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絮从何处得来?为何要藏在身边?她准备做什么?如此种种,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先下手为强呢?
说到这里,知月不禁有些得意:“不过,汝絮至今不曾发现异样,也不知奴婢早就替换了那些马蹄莲花粉。”
沈听宜淡淡叮嘱她:“这事情,到此为止了,以后莫要提了。”
知月乐乐地应下。
窗外天色全然暗下,月色如练。
陈言慎悄然走进来:“主子,已经办成了。”
沈听宜不意外地问:“莲淑仪什么反应?”
陈言慎笑着回话:“莲淑仪脸色大变,奴才想,明日,她恐怕要去查验一番。”
“只是奴才不明白,主子为何相信莲淑仪会要帮明妃呢?”
沈听宜轻描淡写地道:“帮明妃?不,莲淑仪不是想帮明妃,她只是不想让荣妃得意罢了。”
“若是将淑女贿赂画师一事告发,明妃作为管理淑女之人,有失察之责,不免要受到责罚,到时候,宫务岂不是全权落在了荣妃手上?”
陈言慎恍然大悟:“主子说的是。”
淑女还未册封,却在后宫里搅动起不小的波澜。
八月三十,长空湛蓝,澄澈透亮,没有一丝云彩。
毓秀宫的淑女们刚习完规矩,正在喝茶谈笑,不想,外面忽然响起两道细长的通报声:
“荣妃娘娘到——”
“莲淑仪娘娘到——”
前院内的淑女和宫人纷纷行礼请安。
“参见荣妃娘娘,淑仪娘娘。”
她们都垂着头,只能闻到一袭芳香。
沈媛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们,高声道:“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件要事想问一问诸位。”
毓秀宫负责管理淑女的是??尚仪局的常尚仪,她赔着笑脸问:“不知何事竟叨扰荣妃娘娘?”
沈媛熙望向她,厉声呵斥:“常尚仪,你可知罪!”
常尚仪立即道:“荣妃娘娘,微臣不知,但请娘娘告知。”
沈媛熙抬了抬下巴,身后的周长进呈上一小叠银票,送到常尚仪面前,“尚仪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常尚仪眼皮一跳,不明所以:“这些银票,有什么问题?”
周长进冷笑一声:“问题可大了!尚仪大人,你可知,这些都是淑女们贿赂画师的银票!”
常尚仪大惊失色,下方的淑女们也是一阵哗然。
“若非淑仪娘娘及时发现并制止,那些画像日后就要落到陛下手中,这可是欺君之罪!”
莲淑仪见周长进这样颠倒黑白,脸色一沉,咬牙道:“荣妃,你竟设局害我?”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身边的人能听到。
沈媛熙瞥了她一眼,并不解释。
莲淑仪只让她默认,辩无可辩,愈发气恼。
她昨日听到荣妃在查探淑女们贿赂画师的消息后,心中有所疑虑,便连夜让人去丹青苑查探,谁知,竟已经有两位淑女花了大价钱贿赂画师,她今日一早去丹青苑,本想赶在荣妃之前,将事情化了,谁知,荣妃竟来得这般快。
如今,还要将一切事情甩到她身上。
这样一来,淑女们怨恨她,尚仪和明妃也会因她受罚。而她荣妃,不仅置身事外,还落了个公正的好名声。
好一个一箭三雕的计划!
莲淑仪眼睁睁地看着画师指认出两名贿赂他的淑女,两位淑女声泪俱下的哭诉,沈媛熙一概不理,只说:“周长进,去承乾宫请明妃来处理,常尚仪,这件事,你便亲自去凤仪宫告知皇后吧。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不打扰诸位淑女习礼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
然而,这时候谁还有心思习礼呢?
两名淑女很快被常尚仪让人带出了毓秀宫。
余下的八位淑女面面相觑,莫不惊惧担忧,亦有人庆幸发现的早,没有来得及去贿赂画师。
王翩若心有余悸地向裴惊澜道谢:“昨日,多亏裴姐姐劝阻。”
裴惊澜和气道:“我只不过是猜测罢了,也是你能听进去。”
其实没有听进去的,哪里只那两名淑女呢?
她的目光隐隐掠过几张面容,转身回到了刚刚到位置上喝茶。
王翩若跟上她,“裴姐姐若不嫌弃,便叫我的名字吧,我叫翩若,今年刚及笄,是三月生辰,裴姐姐呢?”
裴惊澜坐下,笑了笑道:“我是四月生辰,今年刚及笄,说来,你比我大,不该唤我一声姐姐。”
王翩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裴姐……竟然比我小一个月,倒是我唐突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裴惊澜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道:“我唤裴惊澜,至于称呼,你我都是淑女,还未册封,不好叫姐姐妹妹的。”
王翩若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是我不知规矩了,多谢裴淑女指点。”
……
午时,沈听宜便听到汝絮带回来的消息:“主子,荣妃娘娘将淑女贿赂画师一事告知了皇后殿下,方才殿下下旨,将那两名淑女遣送回家了,画师也被责罚,贬出宫了。”
“莲淑仪因及时发现此事,受了陛下的嘉奖呢。”她停一停,“不过,明妃和尚仪大人都有失察之责,被罚了俸。”
沈听宜扬一扬眉:“除了罚俸,明妃并未受到其他责罚吗?”
汝絮道:“是,殿下的意思,管理淑女之事让明妃负责到底,将功折罪。”
那沈媛熙的算盘岂不是都落空了?忙活一场,她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让莲淑仪得了好处。
沈听宜不解:“荣妃娘娘揭发这件事,怎么未受嘉奖?”
汝絮回答:“殿下说此事不宜闹大,荣妃娘娘虽说有管理后宫之权,也不该去毓秀宫插手此事。”
沈听宜压住嘴角的笑意,起身道:“此事已了,去长乐宫找荣妃娘娘吧。”
……
沈媛熙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皇后竟这样偏袒她!”
“娘娘息怒。”
沈听宜来时,长乐宫的气氛比秋风还要萧瑟,宫人们跪了一地,连绯袖和周长进也不能幸免。
“妾身给娘娘请安。”
沈媛熙瞥了她一眼,怒气有所收敛,“起来吧。”
沈听宜一脸疑惑:“事情已经办妥了,娘娘为何动怒?”
沈媛熙不悦道:“事情是办妥了,可明妃毫发无损,还叫那莲淑仪得了陛下的嘉奖,本宫这回,倒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沈听宜轻轻道:“毓秀宫出了事,本该责罚明妃,可殿下偏偏护着她,娘娘,这于您不利呀。”
沈媛熙哪里不知道皇后是打算扶持明妃来对付她,她可不会让皇后如意,只是她有些不解:“本该好好的局,怎么偏让莲淑仪知晓了?”
若非莲淑仪插手,受到嘉奖的该是她。
沈媛熙视线落在她身上,“听宜,你没透露出去吧?”
沈听宜面不改色,迟疑了一下,看向汝絮道:“整件事,妾身只告诉了汝絮一人。”
汝絮闻言,连忙跪下:“娘娘明鉴,奴婢从未告诉旁人。”
见是汝絮,沈媛熙缓缓一笑:“常尚仪负责管理毓秀宫一应事宜,汝絮,本宫相信不是你。”
沈听宜暗暗记下这句话,找了一个理由说出来:“妾身记得,玉照宫离毓秀宫极近,莲淑仪恐怕是看到了淑女们去往丹青苑。”
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沈媛熙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便是她好运气了。”
她转着手腕上的玉镯,逐渐冷静下来,也恢复了从容理智的模样。
“皇后可以偏袒唐氏一回、两回的,还能次次偏袒她不成?”
她嗤笑一声,语气中对于唐文茵是格外的看不起:“唐家嫡女,说的倒是好听。”
沈听宜不大明白她为何这样看不起唐文茵,仿佛,唐家嫡女的身份并不能入她的眼。
可唐家,是北城五大姓之一,唐文茵本人还是先帝亲自下旨赐给闻褚的太子侧妃。
沈听宜还没想明白,就见沈媛熙板着脸看向她,“自中秋后,陛下都不曾进入后宫了,新人九月份就要入宫,昭阳宫也是要进新人。”
“现在的八位淑女,你可有看中之人?”
沈听宜连连摇头:“妾身只见过其中两位淑女,汝絮替妾身打探过,一位是北城裴家嫡女,一位是永州的良家子。”
提到这两人,沈媛熙也有印象,“淑女中,王氏和白氏容貌最为出挑,论家世,白氏比裴氏还低一些,可白氏却是江都四大姓之一,只怕初封的高位就在白氏和裴氏之中了。除了白氏和裴氏,只有姜氏出身官宦之家,其余的都是各州郡的良家子,不足为惧。”
沈听宜疑道:“姜氏?莫不是北城姜家嫡女?妾身听闻,姜家与唐家是姻亲,这位姜淑女,还是明妃娘娘的表妹呢。”
沈媛熙点点头:“确实如此。”
沈听宜问:“不知姜淑女性情如何?”
这话是绯袖回的:“奴婢查探过,淑女中,姜氏最是娇纵,脾气也是最大,来毓秀宫第一日,就因为厢房与人发生了争执,其他淑女们知晓她是明妃的表妹后,都对她避让不已。”
沈听宜便笑了笑:“娘娘若想对付明妃,何不从姜淑女身上下功夫?”
第082章 事端(上)
绯袖眼前一亮,立即附和:“是啊,娘娘,姜淑女这般脾气,难免会得罪人,若是姜淑女……明妃该如何处置呢?”
一边是表妹,一边是公正。
只怕到时候,明妃会左右为难吧。
沈媛熙赞赏地看了眼沈听宜,“听宜,你如今也长进了不少。”
沈听宜微微一笑,温言软语:“都是娘娘教的好。”
“娘娘从前的教诲,妾身如今已经都能明白了。”她微顿,“妾身原本什么都不求,只想在宫里安稳地活下去,可是,妾身的存在就碍了旁人的眼——竟早早地给妾身下毒,企图让妾身悄无声息地死去。娘娘,您说的对,妾身该争宠,不管是为了娘娘,还是为了自己,总不能叫旁人将妾身踩下去。”她越说,眼中的神采愈是坚定。
看她这样上进,沈媛熙本该欣喜的,可是这时候,她却觉得心慌,看着她琼花玉貌的面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沈听宜不安地看着她,咽了咽口水,声颤:“娘娘,可是妾身说错话了?”
沈媛熙深呼一口气稳住自己,声音略有不稳:“你能这样想,本宫也放心了。”
沈听宜弯眼一笑,“妾身与娘娘是姐妹,本该一条心,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帮衬娘娘的。”
沈媛熙轻轻点头,沉默须臾,朝周长进道:“这两日,给本宫盯紧了毓秀宫,尤其是姜淑女。”
“是,奴才遵命。”
最后,不忘对沈听宜叮嘱:“旁的淑女你再挑一挑,若有看中的随时告诉本宫,日后本宫就将她调到昭阳宫去与你做伴。”
沈听宜福了福身,俏生生地应下:“是,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
沈听宜一回到德馨阁,就见刘义忠带着帝王的赏赐来了。
“奴才给昭嫔请安。”
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手上捧着木盘,木盘上则盖着一条红绸。
刘义忠请她掀开,笑着道:“昭嫔主子,这是陛下赏给您,您瞧瞧可还喜欢。”
沈听宜轻轻将红绸掀起,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件白狐裘。
毛色很纯,光滑细腻。
沈听宜疑惑:“这才秋日,陛下怎么赏给我白狐裘了?”
刘义忠笑着道:“陛下说您体弱,现在已经入秋,天气寒凉,请您注意好身子。”
沈听宜微微一笑。
“这件狐裘可有来头:陛下十六岁那年跟随先帝狩猎时打到了一条白狐,陛下见它皮毛雪白,就命尚服局制了这么一件裘,原先打算献给太后殿下的,不过太后殿下叫陛下收着,日后送给更需要的人。”
更需要的人?
沈听宜动作一顿。
刘义忠继续说:“陛下一直将这件狐裘珍藏在私库里,如今,赏给了昭嫔您。”
沈听宜颔首道谢:“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关怀,劳烦刘总管回禀陛下。”
她掀开另一个红绸。
刘义忠道:“这是陛下为昭嫔选的云锦襦裙。”
是一件白与红两色相配的齐胸襦裙,沈听宜抚摸着那披帛,不禁问:“刘总管可知陛下为何给我送一件襦裙?”
