设宴,娘娘可是想去,妾身去同陛下求一求情,给娘娘解禁吧?”


    沈媛熙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听宜,你可还记得去年的千秋宴?”


    “记得。”沈听宜后知后觉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陡然一变,“娘娘,难道您怀孕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沈媛熙一时没反应过来。


    绯袖怔愣了一会,才哭笑不得地道:“昭婕妤,您在说什么呢?娘娘当然没有怀孕。”


    沈媛熙也缓过了神,却没了说下去的心思:“罢了,你且回去吧。”


    沈听宜一脸迷茫地退到殿外。


    陈言慎扶住她的胳膊,声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娘娘,前面是裴贵人。”


    沈听宜缓缓抬眸,朝走廊的裴惊澜看去。


    她们之间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裴惊澜却只是注视着她,没有近前请安。


    静静地对视了几个呼吸后,沈听宜率先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走出长乐宫。


    等她上了步辇,走出长乐宫一段距离后,陈言慎才问:“娘娘,这裴贵人莫不是有话想对娘娘说?”


    “嗯。”只是在长乐宫,沈媛熙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说。


    知月捧着一簇桃花,疑惑道:“可每日在凤仪宫请安,也不见裴贵人说话啊,她若是想告诉娘娘什么消息,何不在请安的时候与娘娘说?”


    陈言慎笑一笑,神情莫测:“知月姑娘,难道凤仪宫就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知月瞧着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沈听宜扶额道:“好了,陈言慎,知月可不禁吓,你别逗她了。”


    知月气鼓鼓地瞪了陈言慎一眼,连忙绕到了步辇的另一侧,不再理会他。


    陈言慎摸了摸鼻子,笑低了头。


    ……


    回到昭阳宫,知月将那一簇梅花插进了双耳瓶中,摆在了沈听宜寝室临窗的案几上。


    “这桃花开得正好看。”浮云兴冲冲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罐子,“娘娘,您先前让奴婢去采摘的的杏花已经清洗干净,装进里面了。”


    沈听宜瞧了瞧,道:“正好前后院有两棵槐花树,便将杏花酒埋在那里面吧。”


    说话间,和尘来报:承乾宫的掌事宫女请见。


    沈听宜让他将人领进来。


    长清抱着插满了一瓶的桃花,笑吟吟地解释:“昭婕妤娘娘,奴婢奉唐妃娘娘的命令来给您送花。我家娘娘说,这一簇桃花甚过满园春色,婕妤娘娘您却甚过这万千春色。”


    沈听宜粲然失笑,眼中闪过点点星光。


    她亲自接过这一瓶桃花,声线清亮:“劳姑姑替我多谢唐妃娘娘,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


    她略一扬声,让浮云捧来一罐未酿制的杏花酒递给长清,笑道:“愿来日,本宫能与唐妃娘娘共饮杏花酒。”


    长清俯身退下,回禀了唐文茵。


    唐文茵细细打量一番,让白洪涛去拿小铲子,神色欢愉:“本宫想亲自将它埋到树下。”


    承乾宫的前院有两棵流苏树,此时开得正合时宜,银装素裹,覆霜盖雪,馨香四溢,沁人心脾。


    唐文茵将罐子埋在树下,仰头看了看如云似雪的流苏树,心里流淌过阵阵暖意。


    再过几个月,这杏花酒便能饮了……


    沈听宜坐在小书房里,静下心来后,便不由地想起了沈媛熙那意味深长的话。


    她无端地提起去年的千秋宴,必然是有深意。


    常尚仪已经让钦天监算了三公主的八字,沈媛熙知晓了此事,应当会对三公主格外亲近才是,怎么今日瞧着并非如此?


    那么,常尚仪让钦天监准备了什么?


    沈听宜隐隐有些不安,明日便是千秋节,沈媛熙又禁足在长乐宫,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裴惊澜,她想告诉她什么事?


    沈听宜略略思忖,唤来知月:“你去尚服局问一问,可否给本宫添置两个花瓶?若是可以,现在便送来,本宫有急用。”


    知月有所意会:“是,奴婢遵命。”


    两刻钟后,尚服局的女史送来两个花瓶,知月也带回了消息:“娘娘,常尚仪说,请娘娘安心,此事请娘娘不要牵扯进来。”


    沈听宜却拧紧了眉头,微恼:“她到底做了什么?”


    知月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瞧着常尚仪的神色,好似笃定了她做的事会成功。”


    沈听宜心绪一时难以平静。


    她虽不知常尚仪多做了什么事,可不管是什么,都是节外生枝。


    “知月,明日你同陈言慎且先留意着常尚仪和长乐宫的动静,我带着汝絮去安福殿。”


    知月重重地点点头。


    这一夜,沈听宜转辗反侧,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后宫里同样难眠的,却不止她一人。


    屋内烛光尽数熄灭,倾泻而下的月光,照在窗前女子的面容上。


    女子静静地站了许久,一双眼眸黑沉沉的,辨不出任何情绪。她眺望着远处,看方向,似乎是凤仪宫,又或许是前方的某一座宫殿。


    第146章 第 146 章


    四月二十七的千秋宴办得果然盛大。


    晚间,郑初韫高坐在安福殿的上位,不仅着了一身凤袍,头上还戴了一顶凤冠,妆容也较平日更加浓厚,愈显得端庄雍容。


    沈听宜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对面的诰命夫人们身上。


    今日,长安城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都身着诰命吉服,入宫来给皇后庆贺。外命妇之中,赵锦书赫然坐在前列。


    当下,她正在和庄敏长公主寒暄。


    沈听宜注意到,赵锦书下方两位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汝絮,她们是哪家的夫人?”


    她对于这些诰命夫人并不熟悉,只能根据面容和年纪进行大致的猜测。汝絮作为尚仪局出身的宫女,对这些夫人自然是耳熟能详:“沈夫人旁边的是沐国公夫人和庆国公夫人,往下是靖安侯夫人。”


    沐国公章家和庆国公秦家都是长安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即便是沈听宜也有所耳闻,至于靖安侯夫人,她并无多少印象。


    见她蹙眉,汝絮解释道:“靖安侯夫人就是北城唐家的夫人,也是唐妃娘娘的母亲。”


    这话好理解,不过,今日来的大多是长安城的诰命夫人,唐家远在北城,本不需要特意过来参加千秋宴的,莫不是——


    她将目光转到唐文茵脸上。


    对于母亲的到来,唐文茵显得十分震惊,震惊过后又是惊喜,她一错不错地望着唐夫人,眼眶渐渐湿热。


    “娘娘,今日可是千秋宴,您万万不能失态啊。”


    多年不见母亲,唐文茵的情绪有些激动,对于长清的提醒也有些置若罔闻。


    她从姜家回唐家,虽说只待了一年时间不到,可对于母亲,她总是天然地想要亲近。她幼年不能承欢膝下,及笄后又嫁入了皇家,一年也见不到一次母亲,今日却措不及防地见到了,如何不觉得欣喜?


    唐文茵点了点眼角的泪,感慨道:“长清,母亲瞧着清瘦了许多。”


    长清撇了撇嘴,心里并不大赞同,口上却说:“娘娘说的是,从北城到长安路程遥远,夫人舟车劳顿,恐怕是因此清减了。只是夫人好端端的来长安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老夫人,来与卫家走动走动?”


