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云涌(二)


    汝絮将绯袖送到临芳馆的门前,绯袖意味深长道:“昭嫔这儿,你可要仔细伺候着,若是叫娘娘知晓你伺候不周,定唯你是问。”


    汝絮高声应下:“请娘娘放心,奴婢必定照顾好昭嫔。”


    绯袖一离开,院子里观望着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互相对视后,迅速地围上来,赔着笑脸:“汝絮姑娘,这就是荣妃娘娘身边的绯袖姑姑吗?”


    他们这些宫人都是承平行宫的宫人,并非是长安城后宫里的宫人,由于地位低,消息也不算灵通,只知晓后宫中,荣妃和贞妃最得圣宠,眼下贞妃不在,荣妃就是最得宠的。


    他们被行宫管事分配给昭嫔时,也去打探过,昭嫔是荣妃的亲妹妹,但是不受宠,因而惋惜不已。


    绯袖是荣妃身边最得脸的宫女,他们见着她的风光,都十分羡慕。


    汝絮被他们围在中间,蹙了蹙眉,“是绯袖,怎么了?”


    其中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眨着眼道:“奴才瞧着,荣妃娘娘和昭嫔主子感情十分深厚啊。”


    汝絮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主子与荣妃娘娘是亲姐妹,感情自然不比旁人。行了,主子刚回来,你们也别偷懒,都下去做事去,记得轻手轻脚,别打扰了主子休息。”


    宫人们得了确切的消息,很快又散开,各自干活去了。


    汝絮望着他们窃窃私语的背影,眼神闪了闪。


    这日晚上,延清殿没有召嫔妃侍寝。


    沈听宜休息了一日,到了晚上却睡不着了。


    月色如水,洒满了一院子的银光。皎洁、柔和的月光镀在沈听宜的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薄纱。


    汝絮站在她身侧,见她抬头望着黑沉无边的天际,轻声道:“主子,陛下今日没有召人侍寝。”


    沈听宜偏头看她,“陛下召谁都与我无关,汝絮,以后别打探陛下的消息。”


    今夜星星不多,点缀在黑夜中,只有点点微弱的光,沈听宜瞧着那些星星,再看着那一轮半圆的月亮,只觉得内心孤寂。


    “汝絮,今天是什么日子?”


    汝絮一愣:“今日是七月初十,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宫里的这个日子怎么过?”


    “焚香祭月,分月饼吃。”说到分食月饼,汝絮颇为怀念,“承乐元年,奴婢被分配到长乐宫,荣妃娘娘给宫人们赐下了好些月饼,奴婢却因为去的晚,一块也没尝到,守夜时悄悄抹眼泪,还是绯袖发现了,给奴婢分了她的月饼。”


    沈听宜噗嗤一笑:“没想到,你竟因为没尝到月饼哭过鼻子呢?”


    汝絮不好意思地道:“奴婢从前一直跟着尚仪大人,尚仪待奴婢如亲女,每每中秋,都会将主子赏下来的月饼分给奴婢,还都是奴婢最喜欢的就是枣泥馅的。”


    不知是月色温柔,还是触景生情,汝絮变得格外活泼。


    沈听宜捻了捻指尖,仿佛明白了什么。


    汝絮不是沈家的家生子,自然也不是沈媛熙的陪嫁宫女,但沈媛熙却信任她,放心地让她监视自己,显然手里是有她的什么把柄。


    说不定,会与她口中的尚仪有关呢。


    沈听宜不动声色地想着,嗓音轻缓:“今年枣泥馅的月饼,我都给你留着,万不会叫你哭鼻子的。”


    汝絮难为情道:“主子,奴婢不会哭鼻子了。”


    沈听宜仍是笑:“好好好,我信你。”


    她站在溶溶月色下,身着素色的长裙,云鬓峨峨,脸上却未施粉黛,更显得清丽脱俗,一双眼睛流盼生光,胜却万千繁星。


    汝絮的心,微微一沉。


    倘若……


    *


    “怎么又下雨了?”


    汝絮打开窗棂,搀着沈听宜到妆台前坐下,见她露出不悦的神情,忙道:“主子,是昨日半夜里下的,现在已经停了,主子今日要去碧落堂,不妨穿一件那藕荷色的裙子。”


    藕荷色的裙子没有垂到地上,沈听宜走路时也不会沾上雨水。


    汝絮知道沈听宜不喜下雨天,其中就有这个原因:她只是嫔位,不能乘坐轿辇。


    “只是,承平这里夏日的雨水确实比长安多,主子不习惯也是应当的。”


    沈听宜按了按眉心,“罢了。用过早膳,你陪我去碧落堂。”


    汝絮一脸欢喜:“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奴婢先给主子梳妆。”


    正挽着发髻呢,繁霜一脸凝重地走进来,“主子,出事了。”


    “怎么了?”


    “宫里传来消息,岳宝林中毒身亡了。”


    沈听宜一怔,“从哪里听来的?”


    繁霜道:“消息从淑景轩传来,皇后已经着人去延清殿请陛下了。”


    汝絮奇怪道:“岳宝林不是住在衍庆宫吗?有贞妃护着,怎么会中毒?”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沈听宜拆下发髻上的珍珠流苏,忧心道:“不知皇后可会传我过去,这些就不必戴了。”


    此事若是涉及贞妃和皇嗣,那事情可就大了。


    汝絮知晓她的意思,拆了原先的发髻,给她换了个更简单的。


    早膳用罢,淑景轩果然下旨传召嫔妃们过去。


    临芳馆离淑景轩还算近,走路一柱香就到了。


    嫔妃们请安后,各自坐了下来。


    帝王已经离开,上首只坐着皇后一人。


    “今日本宫请各位妹妹来,确实有一件要紧事要告知诸位。”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妃一大早就传来一封信,说岳宝林中毒,已经于昨夜亡故了。”


    众人微惊,恪容华捂着嘴巴,小声道:“皇后殿下,贞妃娘娘可有事?”


    皇后道:“贞妃受惊,现在已无事。”


    沈媛熙捏着绢帕,闲闲道:“明妃可查出什么了吗?衍庆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毒?”


    许贵嫔附和:“是啊,明妃是奉旨管理后宫,怎么殿下一离开,宫里就出来这样的事?”


    她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贺淑仪见状,帮明妃说了一句话:“明妃也是第一次处理宫务,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她想看到的,殿下宽仁,不会苛责于她的。”


    “明妃是第一次,胡婕妤可不是。”许贵嫔斜睨了一眼贺淑仪,“从前在府里,胡婕妤还常常协助殿下执掌中馈呢。”


    贺淑仪别过脸,不想搭理她,只看向皇后,“殿下召妾身们前来,可是有事商议?”


    皇后看了一眼许贵嫔,朝贺淑仪点头:“本宫今日召你们来,也是传达陛下的意思。”


    她停一停,“原先预备过完中秋再回长安的,只是宫里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和本宫都不放心,便商议着这个月底回宫,今日告知诸位,也是让诸位有个准备。”


    庆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带头说:“陛下和殿下既然决定了月底回宫,妾等自然遵从。”


    沈媛熙不耐烦地抚摸着长指甲,轻飘飘地道:“皇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要说,妾身就先回去了。”


    对于岳宝林中毒身亡,她漠不关心。


    皇后神色不见半点恼怒,声音温和:“近来天气变化无常,诸位还需仔细身子,莫要贪凉了,好了,都退下吧。”


    末了,又朝沈听宜说:“昭嫔,本宫已经让乔医女去你的临芳馆了。”


    殿内嫔妃神色微变,沈听宜微微一笑,福身谢恩:“妾身多谢殿下关怀。”


    按照位分退出淑景轩后,庆嫔搭着杨桃的手来到沈听宜身旁,声音一出,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还未向昭嫔道喜呢。听闻陛下将清云纱制成的衣裳赏给了昭嫔,今日怎么没穿出来叫诸位娘娘瞧一瞧?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沈媛熙的肩舆停在不远处,显然也听到了庆嫔的话,只是,她没有解围的意思。


    许贵嫔瞧了眼沈媛熙,替沈听宜出声:“庆嫔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夏日还长着呢,还怕见不到清云纱?”


    恪容华笑出声:“许贵嫔这话却说错了,庆嫔得宠的那段时日,陛下可是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恐怕连你我都不曾见过。说不准,你没见过的好东西,比庆嫔还要多呢。”


    许贵嫔忙道:“是了,倒是我想岔了,庆嫔有的好东西,我哪里比得上呢。”


    两人一唱一和,将庆嫔说的羞愤难当。


    沈听宜不疾不徐道:“庆嫔,并非是我不想穿,只是那清云纱前日被陛下送去了司衣司,如今还未送来临芳馆。”


    至于为什么送去司衣司,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庆嫔瞬间气红了脸,许贵嫔怕她动了胎气,出了好歹,眼珠子一转,道:“昭嫔,荣妃娘娘正在等你呢,你快过去吧。”


    恪容华瞥了眼庆嫔,也道:“我瞧着庆嫔脸色不大好,雨天路滑,庆嫔小心一些。”


    沈听宜向她们福了福身,领着汝絮到了沈媛熙面前,主动请罪:“妾身让娘娘久等了。”


    沈媛熙见她一如既往地乖顺,冷淡地应了一声,才吩咐绯袖:“庆嫔既然身子不适,去替她寻个太医看看,这些日子,让她不要出来走动了。”


    太医院显然有沈媛熙信任的人,有了太医的配合,轻轻松松就打消了庆嫔意图去延清殿邀宠的念头。


    沈听宜低着头,再次体会到权势的好处。


    第062章 云涌(三)


    碧落堂


    沈听宜将自己在延清殿的事情说给沈媛熙听。


    “妾身身子受不住,昏睡了一日。”她低着头,慢慢道,“陛下说,是娘娘在他面前说了妾身的许多事情,也是顾及娘娘的面子,才叫妾身侍寝,让妾身凡事以娘娘为先,不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沈媛熙蓦地舒展开双眉,压抑着情绪,将信将疑:“陛下当真这样与你说?”


    沈听宜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道:“是,妾身知晓,陛下当初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叫妾身入宫的。如今,妾身得宠,也是因为陛下怜惜娘娘的缘故。”


    “庆嫔有孕,陛下并没有多少欢喜,只是遗憾没有与娘娘生下一位皇子。”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暗示,“陛下心里想着与娘娘生下的皇子。娘娘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甥女,身上也流淌着皇室血脉,若能与陛下诞下一名皇子,该是多么尊贵。”


    沈媛熙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道:“听宜,陛下他……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些话,我还以为他并不期待我们的孩子。”


    她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当初,我若能再小心一些,那个孩子就不会离开了。若是个皇子,随了陛下的模样,我日日看着该多欢喜啊,若是公主……”


    沈听宜静静听着她的遗憾。


    须臾,沈媛熙缓过神,吁出一口气 :“只是,本宫如今还在调养身子,不易有孕。”


    沈听宜低声道:“娘娘慢慢调理,总会有孕的。”


    说到这里,沈媛熙话音一转:“皇后将乔医女送到你身边,可不怀好意,你自己当心着,不要着了道。”


    “是,妾身明白。”沈听宜手指交扣在一起,“娘娘,妾身如今已经侍寝过了,是否不用再……”


    沈媛熙眉心一皱,轻斥道:“听宜,本宫不宜有孕,你却可以,本宫如何教你的?你分明没有将本宫的话记在心上。你给本宫记着,陛下的恩宠,你必须去争,你不争,本宫也有法子叫你争!你可明白?”