刘义忠只是笑:“陛下只让奴才来送给昭嫔,旁的,没有告诉奴才。”
沈听宜听他这意思,不由笑道:“那我也不为难刘总管了。”
刘义忠躬身一拜。
沈听宜打发汝絮去将赏赐收回屋,知晓他不收银子,便道:“劳烦刘总管走这一趟,喝口茶水吧。”
她说这话时,知月已经将茶水端出来了。
刘义忠没推辞,刚喝了一口,又听她关切地问:“不知令嫒和令婿如今可好?”
刘义忠迎着沈听宜到视线,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多谢昭嫔主子惦念,小女和小婿一切都好,前不久,小婿还考中了解元。”
“真是一桩喜事,恭喜刘总管,这一杯茶,祝愿贵婿来年金榜题名。”
沈听宜捧起一盏茶,与他说完,一饮而尽。
“昭嫔主子大恩,奴才没齿难忘。”
刘义忠眼中闪烁着泪光,再次深深一拜,也将手中茶水饮尽。
……
刘义忠一走,知月便悄声笑道:“刘总管这回可算是欠了主子一个人情呢。”
沈听宜将茶盏放到托盘上,也轻声:“这个人情,是意外之喜,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只怕他背后,还有人提点。”
知月有些想不通:“刘总管已经是内侍监副总管,旁人,谁敢这么大胆子?”
要知道,历代帝王都十分忌讳后宫嫔妃与御前太监私下里有所牵扯。
“便是说了,刘总管为何真就信了?主子,莫不是刘总管走投无路,想到了主子那日对他的拉拢?”
沈听宜却笑:“你也说了,他是内侍监副总管,上头,可还有一位总管呢。知月,你怎能小觑了那位孟总管呢?”
知月惊道:“可是主子素来与孟总管无所交集,孟总管怎么让刘总管来找主子帮忙?”
沈听宜转身往殿内走,与她简略说着:“能当上内侍监总管、深得陛下信任的人,怎么会没有眼力见?岂能不知陛下的心思呢?”
孟问槐恐怕早就猜测出帝王知晓此事的结果,但,他不能直说给刘义忠听,否则,便犯了忌讳。
所以,他得选择一位后宫嫔妃,借她的口,来提醒刘义忠。
至于为什么是后宫嫔妃,而那么多嫔妃中,为何选择了她?
这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但沈听宜有自己的猜想:一,她近来得宠,孟问槐看过她与帝王相处的情况,大抵觉得她是个聪明人,认为她能看透这件事,乐意与刘义忠卖个好;二,便是她身份特殊,因为沈媛熙,她与薛琅月为敌,不会帮着薛家;三,恐怕就是孟问槐自己的小心思了……
虽说圣意不可揣测,可御前太监日日侍奉帝王左右,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意呢?
而在帝王心中,比起无宠、低位的嫔妃,他们这些贴身内侍只高不低。
明面上,他们无需向任何人奉承,只要事事以帝王为先,传达帝王的旨意,然而是人,都有私心,都有贪念。
知月了然,不再多问:“主子说的是。”
*
毓秀宫
晨光刚刚照进屋子,八位淑女正在盥洗,裴惊澜将玉佩佩戴上,外面忽然传来陆陆续续的声音。
同屋子的淑女白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触到她的视线时,却蹙了蹙眉。
裴惊澜往外走去,便看到隔壁厢房的淑女姜氏在劈头盖脸地骂人:
“徐氏,我的簪子怎么在你手上?”
姜瑢眉眼一横,语气里竟是骄矜:“都是淑女了,还这样小家子气,竟学会这偷窃之事了。”
面对她的指责,徐淑女想要解释,说出来的话却因为着急而变得吞吞吐吐:“不是、不是我,这簪子……我也是刚刚看到,不知为何出现在我的妆奁上……”
姜瑢只当她在狡辩,一个字也不肯信。
“真是可笑!我的簪子还能好端端的跑到你那里去不成?”
徐淑女十分慌张,不知所措地摆手摇头,结结巴巴道:“我没、我没说慌,真的是……”
姜瑢眉眼一转,“不是你,那便是与你同屋的云淑女了?”
被提到的云意立即上前,镇定自若:“若是我,岂不是贼喊捉贼?”
她们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其他的淑女都打开房门过来观看。
众多的视线聚集在徐淑女身上,迫使她低下头:“姜淑女,我没这个意思。”
眼看姜瑢走到徐淑女面前,裴惊澜心下一沉,赶忙拦住:“姜淑女,徐淑女与你同是淑女,你没有证据,怎能随意污蔑她?”
姜瑢见是她,目光稍稍一打量,“裴淑女,人证物证都在,怎么算是污蔑呢?”
裴惊澜笑笑:“何为人证?何为物证?”
姜瑢指向云意,“她亲眼所见。”
裴惊澜这才将目光定在云意身上,她的目光锐利,让人无所遁形。
云意依旧镇定,点头承认:“是我亲眼所见。”
“今日一早,我见徐淑女妆奁里有一支簪子很眼熟,便随意说了句我瞧着眼熟,像是姜淑女前日丢的那一支。谁知,这话刚说完,徐淑女便急急忙忙地要将那簪子藏起来——”
“徐淑女,你如何说?”裴惊澜挑不出什么错漏,望向徐淑女。
徐淑女涨红着脸,与裴惊澜对视,她的目光温和,没有任何指责和嘲笑。
她摇头解释:“我不知那是姜淑女的簪子,也不知那支簪子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妆奁里,可我从未做过偷窃之事。”
裴惊澜注视着她,她的脸上只有慌乱,看不出惊惧。
姜瑢却恼怒:“瞧你说的话,你的妆奁出现我的簪子,这不是偷窃,难不成是我诬陷你?”
她扬声:“我的父亲姜家家主,是业州长史,掌业州兵马,我的母亲是北城唐家嫡女,我的表姐是承乾宫的明妃娘娘,你呢,你是什么身份?”
她轻蔑地勾唇,冷笑一声:“也配让我污蔑?”
周围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采选,除了那两位被遣送回家的淑女,只有三位出身官宦之家。
白氏,江都四大姓之一,百年世家,第一皇商。
裴氏和姜氏名气上虽然比不上白氏,有一点却是白氏比不上的。
士农工商,商是最末。
裴氏和姜氏都不是大姓,不是百年世家,家里人却有正经官职。
因而,相比于白淑女,其他良家子更加畏惧裴惊澜和姜瑢,尤其是姜瑢,她的表姐是负责此次采选的明妃。
明妃,位列正二品,承乾宫主位,宫里三个妃位娘娘之一。
每一个字,都让她们心颤。
第083章 事端(中)
“这簪子,你若实在喜欢,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我给你就是!”
姜瑢说完,将手里的簪子往地上一扔。
玉质的簪子很快碎成两半,小碎片也溅落到了四周,惊得众人身子一抖。
可她这样说,直接将徐淑女偷窃的罪名给扣上了。
裴惊澜脸色一变,退了两步,不赞同地看着她:“姜淑女何必这样?我们禀告尚仪大人做主就是了。”
姜瑢却不给她面子,直道:“不必麻烦尚仪大人,她既然不承认,我也不追究了,左不过一支玉簪,摔碎了,我也不心疼,只当它一早就丢了!”
她说着,拂袖离去。
徐淑女看着碎了一地的玉簪,默默垂泪。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奇怪,围观的淑女们不敢说话,也不敢来安慰徐淑女,只有裴惊澜递给她一张白色的帕子,温声道:“姜淑女脾气不好,你莫要与她计较这些,不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徐淑女并不接那帕子,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裴惊澜暗暗叹气,朝众人道:“尚仪大人就要来了,我们都去前院吧,别耽误了习礼的时辰。”
淑女们装作说说笑笑地散开。
裴惊澜也收起帕子,往前院走去。
徐淑女这才蹲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帕子,将碎片捡拾好,用帕子裹住。
白淑女静静地看完这一幕,仅仅瞥了她一眼,就目不斜视地走过。
……
毓秀宫发生事情被淑女们瞒着,并没有传进承乾宫。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轻轻揭过,谁知,傍晚时,云意却发现徐淑女不见了。
面对常尚仪的询问,云意心都提了起来:“习礼结束,我回到屋子时,便没见到她。”
常尚仪紧锁眉头,立即吩咐宫女去找。
有淑女暗暗道:“总不会因为……一时想不开了吧?”
常尚仪一记眼神扫过过去,厉声道:“徐淑女好好的,怎么会一时想不开?”
说话的淑女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姜瑢,慢吞吞地将早上发生的事说出来。
常尚仪听完,脸色不改,语气却变得沉重:“不论是偷窃还是诬陷,凡事总该讲究证据,怎能听信一面之词?”
姜瑢脸色愈发阴沉,云意霎时间也惨白了脸。
云意想解释:“尚仪大人,是这样的,我……”
常尚仪却不理会她,环视众人后,冷声道:“这些手段,本官在宫里见得多了。你们什么心思,本官还能不知?”
无非是想少一个对手。
“请各位淑女回到厢房休息,无事不要外出,一切待徐淑女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淑女们便躁动起来,这时,裴惊澜领头听令:“是,尚仪大人,我们明白了。”
有了她带头,几位淑女都安静地回到了厢房。
日落之时,暮色如血,艳丽又炽热,浸染了皇城的半边天际。
这一边,沈听宜刚用完晚膳,正沿着昭阳宫去往御花园的小道上消食,知月忽然停下,指着前方的花丛道:“主子,那儿仿佛有个人。”
沈听宜透过花丛的缝隙,看见一道粉色的背影。
知月大声:“何人在那鬼鬼祟祟!”
大抵是被知月的声音吓到了,那人转过身,望了过来。
橙黄色的霞光洒落在树丛中,也为她披上了一层霞装,晚风徐徐中,她的面容变得朦胧。
沈听宜走近两步,看清了她身上的淑女服饰,巧笑问:“淑女是在这里欣赏落日吗?”
知月会意,介绍道:“我家主子是德馨阁昭嫔。”
徐淑女垂下了目光,蹲身请安:“臣女徐氏给昭嫔请安,昭嫔万安。回昭嫔的话,臣女第一次看宫中的夕阳,一时竟被迷住了,叨扰您了,是臣女的不是。”
沈听宜当然知道这个时辰淑女刚习完规矩,不该出现在这里,也猜想她在这里另有原因,但也没点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徐淑女真是与旁人不一样,宫里人可没淑女这样的好兴致。比起夕阳,世人更喜欢朝霞,不巧,我却喜欢看夕阳,不知徐淑女是为何喜欢呢?”
徐淑女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和无措,语气苦涩:“臣女只是觉得,自己与夕阳无异。”
“徐淑女不过及笄之年,如何以夕阳自论?”
沈听宜轻笑一声:“不过徐淑女这样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我便以昙花自喻……其实,朝霞与夕阳哪有什么分别呢?有人喜欢,便有人厌恶,各花入各眼的道理。”
徐淑女没想到会有人与她说这些话,不禁一愣。
沈听宜继续说:“徐淑女,万事万物,是非在人心。”
“是非在人心……”她喃喃念着,若有所思。
沈听宜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聚拢在一起的云彩,层层叠叠,铺就成远山的模样,在辽阔的余晖下衬托得更加绚丽,更加壮美。
落日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显得徐淑女更加茕茕孑立。
她眼眶微微泛红,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听宜。
面前之人生得姿容妍丽、绰约窈窕,举止娴雅而气质不俗,一看便是高门培养出来的贵女。
她不由地有一种自惭形愧,不敢直视的感觉。
她不敢看沈听宜,沈听宜却垂下眼帘,笑问:“我瞧徐淑女倒是合眼缘,以后都是宫中姐妹,我这样问便也不算唐突了,不知徐淑女芳名?”
徐淑女低着头道:“臣女名唤梓英,桑梓的梓,落英的英。”
沈听宜点点头,“梓英,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想来令尊和令堂为你取名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提到父母,她一瞬间愣住,怔怔道:“是,臣女的父亲和母亲只有臣女一个孩子。”
沈听宜似是羡慕,似是感叹:“我的母生母也只我一个孩子,不过,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徐梓英缓缓抬眸,充满歉意:“臣女并非有意,请您恕罪。”
“无妨。”沈听宜笑一笑,“不过夕阳再美,也别耽误了用膳的时辰,徐淑女,若我没猜错,你恐怕还未用晚膳吧,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她说着,便要走回昭阳宫。
徐梓英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深呼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叫住她:“昭嫔,臣女想请教您一件事。”
沈听宜脚步一顿,“徐淑女但说无妨。”
“臣女曾受人污蔑,却不知如何解释。”她的语气有些迷茫,也有些委屈。
沈听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转头问道:“徐淑女没想过反抗吗?”
徐梓英点头,又摇头:“可臣女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怎能反抗呢?”