    唐文茵的祖母,如今的唐家老夫人,原是长安城卫家的嫡女。


    长清的猜测并无道理,唐文茵听得心里一紧,语气变得有些急:“长清,待会儿宴会散了,你去寻一下母亲,问问母亲唐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否需要我。”


    她并不掩饰对于靖安侯夫人和唐家的担忧。


    沈听宜和唐文茵之间只隔了一个位置,此时的莲淑仪还未至,沈听宜便轻易地将她所有的神态举止都看在眼里,再看看左顾右盼、眼神都没往这边瞥过的靖安侯夫人,她心中不禁觉得奇怪。


    “唐妃娘娘,那位夫人是您的母亲吗?”


    唐文茵望过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是啊,本宫与母亲多年不见,倒是有些失态了,让昭婕妤见笑了。”


    沈听宜摇摇头,“这是人之常情,妾身怎会笑话娘娘?”


    唐文茵笑一笑。


    才说了两句,外面便传来一声唱礼:“陛下驾到——”


    一片请安声中,闻褚扶起了郑初韫,嗓音温和:“今日是皇后千秋,何必多礼?”


    郑初韫动容一笑,顺着他的手起了身,同他并肩而坐。


    “诸位平身。”


    帝王的到来,让原本彼此寒暄的夫人们都敛容正色、噤了声。


    庄敏长公主见状,眼底迅速掠过一道笑意,出声打破了这冷凝的气氛:“陛下来迟了,该自罚三杯。”


    敢对闻褚这般说话的人,殿内除了她找不出第二个人。


    闻褚也不反驳,含笑接受:“皇姐的话,朕自是要听的。”


    说罢,连饮下了三杯酒。


    众人见状,心头略宽。紧接着,唐文茵率领众嫔妃向帝后敬酒,一声声的庆贺逐渐让殿内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沈听宜浅浅抿了一口酒水,便不碰了。


    见到闻褚的那一刻起,她的心绪便愈发得不宁,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沈媛熙昨日未说完的话。


    今年的千秋宴已经顺利开始,沈媛熙的招数在哪?她当真要破坏这个宴会吗?


    沈听宜心里没底。


    她今日特意将汝絮带在身边,让陈言慎盯着长乐宫,一旦有动静,必定会让人来禀告她。然而直到献礼环节,也不见任何突发状况发生。


    闻褚手里攥着酒杯,将沈听宜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在眼里,他招手向刘义忠嘱咐了几句,须臾,刘义忠走下台阶,来到沈听宜身侧,躬身道:“婕妤娘娘,陛下说您若是乏了,可以出去透一透气。”


    沈听宜有些讶异地看向了闻褚,闻褚对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态度分明。


    沈听宜抿唇笑了笑,福身退出了殿内。


    汝絮快速瞄了眼帝王的神色,不露声色地扶着沈听宜到安福殿廊下。


    此时月色如练,凉风习习。


    沈听宜揉了揉额头,眸底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


    汝絮颇是担忧:“娘娘,您没事吧?”


    沈听宜不欲多言,只说:“没事,只是心口有些闷罢了。”


    可话音才落,眼前忽然来了一道人影,走得近了,沈听宜便瞧见他脸上慌张的神情。


    沈听宜下意识地拦住他:“怎么慌慌张张的?”


    小太监仰起脸,辨认出沈听宜的身份,做了一揖:“昭婕妤娘娘,三公主出事了。”


    他认出了沈听宜,沈听宜也记得他,长乐宫的小顺子。


    汝絮脸色陡然一变,问道:“三公主出什么事了?”


    小顺子匆忙留下一句:“奴才奉充仪娘娘之命前来禀告陛下,旁的奴才也不知晓。”


    便略带歉意地拱手进了殿内。


    沈听宜面色淡了淡,折身回到殿内。


    却见得到消息的闻褚猛然冷下了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安福殿。


    下方的内外命妇都不禁面面相觑,胆战心惊起来,不约而同地想: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初韫离得近,也听到了刘义忠禀告的话:三公主出事了。


    沈媛熙。


    她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不自觉地抿直了唇线。


    然而顷刻间,她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脸上也挂起了些许笑意,朝众人解释:“三公主身子有些不适,陛下心下担忧,便先去看看。”


    话虽是这样说,可在场的夫人们哪个是愚钝之人?当即有人接过话茬,继续换了个话题谈笑起来。


    三公主,那是从前的荣妃,现在沈充仪的女儿。若只是身子不适,帝王怎么会急着离开?


    夫人们不着痕迹地在赵锦书身上停了一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隐晦地往嫔妃这边看过来。


    方才帝王的动作她们都看在眼里,而后见沈听宜离席,她们私下里彼此交换了眼神和信息,很快得知了她的身份——昭婕妤。


    沈家的二小姐,当初被礼聘入宫的昭嫔。


    如今,圣眷正浓。


    沈听宜如何察觉不到这些人的目光,但她坦然自若地往外命妇那边扫了一眼——明目张胆,且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不过随意一看。


    可被她看过的夫人们眉宇间却有些错愕,至于心里如何想,沈听宜不得而知。


    安福殿内觥筹交错,奏丝竹之声,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长乐宫


    沈媛熙不顾仪态地倒靠在绯袖的胳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太医,大声怒斥:“三公主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为首的丁实逸打着哆嗦,苦不堪言:“娘娘,三公主这是风疹引发的气短胸闷,呼吸不畅。可是发现之时太晚,错过了挽救的时辰,如今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绯袖脸色顿变,忙问:“敢问丁太医,三公主为何会得风疹?”


    丁实逸咽了咽口水,游移不定:“不知三公主近来接触了什么?”


    沈媛熙目光冷冷地扫过侍奉三公主的宫女和嬷嬷,“还不如实招来?”


    宫女和嬷嬷跪下来,都喊冤枉,说不出一件异常之处。


    沈媛熙肃了神色,厉声道:“把她们都给本宫拉出去,通通杖责五十。”


    一听这话,众人连连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闻褚来时就看到这混乱的一幕,冷声斥道:“这是在做什么?”


    宫人们求饶声和哭声一顿,纷纷请安。


    沈媛熙也跪了下去,口称:“妾身给陛下请安,陛下恕罪。”


    她迟疑几瞬,嗓音带上了哭腔:“请陛下节哀,三公主已经殁了。”


    闻褚脸色微变,撩开帘子径直走到了屋内。


    孟问槐的心猛然颤了颤,扫视了一眼殿内的人,尤其是沈媛熙,心下不由地暗叹。


    不多时,闻褚铁青着脸出来,扫视了一圈,却未置一词。


    孟问槐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地觑了他一眼,心中担忧愈深。


    闻褚坐到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众人,虽一声不出,周身气势却压得人喘不上气。


    丁实逸跪着移到他脚下,将三公主的症状一字不漏地说出来,末了,似乎是为自己辩解:“陛下,三公主得了什么风疹尚未查出,不能对症下药,微臣医术不精,还望陛下降罪。”


    闻褚盯着他半晌,语气幽微:“什么风疹,你当真查不出来吗?”


    丁实逸听得心如擂鼓,伏地道:“是微臣无能。”


    闻褚眼眸微眯,半晌才冷笑一声:“你是无能!”