    她冷笑道:“本宫断断不会让后宫再出一个邱氏。”


    沈听宜低不可闻地应了:“妾身只是不愿与娘娘争圣宠,让娘娘伤心。”


    沈媛熙脸上有一瞬的怔愣。


    沈听宜又道:“妾身也不想夹在陛下与娘娘中间,惹了陛下不痛快,也让娘娘对妾身心生嫌隙。”


    沈媛熙的心被人揪了似的疼,干巴巴地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本宫让你去争宠,怎么会责怪你?后宫嫔妃那样多,陛下总会有宠爱之人,既然如此,本宫宁愿陛下宠幸的那个人是你,而非旁人。”


    沈听宜望着她。


    沈媛熙,这个圣宠,可是你叫我去争的,但愿来日,你不会后悔今日所言。


    她配合着沈媛熙,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道:“是,妾身明白了。”


    *


    沈听宜回到临芳馆时,却意外看到了门外的圣驾。


    孟问槐见着她,眼前一亮:“昭嫔主子,您可回来了,陛下已经足足等您一柱香了。”


    沈听宜故作羞涩地一笑:“劳孟总管告知。”


    闻褚正站在院子里观赏着水缸里的残荷,穿着一身靛蓝色长袍,愈发衬出他的威严贵气。


    沈听宜走近,语气轻快:“妾身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今日怎么来看妾身了?”


    闻褚转过身,“就想来看看你。”


    沈听宜垂眸一笑:“妾身脸皮薄,陛下可别戏弄妾身。”


    “昭嫔可别冤枉了朕,朕这话当说的真心实意。”


    闻褚牵起她的手,状似无意地问:“如何?”


    沈听宜站到他身旁,听出他的意思,笑得温柔:“荣妃娘娘说让妾身好好伺候陛下,新人将入宫,陛下莫要忘了旧人。”


    “朕岂是喜新厌旧之人?”闻褚挑眉,微微一笑:“昭嫔,你可莫要辜负荣妃对你的期望。”


    沈听宜颔首:“是,妾身明白,也望陛下怜惜妾身。”


    闻褚朗声一笑。


    半晌后,他说明来意:“雨后的莲花格外鲜艳,那莲子的味道也甚是清甜,朕今日来找你,便是想带你去泛舟赏莲。”


    沈听宜心中微惊,脱口而出:“陛下,可是宫里岳宝林中毒身亡,贞妃娘娘又受了惊……”


    闻褚却笑:“昭嫔这话,又与朕带你泛舟赏莲有何干系?”


    他的眼里明明含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寒。


    都说他最是宠爱贞妃,可贞妃在他眼里又算什么?他仿佛一点也没在意贞妃和她肚子里的子嗣。


    沈听宜压下心里的不适,指着身上的裙子,巧笑嫣然:“陛下既然要带妾身去泛舟,可否容妾身进屋换一身衣裳?”


    闻褚打量了一番,点头:“先前朕让人给你裁了一件宋锦①的宫装,倒是可以试一试。”


    “陛下说的是,宋锦轻薄,适合夏日上身。”


    “去吧,朕在这里等你。”


    沈听宜欠身退下,回到屋子里,吩咐汝絮去给闻褚奉茶,又唤来知月替她更衣。


    能在帝王面前露个脸,汝絮自然是愿意的。


    知月心中有些不平:“主子何必给她这个脸面?”


    沈听宜笑道:“我这是故意支走她,让你进来是有事吩咐。”


    知月忙凑近问:“主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沈听宜附耳,小声道:“你且将陛下要带我去泛舟赏莲的消息传给恪容华,再替我向她说几句话。”


    她将那几句话说完,细细叮嘱:“恪容华若问你,你便说,信与不信,全在于她。旁的,不必多言。”


    知月蹙眉:“主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要让恪容华打扰主子与陛下的独处?”


    沈听宜故作神秘:“知月,你且按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你放心,我总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知月这才松了眉头,“奴婢明白,主子心里有数就行。”


    沈听宜换上了一件水绿色交领襦裙,鬓间插了一支昙花玉簪。


    这一身,更衬她高挑清瘦,风姿雅韵。


    闻褚定定地瞧着她,眸子里的情绪转瞬即逝,提步上来牵起她的手,微微低头,呼吸微重:“听宜这一身与朕倒是很相配。”


    沈听宜仰头看他,眼中含笑:“妾身特意选的,不想被陛下瞧出来了。”


    闻褚替她拢了拢鬓间的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脸颊,动作和嗓音都格外轻柔:“听宜的眼光很不错,只是朕本欲去赏莲,如今见到你,倒没了心思。那满湖的莲花,也抵不过朕的昭嫔一人。”


    “陛下!”沈听宜恼羞,“妾身蒲柳之姿,哪里称得上陛下这般夸赞?更何况,那满湖都是名贵的莲花,妾身顶多只能算是其中一株罢了。”


    就如同,他有后宫佳丽三千,而她只是其中一位。


    闻褚笑意渐淡,目光落到那支昙花簪子上,“怎么戴了一支昙花簪子?听宜喜欢昙花?”


    沈听宜抚过那昙花,慢慢来道:“昙花一现可倾城②。陛下,昙花虽只绽放刹那,可一旦绽放,便甚为壮丽,让人难以忘怀。妾身以为,做人哪怕不能如旁的花开的热烈、开的长久,却也要像昙花一样,给人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美人一顾可倾国③。”闻褚念出下半句诗,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昭嫔这是在以花喻人。”


    沈听宜也望着他,眸光潋滟,“是,妾身若能在陛下心中留下如昙花绽放般的记忆,便也无憾此生了。”


    闻褚心念闪动间,沈听宜换了个握手的姿势,轻轻地、慢慢地,换成了十指紧扣的样子。


    闻褚几乎是纵容她这个可以称为大胆的举动。


    她睫毛微颤,神色如常:“陛下以为,妾身可以做到吗?”


    她在一点点试探他的心意。


    闻褚说不上来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心头微痒,心跳加速。


    他还未答,她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盈盈注视着他的眼睛,求一个答案。


    闻褚的喉咙动了动,不自在地道:“朕是帝王,怎么满足不了你这个小心愿?”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却给了她一个更重的承诺。


    “只是昙花美则美矣,朕却不想昭嫔如昙花一样。”他淡淡道,“以后莫要戴这个簪子了,朕回头送你一个更好的簪子。”


    他略略思索:“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④。月季可以四季开花,昭嫔亦能如此花,与朕长久相伴。”


    沈听宜眨了眨眼,眼眸流转,又是慌乱又是惊喜:“陛下君无戏言。”


    闻褚笑道:“朕一言九鼎。”


    他们依偎着,交谈声并不大,左右的宫人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汝絮立在后面,只见是帝王主动牵起了沈听宜的手,帝妃相处时,她也不敢多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因而,她没发现后面是沈听宜主动与帝王十指紧握。


    然而,孟问槐却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里的那些疑惑,也逐渐有了解开的思路。


    这一次,沈听宜没有拒绝闻褚的相邀,坐上了帝王的步辇。


    汝絮与孟问槐一左一右在步辇旁走着,心思却各异。


    昭嫔与帝王共乘一辇,这消息足以震动所有后妃。毕竟,在此之前,并无嫔妃有此殊荣。


    孟问槐悄悄瞥过沈听宜,不由一叹。


    第063章 云涌(四)


    从临芳馆到莲花湖畔边不过半柱香,消息却传遍了行宫。


    各宫反应如何,沈听宜没有心思去想,眼下,她被闻褚扶着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停靠在湖畔边的舟上。


    舟并不小,舟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船尾站着一排侍卫,宫女太监得以进入侍奉左右。


    舟上的案几上摆着几碟子精致的糕点和一套青色的茶器。


    沈听宜见他撩开袍子,席地而坐,不由问:“陛下,是要在这里泡茶吗?”


    闻褚点头:“叫你来尝一尝朕的手艺。”


    沈听宜惊道:“陛下要给妾身泡茶?这如何使得?”


    却不是担忧闻褚的手艺,只是她从未见过他纡尊降贵的姿态。


    孟问槐适时道:“昭嫔请放心,陛下泡出来的茶,太后尝了也是称赞不已的。”


    皇太后是他的母后,这话里掺了多少宠溺暂且不提。


    他笑着继续解释:“昭嫔在调养身子,陛下问过御医,特意选了这个性温的祁门红茶①。”


    沈听宜看着闻褚,倍受感动:“妾身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闻褚听罢,扬了扬眉,黑沉的眸子直直望向她:“朕觉得你担得起,你等着好好品尝就是。”


    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从温杯开始,接着投茶、润茶、冲茶、出汤。


    沈听宜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泡茶的步骤。


    最后,闻褚将茶分好,将茶杯推到她眼前,茶的气味香甜,汤色红亮。


    沈听宜轻嗅了两口,微微抿了抿,开始夸赞:“陛下手艺精湛,甚过妾身从前饮过的所有茶水。”


    她垂着眸,认真地品味着,声线轻软,比红茶还要清甜,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说出来的话。


    闻褚大笑。


    正笑着,他无意往外一瞥,忽然收了声。


    沈听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辨认出来那人身份:“陛下,是贺淑仪。”


    贺淑仪一袭藕粉色的宫装,置身于莲花之中,裙摆随风飘动,她微微弯腰,又采摘了一张莲叶捧在手上,莲花与莲叶的掩映下,她的气质更显清冷出尘。


    沈听宜脸上笑意不减:“陛下,既然遇见了,可邀请淑仪娘娘一同来赏莲?”


    闻褚抿了一口红茶,淡声道:“不必了。”


    那边,贺淑仪经过宫女提醒,发现了帝王和沈听宜,着人将小舟摇摆靠近。


    她体态婀娜,盈盈一拜:“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听宜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闻褚按住了胳膊,道:“舟上不稳,贺淑仪不必多礼。”


    贺淑仪嘴角带着笑意,瞥了眼沈听宜,朝闻褚解释道:“妾身在此采莲,不想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两条船靠的不近,无人划桨,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天光和云影一起映入了湖面。


    闻褚对她的话不置一词,只是问:“贺淑仪喜欢荷花?”


    沈听宜却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平淡和试探。


    “荷花是花中君子,妾身欣赏不已。”贺淑仪弯唇一笑,语气怀念,“家中有一位阿姐喜欢,时常带着妾身采莲,如今妾身看见荷花,便想到了阿姐。”


    闻褚闻言,轻笑了一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②贺淑仪既然喜欢荷花,便也该学一学荷花高洁、高尚的品质。”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着淡淡的嘲讽,贺淑仪听着,虽觉奇怪,却也没多想,低头应是:“陛下说的是。”


    闻褚话音一转:“孟问槐,传朕口谕,贺淑仪久侍宫闱,持躬端肃,着赐‘莲’为号。”


    孟问槐迅速抬头看了眼贺淑仪,不,是莲淑仪,躬身道:“是,奴才遵旨。”


    莲淑仪愣了一会儿,诧异开口:“陛下,妾身……”


    沈听宜轻轻放下茶盏,朝她祝贺:“妾身恭喜莲淑仪。”


    闻褚搭在案几上的手轻点了两下,语调云淡风轻:“莲淑仪是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封号,还是并不满足于此?”