沈听宜笑盈盈地凝望着她:“为何不能?”
“徐淑女可曾听过蝼蚁撼树一词,蝼蚁虽小,却不缺勇气,我以为,这并非是不自量力之举。”
徐梓英有些吃惊:“您的意思是?”
沈听宜弯起唇角,温声道:“在这宫里,唯一能决定淑女生死的是陛下,即便是皇后殿下,也不能。”
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上,字字清晰:“受了委屈,该让所有人知晓才是,尤其是要告诉陛下,让陛下替你做主。”
徐梓英摇头:“您说的话,臣女不明白。”
沈听宜松开知月的手,走近徐梓英,微微俯身,嗓音含笑:“淑女的荣与辱,只系在陛下的身上,旁人,谁也不能决定,包括性命。”
包、括、性、命。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很轻。
徐梓英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
沈听宜直起身,从容一笑:“徐淑女,你再不过去,尚仪就要满宫寻你了。”
徐梓英攥了攥手,目光一颤。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
徐梓英会如何做,沈听宜不知道,但她相信,她不会让她失望。
知月不知她对徐梓英说了什么,见她情绪愉悦,瘪瘪嘴道:“主子,这位徐淑女怎么也合您的眼缘了?”
沈听宜蓦地一笑:“这句话,我不是从皇上那里学来的吗?”
知月抱怨道:“您现在,遇到人便说这句话,奴婢都不知您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沈听宜眼神一暗,听她继续说:“您这样,奴婢实在心疼。”
“奴婢从前不知,以为主子得了陛下的圣宠,便能随心所欲,却不曾想过,主子怎能在这么多娘娘和主子中得到圣宠。”
“皇上只有一人,嫔妃却这样多,人人都要争圣宠,主子不争,也得争。”
她怅惘道:“到头来,皇宫和沈府也没有什么分别。”
沈听宜安慰她:“也有区别的,知月,至少在皇宫里,我能得到更多我想要的东西。”
而在沈府,她想尽办法也是得不到的。
知月心疼道:“可主子却要活得这样小心。”
“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不管在哪里,行事小心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
沈听宜话说了一截,就见兰因小跑而来,她按下话头,若无其事地问:“出什么事了,这样慌张?”
兰因福一福身,急切道:“主子,不好了,汝絮姐姐在御膳房受伤了。”
沈听宜眉心微曲,“怎么回事?说清楚!”
兰因道:“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方才汝絮姐姐是被人抬回来的。”
知月迫不及待地问:“抬回来的?她可还醒着?”
兰因点头:“汝絮姐姐醒着呢,似乎是腿受了伤。”
一回到德馨阁,沈听宜便朝汝絮的屋子走去,“兰因,你去唤乔医女来。”
兰因一走,知月便小声咕哝:“都被人抬回来了,可别到了最后只是轻伤……最好是以后不能都行走了。”
沈听宜当作没听见她的话,提步走进屋内。
第084章 事端(下)
“汝絮,发生了何事?”
汝絮正躺在床榻上,见到沈听宜进来,她艰难起身,带着哭腔唤:“主子。”
沈听宜忙握住她的手,一脸关切,“哪儿受伤了?”
汝絮将事情道来:“奴婢本是去御膳房为主子取今日份的四神汤,谁知刚一进去,就看见了青鸢和菘蓝在争执。”
青鸢是长乐宫二等宫女,菘蓝是玉照宫的一等宫女。换而言之,就是沈媛熙与莲淑仪的人发生了争执。
“为了何事争执?”
“御膳房今日炖了一道沙参鸽子汤,原是要给长乐宫送去的,可菘蓝是先来的,与那御膳房的管事要了这道汤,青鸢来时发现汤被菘蓝拿去,二人便发生了争执。”
汝絮苦笑道:“奴婢去的不凑巧,本想将二人拉开,谁知却被人推了一下,摔倒时碰到了桌子,几个罐子砸到了奴婢的腿上。”
沈听宜听得直皱眉,“御膳房怎么这般做事?既是给荣妃娘娘的,怎么旁人一要,转头就给了出去?”
沈媛熙如今有宫权在手,位分也在莲淑仪之上,御膳房的人不至于这点眼力见也没有。
宫里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办事都是尽着高位和得宠的人来,不止是御膳房,六局和内侍省比比皆是。按理来说,在沈媛熙和莲淑仪之中,御膳房毫无意外该选择沈媛熙才对。
汝絮低低解释:“听说今晚陛下去了玉照宫。”
沈听宜恍然大悟,面上却是一片愤然之色:“即便如此,玉照宫的人也太不知尊卑了。”
说话间,乔颂声赶来。
沈听宜免了她的行礼,和声道:“乔医女,劳烦你了。”
乔颂声连说不敢,掀开被子给汝絮查看伤口。
汝絮换了衣裳,从外面瞧不出什么。
沈听宜看着乔颂声的动作出神。
今日一事,不该是巧合,只怕有人开始针对沈媛熙了。
皇后?明妃?还是贞妃?
手都伸到了御膳房那儿,必然不会是毫无权力的贞妃,那是皇后还是明妃呢?
又或者,莲淑仪是故意为之。
乔颂声道:“汝絮姑娘并无大碍,只是伤了筋骨,这些日子得好好修养才行。”
知月撇撇嘴,没说话。
沈听宜收回思绪,谢道:“如此,汝絮这段时日可要劳烦乔医女了。”
她话一说完,乔颂声和汝絮都有些意外。
乔颂声可是照顾皇后的医女,怎能让她照顾宫女呢?
她敢说,汝絮却不敢应:“主子,乔医女为奴婢开个药方,奴婢按时服用即可,不必劳烦乔医女,乔医女是殿下派来给主子调养身子的,怎能照顾奴才?”
乔颂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听宜微微皱眉,“如今我已无事,不必日日让乔医女照顾,倒是你,需要好好休养。乔医女,我这也是不情之请了,汝絮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遭受无妄之灾,还请你帮一帮。”
她说着,就要朝乔颂声福身。
乔颂声忙止住她的动作,笑着道:“昭嫔,医者仁心,微臣既是医女,如今又在德馨阁,便有责任照顾汝絮姑娘。”
听她答应,沈听宜又谢:“多谢乔医女。”
汝絮也在床榻上俯下头,感激道:“奴婢多谢主子。”
“多谢乔医女。”
……
沈听宜回到寝室,对着镜子将发髻上的簪子、钗子一一卸下。
知月心里不平,愤懑道:“主子这样待汝絮,她却是一心偏向旁人。”
“她为何偏心于旁人,这事还需慢慢查探。”
可惜,她现在手中并没有人脉,这些事情是陈言慎查不出的。
想到这里,她再次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感受。
只有沈媛熙倒下来,沈家才会将一切资源交到她手中。然而,她看上的不是沈家,而是沈媛熙背后的庆阳大长公主和赵家。
沈家没有多大的能耐,可赵家不同。
赵家,北城五大姓之一,百年世家,前任家主齐国公深受皇恩,迎娶了清治帝亲妹庆阳长公主,而后因战死沙场,获清治帝追赠正一品太尉。
其嫡长子承爵后,亦有其父之勇,然而战场刀剑无眼,在与西属大战中,也失去了性命,嫡次子虽捡回来一条命,却折断了双腿。
一门两忠烈,这之后,清治帝便破例让老齐国公的嫡次子承袭爵位,三代不降,庆阳长公主先后失去夫君和长子,一病不起。
因而,清治帝在得知其女赵锦书看中了新科状元沈钟砚之后,不顾一切反对,将赵锦书册封顺康郡主,并下旨赐婚。
赵锦书是庆阳长公主独女,也是老齐国公唯一的女儿。清治帝这样做,无可厚非,可他却丝毫不顾及沈钟砚的发妻。
郡主的身份,又是圣旨赐婚,这让沈钟砚的发妻情何以堪?
她本想自请下堂,沈钟砚却碍于名声不允,将她贬为妾室——对外宣称她是多年无所出,自请让位。
沈听宜只觉得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清治帝想要补偿齐国公府,想要补偿庆阳长公主,什么不行,偏偏选择了下旨赐婚,还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
齐国公府可怜吗?
可怜。
赵锦书可怜吗?
可怜。
他们都没有错,赵锦书看上了沈钟砚本没有错,可她错在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丛钰做错了什么?卷入这其中,她何其无辜!
沈钟砚有错,可罪魁祸首,是清治帝。
沈听宜眼中是浓浓的恨意。
为君者,便可以肆意妄为吗?这,便是权势吗?
知月被她通红的双眼吓到:“主子,您怎么了?”
沈听宜慢慢收敛了神情,垂眸须臾,弯唇一笑:“只是想到了一些趣事罢了。”
有些事,怎么不算是阴差阳错呢?
前世因她被杖杀的人,现在却好好的活着。
或许,她借此一事,能够让庆阳大长公主身败名裂,也能助闻褚打压其他世家一臂之力。
庆阳大长公主一倒,赵家也会受到牵连,那赵锦书和沈媛熙,又有何可惧?
为今之计,是要将那人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行。
她得想法子将人要过来。
宜早不宜迟。
……
皇后放权之后,各宫嫔妃也不必日日前往凤仪宫请安了,月初、月中去一趟就行。
然而,在出现淑女们出了贿赂画师一事后,皇后又恢复了一日一次的请安。
“再过三日,淑女们就要册封了,待陛下定了位分,新妃的住处也要定下来。诸位宫里,也将添人。”
皇后说完,补充道:“本宫想着,许贵嫔带着两位公主也辛苦,景阳宫便不添新妃了。”
许贵嫔欢喜地起身,“多谢殿下恩典。”
她多嘴一问:“衍庆宫呢?”
皇后笑意微敛,“按理来说,衍庆宫今年也不该进新人的。”
“只是,衍庆宫今年接连出事……本宫便想着,该给衍庆宫添位新妃,来冲个喜气。”她状似犹豫地看向唐文茵,“明妃以为呢?”
唐文茵心里觉得不大好,毕竟衍庆宫出了两条人命。
可是皇后显然已经做出决定了,这时候问她,也不是在询问她的想法,她只管附和:“妾身以为殿下说的有理。”
可她到底良心不安,犹豫间竟忘了回话。
“明妃?”
皇后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不同意,语气微沉:“明妃在想什么?”
唐文茵望向她,抿了抿唇,道:“殿下,妾身只是想着,二皇子体弱,若是给衍庆宫添人,恐怕会惊扰了二皇子。”
她第一次这样反驳皇后,心里自然是紧张的,连手心都在冒汗。
可她强装镇定,与皇后的目光相对。
底下的几个嫔妃神色都有些诧异。
毕竟,明妃一向是谨慎行事,明哲保身,对皇后也算唯命是从。
皇后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明妃是在担心二皇子……”
话刚开了个头,沈媛熙的声音就从外面遥遥传来:“二皇子到底是龙子龙孙,便是体弱,也不会因此受惊,否则日后哪能承担大任?明妃,你难道是觉得一个衍庆宫多一个新人便能二皇子受惊吗?”
众人起身,“妾身给荣妃娘娘请安。”
沈媛熙扶着绯袖的手,轻盈地走进来,朝皇后福了福身:“妾身给皇后请安。”
皇后说了句“免礼”,唐文茵也向她颔首,“荣妃。”
沈媛熙却没有回礼的意思,直接坐上了自己的椅子,语气散漫:“本宫方才说的话,明妃以为可有理?何况,八位淑女,每个宫里分一个,不是正好吗?”
除了凤仪宫和景阳宫,还有长乐宫、衍庆宫、承乾宫、玉照宫、永和宫、长春宫、翠微宫和昭阳宫可以分配,正好是八个宫殿。
许贵嫔笑着道:“是啊,钟粹宫和柔福宫暂无人居住,正荒废着呢,总不好叫新人住进去。”
至于没被提及的长信宫,以新人的身份也不配住进去。
皇后和沈媛熙想法统一,唐文茵也不好再说什么,面露窘态地道:“是妾身拙见,殿下恕罪。”
皇后还是一贯的温和:“无妨,你能想到这个,也是你心细。既然诸位无异,那本宫便让内侍省和六局着手准备了。”
采选进来的淑女,位分最高是从五品,因而,她们会住进各宫的偏殿。
等钦天监挑一个吉日,圣旨册封以后,她们便能入宫了。居住的宫殿自然需要宫人根据她们位分提前打扫和布置。
至于贞妃本人的想法,她们从未考虑。
请安结束,众人依次走出凤仪宫。
沈听宜走向沈媛熙,莲淑仪却将她叫住:“昭嫔可有空?”