    丁实逸“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再不敢说一句求饶的话。


    沈媛熙蹲在地上,双腿发麻了也不见闻褚叫她起身。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帝王在无声地责怪她。


    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喉咙不禁发酸,险些落下泪,可她到底忍住了这股冲动。


    章院使匆匆而来,为三公主把了脉,又在医女的配合下给三公主全身检查了一遍,才得出结论:“陛下,三公主是口鼻之中吸入了桃花粉,以至于得了桃花癣,气短后窒息而亡。”


    简而言之,三公主是接触了桃花而得的风疹。


    “桃花?”绯袖当即大声否认,“娘娘一贯不喜欢桃花,也从未让宫人去采摘过桃花,三公主怎么会接触桃花粉?”


    闻褚看向沈媛熙。


    沈媛熙双目注视着他,发觉了他的意思。


    她咬紧牙根,颤声道:“陛下,妾身禁足在长乐宫,如何会接触桃花?况且,妾身是三公主的母妃。”


    不止是她,长乐宫的众人因着她禁足,都不能随意进出长乐宫。


    闻褚收回视线,一声令下:“给朕查!”


    “至于这些人——”他几近冷漠地看着他们,“伺候三公主不周,杖责五十,去做苦役吧。”


    这时,跪在地上的一位宫女似乎想起来什么,忽然叫道:“昭婕妤来过。”


    宫女神情有些慌乱,口齿却格外清晰:“昨日昭婕妤是从桃林那儿里来的,昭婕妤也接触了三公主,一定是昭婕妤!”


    第147章 第 147 章


    有了她开口,余下的几个宫女也陆陆续续地回忆起来:“是,昭婕妤来了长乐宫。”


    “昭婕妤也接触了三公主。”


    “昭婕妤来过……”


    跪在沈媛熙身边的绯袖看着还算镇定,也说:“昨日除了陛下,确实只有昭婕妤来了长乐宫,且与三公主有过接触。至于昭婕妤身上是否沾了桃花粉,奴婢却不好说。”


    总之,与往常相比,就出了沈听宜这一个变数。


    帝王也来过,或许路上也会沾染桃花,但无人敢提,也无人敢想,她们都恨不得将三公主殁了的所有罪责都推脱到沈听宜一人身上。


    沈媛熙掩着面,似乎在哀伤,虽没出声,但绯袖的话已经代表了她的态度。


    一直没说话的嬷嬷这时候也弱弱地开口:“奴婢也瞧见昭婕妤身边的宫女手里捧着一簇桃花。”


    然而,闻褚对她们的说辞始终未置一词,脸上的神色莫测,让人猜不清心思。


    沈媛熙抬眼看他,心中揣揣,迟疑道:“虽说听宜来了,可听宜怎么会……”


    孟问槐此时只恨不得替刘义忠守在外面,或是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但他接收了帝王的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作听不下去的样子道:“陛下,充仪娘娘,三公主是吸入了桃花粉,昭婕妤娘娘难道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三公主动手吗?你们,又可曾见到昭婕妤娘娘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后一句,质问的是跪在地上的宫女和嬷嬷。


    嬷嬷摇摇头,道:“或许只是无心之举。”


    却咬死了沈听宜不放。


    毕竟三公主对桃花过敏这事,无人知晓。


    无心之举,却酿成大祸。这番话,意味实在明显。


    闻褚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那你倒是说说,昭婕妤昨日如何接触的三公主?”


    众人心中不禁骇然,这个时候,陛下的第一反应竟是相信昭婕妤。


    沈媛熙动作一顿,亦有些怔然。


    嬷嬷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她含糊道:“或许并不需要直接接触……”


    闻褚听笑了。


    他也的的确确笑了出声。


    众人被他这举动惊得摸不着头脑。


    然而下一瞬,他停止了笑声,冷声下令:“给朕将这个照顾公主不周又造谣生事的拖出去,杖毙!”


    嬷嬷甚至来不及求饶,就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拖了出去。


    帝王突如其来的怒火在长乐宫烧了起来,殿中人无不战战兢兢,面如土色,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闻褚视线逡巡在她们身上,眉眼间平和冷静,“说一说,你们是何时察觉三公主身上起的红疹?”


    帝王的威仪之下,一时竟无人敢回话。


    然而帝王的话,谁又敢晾着不回呢?


    绯袖颤颤巍巍地说:“约莫午时,奴婢听照顾三公主的奶嬷嬷说,公主身上起了红疹,奴婢也去瞧了,那时瞧着不严重,奴婢以为无事,并自作主张没有禀告娘娘,直到——”


    她伏在地上,牙齿直打颤:“直到用过晚膳,奶嬷嬷来说,三公主身上的红疹又重了,奴婢不敢怠慢,禀告了娘娘,娘娘立即让人去请了丁太医。”


    “丁太医说,三公主是风疹,还没来得及服药,三公主就……就没了气息。”


    她说到这里,浑身抖成了一团,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陛下,娘娘不知情,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及时禀告娘娘,耽搁了三公主的治愈,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她磕着头,动作一点也不含糊,额头上不一会儿就渗出了血迹。


    闻褚眼神一凝,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声音很轻:“爱妃,是这样吗?”


    对上闻褚的双眼,沈媛熙喉咙发干,竟忽然说不出一个字,然而一股寒意却从心底陡然升起。


    他的眼神深不可测,偏偏面上无悲无喜,语调不高,却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质疑和冰冷。


    他不信她,现在甚至在逼她做选择。


    明明都没有证据,他却轻易地排除了沈听宜的嫌疑。


    在沈听宜和她之间,他更信任沈听宜。


    沈媛熙心中五味杂陈,目光晦涩地盯着他,眼中闪着细碎的泪光。半晌,她问:“陛下,三公主是妾身玉牒上的女儿,妾身怎会对她下此毒手?即便不是昭婕妤,也可能是旁人陷害。妾身怎么会想让三公主的命,妾身明明也不知三公主不能接触桃花……”


    “是吗?”


    闻褚却冷冷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嘴角勾了勾:“那么爱妃可否告诉朕,为何让钦天监去算三公主的八字与爱妃的八字?”


    “朕还听说,三公主的八字与爱妃的八字相克,爱妃知道此事吗?”


    他的唇角带着些微的笑意,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沈媛熙瞳孔骤缩,脑袋也嗡的一声,仿佛不敢相信他会知道这件事。


    此事做的隐秘,是通过常尚仪接触的钦天监,陛下怎么会知晓?


    看着她失神的模样,闻褚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直至面无表情,他才点了点头,淡淡道:“看来爱妃是知道此事的。”


    “陛下,妾身……”


    沈媛熙嘴唇微张,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陛下,妾身从未想过要三公主的命,妾身只是……”


    她只是想让三公主离开长乐宫,离她远远的。


    原本,三公主就不是她想要抚养的。


    “爱妃,朕对你说过,让你好好抚养安儿。”闻褚却摇头叹息 ,“当初朕让你抚养安儿时,也询问过你的意思,你若不喜欢安儿,朕绝不会强求。”


    他难掩失望的神色,起身站到了她的面前。


    明黄色的龙袍下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玉树临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怒自威。


    摇晃的烛光染在他的眉眼,中和了些许的锋利,添了两分温柔,可沈媛熙却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她想问:“陛下,您又何曾给过妾身选择的机会?”


    他明明知晓她不想抚养旁人的孩子,可在他开口之后,她还是不想让他为难。


    为了他,她抚养了旁人与他生的孩子。


    倘若让她选择,她当初怎么会抚养三公主?