    莲淑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然而帝王口谕已下,她必须谢恩:“妾身多谢陛下赐号。”


    闻褚摆了摆手,吩咐:“朕有些乏了,划回去吧。”


    “恭送陛下。”


    莲淑仪的声音很快消散在荡漾的水声中。


    沈听宜看着闻褚平静地神情,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更深了。


    她笑吟吟道:“原先,妾身还在想,淑仪娘娘位尊从二品为何却没有赐号,原来陛下是想给淑仪娘娘一个有意义的封号,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仿佛没有以‘莲’字为号的嫔妃呢,可见陛下是花心思了。”


    闻褚扯唇,对于沈听宜到话不作评价。原本,他也没打算给贺氏赐号,今日他突发奇想,随口一说罢了。后妃的封号大多寓意吉祥,这“莲”一字原也没甚寓意,一般不会出现在封号当中。


    他淡淡“嗯”了一声,只当默认了沈听宜的这一番解释。


    周遭宫人也相信了沈听宜所说——陛下为了给贺淑仪赐号,花了好大的心思。


    原路返回的速度比来时更快,闻褚闭着眸子,似在假寐,沈听宜也没出声打扰他,默默饮了几盏红茶。


    小船停靠在岸边以后,闻褚扶着她走下来。


    “当心脚下。”


    沈听宜察觉他的情绪似有缓和,便笑着调侃道:“有陛下在,妾身难道还会摔倒不成?”


    闻褚摇一摇头。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有孩子嬉笑的声音,也有女子交谈声。


    “大公主这般活泼,真是让妾身羡慕。”恪容华深深叹了口气,“琛儿这几日病情反复,妾身真是日夜惶恐。”


    “嘉熙生性活泼,嘉桐性子却文静些,我也头疼不已,明明都是我亲生的,怎么姐妹俩性情差异这般大?先前嘉熙受了寒,我哪日不提心吊胆的?日夜睡不着,生怕一眨眼……”许贵嫔半是感叹半是安慰,“都是做母亲的,我能理解恪妹妹的感受,不过,我瞧着大皇子今日倒是好多了,与往常无异,只是恪妹妹的气色太差了些。”


    恪容华望着与大公主一起玩闹的大皇子,眼眶一红,掩面道:“不瞒许姐姐,妾身心中不安,时常梦到琛儿离开妾身,唤旁人‘母妃’。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如今得陛下开恩抚养琛儿,本不该再奢求什么。琛儿不止是妾身的孩子,也是陛下长子,日后,他总不能被妾身这个生母所拖累。”


    许贵嫔微顿,肃声道:“皇后只说陛下有意为大皇子寻找养母,这事情还未定呢,就算大皇子日后有了养母,你是他的生身母亲,他难道还能不叫你一声母妃?”


    “话虽如此,可妾身仍是不舍。”恪容华面色发白,轻声哽咽,“不知许姐姐可曾听过一句俗话?”


    许贵嫔见她这副可怜模样,也有些不忍:“什么话?”


    恪容华缓缓道:“生育之恩大于人,养育之恩大于天。③”


    “你疯了?”许贵嫔听完,立即喊道:“这话你也敢说出口?若是叫旁人听去了……”


    恪容华低头,显得格外脆弱:“许姐姐,妾身当你是姐姐,才与你说这句话的,若是换作旁人,妾身必不会说出口。”


    “妾身与许姐姐在府里便是一个院子,入宫后又都曾为陛下诞下皇嗣,妾身以为,许姐姐与妾身的情分是旁人所不能相论。”


    许贵嫔听她提及往事,终是长叹了一声:“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我亦将你当成妹妹,只是,婕妤之位以下不能抚养皇嗣,这是宫中规矩,我以贵嫔之位抚养两位公主,已经是陛下隆恩。何况,公主本就不比皇子的身份尊贵,大皇子又是陛下长子,陛下定将他予以众望,即便日后有了更多的皇子,我想,大皇子之于陛下也是不同的。”


    “陛下若为大皇子选养母,皇后之下,便是荣妃、贞妃和明妃,三位娘娘之中,又以荣妃为首,如此想来,恐怕……”


    皇后所抚养的皇嗣,那都是占了嫡出的身份,若是公主还好,可若是抚养了一位皇子,待亲生子出来,岂不徒增烦恼?因而,历朝历代,皇后都不会抚养庶出的皇子,除非,皇后一直无所出,可不论是亲子还是其余皇子上位,皇后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新皇帝若以庶子之身登基,嫡母与生母皆在世,则嫡母尊为皇太后,而生母尊为皇太妃,倘若嫡母或生母有一方不在世,那生母才可尊为皇太后。④


    恪容华掩面而泣道:“荣妃娘娘出身尊贵,又是妃位娘娘,琛儿若是有这个养母,必然比待在妾身身边要强。”


    她虽这样说,可许贵嫔清楚,这不过是她故作坚强的话语。


    大皇子长大以后,少不得封个亲王位,而帝王驾崩,生育子嗣的嫔妃,若得开恩,玉牒上记录的生母便可以被接出宫颐养天年,只有上玉牒的,才是被皇家认可的生母。即便,他的生母另有其人,甚至在世,也不能被接出宫。⑤


    这也是恪容华所担忧的:养母,并不是说说而已,那是要更改皇室玉牒的,让她平白失去一个孩子。可若非如此,谁想抚养一个毫无价值的异腹子呢?


    二者不可兼得。


    恪容华不知此时帝王是否在暗中观察,只是这出戏已经唱到这里,停不下来了。


    她只知晓,她必不能叫自己的孩子更改玉牒。


    第064章 云涌(五)


    闻褚并没有惊动二人的意思,牵着沈听宜直往延清殿走去。


    左右宫人立即跟上,却闻褚呵斥:“退下,都不许跟着。”


    孟问槐察言观色,止步领旨:“奴才遵旨。”


    汝絮则担忧地看着帝王与沈听宜离去的背影,心思百转。


    漫步在青砖小道上,沈听宜觑着闻褚的脸色,分不出好与坏,一时也没敢出声。


    闻褚越走越快,沈听宜被他牵着,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


    直到手心生出了汗,黏黏糊糊让人受不了时,闻褚才停下来,松开了她的手。


    “昭嫔,倘若朕将你的孩子送给旁人抚养,你可会怨恨朕?”


    沈听宜心知微惊,不动声色道:“陛下,是人都会有贪念,既然是妾身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妾身岂会愿意交给旁人抚养?”


    “即便,那人是妾身的姐姐。”


    闻褚垂眸:“昭嫔这话,仿佛在暗示什么。”


    “妾身不敢。”沈听宜低头,姿态谦卑,“妾身方才所言,只是妾身的想法,并无违抗圣命之意,亦无不尊宫规之意。”


    “可陛下曾告诉妾身,陛下的话就是规矩,既然如此,妾身能否为自己奢求一个陛下的恩典,若妾身日后为陛下生下子嗣,不论男女,都让妾身亲自抚养?”


    闻褚沉默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沈听宜撩裙下跪:“妾身斗胆,望陛下降罪。”


    她跪在地上的模样,同那日初见一模一样,便是那一抹身姿,叫他目光停留。


    闻褚蓦地一笑。


    “昭嫔所说,发自真心,朕怎会怪罪。”他伸出手,“起来吧,朕答应你就是了。”


    沈听宜就这他的力道起身,却没抬头看他。


    闻褚伸手将她的脸抬起来,从容道:“只是昭嫔如何知晓,那时候不能亲自抚养皇嗣呢?”


    言下之意就是,怎知那时候,她的位分不在婕妤之上呢?


    沈听宜稍稍迟疑,还是问:“陛下难道是要给妾身婕妤之位?”


    闻褚凝神想了想:“若是你,未尝不可。”


    沈听宜闷声道:“可是陛下,一门之中,不能同时有两位娘娘。妾身的姐姐已经是荣妃,妾身怎能忝居婕妤之位?”


    闻褚闻言,倒是若有所思。


    沈听宜转笑:“陛下待妾身的心意,并非是以位分的高低来作衡量,妾身明白陛下便已经足够,不想让陛下为难。


    话是这么说,可帝王若真的宠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给她抬位分?看着宠爱之人向别人卑躬屈膝,帝王心中难道不会难受吗?何况,嫔妃的宠爱本就需要地位来体现。


    历朝历代被称为“宠妃”的,即便出身再低微,帝王也能将她捧上高位。远的不说,就说先帝的宠妃。


    先帝后宫之中,高位娘娘皆是出身世家的贵女,然而她们,最高也不过正二品妃位,压在她们上头的除了两任皇后,就只有一人——贵妃顾氏。


    贵妃顾氏早先只是侍奉先帝的宫女,先帝登基以后,江都四大姓之一的顾家将她认回,而后,她以嫔位入宫,生先帝第二子,三年,累进纯妃,十年后,又晋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焉能知晓,当初顾家将她认回不是帝王的授意呢?毕竟,她原先是有亲生父母的。


    先帝驾崩以后,纯贵妃顾氏随之而去,闻褚登基后,将她追封敬纯贵太妃,其所生二皇子,封为恭亲王。


    沈听宜不知这位敬纯贵太妃是否自愿追随先帝而去,但她是先帝宠妃的身份这一点毫无争议。


    倘若闻褚有心,未尝不能打破常规,让沈家一门出两位娘娘。


    闻褚看着她,目光晦涩难懂,和声道:“昭嫔知朕,朕心欢喜。”


    沈听宜没说话,那双眼眸却含着柔情,眼尾晕开的一抹艳色,恰似天边绮丽的晚霞。


    闻褚抚摸着她的脸颊,低眉一笑。


    原先的想法也该提上日程了。


    *


    行宫里因着岳宝林中毒身亡一事,众人本是人心惶惶,一日之内又发生帝王与昭嫔共乘一辇、泛舟赏莲和帝王赐贺淑仪“莲”字为号这两件事,众人哪里还想得起岳宝林?


    前者,或许还是意料之中,可后者,有些匪夷所思了。


    没听那传出来的消息——帝王为了给贺淑仪赐号,费了好些心思呢。难道,莲淑仪并非不得帝王所喜?


    沈听宜听汝絮说着外面的消息,不解道:“怎么都在议论皇上和莲淑仪?”


    她还以为,谈论多的是她呢,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想这么出风头。


    汝絮道:“从前一直觉得皇上不待见莲淑仪,哪能想到,皇上其实待莲淑仪最是宠爱不过?”


    沈听宜愈发困惑:“皇上待莲淑仪最是宠爱?”


    她怎么没看出来?


    汝絮低低道:“奴婢听说,皇上之所以表现出不待见莲淑仪的态度,是在保护她。”


    沈听宜打断她的话:“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汝絮道:“行宫里的宫人都在说,奴婢随意听了几句。其实奴婢本是不信的,只是他们说的太真了,与话本里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听宜蹙眉,看向繁霜,“繁霜,此事你如何看?”


    繁霜笑了笑:“主子,这消息满行宫议论,恐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呢,奴婢不敢揣测圣意,只是奴婢想着,这幕后之人,心思险恶,是要陷莲淑仪于风口浪尖啊。”


    汝絮静一静心,疑道:“奴婢一直在宫里侍奉,都差点没看清这件事,行宫的宫人免不得都会信以为真。”


    若是不及时制止,传到皇上耳中——


    皇上真心宠爱她,也会觉得她虚荣。


    皇上其实不喜他,便会更加厌恶她。


    沈听宜从前还看不清帝王对于莲淑仪的态度,但经过赏莲那次,她已经看清了,帝王对莲淑仪,不仅没有因为贺家而怜惜、宠爱她,而且深深地抵触她这个人,对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偏见。


    而这个,恐怕与贺府有关。


    沈听宜隐隐觉得,那次莲淑仪提起“阿姐”后,闻褚对她的态度骤然一变,原先还是不耐烦,后面便是厌恶了,语气也从平淡变成暗讽。


    她回忆了那日的情景,愈发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那么,莲淑仪口中的“阿姐”是何人?这与帝王待莲淑仪的态度有什么关联呢?


    沈听宜思绪回笼,肃声道:“莫要再议论此事了,不论皇上从前或是现在待莲淑仪如何,都不是我们能谈论的,也叫临芳馆的宫人闭紧自己的嘴巴,若叫我发现他们议论此事,我必上报皇后。”


    汝絮飞快地看了一眼她,低头应下:“是,奴婢明白。”


    须臾,她又道:“主子,尚服局的人将清云纱制成的裙子送来了,主子最近可要穿?”