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见一个太监匆匆从毓秀宫的方向小跑而来。
宫里的宫女和太监禁疾步而行,他这样,显然是遇到了大事。
小太监满头大汗,来到唐文茵面前道:“明妃娘娘,毓秀宫有一位淑女自缢了。”
第085章 自戕(上)
周围嫔妃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唐文茵大惊失色:“哪位淑女自缢?”
小太监喘着气道:“是屏州来的良家子,徐淑女。”
唐文茵详细了解过八位淑女的家世身份,脑海里浮现出徐梓英的面容,不禁疑问:“怎会是徐淑女?”
沈媛熙坐上了步辇,见状问了句:“徐淑女现下如何?”
小太监躬身道:“回娘娘,幸而发现的早,徐淑女现在已经被救下来了。”
听见人被救下来,沈媛熙顿时失去了兴致,叫人抬起步辇,便离开了。
唐文茵咬着舌尖,稳住心神,问:“常尚仪可去请太医了?”
“已经让人去请了,明妃娘娘,您可要去看看?”
唐文茵负责管理她们,自然是要去的。
一旁的胡婕妤刚刚从凤仪宫走出来,只见她挑着眉头,意味不明道:“明妃娘娘,淑女自缢可是大罪,看来,这位淑女是蒙受了什么冤屈啊。”
唐文茵没心思与她在这里争论,转头上了步辇,吩咐抬步辇的太监:“走快些,去毓秀宫。”
沈听宜这才笑着看向莲淑仪,“淑仪娘娘唤妾身何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莲淑仪的计划,她瞟了眼沈听宜,冷声:“原是想请昭嫔喝茶的,改日吧。”
沈听宜福了福身,却笑:“多谢娘娘好意,如娘娘所说,改日再约。”
皇后还留在正殿的椅子上,翻看着淑女们的名册。
若素从殿外走进来,声音发着颤:“殿下,毓秀宫来人禀告,说淑女徐氏自缢。”
“自缢?”皇后放下手中的名册,“死了?”
若素摇头,“被人救下了,不知现下如何?”
她满心担忧:“殿下,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闹笑话?”
“传去哪?既然人没死,这消息便只会在后宫口耳相传。”皇后理了理鬓角的发,语气平淡,“何况,后宫嫔妃自缢,牵连家族,她虽未册封,却也是板上钉钉的嫔妃,谁敢将这种事情说出去?”
若素定了定心,会心一笑:“殿下说的是,而且毓秀宫是明妃管理,便是要治罪,也该是明妃顶上。”
皇后不可置否,扫了一眼堆在桌子上的淑女名册和画像,起身道:“本宫既然放权,这事就让明妃自己处置吧,让汪勤去看着些毓秀宫,免得有人再生事端。备辇,若素,带上淑女的名册和画像,随本宫去一趟乾坤殿。”
“是,奴婢遵旨。”
若素将东西抱在怀里,不由道:“殿下,昨日御膳房出事,没想到,最后是昭嫔的宫女受了伤,被人抬回了昭阳宫。”
皇后叹惋:“只是可惜了那道汤,被洒了个干干净净。”
若素一笑:“莲淑仪从前还不敢与荣妃正面相对,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下子,也与昭嫔结上梁子了。不过昭嫔本就与荣妃一心,倒也不算什么事儿。”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上了凤辇,听完她的话,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意,“莲淑仪可不是不想争,只是陛下不待见她,明妃一个月还能见一次陛下,可她呢?这会儿变了性子,与荣妃一争高下,反倒是得了陛下的青睐。”
但只比从前的境遇好一些,还远达不到受宠的程度,皇后想到这里,又问:“昨日,陛下去玉照宫,可曾歇下?”
“回殿下,陛下待了半个时辰就回乾坤殿了。”
若素琢磨着她的意思,觉得奇怪:“可从前,奴婢也没听说莲淑仪和荣妃结过怨,昭嫔初次请安那日,莲淑仪赏了一对翡翠耳坠——还是殿下去岁赏给她的生辰礼,怎么仿佛到了避暑行宫那儿,莲淑仪忽然变了呢?”
皇后坐得端正,笑得温婉:“若素,你可还记得陛下赏赐给昭嫔的兰花?”
若素自然是记得,可她仍有些迷茫,“奴婢记得,只是,莲淑仪不是也得了一对琉璃莲花瓶吗?”
“是啊,那时云州发生水灾,贺大人自请去云州治水,陛下给莲淑仪赏了那对花瓶,大抵是有些安抚和嘉奖之意,可是昭嫔呢?”
昭嫔才进宫,连侍寝都不曾,陛下独独惦记着她。
若素讶然:“这、只是如此?”
不过是一份赏赐,怎么还能生恨呢?
“自然不单单因为这件事。”皇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淡淡讲述着,“从前,荣妃对于莲淑仪从不用正眼相看,莲淑仪一直压抑着罢了,只是昭嫔的出现以及陛下对昭嫔的宠爱,打破了这份靠着她维持的平静现象。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莲淑仪不想再忍耐了。”
若素若有所思:“莲淑仪的父亲深得圣心,她若是争一争,说不准,四妃哪天便齐了呢。”
皇后展颜一笑,侧眸瞟了她一眼,“若素,你以为陛下会晋封她为莲妃吗?”
她看得分明,陛下没有这个意思,哪怕再看重贺家,他也不会给莲淑仪晋位。
除非,莲淑仪本人做一些让陛下改观的事。
旁人不确定,她却是知道的:从前宫人私底下说陛下不喜贺氏的事,这不是捕风捉影的谣言。
然而真相,她也只能略知一二:陛下未登基前,曾去江都私访,甚至,在贺家住了两日。
想必,事情就在这两日里发生的。
贞妃诞下皇子,陛下都没有晋位的意思,莲淑仪又有什么理由让陛下给她晋位呢?
当今陛下可不是先帝,后宫皆是主位娘娘。
家世、子嗣、资历和宠爱,缺一都不足以成为一宫主位。
行宫时说中秋节后给昭嫔晋位,到现在还没有下旨呢。
也不知,这位分还能不能晋成了。
若素顿悟,一脸吃惊道:“殿下,那莲淑仪与荣妃相争,又有什么意思?”
荣妃还是比她位高,比她得宠,甚至也有宫权在手,莲淑仪根本争不过。
皇后只道:“人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吗?”
况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莲淑仪知晓陛下不会给她晋位吗?万一,她想岔了呢?
就连她,这些也只是猜测。
……
各宫嫔妃都未散去,毓秀宫有淑女自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唐文茵赶到毓秀宫时,常尚仪已经将局势稳住了。
“明妃娘娘,徐淑女已经无碍。”
她神色微松,一口气还没缓下去,便见徐梓英从床榻上爬下来,跪到她脚边,哭泣道:“明妃娘娘,臣女受此大辱,还有何颜面活下去?娘娘还是让臣女了断了吧。”
唐文茵惊魂未定,立即反问:“徐淑女,什么辱值得你丢了性命?”
徐梓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眼见事情闹得这样大,差点出了人命,常尚仪也不敢瞒着了,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口,末了,请罪道:“明妃娘娘,微臣失察,请娘娘恕罪。”
第086章 自戕(下)
唐文茵扫视了一眼众人,“姜淑女和云淑女何在?”
姜瑢和云意上前两步,“臣女给明妃娘娘请安。”
姜瑢抬头看着唐文茵,泫然欲泣道:“臣女的簪子丢失,偏偏出现在徐淑女那儿,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臣女陷害她不成?表姐,你可要信我。”
唐文茵与她已经有六年未见了。
离开时,姜瑢还抱着她的腿哭的厉害,哭着嚷着不允许她走。从前娇娇小小的表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唐文茵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有一股落泪的冲动。
长清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动,忙道:“姜淑女,宫里规矩,您得唤一声明妃娘娘。”
唐文茵抬手,强忍着情绪道:“姜淑女,那簪子可还在?”
姜瑢一愣。
半晌,她才道:“我将它扔了。”
她原想着仔细查验一下那簪子,这话一出,唐文茵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这时,裴惊澜恭敬道:“明妃娘娘,那簪子已经碎了,可否让人修好了再查验?”
唐文茵转了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怎么说?”
裴惊澜不疾不徐回话:“云淑女说那簪子像姜淑女丢的那一支,如今簪子虽然碎了,却能在纸上画出来,臣女便想着,不妨让姜淑女和云淑女将那支簪子画出来,也好辨别是否一模一样。”
姜瑢立即反驳:“一支簪子,我怎能记得那么清楚?”
云意也道:“裴淑女,我只是瞧了两眼,哪能如实画出来呢?”
裴惊澜却道:“既然只是看了两眼,你当时为何说像姜淑女丢的簪子?”
云意差点儿就跟着她的思绪去想了,回过神来后,顿时气笑了:“我并不确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是徐淑女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若不是一支簪子,她何必偷偷藏起来,我又怎会告诉姜淑女?”
姜瑢也昂起头,不屑道:“那支玉簪是我母亲给我置办的,以徐淑女的家世,怎么买得起这样的簪子?”
倒也是这个道理。
裴惊澜拧起眉头,思忖片刻,再朝唐文茵福身:“是臣女考虑不周,在娘娘面前卖弄了。”
唐文茵摆手,示意长清将徐梓英扶起,柔声询问:“徐淑女,你如何说?”
徐梓英站起来,柔声细语:“臣女并未偷窃,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簪子。”
她擦了擦眼泪,回忆道:“臣女晨起正准备梳妆,却在妆奁里发现了那支玉簪,臣女不知它是何人之物,本想着拿簪子去告诉常尚仪,谁知,云淑女却误会了臣女。”
“臣女不知何人将那簪子放到臣女的妆奁里,姜淑女质问,臣女百口莫辩,然,臣女虽非官宦之女,却也略读过几本书,识过字,若是得了这偷窃的罪名,那臣女又有什么资格进宫,成为陛下的嫔妃?”
幕后之人此举,便是要让她背负着罪名,被遣送出宫。
徐梓英越说,情绪越激动,声调也越高:“明妃娘娘,这个罪名落到臣女的身上,臣女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殿中的淑女们被她这段话震惊到了,也被她大胆的态度吓到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屏住了呼吸。
唐文茵却在听完她的话后,又气又急:“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知,宫中嫔妃自戕,是要牵连家族?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都要因你而无辜受罪!”
徐梓英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却尽是讽刺。
唐文茵后知后觉读懂了她的意思,霎时间也顿住了。
说实话,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同她一样,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罢了。
常尚仪觑了眼唐文茵,忙安抚似的道:“徐淑女,你放心,有明妃娘娘在,必然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徐梓英惨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信任和质问:“明妃娘娘,众所周知,姜淑女是您的表妹,若是查清了真相,您会如实公之于众吗?”
长清当即喝道:“放肆!”
“徐淑女,明妃娘娘行事公允,断不会如你所说,偏袒任何人!”
徐梓英自觉失态,由是一拜,恭恭敬敬:“明妃娘娘,还请您查明真相,还臣女一个清白,臣女无以为报,此生必当感恩戴德。”
唐文茵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叹息一声:“你放心,本宫既然奉旨管理毓秀宫,必然行事公允,一切按照规矩来办。”
她一脸严肃地吩咐下去:“常尚仪,你替本宫严加审问毓秀宫宫人,至于诸位淑女,长清,你来询问。事情做过,便一定会留下痕迹,本宫不信,查不出蛛丝马迹。”
裴惊澜快速看了眼唐文茵,却微微皱眉。
常尚仪和长清领了命,各自分开询问宫人和淑女。
唐文茵就坐在毓秀宫的正殿上,神色凝重地等候着。
陈言慎摸着墙悄悄溜走,回到德馨阁将事情禀告给沈听宜。
沈听宜听完,笑了一声:“明妃竟还想查清真相?”
不论是栽赃还是自导自演,这个真相,都不会查出来的。
她这样兴师动众,最后只怕是白费力气。
陈言慎脑子灵光,恭声道:“主子,奴才以为,这事情会惊动陛下。”
沈听宜点头认同:“不论真相是什么,明妃能不能查出,这个责罚,她是逃脱不了了。”
又是贿赂画师,又是偷窃、受辱自缢的,淑女进宫不过短短几日,就发生了这两件大事,明妃作为负责采选淑女之人,少不了被治一个管理不当之罪。
陈言慎不由地问:“当初是皇后提议让明妃负责采选一事,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沈听宜笑道:“明妃从前未曾管理后宫、处理宫务,一接手便是采选淑女这样的大事,难免出纰漏,让人钻空子,皇后怎会预料不到?”