    可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不是吗?如今却都要怪在她的身上。


    沈媛熙掐着掌心,如坠冰窖。


    半垂的眼下,闻褚的眸光沉沉。


    沈媛熙没有再听到他说话,良久,等她抬起头时,殿内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绯袖扶着她起身,泪眼婆娑:“娘娘,没事的没事的,陛下不会怪罪您的……”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孟问槐就折了回来,身后走出两个小太监,一把将绯袖钳制住。


    沈媛熙忽然有几分不祥的预感,来不及阻止小太监的动作,就听孟问槐道:“充仪娘娘,陛下口谕:绯袖谋害三公主,罪无可恕,即刻杖杀。”


    一瞬间,沈媛熙瞪大了双眼,“不,绯袖没有谋害三公主。”


    可不等她触碰到绯袖,就被身边的两个宫女死死拦住:“娘娘,娘娘不可。”


    孟问槐看着她,故作叹息:“充仪娘娘,陛下并未怪罪您,只是让您往后,在这长乐宫好生静养。”


    说得难听了点,就是一个无期限的禁足。


    沈媛熙连连摇头,想要挣扎开宫女的束缚,声音因高扬而变得尖细:“不,陛下不能这样对妾身,陛下!”


    可她一个人的力气哪里抵得过这些常年做活的宫女呢?


    孟问槐不为所动,吩咐身后的人将殿内和三公主有关的人和物件都带出去。


    至于沈媛熙,她到底还是充仪娘娘,宫女们也不敢伤了她。


    “得罪了,充仪娘娘。”孟问槐拱了拱手,带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他离开后,长乐宫的门也被紧紧合上。


    沈媛熙半软着身子,有些失魂落魄地跪坐到了地上。


    陛下啊,陛下。


    ……


    安福殿这边,酒已经过了三巡。


    眼见帝王没有回来的趋势,郑初韫微微敛了眼眸,朝安之看了一眼。


    安之会意,悄然退了出去。


    她的动作隐晦,只有离得近的几个人能察觉。


    胡婕妤面露忧色,目光与郑初韫对视上。


    郑初韫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胡婕妤蹙了蹙眉,一颗心骤沉。


    今日是千秋宴,不论长乐宫那儿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现在暴露出来,平白让人看了皇室的笑话。


    郑初韫强撑着精神又过了一刻钟,才叫了散。


    此时天色已晚,但从安福殿到宫门却灯火通明如白昼。


    诰命夫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安福殿,赵锦书却没急着离开,而是扶着有些醉意的庄敏长公主,慢慢落在了最后。


    看样子,是要送长公主去棠梨宫。


    她的身份不同于旁的诰命夫人——赵锦书不仅是沈家夫人,还是顺康郡主,按照辈分,还是庄敏长公主的表姐。因此,没有人拦着或是在意。


    宴会结束的第一时间,唐文茵就派长清叫住了靖安侯夫人。


    楚氏听闻长清的来意,眯着眼看向了后妃这边。


    唐文茵站在嫔妃之首的座位上,朝她微微一笑。


    楚氏看了她半晌,才低下声:“难得唐妃娘娘还记得我。”


    长清讪讪一笑,道:“夫人是娘娘的母亲,娘娘怎会不记得您呢?”


    “夫人,娘娘请您去偏殿坐一坐。”


    楚氏坦然地抚了抚袖口的花纹,睨了她一眼:“带路吧。”


    这边,唐文茵见到长清的手势,忙转身走向偏殿。


    莲淑仪今日也没有急着离开,她盯着楚氏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羡慕。等楚氏离开,她蓦地偏过头,看向了沈听宜,意味不明地问:“想必昭婕妤心中也是羡慕吧?”


    沈听宜面不改色,说的话滴水不漏:“劳淑仪娘娘关怀,妾身方才已经见到了母亲。”


    莲淑仪却嗤了一声:“昭婕妤,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沈夫人,她是沈充仪的母亲,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沈听宜笑了笑:“妾身喊她母亲,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分别?”


    莲淑仪斜眼大量了她几下,忽地大笑:“昭婕妤,你当真是个心冷的人。”


    沈听宜并不反驳,不卑不亢地颔首:“淑仪娘娘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


    莲淑仪点了点眼角溢出来的点滴泪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她听:“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没给你下毒。”


    也不等沈听宜回答,她就搭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深一步浅地往殿外走去。


    沈听宜起身,目送她离去。


    她当然是信的。


    她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走出安福殿时,迎面吹来一阵风,卷起了沈听宜的裙角。


    沈听宜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声音恍惚:“汝絮,起风了。”


    汝絮含着笑意,扶着她慢慢走下台阶,缓缓道:“是啊娘娘,可如今是春日,这风已经不冷了。”


    不像冬日的寒风刺骨得冷,这阵风,竟带着些微的暖意和香气。


    春意浓,万物生。


    第148章 第 148 章


    从安福殿离开后,郑初韫直接让凤辇去了乾坤殿。


    安之这会儿已经打探回来了,跟在凤辇一侧,低声道:“殿下,奴婢去时陛下已经离开了长乐宫,将三公主也带走了,还将长乐宫落了锁,除此之外,奴婢并未打探出什么消息。”


    看来三公主确实是出了事,否则陛下不会将三公主直接带出长乐宫。


    郑初韫心里隐隐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凤辇到乾坤殿外停下,郑初韫扶着安之的手腕走上了台阶,让人奇怪的是,御前只有侍卫在巡逻着,而往常守在外面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身影。殿内异常安静,仿佛没有人在。


    郑初韫也不好擅闯,指了个侍卫替她通报。


    很快,孟问槐就匆匆走出来,见着她忙道:“奴才参见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郑初韫面有忧色:“本宫担心三公主,便想来看看情况,不知陛下现在可方便?”


    孟问槐躬身:“殿下请进。”


    他稍稍落后一步,对她卖了个好,透露了一句:“三公主殁了。”


    郑初韫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又很快调整了过来,朝孟问槐颔首道谢。


    三公主竟然殁了。


    怎会如此?


    她走进殿内,看见闻褚坐在桌案前拿着一本奏折,表情与平常无异。


    郑初韫停下福身:“妾身给陛下请安。”


    闻褚合上奏折,掀眼看过来:“皇后怎么来了?”


    郑初韫笑着答话:“宴席已经散了,妾身担心陛下和三公主,便想来看看。”


    闻褚表情没什么变化,嗯了一声,淡淡道:“三公主夭折,就按照二皇子当初那般在宫中停留五日,再请住持来做一场法事,就葬了吧。此事就交给皇后来安排。”


    郑初韫没想到他会下这样的令,觑着他的脸色,一时迟疑:“是,妾身遵旨。只是陛下,敢问三公主好好的怎么会夭折?”


    闻褚往椅背靠了靠,垂眼看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地对她道:“长乐宫宫女谋害三公主,已经杖杀。沈充仪御下不严,照料三公主不尽心,本该严惩,但朕今日怜她失女,不曾处罚。皇后,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沈充仪?”