    沈听宜沉吟一会,道:“好生收起来吧,不必拿出来。”


    汝絮故作不解,实则试探:“这可是陛下的赏赐,主子不想穿出去让庆嫔瞧一瞧吗?”


    沈听宜声音倏然一冷:“汝絮,我从前告诉你的那些话,你记住了吗?陛下的宠爱,于我只是枷锁,若非荣妃娘娘叫我争宠,我是绝不会在陛下面前装乖卖巧、虚以委蛇。”


    “以后,将陛下的赏赐都收起来,好好收起来。”


    汝絮眼底满是错愕。


    她原以为,沈听宜会陷入帝王的宠爱与柔情之中,谁能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伪装。


    “奴婢谨记主子吩咐。”


    往后,她也不必再试探了。


    这位主子,她是真的不在乎帝王的宠爱,甚至,不在乎帝王。


    同时,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她不必左右为难了。


    她欠身退出去。


    沈听宜与繁霜对视一眼。


    繁霜静静地看着她,淡笑:“奴婢恭喜主子。”


    沈听宜敛眸,瞧着自己葱白的手指,问:“让你打听刘总管的消息,如今可有眉目了?”


    繁霜神色一凛,道:“主子猜的不错,刘总管两日前就出行宫了。只是奴婢没法子探出刘总管是去了何处。”


    沈听宜轻轻一笑:“不用管他去了何处,我们只需要知晓他何时回来。”


    繁霜心中虽有疑惑,仍是恭敬道:“是,奴婢会盯着的,只要刘总管一回来,奴婢立即告诉主子。”


    “嗯。”


    沈听宜看着日渐昏暗的天色,起身道:“让知月随我去外面转一转,刚才膳用多了,现下有些不舒坦。”


    繁霜立即扶住她:“主子可要将乔医女叫来看看?”


    沈听宜笑着看她,语气温和:“一点小事罢了,我不想兴师动众,繁霜,乔医女既然是奉命来照顾我,可她到底是皇后的医女,身份不能与寻常医女所比,有些事,我们也该仔细一些。”


    她声线绵软,却令人直打寒颤,繁霜愈发恭敬:“是奴婢的过失,主子放心,奴婢定让人好好照顾乔医女。”


    沈听宜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很轻:“繁霜,相比于知月,你更稳重,办事妥帖,我也更信任你,你既然认我为主,便要从一而终。”


    繁霜郑重发誓:“奴婢明白,一仆不事二主,奴婢此生,唯衷心主子一人。”


    沈听宜听罢,只是笑,仿佛信了,又仿佛没信。


    她松开繁霜的手腕,轻快地离去,只余下一阵袖口处的清香。


    第065章 人情


    知月扶着沈听宜围绕着莲花湖慢慢踱步。??


    暮色洒在湖面上,泛着一层金色的光,莲花不遗余力地绽放着芳姿,试图引人驻足观赏。


    “主子,恪容华来了。”


    沈听宜停下,正闭着眼感受着晚风的微凉时,耳畔忽然响起知月的声音。


    恪容华缓缓走来,面带笑意:“昭嫔好兴致。”


    沈听宜福身问安:“见过恪容华。”


    “不敢当。”恪容华抬手,“昭嫔圣眷正浓,想必再过段时日,便该是我向昭嫔行礼了。”


    沈听宜笑道:“恪容华说笑了,妾身入宫不过几个月罢了,承蒙陛下厚爱,妾身不敢奢求更高的位分。”


    恪容华侧身,朝莲花湖看去,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昭嫔这是在赏莲吗?”


    沈听宜还未答,她又慢悠悠地道:“前日明明是昭嫔与陛下泛舟赏莲,怎么如今行宫里只听到陛下为莲淑仪赐号的事,反倒将昭嫔遗忘了?”


    沈听宜扑哧一笑:“嘴巴长在旁人身上,想说什么,岂是妾身能控制的?只是,妾身有一事不解,还望恪容华告知。”


    恪容华闻言,偏头望向她:“愿闻其详。”


    沈听宜眼波盈盈,声音婉转:“宫人们将陛下对莲淑仪的宠爱说的绘声绘色,仿佛在场亲眼所见似的,妾身不解,到底是何人能做到这一点?”


    恪容华愣了一下,神色从容道:“或许是莲淑仪自己呢?”


    沈听宜注视着她,“是与不是,容华怎么想?”


    恪容华诧异:“我以为昭嫔在明知故问。”


    沈听宜静静看着她,确认她没撒谎的必要,狐疑道:“从前不曾听闻容华与莲淑仪有过交往。”


    恪容华淡然一笑:“我从前也未想过,有一日会与昭嫔站在这里赏花。”


    后宫里,哪有永远的朋友,永远的敌人呢?毕竟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唯有利益二字,最能打动人心。


    她将帝王的行程和那些话告知恪容华,并非没有利用之意。她想要断绝沈媛熙抚养皇子的可能,而恪容华是想亲自抚养大皇子。


    若帝王先前有打算让荣妃抚养大皇子,可这之后,他怕是要好好思量了;若帝王本没有考虑,那之后,便再也不会考虑她了。


    莲淑仪没有触到恪容华的利益,恪容华这样做,只有可能是因为她——因着沈媛熙,莲淑仪与她算是敌人。


    沈听宜投桃报李,平静地叙述道:“妾身与陛下下了船后,看到了容华与许贵嫔,不知出了何事,容华哭得那般可怜,着实让人心疼。”


    恪容华目光闪烁,意味不明道:“只昭嫔看着心疼吗?”


    沈听宜轻笑一声,神色晦暗:“妾身想,当是闻者落泪。”


    闻褚听了,未必没有感触。


    恪容华捏着帕子的手微顿,奇道:“昭嫔难道不知,陛下的两位母后,一位是生母,一位是养母?那些话,昭嫔是怎敢在陛下面前提起的?”


    沈听宜目光一凝,微微挑眉:“妾身何时说过这些话?恪容华,你怕是记错了。”


    恪容华眼底划过一抹惊讶:她原以为,昭嫔是想以此胁她做事。


    天色逐渐昏暗,行宫里的灯笼也挂上了树梢。


    沈听宜欣赏了一会荷花,福身道:“这儿蚊虫多,恪容华小心被叮咬了,天色已晚,妾身就先回去休息了。”


    转过身的刹那,恪容华唤住她:“昭嫔,从前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她的声音在这寂寥的行宫里显得格外沉静:“你的这份情,我记下了。”


    沈听宜回眸一笑,慢慢走向临芳馆。


    “主子,奴婢方才听得云里雾里的,恪容华的意思难道是,行宫里关于莲淑仪的谣言是她传的?”


    沈听宜握着知月的手,眼里尽是笑意:“八九不离十。”


    知月似懂非懂:“繁霜说,恪容华向来是明哲保身之人,怎么却针对起莲淑仪了?若被查到,莲淑仪岂不记恨她。”


    沈听宜笑道:“所谓明哲保身,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你当能生下宫里唯一一位皇子的人,会没有什么手段和心机吗?便是莲淑仪查到是恪容华所做,她又有什么法子对付她?有大皇子这个护身符在,恪容华只要不犯大错,不犯陛下忌讳,谁也不敢轻易得罪死她。”


    否则,等皇嗣长大,谁知道会不会替生母报仇呢?这就是有皇嗣的嫔妃,有恃无恐的地方。


    “只是,陛下不给恪容华这个恩典该如何?”


    沈听宜笃定道:“陛下或许不给她这个恩典,可陛下也不会将大皇子更改玉牒。”


    以恪容华平平的出身和恩宠,位分恐怕难进一步,但也说不准等大皇子长成,帝王会看着他的面子上,将她的位分提一提。


    虽说闻褚与先帝不同,可他心底里还是看中出身的。他不想后宫中都是世家大姓的贵女,不想再给世家尊荣,可他也做不到像先帝那般让一个宫女出身之人登上贵妃之位。


    他试图打压、瓦解世家大族对于朝堂的统治,可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世家大族彼此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想拆除他们的势力,谈何容易?


    帝王的制衡之术,不仅在于朝堂,也在于后宫。


    朝堂上,他利用科举制度,提拔亲信,等这些人逐渐取代了不为他所用的臣子,后宫还不是尽在他掌握之中?帝王,本就该随心宠爱后宫嫔妃,而不是要瞻前顾后,连宠爱谁,都要被人看着,管着。


    从前择选淑女,都是从京城官宦之家选适龄姑娘,可闻褚上位以后,下令各州郡的良家子亦可参加三年一次的淑女选拔。


    这些良家子,家世清白,背后势力也不大,入宫以后只能依靠帝王的恩宠存活,她们没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和底气,待帝王只会更加真心,更加顺从。


    她们,都是帝王制衡后宫的棋子。


    想到这里,沈听宜只觉得嘲讽,她何尝不是一颗棋子呢?或许日后,她在帝王心里,还不如那些良家子好用。


    不过,她会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帝王,没有人能代替她,他也永远舍弃不得她。在帝王没有找到称心之人之前,她必须牢牢占据这个位置,让帝王在她身上花上更多的心思,投入更多的精力。


    回到临芳馆不久,她就见到了刘义忠。


    “奴才给昭嫔请安。”


    沈听宜看着他,道:“几日不见刘总管,瞧着倒是憔悴了。”


    刘义忠毕恭毕敬:“奴才多谢昭嫔关心。”


    他招手唤来几个小太监,呈上来几个木质托盘,笑着解释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来给昭嫔送赏。”


    沈听宜瞧了几眼,让汝絮将赏赐带下去:“刘总管辛苦,劳总管替我向陛下谢恩。”


    送完赏,刘义忠却不像往常那般告退,而是留了下来,躬身道:“奴才昨日偶然得了一对成色极佳的白玉镯,昭嫔可要看一看?”


    沈听宜略感诧异:“什么白玉镯能叫刘总管这样夸?”


    刘义忠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红漆木匣子,递上来:“昭嫔一看便知。”


    知月将那匣子打开,映入眼帘的白玉镯,莹透纯净,洁白无瑕。沈听宜握在手里,仔细瞧了瞧,道:“我瞧着,仿佛是和田羊脂玉。”


    刘义忠笑道:“昭嫔好眼光。听闻这种白玉,最适宜女子佩戴,有美容养颜之效,奴才听陛下说,昭嫔玉体欠安,特向昭嫔送来此镯。”


    “刘总管有心了。”


    沈听宜也不想打哑迷,直言道:“不知刘总管可有什么需要的,刘总管待我心诚,我也不好白拿这对镯子不是?”


    “我若办不成,还有荣妃娘娘呢。”


    她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刘义忠心知,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而有些人情,或许一辈子也还不清,但他已经没有法子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昭嫔这里碰一碰运气。


    屋子里只有知月一人,沈听宜给了她一个眼神,知月会意退下,不忘将门窗合上。


    刘义忠抬头,看向沈听宜:“奴才斗胆,不知昭嫔当日如何能预料到奴才会有所需求?”


    屋里静静的,桌子上小巧的香盒里冒出丝丝缕缕的轻烟,沈听宜打开盖子,朦胧的烟气没了阻碍,很快弥漫散开。


    “我怎么能预料到以后的事,只是刘总管是御前的总管,我只是想结一份善缘罢了。”顿了顿,她眼中闪过好奇,“初见刘总管,我便觉得合眼缘,后来听闻刘总管从来不收后妃的银子,是宫里难得的清廉之人。我想,这样一个人,若能相交,利大于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①


    刘义忠在后宫浸淫了这么多年,怕的从不是为利而来的人,他就怕无缘无故施以善意的人,往往这样的人,心思越深,越难琢磨,一个不慎,就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听完沈听宜到话,他显然松了口气。


    沈听宜拨了拨炉子里的香灰,面容隐在缭绕的香雾之中,声音也显得格外缥缈:“这几日伴驾,不曾见过刘总管,原来是出宫去了?我从前在承平郡待过几日,也不知如今这儿变化多大?刘总管可否与我说一说?”