陈言慎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这样,皇后为何不让荣妃负责呢?”毕竟,比起明妃,皇后更想要的是打压荣妃吧。
沈听宜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敲了两下,莞尔一笑:“采选淑女虽有风险,却大有利益。皇后怎能放心将淑女们交给荣妃呢?”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哪怕皇后知晓此事重大,也要让毫无经验的明妃去负责的原因了。
陈言慎于是笑道:“主子说的是,奴才竟没想到这一层关系。”
沈听宜指尖沿着桌面轻轻划过,沉思道:“昨日陛下歇在了玉照宫?”
陈言慎殷勤地为她斟了一盏热茶,道:“回主子,陛下昨日并未留在玉照宫。”
沈听宜想着今日莲淑仪对她的态度,倏然一笑:“陈言慎,你去,到淑女们那儿打听打听,她们心里莲淑仪是如何模样?”
“主子,这奴才可早就打听过了。”陈言慎早有准备,将打听的话简单梳理一番,“上次贿赂画师一事,莲淑仪大出风头,淑女们都说她行事公正呢。”
只是私下如何评判,就不好说了。
毕竟,宫里采选历来都有这种暗箱操作,这是第一次被放到明面上,断了画师的财路,也断了淑女们的念想。
淑女只在册封以后,才能见到帝王,帝王也一样,帝王册封淑女,看的是名册上的家世,以及淑女们的画像。
家世她们不能更改,但画像可以,谁不想给帝王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这样,说不准,她们初封也能更高一些。
初封越高,代表越得帝王看重,侍寝的机会也会越多,新人初入宫闱,就是要靠圣宠立足。
“淑女初封,最高贵人,最低是采女,如今位分未定,便这样热闹,等正式册封入了宫,只怕会越来越热闹了。”沈听宜扬了扬眉,乐得看好戏,“陈言慎,你去长乐宫说一声,我想让今日自缢的那位淑女徐氏来昭阳宫陪我。”
陈言慎皱了皱眉,真心实意地担忧:“主子,这徐淑女虽自缢未成,却也犯了忌讳,只怕陛下不喜,怎么却让她来昭阳宫?”
沈听宜笑一笑,“白氏、裴氏和姜氏,三位淑女出身官宦之家,初封不会低,当是要住进几位娘娘那里,留给昭阳宫的便是那五位各州来的良家子其中一个,这五位淑女,你如何看?”
陈言慎沉吟片刻:“五位淑女中,王淑女容貌最为出挑,性子也是最活泼;奴才原本以为徐淑女与虞淑女、桑淑女一般谨小慎微,可如今想来,徐淑女倒有些坚韧不屈的品性;至于云淑女,看着是一位温婉娴静的。”
“她们没有家世依靠,自然应该谨慎。”
沈听宜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因此,无论她们被分配到哪个宫,以后都要仰人鼻息。”
所以,也会自然而然到不同的阵营里。
陈言慎思索道:“主子是看中了徐淑女?”
“到昭阳宫,总不会受人磋磨。”沈听宜这样说着,却也有自己的考量。
陈言慎见她有主意,心里一定,没有再多问,躬身退下:“是,奴才遵命。”
毓秀宫
如沈听宜所料,常尚仪和长清从宫人和淑女们嘴里都问不出什么。
唐文茵既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她原本胸有成竹地以为总该有人看到些什么的。
可徐梓英一口咬定不是她所为,甚至以自缢的方式证明清白,又没有任何人证和物证……她陷入了沉思。
无非三种结果:一姜瑢自导自演,陷害徐梓英;二,徐梓英偷窃,故意自缢,洗脱罪名;三,有人暗中挑拨,比如徐梓英同屋子的云意。
然而一切,没有证据指向任何人。
她不说话,殿内的常尚仪和长清及淑女们也都是安安静静地垂首站着。
长清小声道:“娘娘,接下来怎么办?”
唐文茵目光落在徐梓英身上,欲言又止。
徐梓英跪在地上,抬头直视着她,眼眶里,一颗泪珠无声落下,“明妃娘娘,如何才能证明臣女的清白?”
唐文茵眸光一怔,“徐淑女,本宫……”
话还没说完,就见白洪涛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娘娘,陛下请您去乾坤殿。”
唐文茵不由地攥紧了手帕,站起身来,“好,本宫知道了。”
“常尚仪,毓秀宫就交给你了。”
常尚仪应“是”。
她又转头望了一圈,语气温和:“淑女们今日也受惊了,本宫等会吩咐御膳房给你们准备一些安神汤送来。”
淑女们异口同声地道谢:“臣女多谢明妃娘娘。”
唐文茵脚步虚浮地走出毓秀宫,坐上步辇后,又叮嘱长清:“长清,你拿着银子亲自去御膳房打点。”
长清点头,满眼心疼,“娘娘这个月的月俸都被罚了,还要去关心淑女们。又有谁来怜惜娘娘呢?”
在宫里,里里外外的打点都是费银子的事,嫔妃们靠着月俸只能勉强度日,越是高位,要用到的银子越多,因此,她们偶尔会需要家族的接济和补贴。可是唐家呢,除了刚开始给她安置的几箱嫁妆外,这三年来,一次银子也没有送过。
唐文茵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本宫这几年没什么花销,存了一些银子。况且,银子留着也是要花出去的,只是早花晚花罢了,长清,淑女们今日也是因为本宫受惊,本宫只能尽力补偿她们。”
长清虽然不情愿,却是个忠心、听话的,见无法让她转变心意,只好低头应下:“是,奴婢会亲自盯着御膳房的,断不会再生了事端。”
象征妃位的步辇被小太监抬起,从毓秀宫走向乾坤殿。
乾坤殿廊下、台阶左右都站满了宫人。唐文茵深吸一口气,扶着白洪涛的手腕,一步步走上台阶。
门前的太监匆匆见到她,迎上来打了个千儿,脸上虽没笑容,语气却是恭敬:“奴才给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陛下和殿下已经在里面候着了,娘娘请进。”
唐文茵见是刘义忠,颔首一笑:“多谢刘总管。”
刘义忠也不多说,弯着腰等她进去后,旁边的小太监立即凑上来,悄声询问:“刘总管,陛下方才可是为了淑女自缢一事动了好大的怒气啊,明妃娘娘这时候过来,岂不是——”
这件事,总要有人来承担。
明妃,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或许她无辜,但陛下认为是她的错,她就得认下。
刘义忠瞟了他一眼,心定神宁道:“明妃娘娘负责管理毓秀宫淑女,现在出了事,陛下可不要找她?”
唐文茵独自进了殿内,见帝王和皇后都在榻上正襟危坐,她心里有些不安,忙垂首俯身一拜:“妾身给陛下、殿下请安。”
闻褚没说话,只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册子。
皇后的语气中带着几许担忧:“明妃,毓秀宫一事如何了?”
帝后二人没有让她起身,她只好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回话:“回殿下,徐淑女已经无事,可是徐淑女是否清白,妾身现下暂未查出证据证明。”
皇后叹了口气:“徐淑女无事便好,不过是一支簪子,倒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唐文茵摇头,“毕竟事关徐淑女的名声,若是查不到证据,徐淑女日后如何自处?可妾身也相信,姜淑女不会拿簪子诬陷徐淑女。”
皇后看了眼闻褚,见他眉心微曲,立即会意:“明妃,此事既然查不出,便到此为止吧。”
唐文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震惊,“殿下,正是因为查不出,才更要查下去,难道要放任凶手继续陷害人吗?因着此事,徐淑女和姜淑女岂不是结了怨?”
皇后当即斥道:“你如今已经打草惊蛇,继续查下去,便能查出结果吗?明妃,你糊涂了!”
唐文茵皱眉,仍是坚持:“殿下,那这件事,妾身要如何给徐淑女和姜淑女一个交代?”
“交代?”
一直沉默的闻褚这时当下了手中的册子,掀眼看过来,淡淡开了口:“明妃,朕还没找你给朕和皇后一个交代。”
“皇后将此事全权交给你负责,如此看重和信任你,你呢?你可知,大陵朝建立至今,从未发生过淑女自缢之事!”
他面容冷峻,语气冒着寒气似的,一字一字地钻进了唐文茵的心里,“簪子的丢失和偷窃,何人所为,你查不出朕不怪你,但,淑女为何自缢,你可知?”
唐文茵一愣:“陛下,徐淑女正是被人诬陷偷窃簪子,才选择自缢……”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
皇后在旁边提醒:“她若非被人污蔑,会选择自缢吗?”
是啊,若非发现的早,她就失去了性命。她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洗脱罪名吗?未免有些不值当。反之,像她这样性子的人,又怎么会行偷窃之事呢?
唐文茵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
皇后见她这副神情,放柔了声音:“明妃,此事必然有人诬陷,本宫知道,姜淑女是你的表妹,你难免会有私心,那簪子已碎,无从查起,如今既然查不出证据,便到此为止,再闹下去,淑女们不免人心惶惶。”
皇后的意思,唐文茵没彻底明白,只是问:“那徐淑女?”
皇后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温度:“两支相似的簪子罢了,是姜淑女一时看岔了。徐淑女虽是为了自证清白,却也失了规矩,念在她还未入宫的份上,不必罚了,让人好好安抚就是了。”
唐文茵张了张口,触及皇后的目光,还是低了头:“是,妾身遵旨。”
闻褚语气平淡,口吻却算温和:“明妃,你回去再跟着尚宫多学学,宫务就先放一放,这段日子,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唐文茵猛然打了个寒颤,抬起来的目光撞上了他那漆黑沉静的眼眸。
只是收回宫权而已,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可她不知怎的,听完他这句话,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楚的、奇怪的感觉。
皇后见她怔愣,出声提醒:“明妃可有异议?”
唐文茵颤着唇:“是,多谢陛下体恤,妾身遵旨。”
她如踩着棉花一般,双眼空洞地走出乾坤殿。
迎面忽然来了一阵风,明明是初秋时节,气温也还算暖和,她却觉得这阵风带着一股寒气,深深刺入她的骨头里,让她宛若置身隆冬。
白洪涛忙上来扶住她,见她脸色发白,不禁发问:“娘娘,您怎么了?”
唐文茵白着脸,摇头不语。
她一走,皇后立即收回视线,望向闻褚,笑着道:“妾身瞧着,明妃被陛下吓坏了。”
闻褚看着淑女们的花名册,头也没抬,似是不解:“朕何时对她说了重话?”
皇后不禁叹惋:“明妃从前不经事,陛下也知晓。但愿经此一事,她能有所长进吧。”
她吁了一口气,很快转移了话题:“陛下,淑女们的位分该定下来了。”
闻褚“嗯”了一声,问道:“皇后有什么想法?”
皇后抿了个笑,却道:“妾身想与陛下一同商议此事。不过,陛下还未看过淑女们的画像呢,不如先看看,再做决定?”
闻褚点头,皇后朝外唤人进来。
宫女们入殿,将八位淑女的画像一一展开。
闻褚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皇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道:“陛下,这是淑女王氏,从永州来的,淑女中,属她容貌最出挑,妾身听闻,她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闻褚不由地挑眉,“永州来的?”
皇后点头,“是,陛下,今年永州参加采选的,只有王淑女一人入选。”
闻褚笑了笑,语气颇是怀念,感叹道:“永州可是个好地方。”
皇后也笑,“王淑女是良家子,初封最低是采女,不过妾身瞧着她心生欢喜,陛下以为呢?”
“皇后既然喜欢她,这采女的位分确实低了。”闻褚捻了捻手指,思忖须臾,“便封个常在吧。”
皇后轻轻颔首:“是,妾身替王氏多谢陛下。”
“其他几位淑女的位分呢?妾身想着,毕竟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采选,初封高一些也无妨。”
闻褚想了想:“白氏和裴氏,封为贵人;姜氏,封为良人;云氏、桑氏、虞氏封为御女;至于徐氏……”
他顿住片刻,道:“徐氏封为选侍。”
见他没有因为自缢之事而怪罪徐梓英,皇后不禁有些惊讶,面上却没显露,仍是笑着:“是,陛下。既然新人们的位分定下来了,那妾身回头让荣妃为她们分配宫殿。”
闻褚没说让皇后来管理后宫,皇后也没有接过宫务的意思,唐文茵又被收回了管理后宫之权,于是这宫务,便全落在了荣妃手里。
第087章 和解
长乐宫
沈媛熙看着凤仪宫送来的淑女名册,嗤了一声:“白氏和裴氏都是贵人,怎么姜氏只是良人?”
按照家世来说,姜氏和裴氏家世旗鼓相当,封个贵人绰绰有余,白氏若是低一些倒还正常。
绯袖一边为她捏着腿,一边思索:“奴婢想,姜淑女恐怕是因着徐淑女自缢一事惹了陛下不喜吧,明妃不也是因此丢了宫权吗?”