    他的声音不含喜与怒,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压抑和冰冷。


    郑初韫微敛了双目,轻声:“陛下思虑周全、处置公允,妾身并无异议。沈充仪侍奉陛下良久,到底有功劳,如今只是一时不慎犯了错,妾身以为,便暂且禁足在长乐宫,让她抄写宫规、静思己过吧。”


    闻褚静静地注视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殿内足足静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意味不明地说:“皇后一向宽厚,此事就按皇后的意思来。”


    郑初韫低着头应下,又听他道:“明日是昭婕妤的册封礼,皇后今日也累了,先回去好生歇息吧。”


    “是,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妾身先告退了。”


    不等她离开,闻褚就重新捧起了一本折子,拧眉看起来。


    郑初韫抬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心中却划过一道极浅的情绪。


    回凤仪宫的路上,安之几次想说,几次又欲言又止,直到凤辇落地,扶上了郑初韫,她终是开了口:“今日是殿下的千秋节,陛下怎么不来凤仪宫?”


    郑初韫目不斜视得走进寝殿,慢慢道:“去岁沈充仪生辰,陛下也没去长乐宫,何况今日三公主又殁了,陛下哪有心思进后宫?”


    “沈充仪是嫔妃,殿下是皇后,怎能相提并论?陛下不去长乐宫,却也给了沈充仪在安福殿设宴的体面,还特意给昭婕妤晋了位,可殿下这儿呢,陛下中途离开不说……”


    “好了!”郑初韫抬手打断她的话,“若非三公主出事,陛下也不会离开安福殿。何况,你如何能在背后妄议陛下?安之,你如今愈发是心急气燥了。”


    安之神色一凛,立即跪下请罪:“殿下息怒,是奴婢失言了。”


    “这个月的月银扣一半,长个记性。”


    “是,奴婢多谢殿下。”


    ……


    安福殿偏殿,唐文茵见着楚氏,直接将她扶住,一时激动无措,连问了几个问题:“母亲,总算见到母亲了,母亲怎么来长安了?近来身子可好?”


    楚氏却不似她这般激动,只是和声道:“来长安替你外祖母看看卫家,看看你舅姥爷和大伯、姑姑还有表姐妹。”


    唐文茵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只是母亲有所不知,两位太妃和长公主都在国定寺陪太后殿下,并不在长安。”


    楚氏笑一笑:“倒是我忘了这一茬,不过也无妨,能瞧瞧你舅姥爷和大伯,便足够了。”


    这话,听着莫名的奇怪。


    唐文茵却来不及深想,忙又问:“母亲要在长安待多久?可是住在卫府吗?”


    “过几日就走。”楚氏说着,摇头失笑,“瞧娘娘问的,我住在卫府像什么话?”


    唐家与卫家虽是姻亲,可关系并不算特别亲近,况且她一个女眷,住在卫家诸多不便。


    “那母亲便住在客栈吗?”客栈哪里比得上在府里舒服、干净?唐文茵不由地有些心疼,“母亲住的可还习惯?”


    楚氏目光微微一动,喟叹一声:“不习惯又如何?我在长安总归没有安身之地。”


    唐家世代都在北城,从前鼎盛,势力都没有渗透到长安,更遑论如今了。


    唐文茵了然,心中愈发难受。


    “叫母亲受苦了。”


    楚氏慈爱地看着她,主动握住了她的手,笑问:“今日能见到娘娘,纵然受苦,心中也欢喜。娘娘在宫中,一切可都好?瑢儿呢,她不是在宫里吗,我今日怎么没瞧见她?”


    唐文茵脸色微变,心愧得不敢与她对视,呐呐道:“母亲,瑢儿表妹已经……已经殁了。”


    楚氏大惊,猝然甩开她的手,声音猛地拔高:“这是怎么回事?瑢儿才进宫多久啊,有你护着,她怎么会轻易丢了性命?”


    因着她的动作,唐文茵一时脚下不稳,受力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后,看着满脸怒容的母亲,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瑢儿是因她而死,甚至明明知道瑢儿死的蹊跷,她却没能力替她报仇,至今还让那凶手逍遥法外。


    唐文茵不禁怅然泪下:“母亲,是我没有护住瑢儿,叫瑢儿受人陷害,我对不住姑姑。”


    “我无法出宫,也无法见到姑姑,还请母亲替我向姑姑请罪。”


    楚氏连连摇头,痛苦道:“瑢儿是你姑姑唯一的女儿,这消息让你姑姑如何经受得住?”


    唐文茵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对姑姑而言,姜瑢的死会让她痛不欲生。


    怪她,都怪她。


    唐文茵陷入沉默和自责,久久无言。


    楚氏见她这副模样,再说不出指责的话,只是多次叹息。


    偏偏就是这一声声叹息,将唐文茵压得喘不上气。


    长清有些看不过眼了,轻轻解释:“夫人,娘娘也是受人陷害,才失了宫权和封号,夫人不知,娘娘几次被姜小姐所牵连,被陛下斥责。娘娘一心想要护好姜小姐,可姜小姐心性单纯,实在是……”不宜在后宫生存。


    后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楚氏瞟了长清一眼,冷冷道:“娘娘侍奉陛下多年,怎么会护不好瑢儿?我虽在宫外,却也知晓,当今的昭婕妤便是从前荣妃娘娘的妹妹。昭婕妤入宫一年便是婕妤娘娘,瑢儿又差了她多少?”


    长清低下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要她说,姜小姐和昭婕妤比,那差得可太远了,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论家世,昭婕妤是尚书之女,沈大人是朝廷重臣,年纪轻轻便位列尚书,简在帝心;论才貌,昭婕妤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更别提性子了。


    姜小姐哪一点比得上昭婕妤?


    唐文茵也不好昧着良心说瑢儿不比沈听宜差,只是拭了拭了泪,哽咽安抚:“母亲教训的是,都是我不好。”


    见她这样温顺,楚氏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唐文茵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忙道:“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去歇息吧。”


    楚氏却没立即走,而是看着她,嘴角嗫嚅了两下:“文茵,你是我的女儿。”


    乍一听她喊“文茵”二字,唐文茵差点没反应过来。在宫里,她都习惯别人喊她“娘娘”了。


    她不由地笑起来:“母亲,你是生我的母亲,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女儿。”


    她给足了母亲信赖。


    楚氏一时怔然:“是啊,是我生的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母亲以后还是喊女儿名字吧,娘娘这称呼太生疏,女儿听在心里,实在难受。”


    楚氏点头,唤她一声“文茵”。


    唐文茵听着,眼眶竟一热。


    血脉相连的感觉,便是如此吧。她与母亲即便多年不见,也能这般自然地亲近起来。


    ……


    沈听宜一回到寝殿,便将发髻解开了。


    浮云已经让小厨房烧了热水,等她回来沐浴。


    她沐浴时不喜太多人伺候,便打发了汝絮去歇息,叫来了知月。


    她泡在浴桶里,感受着腾腾的热气,舒适的温度舒展了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


    知月舀了一盆热水加进来,水声将她的声音正好盖住:“娘娘,三公主殁了。”


    沈听宜猛然攥住了手指,一阵茫然。


    三公主殁了?


    浴桶里的水颜色并不清澈,里头放了补气益血的药材,是今微给她配置专门调养身子的。


    沈听宜垂下眼眸,看着水面上微微晃动的脸庞,许久才问:“可知是如何殁的?长乐宫那儿如何?”


    “查不出消息。”知月沉重地摇头,“长乐宫被落了锁,听闻裴贵人的东西也被内侍省搬去了永和宫。”


    除了景阳宫,就属永和宫离长乐宫最近,陛下这样的安排看着像是要将沈媛熙长久地禁足在长乐宫。


    知月补充:“还有绯袖,被陛下下令杖毙了。”


    “绯袖死了?”