    第066章 祸端(上)


    窗外忽然来了一阵大风,从缝隙里将蜡烛吹得忽明忽暗。


    刘义忠半坐在交杌上,将事情道来。


    “奴才早年间收养了一个女儿,前年出嫁,今年刚生了一个孙女。”


    “他们住在永州,离承平郡很近,奴才前几日求得了陛下恩典,出宫去探望女儿、女婿和孙女,谁知,他们竟出了事——”


    沈听宜静静听完,脑海里逐渐理清了思绪,清了清嗓子问:“那人是薛家嫡子,也是贞妃娘娘的胞弟?”


    她纳罕:原来有这一层缘故,怪不得刘义忠会找她。


    刘义忠神色平静道:“是。”


    沈听宜笑了笑,再次询问:“若是如此,刘总管怎么不去找陛下做主?”


    刘义忠微怔:“此事何必要惊动陛下?”


    “你刚才说,这桩婚事是陛下所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不能找陛下做主?”沈听宜眉头上斜,“难道刘总管是在顾忌着薛家和贞妃,怕陛下让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义忠被沈听宜挑破心思,皱眉道:“奴才只是一个阉人罢了,如何值得陛下费心?”


    沈听宜却摇头:“刘总管,你侍奉陛下多久了?”


    刘义忠不假思索道:“奴才侍奉陛下快六年了。”


    沈听宜又问:“你眼中,陛下待身边宫人如何?”


    他拱一拱手,“陛下最是宽厚仁慈。”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他,提醒道:“我想,刘总管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比你想的还要重一些。”


    陛下亲自赐婚这样的恩宠,向来是对着宗亲皇室和朝廷重臣的,再如何,也轮不上他。


    “刘总管,你的女婿,是哪家公子?”


    刘义忠如实告知:“陛下幼时的伴读,前任永州刺史的独子。”


    话一说完,他便恍然大悟。


    既是伴读,陛下应当还记着他的。


    沈听宜含着笑意道:“我记得今年八月份便是乡试,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功名在身?”


    刘义忠只觉得后背一凉,汗涔涔而下,呼吸也变得沉重:“他,今年正要参加科考。”


    原来如此!


    她终于将前世这个未解之谜解开了。


    沈听宜斟了一盏茶捧在手中,又扶着桌角缓缓起身,靠近刘义忠。


    “刘总管,或许你的女儿受辱一事于陛下不值一提,可你的女婿不一样,他本是官宦之子,又与陛下有着伴读的情分,即将参加科考,成为天子门生,这个时候,他却被一个无功无名之人当街折辱——”


    “读书人向来注重名声与脸面,若是他想不开,一去了之,该当如何?”


    她将茶盏递到刘义忠面前,声音清淡,如玉石坠地:“你猜,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又是什么反应?”


    刘义忠战战兢兢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奴才多谢昭嫔指点。”语气里除了恭敬,更多的是钦佩。


    他捧着茶盏迅速跪在地上,盏中却滴水未漏。


    昭嫔是主子,他是奴才,何以得她屈尊奉茶?刘义忠情绪复杂。


    “刘总管的这对镯子,我很喜欢。”沈听宜嘴角扬着弧度,笑容无声,比烟雾还要轻、还要淡,却令他毛骨悚然,一身冷汗,“刘总管还未与我说一说承平郡的景象呢,快起来吧,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别着急。”


    刘义忠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来时,双腿还在颤抖,他仰头饮尽茶水,正欲将茶盏放回,又听沈听宜道:“这个青瓷茶盏原本是陛下所赐,今日我将它送给刘总管,就当作刘总管今晚为我讲趣事的谢礼吧。”


    刘义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忙道:“是,奴才谢昭嫔主子赏赐。”


    “什么趣事,也给朕听一听?”


    闻褚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也不知他站在门外听了多少。


    刘义忠心惊胆战地跪下。


    沈听宜不慌不忙地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闻褚迎着月色走来,带进来一阵凉风。


    沈听宜被他扶起,眉目含情,声音愉悦:“陛下的赏赐,妾身已经叫人好好收起来了。前几日不见刘总管,刚才见了便问了一句,谁知,刘总管竟是出了行宫。妾身一时好奇,又多问了几句。”


    她牵起闻褚的袖子,扯了扯,柔声细语:“不想,妾身越听越有趣,耽误刘总管去伺候陛下了,竟让陛下亲自来妾身这儿寻人。”


    闻褚慢慢坐下,对她的亲近很受用,旋即笑道:“朕是来寻他,还是来看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沈听宜坐到他的身侧,抿唇道:“妾身可不敢揣测圣意。”


    闻褚无奈地摇摇头,牵起她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刘义忠身上,佯怒道:“朕让你来给昭嫔送礼,你倒好,怎么给昭嫔讲起了行宫外的事?”


    “奴才该打。”


    刘义忠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茶盏举起来,闷声道:“奴才也是得了昭嫔的打赏。”


    闻褚定睛一看,认出来是他赐给她的茶盏。


    沈听宜颤着声:“妾身不该随意打赏御赐之物,陛下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闻褚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仰了仰。


    沈听宜忙要起身,手却被他紧紧握着不放,她一时惊疑不定:“陛下?”


    闻褚眉眼柔和:“既然赏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请罪。”


    沈听宜大为感动,孟问槐和刘义忠则是暗暗咋舌。


    闻褚看了眼刘义忠,摆摆手,“好了,起来吧,也给朕说一说,你的孙女儿如何?”


    刘义忠浑身一颤,声音还算平静:“回陛下,一切都好。”


    闻褚看出端倪,然而在沈听宜面前,他没表现出来,只微蹙了下眉,审视地盯着他须臾,便让他退下。


    孟问槐也随之退出去。


    等人都退下,沈听宜弯着眼睛,朝他道:“陛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闻褚凑近她的脸,望进她清滢的眼睛,低声一笑:“朕的昭嫔何时学会油嘴滑舌了?”


    沈听宜又凑近两分,眨了眨眼:“陛下喜欢吗?”


    闻褚蓦地一笑:“愈发大胆了。”


    偏偏,他便是喜欢她这样的活泼娇俏。


    闻褚环住了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皱眉问:“朕养你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瘦?”


    沈听宜怕痒,边躲避他的手掌,边道:“妾身日日困乏,错过了用膳时辰。”


    “朕还未见过你这样苦夏的人。”闻褚感慨,也不逗她了,手从她的腰间抽出,又摸了摸她微红的脸。


    “陛下如今见着了。”沈听宜说着,忽然脸色一白,大惊:“陛下,妾身听说,有孕之人便嗜睡,妾身不会有身孕了吧?”


    闻褚脸色倏然一变,却笑着安抚道:“不会,你承宠时日太短。”


    沈听宜察觉他突变的脸色,心里存着疑,哼了声:“陛下怎知不会?”


    闻褚敛眸,轻轻道:“明日朕让御医来为你把脉。”


    沈听宜推辞道:“有乔医女在呢,不用陛下派御医来。”


    闻褚也不坚持:“也罢。”


    沈听宜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出声:“陛下,皇后殿下贤良,将乔医女调来为妾身调理身子,妾身日日用着药膳,气色仿佛也好了许多。妾身不知如何感谢皇后,陛下可否为妾身出出主意?”


    闻褚淡淡道:“她是皇后,管理后宫,照顾嫔妃是她的职责所在,你若想谢,便好好调养身子,方不辜负皇后对你的看重。”


    沈听宜垂睫,把玩着他领口的扣子,闷闷道:“妾身知晓了。”


    “妾身斗胆,不知陛下打算将大皇子交给哪位娘娘抚养呢?”


    闻褚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怎么说起这个?”


    “妾身只是觉得恪容华说的可怜。”沈听宜将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慢慢解释,“给大皇子更改玉牒,便是换了生母,可这是恪容华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哪里能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呢?妾身以己度人罢了。”


    语气渐渐低弱:“妾身自幼体弱,抱养在嫡母膝下,逢年过节才见一次生母,幼时不懂事,以为嫡母便是生母,可后来,妾身长大了,才知生母另有其人。”


    她语速很慢,仿若涓涓细流流淌入山涧之中。


    闻褚搂着她,轻轻拍着,一时没有搭话。


    沈听宜说着,好奇地抬起眼:“陛下呢,妾身还从未见过太后殿下呢。”


    闻褚眼神一暗,道:“母后在为父皇守孝,明年春天便能回宫。”


    沈听宜觑着他,小心道:“妾身听闻,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生身母亲。”


    闻褚“嗯”了一声,向她解释:“朕的生母,在生下朕不久便崩逝了。”


    沈听宜叹了口气,惋惜不已:“那陛下还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可觉得遗憾吗?”


    说实话,他没什么感受,也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朕见过她的画像。”


    闻褚仔细回想了一下:“朕的眼睛和嘴巴,像她。”


    沈听宜也笑道:“妾身的眼睛也像生母。”


    “她对朕有生育之恩,朕感激她,也只是如此了。”闻褚神色如常,语速和缓,“母后对我有养育和教导之恩,在朕心里,只有这一位母后。”


    他将生母与养母严格区分开,生母用“她”,而养母却称“母后”。


    第067章 祸端(下)


    “好了,安置吧。”


    闻褚不欲再谈,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沈听宜虽然没有听到闻褚正面的回答,但心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沐浴后,闻褚留在临芳馆和沈听宜共寝,没有翻云覆雨,只是互相抱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沈听宜静静感受着这样温馨的时光,只觉得似真似假,如梦一样。从前,只有在亲密之后,闻褚才会拥着她,像现在这样,是绝无可能的。


    沈听宜情绪杂乱,心一时静不下来,闻褚“唔”了一声,下巴搭在她的头发上,嗓音有些沙哑:“怎么了,睡不着?”


    沈听宜忙收拢思绪,轻声道:“陛下这样搂着妾身,妾身惶恐。”


    “放心。”他用手揉了一把她顺滑的长发,“别怕,朕会护着你的。”


    温柔又甜蜜的话语,直将人溺毙其中。


    黑夜中,明明看不清他的神情,沈听宜一闭眼,脑海里却能浮现出他浅笑的模样。


    真的,太好笑了。这句话,他不知对多少人说过,还妄想哄骗她,让她付出真心吗?


    沈听宜不知他的打算,只是觉得,他待她的态度与前世大有不同,更亲近也更信任了,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一个宠妃。


    不过无妨,他若是想要她的真心,她“给”他就是了。


    沈听宜不再想下去,逐渐放缓了呼吸。


    ……


    一觉醒来,天色已明。


    闻褚与她用过早膳后,便回了延清殿。


    沈听宜笑着目送他的御驾离开后,转头对汝絮吩咐:“汝絮,同我去碧??落堂吧。”


    有一些事情,还需让沈媛熙来凑个热闹才是。


    这边,闻褚一回到延清殿,就叫来刘义忠:“刘义忠,你有什么事瞒着朕?”


    刘义忠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


    闻褚负手望着他,面容冷峻,气势慑人。


    刘义忠匍匐在地上,开始哭诉:“本来,奴才是不想惊扰陛下的,可是陛下,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含着泪,将薛家少爷对女儿和女婿的羞辱一一道来。


    “奴才收养她时,不过十来岁,幸得陛下恩典,亲自赐名、赐婚,奴才感激不尽。如今,松萝和鹤知竟因为奴才遭受这等羞辱,早知今日,奴才当初就不该叫旁人知晓她是奴才的女儿。”


    他越说越艰难,头埋在地上看不见,声音也越来越低弱:“奴才只是一个阉人,旁人骂了就骂了,奴才只当听不见,可是松萝和鹤知不一样,他们——”


    刘义忠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闻褚听到这里,已经面如寒霜。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声音冷淡:“薛家哪位少爷?”