沈媛熙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和不满,“出了这事,皇后倒是撇的干干净净。”
她话锋一转:“这五位都是良家子,徐氏便罢了,这王氏竟是常在。”
“娘娘,这王氏虽是良家子,容貌却是出挑,只是常在罢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娘娘无须忧虑。”绯袖偷偷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不虞,心中一紧,“光有容貌,便是一时得宠又如何?陛下岂是喜新厌旧之人?更何况,奴婢以为,王氏远远比不上娘娘。”
沈媛熙当初可是有着长安四姝的美名,除了与她齐名的三位,后宫中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上她呢?
沈媛熙瞥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提笔在册子上写起来。
青鸢一边研着墨,一边道:“昭嫔让人来禀告娘娘,说是想让徐淑女入住昭阳宫。”
沈媛熙并不意外,“除了王氏,其他四个,没什么出挑的地方,选谁都是一样。”
绯袖疑心道:“娘娘,您说,徐淑女自缢是否受人指点?奴婢总觉得,刚入宫的淑女们胆子没这么大。”
“娘娘,要不要去打听一下,谁去过毓秀宫,或是徐淑女接触过何人?”
沈媛熙动作微顿,面露沉思:“不无道理,让人去查一查吧。”
“是,奴婢遵命。”
沈媛熙将写完的册子递给青鸢,“送去凤仪宫。”
她写得很快,仿佛早有想法。
册子送到凤仪宫后,皇后打开上下扫了一眼,脸上就浮起了笑意。
若素在一旁好奇道:“殿下对荣妃分配的宫殿很满意?”
皇后将册子展开,指着说:“旁的不说,这王氏分给长春宫便是极有趣的。”
白氏分给衍庆宫也耐人寻味。
然而她这样说,却没有提出异议,进行更改:“好了,明日送给陛下过目吧。”
……
承乐三年九月初八,八位淑女按照规矩离开了毓秀宫,出宫等候册封圣旨。
当日傍晚,淑女们的位分和宫殿便晓谕后宫。
她们都位分与前世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的变数是徐氏。
沈听宜停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问:“西边的偏殿打扫好了吗?”
知月拿起盆里备好的湿布给她擦手,点头道:“奴婢今日远远瞧了两眼,已经打扫干净了,想必明日便该有人来布置了。主子的位分在徐选侍之上,入了宫,她还要来给主子请安呢。”
沈听宜擦完手指,将几张写完的纸叠在一起,放到一旁后,又出声提醒她:“你和繁霜去将库房里的东西挑一挑,准备八份,新人入宫那日,让陈言慎带人挨个送过去。”
知月点点头,“是,奴婢明白。”她语气有些迟疑,“只是主子,这八份贺礼要一样重吗?”
沈听宜抬头,轻飘飘地道:“我只是昭嫔,贺礼一样不一样的,谁在乎?况且,库房里的都是陛下、皇后和荣妃的赏赐。”
那些东西,她用不上,留着给她们刚好。她也不想拉拢谁、对谁示好,贺礼又何必分个轻贵呢?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知月撇了撇嘴,张嘴正要说话,陈言慎忽然猫着腰走进来,小声道:“主子,玉照宫的姚公公方才来了,说莲淑仪想请主子去玉照宫喝茶。”
知月立即道:“主子,莲淑仪必定不怀好意,主子还是别去了。”
沈听宜心中自有成算,却没直接说出口,反而看向陈言慎,“陈言慎,你以为我该去吗?”
陈言慎皱了皱眉,半晌,才说:“奴才以为主子可以去。莲淑仪位分比主子高,传唤主子,主子若是不去,岂不是不敬莲淑仪?况且,从昭阳宫到玉照宫要经过御花园和长春宫,主子一路走过去,各宫也很快都会知道这件事的。”
就不必担心莲淑仪会对她做什么。
知月急道:“可玉照宫是莲淑仪的寝宫,里面都是她的人,等主子进去了,她叫人关了宫门,主子还不是任人宰割?”
陈言慎道:“正是如此,主子该去。”
沈听宜点点头,与陈言慎对视一眼,忽地笑了:“是,不论莲淑仪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该去。”
两人打哑迷似的,知月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也是为了沈听宜着想,为了她担忧:“主子。”
沈听宜便道:“知月,你若担心,这一次便随我一同去玉照宫瞧一瞧。”
知月果然转移了注意,“那奴婢去准备准备。”
说着,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至于准备什么,沈听宜想,大概是告诉繁霜,若是她们久久没出来,就让她去找人通风报信。
沈听宜掩去眼中晦涩,陈言慎忽然低了声道:“主子,奴才发现有人最近在查徐淑女的踪迹。”
“哪个宫的?”
“长乐宫和承乾宫。”
沈听宜拧了拧眉,“查出什么来了?”
陈言慎笑了笑:“徐淑女当日出现在御花园,除了主子,只有莲淑仪、胡婕妤和庆嫔去过。晚膳时辰,御花园里几乎没有人,查不到主子身上的。”
沈听宜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不紧不慢地开口:“若是查出来是我教唆徐淑女将事情闹大,只怕到了长乐宫,我不好收场。陈言慎,你将这事往莲淑仪和胡婕妤身上引,继续盯紧了长乐宫,有什么异动再来告诉我。”
陈言慎应下,语气迟疑:“是,另有一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奴才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在远处张望昭阳宫,但奴才去查过,没发现什么人。”
陈言慎低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奴才的错觉。”
沈听宜暗暗皱眉,当机立断:“不论是不是有人,都要仔细一些。这几日你带着人暗中观察,尤其是晚上,注意一些。”
陈言慎应了声:“是,奴才明白,主子放心。”
……
沈听宜一进入玉照宫,便见到了坐在前院红木圆凳上的莲淑仪和胡婕妤。
沈听宜上前,恭顺地见礼:“妾身给莲淑仪请安,给胡婕妤请安,两位娘娘万安。”
她原以为莲淑仪至少为难她一下,她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却不想,莲淑仪直接唤她起了身:“昭嫔不必多礼,坐吧。”
沈听宜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回过神,“是,多谢娘娘。”
胡婕妤一脸笑意:“昭嫔可来了,快来坐下。”
等她坐下,莲淑仪往她手边推来一盏茶,“听闻昭嫔身子弱,这是桂花红茶,本宫上个月采摘的,昭嫔尝一尝。”
沈听宜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觑着她的脸色,一时没有接话。
莲淑仪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笑了下:“怎么?怕本宫在茶里下毒不成?”
沈听宜含笑道:“妾身不敢。”
话这样说,她接过那盏茶,抚摸着杯璧,却没入口。
胡婕妤看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见莲淑仪理了理衣襟,正色道:“从前是本宫失了礼数,昭嫔,今日本宫叫你来玉照宫,是想向你赔罪,也请胡婕妤做个见证。”
她说着,站起来,微微垂首,鞠了一躬,“还望昭嫔见谅。”
沈听宜一脸受宠若惊地离座,扶住她,“娘娘这样实在是折煞妾身了。”
“说到底,妾身也有错,糊里糊涂的,从前竟也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惹了娘娘误会。本该也是妾身来向娘娘请罪的,娘娘却大人有大量,不与妾身计较,今日还亲自向妾身解释,妾身方才竟还误会娘娘的一番好心,妾身实在是惭愧……”
沈听宜说完,屏住呼吸,几息后,便见眼眶微微泛红。
她蹲下身子,哽咽道:“妾身心中有愧,还望娘娘恕罪。”
论演戏,谁还不会呢?
莲淑仪握紧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昭嫔何必这样说,是本宫该向你请罪才是。”
沈听宜含着泪光,感动之余握紧了她的手,“娘娘宽厚,是妾身所不及。”
看着这和乐的一幕,胡婕妤忙打圆场道:“误会一场罢了,都是宫中姐妹,淑仪娘娘和昭嫔何必这样生分?既然误会解除,都坐下来,好好说一说话。”
沈听宜破涕而笑:“是,婕妤娘娘说的是。”
莲淑仪亲切地同她落座,指着碟子里的糕点道:“这是桂花糕,本宫让御膳房用新鲜的桂花做的,昭嫔尝尝可还喜欢?”
沈听宜没有推拒,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咀嚼品味一番,点头笑道:“口味清甜,妾身很喜欢,多谢娘娘。”
莲淑仪面露笑容:“昭嫔若喜欢,本宫这儿还有好些晾干的桂花,昭嫔带回去,还能泡茶、酿酒。”
沈听宜抿唇一笑:“既是娘娘的好意,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婕妤眼神闪了闪,忽然道:“昭嫔可不知晓,淑仪娘娘酿的桂花酒味道才是最正、最浓,寻常人酿出来都比不上,中秋节那日饮的酒,有一半都是按照淑仪娘娘的法子酿出来的。”
沈听宜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千杯不醉的许贵嫔喝醉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莲淑仪嗔了胡婕妤一眼,冲沈听宜道:“昭嫔,你可别听信胡婕妤的话,本宫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许贵嫔千杯不醉的话,不过是她自吹自擂,你哪次宴会瞧见她不是醉着回去的?”
第088章 做局
沈听宜立即惊愕地捂着嘴巴,眉眼弯成了一轮弦月。
胡婕妤大笑道:“这话我们私下里说说就罢了,可别叫许贵嫔听去了,否则,她定要与你分个高低。”
她摆着手,晃着脑袋,动作滑稽,一时间,院子里的宫人们都抖了抖肩膀,涨得脸通红,才忍住了笑声。
沈听宜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的嗓音偏向于清婉,刻意咬着字压低声音时,会显得绵软,若是尾音拖长,则更像是在撒娇,笑出声时,音调就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胡婕妤笑完,不忘叮嘱沈听宜:“昭嫔,这些话,你可别转头就告诉许贵嫔了。”
沈听宜眨着清澈明亮的眸子,摆摆手,满脸无辜:“娘娘,妾身可不敢与许贵嫔拼酒量。”
胡婕妤与莲淑仪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玉照宫其乐融融,承乾宫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白洪涛低着头道:“荣妃娘娘说,娘娘所管理的尚食局的账目对不上。”
他将账簿递上,复述着周长进的话:“比娘娘预算的,多了整整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
唐文茵脸色登时为之剧变,要知道,她一年的银子也才六百两。
“这不可能。”
她颤着手,将账簿翻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红色的墨水批注着的,是她的字无疑,可最后的花销却比她算的多了整整一千两。
“这……”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细细端详了良久。
长清一脸担忧:“娘娘,哪里出错了?”
哪里出错了?
她也想知道。
这个账上的每一文、一两都记得清清楚楚,计算完以后她还核验过,不可能出现这样大的纰漏。
她的目光蓦地一顿,又往前翻看了两次,忽然蹙起了眉头,“这细面的价格怎么与本宫看到的不一样?”
她往前翻,对比了元月到六月的账目上记载的物价,不止是细面的价格不一样,精米、猪肉、鸡肉等几乎都改了价格,譬如鸡肉,竟翻了一倍。
唐文茵的脸庞顿死失去了颜色,嘴唇也微微颤抖:“这账目确实有问题。”
尚食局的人弄虚作假,报假账来糊弄她,她却没发现,这就是她的失职。
白洪涛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娘娘,尚食局每日都要采购新鲜的食材,这笔银子,恐怕是被他们贪了。”
唐文茵惶惶不安:“准备步辇,本宫要去凤仪宫请罪。”
长清不以为然道:“娘娘,明明是尚食局的人欺上瞒下,与您何干?”
“她们自有宫规惩处,本宫难道要将所有的罪责推脱给她们承担吗?”
唐文茵立即呵斥:“虚报假账是罪,失察也是罪,本宫与她们有什么分别?”
长清张了张嘴巴,无言以对。
……
沈听宜从玉照宫出来,揉了揉笑累了的脸颊。
知月摸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哆嗦道:“主子,这莲淑仪今日是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奴婢瞧着怪渗人的。”
“你没听她说吗?想与我冰释前嫌呢。”沈听宜按了按眉骨,面容上有几分倦怠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到底想做什么,探一探不就知道了?”
知月眸色焦灼,犹豫不决:“主子不担心莲淑仪会对您下毒手吗?”
“担心过。”沈听宜神色平静,眼底却隐约透露着几分复杂情绪,“我甚至想过,她直接将我毒死。”
她死了,帝王难道会让莲淑仪一命换一命吗?