    “死了。”


    沈听宜一时难以置信。


    绯袖,当初亲手将她毒死的绯袖,就这样死了?


    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她还想着亲手将她杀掉。


    知月唏嘘不已:“是啊娘娘,谁能想到今日这么一个晚上就会发生这么多事呢,奴婢还记得,娘娘刚入宫时瞧着那样风光的绯袖姑姑,可如今竟也丢了性命。”


    她只是唏嘘和感慨,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沈听宜沐浴完穿上了亵衣,又喝了一盏温水便准备吹灭蜡烛睡下了,可不知又想起什么,忽然朝外唤了一声。


    今日守夜的人是陈言慎,他闻声走了进来,在屏风后停下。


    “娘娘有何事吩咐?”


    沈听宜默了一瞬,低声问:“常尚仪可是暴露了?”


    第149章 第 149 章


    闻褚知晓刘义忠查了尚仪局的账簿,那他一定会知晓常尚仪私下的行径与交易,只要顺藤摸瓜地追下去,再想要发现常尚仪与钦天监有所接触并不难。


    既然常尚仪的夫家与沈家有所来往,那作为沈家女的沈媛熙,自然也是知情者。


    至于会不会疑心于她,沈听宜想,应当不会。她与常尚仪的交流都是规规矩矩的,就算查,也查不到她身上。


    况且,她一没有人脉,二还在闻褚那儿都过了明路,只怕闻褚以为她让刘义忠查常尚仪也是因为怀疑常尚仪吧。


    她只是向常尚仪随口提了一句三公主的八字,又无意识地将云意的话告诉了汝絮,再随口提了一句钦天监。余下的,她什么也没参与。常尚仪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哪里是她能决定的呢?


    陈言慎忙问:“娘娘可是担心常尚仪会暴露娘娘?”


    “她暴露本宫什么?”沈听宜有些讶异,“难道是本宫让她去钦天监那儿查三公主和沈充仪的八字?”


    陈言慎犹有不解:“那娘娘的意思是?”


    “今日沈夫人不是来了皇宫吗?本宫念着沈家的荣辱,总该告诉一声父亲这个消息,未免沈家受到陛下的责罚。”沈听宜弯眸,“不过往宫外传消息本就不易,又想不被人察觉,得要想个法子才是。”


    陈言慎想一想,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娘娘何须着急,沈充仪如今??被禁足,三公主殁了的消息一旦再传出去,到时候该着急进宫找娘娘的,是沈夫人啊。”


    “是啊,总有人比本宫着急。”


    所以,她只需要等就好。


    端看赵锦书今日对庄敏长公主的态度,便能看出一丝端倪了。


    赵锦书,已经心急了。


    四月二十八日是沈听宜晋位婕妤的册封礼。


    一大早,她就被繁霜叫起来试穿尚服局送来的吉服。


    按照流程,穿戴整齐后,她需要去凤仪宫接受银册,再向皇后行跪拜礼。


    忙碌之中,知月道:“娘娘吃些糕点垫垫肚子,今日恐怕要受累了。”


    沈听宜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块。


    吉服还算合身,只是挽起的发髻有些沉重。沈听宜被人搀扶着上了步辇,往凤仪宫的方向过去。


    一路上见着几个低位的嫔妃,都对她福身见礼。她坐在步辇上,俯视着她们,竟有些恍惚。


    这一次,是她这样看旁人了。


    因着沈听宜的到来,凤仪宫的热闹更上一层。


    她与许贵嫔寒暄了两句,皇后便落了座。


    “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


    “今日是昭婕妤的大喜之日,诸位都不必拘束。”


    等众人坐下,郑初韫简单的一句话又将沈听宜捧上了风口浪尖:“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不如趁着今日在御花园摆几桌,既是赏花,也是为昭婕妤贺喜。诸位以为如何?”


    胡婕妤立即接过话头道:“昭婕妤方入宫时,殿下便说要办赏花宴,今日赶得正巧,便一道为昭婕妤贺喜吧。”


    沈听宜没有推辞,笑着应下:“好,妾身多谢殿下。”


    再说了几句,定下了宴会开始的时辰,门外便传来一声:“圣旨到——”


    这一次阵仗比之先前大——不止有内侍省的掌事太监,还有六局的管事女官和宗人府的宗正。


    内侍监宣读了圣旨后,宗人府就会将她的身份记上玉牒。从今往后,她只要不被降位,死后便能受香火供奉。


    沈听宜接过婕妤的银册,叩谢圣恩:“妾身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初韫坐在凤椅上,垂眸看着她,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说着:“还望昭婕妤能尽心侍奉陛下,早日为陛下延绵子嗣。”


    沈听宜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地磕完最后一个头,恭顺道:“是,妾身谨遵殿下教诲。”


    礼毕后,沈听宜便被簇拥着回到了昭阳宫。


    吉服和发髻都繁重,沈听宜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各宫贺礼就络绎不绝地送来了。


    一时之间,昭阳宫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内侍省和六局给娘娘送来了贺礼。”


    “娘娘,御前的刘总管带着陛下的赏赐来了。”


    “娘娘,殿下的赏赐到了,各宫的贺礼也都来了。”


    繁霜带着知月等人将各宫送来的贺礼清点完,登记在册才分类入了库。


    沈听宜也没歇着,在一旁将一件件贺礼都过了目。


    等一切安顿好,已经是午膳时辰了。


    “娘娘,云选侍来了。”和尘话音刚落,门外紧接着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知月面色微变,当即道:“云选侍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辰过来了?”


    今日是娘娘的册封礼之日,陛下若是给娘娘体面,便会来昭阳宫陪娘娘用膳,没见许贵嫔等人都只是派人送了贺礼而没有亲自上门吗?云选侍偏偏亲自登门,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沈听宜倒是不慌不忙,起身去迎闻褚。


    昭阳宫门外,云意盈盈福身:“妾身玉照宫选侍云氏给陛下请安。”


    闻褚从御辇上下来,仅仅觑了她一眼,就走了进去。


    院子里,沈听宜敛袂请安:“妾身参见陛下。”


    闻褚一如既往地扶住她,见她已经换下了吉服,发髻也垂在双肩,便笑:“听宜可都忙完了?累不累?”


    沈听宜实诚道:“方才忙完了,妾身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倒也不算累,累的是昭阳宫的宫人。”


    闻褚牵着她往主殿走去,边走边道:“既是如此,该好好赏赐他们。”


    沈听宜微微扬起眼睑,“妾身不知如何赏他们,便想着替他们向陛下讨赏,陛下可应允?”


    闻褚的手顿了顿,顺了她的意思,到圆桌上落了座便对孟问槐吩咐了一句:“昭阳宫宫人伺候昭婕妤甚是用心,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传朕口谕,每人赏两个月月银。”


    左右侍奉的宫人立即跪??下谢恩,孟问槐心下微惊,很快回神应下。


    两个月月银或许并不多,但重要的是陛下的话和对昭婕妤的心意。


    奴才伺候好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怎么到了昭婕妤这儿,伺候得好还成了功劳?