    这话一出,便是信了他的话。


    刘义忠心里一喜,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身份说出来:“是薛家的三少爷。”


    闻褚勾起唇角,冷笑一声:“难怪你支支吾吾,原来是薛三。”


    薛家三少爷,名叫薛翀,是薛家唯一的嫡子,也是贞妃薛琅月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还说什么了?不必替他隐瞒,朕要你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告诉朕!”


    刘义忠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出来:“薛三少爷还说,鹤知是罪臣之子,当初娶松萝,是故意讨好奴才,以求……”


    闻褚打断:“好一个罪臣之子。”


    他咬着牙,沉声笑道:“朕倒是不知,永州刺史何时成了罪臣!”


    刘义忠却不敢接这话。


    当年永州一案,牵连太广,刺史江氏被贬谪流放,谁知一家人却都死在了流放途中,唯一留下来的江鹤知因为在陛下身边当伴读,免受牵连,逃过一劫。


    可是,永州案在陛下上位以后已经翻案,江刺史也被证明了清白,得了陛下的追封。


    江鹤知从来都只是受害者。


    闻褚这会儿已经坐到了桌案前,脸上还残余着极淡的笑意,他用手指敲着在桌面上,一下轻,一下重,在这宁静的殿内,显得格外用力,格外清脆。


    “薛家。”


    刘义忠静静等待着,头硌在地上也不觉得疼。


    殿内的龙涎香像往常一样燃着,浓浓的香气被燥热的风一吹,直直沁入鼻子,叫人直打喷嚏,喘不过气来。


    闻褚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封奏折上,他展开扫了两眼,便是一声冷嗤。


    刘义忠壮着胆子抬起头,小心翼翼:“奴才知晓皇上的为难之处,况且,如今贞妃娘娘还怀有皇嗣……”


    他不提薛家,只提贞妃,意在提醒闻褚。


    闻褚看向他,面容沉静如水,声音充斥着寒意:“朕倒是不知道,这薛三仗着薛家、仗着贞妃,背地里竟敢这样胆大妄为。”


    薛家虽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却有了落败的迹象,这几年,早已被其他家族盯上了,若非有他在暗中稳着,又将薛家女送上高位,薛家哪来如今看似的繁花似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留着、护着薛家,也是有原因的。


    他是为了大局考虑,一直隐忍不发,容忍着薛家的所作所为,可薛家非但不感恩戴德,小心行事,还越发猖狂张扬了。


    也难怪薛家这样得意忘形,毕竟,后宫的几个世家女,都无所出呢。若是贞妃诞下皇子,薛家可不就水涨船高,甚至能一飞冲天吗?


    闻褚唤来孟问槐:“宣谏议大夫、御史大夫来延清殿觐见,朕倒要看看薛家还瞒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陛下是要清算薛家?


    刘义忠心里大惊,面上却忧心忡忡道:“陛下,若是叫贞妃娘娘知晓了此事……”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闻褚掀眼看他,平静道:“贞妃在后宫里,怎么能知晓?”


    换句话说,他一声令下,谁敢告诉贞妃呢?


    刘义忠神色一凛,顿时垂首领旨:“是,奴才明白了。”


    孟问槐思虑片刻,道:“可要奴才去禀告皇后?”


    闻褚点头,满不在乎地允了:“去吧。”


    “奴才告退。”


    孟问槐和刘义忠躬身退出殿内。


    刘义忠苦着脸,朝孟问槐拱手道谢:“这一次,还要多谢孟总管。”


    孟问槐笑道:“都是伺候陛下的,何必说一个谢字?”


    “松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总归认了我当她的干爹,我这个做干爹的,难道还能不为她打算?”


    刘义忠神情微松,动容道:“不论如何,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你的提醒。”


    孟问槐揽过他的肩膀,边往旁边挪步,边低声问:“依你所见,昭嫔如何?”


    刘义忠竖起一个大拇指:“孟总管的眼光,一如既往,先前打的赌,是我输了。”


    孟问槐闻言,笑而不语。


    这位昭嫔,可不是能小觑的主。


    *


    沈听宜不担心闻褚会对于刘义忠的话无动于衷。


    闻褚对永州案一直耿耿于怀,对于江家,也一直觉得亏欠。前世,刘义忠应该并未将此事告知闻褚,而是私下里联合了人——沈听宜猜想,大概是沈媛熙,打压薛家,并造成了贞妃早产。而后,大约是被闻褚察觉了,他二话不说,立即发作了薛家,甚至没有责罚刘义忠。


    沈听宜之所以对此事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后宫中因薛家嫡子被下了牢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议论,贞妃是否会因此失宠。


    不过,薛家虽然被惩处,薛家嫡子也被关押,贞妃却好好的,地位丝毫没有被动摇。


    如今,刘义忠选择告诉闻褚,不知是否能保全他的女儿女婿?


    沈听宜之所以这样想,也是因为在薛家被处置之后,忽然有一天,刘义忠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明面上直接针对起了贞妃。


    他是一个宦官,这样针对一个宠妃,丝毫没有好处。


    可闻褚的态度也十分奇怪,对于刘义忠的所作所为,只当做没看见。


    而被刘义忠所选择的人,是她,刘义忠要扶持她对付贞妃,并给予她切实的好处。只是,她那时候心里没有争宠,不在乎这些。


    后来,新人入宫,刘义忠又选了一名新人对付贞妃,自然这背后是有闻褚的默认和支持。


    闻褚那样奇怪的态度,看着似乎是觉得亏欠刘义忠,可他是帝王,怎么会亏欠一个宦官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与刘义忠那女儿女婿,有着特殊的关系。


    所以,昨晚在听完刘义忠的解释,沈听宜恍然大悟。


    前世,刘义忠的女儿和女婿,应当是亡故了,而刘义忠将此事归咎于薛家和贞妃,所以他不顾一切针对贞妃。而闻褚,心怀愧疚,默认他的举动。最后,受害的只有贞妃。


    ……


    宫里还在议论莲淑仪的事,但那日之后,帝王除了去临芳馆,就是在延清殿,未曾召幸任何人,于是,谣言渐渐淡下来的同时也让人更加深信了。


    皇后听闻孟问槐传来的话,惊疑道:“陛下将薛大人斥责了?”


    孟问槐道:“是,陛下斥责薛大人教子无方,已经罢免了薛大人的中书舍人一职。”


    中书舍人虽是五品官,可到底是陛下近臣,参与机密,又负责草拟诏令。可以说,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坐上的位置。


    如今,却轻飘飘地被罢免了。


    皇后心惊的同时,又觉得诧异:“不知薛家,出了何事?”


    孟问槐嘴巴紧的很,哪里会说实话,只道:“朝政上的事,奴才哪能明白呢?陛下吩咐,务必瞒住此事,不必惊扰贞妃。”


    皇后微微颔首:“陛下的旨意,本宫明白了,还请陛下放心,本宫这就修书一封告知明妃。”


    孟问槐完成了任务,也不逗留,躬身告退:“奴才告退。”


    第068章 早产(上)


    皇后让若素送他离开,扶着安之,轻叹道:“这宫里,又不太平了。”


    安之笑道:“殿下,宫里又有哪一天是平静的呢?”


    皇后目视前方,嘴角噙着笑意:“是啊,宫里哪里有平静的日子。”


    安之意味深长地道:“陛下处置了薛家,又要瞒着贞妃,可贞妃那儿,当真瞒得住吗?”


    皇后看着她,淡然一笑:“瞒不瞒得住,又与本宫何干?该做的,本宫已经做足了。若是没瞒住,陛下怪罪下来,最先受到牵连的,该是宫里的人才是。”


    安之会意道:“殿下特意将明妃留下来,倒也有了用处。”


    皇后眼里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轻笑道:“她的用处还多着呢。”


    不管处在哪个位置,都有一份责任在身上,她既然是“明妃”,就该担负起肩上的责任,若担不起,这个位置也该换一个人坐了。


    皇后的目光在花瓶里的朝阳花上停留,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昭嫔那儿如何?”


    “乔医女说,昭嫔的病症还需细细养着。”安之迟疑了一阵,“乔医女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真。”


    皇后微微扬眉,“哦?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安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仿佛没给昭嫔留。”


    皇后抬手打断:“从哪看出来的?”


    “昭嫔每每侍寝以后,陛下都让御前掌事宫女今微去伺候。”安之缓缓说着,“昭嫔体内本就寒气过重,不宜服用避子汤,想必陛下是顾及到了这一点……”


    旁人或许不知,可皇后太清楚了,今微她虽是御前掌事宫女,地位却比孟问槐还要高,她擅长医术,尤其是女科,她的母亲,还是孝德皇太后身边最受倚重和信任的女医。


    她本人与陛下,可以说是自幼相识,在陛下登基那年,孝德皇太后将今微给了陛下,让她做了御前女官。


    乔颂声也擅长女科,却不敢说和她比一比。这个或许只是猜测,却令皇后琢磨不透了:“陛下从未不留,这昭嫔还是第一个。”


    安之悄声:“莫不是因为荣妃?”


    皇后蹙了蹙眉,陷入沉思。


    ……


    长安城皇宫


    唐文茵看着皇后传来的书信,只觉得脑子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胡婕妤坐在下方,好奇道:“皇后殿下说了什么?”


    唐文茵将信递到宫女手上,传给她,“你自己看罢。”


    胡婕妤接过,扫了一眼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手中的信纸轻飘飘的,本应没有重量,可她攥着,却忽然喘不过气来。


    她失色道:“这……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们瞒着贞妃?可是后宫中,这样的消息,谁能瞒得住?”


    唐文茵抚眉道:“陛下责罚了薛家,又顾念贞妃和腹中皇嗣。如今陛下和殿下不在宫中,我们既然管理后宫,就必须遵旨将这消息封锁,不让贞妃听到一丝一毫。”


    可这何其困难。


    宫里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即便有心瞒着,底下人也愿意听令啊,她们是奉旨管理后宫不假,可是底下人谁信服呢?


    内侍省和六局二十四司的人受令行事,每隔几日就来承乾宫汇报宫中琐事,可他们实际上听从谁的令,谁心里不知晓?


    她和胡婕妤既不受宠,也无子嗣,宫人们对她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唐文茵并非无知到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地步,她心口一窒:“将六局的掌事唤来商榷此事吧。”


    胡婕妤也只好点点头。


    如今,她们也只能期盼着贞妃和腹中皇嗣平安无事。


    宫里的人,自上而下有意隐瞒贞妃,自然是可以隐瞒住的。


    薛琅月整日待在衍庆宫里,也不出去走一走,消息不会无缘无故传到她的耳朵里。


    唐文茵和胡婕妤听着看着衍庆宫的宫人传来的消息,都松了口气。


    唐文茵长吁一口气:“好在有陛下和皇后的旨意,六局的人也不敢糊弄。”


    他们怎么不知这事情的轻重,若是贞妃腹中皇嗣出了事,到时候,他们的罪名可就大了。


    胡婕妤目光闪烁道:“贞妃不出衍庆宫,这事儿不会出纰漏的,左不过再熬十日,陛下也该回宫了。”


    “再等十日就好了。”唐文茵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叹息道。


    话音刚落,一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下,慌张地禀告:“明妃娘娘,婕妤娘娘,衍庆宫出事了——”


    唐文茵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捧着茶盏的手也猛然一颤,盏中的茶水顺势倾落而下。


    胡婕妤立即起身,大声斥责道:“胡说什么?衍庆宫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小太监叫道:“贞妃娘娘见红了。”


    唐文茵扶着长清的手慢慢站起来,颤声问:“太医可过去了?”