可是莲淑仪没有这样的魄力,她的这个想法也有些惊世骇俗。
知月脸色大变之余,追问道:“主子怎么这样想?莲淑仪便是再大胆,也不敢毒死主子啊。”
便是换作任何一个嫔妃,也是不能够的。
“莲淑仪的确不敢,所以,我好好活着呢。”
莲淑仪不是沈媛熙,她现在不是被贬入冷宫的贵人,而是颇得圣宠的昭嫔。
沈听宜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从御花园路过时,却见一群人急匆匆地走向凤仪宫。
领头的凤仪宫的掌事太监,汪勤。
他的身后,是两位年纪约莫四十的宫女,看服饰,是六局的女官。
汪勤虽然神色匆忙,见到沈听宜却停了步子,“奴才见过昭嫔。”
沈听宜不免疑问:“汪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汪勤稍稍思索,躬身:“回昭嫔,是荣妃娘娘查出尚食局的账目出了差错。”他点到为止,“奴才奉命行事,先行告退了。”
沈听宜微微颔首。
等人走远,她神色倏然一变,“回去。”
一回德馨阁,沈听宜就叫来陈言慎:“去御膳房问一问今日可有螃蟹,我想吃清蒸的螃蟹。”
陈言慎闻弦音而知雅意,“若是御膳房没有做,奴才便去尚食局问问,这几日可否去采购一些给主子。”
沈听宜点头:“别忘了去繁霜那儿取些银子。”
“是,奴才明白。”
沈听宜目光沉沉地看着木桌上摆放的银白釉双耳瓶。
若无意外,应当是沈媛熙做的局。
毕竟明妃自六月份开始管理后宫,两个多月内出了太多的事,帝王与皇后却多加宽容,就连出了淑女自缢这件事,也只将她的宫权暂时收回,沈媛熙心里定是不满意的。
明妃无宠无子,却与她一同管理后宫,恐怕那个时候开始,明妃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了吧。
皇后下放宫权后,推举明妃与沈媛熙分庭抗礼,可明妃的表现却让皇后大失所望,前几次,皇后还能保着她,这一次呢,还会保她吗?又或者,保得住她吗?
沈听宜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的是,如果这次的结果还不能让沈媛熙满意的话,她后面一定还有招数在等着明妃。
明妃,凶多吉少。
而明妃一旦被重罚,后宫中,沈媛熙便独大了。
这很不利。
要避免这样的结果,要么皇后重掌宫权;要么保住明妃,但这是缓兵之计,只是无用功;要么提拔一人,与沈媛熙相互制衡。
知月捧着两个石榴走进来,笑着走进来,“主子,您看,这石榴又大又红,乔医女说石榴有清热、补血养气和解酒的功效,奴婢给您剥开一颗尝尝吧。”
沈听宜含糊地应了一声,看着那裂开了缝的石榴,却渐渐有了思绪。
陈言慎带着尚食局的消息回来时,沈听宜已经吐了一小碗石榴籽。
“主子,御膳房今日没做清蒸蟹,不过尚食局已经答应奴才,过两日便给主子采购新鲜的螃蟹。”
沈听宜放下手中的石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奴才去的时候,听说两位尚食都被传去了凤仪宫,奴才离开时,四个司的女史也被传去了凤仪宫。”陈言慎低了低声,“奴才回来路过凤仪宫时,还看到了陛下的御辇。”
连闻褚都惊动了,看来事情闹得很大啊。
从前皇后治理后宫,遇到事情都能够自行解决,很少出现去乾坤殿请人的情况,可今年闻褚来凤仪宫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主子,奴才隐隐听说是尚食局贪了不少银子 。”他顿一顿,“奴才记得,尚食局是分给了明妃管理。”
沈听宜弯眸,“看来,我想的不错。”
尚食局既是交给了明妃管理,那账目上出了差错,可不就要找明妃来承担吗?
彼时,凤仪宫中,帝后二人端坐于上首,沈媛熙也坐在下方,唯有唐文茵站着。
尚食局的几位女官、女史都跪在地上,垂首默默无言。
唐文茵蹲身,没有任何辩解,主动揽下了罪责:“陛下,都是妾身失察。”
皇后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头,对她的做法并不赞同。这一次,明显是有人针对她布的局。
她的目光从沈媛熙的面容上轻轻扫过。
“明妃,你是有失察之责,不过你到底是初次管理尚食局,本宫以为——”
见皇后打算轻轻放过唐文茵,沈媛熙顿时不乐意了,“殿下这话,难道妾身不是初次管理后宫吗?偏生明妃一人犯了这么大的错。妾身以为,明妃这是没尽心呢。妾身这段日子,整日整夜地翻看账簿。”她抚了抚自己的眼,望向闻褚,“陛下您瞧,妾身的眼底都发青了。”
她的皮肤白皙,虽然上了妆,却盖不住眼底那一抹青色。
闻褚视线望了过来,微微颔首道:“宫务繁琐,爱妃辛苦了。”
沈媛熙羞赧一笑:“能为陛下管理后宫,妾身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闻褚没再与她多说,眉宇中带着威严,审视地看着唐文茵,唤她一声:“明妃。”
唐文茵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抬头,只听见了他的声音,感受到了他的语气里充斥着的浓浓失望:“早知如此,朕就不该听皇后的安排,让你治理后宫。”
“朕原想着你是初次接触宫务,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出了事,朕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给你机会将功补过。”
他虽然在动怒,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与她话家常:“明妃,你自己说,这一次,朕该如何处置你?”
态度温和得也不像是在诘问她,似乎真的不打算追究她的过失。
唐文茵茫然地抬起眼眸,“陛下,妾身不知。”
她有些分不清他的态度,也琢磨不透他的用意,索性什么都没想,本能地看向他。
皇后张嘴,想要说话:“陛下……”
闻褚抬手打断她,目光注视着唐文茵,“明妃,你既然不知,那朕来替你决定。”
唐文茵迟疑地点头。
闻褚的语气淡得没有一丝情绪,却掷地有声:“明妃唐氏,御下不严,致尚食局贪污,有失察之责,亦是无能。即日起,褫夺封号,禁足承乾宫。”
第089章 变动
唐文茵跪到地上,磕头谢恩:“妾身遵旨。”
沈媛熙眉梢微动,觑了眼唐文茵,到底没再说什么。
闻褚目光转向尚食局的女官和女史,色厉声寒:“各杖四十,移交宫正司。”
众人求饶,砰砰砰地磕着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沈媛熙看着她们,神情没有丝毫变动,袖子下的手指却攥紧了一些。
唐文茵被人带出凤仪宫后,殿内忽然陷入了平静的状态。
在沈媛熙看来,其实闻褚对于唐文茵的惩罚并不算重,没有降位,她仍是正二品妃位。只是对于后宫嫔妃们来说,褫夺封号比降位还要损人颜面,是莫大的耻辱。
帝王对嫔妃的赐号,象征着独一无二的尊荣。相同位分的嫔妃,有封号者比无封号者高半阶。
唐文茵被褫夺封号,这“明”字,便不再属于她,往后,她只是唐妃。
沈媛熙微微出神,冷不防听闻褚道:“朕记得,十月八日是爱妃的生辰。”
沈媛熙收回所有的思绪,眼含笑意地注视着闻褚,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娇声道:“是,陛下好记性,今年的十月八日正好是妾身双十的生辰。”
“爱妃管理后宫辛苦,又是双十生辰,该大办一场才是。”闻褚笑了笑,“便在安福殿设宴吧。”
沈媛熙眼前一亮,忙起身道:“多谢陛下恩典。”
郑初韫神色微敛,近乎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皇后。”闻褚忽然唤她。
郑初韫微微侧过身子,鬓间的金凤展翅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也轻轻晃动起来,她双手交覆在腰间,恭声回应:“妾身在。”
闻褚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声音是惯常的温和:“宫务如今落到荣妃一人身上,恐怕荣妃会有些吃力,管理后宫本是皇后的职责,皇后如今身子调养得如何?”
郑初韫低了低头,认真道:“回陛下,太医说妾身还需静养一段日子,恐怕无法管理后宫,陛下恕罪。”
闻褚凝视着她,放轻声:“你的身子最要紧。”
“只是如此,皇后以为后宫中谁能协理后宫?”
郑初韫抿起一丝微笑,抬眸道:“荣妃之下,还有贞妃、莲淑仪和两位婕妤。除了林婕妤身子孱弱不宜协理六宫外,贞妃、莲淑仪和胡婕妤,都是有能力的。”
闻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很快做出决定:“贞妃若是协理后宫,怕是顾不上二皇子,胡婕妤从前跟在皇后身边,朕瞧着是有能力的,便让她来协助荣妃吧,至于莲淑仪——”
他顿一顿,“也让她跟着练一练手。”
总不好越过莲淑仪,让胡婕妤协理后宫。
郑初韫脸上挂着笑意,“是,陛下的决定极好,妾身就先替莲淑仪和胡婕妤多谢陛下的恩典。”
闻褚招了招手,对着孟问槐下令:“去玉照宫和长春宫传朕的口谕,即日起,莲淑仪和胡婕妤协助荣妃管理宫务,安福殿的宴会,也一并交给她们筹办。”
孟问槐带着圣谕进了玉照宫和长春宫,不出半个时辰,消息便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新人入宫在即,后宫却出了这样的变动,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这个结果也在沈听宜的意料之中。
莲淑仪与沈媛熙不睦,胡婕妤属于皇后一派,可以说这都是极好制衡沈媛熙的人选。
如是到了九月十八,八位新人入宫。
沈听宜打着扇子,看着面前向她请安的徐梓英。
“妾身徐氏给昭嫔请安,愿昭嫔吉祥安康。”
“往后都是同宫的姐妹,无须多礼,今日劳累,快坐下休息吧。”
沈听宜笑吟吟地让宫女给她端来一张椅子,“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选侍,这是莲淑仪赏的桂花茶,尝尝吧。”
“多谢昭嫔。”
见徐梓英毫不犹豫地将桂花茶饮尽,沈听宜不由道:“徐选侍,这可是宫里,有些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她意有所指,也有提点之意,徐梓英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若是在旁人那儿,妾身自然是会小心些,只是在昭阳宫,妾身还要提防您不成?”
她忽然站起来,福了福身,“昭嫔大恩,妾身谨记于心。”
沈听宜唇边带着笑意,朝她抬一抬手,“我何时与你有过恩?徐选侍,你能入昭阳宫,是荣妃娘娘的意思,若是要谢,明日去好好谢一谢荣妃娘娘吧。”
徐梓英微微侧脸,余光观察着她的神情,却见她冲自己从容一笑,她猛然回过味来,身子愈低,“是妾身失言了,多谢昭嫔提醒。”
“妾身告退。”
沈听宜一言不发地目送她离去,将扇子搁到桌子上,唤来陈言慎:“将准备好的贺礼都送过去吧。”
知月吩咐宫女将桂花茶收拾下去,神情不免有些焦急,“陛下这几日都不曾入后宫,今日是新人入宫的第一天,也不知陛下会召谁侍寝。主子,您觉得是裴贵人还是白贵人?或者是王常在?”
沈听宜淡淡道:“或许,谁都不是呢?”
知月一阵惊讶,又释然了:“也是,陛下的心思,哪是奴婢能猜到的?”她笑一笑,“说不准,陛下今日会来昭阳宫看主子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沈听宜也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没成想,晚膳堪堪用完,刘义忠便带着旨意来了德馨阁:“昭嫔主子,陛下请您去乾坤殿呢。”
沈听宜微惊,面上晕起一抹红晕,如漂浮在空中的一朵云彩。
她颔首一笑:“劳烦刘总管告知,我知晓了。”
刚入宫的嫔妃和各宫的主子们也都在翘首以盼,猜测着陛下会叫何人侍寝。
白贵人刚好从衍庆宫出来,准备去御花园散一散步。身边的宫女忽然欣喜地道:“主子,那是乾坤殿的刘总管。看来,陛下今日要召人侍寝。”
他从远处走来,似乎是朝着衍庆宫的方向而来。
白贵人脚步顿住,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静静等着他上来请安。
刘义忠看到她,果然过来打了个千儿:“奴才见过白贵人。”
白贵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矜持地颔首:“刘总管。”
她没有让路的意思,以为刘义忠是为了她而来,谁知刘义忠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
“奴才还要去传陛下口谕,就先行告退了。”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昭阳宫走去。
她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一僵。
宫女吃了一惊:“主子,怎么会是昭阳宫?”
“陛下难道是召徐选侍去侍寝?”
白贵人眉眼微垂,顿时失去了散步的兴致,转身回了衍庆宫。
昭阳宫除了徐选侍,还有昭嫔,比起徐选侍,昭嫔的机会明显更大。
果不其然,一柱香后,她看到了坐在步辇上的昭嫔。
隔着一段距离,她并不能看清昭嫔的模样。
她便叫来宫女,询问道:“对于昭嫔,你了解多少?”