    圣谕传遍昭阳宫,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喜色,而后喜滋滋地从内侍省去领了赏银。昭阳宫现在地位可不低,在昭阳宫做事的宫人也跟着混了眼熟。见他们逢人便笑,不禁有人疑问,他们也不隐瞒,如实说了出来后,当即惹得那些人羡慕不已。


    帝王的一举一动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因此昭阳宫上下得了赏赐的消息不出半个时辰就在宫里传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昭阳宫的喜气洋洋,却与站在门口的云意无关。进出的宫人看见她,只是依着规矩对她福了福身。


    蒹葭于是不满地道:“主子,昭婕妤这是故意晾着您呢。”


    云意没说话,眼睫却轻颤了一下。


    殿内,沈听宜见闻褚没有提起云意的意思,也不想自找麻烦,不着痕迹地朝知月看了一眼。


    知月会意,正准备退下去打发走云意,汝絮却状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来:“娘娘,云选侍方才来给您送贺礼,现在人还在外面呢。”


    知月无声地瞪了她一眼,停住了往外走的动作。


    沈听宜下意识地看向闻褚,不想闻褚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汝絮身上,扯唇问道:“这是午膳时辰,你身为昭婕妤的贴身宫女,怎么半点不为自家主子考虑?”


    “陛下息怒,是奴婢失言了。”


    汝絮没想到帝王会说出这样的重话,她脸色煞白,连忙跪下请罪、解释:“奴婢是想着,云选侍一直在门外候着,若被人看了去,难免不会非议娘娘。”


    闻褚冷嗤:“这么说,倒是朕怪罪你了?”


    汝絮忙磕了一个响头:“奴婢不敢。”


    沈听宜适时地道:“陛下,汝絮也是一心为了妾身才一时失言,还请陛下看在妾身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于她。”


    “看在昭婕妤的面子上,你今日的赏钱就不要领了。”闻褚收回视线,语气平淡,“让云选侍将贺礼留下,就回去吧,朕要在昭阳宫歇息,不想有外人打扰。”


    汝絮连连谢恩,就被知月紧紧拉着胳膊带着退了出去。


    而孟问槐则将圣谕传达给了云意。


    云意闻言身形一颤,立即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一声不吭地将贺礼递给孟问槐,颔首离开。


    孟问槐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离去,转头碰上了和尘。


    和尘朝他躬身:“孟总管。”


    同是内侍省的人,和尘又长得格外出众,且与曹内侍关系匪浅,让孟问槐很难不记住他。


    只是此刻,他看着和尘的目光有些晦涩难懂:“怎么愿意来昭阳宫了?”


    孟问槐知道,以他的能力在后宫的主子手下当个掌事太监绰绰有余,只是他宁愿干着杂役的活,也不愿去伺候主子。


    和尘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奴才以为孟总管知道内情。”


    他不是不想离开内侍省,去主子身边服侍。只是,那些主子在去内侍省调查了他之后,看着他的眼神都带上了明晃晃的嫌弃,她们看不起他,那他何必去摇尾乞怜。


    孟问槐思及此,倒是叹了口气:“昭阳宫确实是个好去处,你的选择很好。”


    和尘也很满意:“是,奴才很喜欢昭阳宫。”也很喜欢昭婕妤。


    孟问槐没再与他多说,回到了殿内伺候。


    和尘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有些羡慕,可一转头看向门外,方才云选侍站的位置,眼眸里却带上了一丝狠意。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夜深人静,他也曾想过一个问题:昭婕妤为何会选中他?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昭阳宫。


    虽然不知道昭婕妤为何会选他来伺候,可他看得出来,昭婕妤在知道他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喜好后,对他没有露出异样的眼光,不会把他当成异类,也不会嫌弃他。她看着他,与看着陈言慎或是别的太监,都是一样的。


    虽然待人冷淡,却不苛刻。


    昭阳宫的其他宫人也对他很友好,再也没有明里暗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眼神。


    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只是,他有了主子,便也想为主子打算。


    主子如今虽得圣宠,地位也算稳固,可主子身边却还有许多隐患没解决。


    主子心善,他的眼里却容不下沙子。


    在宫里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为难人的法子他见得多了,从前他敬而远之,如今却想去找人讨教讨教了。


    他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远处看他的陈言慎。


    陈言慎一直站在那里,自然没有错过孟问槐与和尘的交流。


    第150章 第 150 章


    长春宫


    偏殿里,听闻三公主殁了消息之后的庆容华大受打击,昏了过去,连早上的请安都没有过去,如今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听到外面阵阵的笑语声,仿佛是有什么喜事似的,热闹极了。


    庆容华隐然蹙眉,语气不快:“三公主都殁了,外面怎的这般喧哗?”


    她的贴身宫女杨桃扶着她坐好,方才低声:“今儿是昭婕妤册封礼,六局的人正忙着给昭阳宫送贺礼呢,听闻殿下傍晚时还要在御花园设宴,说是赏花,却也是为昭婕妤庆贺。”


    庆容华失神了一瞬,双眼因布满血丝而变得通红,“呵——”


    “安儿如今都殁了,还要在宫里大肆办宴庆贺,这般谁还记得安儿!”


    她将薄衾攥得皱巴巴的,却发泄不了自己的怒气:“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样得意?”


    杨桃还算有几分理智,忙道:“主子,可这日子是早就定下来的……”


    庆容华打断她的话:“日子难道是不能推迟吗?陛下这样,是要将安儿置于何地?满宫上下,除了我,谁还会记得安儿?”


    杨桃说不出话。


    是啊,三公主在长乐宫不明不白地殁了,陛下也只是杖杀了一个宫女罢了,对于沈充仪什么处罚都没有,对于昭婕妤呢,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宴会,往主子身上戳心刀子。


    她忽然瞟了自家主子一眼,轻声问道:“只是主子,您当初听了那位娘娘的话,买通了三公主身边的嬷嬷,此事会不会对三公主有影响?”


    “怎么会?”


    庆容华眉头一挑,立即喝斥:“杨桃,我只不过是让嬷嬷……”她略去那几个字,“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安儿,只是会让沈充仪不喜罢了,她本就不愿抚养安儿,我这样,只是想让她将安儿送出长乐宫。”


    杨桃却忧心忡忡:“可主子,三公主是因何而殁,陛下并未告知于您。倘若陛下知晓主子对三公主做了这种事,恐怕……”


    庆容华冷冷地看着她:“我不过是想让安儿离开长乐宫,又有什么错?我才是安儿的生母,陛下知晓了又如何,我便是想让陛下知晓,旁人都照料不好安儿,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安儿的亲生母亲可以。如今安儿都去了,陛下还要护着沈充仪,偏宠昭婕妤。我失了安儿,痛不欲生,陛下可曾在意过?如今陛下眼里都是昭婕妤,何曾在意过我的安儿?”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杨桃一时也怔忡地落了泪:“主子,是奴婢说错话了,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公主,陛下怎会怪主子呢?”


    “陛下为了给沈充仪增添了荣光,生生将安儿夺了去,难道我便不能怨一怨吗?自从安儿满月,我再未见过安儿,玉牒上安儿的生母还是沈充仪,我为什么不能怨!”


    庆容华心里憋着一股气,恨声道:“安儿平白殁了,陛下以为禁足沈充仪便够了吗?不够!我要让她替我的安儿偿命!”