    小太监道:“已经赶过去了。”


    唐文茵忙吩咐人准备步辇:“去衍庆宫。”


    胡婕妤来到唐文茵身边,扶住她的手,试图安慰她:“娘娘放心,稳婆也都在偏殿呢,不会出事的。”


    唐文茵手心冰凉,脚步不稳地往前走着。


    这几日天气闷热,一丝风也不见,这会儿却不知哪里来了一阵一阵的风,裹挟着暑气,吹在脸上不比冷风刮人生疼,却能挤进人的鼻子里,堵住呼吸。


    因着唐文茵的催促,抬步辇的小太监走得飞快,不过一柱香功夫,便到了衍庆宫门口。


    守在宫门的小太监看到她,立即上来行礼:“明妃娘娘。”


    唐文茵没那心思理会他,提步往内走去,“太医可都来了?”


    小太监回道:“刚刚已经到了,正在里头给贞妃娘娘把脉。”


    “行了,你下去吧。”唐文茵说着,脚步更快地往前走。


    落后一步的胡婕妤笑着唤来小太监:“你可知贞妃为何好端端地见了红?”


    小太监见她面容亲切,态度温和,便也转笑回道:“回娘娘,贞妃娘娘用完膳正在院子里散步呢,本是好好的,忽然脸色一变,倒了下去,奴才看的仔细,贞妃娘娘身边只有一个宫女搀扶着,并无旁人。”


    胡婕妤若有所思,又问:“那些事情,没叫贞妃知晓吧?”


    小太监躬身道:“什么事情?奴才不知。”


    胡婕妤笑了笑,让身边的宫女给他了一把银子,“多谢公公告知。”


    这边,唐文茵已经进入薛琅月的寝殿。


    屏风外,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请安:“参见明妃娘娘。”


    唐文茵朝屏风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看不清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贞妃如何了?”


    为首的太医慌然无措道:“微臣已经给贞妃把过脉了,娘娘脉象沉细无力,肝郁气滞,这是惊惧之症啊,恐怕有早产之兆。”


    唐文茵心头一跳,努力保持镇定道:“劳烦太医了。”


    她往屏风后走去,胡婕妤也跟上来。


    殿内,薛琅月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仿佛沉睡了过去。周围的医女、稳婆和宫女有数十人,个个神色慌张,屏气凝神,还是琼枝眼尖,看到了她们。


    她打起精神问安:“参见明妃娘娘,婕妤娘娘。”


    殿内没有开窗,也没有熏香,血腥气味显得浓,胡婕妤不由捂住了鼻子。


    唐文茵蹙眉道:“贞妃这是昏过去了?”


    琼枝点头,眼眶红肿,应该是哭了一场的。


    医女伏在床榻边,良久,回话:“明妃娘娘,贞妃娘娘是惊惧之下动了胎气,如今羊水已破,该准备生产了。只是,娘娘现下昏厥,恐不好生产,还需等娘娘清醒过来才行。”


    她迟疑地道:“娘娘还未开指,小皇子在娘娘体内,撑不了多久的……”


    她不敢说这句话,可众人心领神会。


    若是贞妃一直昏睡下去,那皇嗣可能会活活憋死在腹中。


    竟然这般严重!


    唐文茵眉心猛然一跳,与胡婕妤面面相觑。


    琼枝哭着哀求道:“娘娘身子虚弱,如今本就还未足月,可如何生产?医女,还请救一救我家娘娘,好歹,先想法子让娘娘醒过来……”


    这是娘娘盼了多久的孩子啊,怎么能胎死腹中呢?


    只怕娘娘会发了疯。


    医女无奈道:“微臣只能尽力一试,只是贞妃娘娘身子金贵,微臣不敢施针。”


    胡婕妤道:“施针,可是针灸?”


    医女道:“是,除了针灸,还可以用苏合香丸①。”


    可这苏合香丸里含有麝香和艾片,不适宜有孕之人食用。


    可是针灸,风险太大。


    一个不慎,就会导致母损子亡。


    听完医女的解释,没有人敢冒风险,让她尝试。


    真正能做主的人,偏偏都不在宫内。


    在场的,只有唐文茵位分最高,她只好咬牙道:“先想法子护住贞妃腹中的皇嗣,最好还是得让贞妃自己醒过来才是。”


    医女称“是”。


    唐文茵闭了闭眼。


    殿内宫人开始有条不紊地按照吩咐各自忙碌起来。


    胡婕妤看着唐文茵,见她揉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明妃娘娘,这里有医女在,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好,可以去问一问那个宫女,当时发生了何事,贞妃为何会昏厥。”


    唐文茵点头,缓缓道:“嗯,你说的是,我们先出去吧,别打扰了她们。”


    第069章 早产(下 )


    唐文茵和胡婕妤将琼枝叫出来。


    胡婕妤神色凝重地问:“贞妃娘娘为何会受惊?”


    琼枝不敢隐瞒,回忆道:“当时奴婢去给娘娘拿扇子,并未在娘娘身边,娘娘身边只有琼玉一人,奴婢从殿里出来时,正好看到娘娘往下倒,是琼玉扶住了娘娘。奴婢也问过琼玉了,琼玉说,她从未与娘娘说过什么,娘娘是忽然昏倒的。”


    胡婕妤又问:“琼玉呢?”


    琼枝道:“琼玉又伤心又自责,也昏过去了,正在后殿的厢房里躺着呢。”


    唐文茵颇为怜惜道:“此事既与她无关,怎么这般自责?可叫医女去看她了?”


    胡婕妤却不认同她的话,反而疑心道:“既然事发时只有琼玉一人在贞妃身侧,这件事,就要让她来说个明白。”


    唐文茵不解:“方才琼枝也说过了,琼玉可是贞妃的陪嫁宫女,怎么会害贞妃娘娘?”


    胡婕妤淡淡地看她一眼,“明妃娘娘,妾身相信琼玉的衷心,只是她或许是无心之举呢?又或者是贞妃发觉了琼玉的异样,琼玉顶不住压力将薛家一事告知了贞妃呢?”


    这些都是猜测罢了,但贞妃昏厥,定然与薛家脱不了干系。


    唐文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胡婕妤叫人去将琼玉带过来。


    她叹了口气,但愿能从琼玉嘴里听到真相吧。


    衍庆宫是个宽敞明亮的宫殿,前院里盆里栽种的杜鹃花已经凋谢,太阳毒辣,来时还有一阵风,这会儿,一丝风也没有了,桂树的叶子静静地挂在枝头,知了却一直叫个不停。


    唐文茵和胡婕妤坐在正殿的椅子上,默默无言。


    后殿里忽然传来一声极短促的尖叫声,惊落了一片绿叶。


    不一会儿,先前去找琼玉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主子,琼玉她,服毒自尽了。”


    唐文茵微微吃了一惊:“你说琼玉怎么了?”


    胡婕妤神色骤然一变,起身道:“半见,去请一位医女随我过去看看。”


    半见皱了眉头:“琼玉那儿,主子还是别去看了。”


    她探过鼻息,琼玉,已经去了。


    胡婕妤却不听:“带我去。”


    只有琼玉知晓当时发生了何事,贞妃只是昏厥,她怎么会服毒自尽?她又是从哪里来的毒?


    诸多的疑问,摆在面前。


    唐文茵也跟上去一探究竟。


    衍庆宫后殿的厢房是给衍庆宫的宫人居住,太监和宫女一东一西分开,琼玉是一等宫女,住的屋子也是最大最亮敞的。


    唐文茵进入屋子,只见琼玉趴在桌案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环顾四周,除了两张床榻和一张桌子,就只有两个木制的高柜子等寻常模样的器具,而屋子里唯一的窗子还紧闭着。


    地上有一个香炉,胡婕妤打开,里面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嗅着,仿佛只是寻常的薄荷香。


    跟随来的太医把完脉,摇头道:“已经身亡了。”


    胡婕妤随口问了一句:“太医可知,她中的是什么毒?”


    “应当是服用了过量的草乌,中毒身亡。”


    太医又摇头晃脑地解释:“此乃至毒之药,若是发现得早一些,还能用催吐来挽救一下,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胡婕妤疑道:“可是,这衍庆宫怎会出现草乌?”


    是啊,衍庆宫一直有人看管着,怎么会出现这等毒药呢?


    岳宝林当时也是无缘无故中毒身亡的,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唐文茵还在愕然,她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情况,都说后宫险恶,可她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一个人死在眼前。


    甚至,前几日,琼玉还笑着同她说话呢。


    胡婕妤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指望她能发现什么,只好道:“先将她抬出去吧。”


    总之,不能放在这里。


    等二人到回到正殿时,却见琼枝一脸焦急地走出来:“两位娘娘,医女说,娘娘若再不醒来,皇嗣恐有生命之危。”


    一件接着一件的祸事接踵而来,唐文茵只觉得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干哑:“已经没有法子能叫贞妃醒来了吗?”


    琼枝摇头,抽泣道:“没有了,医女说,现下只能用针灸刺穴了。”


    唐文茵心里一震,半边身子都是软的。


    琼枝看着她,胡婕妤也看着她,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等她的指令。


    半晌,她道:“那就、用针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贞妃和皇嗣出事。


    可一旦用针,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她都逃不了责任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母子平安,但她恐怕也难逃失察之责。


    唐文茵身心俱疲,靠在长清身上,恨不得也昏过去。


    可她只能想想,做不到将这一摊子的事情丢弃给胡婕妤处理。


    胡婕妤虽协助她管理后宫,可她的位分到底是低了,不能决定贞妃的事情。


    她不同,她与贞妃同在妃位,被皇上皇后委以重任,手里还有管理后宫之权,她发令,旁人得听。


    胡婕妤见她脸色发白,建议道:“明妃娘娘,您坐下来等吧。”


    唐文茵婉拒道:“不了,我还是站着等吧。”


    她都站着,胡婕妤哪里能坐下呢?


    于是,所有人都站在殿外,等候里面的消息。


    大约是施针有了效果,里头传来了几道声音,隐约听到琼枝喊:“娘娘醒了。”


    唐文茵心乱如麻地握着长清的手,丝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道门,仿佛要透过门,看见里面的场景。


    胡婕妤站在她的身边,微微侧过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唐文茵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她抬头时,天色已经黯淡了,苍穹上布满了零星,散发着微弱的光。


    衍庆宫的蜡烛和灯笼也不知何时都点了起来。


    胡婕妤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块糕点,用帕子装着递给她,悄声道:“娘娘好歹吃一些吧。”


    唐文茵挪了挪沉重的双腿,感受着那钻心的痛意从脚底慢慢升起,蹙眉道:“你吃吧,我没有胃口。”


    她双目无神,额上冒出密密的汗。


    胡婕妤见她这样紧绷,叹了口气,取了一条新帕子替她擦了擦,开口劝道:“贞妃娘娘已经在生产了,娘娘不是也问过了吗,医女们都说不会有事的。娘娘多少用一些糕点填填肚子,琼玉的死还没有眉目,若是娘娘再倒下,妾身可如何是好?”


    唐文茵听完,才有了反应,将糕点囫囵吞了下去。


    胡婕妤眉心微低,“女子生产,短则几个时辰,长了,一天一夜也是有的,娘娘难道要这样硬撑着,直到皇嗣出生吗?”