宫女默了一瞬,道:“昭嫔是荣妃娘娘的妹妹,今年四月礼聘入宫,初封便是昭嫔,入住昭阳宫。”
她打断宫女的话:“这些我都知道。”
宫女会意地道:“昭嫔入宫后并不得宠,直到今年六月底,庆嫔有孕以后,她才开始得宠。”
“昭嫔姿容妍丽,在宫里数一数二,听闻脾性甚是温和。只是奴婢还听闻,德馨阁上下事宜都是由掌事宫女在管理,昭嫔从不过问。昭嫔进宫以来,也一直是以荣妃马首是瞻。”
白贵人蹙了蹙眉,“昭嫔如今年岁多少?”
宫女道:“不过及笄之年。”
白贵人眸色一凝,不禁疑问:“昭嫔为何会被陛下礼聘入宫?以她的年纪,参加今年的采选不是刚好吗?”
这并非是秘闻,宫女当初在尚仪局,听到过一些原因,便轻声解释:“当初荣妃娘娘卧病在床,昭嫔奉旨进宫侍疾,却不想,入了陛下的眼。”
她点到为止。
白贵人恍然:“竟是这个原因。”
“也就是说,若非庆嫔有孕,若非依附于荣妃娘娘,昭嫔不会有机会得宠。”
宫女怔一怔,想说昭嫔得宠,并不完全是因为时机正好。然而这些话,她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见白贵人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宫女无奈地弯腰退下。
……
“妾身给陛下请安。”
还不等沈听宜蹲下身,闻褚就牵住了她的胳膊,“不必多礼,过来看看。”
沈听宜弯了弯唇,“陛下要给妾身看什么?”
“手这么凉?”闻褚碰到她的手,不禁扬眉,“暑气还未消散,今日也无风,你坐着步辇,莫不是觉得冷?”
沈听宜摇摇头,“妾身不觉得冷,只是手有些凉罢了。”
闻褚听罢,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往殿内的桌案前走去。他的掌心温热,这样握住她,倒像是在给她暖手。
桌案前摆着几幅画像,画中人都不算陌生。
沈听宜不解:“陛下怎么给妾身看淑女们的画像?”
“采选入宫的嫔妃皆有画像。”闻褚牵着她坐下,“你是礼聘入宫,朕先前并未让人给你画像。”
沈听宜点头,“是,妾身没有画像。”
闻褚注视着他,眼中似乎含着情意:“后宫嫔妃,都有自己的画像,独独缺了你。”
沈听宜顿时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迅速蹿红,“陛下是要让画师给妾身画一幅吗?”
闻褚摩挲着她的手指,一时没有说话,身子却向她倾来,伸手将她脸颊一侧的碎发抚到耳后。
沈听宜眼睫微颤,羞赧地不敢与他对视。
好半晌,才听他道:“宫廷画师的技艺虽好,却毫无新意,朕以为,他们都画不出昭嫔的神韵。”
他含着笑意,声如玉石般清润:“朕想为你画一幅。”
第090章 破例
沈听宜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再度与他视线交汇。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喃喃发问:“陛下,您怎能为妾身画像呢?”
闻褚轻笑:“怎么不能?”
他看着沈听宜,揶揄道:“昭嫔不会是要对朕说,这不合规矩吧?
沈听宜被猜中了心思一般,目光闪躲。
闻褚看着她的神情,慢慢道:“还是说,昭嫔觉得朕画不好你?”
沈听宜这才展颜笑起来:“妾身自然相信陛下。”
闻褚怔了一瞬,手指微松。
沈听宜趁着机会抽出手,往榻上一坐,盈盈笑道:“陛下既然要给妾身画像,总不能让妾身站几个时辰吧?妾身斗胆,请陛下允许妾身坐在这里。”
闻褚掩唇咳了一声,点头道:“自然,昭嫔坐着就行。”
他又往外唤来刘义忠和今微:“刘义忠,去给昭嫔准备一些茶点,今微,给朕研墨。”
两人齐齐应声:“是。”
闻褚走到桌案前,铺展开一张空白的画卷,用狼毫蘸了墨水,开始作画。
沈听宜撑着下颌,认真地看着闻褚,嗓音轻柔:“陛下都不看妾身一眼,就能将妾身画出来吗?”
闻褚掀眼看她,“朕与你相处这么久,难道还画不出你的模样?”
沈听宜嘟囔一声:“妾身在陛下身边哪有很长时间?”
闻褚笑一笑,“时日虽不长,昭嫔的模样却如烙印一般刻进了朕的脑子里,朕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见他说着好听的话哄着她,沈听宜不禁弯眸轻笑,“妾身相信陛下不会诓骗妾身。”
今微一直低垂着目光,听到这里还是没忍住往沈听宜身上瞥了一眼,却见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帝王。
她的心不由地一沉。
过了半晌,沈听宜忽然疑问:“陛下今日怎么让今微姑姑来研墨了?”
她这样问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从前都是孟问槐或是刘义忠在旁侍奉的。
闻褚顿一顿,只道:“今微心细。”
沈听宜不大满意他的说辞,转眸看向今微,含笑问:“今微姑姑,听闻你会按摩,我可否向你讨教讨教?”
今微停下手中动作,犹豫了一下,方才笑着道:“回昭嫔主子,奴才从前略学过一些手艺罢了,上不了台面的。”
沈听宜叹息一声,失落地望向闻褚,求他做主:“陛下,您替妾身向今微姑姑说一说情吧,妾身真的想学。”
闻褚专注于作画,须臾,淡淡地开口:“你学这个做什么?”
沈听宜没接话,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闻褚后知后觉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地摇头,开口却是妥协的话:“罢了,今微,既然你昭嫔主子想学,这几日得了空,你便去教教她吧。”
今微躬身,“是,奴婢遵旨。”
沈听宜目的达成,微微垂眸,刹那间敛去眼中闪过的情绪,才重新目不转睛地盯着闻褚。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等闻褚画了一半,抬头看过来时,沈听宜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手腕,走到她的身前,俯视着她。
这一幕,倒让他回忆起了那日晚上,她也同今日这样,躺在榻上。
只是那时她是装睡,他甚至怀疑她是蓄意勾引他。
闻褚想到这里,无声地扬起唇角。
今微轻声:“陛下?”
闻褚的右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将她轻松地抱入怀中。他往寝殿的方向走去,吩咐一句:“去打一盆水来。”
等今微带着两个小宫女走进寝殿时,沈听宜已经躺在龙床上了。
“给昭嫔换一身亵衣,擦一擦身子。”闻褚说完,走向了屏风后面。
今微目不斜视,为沈听宜换了一身亵衣,又为她擦了擦脸。
睡梦中的沈听宜嘤咛了一声,蹙着眉的同时竟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今微动作一停。
“好了么?”
身后传来闻褚的声音,今微赶忙轻轻地将她的手拨开。
“回陛下,已经好了。”
闻褚淡淡“嗯”了一声,道:“下去吧 。”
“是。”
今微于是躬身退出殿内。
……
第二日,沈听宜早早地醒来,见闻褚还在熟睡,她凝神想了一会,往他怀里钻了钻。
“陛下。”
她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妾身会让您如愿。”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闻褚静静等了片刻,再听不见她的声音,唯有浅浅的呼吸声传入耳畔。
他知晓她一向聪慧,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她还是选择了信任他。
闻褚闭着眼,心绪不宁。
对于高门世家的女子来说,家族荣华总会高于世间的一切——婚姻和子嗣都是筹码,为了家族,她们甘愿付出一生、付出一切。
说实话,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会抛弃家族选择帝王。
世人总说,帝王薄情寡义,可他眼中的女子何尝不是如此呢?
身为女子,尤其是后宫嫔妃,她们所倚仗的是家族势力,心里想要的,也不是帝王真情,争宠,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她们的荣与辱都只在帝王一念之间,故而,没有人会奢求帝王的真心和真情,更不会为了帝王背叛自己的家族。
唯有她。
念及此,闻褚不由地动了动胳膊,将她搂紧。
沈听宜措不及防,不由地一颤,恍然唤他:“陛下醒了?”
“嗯,醒了。”
沈听宜眼眸闪了闪,确定他听到了自己的话,又往他的胸膛里蹭了蹭。
“陛下,昨日可是新人入宫的第一天,按理来说,陛下该召新人侍寝的。”
闻褚闭着眼,淡淡道:“朕又没让你侍寝。”
沈听宜哼了哼,得寸进尺:“可是妾身却在乾坤殿留宿了,今日请安,她们怕是要将妾身吃了。”
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闻褚轻轻一笑,不在乎地道:“那就别去请安了。”
“陛下当妾身在说笑?”
沈听宜从被子里抬起头,语气认真:“新人入宫第一次请安,妾身怎能不去看看?”
她又皱起眉,“妾身若是不去,岂不是要被她们指责妾身不敬皇后。”
闻褚抚平了她眉间的皱痕,漫不经心地道:“谁敢指责你?”
沈听宜于是掰着手指头,一一道来:“皇后殿下、荣妃娘娘、贞妃娘娘、淑仪娘娘……”
闻褚一把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那还是去吧。”
又道:“在乾坤殿用完早膳,再坐步辇去凤仪宫请安。”
沈听宜心头微动,面上却“啊”了一声,惊诧道:“坐步辇?”
“可步辇不是婕妤才能坐的吗?”
闻褚笑着道:“朕为你破一次例又如何?”
沈听宜嘴唇嗫嚅了几下,闻褚见她有些无措和慌张,不由安抚:“你身子弱,安心坐着就是,不妨事,朕会让今微送你去的。”
沈听宜眼眶微热,哽咽了下,闷声应下:“妾身多谢陛下恩典。”
……
闻褚去上朝后,沈听宜也在今微的侍奉下梳洗装扮。
衣裳和首饰是今微准备的,沈听宜端详过后,没发现一件逾制。
沈听宜不由夸赞:“今微姑姑果然如陛下所说,心细如发。”
今微莞尔一笑:“多谢昭嫔赞赏,这不过是奴婢的份内职责。”
沈听宜看着她,不由笑出了声。
今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沈听宜解释:“今微姑姑,旁人都说您严肃正经,我却觉得你格外和气,格外亲切呢。”
今微眼波柔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沈听宜盯着她脸颊上的小梨涡,唇角倏尔一弯。
今微为她梳妆完毕,轻声道:“陛下吩咐御膳房给您煨了一碗冰糖燕窝粥,您用过之后再去请安也不迟。”
沈听宜没有推辞,吃了个半饱后,便在今微的陪同下乘坐着步辇到了凤仪宫。
其实这个时辰也不算晚,只是今日日子特殊,所以她到的时候,凤仪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大部分嫔妃。
众多的目光看过来,沈听宜却淡定自若地扶着今微的手从步辇上走下来。
许贵嫔的目光从今微身上掠过后,打量着她,明知故问:“昭嫔这是从乾坤殿来的?”
沈听宜向她福身后,红着脸称是。
许贵嫔掩唇笑道:“陛下到底是心疼你的。”
沈听宜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没作出解释。
周围等候的八位新人也都来给她请安,目光中夹杂着艳羡和嫉妒,沈听宜只是含着笑,装作没看到。
等进入殿内给皇后请完安,依次落座后,郑初韫端坐于凤椅上,笑道:“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采选已经结束,共有八位淑女册封入宫。既已入宫,本宫希望诸位往后都能尽心侍奉陛下,早日为陛下延绵子嗣。”
以白贵人和裴贵人为首,众新人齐齐跪拜:“是,妾身谨遵皇后殿下懿旨。”
郑初韫抬一抬手,“初次请安,都坐下吧。”
头一次,凤仪宫坐满了人。
郑初韫话落,自有宫人端来凳子,奉上香茶。
郑初韫看着她们坐下,语气极其和煦:“这是今年进贡的新茶,本宫一直珍藏着,诸位且尝一尝。”
新人中,裴贵人领先道谢:“妾身多谢殿下赏赐。”
胡婕妤笑微微道:“殿下果然是偏疼新来的妹妹们,甫一入宫,便上了新茶。”
郑初韫忍俊不禁:“胡婕妤若喜欢这茶,本宫等会让你带一些回去。”
恪容华也道:“殿下,妾身也想尝一尝。”
郑初韫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这新茶,本宫就都给你们分一些吧。”
殿内的气氛一时间还算融洽,新人们见着这一幕,纷纷吐了一口气。
这时,靠在椅子上的沈媛熙忽然用帕子掩着唇角,似哀叹似惋惜:“可惜庆嫔有孕在身,不能饮茶,要辜负皇后的好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