    杨桃也咬牙道:“主子说的是。”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主仆二人哭作一团。


    ……


    昭阳宫


    闻褚和沈听宜用过午膳,又小憩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申时正是温度宜人的时候,光暖却不热,照进窗来,静静地落在沈听宜素净的手背上。


    “娘娘。”陈言慎弓着腰走进来,“奴才去尚仪局探查过了,常尚仪并未受到牵连。陛下对外只说是绯袖谋害的三公主。”


    沈听宜抬手捏眉,“陛下这般,显然还不打算发作。”


    闻褚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显然思虑得更多。沈听宜虽不知他什么打算,但如今不发作却算是一件不坏的事。


    毕竟闻褚和她要的,从来不是处置一个沈媛熙。


    “近来与常尚仪的接触谨慎些,不——”她说着,又忽然转了话口,“还是让汝絮去吧,你别被牵扯进去了。”


    汝絮与常尚仪再亲密都不为过,闻褚不会怀疑她别有用心。毕竟汝絮曾是沈媛熙的二等宫女,还颇得她的信任。


    陈言慎有些蹙眉,“娘娘,可陛下只是处置了绯袖,却不曾责罚沈充仪。”


    “如何不曾责罚?”沈听宜扬眉,“没了绯袖,没了三公主,裴贵人也被迁宫,长乐宫被封锁,沈充仪却在里面,你以为她还有翻身的可能吗?”


    陈言慎犹豫着说出心里话:“可充仪背后还有庆阳大长公主和赵家,也有沈大人,奴才当心……”


    沈听宜注视着他,面容沉静:“倘若她不曾暴露自己的过错,或许陛下会看在这些人的面子上给她留一份情面,可如今,众所周知,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死与她逃不了干系,两位皇嗣的性命加在她身上,你以为,那些人足够让陛下饶了她吗?”


    陈言慎迟疑了。


    “二皇子的死是否与她有关,有没有证据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和贞妃都认为是她做的,还因此降了她的位分,这在旁人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陛下甚至将我升了婕妤娘娘,在世人眼中,陛下已经格外厚待她了,也格外看重沈家。”沈听宜慢慢说下去,嗓音里忍不住带了些嘲讽,“陛下如此宽厚,沈家只会感恩戴德。何况赵家和大长公主?他们难道还有脸面去请求陛下保全沈充仪吗?沈充仪做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嫔妃身上,恐怕早就被打入冷宫或是赐死了。”


    闻褚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他爱屋及乌,厚待赵家和沈家。那么,若是有朝一日赵家犯了错,他便能名正言顺、毫不犹豫地处决。


    而世人,只会痛骂赵家和沈家负了圣恩。


    至于沈钟砚,她也是他的女儿,她没有受到沈媛熙的牵连,沈家没有同时折损两位娘娘,难道他还不知足吗?


    陈言慎心中松了口气:“娘娘看得透彻,是奴才愚笨了。”


    他顿一顿,又道:“往常宴会多会生事端,今日的宴会虽是赏花却也是为娘娘庆贺,娘娘,可要奴才派人先去御花园清一清?”


    沈听宜点点头。


    陈言慎觑着她的脸色,又征求道:“只是奴才一人,恐有所疏忽,不若让和尘和奴才一起吧?”


    沈听宜没有不应之理,只是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


    陈言慎退下去后,沈听宜也从榻上站起来,传人端来温水盥洗。


    梳妆时,沈听宜似是不经意地道:“三公主无故殁了,陛下却将绯袖被杖毙,本宫想,此事应当是有人陷害充仪娘娘。汝絮,你等会去常尚仪那儿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知晓昨晚长乐宫发生的事。”


    自从绯袖被杖毙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汝絮就开始提心吊胆了,她巴不得去常尚仪那儿仔细问问情况,如今得了沈听宜的命令,忙不迭地领命而去。


    她太过心急,一时并没有发现知月和浮云几乎同时冷下的脸。


    知月跺了跺脚,气急:“娘娘,奴婢真是一日都不想看见她了。她怎么不能同绯袖那般,被杖杀呢?”


    沈听宜往发髻上簪了一支发簪,淡淡道:“她什么也没做,如何会被杖杀?”


    “娘娘!”


    浮云忙哄她:“知月姐姐,娘娘留着汝絮还有用处呢,莫心急,莫心急。”


    知月顿时皱起眉头:“浮云,当初便是汝絮砸的你,你难道不想砸回去?”


    浮云挽着她的手臂,莞尔一笑:“娘娘不是让陈公公替奴婢打回去了吗?”


    知月瘪嘴:“那不一样,你得亲自打回去才能解气。”


    沈听宜看着镜子里的面容,眉眼稍弯,眼眸中蕴出一丝光亮,平静地道:“会让你们解气的。”


    前世的知月因汝絮的陷害而死,今世的浮云也差点因汝絮而亡,她们如何不能发泄自己的怒气?时至今日,她却对汝絮生不出刚开始那样浓浓的恨意了。


    毕竟汝絮不曾衷心于她,何来的背叛呢?只是她轻信错了人。


    她不该将所有的责任推脱给沈媛熙,给绯袖,给汝絮她们,她自己也有错。但她们,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三公主殁了的事在嫔妃之中掀起了很大的波澜,但因着昨日是千秋宴,今日是沈听宜的册封礼,所以并没有人当众提出来。然而私下里,却都议论纷纷。


    御花园里早早就有打扫了空地出来,摆了几张桌子,先到的嫔妃们便三两个聚在一起聊起了此事。


    雅嫔来得早,却独自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她的下方,裴贵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王翩若坐在桑吟旁边,往裴惊澜身上扫了一眼,并不掩饰地道:“裴贵人住在长乐宫,想必是知晓三公主如何殁的吧?不如给妾身们说一说。”


    裴惊澜垂着眼,仿佛没有听见。


    “裴贵人?”


    王翩若连喊了她两声,她才恍然回神:“王美人方才是在说三公主吗?”


    王翩若扯了扯唇:“裴贵人跟在沈充仪身边,难道一点儿也不知晓?”


    裴惊澜抿唇半晌,才低低地问:“不知王美人以为我该知晓什么?三公主是被绯袖谋害而殁,王美人难道是想借此攀扯充仪娘娘吗?”


    王翩若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嗤道:“绯袖可是长乐宫掌事宫女,若非得了沈充仪的命令,她敢谋害公主吗?裴贵人何必在这个时候还要为沈充仪说话?若非沈充仪压着,裴贵人何至于入宫这么久都不曾侍寝?”


    裴惊澜看着她,若有似无地弯了弯唇:“王美人是在替我抱不平吗?”


    王翩若见她还笑得出来,心情一时颇为复杂。


    还不待她说话,又听裴惊澜道:“充仪娘娘没有压着我,是陛下没记起我,才未曾召我侍寝。我不像王美人能得了圣眷,也比不过桑才人晋位这般快,我想,恐怕过不了几日你们就要越过我了。”


    桑吟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颤声道:“裴贵人是官宦之女,妾身出身微末,如何能越得过贵人,贵人真是折煞妾身了。”


    王翩若拧了拧帕子,略有烦躁:“裴贵人,你不想说便不说,何必说这种话?”


    裴惊澜微微收敛了神情,“你想知道长乐宫发生了什么,不该从我这里套话,当晚我与你们都在安福殿为殿下庆贺千秋,如何能知晓三公主是如何殁的?至于充仪娘娘是否谋害公主,自有陛下定夺。”


    “况且我也是实话实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出身微末,难道便始终低于出身高贵的人吗?桑才人,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她说完,转过脸不再看她们。


    二人听了这话,都骤然变了脸色。


    王翩若心思被猜透,立即红了脸。桑吟却几不可察地瞥了裴惊澜一眼,而后垂下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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