    唐文茵只道:“暂且再等一等吧,不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便是回去了,也无法安眠。”


    胡婕妤见她这样固执,也不再劝了。


    贞妃早产一事,宫里的林婕妤也收到了消息,只是她这几日身子抱恙,无法亲自过来,便只派了贴身宫女来问候过。


    宫女将衍庆宫的情况一一说来:“娘娘,这次真是凶险。奴婢还打听到,贞妃身边的琼玉中毒死了。”


    林婕妤从床榻上坐起来,惊道:“怎么又是中毒?”


    “是啊,奴婢也奇怪呢,岳宝林中毒身亡一事还未查出来呢……”她顿了顿,“娘娘,这两条命都是在衍庆宫走的,衍庆宫里肯定藏着毒。”


    林婕妤轻轻道:“衍庆宫被封锁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出现毒物?只怕这两件事的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宫女笑道:“不论如何,都与娘娘无关。”


    林婕妤垂眼,看着手背上的青筋,语气平淡落寞:“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那么我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呢?恐怕我死了,也只有你能发现吧。”


    宫女忙“呸”了三下:“娘娘,话哪是这样说的,娘娘只是不想与旁人争宠罢了。”


    “我不是不想,只是不愿。”她眉目间仿若有愁云笼罩,“这个姻缘,本不该属于我,是我强求而来。陛下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薄待于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若不安分一些,惹了陛下的不喜,牵连了父亲可如何是好?”


    “祖母和母亲已经离世,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她攥着被子,倏然一笑:“我只要在宫里好好活着,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不挡了别人的道,有陛下和皇后在,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样,父亲也能不会为我烦忧了。”


    宫女听完也不说话了。


    *


    宫里贞妃早产一事,也传到了行宫。


    沈听宜看向沈媛熙,迟疑地问:“娘娘,此事?”


    沈媛熙掠过她怀疑的神情,浅笑道:“本宫在行宫,难不成还能将手伸到衍庆宫里?”


    “薛家出事,是薛家人咎由自取,薛琅月这样,只是徒增陛下的不喜罢了。”


    因为薛家,若是皇嗣有所折损,陛下不会心有不满吗?


    陛下膝下皇嗣本就不多,他又一向看重皇嗣,贞妃这样,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


    沈媛熙话是这样说,沈听宜却是不信的。


    谁说要在宫里才能害人,沈家、赵家或是大长公主难道不会给她留下人脉吗?


    若手中没有人脉,她当初是如何“病重”的?


    沈听宜更不信这一次贞妃早产与她无关。


    第070章 真相(上)


    行宫里的人都在等贞妃的消息。


    唐文茵也在衍庆宫一直等到了夜里,实在熬不住了,才被胡婕妤劝回去了。


    唐文茵虽然走了,胡婕妤却没离开,而是坐在暖阁里,趴在桌子上浅眠。


    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晕在胡婕妤的脸庞上时,贞妃终于生下了皇嗣。


    稳婆走出来时满脸疲惫,眼神里却闪着光,她福身道:“婕妤娘娘,贞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皇子。”


    竟是一位皇子。


    胡婕妤揉了揉眼睛,又细细询问了一番小皇子的情况。


    因是早产,小皇子生下来时很是瘦弱,身子也不大好,但到底是健全的。


    “好。贞妃娘娘如何了?”


    “娘娘现在醒着呢,正抱着小皇子。”


    胡婕妤闻言,点了点头,却没有进去,叮嘱了一番,又着人告知唐文茵。


    唐文茵昨夜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会儿刚起身,就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倒有些缓不过神了,她怔然道:“贞妃生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长清笑道:“是啊,娘娘,这可是大喜事呢,娘娘赶紧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和皇后吧。”


    唐文茵被她一提醒,猛然回神:“对对对,我现在就写信,派人送去行宫。”


    ……


    行宫里,众人翘首以盼,消息终于传来:


    贞妃诞下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这个消息,对嫔妃们来说,着实不算好消息,但对于帝王来说——


    闻褚收到消息时,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简单一句:“朕知道了。”


    孟问槐觑着他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是恭贺还是沉默。


    还是刘义忠先道:“恭喜陛下又添一位皇子,太后殿下若是知晓了,恐怕现在就要启程回来呢。”


    提到孝德皇太后,闻褚的情绪才有了些许的变化。


    “母后岂是这样心急之人?”他笑了下,“不过,这件事,还是让人去告知母后一声吧,免得母后回宫要问朕的罪。”


    刘义忠笑着应下:“是,奴才遵旨。”


    孟问槐见刘义忠心无芥蒂的样子,暗暗纳罕。


    有了刘义忠的话,闻褚也和缓了神情和语气,下令将延清殿上下各自打赏了一个月月钱。


    外面的宫人看着延清殿上下喜气洋洋的样子,一问便知,陛下因为贞妃生子,心中欢喜,赏赐了延清殿所有宫人。


    沈媛熙听闻此事,直接将桌子上的茶盏扔到地上。


    “她竟如此好运!”


    绯袖心头一跳,忙劝:“娘娘,隔墙有耳。”


    这会儿,陛下正高兴呢,娘娘这样做,一旦被人传出去,岂不是会坏了名声?


    沈媛熙怒不可遏:“薛琅月都这样了,还能平安生子。冬也怎么这么不中用!”


    绯袖继续安抚她的情绪:“娘娘,衍庆宫本就有人看守,冬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虽说贞妃生下了皇子,可她是早产,皇子身体虚弱,经不得风的。”


    她声愈低:“娘娘何不等再等一等,等到贞妃得意洋洋之时,再给她重重一击?”


    沈媛熙这才缓了神情,哼了哼:“若非她是外祖母的人,我早就不用她了。”


    “是是是。”绯袖连连附和着,又道:“娘娘,贞妃虽无事,可贞妃身边的琼玉却丢了性命,琼玉是贞妃的陪嫁侍女,这也算是折了贞妃的左膀右臂了。”


    沈媛熙不屑道:“一个陪嫁侍女罢了,还能让她伤心不成?”


    绯袖眼神一暗,低低道:“琼玉到底从小伺候贞妃,多年的主仆情分也是有的。”


    沈媛熙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再说戳人心窝子的话。


    听闻贞妃诞下皇子,沈听宜眉梢微动。


    “主子怎么想?”


    沈听宜看向汝絮,含着笑意道:“我能怎么想,只是瞧着陛下这样欢喜,怕是要给贞妃晋一晋位分。”


    汝絮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主子为何这样想?”


    “随口一说罢了。”沈听宜随意解释,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摆出一副满不在乎地态度,“陛下怎么想,我们哪里知道?”


    汝絮却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妃位之上,贵、贤、德、淑四妃都还空着,无论晋位成哪一个,那都是要高于荣妃了。


    陛下会给贞妃晋位吗?


    汝絮不知道。


    沈听宜却觉得没这个可能。


    闻褚既然平衡后宫,便不会轻易打破如今的场面,只怕,从一品四妃一位,贞妃坐不上,沈媛熙也坐不上,最后反倒让旁人坐了去。


    贞妃虽然平安生子,可琼玉却中毒身亡,因此,唐文茵和胡婕妤在她生产后第三天,结伴来到衍庆宫。


    “贞妃娘娘。”


    唐文茵微微颔首,胡婕妤俯身拜见。


    薛琅月半躺着,靠在软枕上,唇色浅淡:“都坐下吧。”


    大约是生育过的缘故,她的脸上神情十分温和,语气也轻柔:“明妃和胡婕妤是为了琼玉一事来的?”


    唐文茵点头:“是,敢问贞妃,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琅月敛眸道:“没什么,我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忽然肚子疼起来,疼昏了过去。”


    她不肯说实话。


    胡婕妤淡声道:“可太医说,娘娘是惊惧之下昏厥,贞妃娘娘,何必要瞒着真相?”


    薛琅月闻言沉下脸色,睨了胡婕妤一眼道:“胡婕妤管的未免太宽了,太医说本宫是受惊,本宫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体?”


    胡婕妤一点儿也不恼,仍是坚持劝说:“是,娘娘息怒,只是琼玉是中毒身亡,所中之毒与岳宝林一模一样,贞妃娘娘,这不可能是巧合。”


    “事关娘娘与皇子,妾身协助明妃娘娘管理六宫,须得查明真相,还望娘娘配合。”


    眼见薛琅月神色有所松动,胡婕妤继续道:“难道娘娘想让琼玉背上一个弑主的名声吗?不只是弑主,还可以说是意图谋害皇嗣和宫妃。草乌是至毒,琼玉一个宫女,从哪里能得到?说不定,岳宝林的死,也与她有关——”


    “住口!”


    薛琅月将床榻上的金丝软枕朝她扔过去,胡婕妤也不避让,直直被枕头打到了肩膀,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


    唐文茵见她动手,大惊喊她:“贞妃。”


    “胡婕妤未曾有过失礼之处,贞妃何必伤人?”


    唐文茵离座,将站起来的胡婕妤拉到自己身边,护着道:“我们今日来,本是为了查明真相,还琼玉姑娘一个清白,贞妃你如今这样,我们也不必查下去了!”


    “我看,草乌就是琼玉偷偷带进宫的,她不仅害死了岳宝林,还要害皇嗣,最后服毒自尽。”


    唐文茵说着,就要吩咐宫女写信送去承平行宫。


    薛琅月见她这样,气急败坏道:“明妃,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唐文茵也不怵,注视着她道:“我偏是这样说,贞妃又能奈我何?”


    胡婕妤也被她强硬的态度震惊了,忙劝阻道:“明妃娘娘,万万不可。”


    唐文茵凝视着薛琅月,丝毫不退让。


    薛琅月颤着唇:“真是放肆!”


    琼枝见势不妙,连忙跪到唐文茵身前,请求道:“明妃娘娘息怒,贞妃娘娘才生产完,受不住这样的气啊,您高抬贵手,少说两句,别逼迫我家娘娘了吧。”


    唐文茵瞪着眼睛看她:“琼枝,难道你不想知晓琼玉是如何死的吗?我何时逼迫了贞妃?明明是贞妃不愿意配合,还出手要伤胡婕妤。怎么,你两只眼睛都没看见?”


    琼枝抿着唇,磕头道:“奴婢自然想查明真相,可是贞妃娘娘如今需要休息,还请明妃娘娘见谅。”


    唐文茵往后退了两步,冷冷道:“我与她同是妃位,如今暂领宫权,有权力查明真相,贞妃不说,便让衍庆宫的宫人来说。”


    她看向薛琅月,目光和语气都格外威慑人:“本宫不信,无人听到或是看到琼玉和贞妃当日说了什么话,也不信宫正司审都不出来。”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明妃!”


    薛琅月出声叫住她:“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


    唐文茵脚步顿住,却不转身。


    “薛家,是不是出事了?”


    听到意料之中的问题,唐文茵心里微松,紧握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她故作镇定:“琼玉告诉你薛家出事了?”


    薛琅月冷着脸不答。


    唐文茵转身看她,“薛大人被陛下斥责教子无方,并罢免了官职,仅此而已,贞妃,这件事也值得你惊惧吗?”


    她不理解。


    薛琅月还是不说话,神色却极为恼羞。


    唐文茵说出心里的疑惑:“若非你受惊昏厥,小皇子不会早产,也不会生来体弱。贞妃,我真的不明白,你这样,不仅害了自己的身体,伤了小皇子的康健,也不能让陛下撤回旨意,何必呢?”


    薛琅月目露讥讽地望着她,“明妃,薛家是我的母家,我的父亲被罢免官职,我的弟弟被陛下斥责,我却被瞒着,一无所知,陛下分明是不信任我!”


    “你说你不明白这些,还不是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若是你唐家出事,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唐文茵目光迷离,仿佛真的顺着她的话去想了。


    她想了一会,摇头道:“唐家被陛下责罚,定是犯错在先,若是我,只会先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再去向陛下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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